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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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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上林苑裡恩正深

  元朔二年對於未央宮來說,並不是平靜的一年,這一年中,廢後陳嬌重回宮廷,移居昭陽殿,增成殿李美人同披香殿王夫人同時有喜,但是待遇卻是一個天一個地,王靈被送入掖庭看管,而李茜……

  陳嬌坐在上蘭觀台之上,看著下面在宮人攙扶下走動的李茜,對方注意到她的注視,立刻抬頭回以笑臉。她們現在正待在上林苑的上蘭觀欣賞秋日風景。自王靈之事了結後,在劉徹的提議下,她們二人都到了上林苑休養身體。有時候,陳嬌想,劉徹這種安排是否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血脈不被後宮那些滿心嫉妒的女人們傷害。

  「娘娘,不下去走走嗎?上林苑中可是有很多從各地送來的奇花異草,珍禽瑞獸呢!」正思考間,李茜已經走到了陳嬌的身邊。

  「不了。我覺得風有點涼,想回去了。」陳嬌搖了搖頭,輕輕說道。一旁的飄兒聽到這話,立刻拿起一旁的披風給她披上。

  李茜獨自立在觀台之上,看著陳嬌緩步離去,腦中不覺想起了入住上林苑前,劉徹特意來找她說的話,那是元朔二年除夕夜過後的第一天。

  「聽說,你去過掖庭了。」許久未光臨的劉徹,沒有理會宮女遞上的茶壺和茶杯,在坐定之後的第一句話便直指主題。

  「是的,陛下!」對此詢問,李茜也十分坦然的承認了。因為她知道,無論衛子夫如何權勢滔天,這後宮的一舉一動其實都逃不過劉徹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許的底線,那人必然會受到懲戒,王靈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李美人,你入宮,有四年了吧。」劉徹問道。

  「過了這個年節,恰好是四年。」李茜應道,說話間伸手為劉徹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為你把握到了在後宮中生存的訣竅。」劉徹說道,「知足者常樂。」

  李茜放下茶壺的手,臉上裝飾起完美無瑕的笑容,然後說道:「陛下繆讚了。」

  「李美人,你知道嗎?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劉徹黝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李茜,說道,「所以只要朕願意,就會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斷的送入宮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當年。」

  李茜放在長袖中的雙手不覺握緊,面上卻還是很柔順的低著頭,聆聽著教誨。

  「可是,在這麼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卻是千里無一。」劉徹淡淡地說道,「朕也是後宮之子出身,知道一個平民女子要在宮中生存,很難。在朕的後宮中生存,更是難上加難。」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讓朕覺得,如果不是先有衛皇后,讓你坐中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李茜聽到這一句,瞳孔不覺大張開,極力維持著的平靜面具險些破碎。

  「明日開始,你就搬到上林苑去住吧。」劉徹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只是丟下了自己的決定。

  第二日,李茜就發現,宮中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宮苑也在打包著行李,離開,那就是昭陽殿。她們一同住在御宿苑中,可是卻沒有說過幾句話。李茜總覺得陳嬌在和所有的人之間都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即使在面對她們共同的夫君劉徹時也是這樣。

  此刻回到御宿苑的陳嬌,正靠在自己的躺椅上,看著綠珠從一個藥盅裡分出一小碟湯藥,那是有義侍醫精心準備的,將那精緻的小碟遞到一旁的沈崇手中,經歷了上一次的風波之後,無論是陳嬌還是劉徹已經不再放心她的飲食,所有陳嬌要入口的東西,都要經過沈崇的檢查。沈崇稍稍看了看,嗅了嗅味道後,便點了點頭。綠珠終於如釋重獲的將剩下的湯藥倒入一個小碗裡,捧到陳嬌身前。

  「綠珠姑娘辛苦了。」陳嬌接過碗,一口飲盡,然後遞還給綠珠,柔聲說道。

  「娘娘,請慢用。」綠珠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有時候,那種笑容會讓陳嬌想起《紅樓夢》中的襲人,溫婉守禮而能幹的大丫環。

  這時,有一人踏入撩開外面的行障,闖入內室,卻正是劉徹。黑色的天子朝服上繡著精緻的龍形圖案,所有的全部挽起束於冠上,這使得此刻的他看來十分精神。

  陳嬌看到劉徹忽然出現,整個人一愣,然後脫口而出,問道:「今日不是要去送金娥離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齊王劉次景的死和淮南王翁主劉陵的到來,使得王太后轉而將淮南王太子視為最佳的外孫女婿人選。雖然在輩分上來說,淮南王太子應該是金娥的舅父,不過,太后開了口,皇帝點頭承諾後,沒有人會去在乎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輩分問題。

  「陵翁主說晚了會錯過驛站,所以……」劉徹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走到陳嬌身邊,輕聲說道,「你今天感覺還好吧?」陳嬌的妊娠反應比之一般人要強許多,自從被確診有喜後,總是覺得頭暈、食慾不振,不時還有輕度的噁心嘔吐。比之生了四個孩子都是順產的衛子夫,這樣的陳嬌顯然讓劉徹憂心不已。

  「今天只是覺得有點累,其他,倒還好。」陳嬌答道。確診有喜之後,陳嬌都可以感覺到她和劉徹之間的關係緩和了許多,有時候聽到他這樣的詢問,心中真的有一種悲喜交加的莫名感覺。

  「對了,紀稹呢?」劉徹問道,「今天都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從期門軍大營回來嗎?」自從陳嬌一個月前由昭陽殿移居上林苑御宿苑,紀稹也被劉徹派人招到了這兒,陪伴陳嬌。

  「興許是和霍去病一起打鬥得忘記了時間吧。下次,我多罰他抄幾次書,看他還敢不敢,見友忘姐。」聽到劉徹的詢問,陳嬌不僅嘟起了嘴,故作生氣。紀稹雖然搬到了御宿苑居住,但是卻還是堅持到期門軍大營參加訓練,每每都不在她身邊,完全失去了陪伴的意義。

  劉徹知道陳嬌並不是真的生氣了,不過是一個人悶得久了,發發牢騷罷了。他笑了笑說道:「李敢對他和去病的評價倒是很高,說他們是我朝未來的將才,兩人交好,是朝廷之福啊。」

  「陛下真的相信,霍去炳會為朝廷建立不世功勳嗎?」陳嬌看著劉徹的笑顏,忽然問道。在余磊的筆記裡當然沒有省略對霍去病這個天才般的少年將軍的紀錄,只是,陳嬌不知道余明有沒有將霍去病的事情,告訴劉徹,而劉徹對霍去病的重視,是否正是因為這一點。因為,在陳嬌看到的來看,劉徹對霍去病的刻意照顧,使得他幾乎代替了霍去病那個遠在平陽縣的小吏父親,成為了小霍去病孺慕之思的對象。

  「余先生並沒有說。」劉徹對於這個詢問先是一愣,然後說道,「不過,皇姐倒是告訴過朕,余先生在去病出生之時,曾經抱著他說過一句,這就是馬踏匈奴者嗎?」說到這裡,他為陳嬌順了順發,然後說道,「朕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不光是去病,紀稹也會是我大漢一員了不起猛將。不過,他有你這樣的姐姐精心培養著,也許成就不僅在軍中……」

  「陛下!」這時,楊得意那有些尖銳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內室的談話。

  「什麼事?」劉徹微微有些不悅的問道。

  「陛下恕罪,不過,聶大人說,他有邊疆急報,要立刻面呈。」楊得意何等人物,立刻聽到出了劉徹語中的不滿,連忙請罪道。

  「邊關急報?」劉徹聽到這四個字不覺眉頭一皺,在漢朝立國七十年來的歷史上,這四個字往往和匈奴掠邊聯繫得十分緊密,所以每每聽到這幾個字,劉徹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如果是匈奴掠邊的情報,又怎麼會由聶勝送來?

  「宣他進來。」

  「……是,到這裡嗎?」楊得意的聲音有些猶疑。

  「當然。」劉徹點了點頭。

  「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軍臣單于太子於單率部遁逃。」劉徹聽到這話,立刻驚喜的站了起來。軍臣單于死了?那個從他繼位以來一直虎視眈眈,威脅著朝廷北疆的男人終於死了。

  行障外的聶勝也是喜不自禁,說道:「回陛下,此乃關外死間送來的急報。」

  「詳情具體如何?快說!」

  「回陛下,據悉,軍臣單于因匈奴失卻河南地而病勢加重,歲正月終於撒手西歸。其時,以匈奴習俗,正值匈奴諸長齊集單于庭,伊稚邪第一時間派兵控制了單于庭內外,壓制了以右賢王為首的右方王將勢力,自立為單于!」

  「你說伊稚邪控制了單于庭內外,那於單又是如何遁逃的?」劉徹追問道。

  「回陛下,雖然事發突然,不過軍臣單于本就一直防著伊稚邪,因而單于庭中也有一些人是死忠于于單的。於單犧牲了一些手下,才逃離單于庭的。目下他正在左方王將勢力較弱的直上郡以西逃竄。」聶勝答道。

  「哦?對於單的去處如此清楚,莫非我們的死間,也在他身邊嗎?」劉徹略略一想,問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聶勝答道,「他說,於單終日惶惶,若他稍加言說,定可令此人歸降我大漢。」

  「真的嗎?那麼就……」聽到這裡,劉徹眼睛一亮,正欲吩咐,卻感覺到陳嬌輕輕抓了抓自己的衣袖,他一低頭,看到陳嬌極為認真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

  劉徹眼睛一轉便知道陳嬌是有話要說,便說道:「此事稍後再議。」隨即他頓了頓,又問道,「軍臣單于既逝,那隆慮公主的情況,你們可有探得?」

  「回陛下,臣無能!」聶勝聽到這個詢問,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說道。

  「……你且退下吧。楊得意,送聶大人到偏殿歇息。」劉徹聽到此處,不禁有些黯然。

  「是!」楊得意和聶勝領命後齊齊退下。

  室內又只剩下劉徹和陳嬌二人,陳嬌見他神色黯然,便輕輕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說道:「不要太擔心。姍姐姐很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

  劉徹只輕輕將她拉到身邊,緊緊擁住她說道:「剛才,想說什麼?」

  「我只是覺得,一個投降了大漢的於單對我們來說,用處並不大。」陳嬌說道。

  劉徹聽到這裡,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陳嬌所言的關鍵,「你的意思是?」

  「有時候,內亂往往比外憂更可怕。你不覺得眼下,是一個讓匈奴一分為二的大好機會嗎?」

  「孫子兵法,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嗎?」

  陳嬌低著眸子,不再言語,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以劉徹的智商應該是能夠想到的。

  「阿嬌!」劉徹見她這副樣子,也不逼迫她,輕輕說道:「謝謝你。」

  ******************

  衛青行色匆匆的走向椒房殿,腦中卻不斷思索著方才早朝之時皇帝下的詔令。「左內史韓墨遷為朔方郡太守,校尉蘇建轉調長安任未央宮衛尉,議郎馮遂升任左內史。議郎桑弘羊為太僕。」出身遼東城的韓墨取代了自己的校尉蘇建負責正對著匈奴單于庭的朔方郡的建設,陛下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

  「……卿,仲卿?」衛子夫的叫喚將衛青從沉思中喚醒。

  「今日的早朝,很讓你煩心嗎?」衛子夫見弟弟這個樣子,便開口問道。

  「陛下,作了幾項調動。」衛青歎了口氣,說道。

  「仲卿,」衛子夫拍了拍懷中孩子的背部,然後說道,「你去聯繫萬石君吧。」

  衛青聽到這話,不覺渾身一振,然後說道:「娘娘的意思是?」

  「現在據兒還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可是過了今年三月份,也許就不是了。」衛子夫低頭摸著兒子的睡臉,淡淡的說道。

  「三月?姐姐是說掖庭那位?」衛青挑了挑眉,說道,「她的孩子,應該沒機會的。」

  「陛下說他要那個孩子,只要陛下願意給他皇子的名分,那麼她就還有翻身的可能。」衛子夫依舊低著頭,「更何況,你不要忘記,上林苑裡現在有兩個待產之人。無論她們誰生下皇子,那對據兒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所以,娘娘是想早點定下太子的名分嗎?」衛青摸準了衛子夫的心思。

  「萬石君,是大漢開國至今僅存高祖舊臣,平素行事最是守禮,由他向陛下開口,想來最合適不過。」衛子夫沒有回答他,只輕輕說道。

  「青知道了。只是,姐姐,這樣真的好嗎?陛下,會答應嗎?」衛青有些憂心的問道。

  「這是他欠我。」衛子夫猛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中含淚,語氣卻有著無限的怨毒,「仲卿,這是他欠我的。」

  「姐姐。」衛青有些心疼的伸手為衛子夫抹去淚水,姐弟二人竟是對坐無語。

  ……

  此時,在宣室殿中,劉徹正對新出爐的朔方郡太守韓墨做著額外的吩咐,同時旁聽的還有御史大夫公孫弘及大司農鄭當時。

  「陛下的意思是說,要臣以朔方郡為中心,幫助軍臣單于太子於單對抗伊稚邪?」韓墨問道。

  「不錯。莊卿將會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到朔方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絡於單,務必要在他為伊稚邪所敗前,盡一切可能的幫助他。」劉徹沉聲說道,「朕要的,是伊稚邪和於單的兩敗俱傷,讓我大漢漁翁得利,你可明白?」

  「陛下,此計雖妙。但是,只怕要消耗為數不少的財物。」韓墨皺了皺眉,說道。他對於遼東城暗地裡和伊稚邪做的交易還是有些瞭解,如果要讓雙方一直交戰下去,那麼等於漢朝向兩方面都提供支持。

  「所以,卿的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從匈奴找回可以補償大漢朝的東西。」劉徹輕笑道,「就像遼東城和伊稚邪做的交易那樣。」

  韓墨和劉徹對視了好一會兒,方才合上眼瞼,拱手說道:「臣,領旨!」

  ***********

  上林苑「張大人是說,軍臣單于的太子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嗎?」張騫跪坐在外,恭恭敬敬的聆聽著從行障內傳來的訓示。雖然這聲音讓他覺得熟悉得可怕。

  「回娘娘,是的。」

  「那麼於單的生母是哪位呢?」陳嬌問道。今日她得到劉徹的特許,可以招張騫入帳,瞭解一些匈奴的情況。

  「據臣所知,於單的生母只是一個低下的女奴。」張騫如實回答道,「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太子,是因為他的養母十分得軍臣單于的寵愛。」

  「養母?」

  「是的。於單的養母便是我朝隆慮公主。」張騫說道。腦中又想起了那個身著胡服的漢族女子。

  「張大人,於單和隆慮公主的關係,陛下知道嗎?」

  「臣回朝後,陛下曾經詳細問過此事。」張騫說道。

  「隆慮公主,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回娘娘,公主初入匈奴時也曾經懷孕,但是當時的閼氏命人毆打她,最終害得她流產,據說從此之後,隆慮公主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於單的生母死後,隆慮公主便領養了他。」張騫說道。

  簡單的敘述背後所隱藏的沉痛故事,讓陳嬌心驚得不敢再深入詢問,她不覺撫摸著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臉色變得有些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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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胡風變曲胡笳聲

  天色蒼茫,藍天、白雲、大草原彷彿連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時節,整個大草原由綠轉黃,但是迎面撲來的風彷彿還帶著牧草甘甜的清香,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帳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煙。天際傳來陣陣的馬蹄聲,策馬飛奔在茫茫草原上,會讓人有一種天下之大,捨我其誰的感覺。

  一匹紅棕色駿馬飛速穿過牧人們的羊群,在王帳前停了下來,陽光下,馬背上穿著絳紅色胡服的女子俯視著地面,鳥型金冠、金玉耳環、包金臥羊帶飾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那女子輕輕一躍跳下馬來,裙擺上帶著塵土吹進了王帳前的侍衛們的鼻中,引得侍衛們一陣咳嗽。女子身後另有幾匹馬也衝了進來,停在紅棕色駿馬的左右。

  「閼氏!你回來了啊!」好一會兒,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單于在裡面嗎?」那女子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問道。

  「單于在裡面和國師說話呢。」侍衛一臉諂笑。

  「中行說?」女子眉頭一皺,撩開王帳,闖了進去。

  「……好漢物則匈奴盡歸漢矣!望單于三思之!」一個蒼老尖銳雌雄莫辨的聲音在帳子被撩開的第一時刻傳了出來。帳內兩人也在外間的陽光透進來的第一時間停下了談話,齊齊看著闖入者,那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她的眼角已經有了些許洩漏她真實年齡的細紋,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細嫩肌膚和精緻五官,使得她魅力不減當年,而那雙黑得發亮的眸子更是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單于,和國師商量什麼呢?」女子露出了笑臉,甜美而純真,彷彿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姍兒,你回來了啊?」伊稚邪對著迎面走來的女子伸出手,笑著說道,「國師在和我說,我們匈奴接下來的國策呢。」

  「國策?」女子斜睨了眼前頭髮蒼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說參見隆慮閼氏!」老者恭恭敬敬的給女子行了一禮。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大漢朝的皇帝劉徹的同胞三姐,隆慮公主劉姍,曾經的軍臣單于寵妃,如今卻是伊稚邪單于的寵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別人,正是文帝年間背漢入胡,為匈奴人精心謀劃的中行說,曾經的軍臣單于寵臣,如今卻也是伊稚邪單于的倚重對象。

  「國師不必多禮!」劉姍笑著,銳利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中行說的臉。

  「謝閼氏!」中行說說道,低垂著頭,對劉姍的凝視視若無物。

  「姍兒,國師說,我們應該斷絕和漢人的貿易,恢復我匈奴的舊俗,以免受漢人牽制。你,怎麼看?」伊稚邪將劉姍摟到懷裡,低頭問道。

  「大單于,你這樣試探姍兒可不對啊。」劉姍沒有回答,反而衝他一笑,說道,「國師可是老上單于所讚許的人,當初就是虧了他的謀劃,我們匈奴才能兵指長安,讓漢朝屈服於我們的。他說的,姍兒自然贊成。」

  伊稚邪聽到這個回答,挑了挑眉,追問道:「噢?漢朝可是你的故國啊,現在那個皇帝還是你的弟弟呢。怎麼你就這麼贊成我們和他們斷絕往來呢?」

  「大單于,我到匈奴已經25年了。大單于!」劉姍雙眼直視著伊稚邪,一字一頓的說道,「25年,已經是我在漢朝度過的年月的兩倍了。如今大漢是誰做皇帝,與我何干?我的心自然是向著匈奴的。」

  伊稚邪聽到這個回答後,哈哈大笑,然後對中行說說道:「國師,你看我說得不錯吧!隆慮閼氏深明大義,自然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大單于英明!」中行說抬起頭,嘴唇微動,扯出一抹說不出含義的笑容,然後對伊稚邪說道,「既然閼氏也以為老朽說的對,還請大單于與漢人絕,去漢繒絮及食物,復我匈奴舊俗!」

  聽到這個催促,劉姍的眼睛不覺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卻出人意料的拒絕了中行說的提議。

  「大單于莫非以為老朽說的不對?」饒是中行說也不禁為這個答案感到有些惱怒!難道經過他剛才那麼多地分析之後,伊稚邪還是執迷不悟嗎?

  「國師說的自然是對的。不過,本單于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著安撫道,「國師,其實你說的只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貪慾就像是草原上的鼴鼠會不顧一切的繁殖,就算我們壓制得了一時,卻壓制不了一世。」

  「那,大單于的意思是?」中行說被伊稚邪說的一愣。事實上,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他也感覺到匈奴貴族們對於被迫壓制自己的慾望很是不滿,這也是為什麼伊稚邪可以通過私下貿易得來的漢朝器物迅速擴漲勢力的原因。因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貴族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萬眾,憑什麼軟弱的漢人佔據了豐美肥沃的南土,而我們匈奴人只能留在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說道,放在劉姍腰間的手不覺收緊,眼睛發出噬人的亮光,「我們應該做的,是用我們的弓,我們的箭,讓所有的漢人都成為我們匈奴人的奴隸,為我們耕種,為我們勞作,讓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遷到溫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壓抑他們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話音方落,就聽到帳內響起了一陣掌聲,鼓掌者正是在他懷中的劉姍,劉姍笑著說道,「這樣的雄心,一點也不亞於當年西擊月支,南並樓、白,奪秦之地的冒頓單于!大單于如果能夠完成這番事業,你的名字將與日月星辰同在,永遠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顯然很是得意於劉姍的誇獎,他意氣風發的說道,「當然如今說這些還早,如今於單那小子還在西面逃竄,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開啟我們的不世偉業了!」

  「大單于英明!」中行說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努了努嘴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在劉姍的逼視下,違心的說了贊和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方歸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讓他不痛快了,只怕一直虎視眈眈的劉姍就會抓住這一點,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

  晴空萬里,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場上對著所有人宣佈了出發的命令。彷彿在為出征的勇士們指明他們的未來般,在陣陣號角聲中,在大軍行進的前方出現了一道靚麗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陣歡呼,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從正月以來一直十分熱鬧的單于庭頓時安靜了下來,貴族們的大帳被新單于留下的士兵們看得嚴嚴實實的,平日耀武揚威的貴族都不敢隨意踏出自己的帳篷,而平民牧人們則自管自的驅趕著羊群到離王庭不遠的余吾水邊放牧,那裡還有些鮮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聲,整個單于庭更顯寂寥。

  一個穿著明顯大號衣服的金髮小男孩,在一個紅色的大帳外打著轉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聲音幾乎成了遠近幾平方內唯一的旋律。他幾次想揭開帳子都縮回了手,最後終於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衝著大帳喊道:「閼氏,該起來了!」

  「進來吧,小貓兒!」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了出來,被稱為小貓兒的男孩輕輕吐了口氣,端起地上的臉盆,走進帳內,對著床榻上的人露出一個笑臉,說道:「閼氏,洗漱吧!」

  「怎麼是你?你阿媽呢?」劉姍懶洋洋的伸了個腰,打了個哈欠,問道。

  「阿媽給閼氏準備吃食去了,讓胡貓兒來伺候閼氏起身。」胡貓兒說道,他的皮膚明顯比常人更顯白皙,這襯托得臉上的那雙眼珠子更顯烏黑有神。

  「大單于走了嗎?」劉姍接過胡貓兒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

  「剛剛走了,閼氏!」胡貓兒答道。

  「那就好!」劉姍點了點頭,拿起床邊的衣服開始穿戴,過了一會兒,她驚訝的回頭,看著胡貓兒問道,「你怎麼還不出去?」

  「閼氏,左谷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為什麼不去幫太子?他是你的兒子啊!」胡貓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道。

  「怎麼?你這是在質問我?」劉姍冷冷一哼,伸手抓過年僅8歲,身形弱小的胡貓兒,染滿丹蔻的雙指夾在他的眼角邊。

  「胡貓兒不敢!胡貓兒只是……」胡貓兒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陣刺疼。

  「閼氏!」一聲驚呼打斷了帳內的對話,一個豐滿的女子衝到劉姍面前跪下,連聲求饒道,「請閼氏原諒胡貓兒不懂事,請閼氏原諒!」

  「哼!」劉姍瞥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婢女,將胡貓兒甩到地上,說道,「就和他父親一樣礙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謝閼氏手下留情!」被稱為阿犁的婢女不斷的叩頭謝罪,連帶的按下身邊還欲起身反抗的兒子。

  劉姍冷冷的望著胡貓兒,她討厭這雙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離的那個男子了,那個看似溫和但是眼中卻永遠包含著堅韌的男子,那個名叫張騫的男子。也許是因為自己沒能堅持不變,所以她討厭所有有著自己信仰,能夠目光堅定的人。

  「閼氏,國師請你過去他的帳篷一敘!」帳外的一個聲音救了胡貓兒一命,劉姍又看了胡貓兒一眼,方才恨恨的走開。

  ……

  「阿媽!你放開我!」胡貓兒被自己的母親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後,終於掙開了她的束縛。

  「小貓兒,叫你不要亂和閼氏頂嘴,你怎麼就是不聽呢?」阿犁狠狠的訓斥兒子。

  「我只是問她為什麼不去幫太子!她以前對太子那麼好,現在卻那麼心安理得的躺在新單于的床上!」胡貓兒吼道。

  「小貓兒!閉嘴!」阿犁被兒子氣得渾身發抖,也提高了自己的聲音,說道,「誰都有資格說閼氏的不是,可你沒那個資格!閼氏她對阿媽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閼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會有你。」

  「可是,她這麼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點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東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強者生存,就像太陽會每天升起那麼自然。」

  ……

  「閼氏真的認為伊稚邪單于的決定是對的嗎?」中行說的帳子裡永遠是那麼的陰冷,即使在裡面無論冬夏都燃著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溫暖起來。

  「自然!國師不也誇讚大單于英明的嗎?」劉姍看著眼前的老者,在她來到匈奴的時候,他已經在匈奴待了十數載了,也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漢。

  「呵呵,隆慮公主,我們是斗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會看不穿漢匈之間,誰才是最強者啊。」在劉姍觀察中行說的同時,他也瞇起眼睛看著她。當他來到匈奴的時候,當年他奉文帝命教導的宗室翁主早已經化作余吾水邊的一堆白骨,本來他以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成為那堆白骨中的一個,因為用關中水土精心養育的漢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風霜的。可是沒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現在,還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劉姍淡淡笑道,「中行說,伊稚邪不是軍臣,他剛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會聽你的!我們鬥了二十多年,最後勝的人,是我。」

  「是嗎?」中行說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難道公主覺得你的弟弟,就一定會贏嗎?草原終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漢朝會不會贏,不過,當年冒頓辦不到的事情,我不以為伊稚邪能夠辦到!所以,至少,漢朝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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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自古東宮不虛懸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萬石君奮奉朝請,入見,言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古之有天下者莫長焉,今既承周禮,又有嫡長之子,請立太子,以尊宗廟。』上歎曰:『然。』太子立,衛氏益貴。」

  ——《史記?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茂陵邑中裡,大約在十年以前,來自戚里的一戶人家的入住,使得此處亦成為茂陵的一處熱鬧之所。衛青從一座外面看來十分樸素的府第踏步而出,從裡面出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被一個中年人攙扶著的老者。老人的年紀顯然已經很大了,他鬚髮皆白,臉上滿是皺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漢高祖劉邦一朝留到現在少數幾個老臣之一,曾經被景帝親口許為「萬石君」的石奮。因為石奮的姐姐是漢高祖劉邦的美人,因而石家當時得以舉家遷入戚里,後來歷經高、惠、文、景四朝,始終不曾再有女子入宮的石家便在十年前,遷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裡。

  「石老先生,請留步!」衛青溫和的笑著,向送行的眾人拱手告別。

  「衛將軍,慢走!」石奮說道,聲音和他的外貌一樣蒼老。

  「告辭!」衛青沖眾人點了點頭,上了馬車。一直到衛青的馬車去了很遠很遠,石奮才在兒子的攙扶下,回房。

  「爹,小心門檻!」石建扶著自己的父親,開口輕聲詢問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宮去見陛下嗎?」而他的弟弟石慶則在前面仔細的將所有的障礙排除,兄弟兩人小心翼翼的將石奮扶到房中。

  「這已經不是為父打不打算的問題了。」石慶跪坐在榻上,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而是我們石家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候。」這位經歷過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衛青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果然,衛青入座後,很快就將話題引到了立儲的問題上,並且暗示當今聖上年過而立,也應該將繼承人確定下來了。

  「決斷?」現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現任內史的石慶聽到這個詞,均皺起了眉頭。

  「你們二人,是幾個兄弟中最成器的。將來我們石家還要依靠你們重振家業,你們覺得我們家在此刻應該怎麼做?」石奮注視著兩個兒子。

  石建和石慶對視一眼,石建開口說道:「爹,如今陛下又將廢後接回宮中,恩寵有加,而且聽說她已然身懷有孕,宮中另有兩位宮人也已有喜。皇后應該是擔心大皇子將來的地位,才會希望陛下盡早立儲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們家又一向不參與這些爭鬥,不如還是置身事外吧。」

  「慶兒,你也是這個意思嗎?」石奮聽完這個答案暗暗搖頭,轉向另外一個兒子,問道。

  「孩兒認為大哥說得很對,這個時候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觀望中,我們石家如果再此時提出立儲,就失去了我們家多年來堅持的中正立場了。」石慶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奮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啊……為父且問你們,為何我們石家能夠將人臣尊崇集於一門?」

  「是因為父親為臣恭謹,我等子孫鹹孝,無他者貴戚之驕橫。」石建見父親如此反問,便知道自己兄弟方纔所答並不和父意,回答得更是謹慎。

  「因為我家謹遵臣道。」石慶在哥哥說完之後,連忙點頭,又追加了一句。

  「不錯,我們石家一直以來,靠的就是純臣之道。可是,建兒,慶兒,立足觀望兩不相幫,卻是取巧之道,而非為臣之道。」石奮語重心長的說道,「況且,隔牆有耳,今日衛將軍拜會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們石家必須作出一個決斷。」

  「爹,如此一來,我們勢必會因此得罪陳家和館陶大長公主。」石慶皺眉道,「萬一將來……那我們今日此舉,豈非平白樹敵?」

  「陳家將來如何還是未知之數,但是如果為父不上表請立太子,卻是必然會得罪衛家。」石奮擺了擺手,阻斷了兒子的發言。

  「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石建身為郎中令,可說是他們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劉徹的人,對於近段時間,劉徹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況,最是瞭解。在他看來,如今陛下對廢後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萬一他們石家真的樹此大敵,只怕是得不償失。

  「建兒,我大漢禮制取自周,今有嫡長之子在,為人臣者怎能不請立嫡長子?所以,如果此際我們石家必須作出一個表態,也必須是支持嫡長子,你明白嗎?」石奮對於兒子的憂慮也隱約有些瞭解,但是在他看來石家卻也是別無選擇的。

  「我兒,當初在建元年間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這種行為對於當時勢單力孤的陛下來說,形同背叛,但是為何在陛下掌權之後,卻還是原諒了我等,重用你們兄弟二人?」石奮意味深長的說道,「那是因為,為人君者,都喜歡純臣,這個純臣有時候或者並不聽話,但是在他眼中卻是最可靠的,你們可明白?」

  「所以,你們無論做什麼決斷,都不能違背臣道,否則我們石家就會失去最堅實的根基所在。」

  「謹遵父親教誨!」石建和石慶兩人聽到這裡,齊齊躬身叩拜。

  *********************

  衛青靠在自己的馬車上,思慮著方才和石奮的談話,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計劃是成功了,石奮是不會拒絕的。忽然,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

  「怎麼了?」衛青揚聲問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攔住了。」車伕回道。

  「噢!」衛青撩起簾子,向前一看,發現那裡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馬車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飲。」一個家僕滿頭大汗的回來稟報說,「有很多朝中大臣前來餞行!」

  聽到這個稟報,衛青皺了皺眉,說道:「繞道吧。」

  「是,大人。」

  衛青緩緩放下簾子,將那一路連綿的車馬一一看在眼中。

  韓墨,墨門,遼東城,還有廢後……

  今日的墨門,少了往日的安靜,多了一份喧鬧。往日深埋於實驗房的眾人,紛紛離開了心愛的實驗儀器,在露天的廣場上,為自己的師弟餞行。在一眾的白衣中,一個穿著青色年輕男子顯得特別的顯眼,他穿過人群,走到韓墨跟前,舉杯說道:「韓兄,小弟祝你此去鵬程萬里!」

  「多謝!子長。」韓墨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今日我帶了個人,來介紹給你認識。」司馬遷沖韓墨眨了眨眼,然後向後面說道,「馮兄,過來下。」一個面貌清秀的男子從司馬遷的身後走出,來到了韓墨的身前。

  「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內史的馮遂大人吧。」韓墨淡淡一笑,說道。

  「韓大人好眼力。」馮遂嘴角一揚,笑道,「聽子長說,大人才絕當世,故而在大人離京前特來拜會。」

  「那是他過獎了。馮大人系出名門,才是氣宇軒昂。」韓墨客氣的回道。

  「兩位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謙虛了。」司馬遷插嘴道,「你們一個要出鎮朔方,一個執掌三輔,都可說是當世人傑了。倒是我,父親至今都不准我出京遊歷,才讓我頭疼呢。」

  「你是一介書生,獨自出門遊歷怎麼能讓他放心呢?況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約是希望你能夠恩蔭為官吧。」馮遂對於司馬遷家的情況倒是瞭解得很,幾句話下來,就將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然後又對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須得找一個武功高強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讓他放心呢。」

  「馮兄,說過多少次了,我和釋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馬遷見他說道這個問題上,不悅的皺起眉。「啊,說到釋之,韓兄,我這裡有一首詩,送給你哦。」

  「什麼?」

  「是住在我府中的嬌客,她說和你有一面之緣,如今你既然要遠去了,贈詩一首以餞行!」司馬遷神秘一笑,自袖間掏出一卷被紅色絲帶繫著的卷軸,遞到韓墨手中。

  韓墨對於司馬家的嬌客倒是有一定的瞭解,知道是當日在陳嬌身邊見過的那個女子,他打開卷軸,這是一幅素描畫,畫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座韓墨極為熟悉的城門,旁邊題有一首小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韓墨的眼睛不自覺的睜大,連呼吸有些急促起來,隨即他便聞到了一股清香,便問道:「子長,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麼薰上去的。」司馬遷聳了聳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韓先生最是相合。」

  記憶中,那人的確說過這麼一句話。

  ……

  「師弟,你是真的決意往仕途上發展了嗎?」眾賓客散去之後,輔子澈指示門下弟子收拾殘局,自己走到了韓墨的身邊,關切地問道。

  「大師兄!」韓墨恭敬的應道,輔子澈的年紀比韓墨要大上近三十歲,在韓墨父親去世之後,幾乎是兄代父職的將他養大,眾多師兄弟中,韓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從前你雖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對於官場上的交遊並不關心,可是,去年開始,你似乎就變了。這次還特意辦了個這麼大的餞行宴,你……」輔子澈看著日漸陰沉的韓墨,心中十分擔心。

  「大師兄!」韓墨苦笑一下,說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來就和我們眾師兄弟不同,又一貫固執,你既意在仕途,將來怕是遲早要和墨門分道揚鑣的,而我們都是一群癡人也幫不了你什麼,只是,切記小心行事。」

  「是,師兄!」韓墨點了點頭。

  *****

  甘泉宮劉徹每年的正月都會到甘泉宮舉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隱,卻仍然深受寵愛的老臣們則可以在此時求見。萬石君石奮就是擁有朝請之權的老臣之一,他退隱後,已經很少主動求見了,是以這一次,劉徹不但立刻允許了,還安排了一個單獨會面。

  「萬石君,身子仍然老當益壯啊!」劉徹說道。

  「托陛下的鴻福!」石奮恭謹地說道。

  「萬石君是我大漢開國至今,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養自己的身子啊。」劉徹囑咐道。

  石奮在高祖一朝時還只是個小官,雖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過在朝中的份量的確不怎麼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時代就不同了,這位勤謹的老者身價暴升不說,連帶著他整個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這一朝,雖說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響力卻還是很大。在講求資歷的時代,有時候,活得長久也是一種本事。

  「唉,」石奮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雖是退了。這朝中之事,臣卻還是看在眼裡的。陛下,太子之事,事關國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萬石君,今日來見朕,就是為了這事嗎?」

  「是的,陛下。」石奮沒有因為劉徹冷峻的面孔而退縮,繼續不緩不急的說道,「您將陳娘娘接回宮,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誕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劉徹沉默不語,看著眼前的石奮侃侃而談。

  「雖說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趨利,從龍之功的誘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擋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們將心思花費在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無旁騖的定策治國。」石奮說道。

  「那麼,萬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衛皇后之子?」劉徹輕哼了一聲,說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麼好處?」

  「回陛下,衛將軍的確曾來臣府上拜訪,然而,臣之諫言,絕無任何私心。」石奮早有準備,對於劉徹的忽然發問,一點也不覺得驚慌,「陛下切莫忘記,我大漢承周制,周制立嗣當立長、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長之份,除了他,臣不知還有誰能為太子。」

  「即使將來他的資質不是朕皇兒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為大皇子不足以當社稷,將來還可立嫡。」石奮說道,潛台詞就是,將來你要不喜歡這個,可以廢了衛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禮!承周禮!」劉徹默念道。

  「陛下,當初先帝沒立梁王而立您為太子,正是因為承周禮!」石奮見劉徹似乎仍然沒有下決定,便開口說道。

  當初,竇太后逼迫自己的兒子立梁王為太子時,景帝正是用漢承周禮這個理由來拒絕的。所以,劉徹不能反駁漢承周禮的正確性,不然就是在質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統性。

  「朕知道了。萬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劉徹淡然道。

  ……

  上林苑鳥魚觀「阿嬌,朕想立據兒為太子。」劉徹忽然說道。

  陳嬌的身形一滯,轉頭看向劉徹,望著他那認真的眼神,歎了口氣,說道:「這和我有相關嗎?或者,我反對了,你會改變主意嗎?」

  「這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使是個男孩我也不想他當什麼皇帝。做一個像你這樣皇帝又能如何?難道就會開心嗎?」

  ……

  「陛下打算下詔立劉據為太子?」劉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希。

  「不錯。詔書已經擬好,明日就會在朝會時頒布了。」李希歎道。

  「這,怎麼會這樣?嬌嬌腹中的皇子根本還沒有出生。他怎麼會這麼快做出決定?」

  「聽說是萬石君石奮的諫言。」李希沉聲道。

  「石奮!這個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奮用的理由是周禮禮制,立長立嫡。看來,如果我們想讓阿嬌生的皇子繼位,必須先讓衛子夫將皇后之位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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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親恩和淚落塵埃

  「三年三月,詔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漢書?武帝紀第六》陳嬌斜斜的靠在臥榻之上,手中拿著一卷書卷,翻看著,一旁是點得通明的鯨魚燭台。此刻的她身形明顯比之前豐腴了許多,腹間的突起也已十分明顯。

  移居御宿苑已經有四個多月了,而劉據被立為太子也已經有三月了。劉徹對她真得很好很好,彷彿是當作失而復得的珍寶,小心翼翼的呵護著。有時候,看著這個強勢的男人以那樣一種溫柔姿態呵護著她,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只是,陳嬌的眼神落到了手邊的書卷上,這是一本手抄本《詩經》,這並不是後來流傳的毛詩,而是盛行於西漢的三家詩之一魯詩。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輕輕的將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燭台之下,這寫於數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麼的觸目驚心,讓讀的人心有淒淒。

  「娘娘,該休息了!」飄兒走到內室,對陳嬌說道。

  「嗯。陛下不來嗎?」陳嬌點了點頭,問道。

  「剛才楊常侍派人傳話來說,太后病體久曠日沉,怕,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舊要留在長樂宮。」飄兒輕聲說道。

  「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飄兒立刻會意的將燭台上的蜜燭一一吹滅,僅留下一支燭,等待陳嬌完全睡著之後,再吹滅。

  陳嬌了無睡意的睜著眼睛,看著那微微抖動的燭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約就像這微弱的燭光一樣,隨時都會熄滅吧。無論她的兒子擁有多麼大的權勢,不能為她延命。

  ……

  衛子夫站在長秋殿內,焦急地望著永壽殿的方向。王太后本來在幾日前就已經陷入了昏迷,今晚卻忽然醒了過來,即使不用侍醫診脈,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只是迴光返照。而劉徹從太醫令處證實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後,就將齊集在永壽殿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諾大的永壽殿就剩下他們母子和余信在側服侍。而身為後宮之首的皇后衛子夫和新近被封為太子的劉據卻都只能在長秋殿等消息。

  「彘兒,幫母后一個忙吧。」王娡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兒子,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她伸出乾枯的右手,手上是一個精緻的香囊,「替母后把這個送到他身邊。這樣,即使我以後身在陽陵,他也不會太寂寞。」

  「母后!」劉徹緊緊握住王娡的手,沉重的點了點頭,「好的。」

  「不要這樣,母后沒什麼遺憾的。只是以後,你那幾個姐姐,你要記得好好照顧她們。尤其是,姍兒,我們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長安,帶她來見見我吧。還有韋兒,他的性子是嬌縱了些,不過你看在他身世可憐的份上,多擔待擔待,知道嗎?娥兒雖說已經出嫁,不過如果沒有你這個皇帝舅父的照顧,沒有劉家血統的她,還是會被人欺負的。余信陪了母后這麼多年,如今老了,也該讓他好好養著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宮吧,他不是會亂說話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說道,彷彿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後,還有阿嬌……」

  王娡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力氣有點接不上的樣子,身體的極度疲勞使她沒有感覺到劉徹的手在此時也是一緊,她緩緩閉上眼睛,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彘兒,你不要忘記戚夫人和臨江王的前車之鑒,太子之位,從來就是充滿血腥的。從那上面跌下來的人,會摔得很慘很慘……」

  余信本在不遠處伺候著,感覺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劉徹和王娡的談話聲,而劉徹也維持著那個姿勢許久了,才走到兩人身邊,卻看到王娡已經安詳的閉上了眼睛,而劉徹卻仍然固執的握著她的手,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他顫抖著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陛下,太后她已經……」余信哽咽著勸道。

  「朕知道。」劉徹終於站起身,放開王娡那已經變得冰涼的手,說道,「朕知道的。」

  ……

  「娘娘,陛下出來了!」衛子夫聽到宮女惶急的稟報時,腦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她感到永壽殿前,看到劉徹面無表情的行走著,全然不顧身後急切叫喚的余信。衛子夫迎到他面前,剛一開口,想攔下他,說了個「陛」字,就被他擦肩而過,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在了當場。

  楊得意一直在永壽殿外伺候著,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忙召過一個小宦官,耳語道:「快去上林苑傳信,請陳娘娘來。」

  ……

  陳嬌來到猗蘭殿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了。雖然楊得意一早將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陳嬌的車駕卻不能在夜晚進入長安城。

  「娘娘!」看到陳嬌的來臨,楊得意忙跑上前去請安,然後輕聲說道,「陛下在裡面呢。」

  「我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猗蘭殿外的那些侍衛看到陳嬌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動為她放行出一條道路來。讓一邊的衛子夫臉色瞬時一白,從昨夜到現在,她不知道和這些侍衛說了多久,卻始終不被允許進入猗蘭殿。甚至今天,她還把自己的兒子,太子劉據帶來了,好不容易看到侍衛們有點放行的意思,沒想到這女人一來,卻如此輕易的讓這些對劉徹忠心耿耿的侍衛們放下的兵刃。

  這可以算是陳嬌回宮後的第二次公開露面了,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連皇后的面子都不賣的猗蘭殿侍衛為廢後陳氏放行,這也終於證實前幾個月暗中流傳的那個謠言,「陛下對廢後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誰?為什麼可以進去?」被宮女抱在懷中的三歲太子劉據在一片寂靜開口問道。

  「為什麼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進的地方,你可以進去?你是誰?」劉據童稚的聲音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響動,敲在了在場許多人的心中。

  陳嬌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還有他身邊的衛子夫,衛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麼的明顯。但是終究連陳嬌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這個孩子的提問,她只能轉過頭,獨自向猗蘭殿深處走去。

  ************

  陳嬌在內室找到了側靠在扶手上的劉徹,眼神迷惘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陛下。」陳嬌輕輕叫了一聲,他毫無反應,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輕跪在榻上,伸手觸了觸他的肩,喊道,「徹兒!」

  「……阿嬌?」劉徹的語氣中帶著迷惑,彷彿剛剛從一個長長的夢境中醒來,「你怎麼來了?是母后叫你……」話只說到一半,便停頓了下來,顯然是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太后去了。」陳嬌伸手扶過他的臉,正對著自己,略帶不忍的輕聲說道。

  「是啊,朕知道。」劉徹木訥的點了點頭,他的語氣冷靜依舊,面上的表情還是那麼的嚴峻,但是那雙無神的眼睛卻透出了一切的不對勁。

  「如果你想哭,現在可以哭出來,不會有別人看見的,徹兒。」陳嬌見他這個樣子,自己眼中的淚不覺先落了下來,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哽咽了。

  劉徹看著眼前紅著眼眶的人兒,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每一次,阿嬌安慰他,自己總是會忍不住先哭了。他輕輕將頭深深的埋在陳嬌的懷中,猗蘭殿中仍然悄無聲息,但是陳嬌可以感覺到胸襟處正變得濕潤。

  ……

  「母后並不是個慈母,很多時候,她都太過嚴厲了。」劉徹將頭靠在陳嬌的雙腿之上,閉著眼彷彿在回憶著些什麼,臉上的表情很是安詳。

  「嗯!」陳嬌輕輕應道,一手整理著他的髮髻,一手從臉頰輕撫到他的唇邊。

  「從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姍姐姐走的時候,冷酷得讓我心寒。她笑著在父皇面前承歡,心中思慮的卻是自己的利益,全無夫妻之情,她對付後宮妃嬪的手段,更是你想像不到的殘酷。」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知道,皇宮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個,皇帝的兒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個。」

  「可你終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還是膠東王的時候,我以為只要我當上了太子,她就能開心些。成了太子之後,才知道她要得從來就不是這宮牆內的富貴。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會有真正開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我,也不知道。母后從來都沒有去見過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沒有再見過。」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不想讓人抓到把柄,也許是因為還有怨吧。有時,我會常常想,如果母后沒有進宮,而是嫁給了余明,他們一定會成為一對恩愛夫妻,也許會為一點瑣事吵吵鬧鬧,也許會為了過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許不到十年,母后會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農婦,而我和姐姐們成為山林間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後有一天他們可以手握著手,把一輩子的甜蜜帶到一個小小的墳墓裡。那樣大家都會比較幸福。」

  「徹兒!」陳嬌的聲音微微帶著顫抖,為他語氣中那無盡的蕭條感,「不要再說。」

  「覺得心痛嗎?」劉徹睜開眼睛,直視著自己上方的陳嬌,她的雙眼已然微紅,頰邊尚有未乾的淚痕,「從小就是這樣,你總是特別心軟。阿嬌,路是自己選的,母后雖然怨卻無悔。」他緩緩起身,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從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時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經早早定下,回頭看到的風景再美,那也只是過去。」

  「徹兒……」陳嬌聽著他意有所指的話語,心中一緊。

  「陛下!陛下!」聲音悠長而遙遠的,是從殿外傳來的,這個細小的聲響頓時將兩人間的迷瘴吹散,兩人都齊齊的向外望去。

  「我,朕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情。」劉徹眉頭微皺,說道。

  聽到他自我稱呼的轉變,她知道這半日的相依相伴已經使他舔好了傷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陳嬌忽然有些傷感,太后的死觸及了他心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但是今後,還會有人能夠讓他從那千秋帝王夢中醒來,回頭看看曾經溫馨,曾經悲傷的過去嗎?

  「出什麼事情了?」劉徹走到前殿問道。只看到楊得意心聲不屬的上前稟報道:「陛下,昨晚,庶人王氏在掖庭誕下一子。」

  「昨晚?」劉徹聽到這個時間愣了一愣。

  「是的,陛下。」楊得意點頭道,還有一點他沒說的是,昨晚所有的侍醫女醫都齊集在長樂宮,王靈是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獨自產下皇子的,產後極度虛弱的她還自己扯斷了臍帶,取井水為孩子淨身。

  「上天安排得倒真是好,一個去,一個來。」劉徹喃喃自語道。

  「陛下,皇后遣臣來問,王氏誕下的皇子,當如何處置?」楊得意問道。

  「孩子,送到上林苑,你尋一批心腹宮人先好好養著。記著,朕不想朕用的人裡有碎嘴之人。」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楊得意恭恭敬敬的應道,「太常孔臧大人正在宣室殿外侯旨,關於皇太后的葬禮……」

  「朕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說道,「朕這就過去。」方移動了幾步,他又不放心的往殿內看了看,說道,「你派幾個人,把陳娘娘送回上林苑吧。路上,千萬要小心。」

  「是!」

  ****************

  「決定讓太后合葬陽陵?」衛子夫在未央宮的庭院裡散著步,身後跟著的是她的二姐夫,詹事陳掌。

  「是的!」陳掌點頭應道。

  聽到這個答案,衛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腦海中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個她曾經服侍過,視她如同親女的老者。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其實也隱約知道自己的入宮其實和他有著莫大關係,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間的一點點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滅,他們各自的屍骨一東一西遙遙相望,那人會瞑目嗎?

  「娘娘?」陳掌見衛子夫遲遲不答話,便靠近一步喊道。

  「啊,還有什麼事嗎?姐夫。」衛子夫從傷感回憶中醒來,含笑問道。

  「娘娘,那二皇子已經被陛下帶走了,庶人王氏你看怎麼處理?是不是……」陳掌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之後,輕聲說道。

  「……」衛子夫愣了一愣,在陳掌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說道,「送她一程吧。不過,不要讓人知道是本宮的人做的。」

  「是!」陳掌點了點頭,領命而去。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他早已經駕輕就熟,雖然對於衛子夫說的遮掩有點不以為然,因為即使他們做的手腳可以瞞過其他人,也肯定瞞不過皇上,不過他還是會奉命行事,因為他知道對於宮闈之內的爭鬥,衛子夫遠比他更為嫻熟。

  衛子夫沒理會陳掌的離去,猶自失神的望著被春風吹皺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歎,余先生,當初你說你喜歡我的純良,所以會成全我的心願,讓我離開平陽侯府,過上我想要的生活。一個好夫君和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隸,可以抬頭走在街上,這就是那時候的衛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還能得到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蔥白如玉的雙手,卻彷彿看到自指間流過的無數紅色血跡「如果先生你復生於今日,大概會責怪子夫,如此輕易的就改變了吧。可是,子夫的身邊沒有那個肯為我拭淚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誰呢?」

  ……

  余莊「先生最後的那段日子就是在這裡度過的。」劉徹擁著陳嬌在余莊中行走著,「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栽種的。」

  「從前朕不知道為什麼先生要將最後的那兩年的時間花在這座莊園的構建上,後來,才知道,這裡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們曾經相約在這裡建莊園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兩人一路行來,終於走到了余莊的最中心,那棵參天的大樹下,余明的墓碑前。劉徹揮了揮手,屏退了眾人。

  他揚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來,神情肅穆的說道:「余先生,朕這一生僅給三個人磕過頭,你是第四個。但是,先生曾經教給朕的,朕永遠都不會忘記。唯願你和母后來生能夠一了夙願,花開並蒂,魚成比目。」說完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親自動手,挖開墳墓的一側,輕輕將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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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咿呀聲裡燕雛飛

  「嬌嬌,這孩子是我們的家生奴,今年3歲了。過陣子,皇子生了,就讓她先給陪著。」劉嫖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說道。現在已經是6月份,距離陳嬌的預產期已經沒幾日了。

  陳嬌看著那個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臉頰和睫毛修長的大眼睛,整個人都散發著惹人憐愛的氣息,這孩子不像個伺候人的宮女。她開口道:「娘,宮中也有小宮女的,沒這必要吧?何況,她才3歲能做什麼?」

  「宮裡的宮女怎麼能和自家的比呢?這孩子雖然小,不過論忠心可比別的人強多了,讓她從小貼身伺候皇子,可以讓人放心些。過幾年,等孩子大了,再讓陛下給陪個伴讀什麼的,娘也可以安心些。來,你給賜個名吧。」劉嫖淡笑著說道。這孩子從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陳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機靈,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親自點名的,這證明她的父母絕對是陳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過來。」聽到劉嫖的解釋,陳嬌總算放心了,她向那個孩子招了招手,對於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夠找到可信任的人來照料,「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應道。

  「糖糖?」陳嬌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姓什麼?」

  「姓麥!」糖糖答道,眼前這位娘娘是她從小到大看過的人裡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來好溫柔。

  「麥芽糖?」聽到這個姓,陳嬌有些失笑,說道。

  「多謝娘娘次命!」小女孩聽不出陳嬌語氣中的笑意,只記得事前娘說過的,如果娘娘給她賜名要好好感謝,立刻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讓陳嬌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陳嬌有些錯愕的看著眼前的麥芽糖。

  「飄兒,帶她下去。」劉嫖見此,便說道,等到殿內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她感歎道,「好容易你總算是懷上了,我們可要好好照料著,這可是皇子呢。」

  「何必總念著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沒什麼。」陳嬌聽她特意強調著皇子二字,語調不覺冷了下來,方纔的好心情一掃而去,「再說,生了皇子又如何?還不是會性命不保。」

  被她這一搶白,劉嫖愣了一愣,隨即安慰式的說道:「你還念著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麼同呢。」

  怎麼不同呢?難道說因為她有一幫子勳舊宗親可以依靠就和王靈不同了嗎?只怕,這樣的她對劉徹來說,威脅更大,一旦劉徹下定決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會比王靈更多。

  「娘,我聽說近來有很多舊臣到你府上拜訪,是嗎?」陳嬌不願意和劉嫖在這個問題上有爭執,便將話題移開。雖然劉嫖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子,可是顯然她對劉徹的估計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場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遠不會相信那個她從小看著長大,對她的女兒情深意長的侄兒會狠心若斯的。

  「是啊。」劉嫖點了點頭,這也是她近來較為心煩的事情一事,打從陳嬌再度入宮,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後,原來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舊勳臣又都紛紛向陳家靠攏了,陳府也再度熱鬧了起來,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聲勢。「他們都是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麼看這事情?」

  「薛澤再在丞相這個位置上待下去也不過是木頭人一個,還不是什麼事情都要聽公孫弘的,現在也不過是個虛名的問題。」陳嬌說道。

  「話雖如此,只是……」劉嫖猶疑道,對於如今的朝廷局勢,她其實看得很清楚,公孫弘這個平民出身的老頭子得勢已經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漢一代,歷來有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而如今的侯除卻軍功者外,大都是從前的功臣勳舊們的後代,這條慣例對那些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至少這可以保證丞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位還能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雖然皇帝設立的內朝制度已經從丞相手中奪走了很大一部分權力,雖然經過多年改革,征辟而來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經佔據了越來越多的實權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為天下人敬重,最為尊貴的,擢拔公孫弘出任歷來只有勳舊貴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佈,從今之後,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華。皇帝已經主動撕掉和勳舊貴戚們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繫,真正實現了自己當初《求賢詔》所說的:「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們既然找上了門,如果我們不稍加應承,今後怕是很難再招攬這些人為我所用。」劉嫖終究還是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陳嬌見此皺了皺眉頭,伸出手,在劉嫖的手中寫下「兄意如何」四字,經過這幾年的學習,她的漢隸可是大有進步。

  劉嫖立刻會意,在陳嬌手中寫下「靜觀其變」四字。對於她們來說,和李希的關係是最後也是最終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寢殿裡,也不能不小心謹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會那些人。」陳嬌看到這個答案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娘,陳家,你是知道的,哥哥們皆不成材。若我還受寵,自然也無人欺負陳家。若我失寵,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權力太多,就像是一個鬧市之中懷抱金磚的頑童,反而會為他們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好吧。」劉嫖雖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輕易就放手,不過也知道如今的陳家如果鋒芒太露對陳嬌來說並不是好事。

  *******

  「深夜來訪,還請衛將軍見諒。」一個神色淡然的男子向衛青拱手道。

  「侯爺請坐!」衛青泯唇說道。武強侯莊青翟,高祖舊臣莊不識之孫,曾經深受竇太皇太后寵信一個勳舊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職,那時候,他距離大漢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職僅有一步之遙,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讓一切都改變了。他已經整整被棄置了9年之久。

  「衛將軍似乎對在下的來訪很是吃驚啊?」莊青翟已經年過50年,經過歲月的歷練後,他看來很是沉穩。

  「的確有點。」衛青點了點頭。

  「太子既立,將軍如今可說是春風得意。」莊青翟看出衛青對他並無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讓衛青接受自己,他輕輕說道,「只不過,老子有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老子不過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來厭惡,侯爺還是少提的好。」衛青不溫不火的說道。他本和莊青翟並無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訪他定然不會見,只是近來朝中風聲說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眾多勳舊在陳府出入,他才會在這非常之時,見莊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爺,有話可以直說。」

  「陛下已派人傳言與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後,任在下為太子太傅。」莊青翟說道,「衛將軍,陛下許了一個未來給我們這些人,現在青翟是來向你要一個保證的。」

  衛青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然後說道:「侯爺,你要向青要一個保證?青沒聽錯吧?」

  「將軍並沒有聽錯。」莊青翟說道,「雖然如今勳舊貴戚式微,不過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萬石君的諫言嗎?將軍,一個承諾,換我們的支持,你並不吃虧。」

  「為何是青?而不是大長公主?」衛青問道。

  「廢後還是廢後,可是皇后卻已經有了太子。」莊青翟答道。

  「侯爺的意思,青明白了。請回了。」衛青淡淡笑道,對莊青翟說道。

  莊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帶領下自後門離去,他知道衛青已經接受了自己釋出的善意。這近十年的時間裡,他看著衛家一步一步崛起,看著勳舊在皇帝的刻意打壓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們應該給自己找一個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長公主的閉門謝客,讓他知道,陳家已經是一條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對陳家的忌憚程度,他也不認為陳家還能在這件事情上對皇帝產生影響。既然皇帝打算許一個未來安撫他們,那麼何不讓這個未來成為真實,受到廢後威脅的衛家正需要一個盟友,不是嗎?

  ************

  「娘娘,這裡是什麼地方?」糖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宮室,仰頭望著陳嬌問道。

  「那裡是博望苑。」陳嬌低頭解釋道。糖糖十分的可愛乖巧,陳嬌並不打算真的將她當作小宮女使喚,一直以來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年僅三歲的她,反倒受人照顧比較多。

  「博望苑是什麼地方?」由於陳嬌每日都會出來散步,所以糖糖幾乎跟著她走遍了鄰近的幾個宮室,不過,那博望苑卻一直只是遠遠的望著,今天糖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劉據出生後,皇帝特地為他修建的,以為太子將來待賓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劉據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長期留在未央宮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跡,一直到最近幾個月,二皇子劉閎出生,皇帝暫命此處為二皇子劉閎的撫養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飄兒忙解釋道。

  「皇子?」糖糖重複了下這個詞,然後瞪大眼睛,看著陳嬌的肚子,說道,「和娘娘肚子裡一樣的小皇子嗎?」

  「胡說,怎麼會一樣呢!他怎麼能和我們娘娘的……」飄兒一聽這個平時挺機靈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立刻急了,一個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麼能和她們陳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別嚇唬孩子了。」陳嬌攔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說道,「糖糖對裡面的皇子很好奇嗎?」

  「嗯!」糖糖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娘說糖糖是來照顧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顧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麼樣的。」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畢竟還是3歲孩子。正想向她解釋,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裡的那個可不一樣,卻聽到郭嗣之喝道:「誰?」

  「奴婢見過娘娘。」自樹叢後走出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孩子,她的懷中抱著一個被錦衣包裹著的孩子。

  「你是誰?」陳嬌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奴婢是負責照顧閎皇子的宮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宮女,王靈出事後,她雖然沒有像阿靜那樣和主子一起被貶掖庭,可是卻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後來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楊得意挑中,來了博望苑照顧二皇子,幾個月來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見天氣不錯,便想帶皇子去魚鳥觀走走,沒想到回來的時候,竟然會遇到陳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開,卻被陳娘娘身邊的郭侍衛給發現了。

  「起來吧。」陳嬌淡淡地說道,眼睛望著她懷中的那個二皇子劉閎,這個在歷史被封為齊王然後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靜的靠在小唐的懷中,還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看來可愛極了。

  「這就是閎皇子吧?」陳嬌問道,心中沒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靜和對這個出生即喪母的孩子的微微憐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點了點頭。

  「姐姐,姐姐,低下來身來,把皇子給我抱抱吧。」糖糖畢竟年紀小,加上幾日來陳嬌的寵溺,已經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規矩了,她打斷小唐和陳嬌的對話,拽著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為難的用餘光掃向陳嬌,糖糖的衣著華美,讓她不能判斷對方是否是眼前這位陳娘娘的子侄輩。

  「小唐,麻煩你給她抱抱吧。」陳嬌不在意糖糖的打斷,說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長得好可愛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著比她更小的劉閎,興奮的喊道,興沖沖的回頭向陳嬌獻寶,只是對她來說,一個3月大的孩子畢竟太沉了,一個旋身的動作使她不能再承當懷中孩子的份量,有將皇子向外拋出的趨勢。

  「小心!」小唐護主心切,忙上前攔道。

  原本這一切的動作都沒有任何錯誤,唯一的錯誤就在於,她們倆人,或者說她們三人都距離陳嬌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傾的同時,微微撞了陳嬌一下,一個很輕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馬上從後面扶住了陳嬌,但是陳嬌的臉卻已經立刻煞白。

  「娘娘!」綠珠驚呼道。

  「我的肚子……」

  ******

  宣室殿「相如,這次,你盡量向當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賞,知道嗎?」劉徹吩咐道。

  「是!」司馬相如躬身行了一禮,應道。

  「通西南夷,責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將來必然能夠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知道嗎?」劉徹知道司馬相如對這種離京遠去,千里迢迢的任務並非沒有怨言,為了讓他能夠盡心盡力只能寬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司馬相如說道,感覺到皇帝的重視,他之前的那一點怨氣已經漸漸散去。

  劉徹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另外幾人,鎖定在升任太僕的桑弘羊身上,問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馬匹培育之事,你辦得如何了?」

  「關於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報。」桑弘羊上前一步,說道。

  「怎麼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馬的目標,臣達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說道,他只有面對劉徹這種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時候直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確的決定。

  「達不到?」

  「我大漢子民多以農耕為生,臣屬下的令丞尉眾官及其下的小吏中,無一人精通牧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說道,「而且,臣聽幾個匈奴人奴隸說,匈奴人的馬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野外抓到優良的野馬與戰馬交配,大宛上貢的汗血寶馬那更是馬中極品。那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我們漢朝的馬比不過匈奴人的馬。」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馬,必須找到精通牧馬之人還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駿馬,甚至汗血寶馬嗎?」劉徹瞇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點頭道。

  正談話間,楊得意從外頭衝了進來,對著劉徹大驚失色的喊道:「陛下,陳娘娘,陳娘娘生了,生了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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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花落隨風子在枝

  流年易逝

  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線條,命運的玄妙;有人盼望緣分,卻不相信緣分的必要。

  宣室殿。

  「相如,這次,你盡量向當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賞,知道嗎?」劉徹吩咐道。

  「是!」司馬相如躬身行了一禮,應道。

  「通西南夷,責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將來必然能夠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知道嗎?」劉徹知道司馬相如對這種離京遠去、千里迢迢的任務並非沒有怨言,為了讓他能夠盡心盡力,只能寬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司馬相如說道,感覺到皇帝的重視,他之前的那一點怨氣已經漸漸散去。

  劉徹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另外幾人,鎖定在升任太僕的桑弘羊身上,問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馬匹培育之事,你辦得如何了?」

  「關於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報。」桑弘羊上前一步,說道。

  「怎麼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馬的目標,臣達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說道,他知道面對劉徹這種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時候直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確的決定。

  「達不到?」

  「我大漢子民多以農耕為生,臣屬下的令丞尉眾官及其下的小吏中,無一人精通牧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說道,「而且,臣聽幾個匈奴人奴隸說,匈奴人的馬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野外抓到優良的野馬與戰馬交配,大宛上貢的汗血寶馬那更是馬中極品。那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我們漢朝的馬比不過匈奴人的馬。」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馬,必須找到精通牧馬之人還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駿馬,甚至汗血寶馬嗎?」劉徹瞇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點頭道。

  正談話間,楊得意從外頭衝了進來,對著劉徹大驚失色地喊道:「陛下,陳娘娘,陳娘娘生了,生了個公主。」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聽楊常侍親口說的。」

  衛子夫雖然強自平靜,但是那種狂喜卻仍然不時從她的雙眸中透露出來,她含笑對報信的宮女說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讓底下賞了點錢給報信的宮女,便走到內殿,卻看到衛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擔心,立刻走上前去,問道:「娘娘,你怎麼了?」

  「是公主!你聽到了嗎?是公主!」衛子夫的聲音似癲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點被駭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說道,「小點聲,萬一被……」

  「哈哈,是個公主,是公主!」對於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絲毫沒有在意,仍然似癲似狂地說道。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麼會是公主!你沒聽錯!」劉嫖不可置信地咆哮著。

  「回,回大長公主,這是娘娘身邊的沈宦丞親口說的。」報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視之下,身子都有點發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過後,劉嫖頹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撫著額頭,不再看那還立在一邊的小宦官。

  董偃見此,便對那宦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後走到劉嫖身邊,說道:「公主,您沒事吧?」

  「偃兒,陳家沒有希望了。竟然會是個公主。」她的語氣中帶著少有的頹然。

  「公主。」董偃跟隨劉嫖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要強的女人說出這樣喪氣的話。

  「嬌嬌已經是這個年紀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機會了。這一次,我們賭輸了。」劉嫖笑得很是慘然。

  「公主,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對娘娘的寵愛依舊啊。他不是馬上拋下國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嗎?還為了娘娘懲治了閎皇子身邊的人。聖寵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沒有了皇子,我們拿什麼和衛家鬥?輸了,就算徹兒給再多的寵愛,都是輸。」劉嫖咬牙道。皇子,必須要有一個可以和衛子夫的兒子相匹敵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點。」阿國扶著李茜跨過一道檻,李茜的肚子已經大得有些嚇人,本該在一個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沒有消息,讓她身邊所有人都開始為她腹中的骨肉擔心。同時,也開始有一些小道謠言開始產生,說什麼「夭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於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質。」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臉上帶著一絲玩味之情,然後問道,「陛下現在呢?」

  「聽說已經從未央宮趕來了。」阿國答道,「現在正在寢殿陪著呢。」

  ……

  「陛下,還是奴婢來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當陳嬌從黑暗中悠悠轉醒,就聽到上面的對話,然後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一個涼涼的物體所碰觸。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劉徹正拿著錦帕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轉醒,劉徹雖然有些吃驚,但仍然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孩子呢?」陳嬌記得自己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淳於義喊出的那句「孩子出來了」。

  「在偏殿呢。有人給照料著,你自己好好休息。」劉徹說道,然後馬上轉開話題道,「你先吃點東西吧。」

  陳嬌雖然很是疲憊,但是仍然感覺到了劉徹的態度不對,再看看邊上的飄兒一臉愁苦,如喪考妣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了一絲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飄兒的裙子,說道:「孩子呢?抱來給我瞧瞧。」

  「別,你現在累了。先休息吧。」劉徹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讓我看看孩子。」陳嬌堅定地搖了搖頭。

  看她這副樣子,劉徹也沒有辦法,只得給飄兒使眼色,讓她出去抱孩子。一個用紅色錦布包著的孩子,被送到了陳嬌的手上。因為怕她產後無力,劉徹在一邊小心地扶著她們母女二人。

  當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陳嬌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隨即想笑,最後終於含淚對劉徹說道:「這孩子長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緊張的劉徹聽到這句話,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說道:「哪有人說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長成這樣,以後一定會嫁不出去啦。」陳嬌嗔罵道,那一剎那,無限的風情在不經意間自眼底流露。

  但是劉徹卻沒有心情欣賞,因為他的心又隨著這個問題而提了起來。整個寢殿都沉默了一會兒,陳嬌正想自己動手揭開錦布時,被劉徹攔住。

  他對著陳嬌沉聲說道:「是公主。」

  「是嗎?」陳嬌沒有錯過,當劉徹說這句話時,殿中其他宮女和宦官們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忍,就連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實公主也很好,畢竟是我們的孩子。」劉徹聽到這句無波無喜的「是嗎」,立刻開口安慰道。

  「公主本來就很好。」陳嬌淡淡地說道,「陛下,孩子的封號和名字都取了嗎?」

  「還沒。」劉徹有些不安地看著她,他太明白一個皇子對於皇帝的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了,因為他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對於陳嬌這種看似平靜的態度十分的不安。就連衛子夫,當年連生下三個女兒時,在那溫婉的笑容下,也隱藏著十分明顯的焦急。

  「我想自己給她取,可以嗎?」陳嬌問道。

  「當然可以。」劉徹此刻只希望能夠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應了。

  「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葭。封號就叫大漢定國廣玉公主。」

  「定國廣玉公主劉葭!」在陳嬌誕下劉葭的一個月後,身在朔方的韓墨收到了這封來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莊昕點了點頭。

  「那李美人呢?」韓墨追問道。陳嬌生的是個公主,那麼李茜呢?在屬於陳嬌的皇子出現之前,當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個未來會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個障礙。

  「李美人在小姐生產後兩日生產的,生的,是一對雙生子,一男一女。」莊昕說道。他想到那些關於李茜九孕不誕的祥瑞謠言,就不覺皺眉。宮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卻只有陳嬌沒能誕下皇子,這對於陳家來說,不啻為巨大的諷刺。

  「那麼宮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韓墨說道。

  「是的。」莊昕應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來,是想瞭解,匈奴現今情況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會進攻邊塞嗎?」韓墨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說道。

  「是的。」莊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說道,「如今小姐未能誕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頓時穩固不少,若衛青再立戰功,那麼……」

  「據我所知,無論是於單那方,還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漢的打算。」韓墨歎了口氣,說道,「你知道,雖然有大漢的援助,但是對於習慣了掠奪的匈奴人來說,這種掠奪有時候不僅僅是為了財物,這樣還可以促進他們部族的團結,尤其,在這種內部分裂的時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嗎?」莊昕有些急了。

  「很難。至少今年秋季的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們對於單方面的影響力,還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覺得成為大單于在即,現在已經主動拋棄大漢了。」韓墨說道。

  「相反,從大局考慮,我認為衛青將軍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徹底打痛了匈奴人,讓他們不再存有南窺之心,我才能從容佈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莊昕沉聲道。

  「莊昕,你家公子曾經多方遊歷,對於百姓的生活,應該比我瞭解更多。」韓墨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邊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時入侵。陛下肯回擊匈奴是好事,若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載之後,史筆如刀,望他切記。」

  「……是。」

  上林苑,鼎湖宮。

  天氣有些炎熱,陳嬌在坐完月子之後,便遷入了上林苑最東面的鼎湖宮。鼎湖宮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漢武帝又加以修繕,形成了今日的規模。坐落於湖畔的鼎湖宮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涼快很多的。

  「她已經離開了嗎?」陳嬌開口問道,目光仍然放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但是,郭嗣之知道,她是在問自己劉徽臣的事情。

  在陳嬌誕下公主後不久,司馬遷也終於和寧釋之完成了婚禮,提早行了冠禮的他終於得到其父的允許,離京去國,遊歷四方,同行的還有寧釋之和劉徽臣。

  「應該在今晨離開了。」郭嗣之應道,聲音中難得的帶了一絲悵然,寧釋之和他情同手足,如今一朝離去,的確讓他有些失落。

  陳嬌聽出了那一絲的不對勁,轉頭說道:「司馬遷是個人才,釋之配他,不會委屈的。」

  「子長自然是好的。」郭嗣之點了點頭。

  「娘娘,小唐姑娘來謝恩了。」綠珠在水榭之外,遙遙地站著,問道。

  「讓她進來吧。」陳嬌說道。

  「小唐叩謝娘娘不殺之恩。」經過一個月的牢獄之災後,小唐憔悴了不少,眼中還帶著一些惶恐不安。

  「起來吧。這本沒什麼。」陳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說道,「你回博望苑吧。」陳嬌無意施恩於什麼人,阻止劉徹降罪於小唐不過是因為她的生產根本不關這個小宮女的事情。

  「是,謝娘娘。」

  看那小唐被綠珠帶走後,陳嬌站起身,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滿滿的粉紅色,在偏殿的中間有一個很大的粉紅色紗帳,是從前陳嬌指點工匠們做出來的款式,頂上有一個圓圓的框架,用吊繩玄在半空中,紗帳就是通過那個框框放下來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個圓形的封閉空間,用另外的事物壓住四周,有點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這個紗帳中間。

  「葭兒醒了嗎?」陳嬌笑著問道,帳內除了小劉葭外,還有兩人,一個是飄兒,一個是糖糖。糖糖自從上次出了差錯之後,變得很是小心謹慎,無論陳嬌再怎麼逗她都不肯再放開尊卑之分,牢牢記住自己保護小公主的職責,死死不肯離開。陳嬌知道,在她坐月子的這段時間裡,也許她是被某些人好好教育過了。而飄兒則是因為糖糖還太小,陳嬌特意支過來幫忙的。

  「公主剛醒呢,娘娘。」回話的人是飄兒,她說道,「也不哭,睜著眼睛,滑溜溜地轉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聲奶氣地回答。

  陳嬌摸了摸糖糖的頭,說道:「糖糖也很乖。」然後對飄兒說道,「把搖籃推來,我帶葭兒出去走走。」說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劉葭,經過這些日子,小劉葭的模樣已經長開,白白嫩嫩的非常可愛。

  小劉葭所用的搖籃已經和後世那種手推的搖籃相差無幾了,除了它是木質結構這一點。但是,在舒適度上,絕對更勝後世。陳嬌在這個時代最深刻的體會就是,只要你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東西外,想得到和後世完全相同的享受並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這湖為什麼叫鼎湖嗎?」陳嬌讓郭嗣之和飄兒、綠珠都在後面遙遙地跟著,自己推著搖籃在前面走著,便和小麥芽糖說著話。

  「不知道。」

  「因為傳說中,黃帝在這裡鑄就了一隻神鼎,神鼎鑄成的那天,從天上下來了一條神龍,迎接黃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著龍鬚也在這湖畔上了天。所以,從此以後,這湖就叫做鼎湖。」陳嬌笑著解釋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麥芽糖恍然大悟,說道。她抬頭看了看陳嬌祥和的笑臉,努了努嘴,最終問道:「娘娘,為什麼生了公主,你卻一點也不傷心?」

  「……」陳嬌微微停下腳步,低頭注視著麥芽糖,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便說道,「糖糖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皇子才可以繼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這個嘛,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繼承了我的血脈的孩子,對我來說,都是上天賜予的寶貝。至於,皇位……」陳嬌一笑,說道,「那或者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卻永遠不會是最珍貴的。」

  ……

  清涼殿。

  清涼殿在未央宮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長公主殿下求見。」楊得意走到紫瑤帳內,稟報道。

  「請她進來吧。」劉徹靠在畫石床上,看著奏折,懶懶地說道。

  「宣館陶大長公主晉見。」

  「姑姑此來何事啊?」劉徹從床上坐起,問道。

  「徹兒,把劉閎過繼給阿嬌。」劉嫖很直接地開口道。

  劉徹沉默地看著劉嫖,沒有回答她,劉嫖不稱他為陛下,而用了從前的愛稱,這表明她是希望能夠以情動人。

  「你應該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夠保證一個身在宮中的女人的一切。」劉嫖說道,「阿嬌已經三十二了,她沒有下一次機會了。劉閎就算過繼給她,只要不是親生的,終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衛子夫皆有子環繞在膝,給阿嬌一個養子,並不會影響到朝中宮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會影響,姑姑又何必親自來求朕呢?」劉徹開口說道,嘴唇向上劃出一個弧度,臉上有著嘲諷的笑,「姑姑,我們約定過,你不可以再有這樣那樣的野心。即使阿嬌重新回宮了,朕以為我們的約定還在。」

  「本宮並沒有違反我們的約定。」劉嫖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滯,隨即含笑說道,「這次,對於改立新相之事,本宮可是一句也沒說哦。」

  「姑姑做的事情,徹兒自然都看在眼中。」劉徹說道,「不過,朕還是那句話,只要朕活著,而陳家也能夠奉公守己,陳家就不會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這些經營。」

  「徹兒,」劉嫖見他想這樣四兩撥千金地把事情推開去,便瞇起眼睛,說道,「做姑姑的說句不好聽的,人死燈滅。當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間何嘗不是受盡恩寵,艷壓群芳?諸呂在呂後當政時,何嘗不是囂張跋扈,恣意妄為?便是不說這些遠的,當初本宮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時候,也把整個長樂宮的財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為了讓嬌嬌在宮裡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錢財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宮裡了。這還是你寬厚呢,換作衛子夫的兒子,他有那個肚量嗎?」

  劉嫖知道以劉徹的精明,這宮中的很多事情是瞞不過劉徹的,包括她和衛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說。

  「姑姑還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徹兒,就算不是為了皇位,嬌嬌也需要一個皇子。這樣至少,將來她還可以隨皇子到封國去做一個諸侯王太后。徹兒,你難道從沒想過,如果你不在了,嬌嬌會怎麼樣?」

  「朕不會不在的。姑姑。」劉徹淡淡地說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慮考慮。」

  上林苑,鼎湖宮。

  「所以,白雪公主後來呢?」

  「後來?後來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在王宮裡了啊。」

  「就像娘娘這樣嗎?然後生了一個幸福快樂的小公主。」

  「……對。」

  當劉徹看著眼前極為溫馨的一幕,看著陳嬌臉上罕見的笑臉,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開顏的笑容,是他這十年來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參見陛下!」還是飄兒最先發現了劉徹的到來。

  聽到這聲音,陳嬌停下手中的動作,一抬眼就看到劉徹在水榭之外的不遠處望著自己。麥芽糖還有周圍的宮女很快就知趣地離開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們三人。

  「阿嬌,」劉徹走近陳嬌,問道,「孩子好嗎?」

  「她很乖。」陳嬌低下眸子,劉葭明亮的雙眼正好奇地望著她,讓她不由得心中一軟,臉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來。

  「葭兒,你有很乖嗎?有嗎?」劉徹順著她的眼睛,將注意力放到了劉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劉葭對著劉徹伸來的手指張嘴就咬,然後用雙手將劉徹的那只食指緊緊抓住,開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劉徹頓時不尷不尬地站在了當場,陳嬌偷瞟到他那尷尬的神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劉徹縮回手,對著陳嬌抱怨道:「葭兒就是這麼乖噢!還從來沒人敢這麼大膽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個『無齒之徒』計較什麼。」陳嬌嗔怒道。劉葭彷彿是為了證明母親的話,立刻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經過這麼一段,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自然了很多,劉徹伸手將陳嬌環在懷中,說道:「葭兒真的很可愛。她好像從來都不哭呢。記得芯兒小時候……」說到這裡,他頓住了,衛長公主出生的時候,他和她吵鬧得最是厲害,那時候他為了避免麻煩,乾脆搬到了衛子夫住處居住,所以對衛長公主劉芯嬰兒時的事情還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為葭兒不認生吧。」陳嬌接過話道,無論是衛子夫還是她的兒女們,他們的存在既然已經是事實,而要她像那些後宮女子那樣去爭、去鬧,又不太可能,她憑什麼爭鬧?她並不愛劉徹,同時也不奢想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再說,阿嬌的遭遇早已經證明,哭鬧是沒有任何益處的。

  「阿嬌,你想為葭兒找個哥哥嗎?」劉徹問道。

  「……你說二皇子?」

  「姑姑以為,你收養他會比較好。」

  「然後陳家就有了可以競爭皇位的皇子。」陳嬌說道。她抬頭看向劉徹,「我說過,做皇帝,不見得就能夠開心。其實你們不需要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但是我並不在乎生個公主。」

  「阿嬌!」

  「劉徹,我再說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事實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宮,我可以帶葭兒離開,走得遠遠的,絕對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陳嬌說道。

  「好了,別說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劉徹伸手摀住她的嘴,歎了口氣,說道,「朕早該知道,以你的驕傲,是不可能會接受那個孩子的。」

  「我的確沒有大度到可以為別的女人養兒子。」陳嬌淡淡地說道,「即使是為了將來的生活也一樣。況且,把他交給我,你就真的放心嗎?」

  劉徹被她一句話給噎住了。雖然他對陳嬌懷孕一事沒有採取更多的措施,但是並不代表他就期望陳嬌生下皇子,事實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時,他的確悄悄鬆了一口氣。如今,姑姑館陶大長公主的話,又讓他有些動搖,但是在陳嬌明言拒絕了過繼之後,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因為這表示,即使回宮生下公主之後,她還是沒變,還是和之前在宮外時一樣,不將他放在心上,永遠不會像後宮那些女人一樣斤斤計較。這或者應該讓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點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對他時,第一個看到的不是他身後的皇位。但是,被人無視的感覺,卻是真的並不好,尤其對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來說。

  「阿嬌,我們不說這個了。」劉徹雖然心中有些失落,卻不願意和陳嬌起衝突,便說道,「葭兒的封號,之前你說要封定國廣玉公主,但是我大漢的公主從來沒有四字封號的。定國二字更是不能胡亂加封。所以,朕想,還是封為廣玉公主更好些。」

  陳嬌閉口不言,之前說要給女兒封號為定國廣玉,其實也只是氣話。當時每個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讓她有些氣不過,便想到這個從前看漫畫時看到的公主封號,定國二字足夠威風,當時只是想搬出來鎮一下。過了之後就知道這封號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劉葭若是加了四字封號,那衛長公主、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連同上輩的平陽公主、南宮公主,還有孩子的外婆館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嗎?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但是定國二字也肯定不會加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頭上的,若真那麼做了,必然要引來議論紛紛,倒將女兒置於了風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國二字吧。」陳嬌想到這裡,歎了口氣,說道。

  「阿嬌,朕知道你不高興自己定的封號被改。不過朕答應,葭兒長大以後如果可以,朕一定給她加上定國二字的尊封。」劉徹誤會了陳嬌的失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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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8:30
第六十二章 廣玉公主初生時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間,雖言抑商,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然則令民鑄錢,且馳山澤之禁。其後,私錢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賈以之斂財聚貨,日漸坐大。吳楚七國連兵而起,非事出無因。」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苑內響起。

  一個小小的圍欄邊上,劉徹坐在欄杆旁,聽著面前兩個臣子的匯報。那兩人身材修長,都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頭髮被整齊地收攏在頭冠上,僅從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氣質不凡。

  「另外,鹽鐵之事,關乎國本,如今其利卻為商賈王侯所得,臣以為此事若不及早解決,則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另一個聲音說道。

  「桑卿,李卿,你們的意思,朕懂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發出一陣輕呼,頭不覺低了下來,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呵呵地笑著,開心地把玩著搶到手邊的兩根冠帶。

  原本站著稟報的桑弘羊看到這一幕,嘴角微動,隨即想到此刻正在面聖,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則是看著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臉上閃過一絲慈愛之情。

  「陛下,經過這幾個月的討論,臣等認為朝廷首要有兩件事情:第一,是將鑄錢之權收歸朝廷所有,嚴禁私鑄錢幣;第二是實行鹽鐵專賣。」李希飛快地收回心神,繼續說道,「鑄錢之權收歸朝廷,則可全權控制住天下財貨往來的命脈。而鹽鐵之利是許多大商賈的根本所在,斷了此利,則可大大削弱地方諸侯的實力,與陛下的『推恩令』可互為補助。只是……」

  「只是,這兩樣無論哪一樣,如果實行得不妥當,都很可能令諸侯們起反叛之心,對吧?」劉徹說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齊齊行了一禮。他們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劉徹相遇之後,便受到任命,令他們二人將當日對諸侯王的政策做一盤點,好好調查一番,最終拿出施行的方案來。經過這一年時間的思量,他們終於可以將自己的全部想法上報。

  「那麼,你們認為,朝廷如今是時候施行這兩樣政策了嗎?」劉徹問道。

  「臣等以為,時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後說道。

  「為什麼?」

  「此二令與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從諸侯和商賈手中奪利,而對他們自身來說沒有任何益處。如今,雖說朝廷相繼收回了燕齊二國,又因為北擊匈奴而訓練出了一批精兵良將,但是對諸侯王的壓力卻不足以使他們交出財權。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須是在朝廷對諸侯佔有絕對優勢的時候,到時候以兵勢相壓,逼迫他們交出鑄錢權和鹽鐵之利,這樣,即使他日諸侯想要起兵造反,也不過是無源之水。」桑弘羊解釋道。

  椒房殿。

  「陛下今天還是在上林苑休息嗎?」衛子夫冷著臉問道。

  「是的,娘娘。」崔依依回答道。

  衛子夫不再說話,冷冷地望著上林苑的方向說道:「今天,還是帶著那個廣玉公主見朝臣嗎?」

  「是的,娘娘。聽說,今天接見了太僕桑弘羊和議郎李希二人。」崔依依答道,「另外,晚些時候,還會召見衛將軍,應該是商議今次匈奴擾邊之事。」

  「大概是什麼時候?」

  「申時,娘娘。」崔依依說道。

  「你去把太子喚來,讓他晚些時候隨仲卿一起到上林苑去。」衛子夫咬了咬牙,說道。

  「可是娘娘,這樣,有用嗎?」崔依依憂心地問道。

  「總歸是要去認錯的。陛下這幾日,對廣玉公主寵愛有加,正是做給我們看的。若不表個態,只怕他是真的要惱我們了。」衛子夫歎了口氣。

  事情的起因,是廣玉公主劉葭的百日酒筵。那日,劉徹將自己的一眾子女都招到了上林苑的鼎湖宮,說是為劉葭慶祝百日,讓他們一眾兄妹見個面,連同還在襁褓中的二皇子劉閎,三皇子劉旦和蓋長公主劉嫣也一起被宮女抱了去。

  結果,從小在宮中被當成命根子一樣養大的劉據根本就看不上這幾個異母的弟妹,在劉徹給他一一介紹的時候態度冷淡不說,還在單獨相處的時候,狠狠掐了劉葭的臉,惹得她哇哇大哭。聽到哭聲尋來的陳嬌,向麥芽糖問清楚情由之後,也毫不客氣,回敬了劉據一巴掌。一場筵席就這麼不歡而散了。

  「母后,找孩兒什麼事情?」劉據很快就來到了衛子夫的面前。

  「據兒,一會兒,你隨舅舅一起去上林苑。」衛子夫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

  「去那裡幹嗎?」劉據的臉皺成了一團,他現在對上林苑沒有一點的好感。

  「去給你父皇請罪。如果看到你父皇懷裡的葭兒妹妹,一定要好好給她賠不是。」衛子夫一字一頓交代道。

  「我不要!」劉據拒絕得也很是乾脆,「憑什麼要我給她道歉?那個女人不也打了我一巴掌嗎?父皇怎麼不讓她給我道歉啊?我是太子,她是個什麼東西?」

  「據兒,」衛子夫拉住正要離開的兒子,訓斥道,「你還聽不聽母后的話?現在去換衣服,到上林苑請罪。」

  「可是,母后!」

  「好了,現在你父皇生你的氣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現,讓他消氣,知道嗎?」衛子夫仔仔細細地吩咐道,「以前你還小,很多事母后不想和你說。可是過陣子,你父皇就會為你請太傅了,這說明據兒長大了。現在母后鄭重地告訴你,你的一切都是父皇給你的。如果你惹他生氣,那麼你看不上的二皇弟、三皇弟都可能隨時取代你的位子。到時候,就輪到你給他們磕頭下跪了。」

  劉據顯然被母親的話嚇到了,他愣愣地望著衛子夫,問道:「然後,那個女人就會取代母后嗎?」

  衛子夫感覺略微有些窒息,勉強笑道:「據兒為什麼這麼說?」

  「我聽宮女說了,那女人以前是皇后,地位更在母后之上,所以現在才可以見到我們也不跪拜,還可以隨意出入猗蘭殿。」劉據喃喃道,「比起我們,父皇一定更喜歡她。我討厭她,也討厭那個劉葭。她才不是我的妹妹,我沒有妹妹。」

  衛子夫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據兒,母后不管你在宮女口裡都聽了些什麼,但是,你在父皇面前,絕對不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不可以說你沒有妹妹,更不可以說你討厭陳娘娘,一定要乖乖聽父皇的話,知道嗎?」

  劉據不說話,一臉倔強地看著衛子夫,眼中有著滿滿的不服。

  「據兒!聽話!」衛子夫不得不再度強調。

  「孩兒知道了。」劉據憋了許久,終於蹦出這麼一句話。

  上林苑,鼎湖宮。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陳嬌從午睡中醒來,看了看身邊空空如也的搖籃,歎了口氣,問道。

  「快申時了,娘娘!」綠珠答道。

  「叫飄兒去把葭兒抱回來吧。」陳嬌說道,然後問道,「稹兒呢?回來了嗎?」

  「是,娘娘!」綠珠一面拿出外衣為陳嬌披上,一邊回答道,「紀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間和霍公子比試射箭呢。」

  「噢。」陳嬌點了點頭。近幾個月來,紀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時他會在劉徹的允許下,邀請霍去病來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陳嬌靠在躺椅上面,等待著女兒的歸來。近幾日來,劉徹為了顯示對廣玉公主劉葭的寵愛,每每在接見朝臣時,將她抱在手上,在眾人的眼中劉葭已經成為劉徹最寵愛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劉據初生時,也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可是,陳嬌心中明白,劉徹這麼做,不過是因為百日筵席上劉據的舉動而已。這是對衛子夫的試探,也是對她的安撫。

  但,她並不需要這樣的安撫。

  想到那一日,看到女兒臉上青紅的手印和搖籃邊那個男孩臉上的輕蔑無禮,她心中就不由得一陣火起。

  這就是太子劉據對她和葭兒的態度!即使明知道這個太子將來會死在刀兵之下,但是三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他以太子的威勢折辱甚至傷害自己的女兒了。

  她沒有反對劉徹的這種特別寵愛,因為她也在看著衛子夫和劉據到底是什麼反應!

  「姐姐,葭兒又笑了,你快來看啊!」紀稹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抱著劉葭,對著陳嬌喊道。

  「怎麼是你抱著她?」陳嬌被他一句話從沉思中喚醒,臉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兒這麼討人喜歡。我不趁這個時候抱抱,等陛下來了,就輪不到我了!」紀稹吐了吐舌頭,然後低頭向劉葭尋求認同,「對吧,葭兒!」

  小劉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圓圓的小臉,粉粉的小嘴,口水順著流了出來,沾滿了紀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兒都贊同我的話了!」紀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劉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去病,我說過,葭兒很可愛的。沒騙你吧。」

  「廣玉公主自然可愛。」一直跟在身後看著他們一家和樂的霍去病略帶惆悵地點了點頭,笑道。

  「你來抱抱!」紀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憂傷,便把手中的劉葭往前一遞,放到了霍去病的懷中。

  霍去病頓時手忙腳亂,兩手僵直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似的保持著,讓劉葭不舒服地皺起了小臉。

  「她……好軟啊!」霍去病愣愣地說道。

  「去病,你這樣葭兒會不舒服的。」紀稹很有經驗地指點道,「應該這樣,這樣!」

  「噢!是這樣嗎?」霍去病立刻虛心學習。在他有限的經驗裡,只抱過嬰兒期的諸邑公主劉穎,但是劉穎每次被他抱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像劉葭這麼乖的嬰兒,還是第一次抱到。

  陳嬌看著未來的驃騎將軍像個奶爸似的抱著自己的女兒,不覺撲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尷尬地向她這邊看來。

  「稹兒,去病,葭兒該吃東西了。吃完了,再讓她和你們玩吧。」陳嬌笑道,伸手接過女兒,小心地抱在懷裡。

  「你還知道來請罪?」劉徹和衛青談完出兵之事後,才召見了在外面等候了大半個時辰的太子劉據,雖說已經是九月天了,不過秋老虎仍然十分毒辣,劉據的臉已經被曬得通紅。

  「孩兒見過父皇!」劉據牢牢記得臨來前衛子夫的交代,向父皇請罪,「孩兒有錯,請父皇責罰!」

  「那你錯在何處?」

  「孩兒身為長兄,沒能愛護幼妹,有失仁德。望父皇原諒!」劉據緩緩說著衛子夫教導了許多遍的台詞。

  「你既然知罪,那麼也該知道,你該向誰去請罪。」劉徹淡淡地說道,「楊得意,你帶太子去鼎湖宮。」

  「是,陛下!」楊得意應道。

  「姐姐,姐姐,葭兒又對我笑了!」紀稹喊道。

  「葭兒本來就愛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對你多笑些了。」陳嬌笑著回應紀稹道。

  「可我怎麼覺得她對去病也笑得很開心啊!」紀稹微微抱怨道。

  「一邊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經完全融入了陳嬌和紀稹兩姐弟的融洽中,笑著回道,「你看,廣玉公主又對我笑了,她這是在贊同我的話。」

  「得了吧,葭兒對誰都笑得這麼無齒的。」紀稹道。

  當劉據被楊得意帶到鼎湖宮的時候,遠遠就聽到裡面傳出的歡聲笑語,走近了,立刻看到了一個令他刺眼的笑容。那個在他和姐姐們面前永遠都冷著臉的表哥霍去病,竟然抱著一個小嬰兒笑得很開心。

  「娘娘,太子殿下求見!」綠珠得了楊得意的報信,忙走到水榭中回報。

  榭中三人頓時止住了笑容,雖然說劉葭百日時發生的事情被封鎖了,但是以霍去病和紀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此刻他們二人也立刻猜到了劉據來此的原因。二人之中,霍去病尤其感到尷尬,他雖然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繼續和紀稹交往,但是讓太子劉據看到這麼和樂的一幕,卻仍然不是他所願意的。

  「劉據見過陳娘娘。」劉據冷冷地掃了霍去病一眼,眼中帶著赤裸裸的不滿,然後才給陳嬌見禮。

  「不必多禮了。」陳嬌淡淡地說道。

  「之前是劉據無禮了,奉父皇之命,特來向娘娘及廣玉公主賠罪!」劉據說道。

  陳嬌輕輕佻了挑眉毛,看著眼前的劉據。奉父皇之命!是想說,這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嗎?雖然覺得這個小太子的堅持十分可笑,但也讓她從心中惱怒起來,看來劉據年紀雖小,但是對她們母女的厭惡甚至是恨已經很難消除了。

  「太子的請罪,我已經收到了。」陳嬌撇了撇嘴,說道,「楊得意,你幫我把這句話傳達給陛下吧。」

  「是,娘娘。」楊得意躬身應道,自然悄悄將這一切看在了眼中。

  ……

  「殿下,沒事吧?」衛青一直在外面等著劉據出來,再送他回未央宮,卻不曾想迎接到了一個黑著臉的皇太子。

  一坐上馬車,劉據就開始發飆了!他狠狠地甩開衛青的手,喊道:「他到底是不是衛家人?」

  「他?」衛青一愣!

  「我說霍去病!」劉據喊道,語氣中的憤恨顯而易見,「他根本是個叛徒!」

  衛青聽到霍去病的名字,微微一愣,隨即明白劉據定然是在陳嬌住處遇到霍去病了。

  「殿下,去病那邊,臣會去勸他。」衛青忙安撫道,他自然明白在衛家下一輩的子侄中,霍去病是最有能耐的,如果太子在惱恨之下從此記仇,那對衛家和太子來說都不是好事情。

  「殿下,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表哥,定然不會向著外人的,放心吧。」衛青將劉據送到宮門口,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但劉據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自顧自走了進去,徒留下衛青一人憂心不已。

  詹事府。

  「你回來了?」當霍去病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房中時,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他隨即點亮了蜜燭,看到跪坐在席前的衛青。

  「舅舅!」無奈的聲音。

  「你今天到鼎湖宮了?」衛青問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霍去病說道。從劉據那不滿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靜了。

  「我再說一次,他們是敵人!我告訴過你,在戰場上該怎麼對付敵人的。」衛青說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藝,看著你長大,就算對自己的兒子,我也不曾花過這麼多心思,你不要讓舅舅失望!」

  「不是因為我,只是因為,無論是公孫敬聲還是衛伉表弟三人,都比不上我。所以,舅舅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霍去病淡淡地說道。

  「舅舅,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衛家。對我的好,對太子的好,都是。」

  衛青聽到霍去病此言,心中不覺有種悲涼,他說道:「為了衛家,難道不對嗎?你我的身上都留著衛家人的血啊!我維護的不是衛家今日的榮華,我只是不希望我們衛家人回到從前那個為奴為婢的過去。」衛青沉聲說道,「去病,你出生之後,皇后娘娘就進宮了,從你懂事起,她就已經得寵於後宮,所以你不會明白,做人下人的那種屈辱。」

  「……舅舅覺得,一個頂著私生子頭銜的人,會不知道為人下人的屈辱嗎?尤其他還生長在一個開國功臣的家族中!」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

  私生子!這三個字是他們甥舅二人一致的心病!衛家的女人很美,所以衛家也特別容易出私生子!當初衛青就是因為受不了生父家的虐待才回到衛家的,而霍去病則是從小就沒有見過生父的面。衛青對霍去病的特別憐惜固然是因為霍去病才華出眾,卻也未嘗不是因為那一點同病相憐的情愫。

  「舅舅,你重情重義,你要衛家的每個人都好好的,卻讓自己太累了!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就不想做衛家的保護者!」霍去病對著衛青搖了搖頭,說道,「舅舅可以為衛家做任何的犧牲,但是我卻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

  「去病,無論你是怎麼想,但是對外人來說,你就是屬於衛家的一分子。」衛青似是瞭解了外甥的想法,起身走到霍去病身邊,說道,「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不要拿你的期望來約束我。我們不一樣,舅舅!」霍去病正視著前方,眼神清澄,「舅舅,你可以為了衛家去向平陽主求親,但是我卻不能為衛家犧牲到這個地步。」

  衛青的身子一僵,望著霍去病說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這個家裡,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瞞過我的。」霍去病撇了撇嘴,說道。

  衛青沉默了許久,說道:「對衛家來說,有平陽主的支持,是件好事。」

  「舅舅,當你馳騁沙場、對戰匈奴的時候,也是這樣謹小慎微的嗎?」

  甥舅二人擦肩而過,就好像和過去曾有的親密無間道別。

  陽光下,兩個少年背靠著背,休息著。

  「紀稹!」霍去病仰望著天空,說道,「有一個手足至親真的很好啊!」

  「怎麼忽然這麼說?」紀稹問道。

  「沒認識你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個像我舅舅那樣的人。」

  「衛將軍那樣很好啊。他是我們大漢最強的將軍,而且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樣活著。」霍去病說道,神態是那樣的孤傲。

  上林苑,御宿苑。

  傍晚的風徐徐吹著,將絲絲涼意吹到了鼎湖宮中,陳嬌斜靠在躺椅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口中發出輕輕的歎息。

  劉徹走到殿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美人斜臥圖,他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才走到她身邊,低下身子,輕聲問道:「李敢來報說,去病向他報了輪休,似乎是打算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陳嬌聽到劉徹腳步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聽到這個詢問,立刻驚訝地睜開眼睛,望著自己上方的男子說道:「他要離開長安?」

  「嗯。」劉徹伸手將陳嬌攬到懷中,自然地坐到躺椅上,讓陳嬌坐在自己的膝上,從陳嬌的反應來看,她是不知道原因了。

  「你懷疑是我對他說了些什麼?」陳嬌眼波微動,立刻猜到了劉徹的心意。

  劉徹笑了笑,「我想,你還沒有那個影響力。去病年紀雖小,卻很有主見。」

  看著劉徹的笑容,陳嬌開口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寵愛霍去病?」

  「去病,是個很真的孩子。」劉徹看著陳嬌,伸出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摸著,說道,「那是坐在帝位上的朕很難見到的真。就像從前的你。」

  「從前的我?」陳嬌聽到這句話,覺得心中有些堵,望向劉徹的眼神也不覺變得複雜了起來。

  在這對視中,他們彼此都明白,過去的早已經回不來了。只是……

  「娘娘,公主來了!」

  飄兒的聲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還只四個月大的小劉葭看到眼前的父母,立刻整個人撲了上去,圓滾滾的小身子立刻落在了陳嬌的懷中。

  陳嬌一時有些不穩,幸而劉徹在後面扶了她一把,坐穩之後,陳嬌不禁開口抱怨了一句:「這孩子……」卻看到劉葭像是偷襲得逞了一般的笑容,看得她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誰捨得對一個小天使抱怨呢。

  「葭兒很可愛。」劉徹將她們母女都攬在懷中,笑著說道。

  「嗯!」陳嬌點了點頭,她尚未從剛才的情境中解脫出來,仍然覺得有些尷尬。

  劉徹歎了口氣,伸出手為她順了順垂下的髮絲,說道:「阿嬌,我們還有下半輩子要過。」

  語中有無奈,有傷感,有著悠長的未盡之意,陳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一年多來,他們之間彼此試探、互相猜疑地相處著,對於陳嬌來說,實在是一種過於沉重的負擔。而對於劉徹來說,和阿嬌之間的這種生活,卻也不見得是他所想要的,帶阿嬌回宮或者只是一時的衝動,但是之後的相處是真的令他心軟了,尤其每每看到陳嬌刻意壓抑自己感情的時候。

  「打算什麼時候回昭陽殿?」劉徹似乎也有些感傷,微微轉過臉去,問道。

  「過幾日吧。」陳嬌開口說道。李茜前些日子已經搬回了增成殿,她再繼續這樣留在上林苑,總是讓人看了不大好。她微微抬頭看著劉徹的側臉,其實有時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夠不想那麼多,安心地接受劉徹的好,可是,卻總是不能真的放開心防。他畢竟是漢武帝啊。

  「出征的事情定了嗎?」沉默了一陣後,陳嬌問道。

  「嗯!只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

  「軍費開支不足嗎?」陳嬌對此事隱約有些耳聞,便開口問道。

  「是啊。朕打算以私府的收入補助軍費,來年宮中須損膳1了。」劉徹說道,「只是,這樣總不是辦法。匈奴不是這一兩年就可以打完的,長此以往……」

  陳嬌從劉徹語氣中聽出他似乎已經有辦法了,便不插話,靜靜地聽他說。

  「前日,太僕桑弘羊和議郎李希向朕提出了鹽鐵官賣、均輸令、平淮令、算緡令、統一錢幣等五項建議。朕以為,這或者是個解決之法。」劉徹淡淡地說道,還伸手逗了逗陳嬌懷中的女兒。

  陳嬌聽到這幾項建議的名稱,心中一沉,這幾個名詞都是她所熟悉的,這些都是過去桑弘羊呈現給漢武帝的經濟策略,只是今天,還多了一個倡議人李希。

  桑弘羊何許人也?他是漢武一朝最著名的興利之臣,他要求對農業採取輕徭薄賦的同時,也十分重視商業的作用,提出「國富何必用本農」。王安石說,摧抑兼併,均濟貧乏,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但是,桑弘羊所採取的一系列政策在滿足了漢武帝的對外征戰的需求的同時,也對商業產生了巨大的破壞,史書上說,中家以上的商人大多因為算緡令而告破產,鹽鐵官賣之後,以鹽鐵業為主要產業的大商家受到打擊,而專營的官家所產之鹽鐵確實物次價高,均輸令在實行時也容易產生均輸官賤買貴賣、勒索平民的弊端。

  陳嬌從前看書時,就很不明白,桑弘羊既然重視商業的作用,那為何他所提出的政策卻處處針對商賈。而且她也不明白,既然李希也參與了其中,為什麼他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從她和李家人的相處來看,李家並不鄙薄商賈啊!她心中並不很希望這種嚴重破壞商業活動的政策施行,因為中國後來就是因為過分重視農業,壓抑商業才導致沒能發展出資本主義的。

  「你不贊同?」劉徹敏銳地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對。

  陳嬌點了點頭,老實地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打壓商賈,商雖在士、農、工、商四民之末,但是於國卻有莫大的好處啊!」

  「士農工商?這是誰分的?朕怎麼沒聽過?」劉徹驚愕地問道。

  這一問倒讓陳嬌冷汗不已了,漢代沒有士農工商之說的嗎?想想好像是真的沒有。如果真的有,那當初司馬相如豈不是亮出自己士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卓文君了?也不用被卓王孫鄙薄。

  「那個……」陳嬌一時解釋不出,便說道,「我說錯了。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對付商賈?」

  劉徹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陳嬌,直到她都快心裡發毛了,才開口說道:「阿嬌,我以為你出宮回來之後,對我大漢的一系列弊政已經很瞭解了。居然還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

  「井田制分崩離析之後,百年來,奴隸漸不復見於田間,而平民佃農漸多。娘娘可知?」李希說道。

  「嗯,李大人繼續說。」陳嬌點了點頭。這是她回宮之後,和李希的第一次見面,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日在鼎湖宮和劉徹的一番談話之後,劉徹便說要召了李希來為她解惑,今天正是第一次「上課」。

  「我大漢方立之時,輕租薄賦,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然今上繼位後,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流離,或亡於山林,或附於豪門為奴。如此,則豪門大戶日益強大,而民失其根本,朝廷亦失去賦稅和可以服徭役的兵丁,此中之害,不言而明。」

  「而用奴最多者,便是商賈!」李希說道,「農為國本,商既有損國本,如何能不打壓呢?」

  陳嬌聽到這兒,一時也無言以對。商業大量使用奴隸導致了自然經濟的根本——農業——被破壞才是古代統治者抑商的根本原因?這是她從前看到的一些書中從來沒提到過的。不過想來也對,以當今的農業生產力看,如果勞動力數量不夠,那麼由此產生的巨大危害是絕對不能小看的,至少不能像後來的很多人以為的向國外買糧就可以解決。之前她在遼東城的時候,和紀稹他們說的話,實在有些輕率了。

  「但是娘娘,當今之世,對付這些富商巨室卻還有另一層含義。」李希看陳嬌似乎有些頓悟,便立刻接著解釋道,「富商巨室身處地方,與各王侯交相勾結,為求獨立於朝廷法治之外,多資助諸侯煉兵器來,對抗朝廷。臣等之所以要定下這五項律令,其意同陛下令豪強遷入茂陵略通,可斷諸侯羽翼,分而化之。鹽鐵官賣、算緡都可以削弱商賈,均輸平准,既可以平抑物價,又可以自諸侯手中奪得財政權,統一錢幣可防止貨幣混亂,有助於財貨流通。如今又是朝廷財政緊張之時,奪商賈之財亦可助軍費!此可謂一石三鳥!」

  「但是,朝廷僅以律令就謀奪了平民的家產,長此以往,民眾若不事生產該怎麼辦?」陳嬌不甘心地問道,從李希等人的立場來看,這些政令如果施行可能真的有很多好處,但是,陳嬌卻始終覺得個人的財產是不可輕意侵犯的。

  「娘娘,賦稅之事,乃是為民者的本分。」李希皺眉道,彷彿是對陳嬌有這樣的擔憂感到不解,「而今朝廷所困者,乃是民多匿財。」

  「偷稅漏稅的事情,哪朝都有。這不成理由!」陳嬌說道。

  「娘娘,如今的情況是那些大商賈自身不安分!亂世用重典,若朝廷真施行了這律令,也是他們自己願賭服輸!」李希斬釘截鐵地說道。在他看來,當那些商賈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勾結諸侯的時候,就已經自己放棄了平民身份,介入了中央朝廷和地方諸侯的鬥爭中,那麼因此而成為炮灰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有無辜者呢?難道你能保證這律令實行起來一定沒有貪官污吏嗎?如果均輸官賤買貴賣呢?如果……」陳嬌看著李希如此堅定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急了。

  「娘娘,臣奉陛下之命來此,是為你解釋為何要打壓如今的大商賈,至於如何施行律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臣不否認,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解決,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況,若十年內能開始實行鹽鐵官營也已經不易了。」李希笑著打斷道。

  和李希討論了一個上午,陳嬌發現自己完全無力改變他的看法,李希走後,她有些挫敗地靠在扶手上。經過這一個上午的討論,她終於明白自己和李希的差異在哪裡了。

  她心裡已經因為後世史書的影響,把這個時代的商賈列入了弱勢群體的範圍,總是不自覺地想要為他們爭取點什麼,結果人家李希口中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時代,商人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不過想想也是,一介商賈就可以抗衡一國國君的春秋戰國時代,離此不過百餘年,商人們怎麼也有些前輩的風骨吧。結果一上午討論下來,反而是她有被李希說服的感覺。

  「算了,這也只是密議,離這些政策實行還早,我有的是時間好好考慮。」陳嬌最後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宣室殿。

  「陛下,平陽長公主求見!」

  「宣!」

  「皇姐,你怎麼來了?聽說你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劉徹笑著起身相迎,王太后和平陽侯曹襄相繼過世,給劉婧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最近一段時間她幾乎都是臥病在床。

  「咳咳!我本也不想來,不過有件事情,得來和你說聲。」劉婧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來很是憔悴。

  「什麼事?」

  「金娥那孩子回來了。」劉婧說道。今天一早,修成君就到她府上哭訴,她才不得不入宮求見的。

  「什麼!」聽到這事,劉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淮南王叔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母后過世才多少時候,他居然就把娥兒送回來了。」

  「是娥兒自己求去的。他們家雖然迫於母后的壓力將娥兒娶了回去,可這段日子來,那淮南王太子卻根本不曾和娥兒圓房。」劉婧伸手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緩緩說道,「聽娥兒的意思,淮南王叔怕是真有不臣之心了。」

  「淮南王!」劉徹恨恨地說,「朕都沒和他算當年立嗣風波的賬,他倒是念念不忘要造反!」

  「前淮南王是讓文帝陛下給餓死的,他身為人子,怎麼可能忘記呢?」劉婧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陛下還是早點防著他,莫讓他翻了天。」

  「朕知道。」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姐姐讓修成君莫擔心,朕再給娥兒指一個諸侯王便是。」

  「不說這個了。」劉婧說道,「聽說朝廷又要派衛青出征了?」

  「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如今匈奴雖然分裂為二,不過氣焰依然囂張,讓仲卿先把他們給打下去,以後我們的使臣才好辦事。」

  「陛下似乎很看好衛青。」劉婧道。

  「自然。仲卿是我大漢北擊匈奴的不二帥才,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劉徹含笑說道,「當初也多虧了皇姐向朕推薦他。」

  「那也是他自己能幹!」劉婧若有所思說道,「對了,那二皇子,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他既沒有了生母,自然應該交與嫡母撫養。這樣拖著,放在上林苑,怎麼是個事情呢?母后若在,定然是要說你了。」

  「他!」劉徹方才放鬆的眉頭不覺又皺了起來,說道,「子夫身邊已經有了據兒,怕是沒空照料閎兒了。」

  「那,你是要把他交給阿嬌?」劉婧遲疑地問道。

  「朕也不知道。」劉徹說道,「何況阿嬌自己也拒絕了,此事,還是稍後再說吧。」

  ……

  椒房殿。

  「姐姐,陛下還是不肯將二皇子交給子夫養育嗎?」衛子夫為劉婧斟上茶,問道。

  「聽陛下的意思,他還沒有決定。」劉婧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不過,你也不必著急,阿嬌反正已經拒絕收養他。如今據兒已經是太子了,只要仲卿再立些功勳,大事可定。無論怎樣,阿嬌她生的畢竟是公主,朝中觀望的那些人已經開始傾向你這邊了。堂邑侯府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話雖如此,將二皇子納入椒房殿,終究更好些。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總是怪可憐的。」衛子夫笑著說道。語氣中滿是愛憐,彷彿真的是為劉閎的年幼喪母心疼一般。

  劉婧自然知道衛子夫急著要收養劉閎,不過是希望得個雙保險,她也不戳穿,只淡淡地笑道:「陛下說了,仲卿是我大漢不可多得的帥才,你有這樣一個弟弟,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時間越久,你的優勢就越大!」

  「公主過獎了!衛家的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您贈與的。這一點,子夫從來沒有忘記過,多年來,對公主一直心懷感激!」衛子夫笑著說道,「子夫一直記得當初在平陽侯府度過的日子。」

  「是啊。當初你還在府裡的時候,平陽侯也還在,我和他年少夫妻,恩恩愛愛。如今轉眼就是陰陽兩隔了。」劉婧歎息道,眼中還留下一抹清淚。

  「公主節哀!」衛子夫不動聲色收起笑容,看著劉婧。笑話,她可不相信劉婧真的和平陽侯感情好到這分上。

  「唉!當初我和他約好要做一輩子的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他去了,我也讓襄兒在他墓裡給我留了個小室,將來也好下去陪他。也不怕你笑話,我雖然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可這輩子認可的丈夫,卻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劉婧邊抹著淚邊說道。

  ……

  「娘娘,長公主已經走遠了,我們回殿吧。」崔依依對著衛子夫說道。

  衛子夫恨恨地甩開了她的手,臉色極為難看,口中說道:「你想作壁上觀?難道真的以為我衛子夫會輸嗎?」

  1損膳:古代帝王的膳食都極為豪華,用膳時還有配樂,損膳就是減損膳食的數量,減少宮中用度,有點節衣縮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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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長風夜卷清虜塵

  元朔四年春,漢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游擊將軍,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卿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出右北平,鹹擊匈奴。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韓墨見過眾位將軍!」韓墨領著朔方郡的一眾官員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幾個將軍。

  「韓大人請起!」眾將客客氣氣地說道。蘇建、李沮、公孫賀、李蔡四人各將一萬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車騎將軍衛青匯合。

  「韓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擾之處,還請見諒。」公孫賀走上前說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經和韓墨打過交道,雖然那並不是一次愉快的見面,但是此時,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簡陋,還請各位將軍包涵。」韓墨會意地點了點頭,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飾,頭戴氈帽的騎兵看到眾兵馬進入朔方城後,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

  天上的月亮偶爾從雲層中透射出一點微光在地上,連綿的營帳在夜色中起伏。

  「右賢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為像你這種背主之人真能從伊稚斜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你休想!我詛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個臉上呈現瘋狂扭曲神態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青年男子,被人從一個華麗的營帳裡拖出。

  營帳之內,一個中年男子頭戴鳥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飾,陰沉著臉看著那青年被拖出去,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本王也不想這樣對他,可是大單于既然已經即位,於單打不過他,漢軍又來勢洶洶,本王也只能設計擒下他,以求我們匈奴人的團結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眾多裨王小王紛紛上前安慰。

  「右賢王對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陽一般。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右賢王不必自責!」

  「於單既然敗了,就該有匈奴人的骨氣,還來找右賢王借兵,本就是他錯了!」

  「右賢王做的都是為了我們匈奴!」

  「右賢王今日當機立斷,是為我匈奴除害了。」

  右賢王一揮手,示意眾人安靜,朗聲說道:「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繼續內訌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從狡猾的漢人那裡奪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對不起軍臣大單于了!相信天上的崑崙神也會體諒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賢王說得對,崑崙神在上,必會保佑我們大匈奴的!」座下一個小王喊道,引來一眾的附和聲。

  右賢王點了點頭,說道:「待明日將於單交於大單于的人,我們就帶兵繞道到朔方城,奪回我們的河南地!那幫漢軍想對付我們,我們偏去抄了他們老窩。」

  「右賢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舉杯說道,「我們敬右賢王一杯!」

  「敬右賢王!」

  解決了於單這個心腹之患後,右賢王也是一陣輕鬆,他對身邊的屬下點了點頭,那人會意,拍了拍手,立刻進來一群舞姬。方纔還顯得有些沉悶的大帳,氣氛立刻變得歡快了起來,一眾美女紛紛坐到裨王們身邊,勸酒的勸酒,說笑的說笑。

  ……

  雖然已經是初春時節,但是草原的夜晚卻依然寒冷,夜風吹在人臉上,如同刀割一般。這種無月的夜是最適合行軍的,卻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為了避免暴露行跡,每五百人才可以點一支火把,三萬人的軍隊淹沒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隱若現的螢火蟲。士兵們口中銜枚,各自繃緊了神經,馬匹摘轡,馬蹄裹布,整只軍隊悄無聲息地潛行著,彼此間連呼吸都是統一的。

  「衛將軍,前方就是匈奴右賢王王庭了!」一個斥侯飛馳而來,裹布的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發出的細微聲響飛快地被夜風吹散。

  衛青沉著臉聽著回報,點了點頭,向身後問道:「已經聯繫上公孫賀將軍他們了嗎?」

  「公孫將軍他們在東面,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將軍下令!」韓說答道,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興奮。這是他的第一次出戰,但是卻能夠在衛青的帶領下,急速行軍,直撲右賢王王庭,如果襲擊成功,那麼他們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衛青點了點頭,說道,「傳令給公孫將軍,我們加速行軍,兩面夾擊,絕不可讓任何一人逃脫!」

  聽得他一聲令下,斥候立刻飛馳而去,韓說等人也是振奮不已。

  當衛青帶領軍隊潛到王庭附近的時候,整個王庭的人都還沉浸在歡慶之中,濃重的酒味在空氣中飄蕩著。衛青聞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決不會空手而歸,他手一揮,一眾兵馬立刻將整個王庭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那些外圍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陣哀嚎聲將大帳中的醉鬼們喚醒,他們搖晃著身軀,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帳外時,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縱馬來去的漢軍騎兵嚇呆了。一個眼尖的漢軍騎兵看到大帳中出來的這些衣著華麗的匈奴貴族時,立刻大喊起來:「匈奴的小王們在這兒。」

  周圍其餘的漢兵們像嗅到了血味的蒼蠅一般,立刻圍了上來。一時間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貴族和渴望建功的漢兵們拚殺得死去活來。

  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右賢王此刻已經聽清了外邊的動靜,久經沙場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襲了,這戰他是敗定了。他當機立斷,拔出自己的彎刀,在大帳後方劃出一道口子,衝了出去,召集數百騎兵,攬起自己的愛妾跳上馬,向北突圍。

  輕騎校尉郭成遠遠看到一群匈奴騎兵簇擁著一人飛騎北去,立刻猜到這可能是條大魚,便對屬下喝道:「兒郎們,匈奴人要跑了,隨我追!」一行人緊跟著右賢王的尾部追將過去。

  ……

  日出東方,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還可以看到一些沒有完全熄滅的火焰。一隊騎兵垂頭喪氣驅馬而行,緩緩地靠近昨夜戰鬥之地。

  「郭成!」一匹駿馬從遠處馳來,其上一人對著為首的那人喊道。

  「韓說!」郭成抬頭看到來人,開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裡去了?」韓說拍了拍郭成的肩膀問道,他臉上大大的笑容讓郭成覺得很是刺眼。

  「別提了,我看到一個匈奴王帶兵北逃,結果追了一晚上也沒追上!」郭成的語氣中滿是沮喪。

  韓說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說道:「你去追匈奴右賢王了?」

  郭成一聽,差點沒把舌頭咬掉,喊道:「什麼?那個是匈奴的右賢王?」

  「是啊!剛剛衛將軍審問俘虜得來的消息。還想著,是否派人去追呢。」韓說歎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兒一樣,更加沮喪了。右賢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條魚,他們追了一晚上,居然還讓人給跑了。

  韓說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別急,我們這次幾乎把匈奴右方王將一股腦兒給端了。功勞少不了。」

  未央宮,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圍匈奴右賢王王庭,獲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千百萬。惟右賢王潰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將軍出雲中亦有斬獲。另,臣於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於單,今拘之,當如何處置還望陛下示下!」李希的聲音逐漸高昂,任誰都可以從中聽出他的激動。

  「好!」劉徹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為群臣之首的公孫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他身後的一眾官吏立刻隨聲附和。由於平棘侯薛澤這段時間不斷告病,御史大夫公孫弘幾乎已經成了百官之首。

  「大勝啊!這是大勝!」面對這樣的消息,沉穩如劉徹亦不由得激動了起來。衛青這一戰,幾乎是將匈奴人的右臂盡皆斬斷,而朔方城受到的壓力亦驟然減輕,這讓他如何能不激動。

  「要賞!朕要重賞衛青!」劉徹來回走動了一下之後,猛然轉身指著李希道,「尚書令,替朕擬詔:大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六千戶。」

  「大將軍?」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鎮定回問道。大將軍一位,有漢以來,僅有二人曾任此職,一是韓信,一是竇嬰,其位之尊不言而喻,衛青如果就任此位,那衛家真的是身價百倍了。

  「不錯,正是大將軍!」劉徹果決地應道,「朕知道衛青還有三子,著封青子伉為宜春侯,青子不疑為陰安侯……」

  昭陽殿。

  「衛青得封大將軍!三子封侯。」陳嬌回想著飄兒方才傳來的消息,心裡有些沉甸甸的。

  衛家一門五侯的日子終於也到了,此戰之後,衛家將會扶搖直上,越來越顯貴。如果說,現在還可以憑藉著堂邑侯府昔日的影響力和衛家對抗的話,那麼隨著衛青地位的不斷上升,陳家必將毫無還手之力。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去看看?」綠珠看出陳嬌有心事,便開口說道,希望小公主能夠略略為她解愁。

  陳嬌默默地點了點頭,走到了偏殿中。劉葭已經十個月大了,模樣全部長開了,完全承襲了母親美貌的她,看得出將來定然也會是個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麥芽糖在一邊拿著陳嬌特製的玩具逗著她。她看到陳嬌走進來立刻認了出來,飛快地向陳嬌爬來,一頭撞到陳嬌懷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不知道是「娘」還是「涼」的。

  看到女兒如此可愛,陳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伸手將女兒抱到懷中,對麥芽糖說道:「糖糖,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娘娘。」麥芽糖點了點頭,乖巧地離去。

  「葭兒啊葭兒,娘怎麼捨得你受苦呢!」待人走得一乾二淨,陳嬌低頭對著無尾熊般攀在自己身上的女兒歎道。

  「飄兒!」陳嬌對著外面喊道。

  「娘娘,有什麼吩咐?」飄兒應聲而入。

  「你去請大長公主來,就說我有事找她。」陳嬌吩咐道。

  ……

  「將軍,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圍驛站了。我們到那裡休息下吧。」蘇建是負責朔方城首建的人,對這一帶的情況比其他人要熟悉許多。

  「嗯,我們到那裡休息。」衛青點了點頭,神色顯得有些疲憊。

  那日突襲一口氣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將之後,他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將後面的事情處理乾淨,為了把擒獲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帶回,的確花了他們一番心思。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們才回到邊塞。

  眾人驅馬行到驛站前,卻發現此處旌旗林立,絲毫沒有邊塞小驛的荒涼,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間,便看到一行人從驛站裡走出,行在最末的人衛青很熟悉,正是劉徹的貼身侍衛,馬何羅。

  「馬大人!」衛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馬迎道。

  「衛將軍,接旨!」看著眾人齊齊跪倒在地,馬何羅自懷中拿出一顆用黑布包裹著的印信,高高舉起,說道,「車騎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六千戶。賜大將軍印!」

  衛青聽完口諭,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個人傻傻地跪在當場,沒有任何舉動。

  馬何羅不得不再次開口道:「請大將軍接印!」

  他方才微顫著雙手,接過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覺有些紅了。

  「恭喜大將軍!」馬何羅如釋重負,放出印後,立刻雙手扶起衛青,口中還不住地恭賀道。

  「馬大人一路辛苦了!」衛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恢復平日的溫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氣氣走到了驛站內。

  衛青看著那枚沉甸甸的大將軍印,負手在房中來回走動,終於開口喊道:「來人,備紙墨!」

  當夜,一飛騎離開了驛站,直奔京城而去。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尉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聲念道,心中不由得對衛青的謹慎感到佩服,同時瞥了座上的劉徹一眼,發現他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擬詔。」劉徹嘴角一翹,含笑說道:「朕非忘諸校尉功也,今固且圖之。」

  ……

  「護軍都尉公孫敖從大將軍擊匈奴,常護軍,傅校獲王,以千五百戶封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從大將軍出窳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為麾下搏戰獲王,以千三百戶封說為龍嵒侯。騎將軍公孫賀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賀為南窌侯。輕車將軍李蔡再從大將軍獲王,以千六百戶封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朔為涉軹侯,以千三百戶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戶封戎奴為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賜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宣旨之人的話音方落,底下就傳來了一陣低呼聲。

  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筆啊,幾乎個個都給了封賞。這讓之前因為衛青得封大將軍而自己全無封賞的諸將心中的那股子憤懣之情立刻煙消雲散,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衛青另上的奏表,對衛青又不覺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茂陵邑。

  一人縱馬自市井上飛馳而過,引得路邊的小商販一陣咳嗽,紛紛對那馬上之人發出咒罵之聲。一個商販在塵煙散去後,趕去撿幾個從攤位上掉落的水果,一個果子骨碌碌轉到了一人的腳邊,他微微抬頭,看到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劍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著方纔那馬遙遙消失的方向。商販客氣地說道:「這位公子,您讓一讓,拾個果子。」

  那少年顯然有著極好的修養,他低身拾起果子,遞到商販手中,說道:「這位丈人,方纔那人是誰啊?你們好像都認識。」

  那商販看出眼前這少年衣著不凡,便恭敬回道:「這位公子,想來不是我們茂陵人。那位是平陽侯,常來茂陵食肆的。」

  「噢!」少年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丈人,茂陵食肆怎麼走啊?」

  「公子沿這條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商販說道。

  ……

  「聽說韓說那小子封了龍嵒侯,一戰封侯,真有他的。」

  曹襄還沒踏進雅座的大門,就聽到趙食其大大咧咧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他的臉上不覺露出了笑容,推門而入,說道:「你這是羨慕還是嫉妒啊?」

  席間共有四人,除了趙食其、紀稹、霍去病外,另有一個男孩,身著白衣,頭上紮了可愛的雙髻。

  「平陽侯來了啊!」看到曹襄進來,紀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來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陣驚訝。去年秋天霍去病沒說一句話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現,自然令他感到驚訝。

  「嗯。」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後說道,「一回來就聽說韓說封侯了,真是個好消息。」

  「呵呵!」曹襄笑了笑,說道,「這孩子是誰?怎麼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霍去病輕飄飄地說道,倒是聽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指著那男孩說道:「你弟弟?」

  「對,小光,來見過平陽侯。」霍去病沒有將好友的吃驚看在眼裡,平靜地對那男孩子說道。

  「霍光見過平陽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曹襄看了霍光許久才嘖嘖稱讚道:「這孩子可真漂亮,這麼懂規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聽到曹襄用漂亮二字來稱讚自己,霍光不覺皺起了眉頭,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尋常,雖然心中不喜,但卻沒有說出口。與之相比,霍去病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他立刻反駁道:「怎麼說話呢,對一個男孩子說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氣的,擺了擺手道:「我錯了,我錯了。今天這頓我請。」

  酒酣耳熱之後,趙食其問道:「去病,你離家好幾個月了,現在忽然帶弟弟回來,沒問題嗎?」

  一言發出,眾人皆安靜了下來,霍去病亦不由得皺眉,他仔細思慮一番之後,說道:「我還沒回家,不過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我娘一向不反對我做的事。」

  紀稹聽到這話,看了看有些羞怯、緊緊抓著霍去病衣袖的霍光,開口說道:「詹事府畢竟是陳家的地方,小光住那邊恐怕不妥。不如,先讓他跟我住吧。」

  「可是……」霍去病猶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的人,小光到我那裡不會受委屈的。」紀稹說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好吧。」霍去病想了想,轉頭對霍光說道,「小光,你先隨紀大哥去,過兩天哥哥再來接你。」

  「好。」霍光倒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哥,如果你娘不答應,你也別和她生氣。我回平陽去找爹爹就是了。」

  聽到他這句話,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陣暖意襲來,輕輕點了點頭,知道自己特意跑來這一趟沒有錯。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頭,說道:「乖!」

  五人酒足飯飽後,踏出食肆的大門,又牽著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他們很快就發現,有一少年總是遠遠跟著他們。霍去病皺眉道:「哪來的宵小?」

  紀稹亦轉頭看了看,臉上微微有些驚訝,說道:「那是衛尉蘇建家的公子。」

  「蘇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複了一下,蘇建是衛青的校尉,從前還指導過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只是,連他也不認得蘇建家的公子,怎麼紀稹會認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紀稹笑著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姐姐對這位公子特別有興趣,幾次招他進宮來見,所以我見過。」

  「不管是什麼身份,他這樣遠遠地跟著我們,算是什麼意思?」趙食其的語氣極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來問問不就是了。」曹襄聳了聳肩,說道。一個小小的衛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裡。

  得了曹襄支持的趙食其立刻行動,只幾個來回就將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雞似的提到眾人面前。

  「平陽侯。」少年雖然被抓住了,卻也不驚慌,先給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禮,然後依次對其餘人說道:「霍公子、紀公子、趙公子還有這位小公子,有禮了。」

  「你跟著我們做什麼?」曹襄問道。

  「在下蘇武,因為一時好奇而尾隨各位,的確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向各位賠禮道歉了。」蘇武不慌不忙地說道。

  霍去病雖然身高還比不上已經成年的蘇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卻極具氣勢,他瞪了蘇武一眼,然後說道:「別跟著我們了。」

  見霍去病發話了,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離開。待得五人走遠之後,蘇武臉上方露出了一絲笑容,口中說道:「紀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組合啊。」

  堂邑侯府。

  紀稹騎馬回到家中,卻看到門口停著華麗的車駕,他立刻猜到了訪客是誰,便立刻躍下馬,將馬背上的霍光抱下來,興沖沖地衝進府。果不其然,看到一群身著宮裝的宮女和宦官們幾步一個地站著。他低頭對霍光說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裡休息,紀大哥現在有點事,一會兒去看你。」

  「好。」霍光乖巧地點了點頭,紀稹立刻招來一個婢女,囑咐了幾句,讓他帶霍光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裡。

  霍光長在一個封地小吏的家中,自然沒見過堂邑侯府這般豪華的景致,一路上不由得大張了嘴巴,吃驚地望著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覺也慢了下來。好在他長得十分俊俏,帶路的婢女對他特別憐惜,也不責罵,只將腳步慢了下來,讓他一路看個夠。

  「小綠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兩人行過一個花園時,被園中的一個聲音喚住。那婢女轉頭一看,卻是一個身穿絳紅色服飾,頭上綁著雙髻的小女孩,身邊還跟著幾個年長的宮女。

  「是糖糖啊。」小綠笑著應道,「小綠奉紀少爺的命令,送這位小公子去東院呢。」

  「小公子。」麥芽糖奇怪地低頭看向霍光,對上那雙清澄的眸子,她不覺有些愣了。這麼漂亮的男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兒有靈氣的女孩,亦不覺有些癡地回望著。

  「糖、糖……」這時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沉默,霍光低頭看到一支白嫩嫩的小手正努力撥開糖糖和另一個宮女,試圖將腦袋鑽出來。糖糖聽到這聲音,立刻退避開,眾人圍著的原來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掙開身邊扶著她的手,試圖獨立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幾步遠的霍光,立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幾步路卻走得搖搖晃晃的,看得人為之捏了一把冷汗。終於走到霍光前面,當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時,卻是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東西明明近在眼前,卻沒能抓到,劉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開始蓄淚,眼看著就要開始她的水漫金山。霍光見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說道:「不哭,不哭。」邊說,邊熟練地拍著她的背。劉葭被他這般安撫之後,立刻破涕為笑,伸手揪住霍光的頭髮,口中不住地說道:「漂,漂,哥哥,漂漂。」

  由於霍光的動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宮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在了當場,隨即又清醒過來,驚呼道:「你是誰?快放下小公主。」

  「小公主?」霍光聽到這詞也是一愣,雖說這女孩子衣著華麗,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一座侯府遇到這麼小的公主。

  ……

  陳嬌拍了拍女兒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開霍光的劉葭扁起嘴,乖乖地鬆開了手,回到母親的懷裡,眼睛還戀戀不捨地望著霍光。陳嬌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兒,抬頭問道:「你叫霍光?」

  「霍光見過娘娘!」霍光點了點頭,給陳嬌行了一禮。

  陳嬌滿意地看著他,心中暗暗點頭,早聽說霍光是個美男子,沒想到竟然會這麼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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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9:22
第六十四章 秋風輕度萬年枝

  椒房殿。

  「去病把霍仲孺的兒子接回來了?」衛子夫臉上帶著詫異的神色,問道。

  而衛少兒卻是滿臉的不自在,她年少時情竇初開,看霍仲孺長得風流倜儻,便與他有了私情,後來平陽公主得了太后的宣詔,平陽侯闔府進京,身為家主奴婢的衛家一行人便隨之離開平陽入京。衛少兒在京中又遇到了陳平之曾孫陳掌,陳平是秦末漢初出名的美男子,陳掌繼承了他的血統,容貌自然也不遑多讓,很快就讓衛少兒意亂情迷,將霍仲孺拋之腦後。衛家地位水漲船高之後,她更是從未再想起那個平陽縣的小吏,如今舊事重提,端的是尷尬無比。

  「這麼說,他離開的這幾個月,是回平陽找他親爹了?」衛子夫恍然大悟,之前霍去病失蹤,的確讓她很是憂心了一番,畢竟從弟弟口中她知道這孩子是衛家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嗯。」衛少兒點了點頭,說道,「霍仲孺後來曾娶過兩位妻室,去病帶回來的這個霍光,便是第一個正妻所生,不為繼室所喜,去病見他在家中常受繼室欺凌,便把人帶了回來。」

  衛子夫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去病這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傲,我們雖是至親,卻也勸他不得。既然他將他那兄弟帶回來了,收下也便是,否則,他會更加和我們離心。若是怕陳詹事那頭不便,就把霍家那孩子寄養到仲卿府上吧。恰好可以和伉兒三人做伴。」

  衛少兒臉上有些難堪,喃喃地說道:「可是昨夜……」

  「昨夜怎麼了?」衛子夫不解地問道,在她看來此事不是什麼大問題。

  「昨夜,夫君他和去病大吵了一番,怕是不能接受霍家那孩子進門啊。」衛少兒說到這兒,憂心忡忡。

  「這……」衛子夫也是一愣,頓了頓,她本以為陳掌不會對那孩子的事情太過在意,才說可以放那孩子進門。但是如果陳掌在意,那麼處理方法可就得兩說了,畢竟身為詹事的陳掌可比霍去病重要得多。她想了想,問道:「陳詹事向來不是個小氣之人,為何會和去病這孩子吵鬧?」

  「娘娘,去病雖說並非夫君嫡親的骨肉,可這麼多年來,不管陳氏家族的人如何對待我們母子,夫君始終對他愛如親子。去病這一次,是傷了他的心了。」衛少兒歎息道。

  衛子夫聽到此處,亦是無話可說,陳掌和衛少兒婚後一直無子,但是他卻一直對衛少兒霍去病母子疼愛有加,無論他是因為衛家的權勢也好,是真情也罷,總歸難得,如今霍去病這番作為,的確不能不令他有些想法。

  「唉,明日你帶去病入宮來,本宮勸他一勸。」衛子夫想了想說道,「之前,他和據兒似也有了隔閡,讓他們表兄弟好好談談,免得自家人內訌。」

  「娘娘說的是。」衛少兒點頭道,她心裡其實希望霍光早日回平陽,省得他們闔家心裡都有個疙瘩。

  「娘娘,其實今日入宮還有另一件事情。」衛少兒見此事解決,便又想起一事。

  「什麼?」衛子夫問道。

  「芯兒如今已經十三了,過兩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她的婚事,我們怕是要好好想想了。」衛少兒說道。這也是前日她為衛長準備生日禮物時方想到的。

  衛子夫聽她說到這個,便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走動,好一會兒才說道:「姐姐看,芯兒的婚事該怎麼辦呢?」

  「這事,我也看不準。」衛少兒說道,「如今仲卿做了大將軍,我們衛家聖眷正隆,外頭都說我們衛家一門五侯,我琢磨著,芯兒的婚事,可得是錦上添花,不能整成畫蛇添足啊。」

  「是啊。本宮也是這個想法。」衛子夫點了點頭。如今衛家氣勢大盛,若能夠在這婚事上好好籌劃,把衛家的地位穩固住,那麼或者可以一舉壓倒昭陽殿,也不必提心吊膽。只是,若是動作太出格,怕是會引得聖心不悅。

  「什麼,你爹不同意?」紀稹吃驚地問道。

  「是啊。」霍去病點了點頭,陳掌的反應也超出了他的預想,想到陳掌,他不由得有些為難,便說道,「看來小光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跟我回去,怕是連我舅舅家也去不得了。你先幫我照顧一段時間。」

  紀稹吃下一塊茶點,說道:「怕是你現在來,也帶他不走了。」

  「怎麼了?」霍去病自然不擔心霍光在紀稹的庇護下會出什麼事,只是紀稹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廣玉看上他啦。」

  短短一句話,差點讓霍去病把喝下去的茶再度噴出來,他擦了擦嘴,問道:「我記得廣玉公主才兩歲吧?」

  「十個月了。」紀稹笑瞇瞇地說道,「廣玉和小光很投緣,昨天一直揪著他不放呢。」

  「她怎麼會在堂邑侯府?」霍去病問道,「我不過離京幾個月,不會現在已經變成了公主也可以養在侯府了吧?」

  「……你也知道,衛將軍如今封了大將軍,衛後如今很受擁戴,我姐她也不得不避其鋒芒。」紀稹說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向陛下求了詔令,回侯府休養一段時間。」

  「噢。」霍去病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他們二人雖然交情極好,但是陳衛之爭卻一直是個禁忌話題,彼此都知道這是一種鴕鳥政策,但是至少在他們入仕之前,可以讓這份純真的友誼繼續下去。

  ……

  「小公主,別去那邊,很危險的。」霍光看到劉葭正爬向大床的邊緣,忙伸手攔阻。

  劉葭轉過頭,看著霍光,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頭扎進霍光的懷中,喊道:「哥哥!」

  霍光生於元光六年,今年才五歲,被劉葭這麼一壓,整個人都倒在了床上。幸而,這張床是陳嬌命人特製的,不但大,而且軟。劉葭一把抓住霍光的頭髮,拿在手中把玩著,水汪汪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霍光慢慢直起身,讓小劉葭靠在他的腿上,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不一會兒,劉葭便沉沉睡去。霍光終於可以抽出時間來觀察周圍。這個房間和他從前看到的都不一樣,比如現在他躺的這張被稱為床的東西和他見到的床就都不一樣,還有,他的眼神瞄到了牆角那堆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將劉葭的身子挪開,放在軟軟的床上,向外爬了幾步,跳下床去,走到那堆玩具邊上。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個方塊,左看右看,還是看不懂這是什麼東西,只看出了它是木製品。又拿起一個人形的布偶,布偶做得非常精緻,頭髮、眼睛還有衣服,都非常漂亮,他伸手拍了拍,感覺軟軟的。過了一會兒,他覺得無聊了,又拾起一個撥浪鼓,他奇怪地看著這個玩意,正打算試試,就被一個聲音喝止了。

  「別玩那個。」

  霍光一轉身,就看到昨天見過的那個小女孩衝到自己的面前,搶過他手中的東西,說道:「這個會吵到公主的。」

  霍光被她這麼教訓,臉「噌」地就紅了起來,他本就是個極其懂事的孩子,只是因為這座侯府中有太多的東西令他感到好奇才流露出這些許的童心,卻不想被人抓了個正著。

  麥芽糖卻不甚在意他的尷尬,笑著從玩具堆裡挑出一個,遞到霍光手中,說道:「這個給你玩,它叫魔方。」

  「這個怎麼玩?」霍光見麥芽糖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便問道。

  「是這樣的。」麥芽糖挪到霍光身邊,「我來教你。」

  「霍去病要將他這弟弟暫留在我們府裡?」劉嫖皺起眉頭,問道。

  「是的,義母。」紀稹點頭應道。他沒有錯過劉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樂意。

  「稹兒啊,不是義母要說你,那霍去病終究是衛家人,將來你們總不免有反目的那一天。」劉嫖狀似無意地理了理衣袖,緩緩地說道,「他的弟弟,就這麼留在我們府裡,莫說那衛子夫是否樂意,便是我們也不能輕易放心啊。誰能確定,那霍光不是個探子呢?」

  「義母,小光才五歲。」紀稹說道。

  「我知道。可年紀小,不代表就不能刺探些什麼啊。所以,你還是……」劉嫖微微一笑,不再說下去。

  「好了,娘。」陳嬌看紀稹有些為難的樣子,便開口道,「霍光不過是個孩子,翻不起什麼大浪。葭兒又很喜歡他,今後讓他陪著葭兒便是了。」

  「可……」

  「稹兒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陳嬌說道,一句話堵上了劉嫖所有未說完的話,「衛青很快就要班師回朝了,我們還是想想今後該如何對付吧。」

  說到這個話題,劉嫖也不覺蔫了氣,她惱怒地捶了捶玉幾,說道:「豎子竟有此能耐,當年真該一劍把他殺了。」

  陳嬌和紀稹也都極有默契地不說話,只靜靜聽著她說話。

  「如今衛家勢力大盛,再過幾年,待得那太子長大,依附於衛家的人就會更多。到時候,我們陳家人怕是無立錐之地了。」劉嫖恨恨地說道,「只可惜,奭兒同我們的關係卻是不能外洩,否則也可給那些朝臣一二威脅,讓他們不得隨便動搖立場。」

  「娘。」陳嬌靠到劉嫖身邊,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說道,「別擔心。」

  「阿嬌。」劉嫖略微有些傷感,抬頭看著陳嬌,自從那日陳嬌傳信給她,讓她入宮迎接她回府,她就隱約感覺到這個女兒似乎又變了,變得不再高高在上,變得願意涉足塵世。但是,她經歷過太多的宮廷爭鬥,也看過太多的後宮爭寵,沒有了皇子,陳嬌已經失去最基本的資本了。廣玉再受寵也好,朝臣們縱使現在可以恭恭敬敬的,但是一旦有了利益衝突,每個人都會知道他們該選擇的是哪一方,因為陳家只代表現在,而衛家卻掌握著未來。

  「衛青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知道今次之後,衛家便會一飛沖天。只是,娘,衛家的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過皇帝的。太子畢竟也只是太子,永遠在一人之下。」陳嬌說道,「我們需要的,是時間,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你是說……」劉嫖忽然心神一動,有些抓到陳嬌的話中之意了。

  「娘。」陳嬌為了不讓劉嫖太過沮喪,說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有時候,太早立定太子,並不一定是件好事。還是那句古話,木秀於林啊。」陳嬌知道劉徹的時間還有很長,所以她絕對相信,時間在自己這邊的,只要她能夠等到那時,等到衛家的滔天權勢開始對帝王的皇權產生威脅的時候,無須任何人鼓動,劉徹自己會先下手除去衛家。

  劉嫖細細思量了一番,忽然渾身一震,臉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說道:「對,你說得對。」

  「娘,我們只須管好自己,韜光養晦,以待來日便是。」陳嬌微微一笑,說道。這也是她特意搬回侯府的原因,不只是為了避開衛子夫,也是為了有時間好好和劉嫖長談一番,讓她不要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不錯。事到如今,我們和衛家早已經是不死不休之局,無論哪個皇子繼位,只要不是劉據便可以。」劉嫖說道,對於讓陳嬌再懷上一個皇子的事,她已經絕望了,如今也只求不要讓衛子夫的兒子當上皇帝便是。若能讓陳嬌再度登上後位,以嫡母的身份成為皇太后,對陳家來說亦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稹兒,」安撫好劉嫖,陳嬌抬頭對紀稹說道,「還記得當年我們撒出去的『棋子』嗎?」

  「自然記得。」紀稹聽到此,臉色一正,問道,「姐姐現在要用上他們?」

  「不,」陳嬌搖了搖頭,說道,「那些人如今都是經營商業的,對吧?」

  「確實如此。」紀稹點頭道,「姐姐應該知道,如今天下,惟有商賈間的消息最為靈通,因而……」

  「讓他們今後多置田產,買賣經營之事,作為副業即可。」陳嬌說道,「近幾年內,朝廷定會頒布抑商的律令,我不想他們受損失。」

  「稹知道了。」紀稹點了點頭,然後皺眉問道,「那,賈杜康那頭……」

  「他那頭便不用了。」陳嬌搖了搖頭,然後說道,「賈氏如今主營商業,貿然轉向,只怕太過引人注意了。況且,酒將來必然會變成官賣之物,賈氏怕是不能長久。」

  「那……」紀稹皺眉道,「如今賈氏富甲天下,隱有天下第一豪富之勢,若是被朝廷打壓,對我們來說,未免有些可惜。不知道有沒有折中之法。」

  陳嬌聽他這麼說,便低頭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人,賈杜康或可學他一學,只不知道賈杜康是否有那份才能。

  「郭釋之,你進來。」陳嬌對外邊喊道。

  一身白衣的郭釋之應聲而入,走到陳嬌的身邊,低頭道:「小姐。」

  「你附耳過來。」陳嬌說道。

  平陽侯府。

  「侯爺,長公主殿下請你過去。」曹襄剛踏入家門,就被在門口久候的婢女給攔住了,他一貫孝順,便立刻跟在婢女後頭來到了劉婧的院子裡。

  「襄兒來了!」劉婧方描好眉,整了整頭髮,走到兒子跟前,說道。

  「孩兒見過娘親!」曹襄乖巧地給劉婧行了個禮。

  「襄兒啊,你今年也二十了。」劉婧拉著兒子到席前跪坐下,說道。

  「嗯。」曹襄點了點頭,說道,「娘,過了年我可就二十一了。再有下次機會,你可不能再攔著,不讓我出征啊。」

  這次衛青出征,曹襄本是要跟去的,結果劉婧愛子心切,生生將兒子攔了回來,那頂替而去的韓說卻立下了大功,讓曹襄心中有些鬱悶。

  「好,好。」劉婧笑著點頭道,「襄兒啊,你房中雖說有幾個妾室,可畢竟是奴婢出身,上不得檯面。娘思量著,也該為你尋一個合適的正妻了。你看,怎麼樣?」

  曹襄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說道:「可是,爹去世還未滿三年,身為人子就談婚論嫁,這……」

  「娘也沒說要現在辦婚事。」劉婧笑道,「只是想先為你尋個合適的,過兩年再辦婚事。你看怎麼樣?」

  「全憑娘親做主吧。」曹襄出身於世家,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某種籌碼,倒也沒有太多的牴觸心理,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那就好。」劉婧聽到這個答案,立刻起身道,「娘這就進宮,去椒房殿為你把這婚事定下來。」

  「什麼?椒房殿?」曹襄驚訝道。

  「你是長公主的兒子,要娶自然是娶長公主。」劉婧丟下這句話,踏出門去。

  椒房殿。

  衛子夫親自為劉婧斟上茶,臉上含笑,言語也是一如既往的謙恭,「平陽姐姐從去年那次之後就鮮少進宮,子夫還很擔憂姐姐的身子,正打算這一兩日去府上探望呢。不想,姐姐確是大好了。」

  「不勞皇后娘娘掛心。」劉婧笑著接過茶杯,說道,「我這次來,是來恭喜皇后娘娘的。那日我便說,仲卿再立些功勳,大事可定,時間越久,我們的優勢便越大。」

  衛子夫也不答話,只是笑著,她自然沒有忽略劉婧話中的刻意親近,但是,此時此刻是否接受她表現出的善意,衛子夫卻要思量一番。

  「我這次來,是為了襄兒的婚事來的。」劉婧也不在意她不搭話,只管自己說道,「襄兒過年都二十一了。我想給他尋一門親事,你這做舅母的,可有什麼好姑娘可以介紹啊?」

  衛子夫聽到此,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隨即臉上又漾開了笑容,說道:「配得上襄兒的姑娘,可是不多啊。平陽姐姐怕是要費心了。」

  「只要結果是好的,我做婆婆的費點心思,倒也不怕。」劉婧笑道,「我看芯兒這孩子就不錯,今年也十三了,過兩年就及笄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怎麼想?」

  「呵呵,平陽姐姐能看上芯兒自然是她的福氣。」衛子夫初時沒想到劉婧會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但是隨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忙說道,「不過,襄兒還有兩年喪期,芯兒也還小,這事倒也不急著定下來。」

  「自然,自然。」劉婧笑道,「我這也就是給你提個醒,芯兒那如花的容貌和玲瓏剔透的心思,我一貫是極喜歡的,這裡先和你說了,過兩年我們再把這事情定下。」

  衛子夫笑而不語,她知道自己現在有矜持的本錢,和劉婧聯手的確是她所希望的,只是,這個時候她需要仔細想一想,究竟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劉婧也不急,她慢吞吞地喝著茶,心中道,衛子夫,你會答應本宮的。因為陳家對你來說,就如芒刺在背。徹兒可以拋棄阿嬌一次,卻絕對不會再做第二次。他不會讓自己犯兩次相同的錯誤。若不是阿嬌沒能生下皇子,若不是衛青如此爭氣,本宮亦不會將賭注投入你們衛家這條船啊。

  陳嬌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十分熟悉的那張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心中略有些驚訝,開口問道:「皇上怎麼來了?今日無須早朝嗎?」

  「辰時了。」劉徹答道,溫柔地伸出手為她撩開臉頰邊的細發,說道,「起身陪朕出去走走吧。幾天不見,朕發現有些想念你和葭兒呢。」說完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方才出去招了綠珠和飄兒入內為她梳洗。

  陳嬌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的熟悉,兩年前的那一日,自己也是這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洗漱完了出去陪他出宮的,只不知道今日,要去做什麼。

  搖了搖頭,甩開心中的雜念,陳嬌任綠珠和飄兒將她的長髮挽起,挽髻梳妝,穿上最普通的白色曲裾衣,走了出去。卻看到劉徹正將小小的葭兒抱在懷裡,臉上滿是笑容,紀稹、霍光和麥芽糖在一邊伺候著。

  「父皇,父皇。」劉葭看到劉徹連聲喊道,連霍光也顧不得了,只緊緊地揪著劉徹的冠帶,這幾乎是小劉葭最喜歡的玩具,魅力遠勝過陳嬌苦心想出的那些玩具。畢竟百日之後,她幾乎是在劉徹的膝蓋上長大的,連最早學會的話語,也是父皇而不是娘。

  劉徹習慣地拍了拍女兒的頭,抬頭看了看邊上的霍光,問道:「你叫霍光,去病的弟弟?」

  「回稟陛下,是的。」霍光雖然緊張,但是卻還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禮數。

  劉徹細細打量了一番後,誇獎道:「不錯,是個好苗子。」又轉向紀稹吩咐道,「他既住在這侯府上,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啊。莫讓他受了委屈。」

  「是。陛下。」紀稹應道。

  劉徹眼睛一閃,已經看到陳嬌的身影了,便抱著劉葭迎了上去,輕聲道:「好了嗎?」

  「嗯。」陳嬌點了點頭,低頭卻正好看到劉葭緊緊地貼在劉徹的身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她,輕聲喊著「娘」,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陳嬌不由得一笑,點了點劉葭的鼻子,說道:「幹嗎?怕我拉你下來啊。」

  每每劉徹抱著劉葭親熱玩耍的時候,陳嬌總是做那個橫插一刀將小劉葭抱走的人,久而久之,劉葭依偎在劉徹懷中時就最怕看到自己的娘親了。

  劉徹自然明白其中的緣故,也只是笑了笑,然後將女兒交到紀稹的手中,說道:「稹兒,你照顧她,我帶你姐姐出去一趟。」

  「是。」

  ……

  「上次我們兩人一起出來的時候是元朔二年的秋天,一轉眼已經兩年了。」劉徹看著飄落的樹葉,低頭看著懷中的陳嬌,輕聲說道。

  陳嬌此時已經蒙上了白色的面紗,聽到劉徹的話,便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劉徹低頭親了親陳嬌的發,說道:「去弘卿的府邸。」

  「公孫大人?」陳嬌微微驚訝地抬起頭,當年在新豐和公孫弘曇花一現的交往,一直在她的心中,只是回宮的這兩年多來,他們從不曾再有機會相遇。而她在李希的提點下,亦不敢在公孫弘面前出現,要知道公孫弘可是知道她和李希關係的。

  「嗯。」劉徹點頭道。

  「怎麼忽然想起要去他府上拜訪?有事情在宮裡說不就是了。再說,把我帶來做什麼?」陳嬌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本想先去他那邊,再來侯府的。」劉徹輕聲說道,「後來改了主意,你也有兩年多沒出宮了,去完他那兒,我們出去走走。」

  「出了什麼事情了嗎?」陳嬌問道。她知道最近為了立公孫弘為丞相的事情,朝中又開始鬧騰了,不過和一年前不同的是,這次劉徹的決心相當的堅定。

  「汲黯向朕稟報說,弘卿位列三公,俸祿甚厚,卻用布被,食不重肉,此乃偽善。而朕欲以此偽善之人為大漢的丞相。」劉徹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所以,朕想去弘卿家看看,聽聽他的解釋。」

  「原來如此。」陳嬌微微一笑,對於汲黯這個老實人來說,要他和公孫弘這樣善於機變的人共事,的確是為難他了。公孫弘廣見博識,善於辯論,且善於揣摩上意,對於認死理的汲黯來說確實是偽詐之人,但是在陳嬌看來,公孫弘或許私德有虧,但是在國之大事上,的確有其才華。以公孫弘的口才,陳嬌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出事,便安安心心地跟著劉徹到他府門前。

  「陛下來,就是為了問此事嗎?」公孫弘命義子公孫度為劉徹斟茶倒水,神態祥和地問道。

  「不錯,弘卿有何解釋?」

  「陛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庭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誠飾詐欲以釣名。且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僭於君。晏嬰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絲,齊國亦治,此下比於民。今臣弘位為御史大夫,而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誠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公孫弘坦然道。

  陳嬌立在劉徹身後亦不由得為公孫弘這句話讚歎,坦然承認了自己過失,同時列舉古代兩類截然相反的賢相都可以使國泰民安,指出為相者奢侈或節儉皆可治國,末了又開口讚揚汲黯的忠誠,於人以寬宏大量之感,的確不愧是漢武一朝的第一相啊。

  劉徹聽完,亦不斷點頭,開口說道:「弘卿果然寬宏謙讓,確有丞相之量。」

  茂陵。

  營建中的茂陵還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劉徹讓侍衛們遠遠跟著,自己拉著陳嬌的手,在一條小路上走著。

  「陛下打算立公孫大人為丞相嗎?」

  「嗯。原本朕擔心他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看來他的確是丞相的不二人選。」劉徹答道。

  「噢。」

  「朕封了仲卿為大將軍。」走了一段路之後,劉徹停下腳步,立定在陳嬌的面前,說道。

  「……我知道啊。」陳嬌微微頓了頓,回答道。

  「你這麼快搬出宮,是因為生氣嗎?」

  「有關係嗎?」陳嬌笑了笑,那笑容卻帶著自嘲的味道,說道,「你要做知人善任的明君,衛青立了大功,你自然是要重重封賞的。如果我的生氣會影響到你的決斷,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容不下我的人恐怕是你吧。」

  劉徹被她一頓說話,先是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阿嬌,衛家的權勢再大,朕也不會讓他們動你分毫的。」他攏住陳嬌的手,放在唇邊,眼睛定定地望著陳嬌。

  陳嬌聽完這句話,卻沒有做任何反應,只是望著他。

  劉徹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說道:「不要用這麼悲傷的眼神看著朕,相信朕吧。」

  「從前的阿嬌信過你,可你將她打入了長門宮。」陳嬌輕輕開口道,「而我,我試了兩年了。」

  劉徹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嘴唇微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試了兩年了,皇上。」陳嬌說著說著,眼中不覺流下淚來,「可是,就算我真的信了你,又能怎樣?你能許我一個未來嗎?一個無憂無慮的未來。」

  劉徹伸出手,緩緩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緊緊抱住,說道:「朕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可你也說過,要以金屋收藏阿嬌,可你最終做到了嗎?陳嬌靠在他的懷中,傷感地想道,我又何嘗不想相信你,可我可以嗎?

  她閉上眼,感覺淚水從眼角滑下,滴滴都落在了劉徹的胸前。其實有些話有些事,她和他心中都很明白,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很難完全相信對方,無論再過多少年,無論他們多麼努力地去彌補,那一道傷痕卻永遠都不會消失。

  「你知道嗎,江山,美人,你不可能永遠兼得的。」陳嬌聽到自己說道,那聲音彷彿不是從她口中發出的,而是從某個遙遠的彼方而來。

  「阿嬌,別說了。」劉徹柔聲說道,「別說了,你不該想這麼多。」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吻去上面的淚珠,說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劉徹看著梨花帶雨的陳嬌,心中一片苦澀,他們之間有一道牆,一旦觸線,那麼往日的和諧都將不復存在。這道牆是因為他的千秋家國夢,是因為元光五年那道廢後詔書,是因為衛子夫和太子劉據,是因為陳家和廣玉公主劉葭……他們各自都有著太多的堅持,太多的堅持。

  阿嬌,朕喜歡你如今的聰慧,可有時候,朕真的寧願你還是從前的那個你。永遠地相信朕,不會懷疑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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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3:51:09
第六十五章 時光荏苒怎評說

  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先是,漢常以列侯為丞相,惟弘無爵,上於是下詔曰:「朕嘉先聖之道,開廣門路,宣招四方之士,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鄉戶六百五十封丞相弘為平津侯。」其後以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由先秦至西漢,儒家在這五百年中,先厄於墨,次厄於法,再厄於黃老,中間又遭受焚書坑儒之禍,儒家六藝幾遭滅絕。其最初的淒涼境況是習慣了以儒為尊的後世中國人所無法想像的。孔子周遊列國,最終卻是纍纍若喪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窮矣」而終;孟子同樣終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對七國爭雄之勢,吸收了道、墨、名、法諸家的思想,變孔孟的「法先王」為「法後王」,但是他仍然堅持「從道不從君」的主張,最終還是落得個潦倒而終的下場。秦亦曾設立博士官掌《詩》、《書》、百家言,但是當時儒者卻仍然堅持自己的原則,以其通古今而非議朝政,最終以食古之罪而遭懲。

  秦末之際,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這個機會,史書中便有「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的記載。在那樣一個年代,儒者們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義是不可能適應這個建立新王朝的殘酷過程的,所以我們從輔佐劉邦的酈食其、叔孫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沒有看到儒家應有的只言仁義不言功利的性格,後來叔孫通為漢高祖制禮制,其實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學之內。叔孫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得以光明正大地傳授儒學,其後的陸賈、賈誼等人的出現,使得儒學不斷地為西漢的上層統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間亦得到廣泛傳播,對整個社會開始產生影響,及至武帝繼位,尊儒實際已是呼之欲出。

  其後,董仲舒在呈獻給漢武帝的《天人三策》中,針對當時諸侯分裂及匈奴擾邊提出了大一統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賞識,竇太皇太后去世後,儒學便開始隱有官學之勢。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劉徹下詔封布衣出身的公孫弘為丞相、平津侯。同年六月,公孫弘與太常、博士一起上書,提出興學、為博士官置子弟,復其身和以學業狀況任官的一整套建議。此一上書得到了劉徹認可,為廣大儒生入仕開啟了一個終南捷徑,也使儒學從此得以一躍而登上了整個王朝統治思想的寶座,而漢初的布衣將相之局遂成歷史陳跡,一批又一批的儒生開始躋身廟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學之士。而整個西漢的統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黃老之學到儒學的轉變,實現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夙願。

  陳嬌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變化,有一種置身於大歷史之中的神聖感。與後世的腐儒不同,西漢的儒者們是充滿朝氣的理想主義者,他們致力於將孔孟所描述的聖王之治再現於世,同時又因自身的多災多難,在面對現實時,多了一份靈活、機變。如果說,在最初陳嬌或者還會想著去阻止獨尊儒家,但是在這個時代待了這麼久,又經過李希的不斷教育,她已經明白儒家的獨尊,不是任何一個人物一手推動的,而是整個歷史潮流的變化和儒家自身不斷適應變化造成的。渴望有所作為的劉徹需要一個能夠從天道觀的高度來全面論證中央王朝統治的合理性,以及維護以皇帝為代表的中央集權制度的有為理論體系,而董仲舒闡發的新儒學可以擔此大任。風雲際會,儒家得遇其時才能在此後的百年間徹底確立儒學的獨尊地位,以此來說,董仲舒的確當得起配享孔廟的尊榮。

  時光荏苒,很快轉到了元朔六年的冬天,這一年,霍去病、紀稹十八歲,霍光、麥芽糖七歲,廣玉公主劉葭三歲。

  「公主,來我這邊,來,過來。」霍光對著劉葭喊道。

  「公主,快過去啊。哥哥在等你哦。」麥芽糖亦低頭勸道。

  劉葭卻噘著嘴巴,整個趴在麥芽糖的腿邊,很不樂意地說道:「我才不要過去,哥哥都騙人。」

  「公主,不要生氣了。哥哥好難得才來見你一次的。等一會兒就要走啦。」麥芽糖見她這副樣子,無奈地笑了笑,將她的小手輕輕掰開,勸道。

  「可是,哥哥明明答應人家,會陪人家過年的嘛。」劉葭大喊起來,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眼淚開始嘩嘩地落下來,「人家就睡了一下下,哥哥就不見了。嗚嗚嗚。」

  「公主,別哭了。」她這一哭,霍光和麥芽糖都慌了手腳,忙靠到她身邊安慰。

  「你每次都騙我,不要,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可以隨便騙人。」劉葭邊哭邊指控,「娘說,騙人的小孩會變成長鼻子。哥哥這麼漂亮,不要長鼻子,不要長鼻子哥哥。」

  「好啦,好啦。」麥芽糖拿出手絹輕輕給她擦去眼淚,說道,「你看,哥哥這不是又來了嗎?你再哭,等去病哥哥和小紀舅舅從宣室殿出來,哥哥可就要跟他們走了。」

  「不許走。」劉葭雖然還在哭,卻也沒有弱了大漢公主的氣勢,這一聲命令說的是果決勇敢。

  麥芽糖看她哭鬧不休的樣子,無奈地和霍光對視了一眼,然後說道:「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這句話就像靈丹妙藥一般,立刻止住了劉葭驚天動地的哭聲,她馬上休聲,睜開紅紅的兔子眼,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除了他們三人外,並沒有其他人,便立刻扁開嘴:「糖糖,又嚇我!」

  「好了,好了。你再哭,太子殿下可真的要來了。」看她止住了哭聲,麥芽糖立刻極有經驗地為她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然後說道,「說好了,接下來不許哭了。你看,增成殿的蓋長公主,都比你小,也沒有這麼愛哭。」

  「人家只比她大一點點。」劉葭馬上抗議,「只有一點點,一點點。」

  「是,一點點。」

  「公主,不要哭了。等去病哥哥和小紀舅舅出征了,哥哥就不能來宮裡了,到時候,我們會好長好長時間都不能見面呢。」

  「出征是什麼?為什麼出征會害我們好長時間都不能見面?」劉葭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的抱怨,一手拉著麥芽糖,一手拉著霍光,向亭子走去。

  「出征就是他們要出去打仗了。會有好長時間不在長安,這樣就沒有人帶哥哥進宮了。」霍光見廣玉不再計較他上次偷溜的事情,感激地看了一眼麥芽糖,然後低頭對劉葭說道。

  「那……」劉葭眼珠子轉動了下,然後不解地問道,「我讓娘帶我去外婆家住。這樣就可以和哥哥見面了,對不對,葭兒很聰明吧。」

  「對。」霍光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串糖葫蘆,在劉葭面前晃了晃,說道,「來,給你吃。」

  劉葭看著糖葫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嚷嚷道:「哥哥,給我,我要吃。」

  麥芽糖卻狠狠拍了下霍光的手,攔道:「你怎麼又給公主帶這個?娘娘說了,不可以總給公主吃糖的。會長蛀牙。」

  「沒有蛀牙,沒有蛀牙。」劉葭一聽,立刻把嘴張得大大的,露出潔白的牙齒,整個人還一跳一跳的,希望讓麥芽糖看得更清楚些。

  「糖糖,我難得來一次。就這麼一次,不會長蛀牙的啦。」霍光也很配合地勸道。

  麥芽糖看著整個人都趴在霍光身上,可憐兮兮望著自己的劉葭,不由得鼓起嘴巴道:「每次都這樣,你就寵著她。」

  見此,劉葭知道自己又一次獲得了勝利,立刻歡呼起來,對霍光說道:「哥哥,給葭兒剝開。」

  「好,哥哥一顆一顆餵你,還是公主自己拿著?」霍光笑著將表面的麻油紙剝開,問道。

  「葭兒長大了。自己吃。」劉葭說道,拿過那串糖葫蘆,開始卡崩卡崩地咬起來。

  霍光含笑看著她貪吃的可愛模樣,然後和她說著近來的閒暇趣事,逗得她呵呵直笑。

  「公主,擦擦嘴。」麥芽糖掏出手絹給劉葭擦嘴,然後瞪了一眼霍光道,「下次再帶這吃的來,我就把你打出去。」

  「糖糖,不許打。」劉葭一邊把頭抬得高高的任麥芽糖施為,一邊說道,「糖糖小時候,也一定喜歡吃的嘛。幹嗎不讓葭兒吃?」

  聽到這話,麥芽糖輕輕敲了下她的小腦袋,說道:「那你可錯了。我小的時候,可沒有糖葫蘆這種東西。」

  「呀?」劉葭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糖葫蘆是娘娘派人做出來的。」霍光插嘴道,然後低下身子,背對著劉葭,說道,「快上來吧,哥哥背你回昭陽殿去。現在你肯定是走不動了。」

  「嗯。」劉葭毫不客氣地跳上霍光的背,然後說道,「哥哥最好了。」

  三人一路說笑,很快就走到了後宮。

  「姐姐,幾位姐姐,求你們了,讓我出去吧。我要去見父皇。」三人行至椒房殿一帶,聽到一個幼稚的男孩聲音。霍光一轉頭,看到一個小男孩跪在幾個宮女的面前苦苦哀求。

  「二皇子,你快起來吧。我們受不起你這一拜的。」幾個宮女連連退後,口中忙不迭地說著。

  「是啊。二皇子,你快起來吧。我們也不是存心攔你。那小唐只是個宮女,皇后娘娘也給她請過乳醫了,可就是好不了啊。這是她的命。」

  「二皇子,你就是見了陛下也是一樣的。宮中自有法度,小唐病成這樣,早該送出宮了。若不是看在她將皇子你養到這麼大的分上,皇后娘娘早就秉公辦理了。」

  霍光和麥芽糖都是機靈之人,一聽這話裡牽涉到皇后和二皇子,知道是件麻煩事,便立刻轉頭向另一個方向去,打算躲開。可惜,他們倒是想躲,人家卻不放過他們。霍光剛轉過頭,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廣玉,廣玉公主。」

  劉閎自幼喪母,心智較一般孩子更為成熟,知道自己雖然名為二皇子,但是整個宮中真心對他好的,也就小唐一人,此刻小唐病重,他是萬萬不能放著不管的。他見苦苦哀求未果,正心急如焚,卻恰好看到霍光三人行來,連忙喊出聲。

  「廣玉,我是你二皇兄,快來救我。」劉閎見背著廣玉的霍光聽到聲音後,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了腳步,便急忙喊道。

  圍著他的幾個宮女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她們也知道昭陽殿和椒房殿這些年來都是互不統屬,彼此避讓的,二皇子這一喊,萬一真的引得昭陽殿的那位插手此事,她們幾人在皇后面前可吃罪不起。這下,她們也顧不得尊卑之別,忙伸手將劉閎抱起,口中說道:「二皇子,你莫讓奴婢為難,快回增成殿去吧。」

  「等一下。」可惜這時卻是晚了,幾人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正是那廣玉公主劉葭所發出的。

  幾個宮女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兒,才有一人出來,行禮道:「公主。」

  劉葭已經從霍光的背上下來,站在兩人前面,面無表情地望著幾個宮女,眼睛一掃到其中那個抱著劉閎的宮女,凌厲的眼神倒讓那宮女雙手不覺微顫了下,引得劉閎一陣狂喜。

  「把我二皇兄放下。」劉葭說道。

  幾個宮女為難地對視了下,方才上前行禮的那宮女說道:「公主,我們都是皇后身邊的人。這次也是依照後宮法度辦事,你莫為難我們了。」

  「你們沒聽到本公主的話嗎?我叫你們放開我二皇兄。大漢朝的皇子是你們可以隨便欺負的嗎?」劉葭一聽這宮女隱含威脅的推托之辭,立刻蛾眉倒豎,小小的臉上怒氣昭然。就算她年紀尚小聽不出其中的威脅,但是卻立刻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侵犯。

  幾個宮女沒辦法,只能放了劉閎退開去。

  劉葭看那幾個宮女退去,便立刻一跳一跳地來到劉閎的身邊,好奇地望著猶自跪在地上喘氣的劉閎,問道:「你是我皇兄?」在她的記憶中,「皇兄」這個詞只屬於那個對她凶神惡煞的太子殿下。

  「對,我是大漢二皇子劉閎。」劉閎看著劉葭,知道眼前這個妹妹雖然是女子之身,但是在很多人眼中的份量怕是要遠甚於他這個皇子,心中有些苦澀,但是仍然平靜地回答道。

  「我是葭兒,不要叫廣玉,要叫葭兒。」劉葭露出笑顏,扶起劉閎,說道。

  「葭兒。」劉閎應道。

  「哥哥,你看,這是我皇兄。和你有去病哥哥一樣,我也有皇兄耶。」劉葭抬頭對霍光說道,語氣中有著炫耀。

  「嗯。公主,你該回去了。」霍光的眼神可比劉葭好得多了,自然知道方才退去的那幾個宮女是回椒房殿覆命去了,若那邊不肯罷休,兩殿之間的和平可算是毀在這二皇子身上了,便急於早點將劉葭帶回去,將此事稟報給陳嬌。

  「公主,娘娘還在殿裡等你呢。」麥芽糖也立刻勸道,她亦想早點將劉葭帶回去。

  「好吧。」劉葭對兩人極為信任,自然言聽計從,便抬頭對劉閎這個初次見面的皇兄說道,「皇兄,我回去了。下次我讓糖糖帶我去找你玩。」

  「葭兒,等一下。」劉閎自然不能讓她如此輕易走開,立刻阻攔道,「葭兒,先別走。皇兄求你一件事。」

  「二皇子,」霍光一把攬過劉葭,對只到自己腰際的劉閎笑著說道,「公主年紀這麼小,哪裡能幫上什麼忙呢。陛下現在就在宣室殿議事,你過去,請小黃門給你通報聲,有什麼事情,自然有陛下決斷。」

  劉閎看霍光、麥芽糖兩人如同兩尊門神立在那裡,心中知道不好,只是他也明白小唐這種婢女的生死是定然不被劉徹放在心上的,怕是求到宣室殿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咬了咬牙,跪在地上,說道:「葭兒,我求你了。你替我叫太醫令來救救小唐吧。」

  昭陽殿。

  「娘娘,用點心吧。」綠珠端出一盤甜點,放在桌上,提醒道。

  「綠珠啊,公主回來了沒有?」陳嬌自文案間清醒過來,抬頭問道。

  「還沒呢。估計等一會兒就會回來了。」綠珠一邊應答著,一邊忙不迭給她斟上熱騰騰的羊奶,「娘娘,飄兒姐姐在外邊求見。」

  「讓她進來吧。」陳嬌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羊奶。

  飄兒自外間走進來,在陳嬌面前行了一禮,說道:「飄兒見過娘娘。」

  「事情辦得怎麼樣?」陳嬌問道。

  「侯府莊園裡宿麥的播種已經全部完成了,娘娘。農戶們預計,到四五月間一畝可產麥百石左右。」飄兒答道。

  「那搜粟都尉顏異的反應如何?」

  「回娘娘,顏大人看過莊園的情況之後,連連讚許。奴婢回來覆命之時,他已經前去宣室殿求見陛下了。」

  「那就好。」聽到這裡,陳嬌總算是放心了。

  這兩三年間,她向李希學了不少東西配合上那些來自現代的學問,總算知道了自己的淺薄。對於這個大漢朝來說,余磊電腦中的許多東西都是無根之木,想了許久她也只能從最基礎的農業插手。讓館陶公主為她尋了一處莊園,請了許多有經驗的農夫來研究些高產作物,然後她提出一些諸如輪作區種之類的方法,試著提高農作物的產量。試了這兩年時間,卻僅有宿麥一項是符合大範圍推廣條件的。眼看著最近整個朝廷的日子過得越發緊張,而對匈奴的戰爭又不斷,陳嬌便也只能將宿麥之事告知劉徹,稍稍為他解去些煩惱。

  還有就是商業,可能是由於中央王朝對諸侯來說還不夠強勢,再加上陳嬌的不斷反對和勸說,這幾年間倒也沒有頒布多少難為商賈的法令。只是,陳嬌知道再這樣下去,對商賈開刀卻是在所難免,而陳嬌亦不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個還有奴隸制殘餘的封建社會初期發展重商主義,那無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夠想出個什麼辦法,至少不能讓儒家形成輕商的習性,漢武一朝定下的某些體制和習性其實對後來的封建王朝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

  「對了,綠珠,你派個宮女去宣室殿外候著,等紀少爺出來了,就帶他過來。」陳嬌忽然想起,又吩咐道。

  「是。」

  「娘娘,去攔截二皇子的人被廣玉公主給逼回來了。」崔依依得了下面人的稟報,忙趕來對衛子夫說道。

  椒房殿內室之中,除衛子夫之外,還有太子劉據,衛長公主劉芯,陽石公主劉萸,諸邑公主劉縈四人。聽到這話,五人俱是一愣,還是劉據最先開口說話:「這小丫頭片子居然敢管母后宮中的事情,真以為有父皇寵著她,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弟弟,你且莫說話。」衛長公主劉芯終究比他多個心眼,忙阻止道。四人頓時眼光齊刷刷轉向衛子夫,卻看到她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太陽穴,方才開口道:「這麼說,那二皇子現在是和廣玉公主在一起嘍?」

  「回娘娘,正是。」崔依依答道。

  「由他去吧。」衛子夫笑了笑,說道,「閎兒終究是增成殿那位在撫養,想來昭陽殿的人也不便插手。若她插手了,倒也沒有什麼,本宮辦事,問心無愧,她若想和增成殿那位平白壞了交情,也由得她去。」

  衛長公主眼珠子一轉,便猜到了衛子夫的心思,笑著說道:「母后大度。」

  衛子夫看著猶自懵懂的二女兒和三女兒,以及若有所思的兒子,心中歎息道,四個孩子裡,終究還是芯兒最為可心,有些事情的確是非她不可啊。

  「芯兒,娘這次喚你們來,是有事想和你們商量。」衛子夫說道,「芯兒,你如今已經過了及笄之年,按理應該要安排婚嫁了。」

  劉芯聽到此話,臉上非但沒有出現少女應有的嬌羞,反而是一片慘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顫顫地開口問道:「不知道母后選中的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陽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偉,前途無量,又與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開國功臣之家,你那平陽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輩,這樣的人家,應是不辱沒你的。」衛子夫邊說邊觀察著女兒的反應,只看到她皓齒將嘴唇越咬越緊。

  劉芯虛弱地笑了笑,然後說道:「娘,若女兒看中的是一個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偉、前途無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衛子夫暗暗歎了一口氣,說道:「若你說的那個人是去病,你還是罷了那份念頭吧。」

  「為什麼?」劉芯喊道,「他是娘你的親外甥,武藝高強,這次隨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的。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擔心他會脫離衛家嗎,女兒嫁給他,他一定不會離開衛家的。」

  「芯兒,坐下。」衛子夫見女兒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頭。過了好一會兒,看她靜下來,才緩和了口氣說道,「芯兒,你的為什麼,母后不能回答你。過一會兒,你舅舅和去病會一起來椒房殿拜別的。到時候,你可以親自去問他。若他能答應迎娶你,母后絕不阻攔。」

  ……

  「……公主不必說了,去病現在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一心只想著沙場殺敵之事。去病謝公主厚愛。告退了。」霍去病走得乾淨利落,沒有一點點留戀之意,獨留下衛長公主劉芯一人呆立在殿內,引得側身內室的衛子夫和衛青暗暗搖頭。

  「芯兒,你聽母后一句話。」衛子夫從裡面走出,靠到女兒身邊,說道,「雖說如今我們衛家聲勢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這兩年來,昭陽殿榮寵依舊。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訓。我們也不得不做些準備啊。」

  「這個準備,就是讓我嫁給平陽侯嗎?」劉芯轉過頭,依然是淚流滿面,雙眼通紅,她沙啞著嗓子問道。

  「你父皇對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陽公主的媳婦,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鞏固,你父皇那邊,也會感到高興的。」衛子夫說道。

  昭陽殿。

  「所以,你們就把二皇子帶回來了?」陳嬌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的女兒,感到一陣頭疼。

  「母后,那個小唐好可憐哦。你叫義侍醫去看看她嘛。」劉葭也不管母親的臉色難看,撲將上來,懇求道。

  「你啊!」陳嬌狠狠地點了點劉葭的額頭,「都不知道自己招了多大的麻煩來,虧得你還知道不能自做主張,知道把人帶回來再說。」

  「小光,你帶廣玉下去。糖糖,你帶那閎皇子進來。」稍稍想了想,陳嬌便有了決斷。

  劉閎亦不過是三歲,他僅比劉葭大上三個月而已,他行過禮後,就一直望著眼前的昭陽殿陳娘娘,巴巴地等待著結果。

  陳嬌見他這副可憐樣子也略略動了點惻隱之心,說起來,他的母親還是因為自己而被打入掖庭的。這些年,劉徹將他交與李茜撫養之後,除卻每年年初必要的拜見之外,他見劉徹的次數屈指可數。李茜自己又另有一對龍鳳胎需要照顧,想必也很少顧及這個孩子,也難怪他會對從小照顧他長大的那個小唐如此緊張了。

  「閎兒是吧?你過來。」陳嬌輕輕招了招手,一面輕撫著劉閎的腦袋,陳嬌一邊想著到底該如何處理此事。

  「閎兒,小唐的事情,你告訴過李美人了嗎?」

  「我和娘說過了。娘也請乳醫為小唐看過病。可是,吃了好多天的藥都沒見好。」劉閎答道。

  「閎兒,你回去吧。」陳嬌想了想,說道。

  劉閎一聽到這句話,立刻驚慌起來,忙跪下說道:「陳娘娘,我不走,請你救救小唐。」

  「別,別跪。我的意思是說,你回宮去將那小唐扶到我殿裡來,我再讓義侍醫給她診脈配藥。」陳嬌說道。

  見劉閎不解地望著她,陳嬌不得不開口解釋道:「傻孩子,我若光明正大地派人去增成殿看望小唐,那不是說,李美人照料你不周嗎?若讓你父皇知道了,他一徹查,怕是會怪罪下來的。」

  聽到此處,劉閎方恍然大悟,忙跪下不斷磕頭道:「謝謝陳娘娘救小唐,謝謝陳娘娘。」

  陳嬌看著地上這個孩子,想起當年劉徹對她說,要將這孩子過繼於她做養子,真覺得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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