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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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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1:48:30
第八章 節手風光不相待

  新年之後,煤行的事情漸漸走上了軌道,陳嬌開始放手將很多事情交給手下人去辦,自己也空閒了下來。年節是漢代一個很重要的節日,民間有極其隆重的慶祝典禮,都是一些從前陳嬌從未見過的慶祝方式。每每外面傳來鑼鼓聲響時,她的心就被鉤到了門外。每次,張萃看到她這個樣子,都只是無奈的笑了笑,指了指外面說道,「想出去就出去,不用這麼痛苦的坐在這裡。」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陳嬌笑嘻嘻地拎起裙子往外走。

  「把裙子放下,太不成樣子了。莊昕,你把她盯牢了!」這個時候,張萃的聲音就會老遠老遠的從後面響起。

  這一天,也不例外。陳嬌聽說今天在城裡有一個很大的廟會,心就飛到了外面去了。其實,陳嬌原本也不是那麼貪玩的人,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新鮮,太具誘惑力了。

  當然,還是莊昕作陪,陳嬌穿上一襲普通的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莊昕在後面急急忙忙的追著。

  「姑娘,看看我這個冰糖葫蘆吧。」

  「姑娘,我這的胭脂水粉很不錯啊!」

  「姑娘,買我這裡的頭飾吧,很漂亮的。」

  小販們滿是鄉音的吆喝聲不絕於耳,陳嬌在這個鋪子裡停停,那個鋪子裡看看,很快莊昕手上的物品就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心中叫苦,我就說不能讓二小姐出門嘛,二小姐這樣什麼都買,害我每次都得顧輛馬車才回得了家。

  「你這個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噴人!」

  被以上沒營養的對話吸引住的陳嬌,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擠到了最中央。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年輕的書生和一位滿臉橫肉的屠夫。書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臉脹得通紅。

  「怎麼回事啊?」陳嬌奇怪的問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個書生偷了屠夫的什麼東西。」路人甲的為她解釋,大概看熱鬧和碎嘴是中國人的天性吧,很快的陳嬌就從周圍好事的路人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這位書生到彭城已經數日,一直在彭城裡裡外外的跑著,到處找人問老故事。昨天,聽這個屠夫說了一個楚元王的故事,當時屠夫還誇口說,自己珍藏著當年元王殿下為他祖父代寫的一份家書。

  「我昨天剛和你說過,元王殿下當年給我爺爺寫的一份家書,今天它就不見了。一定是你這個賊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的說,「各位,你們給我評評理,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會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象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嗡嗡作響,陳嬌看著站在場中十分惶急的書生不禁覺得他很是可憐。接著,她又忽然聽到屠夫的一聲驚叫,「你們看,你們看,就是這個,剛剛從他懷裡掉出來的。」

  陳嬌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又一片竹簡,屠夫大驚小怪的拾起它,指著臉更紅的書生,得意洋洋。陳嬌有些奇怪,心道,難道他真的是個小偷。

  「小姐,那個屠夫誣陷他。」莊昕不知何時到了陳嬌的身邊,偷偷在她耳邊說道。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詫異的看著莊昕。

  「他乘著大家剛才在討論的時候,從懷中拿出偷塞到書生懷裡的。不過因為手法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莊昕將自己剛才所見告訴陳嬌。

  「我看你也是個斯文人,說不定只是一時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毀了你的前途。這樣吧,你陪給我一兩銀子,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屠夫此時做出一副寬宏大量的嘴臉。

  什麼啊!聽完這句陳嬌心裡就叫開了,根本就是詐騙嘛。

  「你,你……」書生似乎很是氣憤,但是,卻限於身份,罵不出什麼。

  「好了,好了,就這樣。便宜你了!」屠夫說完,便將左手伸出,擺明了要錢。

  「等一下!」陳嬌仗著自己有莊昕這位保鏢,便大膽的上前去阻攔。

  「幹什麼?」屠夫看到陳嬌先是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後才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回問。

  「我覺得這位公子沒有偷你的東西,所以想說幾句公道話。」陳嬌向那位書生點了點頭,看到他立時很是激動。終於有人出來為我證明清白了。

  陳嬌慢吞吞的拾起地上的竹簡,對著屠夫說,「這家書是元王殿下為你的祖父寫的?」

  「不錯!」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麼人啊?有這種榮幸讓元王為他親筆寫家書?」

  「元王殿下親切過人,我祖父當年是他的親兵,他憐惜我祖父遠離家鄉數年,所以為他寫了一份家書。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屠夫彷彿是背書一般將這段台詞背出,想來是練習過數遍了。

  「是嗎?那你認識字?」

  「不,不認識。」屠夫警覺道。

  「那你怎麼一看到這個,就知道是你家的家書啊?」陳嬌故作奇怪的看著他,「他一個書生帶著一片竹簡很正常啊,你是怎麼斷定這就是你家的家書的啊?」

  「這個,我別的字不認識,家書裡的幾個字我認識。」屠夫的額頭開始流汗。

  「哦。」陳嬌將竹簡在他面前攤開,問道,「來,你告訴我上面都寫了些什麼?一個字一個字的念。」

  說著陳嬌從右邊指下來,「你念,你念。」

  「吾妻親啟,吾現為元王親兵,元王待下甚好,毋憂。喜於南陽寄。交代筆。」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無言的書生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屠夫滿臉惱怒。

  「你根本不認識這上面的字,我把竹簡拿反了,你還照念不誤,當然好笑了!」陳嬌也是一臉譏笑。

  「什麼?」

  「你不認識字,卻能認出這就是你家的家書,你是怎麼辦到的?是不是這上面有什麼特殊標記啊?」

  「對,對,是有個標記。」屠夫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麼樣的標記啊?」

  「是……是……」

  「還是我來幫你說吧。這家書根本就不是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沒有什麼元王寫的家書。一切都是你誣陷這位公子,想要從他這裡敲詐錢財。」

  「你胡說,小娃娃,你再說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屠夫頓時凶性大發。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將自己的威脅付諸行動之前,莊昕已經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裡一定有元王殿下親衛的記載。如果現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親衛吧?要是讓楚王爺知道你在外面造謠生事,詆毀他家先王的名聲,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吧?」陳嬌甜甜的對著他笑了笑,看著屠夫變得灰白的臉,說道「不過呢,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當作沒看到這事,你呢,也別再找這位公子的麻煩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裡還能說個不字。

  看著屠夫落荒而逃,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那位剛才被冤枉的書生走到陳嬌身邊,拱手謝道,「多謝姑娘相救。」

  「小事一樁。不用多禮。」陳嬌不怎麼在意的揮了揮手,對著莊昕說,「今天有些累了,我們回去吧。」

  「姑娘,等等。在下司馬遷,請問姑娘芳名?」司馬遷在她身後連聲呼叫。

  「司馬遷!」

  「司馬遷!」

  「司馬遷!」

  這個名字在陳嬌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讓莊昕不可思議的速度轉過身,衝到司馬遷身邊,對著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

  「你叫司馬遷?今年幾歲?」陳嬌懷疑的看著他,眼前這個怎麼看都只有十幾歲的小男孩,怎麼看都不像那個偉人司馬遷。他太孩子氣了,甚至還沒有一點男人的感覺。

  「在下就是司馬遷。虛齡16。」司馬遷恭敬有禮的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陳嬌奇怪的想,記得文學史上說,司馬遷是20歲時才開始從長安出發,遊歷四方的。

  「家父來此拜訪楚王殿下,遷隨父親至此。」雖然覺得陳嬌的問題很奇怪,但是出於對恩人的感謝,他一絲不苟的回答,毫不隱瞞。

  「我說呢。」陳嬌小聲的嘟囔。來到彭城這麼久,她已經完全見識到了楚國學風之盛,很多文人雅士都會來拜訪楚王道,切磋學問。可以說楚王是諸侯王中僅次于于淮南王的博學多才之人。司馬遷的父親來此拜訪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請問姑娘芳名?」司馬遷再一次詢問道。

  「啊!」陳嬌心道,怎麼能告訴你,你家可是當官的,萬一被漢武帝知道了,我也就不用玩了。於是,她笑了笑,說道:「相逢即使有緣,公子不必執著於此啦!」

  說完,一溜煙拉著莊昕就跑,最終仗著自己對地形的熟悉,甩掉了司馬遷這個跟屁蟲。當陳嬌拉著莊昕回到家中時,就看到阿玉在指揮著臨時顧來的幾個乞丐正在門前掃雪。

  「阿玉,你在作甚麼?」陳嬌奇怪的問。

  「二小姐。」阿玉看著陳嬌笑得十分開心,「剛才,夫人說,有貴客要來。所以讓我把門前的雪掃一掃。」

  「貴客?是誰啊?」陳嬌更奇怪了。李希夫婦的朋友十分稀少,她和他們認識以來,除了公孫弘,沒見過有別的朋友上門。

  「奴婢不知道。」阿玉老實的搖了搖頭。

  陳嬌並不期望從阿玉口中得到答案,她一問完,就向裡面跑去。

  「姐姐,是哪位貴客要來啊?」陳嬌一看到坐在大廳的張萃就問。

  「妹妹回來了啊?」張萃停下手中的女紅,寵溺的看著她。

  「是誰來了啊?姐姐,你快告訴我啊!」

  「好!妹妹,可曾聽說過緹縈夫人?」笑著為她梳理了一下頭髮。

  「緹縈夫人?」陳嬌皺眉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藥鋪的帳目裡出現過這個人的名字?她是誰啊?」

  「妹妹,前事盡忘,難怪說不出夫人是誰了。」張萃微微一笑,說道,「妹妹可知道,文帝年間,曾經有一位奇女子上書救父的故事。」

  緹縈,複姓淳於,其父是神醫淳於意。淳於意本為太倉令,後辭官,行醫於鄉里。,有人誣告淳於意目無君上,淳於意被押解到長安,以待秋後問斬。淳於意生平只有五個女兒,臨行之時,眾女於囚車旁哭泣,淳於意因此大罵,生女無用,不如生男。

  「緹縈夫人,就是太倉公最小的女兒。她聽後十分傷心,便一路隨囚車到了長安,給文帝陛下上書,表示願意以身替父,並且請求文帝陛下廢除肉刑,給罪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緹縈夫人就是貴客?她要來這裡。」陳嬌驚喜的看著張萃,覺得李家給她的驚喜真的是接連不斷。孝女緹縈的故事,陳嬌當然知道,當時看到這個故事時,陳嬌還覺得特別解氣,認為緹縈駁回了她父親的生女無用輪,是個奇女子。

  「不錯。夫君幼時身體不太好。曾經被先祖托付給緹縈夫人撫養。所以,夫君一向視夫人如母。」張萃笑這點了點頭,「只是,夫人一直以行醫天下為目標,所以夫君一直未能將夫人接到府中奉養。」

  「原來如此。」陳嬌恍然大悟,「那麼,藥店帳目中經常出現的免費的藥材支出,也是夫人拿去的了?」

  「是的,夫人為窮苦人家看病,經常要自己貼上藥錢。所以夫君就自己開了一間藥鋪,讓夫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拿到免費的藥材。」

  閒話間,阿玉便來稟報說,少爺扶著一位老夫人來了。

  緹縈在李希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她看來大約40上下,顯得十分年輕,從她的容貌可以看出,年輕時必然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佳人。緹縈和藹的對著張萃和陳嬌笑了笑。

  張萃從位子上下來,打算給她行禮,緹縈忙上前止住她,說道,「你現在,可不比以前了。萬事小心。行禮就不必了。」

  接著,她向一旁的陳嬌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嬌嬌吧。你姐夫都告訴我了。果然也是個標緻的孩子啊。」

  看著緹縈慈祥的面容,陳嬌不覺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在現在的母親。她忍住淚水,盈盈一拜,喚了聲,「夫人好!」

  「不用叫什麼夫人。你和希兒一樣,叫我二姨就好。」

  「二姨。」陳嬌乖巧的改嘴。

  「乖孩子!」緹縈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掏出一份竹簡,「難怪公孫先生,對你這麼念念不忘了。來,這個是他給你的信。」

  「咦!」這對於陳嬌來說的確是個意外的驚喜。沒想到分別了數月的公孫弘竟然會托緹縈給她送信。笑著接過了信,陳嬌興奮的打開。

  公孫弘信中寫得十分簡單,只是說,他面試天子時,被擢為第一,待詔金馬門。現在已經在長安購宅,讓陳嬌有空時隨李希前去遊玩。雖然寫得言簡意賅,但是陳嬌卻能從中感受到公孫弘對她的濃濃的疼愛之情。

  「謝謝二姨帶的信。二姨是從長安來的嗎?」陳嬌看完之後,笑得臉如春花。

  「是啊。」緹縈說這句話時,臉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堂中之人中,只有與她還不甚相熟得陳嬌沒有發現

  ******

  當晚書房「二姨,你從長安來,有什麼消息嗎?」四人中有一人先開了口,那是李希。

  「唉。你放心。嬌嬌的事情倒是沒什麼。」

  「是侯府有事嗎?」陳伏一開口就說中了緹縈的心事。

  緹縈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次,是館陶公主請我去長安,為侯爺診治。」

  「……」

  「侯爺已經病入膏肓,只怕,撐不住了。」

  一陣沉默之後,陳伏先開了口。

  「連你也沒有辦法嗎?」

  「他生的是心病。藥醫不死人。我縱是扁鵲再世,能為他拖延了這麼些年,已經是極限了。」

  「是嗎?」李希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的感情波動。他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雖然現在在長安生死未卜的那個人是他的生身父親,可是在他心底卻一直把陳叔當作自己的父親。

  「希兒,他到底是你父親,你去看看他吧。還有你,伏……陳爺,畢竟主僕一場,你去見他一面吧。」書房裡除了緹縈苦口婆心的規勸,李希,陳伏,張萃誰都沒有再開口。

  月光偶爾從雲縫中鑽出,照著地上這四個表情各異的人。

  「他或許做錯過。可是,他是個善良的人。你們誰都不能否認。所以,不要恨他。」許久許久,緹縈的聲音悠悠的在空氣中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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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骨冷魂清無夢寐

  長安堂邑侯府

  「鏗鏘」器物掉落地上被砸碎的聲音此起彼伏。堂邑侯府中的每一個奴婢的心在每次聲音響起的時候都要不規律的跳動一下。越是靠近聲響發出的那間軒室,就可以看到越多誠惶誠恐的奴婢。

  「公主,不要這樣。」董偃在一旁苦苦勸說。

  館陶公主劉嫖此刻已經沒有了幾月前的冷靜和鎮定,她正在將每一個舉目所能見的東西砸碎以發洩心中的憤懣。

  「你讓我怎麼冷靜?」劉嫖被這個名義上的養子死死拽住後,在已經砸無可砸的情況之下便不再鬧騰,反而開始向董偃大吼。

  「公主,娘娘不一定會出事,你現在這樣,萬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怎麼辦啊?」董偃看到劉嫖安靜下來了之後,知道一切暴風雨都已經過去了。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省得他把我當作傻子來戲耍。」劉嫖冷冷的哼了一聲。「為了保護身在離宮的前皇后的安全,所以讓太尉府的人去守著長門宮?因為皇后的情緒不穩定,所以連親身母親都不想見?笑話,他以為我劉嫖是三歲孩子嗎?」

  「這個,娘娘不是給您寫了封親筆信嗎?」

  「偃兒,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就算那筆跡學得再像,那也不是嬌嬌會寫出得東西。我身為她的母親,還能不瞭解她嗎?」劉嫖在鬧騰了一陣子之後,人也疲了,頹廢的倒在床上。

  「只可恨,我現在根本不能和那小子翻臉。劉徹,劉徹!」劉嫖咬牙切齒的念著侄兒的名字,神情猙獰。

  「公主,您先寬寬心。現在這樣,氣壞了身子,多划不來。」董偃走到劉嫖的身邊,小心的為她揉著太陽穴,「您看,堂邑侯為這事現在就躺在床上,您要再有個什麼,對我們侯府來說,可是大災難啊。」

  「他?廢物一個!」劉嫖拿起放在邊上的酒壺,往嘴裡灌,「以後他的事,你就別管了。要不是他一直不肯聽我的,現在哪裡會變成這樣?」

  「侯爺不肯聽公主您的?這話可怎麼說啊?」董偃被這句話給弄糊塗了,心想,那個懦弱的以妻為重到連館陶公主公然在府中養下他也不敢吭聲的堂邑侯也敢違逆公主?

  但是,劉嫖沒有回答他,她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沒錯,堂邑侯府的實力絕對不止是現在她看到的這麼一點。陳家入漢之前就已經是一方大員,後來歸漢之後又不曾遭受過高祖高後的打擊,文帝以來更是備受寵幸。這樣的陳家,怎麼可能只有現在進入她眼中的這點實力呢?

  劉嫖狠狠的在躺椅上捶了一拳。如果陳家再強一點,她又何至於對衛子夫姐弟毫無辦法。如果不是陳午這個廢物在這件事情上如此強硬,她又怎麼會被動若此。混帳,混帳!

  「咳咳!」已經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陳午,劇烈的咳嗽起來,身旁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家人連忙上前將痰盂奉上。

  「侯爺,您慢著點。」服侍了陳午將近一輩子的陳潛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小心的說道。

  「陳潛,是你啊。」陳午已經昏昏沉沉了多日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似乎精神了起來,他拉著陳潛的手說道,「你服侍我已經快,快50年了吧。」

  「是,奴婢是文帝十一年開始服侍侯爺您的。」陳潛卑謙的說。

  「那個時候,和你一起服侍我的還有陳伏、元兒吧。」陳午的眼神迷離,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只有你,還在,還在我的身邊。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潛擔心的扶住他,想讓他躺下。

  「等,等一下。你讓我把話說完。」陳午艱難的揮了揮手,「我,現在如果不說,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侯爺!」陳潛平靜無波的臉上有了一絲不忍。

  「我知道,你和陳伏不同於普通的家人。你們如果到了外面,也可以是一代人傑。只是,你們感念我們陳家的收留之恩才留下來的。」陳午死死的拉著陳潛的手,喘著粗氣,說道,「爹,一直說我資質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不讓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他唯一的嫡子,這爵位輪不到,輪不到我來繼承。」

  「侯爺,沒有這回事。您想太多了。」看著眼前這個汗流滿面的男人,陳潛不忍。真的不忍。

  「我也知道我擔不起陳家的重擔,所以對於我能力外的事情我也從不,從不過問。」

  「你和陳伏是我爹的左膀右臂,我一直,一直知道。」

  「我知道你們,你和陳潛都喜歡,喜歡元兒。」

  「可是,我強娶了元兒,又最終辜負了她,你們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陳潛努了努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他這副模樣,他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前這個悔不當初的男人,是那個曾經待他如手足的少爺啊。

  「你不用騙我。如果陳伏不恨我,他就,就不會在那孩子死後,離開陳家的。」陳午搖了搖頭,眼中有淚,「可是,如果我知道,我最後會辜負她的話。我一定不會娶她的。你相信我嗎?陳,陳潛。」

  「少爺!不要再說了」聽陳午說起這些早已隨風飄去的往事,陳潛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中。「少爺,你現在需要休息。」還是陳潛先從這回憶的幻境中清醒過來,看著面色如灰的陳午,趕忙阻止他再說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說,元兒會,會恨我嗎?」陳午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陳潛的聲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從枕下抽出一抹早已退色的絲巾,緊緊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問道。

  「不會的,不會的,少爺。」陳潛滿是皺紋的臉上,流滿了淚水。

  「那就,那就好!」陳午的眼神漸漸渙散,握著絲巾的手慢慢的鬆了下來,頭靠在了床頭,絲巾順著他的指縫滑落。

  「少爺,潛哥,伏哥,你們快來啊!呵呵!」

  「快點啊!」

  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經常在夢中出現的少女,歡快如銀鈴的笑聲,陳午覺得自己像當年一樣追逐著她的身影,不斷奔跑。

  「元兒,等等我!」陳午最後喊了這麼一聲,眼睛盯在了虛無的遠方,接著是沉悶的重物落地的聲音,這個在自己的人生中享盡了世人所謂榮華富貴的男人,在這個明媚的下午,無聲無息的去了。

  「少爺啊~~~~」

  淒厲的喊聲從床頭響起,直衝到了晴朗的雲霄。

  **************************

  數日後,當陳午的死訊傳到李希耳中時,他正打算攜妻前往長安。前來報訊的正是陳潛。而陳嬌對這些一無所知,只知道李希和陳伏在和這個中年人密談過後,神色就變得不太好。之後,李家便多了一號人物,陳伏的兄弟陳潛。

  「陳叔,今天的進貨已經清點完畢了。我們回去吧?」陳嬌從庫房中走出來,對著陳伏甜甜的說。

  「嬌兒啊,記得到裡面帶些杜仲回去給你二姨。」陳伏正和喬掌櫃商量著什麼,頭也沒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陳嬌當然不會忘記,今早出門的時候,緹縈可是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為了替兒媳一般的張萃調養身體,一貫四處雲遊的緹縈終於肯停下腳步,留在李家直到張萃生產,這對於李希來說應該是個意外的驚喜。畢竟,以張萃30歲的年紀,即使放在現代也算得上是高齡產婦,如今有了當世神醫緹縈夫人為之護航,當然要讓人放心得多了。

  初春的傍晚,仍然有幾分寒意,阿嬌斜靠在平穩前行的馬車上,靜靜地向外面張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兒已經開放了。

  「陳叔啊,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和喬掌櫃仔說什麼緡稅的事情?」無聊得緊的陳嬌回頭找閉目養神的陳伏聊了起來。

  「不錯,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陳伏睜開眼睛,雙目炯炯有神,大約是因為練過武術的關係,陳伏雖然已經年過50,看來卻仍像是40出頭的人。他是那種長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會有人記得住這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

  「商賈車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徵稅。」

  陳伏的這段話讓陳嬌想起了歷史上武帝朝一個很有名的政策,即對商家客以重稅,讓商人為對匈奴的戰爭買單,也就是很為後世史家所讚譽的「民不益賦而天子用饒」的政策。但是,事實上武帝的這種做法,還是傷及了國家元氣。但是,由於它符合儒家重農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來對這一政策都是讚譽多於貶黜的。況且,在儒生們看來,商人身為下民,為國家出錢出力在世人看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麼說來,以後我們如果繼續坐馬車,就要被徵稅了?」陳嬌歪著頭,看著陳伏,「陳叔是覺得加得太多了嗎?」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陳伏搖了搖頭,「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穩的跡象。」

  「什麼?難道他們敢抗稅?」

  「抗稅?不,他們不需要這麼做。只要眾家聯手,抬高物價就可以了。」

  不錯,的確無需反抗,只要眾家聯手,一起將物價抬高,到時候民心不穩,社會動盪,朝廷自然可能要讓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選擇不是讓步的話……據陳嬌所知,漢武帝劉徹從來不是一個害怕流血的和平皇帝。想到這些後果,陳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叔,不可以……」陳嬌抬頭想要勸阻陳伏,卻發現他正滿臉笑容的看著自己。

  「嬌兒放心,我們李家是不會參與其中的。」陳伏顯然知道陳嬌想要說什麼,「他們無非是看準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諸侯王不和這兩點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討匈奴的決心卻還做這等事情。難道不知道,滾滾前進的車輪會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礙碾碎嗎?再說諸侯王,百年之前,哪裡來的這些王爺?承平太久,就容易把這些依靠著皇帝的封賞才會擁有的封地王位當作會永遠存在的東西。愚不可及。」

  看著陳伏安閒若素的樣子,陳嬌提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如今你經營的彭城煤行也已經是我們彭城的一大商戶了。可能這幾日會有人找到你哪裡去。原本我和你姐夫還想提醒你一下。現在看來,是不用了。」陳伏笑瞇瞇的看著陳嬌,對於這個有著皇家血統,卻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滿是讚賞。

  **************************

  當身在彭城的陳嬌在李家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時,長安城內卻因為陳午的死,而發生了變化。就像原本平靜的湖面掩蓋下的暗潮洶湧,因為陳午這顆石頭而將一切置於表面。陳午的死給了劉嫖一個機會,以她大長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喪禮,劉徹自然要親臨拜祭。

  一身素裝的劉嫖看著眼前的侄兒,被頭上垂下的長髮蓋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當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劉徹回禮時,便抓著劉徹的手,痛不欲生的說:「皇上,臣知道臣女失卻君寵,今後須在長門宮度過殘生。但是,求皇上念在今天是她父親的葬禮,讓她出宮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臣求您了!」

  劉徹硬生生拉著要行叩拜大禮的姑姑,沉痛的說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嬌心裡都不好受。前日,阿嬌從長門宮派人來傳訊,說她傷心父親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無緣再見母親,求我讓姑姑入宮一見。姑姑,待得此間事了,朕就命人來接你到長門宮,母女相會,互訴衷腸!」

  劉嫖聽到劉徹將「互訴衷腸」四字,重重說道,便知道他的意思了。當下也不再糾纏,只是便掩淚,哭道:「我可憐的孩子!」

  館陶公主劉嫖對於長門宮自然不陌生。這本就是她家的園子,只是因為劉徹喜歡,常來常往的,她便做主將此園子獻了上去。只是,世事難料,這長門宮竟然成了劉徹給與自己女兒的最後歸宿。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諷刺。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山水花鳥,再看看處處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劉嫖從心中發出一聲歎息。無論怎麼,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決了吧。

  當她走到長門宮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漢帝國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兒劉徹正在等著她。劉嫖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徹兒,阿嬌死了嗎?」

  「如果朕說是,姑姑信嗎?」劉徹轉過頭,看著他面前的館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這個心,你也不會現在做。」劉嫖當然不信,廢後是一回事,殺害擁有皇家血統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現在漢家同姓王勢力正盛,劉徹再急也不會讓這種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果然還是姑姑瞭解我」。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徹兒約姑姑來,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談談。徹兒可是覺得姑姑是我們劉家宗室裡少數幾個通情達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個鳳嘴銅爐的邊上,將鳳嘴一扭,那個地道的出口便顯露了出來。「這個姑姑應該不陌生吧?」

  劉嫖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的直視著劉徹,不動聲色。

  「阿嬌大概是利用這個地道離開的吧。徹兒沒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問徹兒她的生死,徹兒只能說,不知道。」劉徹無所謂的將地道關上,走到館陶公主的身邊問道,「姑姑覺得,徹兒這個皇帝做的如何?」

  劉嫖弄清楚了愛女的去向,看著眼前這個瞞騙了自己數月的侄兒,怒極反笑,「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哈哈~~~~~~」劉徹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長門宮,他知道劉嫖是在以楚莊王的故事比喻他繼位之初深受竇太皇太后壓迫,如今才可以一鳴驚人,「姑姑,徹兒的皇位,姑姑居功至偉。除栗姬,奪後位,廢太子,這樁樁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勞。這一點,母后不曾忘,徹兒也不敢忘。」

  劉嫖沒有插嘴,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侄兒,一眼不發。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劉徹沒有因為劉嫖的態度而感到不高興,只是繼續著自己的自言自語,「無非制衡二字罷了。所以,如果以阿嬌這種尊貴的身份,再誕下皇子?陳家,朕還能封什麼?再提到陳家的地位,朕的兒子的皇位,只怕艱難的很吧?」

  「高後,薄後,竇後,王后皆起於貧賤。」劉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皇上今日扶植的衛家,焉知不是來日之患?衛青的才華恐怕遠在姑姑諸子之上吧?」

  「不錯,衛青是比諸位表哥們更有才華。但是正因為如此朕才用他,一個有才能的外戚,如果還想要伸展才能的話,就必須緊緊依靠朕。否則,朝中還有誰敢提拔他?所以他永遠都必須依附著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則不同。朕死前,自然會將權杖上的刺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這句話,使得劉嫖的臉色微變。

  「在朕看來,高祖皇帝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下旨令高後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聖旨,又何來諸呂之亂?你說呢,姑姑?」

  「徹兒,錯將虎兒當作貓,倒是姑姑想錯了。」劉嫖此刻似乎才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侄兒的真面目,「姑姑以為你只是有著高祖一般的雄心壯志,卻不想,你連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訣也如此爛熟於心。」

  「侄兒只是想告訴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兒都記得。只是,侄兒最終還是不會放過那些有可能對未來的太子不利的人。那麼,就請你體諒侄兒,要放表哥們一馬的憐憫之心吧。」劉徹對於劉嫖給他的評價不予評置。

  「那麼,我問你,嬌嬌一直沒有懷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劉嫖聽完這一切,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這一切,又能如何?」劉徹笑著說道,「一切都過去了。阿嬌已經不會回來了。」

  「你。整整12年,你沒有讓她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難道就不怕無子以嗣嗎?」

  「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絕對不會單薄。」劉徹挑了挑眉毛,滿是自信,「好,好一個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劉嫖忽然不再生氣,看著眼前的侄兒大笑起來,「那麼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訴本宮,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個約定。」劉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諾,無論將來如何,堂邑侯府絕對不會有滅門之禍。若將來,陳家人有能力,朕也會重用於他。唯一的交換條件就是,姑姑,你必須放手。如何?」

  劉嫖明白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當然,姑姑也可以不答應。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對付姑姑你,乃不為也,非不能也。」

  劉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在這一輪的爭鬥中,已經不可能有勝利的希望了。劉徹沒有直接動手剷除她,的確是他不為。她身處高位多年,無論是文帝,還是景帝,都不曾阻止過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響力,她在朝中和藩國間都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動了她,不免會人心動盪,可能會使得吳楚之亂般的叛亂復生,所以,劉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動她的。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劉徹激流勇退的建議,那麼,恐怕劉徹就會對她動手了。對於一個沒有軍權在手的侯爺夫人,大長公主,只要一支羽林軍,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後雖不免要面對諸多善後問題,但是對劉徹來說,也比她在朝中繼續保留影響力,冒犯他至高無上的權威,來的好多了。她當然不會傻到期望出奔到諸侯王那裡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彼此之間離心離德的諸侯們,是不可能打敗朝廷的軍隊的,當年吳楚七國是如何失敗的,她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這個侄兒,絕對不會做無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麼只怕她要是不答應,長門宮就要血濺五步了。

  「好,本宮答應。但是,你的保證必須做到。」如今的劉嫖終於體會到高祖當年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時的心情了,她只能期望劉徹能夠實現他的承諾。

  「君無戲言,姑姑,放心好了。」劉徹的嘴角揚了揚,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事實上,雖然他的確可以採取強硬的手段對付這個姑姑。只是,一來這種方法會使得元氣大傷,他打算進行的對匈奴的征討只怕要遙遙無期了。這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二來,這位姑姑一手將他從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裡對這位姑姑還是有一絲敬重的,既然能夠和平解決這一切,他何樂而不為。

  兩人就此訂立了秘密協定,從此以後,劉嫖不得插手朝政,劉徹則對堂邑侯府及劉嫖的行事不加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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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誰把血淚號此渠

  「元光六年春開渭渠、龍首渠。」

  近來的彭城不是很安定。因為朝廷決定開渭渠、龍首渠,原本在渠道所經一帶生活的百姓,都被驅散、遷移了。因此而產生的一部分流民進入了彭城,街頭的乞丐日漸增多。對於陳嬌來說,難民兩個字更多的只是一種文字概念和電影電視裡的物理影像,親自接觸到這些難民卻是第一次。那些瘦得皮包骨得孩子們呆滯的目光,以及他們眼中對食物的渴望,刺痛了她的心。剛開始,她只是那些食物給那些可憐的孩子,但是隨著流民的日漸增多,聚集在煤行旁等待分食的人也越來越多。一直跟隨在陳嬌身邊,充當她的保鏢的莊昕將這一情況告訴了李希。

  晚飯後,李希特意將陳嬌叫到書房。

  「嬌嬌,你最近是不是經常給那些城裡的乞丐施捨食物?」李希靜靜的看著面前急促不安的陳嬌,見她點了一下頭之後,繼續說道,「現在流民越來越多,而天氣漸暖,煤行利潤越發薄了,是不可能養下這麼多人的。」

  「我知道,授人以魚,不若授之以漁。」陳嬌聽後急急的說道,「我已經在想辦法讓他們能夠自己更生了。」

  「嬌嬌!」李希扶住陳嬌的肩膀,「你不能再這麼做了。你這是市恩,你知道嗎?」

  「市恩?」陳嬌疑惑的看著李希,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嬌嬌,你聽好,收攏流民,照顧他們的衣食住行,這不應該由任何個人來做這件事。這些都是朝廷的事。就算是諸侯王們,如果對此事插手太多,也會被視為市恩,是收買人心,大逆不道的舉動,你明白嗎?」

  「什麼?」陳嬌不明白自己的同情為什麼會變成大逆不道。

  「楚王一貫有愛民如子的稱譽,他為什麼會對這些進入他治下的流民視若無睹?你想過沒有?他這是為了避嫌。流民因朝廷而流離失所,如果因楚王或者任何人而得以安居,那麼,流民會怎麼想?朝廷會怎麼想?楚王不能做的事情,你就更不能做了,知道嗎?」李希不願意看到陳嬌在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只能不遺餘力的點醒她,「你每日給他們食物,現在大量的流民聚集此處,已是不對。至於要為他們尋找自力更生的方法,就更加不應該。」

  「就因為這個,所以要對這麼多人的生死,視而不見嗎?」陳嬌覺得自己的聲音艱澀異常,她彷彿是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人命是那麼輕賤,只是權利角鬥下,理所當然的犧牲品。

  「嬌嬌,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做什麼。」李希感到心痛,為陳嬌那大夢初醒的表情,為自己親手打破的純真。

  「可是,可是我不能,」陳嬌對著李希大吼,她需要一個發洩的方式,她太恐慌了,「我不能將別人的鮮血視為理所當然。」

  她開始向外奔跑,彷彿身後有著什麼可以吞噬一切的巨獸。李希沒有組織她,只是對著書房的一個角落說了句,「跟著她,暗中保護。」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夫君,妹妹不會有事吧?」一直在窗外觀察的張萃擔心的問道。

  李希心中的擔憂並不比她少,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說道:「她會沒事的。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

  張萃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默默無語。

  來到古代以後,陳嬌所接觸道的除了宮裡那些永遠不會說話的奴婢和宦官,就是李希等人。在李希的保護下,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風細雨的。但是,邪惡之所以可怕,正是因為它會在人們最不經意的時候,狠狠撕裂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陳嬌的心此刻正被這個古代世界說不得的潛規則狠狠傷害,鮮血淋漓。

  漢代的街市,晚間是不開的。所以,天色一暗,除了那些無家可歸者,很少有多餘的行人出現,即使是乞丐們也會被驅趕到城東的一處。陳嬌一路狂奔到藥鋪,當她停下腳步,在一片寂靜中,唯一可以聽見的就是自己喘氣的聲音。看著高高掛起的「懸壺濟世」的匾額,想到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她一陣茫然。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將她從迷惘中拉回現實。一個大約7、8歲的孩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他小小的身子正瑟瑟發抖。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爹娘呢?」陳嬌收拾起心情,彎腰詢問這個孩子。

  「稹兒正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兒沒有爹娘了。」自稱稹兒的小男孩說道。

  「稹兒怎麼會沒有爹娘呢?那稹兒怎麼會在這裡?」

  「稹兒一出生就沒有爹爹,大伯們說他在稹兒還在娘親肚子裡的時候就不在了。娘親本來是和稹兒在一起的,有一天也不見了。我問大嬸,他們總是哭。大家說,皇上要蓋大渠,所以大伯們要離開村子裡了,他們說稹兒不能一個人呆在村裡,要和他們一起走。所以我們來了這裡。」稹兒雖然衣著破爛,但是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回答問題有條不紊。

  原來是個父親早死,母親失蹤的可憐孩子,隨鄰里逃難到此的可憐孩子。

  「仙子姐姐,你剛才在哭嗎?」稹兒怯生生伸出小手,撫上陳嬌的臉。

  「不,沒有。」將那雙冰涼的小手護在掌中,陳嬌搖了搖頭,「稹兒為什麼叫我仙子姐姐呢?」

  「姐姐長得像仙子一樣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說我娘是村裡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樣,給了稹兒和大伯們東西吃。大伯也說姐姐一定是神仙轉世,才會有這麼好的心腸。」稹兒搖頭晃腦的說道,「我和胡伯家的小三打賭,說我一定要當明天第一個和姐姐說話的人。就偷偷跑了出來,沒想到在這裡碰見姐姐你。果然誰也沒我早。」

  看著他天真可愛的樣子,陳嬌不禁笑了出來,但是想到李希說的「市恩」不禁又神色黯然。她將稹兒抱起,發現他的身子輕得和羽毛似的,緊緊擁抱著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將頭深深埋進了他的肩膀上。

  「仙子姐姐,稹兒很髒的。不要……」

  「沒關係!」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天上的月亮很圓很圓,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陳嬌看著那千古不變的月光,心中無聲的詢問,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裡?老天,你讓我看到的這一切,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仙子姐姐,你在哭嗎?」

  「沒有,稹兒。沒有。」

  這一晚,是陳嬌第一次知道,原來這裡和她曾經生活過的世界是那麼的不一樣。人命與人命之間原來是有貴賤之分的。稹兒這個可憐的孩子,難道要她放任他像那些無辜的生命一樣,流逝在歷史的長河中,成為將來史書所掩蓋的血色之一嗎?

  這個晴朗的天氣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到處都顯示出春天已經來臨的跡象。彭城李家卻被一片陰雲所籠罩。大廳上,李希一臉懊惱的看著陳嬌,而張萃則在一邊擔心的看著像鬥牛一般的兩個人。

  「嬌嬌,你想收養那個孩子,可以。但是,你說要救助所有的災民,這怎麼行?我昨天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李希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我沒有忘記,只要不讓朝廷知道就行了,不是嗎?」陳嬌紅著眼眶,這是她一夜沒睡的結果。

  「嬌嬌,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張萃也忍不住出聲了,「要瞞過朝廷,談何容易?現在可是有數千人啊?」

  「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姐夫你肯幫我,我相信我可以做到。」陳嬌很是固執,是的,經過一夜的思索,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她不能無視這些流民的生死。

  「嬌嬌!你理智一點!」李希對她的固執簡直沒有辦法。

  「我很理智,真的。」陳嬌靜靜的看著他們,「姐夫,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好嗎?聽完我的辦法,如果你覺得不妥,那麼我就聽你的。」

  「你說吧。」李希不認為陳嬌能夠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希望她能早早死心。

  陳嬌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將這幾千人分批送離彭城再安置。如此,流民就與李家無關了。

  「慢著,嬌嬌,你可知道我朝有編戶齊民的制度?」李希搖了搖頭,不甚贊成,「他們無論到何處安居,都需要向官府申報戶數人口,這麼多人的落戶怎麼可能做到像你說的『不驚動官府』?」

  「所以,只要他們不再是自耕農,這條制度就奈何不了他們了。」陳嬌自然知道漢朝為了嚴格控制人口流動,而實行的編戶齊民制度。

  「你是說要將他們的戶籍由農入商?這不可能。朝廷是不會通過的。而且,也沒有商家可以僱傭這麼多人做事。」李希還是覺得陳嬌太異想天開了。

  「如果,我可以讓他們有事做呢?我知道對於一個地方產生太多流民對官員的陞遷和政績是很不好的。只要姐夫你肯幫我運作,他們的戶籍絕對沒有問題。」陳嬌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嬌嬌,就算這樣,你到底打算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去?」李希對於陳嬌的固執己見完全沒有辦法。

  「姐夫覺得右北平以東如何?」陳嬌將自己想到的地點說了出來。

  「右北平以東?」李希挑了挑眉,說道,「北地荒涼,雜草叢生,人煙稀少。但是,朝廷尚未在此地設立實質管轄的郡縣,若要在此地安置數千人,也非不可。但是,你確定他們可以在那裡生活下去嗎?」

  「可以的,只要給我半年的時間,我可以做到。」陳嬌很相信這一點。以北大荒的肥沃,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養活這些人。「一旦他們的戶籍轉入商家,那麼就可以以行腳商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離開了吧?」

  「你,算了,真想做,我幫你就是了。」李希終究不能狠心拒絕她,雖然這個妹妹的想法在他看來仍然是異想天開,但是以李家私底下的實力,要養活這些人,還是不成問題的。就當是,為了妹妹開心吧。

  「謝謝你,姐夫。」陳嬌開心極了,說服了李希之後她信心大增,因為她心中知道,李希做事比她有分寸得多,只要他真的肯插手,絕對可以做成。

  *****************

  這批流民大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因為漢代所實行的什伍連坐之法,所以一般是一人逃匿,就會有十戶人家跟隨。同鄉同裡的人之間彼此都很熟悉,李希暗中將他們中的幾個比較通事理的人秘密請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細說,以及他們現在的打算也全盤道出。這些人都是平日在鄉里之間聲名甚好的人,十分的通事理,對朝廷的法令也知道一些,成為流民以來一直對將來很是擔憂,現在知道可以有一條活路,自然是十分樂意前去的。

  於是,在李希的安排下,這數千的流民分成數百批離開了彭城,悄悄前往右北平以東的北大荒。期間,動用了李家的全部人馬,才將這些人的來來去去隱住。

  「姐夫,我走了。你和姐姐要小心啊。」陳嬌放心不下這些流民,一定要隨他們到東北走一趟,才能安心。今天是最後一批流民離開的日子,她由莊昕陪同,離開彭城。

  「你好好照顧自己就可以了。」李希沒好氣的說,他實在是扭不過這個妹妹,只能讓她離去,但是他心中可是不樂意得很。

  「姐夫,別生氣嘛。」陳嬌對著李希說道,「就一年,我保證,一年之後,我就回來。」

  「你啊……」李希一臉無奈。

  「嬌嬌,這是二姨的醫書,你帶在身上,有空看看。北地風寒,你要是有什麼三災兩病的,也可以以防萬一。」緹縈將一卷漂亮精緻的小竹簡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謝謝,二姨。」陳嬌靠到緹縈懷中,感受她母愛般的關懷。

  「千萬記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同來送行的陳伏看著容光煥發的陳嬌,想到她擇善固執的性格,一陣擔憂。

  「我知道。」陳嬌當然明白陳伏在擔憂什麼,「姐姐讓我以後都要蒙著面紗,我不是都答應了嗎?」

  「不止是容貌,言行也是。」陳潛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僧們!」陳嬌發現自己對他們念叨的能力有些受不了,從他們離開李府開始,一直在不斷重複這些話,現在都已經離城有一二十里了吧?他們還在繼續說。

  「唐僧是什麼?」他們當然不會知道《西遊記》,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著陳嬌。

  「……」一陣語塞。

  「算了,你一定要一路小心啊!」李希將馬車的簾子放下,對著架車的莊昕又細細吩咐了幾句,才依依不捨的看著他們上路。

  馬車開始動了,陳嬌撩起簾子,看著站在路邊為她送行的李希等人,一陣感傷,在她心中已經將他們當作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家人了,如今分離,自然是很難受。

  「姐夫,陳叔,二姨,陳二叔,你們保重!」

  在春季花草的芳香氣味中,陳嬌告別了這個讓她真正融入這個世界的城市。此刻,她的心中雖然有著感傷,但是對於自己的將來,卻有著更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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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萬里休言道路賒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離開,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擔憂的看著背對著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幫你處理好了。」蒙面人的聲音很是奇怪,尖銳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帶誰到這裡來了?」蒙面人感覺到門外有人。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發不行了。可能很快就會傳位於犬子,所以這次帶他來見見先生。」楚王道很是謙遜的說。

  「聽說,世子風流倜儻,聰明伶俐,讓他進來吧。」蒙面人點了點頭。

  「注兒,進來。先生要見你。」楚王道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一個長相俊朗的青年走了進來,他的臉上掛著痞痞的笑,好奇的看著蒙面人,他就是楚王世子劉注。

  「你就是那個神秘的影子啊。我們是第一次見吧?以後多多關照啊。」他的言語和他的外表極其一致,一樣的放蕩不羈。

  「注兒,不得無禮。」楚王道大聲訓斥道。

  「沒關係,世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歡。」蒙面人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既然已經見過了,王爺和世子可以離開了。以後有什麼事,我會和世子聯繫的。相信王爺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的鞠了一躬,強拉著還好奇異常的劉注離開。

  「父王,你這麼怕他作甚麼?」劉注的聲音從門外大聲的傳來,然後是楚王一陣「逆子,你給我閉嘴」的訓斥。

  聽到這一切的蒙面人只輕輕說道,「楚王又要換人了,看來又有一陣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牆壁的某處,原本密封的密室的一處牆壁忽然打開,他走進秘道後,將機關關閉,臉上的黑巾被撤了下來,通道裡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們楚王府的影子嗎?」劉注對著自己的父親說道。

  「不錯,以後你有什麼疑難,可以向他詢問。」楚王道點了點頭。

  「我們身為堂堂大漢宗室,憑什麼要聽一個來歷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話。」劉注不屑的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這麼想,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影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一代的楚王傳位之前都要帶下任楚王來拜見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幫助楚王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但是正入劉注所說,他們與其說是在幫助楚王,不如說,大部分時候,他們是在指使楚王。

  劉道看著眼前的兒子,彷彿看見了20幾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只是勢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會真正傷害到楚王府的,這個兒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難而退的蠢人,性命總是無憂,也許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

  莊昕奉命護送陳嬌千萬東北以後,就開始馬不停蹄的趕路。對於陳嬌來說還沒有什麼,畢竟她是個成年人了,雖然馬車的顛簸讓她很是不習慣,只是苦了稹兒。

  稹兒,全名紀稹,據他自己說,他的父親早亡,母親原本一直肚子撫養他,靠為人縫補衣裳艱苦度日。只是在他五歲那年,村人發現他獨自在小屋裡餓得奄奄一息,他的母親卻不見蹤影,從此稹兒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了。雖然陳嬌初見稹兒時,誤以為他是個7、8歲的孩子,可是事實上,稹兒已經10歲了,對於大多13、14歲就結婚的古人來說,他已經算得上是個半大人了,只是常年的營養不良使得他看來十分瘦小。稹兒現在已經正式認了陳嬌做姐姐,因為他怎麼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陳嬌只好將他帶在身邊。好在稹兒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一路上也沒有多抱怨。

  經歷了長久了奔波,一行人終於到了目的地,來迎接他們的是李希派到這裡的負責人,高利。說起高利,這是個連李希都十分頭痛的奇怪傢伙。他很執著於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做事也的確童叟無欺、公平公正,只是他的長相實在是對不起祖國人民,太猥瑣了,以至於大部分人都是不相信他的人品的。事實上他卻是個十分正直的人,表裡不一正是他悲劇的開始。他出身貧寒,一直在邊關一帶做小本生意,積累本錢,只是由於他的臉面問題,除了少數和他極熟悉的人以外,基本是不會有人敢把錢給他過手的。

  有一次,他的貨物被匈奴人劫掠了,李希恰巧路過,救了他的性命並且出於同情,給了他一筆錢補貨。沒想到,這個極度有責任心的傢伙,在完成了和人家的交易後,靠著李希留給他的一點點線索,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了李希家中,聲稱,李希對他有救命之恩,非報不可。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在李希身邊死纏爛打了數月,終於讓李希收留了他。高利雖然能力超卓,但是李希卻不能將旗下的任何一項生意交給他打理,因為內地的人比邊關更加以貌取人,而李家暗中的一些事更是不可能交待給他的。所以,李希一直將他閒置在幽、並兩州,處理一些小商舖。由於是邊關,李希在此設置商舖的目的,只是為了搜集一點情報而已,那些還是真正的小商舖,只是幾年下來,高利這個傢伙,還是將這些小商舖給擴大了十倍不止,太過引人注目的結果就是李希所期望的情報反而很難得到,畢竟那些不是什麼青樓妓館,關注的人越多消息越多。在李希正頭痛該如何處理這個人時,陳嬌提出了安置流民的問題,他就正好廢物利用,把高利給送到了這裡來,作為安置流民的總負責人。

  「小姐,我先帶你到為你準備的帳篷裡吧。」高利乾淨利落的派人把陳嬌的行禮搬運走,自己在前面領路。陳嬌古怪的瞄著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卻是李希臨走時和她說的話,「姐夫給你派了個很好用的人,雖然有些麻煩。」

  因為時間倉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這種臨時搭建的帳篷。內地來的流民們對這種邊地生活還不是很熟悉,但是對於高利和他手下的夥計們來說,那是小菜一碟。幾天時間,他們就搭建好了數千人用的帳篷,從遠處看來,這裡,儼然就是一個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陳嬌在帳篷裡坐定之後,吩咐莊昕帶著紀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每一批到達的人,屬下都做了詳細的記錄。根據少爺傳來的名單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少爺和莊昕,一共是4571人。最後這批人,屬下正在登記,不過如果小姐這裡沒有人掉隊的話,應該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陳嬌帳篷東面的一堆竹簡,「那裡是全部的名單。另外屬下還根據他們的專長,將他們一一分開。老農、工匠、書生、僕婦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麼,從那裡找就有了。」

  看著東邊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簡,陳嬌覺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這些都想到了啊。」

  「啊,這是屬下的習慣。屬下覺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發揮個人的特長。如果讓一個鐵匠去耕地,這是一種浪費。」高利一絲不苟的回答,讓陳嬌很有一種揭開他的面具,看看那張傳說中的猥瑣的臉到底是怎麼樣的。

  「還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幫助他們的話,我認為我們應該要開始蓋房子了。畢竟他們如果要長久住下的話,住帳篷是不行的,我們又不是匈奴人。可是,小姐你所選定的這個地方,並沒有巨木,巨木要到更東邊的地方去找,那邊就是朝鮮的地盤,他們是不會讓我們運走木頭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頭和泥了。」高利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只是,蓋這種房子實在是麻煩……」

  「停!」陳嬌受不了的喊道,「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明天再討論。現在,先休息一下。OK?」

  「什麼OK?」高利愣了下。

  「沒什麼,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陳嬌強行推了出去,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雖然想過,到時候就製造磚石拿來蓋房子,可是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走到那堆「小山」邊上,從裡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鋪開,沒看三頁她就暈了。高利簡直是在做戶籍調查,太詳細了,頭暈,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說,算了,明天去把人叫來好好聊聊就行了。

  「現在,還是叫上稹兒和莊昕去吃飯吧。」陳嬌找了個借口逃避這一切。

  可是,陳嬌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後,還是沒找到自己想見的兩個人。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在陳嬌開始不耐煩時,稹兒的聲音終於在她耳邊出現了。

  「姐姐,稹兒在這裡。」陳嬌看到稹兒的小手在一個小帳篷邊上出現,趕到稹兒身邊,確定他沒事之後,陳嬌才發現旁邊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是一個長得還算清秀的男子,穿著最常見的白衣,正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姐姐,他是韓叔叔。」稹兒拉了拉陳嬌的衣角,指著那個男子說道,「是我們村子了裡最有學問的人。韓叔叔,這位就是稹兒的姐姐。」

  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人探究的目光,不過陳嬌還是對他點了下頭,淡淡的說道,「韓先生有禮了。」

  「在下韓墨。陳小姐有禮了。」韓墨似乎不怎麼在意陳嬌的態度,仍舊很是禮貌。

  「韓先生,謝謝你照顧稹兒。小女子帶他回去吃飯了。再見啊。」陳嬌應付了他幾句,就急急的走了。

  而陳嬌沒有發現,在她走後,韓墨一直看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陳皎,你今日所謂到底是活民還是害命,我韓墨一定會好好看著的。」

  這就是陳嬌和韓墨的第一次見面,此時他們都還不知道,彼此將會在對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

  第二日陳嬌讓高利幫她召集了所有的工匠,打算和他們探討下磚石的問題。

  「咳,今天叫大家來就是想和大家討論下,關於造房子的問題。」陳嬌還不是很習慣被這麼多人同時盯著,所以仍然有些害羞。

  「小姐對我們大家有救命之恩,我們大家都很感謝小姐。」其中一個長相忠厚的老者似乎很得人心,他代表所有人站了起來,「只是,我們看過四周,無山無木的,不知道小姐打算用什麼來建屋啊?」

  「這個嘛。我是想用磚石。」

  「磚石?」一陣驚歎的聲音發出,接著是一片吵雜聲。

  陳嬌奇怪的看著眼前的工匠們,心想,這麼激動幹嗎?難道你們知道什麼是磚石嗎?陳嬌猜的沒有錯,這群匠人的確知道什麼是磚石。漢代的確有被稱為磚石的東西,但是那是一種附在建築墓穴壁面和楣楹碑闕上的裝飾性畫像磚,在還是以木質結構建築為主的漢代,所謂的磚石是很稀少的東西,物以稀為貴,因為很少有人能夠燒製出美觀的磚石以供富貴人家使用,所以磚石的價值還是很高的。現在陳嬌說要用磚石來蓋房子,難怪他們要驚歎了。

  「不知道,小姐說的磚石是什麼樣的?」還是剛才那個老人先開口問道,他一問,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聽陳嬌說話。

  「就是方形的磚頭啊。」陳嬌被盯得很不自在,喃喃的說道。

  「有圖畫嗎?」

  「沒有啊。」

  「哦。」雖然不知道陳嬌說的磚石是什麼。但是顯然這不是他們平日所見的那些畫像磚,工匠們開始自動將陳嬌所說的東西定義為和磚石同名但不同的東西,可以用來蓋房子。

  之後經過複雜的溝通,陳嬌確定工匠們所說的磚石和自己所說的磚石應該是同一種東西。於是她就命他們開爐試著製造他們所說的磚石。這些工匠製出來的磚石形狀古古怪怪的,但是就材質來說,的確是陳嬌要的東西。陳嬌知道自己可以鬆口氣了。她沒有任何別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們將所有的磚石都做成統一規格,方便使用。事前陳嬌已經讓高利派人去附近找到了煤礦,源源不斷運到的煤確保了燃料,幾十個工匠日夜不停的開工,使得陳嬌所想要的那種磚石源源不斷的出現。偶爾,會有幾塊陳嬌最熟悉的紅磚被燒製出來,陳嬌知道那是因為泥土中含有鐵的關係,是一種很常見的現象。可惜對於尚玄的漢代來說,紅色是一種極其尊貴的象徵,每次出現這種紅磚,工匠們都會把它們特別安置,供奉起來。當陳嬌發現時,紅磚已經堆了整整一堵城牆那麼高了。

  有了磚之後,雖然沒有水泥,但是工匠們還是發揮他們的智慧,用粘土代替水泥迅速蓋起了房子。幾個月裡面,他們所在的這個區域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勞動人民來來往往,一座座樓房拔地而起。讓陳嬌每次醒來,都想呼號她小學寫作文時常用的句子,「我們的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在這些事情上面,陳嬌只要動動嘴皮子即可,真正一直在負責的人其實是高利。她只是在旁邊看著,偶爾提點意見,輕閒得很。幾個月以後,當房子蓋的差不多了,(幾千人同時動工,速度極快,如果不是磚石不夠會更快。)陳嬌在一片烏煙瘴氣中發現,那些不再需要為父母打下手的孩子們,全都閒了下來,開始調皮搗蛋。

  陳嬌找來高利商量,打算先該個學校,把這些孩子都送作一堆,好好管教一下。

  「小姐的這個主意是好,可是,我們到哪裡去找先生呢?」高利問道。

  「我也可以教他們的。其他的,我讓莊昕去我姐夫那裡找人。最多晚一個多月,就會有消息了。」陳嬌早就想過了,她自己可以教教這些孩子寫字什麼的,就是對著他們講安徒生童話,也勝過他們這樣在外面調皮搗蛋。

  「還有韓先生。」原本在一旁吃零嘴的稹兒插嘴道,「韓先生,以前也教過稹兒讀書。他一定可以教我們。」

  「對啊。還有這個人。」高利恍然大悟,「他可是這4568人裡唯一的書生啊。」

  陳嬌並不想和那個看來心機深沉的男人相處,雖然這幾個月來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但是陳嬌卻總是對他抱有警戒之心。可惜,在這件事情上,高利相當強勢,可能他覺得她是大小姐一個,不應該屈尊去給這些頑童當教席吧。

  不過,請李希安排先生的事情,還是得做。陳嬌翻出一本《詩經》開始給李希寫了一封信。要陳嬌寫古代的繁體字,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因此她和李希分別前就以保密為由,和李希約定使用阿拉伯數字作為密碼來寫信,密碼本就是《詩經》等古代經典。

  她的信上大意是說,請李希為她請幾個先生,不止是教人讀書寫字的,還要有教導他們武術的,最好能從商舖裡找個掌櫃來教算學也可以。

  她一口氣寫了三封,以防丟失,折疊好,編上號碼,讓莊昕找人去送。寫完信後,她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想著,最近這種平靜的日子如果能夠繼續下去該有多好啊。只是,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是平靜的日子,對別人,可不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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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江上晴雲雜雨雲

  彭城

  李希在書房中將火盆燃起,躁動不安的火焰吞噬著他丟進盆中的書帛。陳伏和陳潛二人正站在他的左右。

  「希兒,是嬌嬌的信嗎?」陳伏問道。

  「不、不是,是京城來的。」李希笑了笑說道,「有兩個消息。」

  「是什麼?」陳潛想不出這個時候京城能有什麼消息,打從館陶公主和皇帝達成協議之後,京城應該是一直很平靜才對。

  「衛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開了謎底。

  「匈奴入掠,如此說來,很快就會有戰事了?」陳伏馬上想到對於這位當今皇帝來說,匈奴的這次行動是他所絕對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會對匈奴展開報復。

  「不錯。我想,很快邊關那邊就會有詳細消息來了。我們看完那個,再絕對以後今後的策略好了。」李希點了點頭,他轉而問陳潛道,「潛叔,你覺得衛夫人這事,怎麼樣?」

  「你指的是?」陳潛奇怪的反問道。

  「我是說嬌嬌,她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難保將來會有恢復的時候。潛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將來恢復了記憶,這事對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李希自從認下這個妹妹之後,對於她的事情就變得非常關心,若是以前,對於衛子夫懷孕這種小事,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這件事……」陳潛猶疑了一下,說道,「若是我在府中時見過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尋死覓活的。可是,我在這裡見到的這位失去記憶的嬌嬌嘛,就不好說了。」

  「不好說?」

  「是的。她們的性格,差太大了。」陳潛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很確定你沒有認錯人,恐怕會懷疑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

  「希兒,」陳伏看著李希深思的樣子,沉聲道,「無論嬌嬌將來會有什麼反應,你都不能做什麼。介入宮廷內爭,這是大忌,我沒提醒過你嗎?」

  「陳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訓得有些狼狽。

  「我是認為你已經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將一切都交給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會害了你自己,而且我們所有人都要因為你的魯莽付出代價的,知道嗎?」

  「你陳叔說的不錯,希兒。而且,今日就是沒有衛夫人為今上生子,將來也許會有趙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嬌嬌既然已經離開了皇宮,而皇上又不打算讓她回去,那麼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經是前塵往事,無需追究了。」陳潛也同意陳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的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了。其實就理智上來說,他也知道衛子夫無論生子與否都與他無干,只是從感情上來說,他還是希望能夠為陳嬌盡一份力。

  「希兒,與其擔心這個,我倒是想問問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陳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世子的挑釁是越來越明顯了,他都不知道跟蹤了你幾回了。前陣子還差點真的找到我們的暗樁。難道你打算繼續示弱下去,丟掉對楚王府的控制嗎?這可是從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國相以來,留下的舊根基啊?」

  「陳叔放心吧。您老也說了,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劉注他再想甩開我們也不可能。我不會讓他囂張太久的,很快我就會給他一個永生不忘的教訓,讓他永遠乖乖聽話。」李希瀟灑的甩了甩頭,「陳叔以前不是說過,欲先取之,必先與之嗎?我只是讓他先蹦跳個幾天。」

  「你心中有數就好。」陳伏其實對於李希的能力還是很相信的,否則當年也不會將一切都教到他手上。

  「希兒,伏兄,我覺得還有一件事情,我們要好好商量一下。」陳潛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什麼?」

  「我也認為朝廷很快就會對匈奴動手,可是,主將是誰?我想,這關係到今後朝中的權利變遷,我們是否該早作準備?」陳潛畢竟長年在京中生活,在這件事情比他們二人要敏銳許多,「今上繼位以來的志向我們都看的很清楚,那就是邊戰。而且,以我大漢和匈奴的實力對比來看,恐怕是一場長久的戰爭吧?戰爭必定會有勝負之分,勝者皇上必定要給予重賞,以激勵後來者。如此,這些將軍們一定會成為新興勢力崛起在朝中吧?」

  「潛叔說的不錯。」李希瞇上眼睛,「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擺脫黃老之學,所以我認為儒學很可能會成為重新今後的顯學,儒生們會成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為皇帝所用的新勢力。卻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項大志,就是邊戰啊,那些參與的將領,若能獲勝歸來,一血百年之恥,其功可謂不小啊。」

  頓時,書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潛弟,你認為朝中有何人可擔此重任?」陳伏先開了口。

  「我朝名將中韓安國、程不識、李廣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均已老邁,李廣雖老當益壯,奈何不為今上所喜,將來建功立業的機會恐怕不大。」陳潛將自己的看法道出。

  「潛叔的意思是說,對匈奴的戰爭中能夠出位的,會是新一輩的將領?」李希問道。

  「不錯。而且,從公孫弘的例子上久可以看出,他絕對不介意賜厚恩於一個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為當朝顯貴,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麼,潛叔覺得,新一輩的人中,誰會比較有可能?」

  「衛青!」陳潛很肯定的說出答案。

  「衛青?」這次連陳伏都要覺得吃驚了。

  「只因為他是衛子夫的兄弟嗎?」李希不可思議的問。

  「這也算是一個原因吧。不過更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是個人才。」陳潛笑道,「當年,衛子夫初入宮時,館陶公主和陳皇后曾經為了對付她而將衛青擒到府中,老夫當時曾經悄悄去看過。此人性格堅毅,極為機智,而且是馬奴出身,騎術精湛。我以為對匈奴的戰爭,騎兵是極為重要的。衛青現在是羽林軍的一員,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現,這樣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過,那也稱不得明君了。」

  「不錯。的確如此。」李希和陳伏對視一眼,均同意這種說法。

  「如果這樣,那麼衛氏一族就是我們要好好注意的對象了。假如衛子夫生下皇子,而衛青又有軍功在身的話……」

  「少爺,少爺。兩位陳爺!」一個大呼小叫的女聲衝進書房,讓三人驚了一驚,仔細一看,卻是張萃的貼身婢女,阿玉。

  「慌什麼?」李希不悅的教訓道。

  「少夫人,少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為跑得太急,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可惜沒什麼人理會她,房中的三個男子聽到這話,全都一溜煙的往後院跑去,瞬息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喲……好痛啊!」張萃的喊聲從房內不斷傳出。雖然明知道有緹縈在一旁照顧,張萃是出不了什麼事的。但是,她每叫一聲,在門外等候的三人還是會抖動一下,全然沒有了剛才在書房中暢談天下事的樣子。

  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終於,他們聽到了孩子「哇」的哭聲,三人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坐了下來。不一會兒,產婆抱著一個裹著紅布包的孩子走了出來,笑瞇瞇的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個千金小姐!」

  雖然是個女孩子,不過對於第一次當父親的李希來說,仍然是激動不已。他小心的伸手將嬰兒軟綿綿的身子抱在懷中,激動不已。

  忽然,張萃的慘叫聲再度響起,讓三人又是一驚,忙問產婆道:「怎麼回事?」

  產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的跑進去,之後就傳來了她的驚叫,「還有一個!」聽到這句話的三人,面面相覷。陳伏笑著說道:「沒想到啊,一下添了兩個孩子。以後家裡可真的要熱鬧了。」

  最終,張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給了李家眾人一個大大的驚喜。李希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左手抱女兒,右手抱兒子,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這個好消息,隨著李希派去東北的教書先生們傳達給陳嬌時,她剛剛釀出了葡萄酒,就將葡萄酒作為禮物送給了李希的一對雙胞胎。這使得後來,李允,也就是李希的兒子,每次都將自己成為酒鬼的原因怪罪到這位姑姑頭上,每次都振振有辭的說,「要不是姑姑她在我沒週歲就送我酒喝,我能變成現在這樣?」

  **

  雍行宮「楊公公,皇上怎麼還不睡啊?這都幾更天了啊。」一個小宦官悄悄的詢問楊得意。

  「閉嘴,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麼?別說話,乖乖的給我站著。」楊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著小宦官瑟索的樣子,又說道,「打起精神來,皇上沒睡,哪裡有你們睡的份,讓你們隨侍,那是恩賜知道嗎?」

  小宦官雖然極為困乏,但是畢竟也是入宮有些年頭了,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楊公公是個狠主,這會兒,自己的屍體已經送到未央廄餵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樣子,楊得意暗暗點了點頭,提著從御膳間拿來的夜宵,走進殿裡。殿中的竹簡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亂,劉徹獨自站在大殿之中,透過窗子,注視著外面的繁星點點,被風吹得飄飄搖搖的燭光,也搖晃著他的影子。楊得意靜靜走到他身邊,將夜宵呈上,說道:「皇上,已經晚了。你吃點吧?」

  「是楊得意啊。」劉徹沒有回頭,只是應了這麼一聲。

  劉徹不動,楊得意也不敢動,只能陪著站在一旁,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主子。楊得意是因罪當死卻贖為腐刑才入宮做宦官,因為善歌舞而為劉徹格外看重,他從入宮的那天起到現在,從來都摸不透劉徹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漸白時,楊得意忽然聽到劉徹低低的笑聲,他從昏昏欲睡中猛然驚醒,立刻就聽到劉徹問道:「楊得意,你知道賈誼嗎?」

  「奴婢記得好像是先帝時的一個大臣吧。」楊得意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劉徹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楊得意,你去安排今天的行程吧。完成之後,朕要回宮了。」劉徹沒有理會楊得意,淡然的轉過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書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楊得意立刻退下安排。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劉徹讀著手上的上書,眼神變得越發冷峻。

  「賈誼啊賈誼,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該有多好啊。」許久,劉徹將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拋到地上的竹簡,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散開的頁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別顯目。

  **************************

  「元光六年秋,遣衛青、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四將軍出兵入草原分擊匈奴。太中大夫衛青為車騎將軍,出上谷。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太中大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出雲中。」

  未央宮宣室公孫弘正在此地聽宣,匈奴擾邊的消息早已經朝野共知,但是漢武帝卻還沒有任何表示,這讓自認已經瞭解這位帝王的志向的許多朝臣疑惑不已,而公孫弘正是其中之一。今天,漢武帝特意將他召到宣室殿來,他隱隱覺得時機到了。

  「弘卿,朕記得你今年71了吧。」劉徹看著自己面前的公孫弘,沉聲問道。

  「皇上聖明,微臣確是古稀方過。」公孫弘的氣色與當年在新豐和陳嬌李希相處時無異,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活力依舊。

  「是嗎?如果前朝名臣賈誼還活著,和你是同歲吧?」劉徹仍舊低頭看著手中的逐漸。

  「回皇上,臣與賈長沙確是同齡。」公孫弘沒想到劉徹令人找他來此,不提匈奴擾邊之事,卻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賈誼。

  「你們同齡,又同出儒門,他生前你們可有交集啊?」劉徹仍舊是淡淡的。

  「微臣慚愧。賈長沙生前,臣認埋首於鄉野,又有何德何能與已經身為當時名臣的賈長沙論交呢。及後來他於梁國故去,微臣便無緣得見了。」

  「那麼,卿以為《治安策》如何?」

  「一字千金,句句血淚,實為我大漢治國安邦之良策。」公孫弘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因為把這種想法推銷給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為何,晁錯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他最終身死名敗,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難道打算倣傚他嗎?」劉徹終於把目光調到了眼前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為,仍需權變。」公孫弘聽到劉徹的這句話,並不驚慌,他現在已經摸清了,這位年輕的帝王其實是贊成賈誼的政治主張的。

  「權變。」劉徹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建元年間,卿曾出使匈奴?」

  「蒙皇上隆恩,微臣確曾奉命出使。」公孫弘大概猜到這位年輕的帝王為什麼會提及當年的事。當年,他出使匈奴,回報的上書中認為應該要明確華夷之序,確立對匈奴的權威。可是,當時臨朝的竇太皇太后好老莊,將他以不合上意為由罷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終。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洶湧,卿曾出使匈奴,當對其相當瞭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劉徹站了起來,走到公孫弘身邊。

  「臣以為,當戰!」公孫弘的信念即使過去了10年,仍舊沒變,「且當時滅國之戰。」

  聽到這句話,劉徹的雙眼頓時放出精光,僅僅的盯著公孫弘,公孫弘卻對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此為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關東五穀不登,民多窮困,卻重之以邊事,推數循理而觀之,則民且有不安其處者矣。秦末之世,陳涉無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風從,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邊,民不堪苦,靡閉愁苦而有離心。」公孫弘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撫匈奴,不恤民命,親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則匈奴不足饜,內則民怨叢生。內外交集,臣恐漢欲嗣統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復秦舊跡。」

  「高帝曾有白登之圍,馬邑之戰設計若此而單于盾逃。與匈奴戰,勝算幾何?」

  「臣以為,匈奴之所依仗者,唯其遷徙鳥舉,來去如風也。故我中原諸國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趙作長城而防之,據城而守,以護民,然匈奴越長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數,足見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皇上已於上林御苑訓練精騎有數年矣。臣以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此正是諸將軍建功立業之良機。」公孫弘對此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說道,「匈奴貧瘠,臣以為當絕互市以斷其根本,我大漢嚴守城池,另使騎兵千里奔襲。如有精騎數萬,名將數人,以大漢之地之物之財之力,匈奴國滅,當可期之。」

  「弘卿確有國士之才。」劉徹輕聲笑道,「當年,主父偃說朕時也是這麼說的。」

  「微臣謝皇上誇讚。」

  「今秋,當是我大漢伐匈奴之時!」劉徹經過這番談話,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

  當這年秋天,漢武帝劉徹完成他所有的準備,開始這場頃舉國之力的戰爭時,陳嬌在東北安置流民的舉動也已經完成了。以磚石蓋成的城牆,將所有的民居都包圍在其中,四處城門採用從朝鮮人處買來的巨木建成,在徵集了大家的意見之後,將這座城命名為「遼東城」

  之前,陳嬌在高利那裡發現了西域商人帶給他的葡萄之後,就將那些葡萄釀成了葡萄酒,在嘗過之後,高利很快酒發現了其中的巨大商機。漢代重農,對於糧食生產極為重視,相對的對於酒的生產也有著苛刻的限制,現在有了用葡萄釀成的酒,那麼就在朝廷禁令之外了。想到產酒的暴利,高利覺得眼前有無數的銀子在飄飛,和陳嬌商量過後,他們決定派一隊人到西域去購買葡萄,並且,無論是騙也好,劫也好,一定要弄個會種葡萄的人回來遼東城。陳嬌是覺得遼東城終究要找尋一個賺取「外匯」的項目,否則會很難生存下去:而高利則純粹是在商人習性作祟。這個裝載著兩個人希望的西域商隊,的確也不負他們的期望,在後來給了他們很多驚喜。

  而陳嬌所希望建立的學校,在李希派來的人的幫助下,終於順利建立。所有年紀在5-13歲的孩子,都被囊括了進來。根據孩子們的年齡大小分為10個班級,每個班大約50人左右,老師們根據陳嬌所訂下的語文、算學、歷史、地理、武術(體育)、美術、音樂進行教學,後來又考慮到很多年紀較大的孩子,增設了術科,專門學習一些手藝活,使他們將來可以有一技之長。陳嬌自認學識有限,她所知道的對這些孩子不見的真正有用,因此沒有參和進去,只是經常過來給孩子們說些小故事,她講的東西對於這些孩子們來說都是很新鮮又有趣的,很快,她就成了整個學校裡最受歡迎的人。

  這是個夏日的午後,陳嬌坐在城裡最大的廣場的一棵大樹下,周圍圍攏了一群纏著她聽故事的孩子。被繁盛的樹葉篩選過的陽光偶爾會落到她的臉上,有時會讓這些還不甚懂得人事的孩子都看呆了。

  「姐姐,那岳飛最後被皇帝殺死了嗎?」紀稹趴在陳嬌的懷裡仰著頭問道,眼睛裡有著模糊的淚光,其他的孩童也是如此。

  「是啊。」陳嬌摸了摸稹兒的頭,「不過,後人給他蓋了一座岳王廟,作了一個秦檜的雕像永遠跪在他面前。」

  「真的嗎?岳飛總算是有好報呢。」另外一個小女孩嚷嚷道。

  「小雪,你說的不對。」陳嬌對著那個女孩子搖了搖頭,問道:「如果讓人殺了小雪的爹娘,再把他抓來跪在你爹娘的墓前,給小雪很多很多的東西做賠償。小雪願意嗎?」

  小雪歪頭想了想,說道:「不行,小雪不喜歡這樣,小雪喜歡和爹娘在一起。」

  「所以,對於那些死去的人和活下來的人來說,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既然生不能展其志願,那麼再多的死後哀榮都是多餘的。」陳嬌將小雪抱到身邊,親了親她的小臉蛋。

  「都是秦檜這個壞人,不然岳飛也不會死了。」另外有一個孩子憤憤不平道。

  「小三你也說得不錯。」陳嬌點了點他的小腦袋,「最後下令殺死岳飛的人可是皇帝啊,如果不是皇帝願意下旨,岳飛怎麼會死呢?秦檜只是當了皇帝的替死鬼。像秦檜這種奸臣都是看皇帝的臉色辦事情的,他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意,才敢對付岳飛的。」

  「皇上怎麼會這樣呢?岳飛是大將軍啊!」這下可是群情洶湧了。

  「你們忘記了,這個皇帝是怎麼當上皇帝的嗎?金國那裡不是還有兩個皇帝嗎?岳飛的口號就是要迎接這兩個皇帝,如果他們回來了,他這個皇帝怎麼當啊?」陳嬌看著這些孩子幼小的臉蛋,笑了笑,「皇帝也是人,他也要為自己考慮的。」

  「這……」

  「好了,今天的故事講到這裡,你們該去上課了,不可以遲到啊!快去吧。」

  最後這些孩子們都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這個帶給他們很多故事的大樹蔭下。很多年以後,這些已經長大**,很多都成為大漢帝國數一數二的重要人物的孩子們最懷念的地方就是遼東城大廣場的這棵大樹下。陳嬌一如既往的微笑著目送著他們離開,當孩子們都散得差不多時,陳嬌發現紀稹還是站在自己的身邊。她奇怪的看著紀稹問道:「你今天怎麼還不走啊?」

  紀稹聳了聳肩,這個動作是從陳嬌所講的故事裡學來的,說道:「李先生說我以後不用和他們一起練習。以後晚上他會到咱們家給我特別輔導的。還有,他說晚上他會和你談一談。」

  「你不是做了什麼壞事吧?」陳嬌懷疑的看著他。紀稹雖然聰明懂事,但是由於太過早熟整個城裡的孩子沒幾個他看的上眼的,並且他還會經常不懷惡意的捉弄他們,雖然每次都沒有弄出什麼大事情,不過,陳嬌卻是到那些孩子的父母那裡道歉過好幾遍了。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被紀稹捉弄的孩子們卻一點也不怨他,還頗有將他奉為老大的趨勢。

  「那怎麼會呢!」紀稹嘟著嘴抗議,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完全把陳嬌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那些不在旁人面前顯露的孩子氣,在陳嬌面前卻是一一顯現了出來,「是我太聰明了,先生說他們都跟不上我!」

  「真的?假的?」陳嬌雖然對他的話已經信了八分,卻仍要故作驚奇的捉弄他一番。

  「反正不是煮的。」紀稹對她做了個鬼臉,接著說道,「姐姐,該給我講別的故事了!我要聽諸葛亮的故事!」

  紀稹與陳嬌住在一起,陳嬌對孩子們講的每一個故事他都會湊過來聽,不過相比之下,他最喜歡的還是名將征戰沙場的故事,對其中的那些計謀和戰略尤其感興趣。但是,大部分的孩子對這些都不敢興趣,所以,他只能在私底下纏著陳嬌給他講。

  「好了好了。」陳嬌笑著拉著他的手,說道,「那我這次給你講諸葛亮七出祁山的故事。」

  陳嬌柔柔的嗓音在廣場中慢慢散開,原本行色匆匆的韓墨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他現在是學校裡的歷史老師,現在正準備去上課,他的住所在西邊,而學校卻在東邊,因此要穿越廣場才能到學校去。看著陳嬌低著頭的樣子,韓墨有些迷惑,他想,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子呢?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不求利益,但求救民於水火的人嗎?提示時間的鐘聲被敲響了,那是陳嬌為了告知人們時辰,而特意設置的,每到整點,也就是每半個時辰的時候,都會有人去敲響它,聲音可以讓整個城裡的人都聽到。韓墨沒能仔細觀察陳嬌,就匆匆離去。

  原本在和紀稹說故事的陳嬌,抬頭看著韓墨離去的方向,頓了頓。她對於韓墨其實一直懷有戒心,因為這個男子過於清冷的眼睛,讓她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姐姐,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繼續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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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鍾山何處有龍盤

  朝廷派四將軍出征匈奴的消息很快的就送到的彭城李希府上。

  「果然是衛青。」李希手中的帛片再度化為了火盆中的灰燼。

  「還有李廣。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陳潛說道,「這次用他想來對於今上來說,也是一次賭注吧。如果他沒有上佳的表現,恐怕……」

  「那兩位叔叔覺得,能贏嗎?」李希問道。

  「如果是指這一場戰的話,老夫以為,在兩可之間。」陳伏說道。

  「哦?!」

  「就整體實力來說,我大漢優於匈奴多矣,長久下來必然能贏。但是,這次出兵卻未必,首先,此次是我大漢出關作戰,地形不熟,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其次,騎兵初建,這次是他們的練兵場,新兵上陣,恐怕戰事如何要全靠將領的本事了。再次嘛,就是內部的諸侯王的問題。」

  「的確。這三個問題裡,未知的因素太多了。」陳潛對他的看法也是很贊同。

  「但是,無論結果如何,有一點卻不會改變。那就是,今上已經下定了決心。」李希將頭髮撩到腦後,笑道,「這次和五年前的馬邑之戰不同。馬邑之戰是因為有聶翁壹獻計,實屬偶爾為之。如今這種形勢下,今上在準備了數月之後才出兵,卻可以看出是他深思熟慮過之後的結果。戰端一起,從此天下多事了。」

  「呵呵,或者,這正是我們這位皇上想要的結果呢?」陳伏笑道。

  「對了,陳叔,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李希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著他二人說道,「我想,現在也該是去見見楚王世子的時候,恐怕他現在正著急呢。」

  楚王府密室一閃一閃的燭火映襯出劉注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孔,他的對面是蒙著臉的李希,兩人如此對視而無語已經有一刻鐘時間了。不同的是,這一刻鐘裡,劉注的心中滿是憤懣,而李希則是滿懷輕鬆的等待著,等待著眼前這個聰明的年輕人屈服。

  又過了好一會兒,劉注終於懊惱的低下了頭,憤憤的說:「耍夠了吧?把他們都放了。」

  「呵呵!」李希笑道,「我想應該是我來問小王爺你,玩夠了沒有?」

  「你……」劉注猛的抬頭,瞪著眼前這個一身黑衣,只露出兩雙眼睛的神秘人,咬牙切齒。

  「小王爺不必如此,您不顧死活的動用暗勢力對付在下,而且動作如此之大,若被朝廷密探得知,恐怕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您還是個孩子,不知死活的玩著危險的遊戲。」李希毫不在意的走到劉注身邊,一揮手,從他懷中拎出一個香囊,嗅了嗅,「千里香。小王爺好手段。」

  千里香,是來自於南疆異族的一種異香,通常還有一種專門訓練過的鳥兒來追蹤被這種香氣綴上的人,喚為聞香雀。

  「沒有佩戴香囊的人只要和有香囊的人接觸就很容易沾染上此香,只是人鼻很難發現,只有那聞香雀能夠憑借這種細微的香氣一路追蹤。」李希笑著說道,「小王爺初次見我,就將此香囊攜上,可謂用心良苦。倒是我一時不防,險些著了道。」

  初次見到劉注的時候,李希的確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只是富家子弟身上佩個香囊什麼的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劉注在城裡青樓間素有名聲,興許是在那家姑娘那裡沾染上的,李希初時對此並不放在心上。

  「不過,小王爺您太謹慎了一點。如果,那次您立刻就派人來追擊我的話,現在也許已經成功了呢。」

  劉注本可以在第一次會面之後立刻命人來追擊他,只是劉注過於謹慎,對於千里香還不是十分信任,所以一直到他們第二次見面之後才命苗人尾隨他,只是那時已經太遲了。劉注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他何嘗不想如此。只是,當日攜帶千里香只是臨時起意,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願意打草驚蛇,後來證實了千里香的效用之後,他才在第二次見面之後,命那些來自南疆的異族人去追擊,只是不知道為何會失敗。

  李希當然不會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的不信任傷害了那些異族人的自尊心,所以有人偷偷利用聞香雀跟蹤李希。若只是跟蹤也便罷了,那人竟然還想建全功,偷入了李家設在彭城的暗堂,被李希的手下一舉抓獲,才讓李希發現了劉注的秘密武器。而他的同族人又不敢將此人私自行動的消息告知劉注,在此人被擒之後,劉注府中竟無一人知曉。既然已經識破,李希便將計就計,在第二次被追蹤時,開始誤導劉注的手下,結果便是,劉注暗中處置了彭城裡數個為富不仁的商家,之後才發現自己被人戲耍了。之後,劉注便驚駭的發現,自己原先暗中培植的勢力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被人一網打盡。

  「小王爺還是不要太小看影子在楚國數十年積累的實力。」李希不打算告訴劉注他的意外失誤,只是要在劉注心中打下一顆影子的無所不能的釘子,「與影子作對,對楚王府並無好處。楚王裂國封侯已經有70年了,70年中影子經歷了無數風雨,至今在下仍能夠在此與你對話,光憑這一點,就請小王爺三思一下,對付影子的後果。」

  事實上,李希並沒有威脅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此刻的楚王府實際上已經不能擺脫隱身其後的李家了。自文帝開始,諸侯王的就一直為朝廷所忌憚,朝中屢有重臣要求削藩,楚王府在這種情勢之下,不大不小的受到了影響。第三代楚王劉茂還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壓力,起兵造反過。當時,若不是李希的祖父念著當年與劉禮之父的一點情意,替他暗中運作,楚國也許早就和吳國一樣被除國了。經此之後,楚王府實力大損,做事也不免畏首畏尾,倒是李希家族接手了許多原楚王家族的暗中勢力。因為第四任楚王劉禮原非王府世子,對於這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曉的,而劉茂戰敗自殺,根本來不及交代這一切,所以李家的這番做為根本無人知曉。楚王府的暗中勢力,本就是第一任楚王劉交為了將來子孫們的退路而秘密設立的,只是第三任楚王劉茂實在是個草包,不但沒有善用這些勢力,反而便宜了李家。失去了這些暗勢力的楚王府,只能有那些明面上的封地,財產,加上他們的前科以及皇帝的嚴密防範,竟然再也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暗中班底,生死操之人手,從此是真正的只能安心當個學養高超的王爺。

  「在下倒是很驚訝,小王爺能夠在朝廷和在下的雙重監視下,找到這麼些有用的幫手呢?」李希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被面巾遮蓋的臉上露出了讚賞的神色,「只不過,如果小王爺不打算和朝廷做對的話,還是不要再想著討回那些人了,免得為自己和王府,招來殺身之禍。」

  「……」劉注仍然是沉默不語。

  李希繼續說道,「在下和您的父親一直合作的十分愉快,我想即使您繼位以後,這種合作關係還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吧?事實上,即使您查出了在下的身份,在下也有把握在您動手之前,借用朝廷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除去楚國。雖然歷代楚王都算是賢明,但是,家大業大,總有不乾淨的時候,在下只需一封密信,就可以令楚王府滅族,不知道您信是不信?」

  「夠了!」劉注終於出聲了。

  「只是,能不到那一步的話,在下還是不想走。」李希露出了笑容,知道劉注離屈服已經不遠了。「小王爺,影子雖然會為了自身的大局,而讓楚王府幫我們做些什麼,可是從來也不會損害楚王府的利益,不是嗎?」

  「先生,你贏了。什麼都別說了。」劉注不能不屈服,他不願意為影子所牽制,恐懼的就是這個神秘人有一天會對楚王府不利,更甚者是恐懼影子有一天會利用楚王府對抗朝廷,因為這種不為人注意的暗中勢力,才是最危險的。但是,現在,李希明確的告訴他,如果劉注繼續下去的話,那麼他立刻就能夠讓楚王府萬劫不復,他還能做什麼,說什麼。自己苦心孤詣所培植的暗中勢力,在這段時間的較量中,已經被李希以引蛇出洞的方式一一打破,如今已經沒有本錢和人家叫板了。

  「小王爺放心,您還是小王爺,在下也永遠只是影子。如果,楚王府有什麼疑難,在下也會竭盡全力幫助您的。」李希向劉注鞠了一躬,這是和解的標誌。

  劉注知道,自己除了重複自己祖輩父輩的老路之外,別無選擇。他垂頭喪氣的想著,終究不能改變什麼啊。不,從他生為楚王世子就注定了這一切,身為宗室,在這個時代,如果太突出了,只會為自己招來災難,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只是,還想著希望做一個有做為的藩王。如今證明,只是一個夢啊。

  「小王爺如果已經放下心結,那麼就請早立王妃吧。龐家小姐,是個很不錯的對象。」李希看著劉注,知道這是最後一擊的時候了。

  劉注駭然的抬起頭,看著不動聲色的李希,說不出話來,龐家小姐龐語,是他傾心多年的人。只是,他不願意自己家族連累到她,更不願意讓她成為自己被影子所控制的弱點,所以一直躲著她。沒想到,還是會被發現了。

  「小王爺,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告訴您,影子還不屑於靠威脅一個女人的性命來讓你合作。對影子來說,人的感情是可以變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李希笑著說道,「至於,小王爺擔心的事情,那也大可不必。要知道,對影子來說,一個諸侯王,比一個朝廷的刺史好合作得多,畢竟後者,可是會引來朝廷大軍的。所以,只要楚王府沒有過於出格的行動,影子是不會捨棄王府的。」

  家族,愛情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還能再說什麼呢?劉注苦笑著點了點頭。

  **************************

  「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贖為庶人。」

  十數年後,當一個叫司馬遷的男子在記述這年秋季的歷史時,寫下了上面這段文字,這是後來的漢大將軍衛青的第一場勝利,這場戰爭也因為他而名載史冊。但是,對於身在遼東城的人們來說,匈奴和漢朝對他們都還十分遙遠,他們現在所關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一場發生了僅有數個時辰的可笑叛亂。

  事情很簡單,十幾個不甘平庸的工匠打算發動叛亂,想要取代陳嬌和高利成為遼東城這片樂土的主人。但是,卻被一直暗中監視他們的李希手下的暗衛抓獲,交給了陳嬌。現在,城裡所有的人都在觀望,而陳嬌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高利的意見很簡單,是這個時代的人所能提供的最標準的答案,全部處死,最不濟也得趕出城外。但是陳嬌不能接受這種處理方式,因為在她看來生命寶貴,所以只能先把那些人全都關押起來。

  「到底應該怎麼辦呢?」陳嬌獨自坐在房內,心中鬱悶,她身旁是保護她安全的幾個侍衛。因為叛亂時,那些人曾經有挾持陳嬌的打算,所以事後在莊昕的強烈要求下,陳嬌答應了為自己選擇幾個侍衛。當然,這些人都是從李希派來的暗衛中選取的。

  「小姐,巳時了。」沈清低下身子提醒道。沈清是陳嬌身邊的侍衛之一,事實上,他也是李家收養的孤兒之一,能力卓絕,所以被李希派到遼東城裡,負責陳嬌身邊的一切安全事宜。這次的叛亂就是在他的指揮下平定的。

  「啊,知道了。」陳嬌立刻站起身子,走到門外,將熬得差不多了的中藥倒出,小心的裝好,端著它向自己房間的反方向走去。

  「韓先生,吃藥了。」陳嬌一如之前數日,進門說道。

  房中躺著的正是韓墨,他身穿白色儒士服,神情有些疲憊,但卻優雅依舊。他嘴角含笑的看著陳嬌走到自己面前,靜靜將手中的書卷放下,直視著面前這個女子。如果說這場叛亂帶來了什麼好的變化的話,那就是拉近了陳嬌和韓墨之間的距離,之前這二人彼此注意,但是卻互相保持著距離。但是在這次的叛亂中,由於沈清一點小小的失誤,使得陳嬌的生命險些受到了威脅,在關鍵時刻是韓墨救了她的性命。所以現在,韓墨被陳嬌硬留在城主府療傷,而陳嬌則是日日服侍。

  「小姐,似乎有心事啊?」韓墨面不改色的將陳嬌端來的苦得不能再苦的中藥喝完,發現陳嬌心神不屬,便開口問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陳嬌經歷過這次的變動之後,對於韓墨的警戒心大為下降,畢竟韓墨也許對她有些想法,但是在生死關頭卻能夠捨命救她,這或者是韓墨認同她的一種標誌吧。原本不願意對韓墨袒露自己的心情的陳嬌,歪著腦袋想了想,韓墨是遼東學堂裡面,除了陳嬌之外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他上的歷史課十分有趣而且生動。陳嬌自己也曾經繞有興致的去旁聽過,因此她確定韓墨是個很有見識的人。

  為什麼不聽聽他的看法呢?陳嬌產生了這種想法之後,立刻付諸行動。於是,她將事情說了一遍,問道:「韓先生覺得到底應該怎麼善後呢?」

  「我以為高兄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韓墨一開口,陳嬌就覺得自己問錯了人,原來又是一個和高利有相同想法的人啊。「不過,陳小姐難道有不同的想法吧?」

  「我,我是覺得不應該這麼輕賤人命。」陳嬌聽到這個不過,心中又有了希望。

  韓墨有些驚訝的看著陳嬌,他的表情倒讓陳嬌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沒有想到,陳小姐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韓墨對陳嬌笑了笑,這舒緩了陳嬌的緊張情緒,「陳小姐知道荀子嗎?」

  「孫卿嗎?」

  「正是。荀子有人性本惡說。陳小姐知道吧。」

  這些學過中國歷史的陳嬌當然知道,荀子的人性本惡說可是諸子百家中的一個另類得很的學說。陳嬌從前就一直是人性本惡說的信奉者。

  「家父曾經是墨門學徒。所以,給我取名墨字。」韓墨輕輕說道「墨家脫於儒家,和儒家一樣都主張人性本善。我自幼由父親教導,但是我卻不相信墨儒兩家理論的這個根本。我自幼所見的事實告訴我的是,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許之謀愚、貴之敖賤本才是人之天性。我以為,人性就如同流水一般,若無河渠引導,就會肆虐慢漫,最後消失於荒原之中。」

  陳嬌靜靜的聽著韓墨的話,看著他一貫平靜無波的眼眸中散發出一絲神采。

  「陳小姐,你不欲取人性命,是你心善。但是,從你建立遼東城的那一刻起,這個城裡的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你和高兄的管理方法本就寬鬆,如果你不對這件事情進行處置,那麼遼東城就是一條失去渠道的河流,終有一天會被日光曬乾的。」韓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人,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這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

  「這……」

  「城中諸人本就無稅無役,陳小姐與高兄除了帶他們來此,還為他們準備好良種與食物。平日從不立律法管束,這已是大不妥。說句實話,若是不是高兄與陳小姐這般管理,他們也未必會有這個取而代之的野心。陳小姐雖沒有開城為主的想法,如今卻已經成了事實。所以,在下以為,此事過後,陳小姐的一些想法,恐怕要好好調整。」

  陳嬌看著眼前這個文弱的年輕人,心中漸漸冷了下來,因為她無法反駁。來自現代的她自然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如今的遼東城,既然已經真正成為一座漢朝治外的城池,那麼她現在就不能再放任它了,要好好為它的將來打算。想這次這樣的煩惱,她真的不想再有了。也許,真的應該要改變自己對待這座城池的態度,徹底斷絕某些人的想念吧。

  當陳嬌開始有了這些自覺之後,她開始思考遼東城的未來。遼東城的北方是匈奴左庭管轄所及之地,西邊則是漢朝的轄地,東方還有衛氏朝鮮。匈奴和漢朝自然是強國中的強國了,萬萬不能得罪,好在他們兩國的這場戰一時半會還打不完。現在唯一要謹慎對待的就是朝鮮了。陳嬌記得這個朝鮮似乎曾經和漢朝不和過,記得以前歷史書上的地圖裡,西漢版圖是包括現在的朝鮮半島的大部分地區的。也就是說,將來朝鮮和漢朝之間會有戰爭,那麼最遲到那個時候,遼東城就會被漢朝注意到,既然一早就知道朝鮮是必敗無疑,那麼該投靠誰自然是清清楚楚擺在眼前的事情了。現在,遼東城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好好的保護自己。萬一什麼時候,這三方面有任何一方提早注意到遼東城,那就危險了。

  想定一切之後,陳嬌就立刻開始動手準備,一反過去的懶散。所有參與了這場叛亂的人,一律罰為下民,地位比城裡所有的人低一等,由莊昕餵他們吃了一種藥物,確保他們除了幹活,不會再有力氣逃跑。原本按照陳嬌的想法是,將他們驅逐就可以了,不過無論是韓墨還是莊昕都極其反對,因為遼東城的存在對於外面的人來說還是一個未知的事情,如果這些人心懷怨恨的離開,引來敵人,這座毫不設防的城池如何抵擋。所以妥協之後,就得出了所有參與叛亂的人都貶為下民的結論。好在參與的人都是一些獨身沒有家庭的人,沒有孩子跟著受累,不然陳嬌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定。孩子們還是照常上課,陳嬌從幾千人中挑選了一些年輕力壯的青年人,將他們組成護城隊,日夜在城裡巡防順便負責治安問題。並且讓高麗通過他從前的關係,從商人那裡買些牛馬來。牛自然是用來耕種的,馬匹卻分成兩部分使用,一部分是給護衛隊,一部分卻送到了學堂裡,給那些孩子們。

  為什麼要給孩子們買馬?對於這個問題,陳嬌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這是負責學堂武術課的李磷的要求。基於術業有專攻的原則,她也沒有多問,反正李希給了她很多銀子,買就買吧。

  不過從她做出決定的這一天開始,陳嬌就變得很忙很忙了。因為,她開始意識到高利也許是個很優秀的商人,很優秀的商業管理者,但是他絕對不適合當一座城池的管理人員。因此,她開始遵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親自過問很多事情。在這個過程中,陳嬌開心地發現,韓墨是一個超級好用的幫手。在韓墨真正去除了對陳嬌的猜疑之心後,他真正成了陳嬌的好幫手。很多時候,都是陳嬌提出一個看法,韓墨幫助她將一切真正落實下去,並且把其中不恰當的地方改正過來。

  在這期間,陳嬌讓高利帶人去了後世大慶油田所在的地方一次,帶回了十多桶原油,小心的儲備在城主府中的地下室裡。事實上,當陳嬌向高利下這個命令的時候,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未經處理的原油是十分危險的東西,稍稍有點火星可能就會引起燃燒爆炸,所以事情陳嬌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可以點火,幸好高利不負使命安全的把這些原油帶了回來。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東北特有的許多特產,後世大慶油田所在地方現在是衛氏朝鮮的領地,這個時候的很多東北特產還不為漢朝人所知。高利是抱著好奇的心態,每樣都買了一點回來,但是卻讓陳嬌吃了一驚,人參、鹿茸、貂皮、木耳、蕨菜、薇菜、元蘑、榛蘑、榆黃蘑、松籽、山核桃等舉不勝舉。當陳嬌將它們的用途一一向高利說明之後,陳嬌覺得自己都可以看到高利面具下的雙眼變成¥的形狀的樣子了。不消說,在高利的大力運作之下,這些東北特產開始源源不斷地向關內輸入,而遼東城則靠此項貿易發了大財。但是凡是有利必有弊,他們這個本來很小的城池也因此提早被人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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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1:50:55
第十四章 新秋朝涼未見日

  元光六年

  在後世人看來這是漢武帝劉徹正式對匈奴開戰的一年,而他後來所重用的大將軍衛青正是從這場戰爭中顯露頭角的。衛青靠此戰中的斬首700人,獲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侯位,關內侯,從此被視為大漢王朝一個新生名將。但是,在當時卻很少有人能夠正視衛青的能力,關於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果然是有個好姐姐啊。」劉注在密室裡這樣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樣,認為衛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在會有此殊榮的。

  「小王爺錯了。」李希平靜的指正他。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會這麼說話的人,他們不瞭解戰爭。當然,小王爺做為諸侯王卻是最好這樣說。」李希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從屈服,就開始視他如師的男子,心道,單憑他如今這般能伸能曲的氣概就不應該輕視他,楚王府還是不好控制啊。

  「戰爭?」劉注聽到李希這麼說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

  「我大漢立國七十年來,與匈奴戰,輸多勝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小王爺知是不是?今上,雄才偉略,他一心改革舊制,用兵匈奴。這才是第一戰,就敗得如此之慘,而衛青於四軍之中獨勝,試問陛下怎麼會不對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為敗了,所以才要特意誇大衛青的功績,讓大家遺忘其他人的失敗。」

  是的,對於雄心壯志的劉徹來說,這場戰爭是失敗的,而且是慘敗。四路軍馬戰死約一萬七千人,僅有衛青獲得了勝利。雖然李廣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絕地逃亡,但是對於劉徹來說,李廣的失敗卻是不可原諒的。他將李廣和公孫敖同時下獄,並且終其一生都不願意原諒這個空有飛將軍之名,卻使得他對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擊失敗的人。他特意提拔衛青,給予了他與功績不符的榮耀,一是為了轉移眾人的視線,為下次討伐減少阻力;二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告訴自己大漢還是有可以抵擋匈奴的將領的。

  「匈奴盜邊報復,漁陽告急」此刻的劉徹正在未央宮中,面對著這封從邊關飛來的告急書簡,心中煩悶。

  「楊得意,你去傳令,任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速速啟程。」劉徹此刻神情疲憊,雙眼通紅。

  「是,皇上。不過,您是不是該休息了。您已經有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是不是到衛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劉徹重重給了楊得意一個耳光之後,發現自己的情緒失控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算了,你下去。」

  楊得意走後,他攤開數年前異人所贈的一副地圖,盯著上面的標記,惡狠狠的想著,朕不會輸的,絕對不會。

  **

  「皇上,您吃點東西吧。」對於劉徹的身體很是擔心的楊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請來了有孕在身的衛子夫,衛子夫怯生生問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衛子夫身後的宮婢,以及衛子夫凸起的小腹,心中歎息了一聲,說道:「端上來吧。」

  聽到這句話,衛子夫和楊得意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兩人對於劉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劉徹這幾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他們心中一直十分擔心。現在,劉徹肯吃東西了,那麼就表示這個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經回收了他的理智。事實上,劉徹作為一國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對於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們不犯大錯,他都是很寬容的。像這次這樣的喜怒形於色,實在是很少見的,所以才使得整個宮中的人都為之心驚膽顫。

  劉徹讓衛子夫坐到自己身邊,看著這個因為懷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溫順女子,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忽然說到,「子夫,這次你生下皇子的話,我就封你為皇后吧。」

  「什麼?」衛子夫吃了一驚,猛地抬頭看著劉徹認真的神情,脫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麼辦?」

  劉徹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早已經沒有什麼皇后娘娘了,現在後宮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請皇上懲罰。」看到劉徹不悅的神情,衛子夫頓時慌了神,小心翼翼的說道。

  劉徹當然不會處罰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永遠安靜的女人,他卻忽然想起了從前那個在自己身邊絕對不會對他低頭認輸的陳嬌。

  陳嬌是長公主的女兒,論輩份還是他的表姐。他們是從小時候就認識,那時候,他的母親王美人還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問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他的母親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也不是特別受寵愛,所以後宮中的那些皇兄皇姐們,都以他的太子哥哥榮為馬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嬌是例外的,雖然現在想來,也許是姑姑館陶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嬌的確是他兒時唯一的對等的玩伴,和那些陪著他由著他小宦官們不同。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使後來他們成婚之後,阿嬌也不曾有他已經是個皇帝的自覺,從來沒有怕過他。他一年一年的長大,而阿嬌也許是因為有著身為館陶公主的母親的庇護,始終還是孩子脾氣。當他變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時候,阿嬌卻一直沒變。所以,他可以很輕易的欺騙她,也可以很輕易的廢掉她。因為阿嬌實在是太好對付了,一點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兒。如今,那個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裡呢?也許,早就已經不在了吧,那樣的脾性,怎麼可能在外面活下來呢。自己當初不就是這樣想,所以才沒有命人去追查嗎?

  「……上,皇上。」衛子夫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這些做什麼呢。

  「子夫,什麼事?」

  「臣妾的母親之前捎書信來說,身體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去看看她?」衛子夫問道。

  「當然可以。我大漢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親,我自然不會阻止。」劉徹笑著將她的扶起,「我讓楊得意去為你準備下,你去看看她吧。另外,你幫我向仲卿說聲,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閒言碎語不必放在心上。」

  當衛子夫在楊得意的攙扶下離開宣室的時候,劉徹開口喚了她一聲,說道:「子夫,你有一個好弟弟。」

  **

  歷史的車輪慢慢前進著,後來的很多歷史學家都認為,元光六年歲末發生在遼東城的這場叛亂對於陳皇后的影響是巨大的。正是從這場叛亂之後,她開始展現自己的才華,並且帶來了眾多在後來改變了整個漢帝國的東西。

  「姐姐,姐姐。」紀稹開心的拉著陳嬌的衣角,小小的臉龐上儘是笑容,「下午是我們的歲末測試,你一定要來看哦。稹兒一定會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陳嬌笑了笑,輕輕抱起稹兒,這個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邊調養了大半年之後已經壯實了很多,現在她要抱著他都已經相當費力了。看著稹兒,她忽然想到,英國丘吉爾很著名的牛奶計劃。她想自己也應該為這些孩子準備牛奶,讓他們成長得更健壯一些。看來,又要派高利出去一次了。

  雖然說這種歲末測試對於大多數漢朝的人來說是一種很陌生的東西,但是中國人向來就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好習慣,所以下午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親人放下手中繁重的事務來大廣場為自己的子女助威的。陳嬌為了掃去上次叛亂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陰影,有意將這次測試弄成城內比較大的一個年末慶典。當陳嬌進入廣場時,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年末測試的內容是: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美術、音樂、武術(體育)。但是,由於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的觀賞性不是很強,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幾日就測試過了。唯有後面三項,要在今天下午當眾比試的。書畫樂當然要放在前面比,武術又因為負責教導的李磷的一絲不苟的性格而被細分為騎馬、射箭、比武三項。陳嬌參考了後來的一些娛樂活動,除了專業的考官(學堂的老師)之外,還增加了大眾評委,請了幾個公認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擔任大眾評委,他們的評分和意見將會被計入總分之中。

  當然不是所有在學堂的孩子們都有資格在大廣場上表演自己的所學,只有在前面一輪的測試中通過老師認同的孩子才有那個資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夠站在這裡表演的孩子,其實也不過數十人。

  「陳小姐,這種與民同樂的做法很不錯。」原本認真觀看場中比賽的陳嬌耳邊忽然響起了這個聲音。她回頭一看,發現是韓墨,笑著說道:「是韓先生啊。」

  「這次大會之後,這些流民大約是可以將此地當作是真正的家了。」韓墨看著場中那些因為孩子們的出色表現而一陣陣歡呼的人們,心中有些感歎。

  「我心安處是故鄉嗎?」陳嬌忽然想起這句話,同時在心中反問自己,對她而言,這個漢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鄉呢?

  「我心安處是故鄉!」韓墨初時有些愕然,細細品味之後倒是笑著點頭道,「確是如此。」

  陳嬌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的熱鬧場景陷入了深思。雖然她認同了李希他們是自己的家人,但是漢朝之於她還是太陌生太陌生了。最初的時候,她只是同情這些流民的處境,所以半強迫著李希幫她送這些人到東北來。到了這裡之後,當她看到高利可以很好的解決這些人的民生問題之後,她出於逃避的心態不願意再插手其中,因為她始終不願意和漢朝的人事物有太多的牽扯。一直到叛亂發生的時候,她才在韓墨的提醒下真正醒悟,無論她是否願意,這座城池都已經是她擺脫不去的責任了。於是,她才開始真正的將自己沉入其中,開始想為它做些什麼。

  「陳小姐,」韓墨再一次把她從恍惚中喚醒,奇怪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

  「我想,你該下去看看了。稹少爺似乎和考官有了衝突。」

  「什麼?」陳嬌轉頭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正圍繞著紀稹和其中一個穿著考官衣服的人。她趕忙下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紀稹在參加射箭比賽的時候,三箭皆射中了紅心,而且是以後一箭劈開前一箭的方式射中的,(汗,大家看的懂不?)顯示了他十分高超的技藝。但是最後進行成績統計時,其中一個考官卻以靶上只有一支箭為由,判定他只射中了一箭。如此,紀稹自然是極度不服氣的,頓時也顧不得什麼尊師重道,衝上去就和考官理論開了。

  「稹兒,你過來。」陳嬌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向身處正中心的紀稹招呼了一聲,接著便看向那個做出此判決的考官。發現他正是紀稹的授業恩師,李磷。

  「陳小姐,」李磷向陳嬌行了一禮,接著說道,「事前的規則上說得很清楚,最後以靶上的箭數論成績。雖然說小少爺的技藝超群,但是規則就是規則,不是嗎?」

  「姐姐,可是我明明……」

  「好了,」陳嬌瞪了紀稹一眼,說道,「稹兒,任何遊戲都有它的規則,你既然參加了就要遵守,而且你這次不守規則本就是你自己的失誤。李先生的判決沒有任何問題,你乖乖的下去,準備另外一項比試。」

  紀稹雖然不服氣,但是對於姐姐的話還是不敢不聽,便氣鼓鼓的下去了,圍觀的眾人見此,也便退去了。

  「小姐,」李磷對著陳嬌說道,「在下,方才無禮了。」

  「沒什麼,先生沒做錯什麼。」陳嬌對著李磷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想,先生對稹兒是愛之深,才會責之切吧?稹兒今天這樣做也太過恃才傲物了。先生大約是想剎剎他的銳氣吧?」

  「正是。」李磷沒想到這位小姐如此通情達理,他鬆了一口氣,說道,「小少爺的根骨奇佳,以在下看來,將來成就必定不同凡響。城內眾孩童中,沒有幾個比得上他的,再加上他是小姐的弟弟,只怕奪冠是意料中的事。在下舔為他的師傅,實在不願意看到他因為驕傲而散失上進心。」

  「稹兒的事我瞭解,他有你這樣的師傅,是他的運氣。李先生以後不必顧忌這麼多,好好的磨練他就是了。」

  這個小風波很快就過去了,不過最後稹兒卻沒有得到第一名,由於他在射箭一項上的得分太低,再加上之前的語文等項上,他又非前列,最終只能屈居第二。抱著第二名的獎盃回家的時候,他的小臉還陰沉沉的,很是不開心。

  「我們家稹兒怎麼這樣啊?今天得了第二名,還不高興啊?」

  「我本來可以是第一名的!」紀稹憤怒的揮著小拳頭,不甘心的說道。

  「稹兒,」陳嬌歎了口氣,拉過他的小手,讓他做到自己的兩腿上,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次測試測的是綜合的成績,所以你才能夠名列前茅。但是,你除了武術之外,有哪一項是學堂裡的第一?而且,今天還有那些大眾評委,你看看他們給的分數,哪個孩子的有你高?你是我的弟弟,原本人家就會對你另眼想看,即使是那些在比武場上敗給你的,其中也許有幾個也是因為家人的交待,才不得不敗的呢。」

  「可是……」

  「你就是再厲害,也才10歲,那些比你大的孩子就是用力氣拖,也是可以把你累得夠嗆得。可是,你現在覺得累嗎?」

  「不是很累……」聲音小了下去,有一絲委屈。

  「那就是了。其實你這個第二名也不能算是實至名歸啊。」

  「我又不要他們讓……」

  「稹兒,今天的事是要告訴你,有時候,一個人的身份會改變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的。你是我的弟弟,他們自然是要讓著你的。你的參加其實是一種不公平,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別人。」陳嬌雖然不願意,但是卻不願意這個弟弟心中滋生驕傲或者憎怨,只能把事實告訴他。

  「我……」紀稹的聲音帶著苦腔,想來是很不甘心,很委屈吧。

  「稹兒,你要記住,你是姐姐的弟弟。所以。做什麼事情,都要好好的想想它的前因後果,不要因為自己的成功而一味自滿。也許,你的成功背後,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輕輕的撫摸著紀稹的頭,陳嬌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其實,稹兒不要覺得委屈。只要稹兒自己心裡明白,以後待人處事都再小心些,不要用身份壓人,時間久了,大家自然不會再這樣了。」

  「稹兒知道了。」紀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小臉上都是倔強的神情。陳嬌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想笑出聲,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又是這樣的強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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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次的測試是紀稹唯一一次參加的測試,在那之後,雖然歲末測試已經成為了一種榮譽的象徵和傳統,但是他再也沒有參加過。不過,他的優秀足以使自己成為無冕之王。這次的測試還帶來了一個作用就是,陳嬌發現紀稹他們騎射時,居然沒有使用馬蹬,而且使用的馬鞍也是軟鞍,和陳嬌印象中的騎士形象截然不同。於是,陳嬌將自己所知道的馬鞍和馬蹬,畫了一份圖交給工匠們打造。當這些馬鞍和馬蹬交到李磷手裡的時候,他眼睛大得讓陳嬌懷疑會掉出來。不過,陳嬌現在可沒時間去管他。

  「韓先生,你說過你是墨門的門徒,對吧?」陳嬌笑瞇瞇的看著眼前人,讓原本埋首文案的韓墨心中抖了一下。

  「正是,不知道陳小姐有何見教?」韓墨不知道陳嬌為什麼忽然提及這個,墨門早已經衰弱,世人對它的印象也不甚深刻,基本上墨門子弟都是極為沉默的,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是默默無聞。

  「我記得墨門先師墨子似乎正是出身工匠啊。小女子近來有些想法,需要一批出色的工匠幫助小女子完成。」陳嬌前些日子仔細思量過後,覺得自己所在的這個遼東城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可是她又不是學文科的,壓根不可能去搞出那些發明創造,不過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要是遼東城不能再被人接手之前,培養出自己的力量,恐怕就沒有和人家叫板的資本了。冥思苦想之後,她終於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對象,那就是墨門。

  誰都知道,墨門是諸子百家中最具科學理性精神的學派了,後世還從《墨子》中總結出了什麼光學八條,還有什麼力學知識的。估計在現在這個時代,出身墨門的工匠算得上是最牛的「科學家」了,所以,這種人當然要透過韓墨這個寶貝弄到城裡來了。不然,就靠她這個元素週期表還背不全的傢伙,那真是想也不用想了。

  「這個,在下的師兄弟們,大都寧願老死山林,不願意到世間的。」韓墨有些為難了。

  「為什麼?」聽到這個答案陳嬌瞪大了眼睛。

  「他們,對於祖師所留下的一些學說十分感興趣,所以基本上都在一起研究這些,不和外人交往的。在下,對這些不感興趣,故而師兄們才讓我下山的。」韓墨尷尬的說。事實上,是因為韓墨總是引經據典的反駁,墨子的兼愛、非攻等理論,才被煩不勝煩的師兄們趕下山的。

  「什麼?」陳嬌心裡「咯登」了一下,大好人才在眼前難道還請不下山?「什麼樣的學問啊?他們也可以到城裡來研究啊。」

  「這個,恐怕不太方便。」說到這個韓墨的臉色就更加怪異了,基本已經呈現扭曲狀。

  「為什麼?」急切的心情使得陳嬌像一個為什麼寶寶。

  「在下的師兄們的行為較為怪異,而且,有幾位師兄沉迷於煉丹,曾經……曾經數度引起山林大火。」韓墨重重的咳了一聲,然後說到,「到了城裡,萬一再出事,就不好了。」

  火藥嗎?陳嬌覺得自己的眉毛一定已經打結了。不管是什麼,反正先把這群科學怪人搞來再說吧,自己在這裡,總不至於放任他們把城給燒了,大不了找個偏遠的角落,在把他們隔離在那裡,慢慢做研究。

  「這個好解決,我們多注意就是了。韓先生,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他們的幫助。真的。」陳嬌盡量用最誠摯的聲音和韓墨說。

  「但是,我的師兄弟們對凡塵俗世真的不感興趣,在下不能保證他們會跟我下山。」韓墨見陳嬌十分堅持,知道自己是怎麼也拒絕不了她了。

  「沒關係,我這裡有些東西,你拿給他們看。看完之後,他們絕對會肯跟你下山的。」陳嬌早有準備,當下馬上拿出一卷原本藏在身後的書帛,塞到韓墨手上,「要是他們看了這個還不跟你下山,那就用不著他們了。」

  韓墨不明所以的看著陳嬌極為有信心的樣子,心道,我的師兄弟們要是這麼好說服,這麼多年來能只有我一個人下山嗎?算了,自己也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在城門口送走了仍然信心不足的韓墨,陳嬌一臉奸笑的回到府中,那笑容讓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紀稹一陣一陣的起雞皮疙瘩。陳嬌此刻,心中可是十分得意的。她讓韓墨轉交的東西裡,有她這幾日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簡單物理、化學和數學的一些知識,目的就是吸引韓墨的師兄弟,假如他們看了這些還不下山,那麼,也只能說他們水準不夠,即使來了也幫助不了她,到時陳嬌就會叫自己死了這份心,乖乖回到李希羽翼下,受他保護好了。當然,另一個可能就是他們水準太高了,看不上陳嬌寫的這些東西,不過如果中國歷史上真的有這麼一群人,那麼工業革命還會發生在西方嗎?所以,陳嬌對於這次拐人計劃,還是有八成信心的。

  ******************

  韓墨走時,已經是臨近新年了。陳嬌扳著手指頭算過,他大約過完年才會回來,陳嬌心底盤算著,等墨門的這批人一到,就開始大煉鋼鐵、造玻璃什麼的。總之以前在玄幻小說上看到的橋段,全都來上一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麼就可以怎麼的。

  看著城牆下面不斷叫囂著的人群,陳嬌一陣頭痛。不是匈奴,不是漢朝,先來挖她牆角的居然是朝鮮。她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鬱悶。護衛隊早早發現了這批人,但是沒有火槍,沒有炸藥,沒有千軍萬馬,只有幾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和數千什麼也不懂的農民,如何和人家對抗。或者可以用儲藏室裡那些原油趕走這批人數不多的朝鮮人,但是根據去過朝鮮的高利的報告,以為首之人的服飾來看,他顯然是朝鮮貴族,這麼數千人一去不回,隨之而來的就可能是朝鮮的正規軍隊,想憑這麼座小城就和整個朝鮮作對?累也會累死。沒的選擇了,只能開城投降。

  「小姐就是此城池的主人嗎?」為首的是一個看來十分和藹的老者,鬚髮皆白的他笑吟吟的看著蒙面而來的陳嬌。

  「不敢,此城乃是大漢屬地。」陳嬌打定主意拿著漢朝的名號來嚇退朝鮮。

  「哦,大漢朝果然能人輩出啊,數月之前,在下與家人遊獵此處時,尚未見此城。不過數月時間,就能建立這樣一座堅固的城池,小姐能耐不小啊!」老者呵呵大笑,大大方方的表示出對陳嬌的欣賞,同時,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種危險的訊息。

  「大人繆讚了,這是我大漢工匠人人都會的本事,與小女子無干。」陳嬌一聽,心中就叫糟了。這樣一座城池在這個時代來說,除了那些用石頭造成的石頭城之外,恐怕要數這種城池最堅固了,而且費時甚少,這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可是一項不得了的技術。眼前這位老人如果知道這種磚石目前還只有遼東城在用,那麼恐怕,在擄走工匠之後,為了保守這個秘密,老者會把其餘眾人屠殺得一乾二淨。因而,她也只能如此說法,企圖將事情緩上一緩。

  「是嗎?」老這顯然對她說的話,半信半疑,不過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說道,「老夫對大漢朝這種高超技術甚有興趣,對小姐是一見如故,希望小姐能夠帶上工匠們,隨老夫到我朝鮮走一趟,以便朝夕請教啊。」

  對著這種明面上的威脅性邀請,陳嬌也只能苦笑,肉在砧板上,不去也不行啊。

  「大人一片好意,小女子敢不從命?」陳嬌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只是,有些小事情,小女子還要再處理一下,請大人稍候。」

  老者在朝鮮也非普通人,並不怕陳嬌會在這片刻之內做出什麼事情,他略帶著欣賞之意的看著這個知進退的蒙面女子離去。陳嬌離去之後,他招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一個中年人,說道:「你派人嚴密監視這座城池,在我再下命令之前,不准任何人輕易離開。」

  「是,老爺。」中年人恭敬的應道。

  退入後室的陳嬌立刻將莊昕和高利叫到了跟前,對他們一一吩咐。

  「小姐,你要我從下水道潛出去找少爺來處理這件事,你自己卻要到朝鮮去安他們的心?」莊昕對於陳嬌的計劃是積極反對的,「何需如此?憑我們的身手,要將您和小少爺以及高爺帶出城並不是難事。」

  「我們走了之後呢?」陳嬌瞪了他一眼,「讓這些城民成為朝鮮人的刀下鬼嗎?既然如此,我當初帶他們來這裡做什麼?你不用說這些了,反正聽我的安排就是了。姐夫想來會有辦法的。」

  「還有你,高利,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讓剩下的城民們好好的留在城裡,不要輕易出城,否則可能會有殺身之禍的。」陳嬌又不放心的向高利交待。

  「小姐放心吧,高某和朝鮮人打交道比小姐總要經驗豐富些。屬下會注意的。」高利點頭應是,接著又附到陳嬌耳邊,說道「屬下看這位老者身份不凡,恐怕是朝鮮貴族中一等一的。朝鮮目前有兩位皇子,現任朝鮮王已老,目前其國內的朝臣和貴族都分為兩派。這位老者總是要投靠其中一派的,小姐可以見機行事,利用另外一位皇子的勢力脫身。」

  陳嬌沒有回答她,但是高利看到陳嬌的睫毛微動,便知道她已經聽在了耳中。

  *******************

  將陳嬌從遼東城硬生生帶走的老者,的確不是普通人。他是朝鮮二皇子的師傅,崔吉,在朝鮮官居朝鮮相國之職。他的夫人出身匈奴,此次他隨夫人歸寧,路經此地才發現了遼東城的所在。這位老先生一直以來在朝鮮以老奸巨猾著稱,他的治國觀念很有點今天的小國外交的影子,認為在匈奴與漢朝之間應該兩不得罪,從兩國的征戰中謀取對朝鮮有利的東西。

  同時,他也反對朝鮮自立的說法,認為以朝鮮的實力不足以抵抗匈奴或者漢朝任何一方的攻擊,應當在其中一者更加強盛是俯首稱臣。所以,當陳嬌說出遼東城屬於漢朝時,他對於是否對付這座城池產生了猶豫,雖然不相信漢朝的城池都是如遼東城一般,但是卻也不敢對此城池狠下毒手,就其原因正是害怕漢朝皇帝的報復。

  總之,他對朝鮮的定位很明確,那就是朝鮮是一個強盛的地方勢力,而不是一個國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觀點算得上是老成謀國之言,只可惜,朝鮮孤懸海外多年,一直以來並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王朝來管理他們,數十年的自由自在使得很多人已經不願意接受朝鮮只是一個地方勢力這種觀點了。自認為能夠成為一個獨立國家這種思想,在朝鮮已經暗暗流傳了甚久。所以,朝鮮國內才會因為皇位之爭分裂為兩派,就其根源,其實正是這種是否立國的思想在作祟。

  陳嬌隨崔吉到達了朝鮮的都城王儉,被安置在崔吉的府中,之後,除了崔吉安排給她的侍女之外,就再也沒有接觸過其他人了。陳嬌不知道莊昕是否有聽她的話,不知道崔吉是否真的對遼東城動手了。那種無助的感覺領她變得相當絕望和沮喪。此刻,她正在花園裡摧殘著崔家特意種植的各種花朵,發洩這種令人難受的感情。

  「鮮花何辜,這位姑娘手下留情吧。」一個略帶笑聲的男聲傳入她的耳中,陳嬌打從進入府中之後,第一次有人主動和她說話,立刻回頭注視著來人。發現是個長得上算清秀的年輕男子,他正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從他的衣著可以看出這是個出身不錯的貴族。

  「你是誰?」陳嬌的眼睛從上打量到下,從下打量到上,確定這是個身份極高的傢伙。

  「在下衛左渠。」男子溫和的笑了笑,向陳嬌報上自己的名字,和陳嬌前幾日所見的崔吉的幾個兒子不同,非常的彬彬有禮。

  「衛公子如果是來找人的,那你進錯地方了。這裡是內園,只有女眷。」陳嬌沒什麼心情搭理他,應付了兩句便想離開。

  「姑娘可是姓喬?」衛左渠笑吟吟的攔住陳嬌的去路。

  「我是姓喬。你有什麼事?」陳嬌向崔吉報姓名時,說的是李希交代的假名,喬敏。

  「在下仰慕大漢文化已久,在此想要向姑娘請教。」衛左渠一臉渴望的看著陳嬌,讓她險些起雞皮疙瘩。

  「這麼仰慕就自己去見識啊。」說起對這個時代的漢朝的瞭解,陳嬌自己知道的可能還沒有他多呢,和他聊這個不是自露馬腳嗎?這堅定了陳嬌不理會這個人的決心。

  「在下身份特殊,是不能夠離開王儉的。所以只能向姑娘詢問,請姑娘不吝賜教。」衛左渠的脾氣很好,仍然是笑吟吟的。

  「你該不會是崔大人的弟子吧?」陳嬌在崔府也已經住了數日,從婢女的閒聊中也知道了崔吉的身份,當聽到眼前的衛左渠說他身份特殊時,立刻想到了他就是崔吉的那位皇子徒弟。

  「小可不才,正是崔先生的弟子。」衛左渠不是別人,正是近來朝鮮奪嫡鬥爭的焦點人物之一,二皇子鳳麟君衛左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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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龍門變化人皆望

  現任的朝鮮王衛蒙是朝鮮的開國國主衛滿的兒子,大約64年前,在這位國主尚在襁褓中時,他那位從中原逃亡至朝鮮的身為燕國貴族的父親,消滅了箕子朝鮮的第40代國王淮,取而代之成為朝鮮的新任統治者。之後,他們家族擺脫了逃亡者的身份,重新擁有了過往的榮耀與尊貴。衛滿對於秦末的中原大戰仍然心存餘悸,因而在擁有了自己的勢力之後並不主張重回故里。他選擇了親近漢朝的策略,向惠帝、高後上表,願意永為外臣,在朝鮮這塊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過自己的日子。

  31年前,衛滿逝世,正當壯年的衛蒙繼承了他的位置,此時的大漢朝正是漢文帝當政,政局平和,國力日益強大,而匈奴則出現了不世明君,冒頓單于。此時的漢朝對匈奴採用的是和親策略,盡量避免和匈奴的衝突,兩國尚算得上和睦。衛蒙雖然年輕氣盛且野心勃勃,但是在這兩大強大的鄰邦的壓制下,也只能採取兩面交好,從中牟利的策略。每每乘著這兩方不注意時,悄悄收服鄰近的一些小國。

  三十年過去了,冒頓單于早已經不在,漢朝也換過了三任皇帝,衛蒙這頭蟄伏在東北角落裡的猛虎,漸漸覺得屬於他的時代到來了。更妙的是,衛蒙憑著自己觀察發現,漢朝的這位新皇帝和他當年一樣,野心勃勃。而這位漢朝新皇帝比他當年的處境卻好上太多太多了,有大漢朝70年的休養生息積累下來的雄厚實力作憑借,衛蒙想不出劉徹還有隱忍匈奴的理由。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衛蒙雖然老了,但是精神卻依舊不錯,此刻他正在自己的王宮裡,對著自己面前的年輕人述說著,「不,也許是兩敗俱傷。只要能夠好好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衛家君臨天下的時代很快就會來臨的。」

  跪坐在衛蒙面前的正是他的大兒子,朝鮮太子,龍祥君衛右渠。此刻他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神色,彷彿已經看到了父親所描述的那一天。對於出身於中原的衛氏家族來說,沒有什麼事比回到故里更加重要。衛右渠自出生的那天起,就經常聽到自己的祖母和他絮絮叨叨地說起中原的秀美山川,人土風情,他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回去見識那從未見過的故鄉。當年祖父不能做到的事情,衛右渠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當然,我們衛家絕對不會一直就這樣留在這個蠻荒之地的。」衛右渠肯定地說道。

  「不錯,只要漢朝和匈奴兩相對戰,待到漢朝元氣大傷,就是我們朝鮮揮兵南下之時。」衛蒙顯然對於兒子的肯定語氣很是滿意。

  「不過……」衛右渠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件令他極其不愉快的事情。

  「怎麼了?」衛蒙看著難得看到兒子露出這種表情。

  「二弟和崔相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還是覺得應該維持原貌。」衛右渠吞吞吐吐地說道。

  「崔吉,他老了。」衛蒙大手一揮,不滿的說道,「我當初實在不應該將你二弟交給他教導,如今他連我這父親的話也不聽了。」

  崔吉是衛蒙年少時的好友,他們曾經的非常意氣相投。當年也是崔吉第一個向衛蒙提出在漢朝與匈奴之間左右逢源的策略,當時他同意了這位好友的看法,但是如今,衛蒙認為形勢已經不同了,而崔吉卻固守原則,不肯同意衛蒙的看法,使得他們之間產生了裂痕,不復當初的默契了。同時,衛蒙也對自己的二兒子只肯聽從崔吉的意見很是不滿。衛右渠與衛左渠並非同母所生,衛右渠的母親是朝鮮大族之女,是衛滿當初親自指給衛蒙的正妻,而衛左渠的母親卻只是一個普通的婢女,並且在產下衛左渠之後就去世了。當初,衛蒙心憐這個剛出世就喪母的幼子,擔心他會因為生母出身卑賤而受到兄長的欺負,便讓自己的好友,朝鮮相國崔吉收其為徒,讓他在朝中有個靠山。只是沒想到,衛左渠因為自小在崔吉身邊長大,在父親和師傅意見分裂的情況下,竟然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師傅那邊,甚至搬到崔府以表心跡。怎不叫衛蒙一提起他,就生氣。

  「是。不過,崔夫人乃是匈奴貴女。前陣子崔相隨她歸寧,不知道是否會對匈奴左庭說些什麼?」衛右渠點了點頭,對父親的話表示贊同,接著說道。

  「誒,崔吉雖然和為父略有不睦,不過他為人正直,絕對是朝鮮的一大忠臣,我兒不可胡思亂想。」衛蒙搖了搖頭,否定了衛右渠的猜測。「我兒若無事,就先退下吧。為父有些疲累了。」

  「是。」衛右渠雖然恭恭敬敬的行禮退下,但是他低著的臉上卻閃過一絲不豫,只是衛蒙並未看到。

  衛右渠比衛左渠年長數歲,早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府邸,所以他並沒有在王宮中久留,而是馬上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一進府中,立刻就有一個灰衣中年人走到他身邊。這個中年人,正是衛右渠所倚重的左右手,徐應。

  「龍祥君殿下,」徐應走到衛右渠身邊,對他耳語道,「根據崔府的細作傳來的消息,那邊似乎有些不對勁。」

  衛右渠眼中寒光一閃,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崔相從匈奴回來之後,帶回了一位姑娘。之後就一直被關在府中,除了後院的幾個婢女之外,不見外人。前幾日開始,鳳麟君殿下似乎日日到後院和那位姑娘相見。」

  「不知名的姑娘。」衛右渠雙手負背,來回踱了幾步,說道,「難道是匈奴來的女子嗎?崔相讓二弟親近她,莫非是想與之聯姻?」

  「殿下,是否要再詳細查探這位姑娘的事情?」徐應看著衛右渠變幻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

  「當然。父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衛右渠咬著牙,惡狠狠的說道,「雖然父王屬意我繼承他的位置,不過崔相隨父王多年,實力不可小覷。越是這種時候,他的一舉一動,我們越是要小心。你派人好好查查,那位姑娘的身世來歷,一有消息馬上向我稟報。」

  「是,屬下知道。」徐應點頭稱是,「還有,查探匈奴和漢朝之間的戰爭的探子已經回來,除了衛青斬首700人外,其餘三路軍馬皆是慘敗。」

  「什麼?連飛將軍都敗了?」衛右渠有些吃驚,「衛青是之前你提過的那位衛夫人的弟弟嗎?」

  「正是。他已經因此戰之功得封關內侯。」徐應說道。他自投靠衛右渠以來,被指派負責情報方面的工作,對於漢朝、匈奴、朝鮮三方面的各大勢力的情況都了若執掌,、。

  「是嗎?這還只是剛剛開始啊。漢朝出了這樣一位年輕的戰將,想來將來在戰場上,匈奴也討不了便宜。嘿嘿,他們彼此的實力越強,以後對我們朝鮮就越有利。」衛右渠低低的笑道。

  **************************

  對於衛氏父子的野心現在的陳嬌還一無所知,她只是每日被鎖在崔府之中,極度無聊的過自己的日子。這一日本來也不例外,但是這一刻她卻走在了朝鮮國都王儉城的大街上。陳嬌帶些古怪的看著前面走著的衛左渠,心想,這人到底是不是那個老謀深算的崔吉的徒弟啊,怎麼我才幾句話他就乖乖帶我出來了。不過,也許是因為自己一個弱女子在崔吉和衛左渠眼中沒有什麼威脅,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吧。

  想不通自己為何可以輕易離開的崔府的陳嬌最後決定不去想它,她左右看了看,第一次開始觀察這座城池。經過幾日與衛左渠的相處,陳嬌對於現在的朝鮮已經不是那麼的一無所知了,這個時代被稱為朝鮮的王國和後世的朝鮮不是同一個概念。現在的朝鮮的範圍包括後世的東北以及朝鮮半島的一小部分,基本還是屬於中國境內。它最早由商朝滅亡時的逃亡貴族箕子建立,史稱箕子朝鮮。箕子朝鮮傳國近兩千年,於64年前被從中原逃亡而來的衛滿滅國,建立了衛氏朝鮮。可以說,此時的朝鮮只是一個華人組建的地方政權,並不在外國的範圍之內。所以,陳嬌走在王儉城街頭時,除了天氣比較寒冷以及多了一些東北特有的動植物之外,並不覺得這裡和彭城有多大的不同。

  「姑娘,來我們這裡看看吧。我們這兒的罐頭很不錯的。」一個小販的招呼吸引了陳嬌的注意力,她略覺詫異的走到那個小販的攤位上,看著小販很熱情的介紹他那所謂的「罐頭」。那是一個褐色陶罐,密封的非常好。在罐身有用漂亮的小篆寫著的大大的茹娘果三字。

  「姑娘,你看看這個。這可是吉林罐器行製作的罐頭,質量可好了,你拿回去吃好了還能留在家裡用。還有,裡面的可都是時鮮水果。就我們朝鮮有,別地方都吃不到了。」小販估計是從陳嬌的穿著中看出了她異鄉人的身份,馬上熱情的介紹。卻不知道他的介紹讓陳嬌有了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

  一直往前走的衛左渠回頭一看,發現陳嬌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一個賣罐頭的攤位旁邊好奇的看著。他微微一笑,也不上前阻攔,只靜靜的看著。陳嬌的身份,他早就從崔吉那裡知道了,所以對於這個獨自在此苦寒之地建城的女子更加好奇,雖然陳嬌一直蒙著面,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衛左渠透過那朦朧的面紗欣賞她的美麗。只是,衛左渠想到昨夜自己和崔吉得那場談話,便覺得心中一黯。

  昨夜,他們在書房就如何處理陳嬌的問題作了最後的討論。

  「大漢和匈奴或有一戰,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使他們互有損傷,朝鮮仍然不會有可乘之機的。你何曾聽說過受傷的老虎變成了貓啊?」崔吉對著自己年輕的弟子諄諄教導。

  「就算朝鮮不可能在兩強之間得利,我們有必要對父王隱瞞磚石的技術嗎?這實在太可惜了,何況您已經證實那遼東城根本就與大漢無關。」衛左渠雖然百分百相信自己老師的判斷,但是他畢竟是年輕人,對於開疆擴土有一份天然的野心。

  「這正是關鍵所在。遼東城與大漢無關,則磚石可以據為己有。」崔吉擼了擼自己的白鬚,輕笑著說道,「此磚石乃是守城利器,於國自有莫大好處。但是,現在時機卻不對,如今國中正是暗潮洶湧,我國主與太子皆有放棄立國之本,脫離大漢之意。此時若將磚石獻上,只怕會助長此風,到時恐怕國主和太子會更加按乃不住啊。我等先人本都是中原流民,為避戰亂而來此苦寒之地,如今又何忍為一己之私而陷民於水火之中?不過殿下放心,本相已經譴人前往遼東城,務必讓知情人永遠不能洩漏秘密。待得您即位之後,我們就可以利用那些工匠在朝鮮推廣以磚石建城,打造我朝鮮國的萬世堅城了。」

  「真的要將遼東城民都……都處理掉嗎?」衛左渠的臉上路出了一絲不忍,雖然崔吉說得十分含蓄,但是從他陰沉的眼神中,衛左渠聽懂了他的意思。

  「殿下,宅心仁厚雖是您的優點,但是,您應該知道要成為一國之主,是不可能沒有犧牲的。」崔吉定定的看著自己年輕的弟子,心想,總須讓他學些帝王之術的。他繼續說道,「殿下,天下何其之大,殿下身為朝鮮王族,所要做的只是保護自己治下的臣民罷了。如果必須用他族人的血,才能保護自己的子民的話,那麼即使化身為妖魔,您也必須做到。」

  「即使化身為妖魔,也必須做到。」衛左渠心中輕念著導師的教誨,抬頭正視著眼前的蒙面女子。今早見她鬱鬱寡歡的樣子不有答應了她出來逛逛的的請求,看她現在的樣子大約自己是沒有做錯。不過,這又如何呢,遼東城數日之後就將灰飛煙滅,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是偽善罷了。

  「殿下,你沒事吧?」陳嬌奇怪的看著神思恍惚的衛左渠問道。

  「啊,沒事。」衛左渠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令他不安的想法,笑著問道,「我們現在去酒樓吧。讓你嘗嘗我們朝鮮的菜式。」

  「好啊。」陳嬌點頭應道,對她來說當然是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好。之前高利曾經告訴過她,朝鮮國內有所謂的奪嫡之爭,或可利用。但是,來到朝鮮之後她一直被關在相府裡面,接觸到的就那麼兩三隻小貓,就是想利用朝鮮內部矛盾脫身,那也得讓她見到人啊。所以,今天她才會纏著衛左渠讓她出來,看看有沒有機會離開。

  二人各懷心思的一路走去,身邊的護衛聽到衛左渠說要去酒樓後,就有一個先離開了,估計是去安排了。

  「喬姑娘,你似乎對於我們朝鮮的罐頭很好奇啊?」衛左渠邊走邊問道。

  「嗯,我沒想到朝鮮會有罐頭這種東西。」陳嬌看著懷裡剛買的罐頭,點了點頭。

  「我曾經聽崔師說過,無論是大漢還是匈奴都是沒有罐頭的。原來此時竟然是真的。」

  「不知道朝鮮國內是哪位大賢發明的罐頭啊?」陳嬌好奇的問道,當然她並不奢望能夠得到答案,因為感覺上古代的貴族們對於這些並不重視。在陳嬌看來,這可能是哪個聰明的勞動人民發明的。但是沒想到的是,衛左渠的臉色一僵,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說道:「發明罐頭的人叫余磊。」

  「余磊,」陳嬌心中默念了下這個名字,追問道,「他是誰啊?」

  「他是……」衛左渠的聲音又是一沉,最後低聲說道,「他是我們朝鮮的大叛徒,姑娘還是別對他太好奇了。」

  「哦。」陳嬌心中一沉,明白大概他是朝鮮國中一個得罪了王族的人。不過,就算是一個罪人有如何,難道以衛左渠的身份還要顧忌這顧忌那的嗎?這個余磊大概不簡單吧,也許這當中又有著一段秘聞。

  「酒樓差不多到了。這可是我們朝鮮最出名的龍門客棧啊。」衛左渠說道。這話讓陳嬌一驚,差點將手上的罐頭滑落下來。

  「龍門客棧?」陳嬌抬頭一看,果然一道很有氣勢的牌子橫掛在酒樓的門口,上面大寫著「龍門客棧」四個龍飛鳳舞的字。

  龍門客棧的服務態度十分良好,以進門,馬上有小二將他們領到雅座,接著就將用木片製成的精緻的菜牌送上。就在陳嬌還為雕刻得如同藝術品的菜牌而驚歎的同時,衛左渠已經熟練的說出一大竄菜名,讓小二端上來了。

  「好勒,爺您等著,才馬上就到。」小二一聲吆喝,收拾好菜牌一溜煙走了出去。

  「殿下,」陳嬌從剛才的驚訝中轉過神來,心裡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她問旁邊的衛左渠道,「這家客棧是什麼時候開張的啊?」

  「什麼時候開張?」衛左渠想了想,說道,「很久了。我出生之前……不,好像在我父王出生之前就開張了。」

  「那麼久了?」陳嬌覺得有點洩氣,他接著問道,「那老闆是誰啊?」

  「你想見啊?」衛左渠笑了笑,他說道,「想見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裡的老闆可是定了規矩的。只有能夠通過他三關考驗的人才能夠得到他的接見。」

  「三關考試?」

  「不錯。三關考試。」衛左渠笑道,「但是每次的考核內容都不盡相同。」

  「是嗎?那麼如果我想接受這個考試,應該怎麼做?」

  「什麼?」衛左渠看著陳嬌的蒙著面紗的臉驚訝的差點失聲大叫,之後他深呼吸了幾下,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情緒,他說道,「這60年來只有3人曾經通過第一關和第二關的考核,從來沒有人通過第三關的考核,你知道嗎?」

  「通過考核的都有誰啊?」陳嬌好奇的問道。

  「第一個,是50年前的尹休大人,他是尹氏家族的分家後人,此人才華橫溢,不過卻年僅25歲就身亡了。第二個是崔師,他就是因為這個而名噪一時的。第三個人,出現於十年前,他自稱陳奭,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此三人在前面三關都表現突出,最終有幸進入龍門客棧的後院接受第三關的考核,但是他們都失敗了。」

  「這樣啊。」陳嬌有些動搖了,這裡的所見所聞讓她心中有了一個猜測,也許這個龍門客棧的主人和她是一樣的,但是這麼艱難的三樣考核她真的能夠通過嗎?

  「喬姑娘,你還是別想這個了。」衛左渠勸說道。

  「既然這位姑娘有此雄心壯志,二弟你何必攔著她呢。」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插入了他們二人之間,陳嬌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長得和衛左渠有些相似,轉念一想到剛才他對衛左渠的稱呼,這個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大哥。」衛左渠上前向來人行了一禮,那人略顯傲慢的走到位置上坐下,斜睨了衛左渠和陳嬌一眼。他繼續說道:「二弟,既然這位姑娘有心,那麼我就讓人去通知諸先生吧。徐應,進來。」

  「大少爺。」徐應恭敬的說道,看到房中還有一位蒙面女子時,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你去後院通知下諸先生,就說有人想要參加考試。」

  「大哥,別……」

  衛右渠不顧衛左渠的阻攔,立刻讓進來的徐應出去通知這家客棧的負責人。而陳嬌此刻則已經完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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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1:52:00
第十七章 忽見鄉書傳雁足

  「這位姑娘要見我們老闆嗎?」諸先生是一個十分謙厚的長者,他在聽從衛右渠的叫喚來到雅座之後,雖然驚訝於對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但是卻還是十分溫和的詢問著。

  「是的。」陳嬌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既然如此。我們龍門客棧的規矩姑娘應該知道。現在請回答我兩道題目好了。」諸先生說道,「第一題是這樣的,請你用冰點火。」他說完便有人抬著一箱的冰塊進來了。此時的東北正是冰天雪地的時節,要挖到這樣的冰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出的題目,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是太過於不可思議了,只看在場的其他三人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陳嬌也露出了同樣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那卻是因為奇怪為什麼一個古代人會出這種題目。

  「如何?姑娘你有一天的時間去完成這道題目,一天之後你還沒有解出題目的話,就表示你失敗了。」諸先生對於他們的表情並沒有意外,仍舊十分溫和的說道。

  「那麼,」陳嬌定了定自己的心神,說道,「諸先生,小女子想要借用幾個人來幫我。」

  「噢,當然可以。」諸先生的眼神有些變化,大約是沒有想到陳嬌能夠這麼快就想到辦法。

  於是,在眾人的關注下,陳嬌開始指示著那些工人們將冰塊挫成凸透鏡的樣子,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冰塊形成了鏡子的形狀。拿著那個冰制凸透鏡走到後院裡,恰好今日還有著不錯的太陽,陳嬌將鏡面放在太陽下,左右擺動之後,大約是抓准了它的焦點所在,將焦點對準了諸先生為之準備好的燃燒物,幾片乾枯的樹葉。不一會兒,樹葉便被慢慢點燃了,因為溫度不是很高所以火還是很小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經完成了第一道題目。

  陳嬌看了諸先生一眼,發現他讚許的點了點頭,自己心中也微微一笑,其實這只是簡單的初中物理知識,用冰做成的凸透鏡利用光在不同的媒介中的傳播時,發生折射使光會聚在一個焦點上。當焦點的的溫度高於被照射的可燃物時,便會發生燃燒這種現象。

  「姑娘天資聰穎,既然如此,我們來做下一道吧。」諸先生接著說出了下面的題目,「第二道題是,請姑娘為在下寫出這些詩句的後續。『採蓮歸,綠水芙蓉衣。秋風起浪鳧雁飛。桂棹蘭橈下長浦,羅裙玉腕輕搖櫓。葉嶼花潭極望平,江謳越吹相思苦。』姑娘,請繼續。」

  陳嬌聽到這句詩時,整個人已經完全呆掉了,因為這首詩,是唐代王勃所作的《採蓮曲》,可以確定,這家龍門客棧的幕後老闆絕對不簡單。

  「……娘,姑娘。」諸先生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喚醒,陳嬌立刻脫口答道,「先面是『相思苦,佳期不可駐。塞外征夫猶未還,江南採蓮今已暮。今已暮,採蓮花。渠今那必盡娼家!官道城南把桑葉,何如江上採蓮花?蓮花復蓮花,花葉何稠疊!葉翠本羞眉,花紅強如頰。佳人不在茲,悵望別離時。牽花憐共蒂,折藕愛連絲。故情無處所,新物從華滋。不惜西津交佩解,還羞北海雁書遲。採蓮歌有節,採蓮夜未歇。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豐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征客關山路幾重?』」

  當陳嬌背完這首古體詩,在場所有人都十分震驚,為這詩中的意境和它與今完全不同的文體形式。諸先生最早清醒過來,他立刻說道:「姑娘大才,下面還有兩首詩,請回答『九州生氣持風雷,萬馬齊暗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陳嬌這次不慌不忙的答道,龔自珍的《已亥雜詩》是她自由爛熟於心的。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毛澤東所寫的《蝶戀花?;答李淑一》。

  當陳嬌說完最後一個字時,現場一片寂靜,大家都在等著諸先生給出答案。

  「姑娘,請!」諸先生擺了一個請進的姿勢,請陳嬌進入後院接受第三關的測試。

  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衛氏兄弟皆用一種十分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她。但是此時的陳嬌卻沒有時間看他們的反應,她現在迫切想要看到的是那位神秘的幕後老闆。在諸先生的帶領下,陳嬌穿過重重迴廊到達了一間紅木門的房間裡面。房內光線比較黯淡,配上爐子裡放出的熏香氣味,讓這個地方顯得十分詭異。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

  「主子,是我。諸繼。」諸先生說道,他一路走到裡面,陳嬌只聽到一陣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之後,一位老人被諸先生扶了出來,那人顯然已經年過古稀,他瞇著眼看了陳嬌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就是那個通過了考驗的人嗎?」

  「這裡不是還有第三關嗎?」陳嬌問道。

  「嘿嘿,沒有了。」那人說道,「天可憐見,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真的可以等到啊。」

  沙啞的笑聲在房間裡面響起,讓陳嬌心頭一驚,過了好半晌,老人才漸漸停歇下來,安靜的空氣中只殘留著他費力的喘氣聲。「阿繼,你去我的床底下,把那個箱子拿來。」

  「是。」諸先生小心翼翼的扶著老人坐下,獨自到裡間去搬出一個灰色的箱子,輕手輕腳的放到地上。

  「打開它!」

  在老人的指示下,諸先生打開了上面的鎖,蓋子一開就可以看到裡面擺放著幾樣物品,而其中讓陳嬌一眼看出的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幾乎是顫抖著,陳嬌蹲下身子去撫摸著那熟悉的金屬質感。

  「這是怎麼回事?你……」陳嬌轉頭問那位老人。老人只是扯開他依然皺紋滿面得連笑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陳嬌立刻熟練無比的打開蓋子,按下開機鍵,看到熟悉的windous界面出現在眼前,她又是一陣感動,她開始移動鼠標操作起來,匆匆瀏覽了下幾個內存盤,終於在E盤找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打開文件名為「日誌」的那個word文檔,終於看到了這個手提電腦的來歷。

  「2010年9月12日,今天我準備好了一切,終於要進入時空之流中了。隨意進入時光中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這個世界。一隻在太平洋上的蝴蝶能夠引起一場風暴,如果將一個大活人送入過去的時空中,那麼即使他什麼也不做,緊緊是呼吸那個世界的氧氣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歷史吧。所以,我們的研究所對於時光機的研究一直處於理論討論的範疇,因為沒有人承受得起歷史改變的後果。經過多年的研究,我終於可以確定,只要到達古代世界後,將時空信發器關閉就可以在時空支流產生後,阻斷時空支流和主時空的聯繫,在不影響主時空的前提下,產生一個平行時空。換句話說,即使有人乘坐時光機到達了古代世界,那麼為了未來世界的人不受影響就必須立刻關閉時空信發器,切斷與未來的一切聯繫,如此則我們的實驗到底是否成功將永遠無法得到驗證。但是,我已經為此付出了20年的青春了,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證實這台時光機的用處,我將死不瞑目。所以,我私下準備了很久,我決定自己作為那個實驗者前往古代的時空,即使永遠不能回來,但是只要證明我的心血沒有白費我就心滿意足了。時間坐標設置在公元627年,唐朝貞觀年間,既然永遠不能回到未來的世界,我自然要去一個和平年代渡過餘生。我帶上為了在那個世界準備的許多東西,太陽能的小型發電器和太陽能充電電池,一些野外生存的器具,以及一把防身用的手槍及200發子彈。因為國家對於槍支管理很嚴,所以我只能帶上這點子彈,事實上我覺得這在古代世界是遠遠不夠的。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現在在用的這個手提電腦,裡面有著比唐代高上千年的許多科技,從後世手工業的一些發明到工業革命之後的各種發明。想來其中隨便一種就可以讓我在那個世界衣食無憂了吧。如果領導們發現我的這次私自行動,大約會大發雷霆吧。不過幸好我是個孤兒又早早的獻身科學沒有任何的家室拖累,這次的行動想來不會連累到他人。電源按鈕在14分鐘前已經被按下,現在屏幕顯示還有最後60秒的倒計時,希望這篇不會是我這次時空之旅的最後一篇日誌。余磊。」

  「我到達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但是因為準備了野外帳篷和食物,所以生存大約是沒有問題。這個世界應該是春天,因為沒有遇到人所以我不能確定現在的年代和地點,但是從天空的蔚藍和水質的純淨,這應該是沒有被污染過的古代世界。今日天色已經晚了,所以我必須在此地過完到達古代後的第一個夜晚。」

  「第二日,有路過的牧人帶我回家。從他的打扮上看應該是我們古代邊界的遊牧民族。我開動時光機的地方是在西北內陸的研究所,所以有遊牧民族我並不奇怪。但是,從我所搜集的唐代西北古遊牧民族的資料裡,我沒能看到這位牧人所穿的那種衣飾,心中很奇怪。我把我的食物分給了收留我的老牧人,他很是喜歡的樣子。這位老人只有一個孫兒,在整個部落中也不太有地位。我記得古代遊牧民族裡失去勞動力的老人的生活似乎不好,老牧人的遭遇證實了這一點。因為語言還不太通,所以我和他無法好好的交流,但是可以看出他對我的善意。我想必須快點學會這裡的語言,這樣我才能在這個世界生存。我手腳比劃著向老牧人要了一個大木箱子,將我的一切東西都放了進去,將他們藏好,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立足的資本。我只留了手槍和12發子彈防身,因為部落裡有幾個似乎對我這個奇怪的外族人不大友善的年輕人。」

  陳嬌開始飛快的瀏覽後面的內容,從那些長長的日誌中抓出這個箱子原主人的生活痕跡。

  「因為隨身帶著的食物總會吃完,所以我也跟著部落裡的清壯出去打獵。雖然不會射弓箭,但是做了幾個巧妙的小陷阱還是抓到了些獵物。今天還在野外發現了些良種,帶回來種在老牧人的帳篷邊上,因為他住的地方很偏,所以不擔心會煩到部落裡的其他人。老牧人的孫兒諸行也很喜歡,他說這樣他們可以種這個,以後再也不會被部落裡面的人當成是沒用的人了。」

  「奇怪的發現這裡的人不用馬鐙。但是唐代應該已經發明了馬鐙的。不過,考慮到古代遊牧民族都有劫掠漢人城鎮的習慣,我對此保持了沉默。我不能在這個世界給自己的民族帶來傷害。」

  「今天部落裡的一個小伙子抓到了一隻很漂亮的白貂,把它送給了這個部落裡最漂亮的姑娘,還有人抓到了一隻鹿。西北似乎是沒有這些東西的,我開始對自己的所在地產生懷疑。也許那個從未經過調試的時光機在傳送時候產生了巨大的詫異,我現在的所在地不是古代西北。」

  「終於能夠說會一些這裡的話了,可以和老牧人交流。他似乎把我當作了他死去的兒子來照顧,我今天稱呼他為老爹,他很高興,諸行也是,開始親熱的叫我余叔。」

  「部落裡來了一些外族人,他們都穿著白色的長裳,和漢族古代的衣冠類似,但是我和他們的交流仍然有問題,因為我學會的這裡的少數民族部落的語言。部落裡多了幾個穿這種白色長裳的人,似乎這個部落臣服於那些人了,因為這些白色長裳的人在部落裡地位很高。」

  「我和其中一個穿白色長裳的人混得很熟,漸漸學會了他們的話。和我好的那個人叫,衛滿。他說他是武康王派來管理這個部落的。我不知道武康王到底是誰,開始懷疑自己也許是到了一個異世界。」

  「今天衛滿喝了很多酒來找我,他很傷心,大約是受了上司的氣。他醉醺醺的和我說了他的身世,我終於聽到了幾個比較熟的名詞。原來他祖上是燕國的貴族,秦末戰亂的時候來到朝鮮的,看在同為東來一脈的分上,當時剛剛繼位的武康王收留了他們家族。但是,也因此他們衛家總是受到一些當地大族的排擠打壓。從衛滿的口中,我問到了秦始皇,六國等語,我開始明白自己不是在異世界,只是時光機的時空坐標偏差了上千年罷了。我現在應該是在漢初。」

  「衛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性格十分豪爽是個典型的北方大漢,對自己的朋友坦誠直率。和他相處讓人很是愉快。但是,他也極端自卑,對於家族被迫流亡一事很介意,這是他的痛腳。那些朝鮮本地的官員們對他不太友善,不過武康王似乎很器重他,經常會把他召回到王都去說話。這大概也是他的上司如此厭惡他的一個原因吧。」

  「最近,衛滿變得有些沉悶,眼神變得很是陰鬱。我從他的一個侍從那裡知道,他的妹妹被婆家害死了,但是因為對方是朝鮮當地的大族,所以衛家不能做什麼。衛滿和這個妹妹的感情很好。」

  「今天,衛滿又喝酒了。他說他去找武康王理論,但是武康王卻訓斥了他。他喝得酩酊大醉,將多年來寄人籬下的悲傷憤慨都發洩了出來,一個大男人卻哭得像個小媳婦似的。」

  「衛滿決定對武康王動手,取而代之。因為本來是決定到唐朝的,所以我電腦裡沒有唐朝之前的任何歷史資料。我無法知道這個好友所做的事情到底會不會成功,但是相交一場,我決定幫助他。」

  「今天衛滿成功了。我們一起籌劃了4年,看到他在慶功宴上開心的樣子,我覺得很欣慰。我想,我已經盡到了朋友之義了。我告訴他,我要回到中原去,那裡才是我自己的國家。衛滿似乎有些不情願,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是他還是答應了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太多事情,他害怕我會背叛他,雖然我並沒有這個意思。現在,我已經50歲了,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回到故鄉而已,雖然我記憶中的故鄉遙在兩千年後,不過即使只是回去摸摸相同的土壤也是好的。我不顧他人的勸阻,還是決定回中原,我想靠著我的先進的技術和手槍,總是能離開朝鮮的,只要回到中原,衛滿就不能把我怎麼樣了。」

  「幾天來,總是追兵不斷,我身邊的侍從們越來越少了。我想我是不能活著離開朝鮮了,即使現在回頭衛滿也不會再相信我了。我遣散了所有的家丁,給了他們一份詳細的地圖,讓他們可以在沒有追兵的情況下回到中原生活,我知道只要得到我的首級,追兵就不會再有了。我把所有當年帶來的東西都交給了諸行,我托侍從們將這孩子帶走。他才只有16歲,不應該為我陪葬。諸行一直對我所攜帶的那些東西十分好奇,在將全部轉交給他時,我只能告訴他,這些東西都來自我的故鄉,在這個世界可能沒有幾個人會知道這個。將來如果有人能夠知道我曾經教給他的知識,那麼這個人或者就是我的同鄉人。雖然我騙他說馬上就去找他,但是卻仍然哭個不停,我想明天也只能把他打暈了讓侍從帶走。至於交給他的東西,我想不太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倒霉蛋來到這個時空了,也許只能永遠作為諸家的傳家之寶流傳吧。然後在兩千多年後的某一天在人發現驚為天人,或者在千年的戰火中永遠失落真是可惜啊,我還沒能知道,現在到底是漢朝的哪一年呢。余磊。」

  看完這一切,陳嬌神色複雜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的老人——諸行,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嘿嘿,姑娘大概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諸行說道,「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對嗎?60年來,我一直不能很明白上面的東西,這些應該是余叔留給他的同鄉人的。你是那個人吧。」

  「諸老先生,上面說您被人帶到中原去了的。」陳嬌問道。

  「我是到了大漢,不過呆了2年就回來了。」諸行說道,「我醒來的時候就知道,余叔回不來了。我去大漢是因為想看看余叔的故鄉,還有學會漢字來讀余叔留給我的東西。可惜,余叔寫的東西和漢字不一樣。而大仇未報,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對於老人的這段遭遇陳嬌倒也不奇怪,漢承秦制,漢初所用的是秦朝李斯所創的小篆,小篆字體複雜但典雅,一直是秦代的正式官方文字。小篆是中國文字史上最後一種合六書造字法的字體,它正是通行的時間只有秦代及漢初的短短幾十年,但是與戰國時的六國文字不同的是,小篆作為金石藝術的一種,在兩千年的歷史一直傳承了下來。秦末時,因為小篆的書寫不便而在下層官吏之間形成了簡化的隸書,初時隸書還只是作為一種低級的文字只在底層人之間流傳,後來因其便利才漸漸為人們所接受。隸書於小篆改變極多,中國文字至此位一大變,而形體多不能合於六書,寫法也漸漸脫去書圖的形態,而成為書寫式,後世的中國文字其形最初便是城字隸書。如果諸行在漢朝學的是隸書,那麼可能他還能多少看懂一些電腦裡面的東西,但是他一個外來客,而在漢朝讀書人仍然不多,他就是想學恐怕也只能學到皮毛,自然是只能看到小篆不可能直到現在還在商賈小吏之間傳習的隸書了。

  「老夫,一甲子前從余叔故友手中接手龍門客棧,就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余叔的同鄉,不至於讓余叔留下的這些寶貝蒙塵。如今,老夫年近耄耋,終嘗所願,總算老天待我不薄啊。」諸行幾乎有些涕淚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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