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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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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鳳巢西隔九重門

  「去病,前面就是你家了,我就不過去了。」郭嗣之將霍去病送至離陳府僅有幾步之遙的一個巷子裡,對身高還僅到自己胸口的霍去病說道。

  「郭大哥要回去了嗎?」霍去病顯然有點捨不得,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若無其事,但是,那雙黑亮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對於這個在過去半個月裡,一直和他接觸且武功高強的郭大哥,他的確產生了一種崇拜。

  「嗯,小姐讓我送完你就回去。」郭嗣之說道。

  「郭大哥武功這麼高強,何必屈居在那個女人之下呢。等我舅舅回來,我推薦你到他軍中,建功立業,戎馬萬里,才是大丈夫所為。」霍去病對於那個下令擄走自己,導致自己不能追上舅父的所謂小姐,沒有一點點的好感。

  「人各有志。」郭嗣之淡淡的笑了笑,自從經歷過師傅的事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的那種少年銳氣,心情淡泊之後,很多事情也看得比以前透徹了。功名利祿,對他來說,真的太遙遠太遙遠了。

  「好吧,不過,郭大哥,以後我還是可以去找你玩吧。」霍去病和郭嗣之相處了半月,已經知道他的脾氣,不喜多言,性格堅毅,也就不再浪費口舌勸說他。

  「小姐並不希望和官家人打交道,你若要來,須得瞞著家裡人。」郭嗣之警告道。

  「知道了。」霍去病又是眉頭一皺,想他生來還沒有這麼委屈過自己去和人交往呢。

  「就此別過了。」

  「郭大哥,走好。」霍去病點了點頭,看著郭嗣之的身影消失在高高低低的屋簷間,方才轉身回家。

  陳府門口的家丁立刻眼尖的發現了這個自己家失蹤了半個月的小少爺。

  「少爺,你回來了。」

  「少爺,這半個月你去哪裡了?夫人擔心死了。」

  霍去病可沒心情理會他們,不耐煩的甩開他們的手,向大門走去。

  「去病,你回來了。」衛少兒聽到下人稟報,匆匆從房中走出,向自己的兒子撲去。

  「回來了。」霍去病看到自己仍然年輕美貌的母親,並沒有任何開心的表現,他冷冷的說了聲,「我回房去了。」

  「你去哪裡了?」衛少兒習慣了兒子的冷淡,還是緊緊的跟隨在兒子身後。打從發現霍去病失蹤,後來又是馬回人不回,可把她給嚇得不輕。頭幾天,她是不斷的進宮向自己那個皇后妹妹哭訴,讓官家發令尋找,把京城弄得風風雨雨。沒幾天,就收到了自己兒子讓乞丐送來的一封信,也不說自己在哪,只說讓家人勿念,半月內一定回家。

  「不干你的事,別跟著我。」霍去病瞪著自己的母親,看著她哭哭啼啼的臉,心中不爽,小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起來。

  「哎,去病,你出來啊。你和娘說說,你這幾天去哪裡了。」衛少兒拍好一會兒的房門,可霍去病就是不理,她沒辦法,只能對家人吩咐道:「你去宮裡告訴老爺,說小少爺回來了。還有,讓他給皇后娘娘捎個信,讓她別太擔心了。」

  「是。」

  母親和家丁的聲音從門外飄來,年少的霍去病靠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著自己這些天來的遭遇。那天,是他的舅舅衛青奉皇帝姨父的命令出征匈奴的日子,整個長安城都為那盛大的典禮而陷入沸騰。他乘家人不注意,悄悄牽了舅舅從關外帶回送給他的駿馬,等送行的人潮散了之後,再尾隨舅舅而去,同建不世功名。

  只是,這個偉大的計劃,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夭折。在城外碰到的那群人居然毫不畏懼的就這麼把他給擄走了。當然,他也不是會乖乖束手待擒的人,很快的就乘他們不注意,揭開了繩索逃走,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從廚房拿了點東西給馬匹加料,防止被追上。結果在臨出門的那一刻,被糾了回來,而且,那個可惡的女人居然明知道他的身份還敢抓著他不放。

  之後,他們定下了君子之約,雖然自己智計百出,但是,不得不說的是,郭大哥的確實力超群,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自己的任何小計策都會被他輕易看破,結果努力了半個月,卻沒能衝破郭大哥設下的牢籠。不過,這半個月到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口福倒是享了不少,很多食物簡直比宮裡的還好吃。開始,霍去病還以為是府裡的廚師手藝高超,還打算請他回自己家去呢,後來才知道那個師傅會的那些東西,都是那個小姐手把手教的。

  「不知道郭大哥,為什麼這麼尊敬那個女人啊。」在霍去病的腦子裡還是不能理解,那個一直蒙著面,神神秘秘的躲在房子裡的女子,憑什麼折服英武的郭大哥的。

  「難道是因為她廚藝超群?」霍去病的腦子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隨即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開始哈哈大笑,倒讓屋外的下人們莫名其妙了。

  *******************

  「去病回來了?」劉徹靠在椒房殿的臥榻上,問道。

  「正是。」陳掌畢恭畢敬的回答,他沒想到自己來此稟報,居然恰巧碰到了漢武帝。

  「回來了就好,明天讓他進宮來玩玩吧。」劉徹對於這個外甥一貫相當的寵愛。霍去病剛出生時,衛少兒帶他入宮覲見,當時劉徹正患病呢。一片安靜中,襁褓中的霍去病忽然大哭,讓劉徹驚出了一身冷汗,病居然好了。因此給當時尚無名字的霍去病取名去病。

  「是。」陳掌點頭。

  「你下去吧。」劉徹說道。

  「去病這孩子,一出去就是半個月,實在是不知輕重。」衛子夫微微皺起眉頭,對這個外甥的任性行徑抱怨道。

  「算了,子夫。」劉徹倒魂不在意,反而說道,「我看去病膽識超群,將來說不定又是你們衛家的一個才俊。」

  第二日皇帝既然下令了,那麼衛少兒自然不敢抗命,第二日就領了霍去病進宮。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他無聊的坐在椒房殿中,聽著自己母親和姨娘的絮絮叨叨。

  「王夫人受聖寵日盛,須防她誕下皇子啊。」

  「姐姐,這些事情,不是子夫管得了的。」

  「你是皇后,乃後宮之首,怎麼管不得了?」

  「姐姐,宮中不比尋常人家,你切莫想這些。不要忘記,前車可鑒。」

  「這……」

  「母親,姨娘,我到外面園子裡去走走。」霍去病終於感到不耐了,他十分煩躁的站起身,說道。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還不能理解母親和姨娘所擔憂的後宮爭寵其實深刻關係到他們家族的命運。

  「姐姐也不要太擔心。據兒還是唯一的皇子,而且,仲卿一直都深受皇上寵信,王夫人得寵就得寵吧。但我們一家須得謹守本分,切莫恃寵而嬌……」

  霍去病大腳踏出椒房殿,感覺舒服了許多。他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我們到園子裡去逛逛。」

  春日的宮廷,到處都是勃勃的生機,精心護理過的園子裡,說得上是百花齊開了。霍去病伸了伸懶腰,對著小太監說道:「你去侍衛那裡要些弓箭來,我們玩玩。」

  「是,霍公子。」小太監乖巧的聽話離去,對於公眾的禁令隻字未提。霍去病不是第一次進宮,當然也不是第一次借用侍衛的弓箭,因為衛青曾經是建章 監,宮中侍衛多與他相熟,甚至很多還是他當年的下屬,再加上現今衛家聖眷正隆,多數的侍衛對霍去病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的。

  霍去病一人無事,便在花園中閒逛著,打發時間。走了一會兒就聽到不遠處有笑聲傳來,他便走上前去,看到一群宮女圍著三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開心的蕩著鞦韆。霍去病當然立刻認出了那三個女孩的身份,正是自己姨娘所生的三位公主,十歲的衛長公主,八歲陽石公主以及三歲的諸邑公主。

  霍去病入宮次數頻繁,自然也和三個表妹十分熟悉,只是對於心中滿是英雄夢的他來說,這三個只知道在宮廷中笑鬧的表妹實在是個麻煩,雖然還不至於討厭,卻實在是懶得應對。他一看到三人,立刻輕手輕腳的轉身,打算離開。

  「誰在那邊?」可惜,正當這個時候,卻有人開口阻止了他的離去。

  「看到公主在這裡,還不過來見禮。」

  霍去病知道自己這下可逃不了了,只能轉身上前,向三人行禮:「霍去病參見三位公主。」

  「是去病哥哥。」年紀還小的諸邑公主一看霍去病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臉,跌跌撞撞的跑上去,拽著霍去病的衣角。

  「公主。」霍去病小心的扶住幾乎跌倒的諸邑公主。

  「去病哥哥,你剛進宮的嗎?」衛長和陽石的年紀相對大些,自然不能像諸邑那樣明顯的表現出自己的歡喜,但是兩人臉上的歡興卻騙不了人。由於劉徹的子息不多,宮中與她們年紀相仿的孩子完全沒有,只有姨娘家偶爾進宮的幾個表哥還算親近。相比起大姨娘家嬌縱的公孫敬聲,二姨娘家的霍去病表哥雖然冷著一張臉,卻明顯更得她們姐妹的喜歡。

  「嗯。」霍去病抱起諸邑公主,將她交到一個宮女手中,冷冷的回答。

  「去病哥哥,你來吃這個。」衛長公主從鞦韆上下來,指使著宮女端上一盤蒸餅。

  「謝公主。」霍去病雖然嘴上這麼說,手裡的動作卻不太客氣,伸手取了幾個來,張口就咬,但是隨即卻馬上皺起了眉頭。這個印象中十分美味的蒸餅,似乎不似從前那麼好吃了。

  「去病哥哥不喜歡?」陽石馬上發現了霍去病的異常,開口問道。

  「嗯,沒以前好吃了。」

  「咦?」衛長聽他這麼說,感到十分奇怪,忙伸手取了一塊吃,「和以前一樣啊。」

  「可是我真的覺得……」霍去病又咬了幾口,細細品味,「嗯,真的沒以前好吃了。大概是我在那裡吃慣了吧。」

  「那裡?」三張好奇的小臉。

  「啊,就是……」霍去病正打算開口解釋,忽然聽到一陣叫喊聲。

  「霍公子,霍公子。」

  「這裡!」霍去病匆忙放下手中的蒸餅,向衛長和陽石作了個告罪的手勢,忙向叫喊聲的方向跑去。

  「公子,皇上宣你呢。」小太監們看到霍去病,如獲至寶,連忙跑上來說道。

  「皇上?」霍去病說道,「知道了,帶路吧。」

  劉徹讓人立好箭靶,笑著對霍去病說道:「去病,我一貫聽你母親說你武藝了得,今天表演一番給朕看看吧。」

  「是。」霍去病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騎射功夫,自然不會裝什麼謙虛,直接拿了弓箭就走上前,「噌!噌!噌!」三箭皆中紅心,頓時贏得了滿堂喝彩。

  「好,好箭法!」劉徹見霍去病小小年紀便能做到三箭皆中紅心,不由得心中讚賞。

  「謝陛下誇獎。」霍去病聽到誇獎,神采飛揚的回身謝道。

  「呵呵,去病,我聽你母親說,你這十多日都不見人影,跑哪裡去了?」劉徹招了招手,讓霍去病走到自己近前,問道。

  「去病那日出城,本想去追舅舅,後來遇到了些意外,耽擱了許多時間。」霍去病答道。

  「追你舅舅?」

  「嗯。去病想和舅舅一起,為陛下掃平匈奴。」

  「掃平匈奴?」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說道,「好志向,好志向。」

  「陛下也覺得是好志向嗎?」霍去病立刻打蛇上棍,說道,「既然如此,明年就讓去病入舅舅軍中,出關作戰吧。」

  「你怎知明年必有征戰啊?」劉徹笑瞇瞇的問道,霍去病讓他憶起了自己年少時所擁有的那種滿腔熱情,可惜身為帝王的他注定不可能征戰沙場,只能讓自己日復一日的冷靜自持,制定對匈奴的大政方針。

  「縱使明年沒有,後年也會有的。」霍去病答道,「請陛下答應,霍去病定可以斬得單于首級,獻給陛下。」

  「好,你有這份志向,很好。」劉徹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說道,「不過你年紀尚幼,再過幾年,等你身體長成,弓馬嫻熟,朕答應你,定讓你獨領一軍,出征塞外。」

  「陛下能說話算話嗎?」霍去病一聽,精神立刻上來了。

  「君無戲言。」劉徹點了點頭。

  「好,一言為定!」霍去病一時興奮之下,竟然忘記了身份尊卑,伸手要和劉徹擊掌為誓。面對霍去病的小手,劉徹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毫不介意的和霍去病擊掌明誓。在劉徹看來,這個偶爾忘記尊卑的後輩待他才是真心實意的。

  **************************

  與此同時,在茂陵邑,陳府「姑娘是說,這所有生意所得,你我六四分層?」一個身著樸素青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陳嬌的面前如是問道。

  「不錯!」陳嬌點了點頭。

  「姑娘所說的這些生意,自然都是能賺大錢的買賣。只是,為何挑中我?」那青年男子不解的問道。

  「因為這個!」陳嬌指了指一邊打開的四大箱黃銅,說道:「酒業經營沒有大投資和很強的能力,一般人是很難做到你這份上的,這說明你為人精細,善於經營。如此財物卻不動心,能夠安心送還,說明你知恩圖報,性情寬厚。這兩點,就是我選你的原因。」

  「謝小姐賞識!」那青年男子聽完後,向陳嬌深深地鞠了一躬,稱呼上的轉變,表現出了他的意向。

  「不客氣。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今日出了這房門,我將再也不會和你聯繫,你也不許和任何人說出,我的存在。可以做到嗎?」陳嬌起身上前去扶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請小姐放心。」青年男子爭中的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嗣之,你送賈先生出去。」陳嬌對立在一邊的郭嗣之吩咐道。

  待得那兩人走遠,劉徽臣方從後面走出,對陳嬌說道:「徽臣真沒想到,近年來風靡天下的新豐白酒,竟然是姑姑的傑作,世人都道是賈杜康得杜康神入夢授法才有這番成就呢。」

  陳嬌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兩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罷了。」

  方纔出去的青年男子,正是兩年前,陳嬌在新豐所遇到的那個店小二。此人自從得到了蒸餾酒的做法,雖然知道偷師經營是受人鄙視之舉,但是等了幾個月卻仍不見有哪家店舖開始販賣這種酒,不由得起了一種悲憫之心,感歎絕世好酒就此被埋沒,便開始自己制取少許,在街邊販賣。蒸餾出來酒露同其他酒混合,使得他的酒所含的酒精度數高於其他商家所賣的酒,不多時便開始受到一些人的歡迎,而單純的白酒也甚得一些軍士及遊俠的歡心。新豐白酒的名聲很快便被傳揚了出去,經過這小二一番經營,新豐白酒已然列入了上貢名單,而世人也開始稱呼這個沒名沒姓的小二為杜康,像店小二這樣身份的人,本是沒有什麼名姓的,但是聽任稱呼他為杜康,又覺得是對酒神的一種不敬,再加上自己的配方還是偷自他人,便給自己加了一個姓為賈,從此賈杜康之名傳揚開來了。

  陳嬌自從在馬通府中看到了白酒之後,就記起了當年唯一知道白酒釀法的那個店小二,派郭嗣之就近到新豐查過之後,便確定了賈杜康的身份。經過觀察,發現此人並非奸詐之輩,當郭嗣之前去聯繫他的時候,他甚至立刻拿出了自己兩年來的經營所得,四大箱黃銅,奉送給陳嬌。要知道,當時人都稱黃銅為金,是相當昂貴的一種金屬,賈杜康卻如此輕易顯出。

  「我正想找個合適的人選,幫我經營一些產業,以備將來,他的性格忠厚卻不乏精明,的確是個好人選。」陳嬌輕輕啐了一口清茶,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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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文章 西漢兩司馬(一)

  司馬遷在元朔二年已經是個十八歲的青年了,自從元光年間就開始向董仲舒學習《公羊春秋》,向孔安國學習《古文尚書》的他,在同齡人裡,已經是難得的博學多才之士,很多人都認為他將來的前途將更在他父親之上,太史令這樣一個吏祿僅六百石的小官絕對不會是他最後的歸宿。

  「遷的畢生心願,就是繼承家父的位置,做一刀筆吏,一如齊太史般,秉筆直書。」司馬遷對著自己身旁的男子說道,那人臉上帶著笑,溫文爾雅,正是司馬遷近來新交的好友,左內史韓墨。

  「襄二十五年,夏五月,崔杼軾齊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捨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韓墨輕聲念道,清越的聲音傳入司馬遷耳中,令他深有知己之感。

  這是一段列入《左傳》的故事,齊臣崔杼殺莊公,另立景公,自任國相,齊國太史秉筆直書「崔杼軾其君」,崔杼不願留下軾君惡名,責令修改,史官未允,殺之。其後繼承太史之位的便是先前那位史官的兩個弟弟,他們就職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下「崔杼軾其君」五字,直到史官的第三個弟弟任太史,仍然在史書上寫下了「崔杼軾其君」,崔杼方才懼怕,知道用強權並不能掩蓋真相,方才放棄了。而齊國的另一位史官南史氏,聽聞先後三位太史的死,擔憂無人敢直書其事,便帶上寫有「崔杼軾其君」的竹簡向宮裡去,途中聽說此事已了,方才回轉。

  齊太史不畏強暴,身膏斧鉞,用鮮血染浸齊莊公六年的史簡,被譽為中國史官的千古典範。自小以修史為畢生志向的司馬遷自然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偶像。

  「韓兄,你呢?你的志向是什麼?」司馬遷興致勃勃地問道,自他和韓墨相識以來,對於這個僅比自己大數歲,卻閱歷豐厚的好友是佩服不已。

  「我的志向?」韓墨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不覺想起了那張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臉龐。

  司馬遷和他認識了大半年,已經很瞭解韓墨的行事風格了,他既然不願說,他也無意追問,掉頭向另一方望去,卻驚訝的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頓時讓他失態的大張嘴巴。

  「怎麼了?」韓墨發現了自己小友的變化,開口問道。

  「郭兄,郭兄,」司馬遷興奮的撥開人群,向前衝去,一把抓住一身著黑衣的男子,激動不已。

  「你,」此人,正是送完賈杜康,走在回府路上的郭嗣之,他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隨即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司馬遷?子長賢弟?」

  「就是我啊。郭兄,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家父到處在找你呢。」司馬遷抓住郭嗣之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呈現灰白色,聲音的不由得哽咽著。

  司馬談與郭解是故交,而司馬遷和郭嗣之,寧釋之兩人也算是總角之交。郭解事發後,司馬談就一直在找尋郭解的家人,希望能夠代好友照顧一二,以全朋友之義,可是當他到達郭家故居時,卻發現人去樓空,僅僅從鄰里口中打探到,郭解老母因過度悲憤,已然於噩耗到達的當晚暴斃,葬於郭氏祖墳之內,兩個徒兒處理好郭解的身後事便失蹤不見了。司馬談對於這兩個晚輩的脾氣十分瞭解,知道他們失蹤後,總是長吁短歎,擔憂他們會找當今皇上報仇。司馬遷事父至孝,自然對父親的心事瞭然於心,今日在街頭偶遇郭嗣之真是又驚又喜。

  「讓司馬伯父擔憂了。」郭嗣之知道司馬談是一位寬厚長者,絕對會想要來照顧他們師兄妹,「師傅死前,已經對我們師兄妹的將來做了安排,所以,賢弟可請他老人家不必擔憂了。」

  「是嗎?郭伯父已經……」司馬遷聽到郭嗣之如是說辭,心中不由感傷。

  「子長,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到那邊的酒樓去坐下說吧。」郭嗣之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敏感,便拉著司馬遷到一旁的酒樓裡,找了個雅座坐下。雖然皇帝看在郭解主動投案的份上,沒有下令誅盡郭氏一族,但是因為郭解的巨大號召力,朝廷對他這個郭解的直系傳人還是相當防範的。

  韓墨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眼神冷峻男子和司馬遷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看司馬遷激動的樣子,想來是多年故交,便隨著兩人一起走入酒樓。三人坐定後,司馬遷終於從再見好友的巨大震撼中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著韓墨給郭嗣之介紹道:「嗣之,這位是左內史韓墨韓筠長,是我的好友。」然後又向韓墨介紹道:「韓兄,這位是郭嗣之,也是我的好友。」

  兩人相互見禮後,司馬遷又迫不及待的開始詢問郭嗣之他近日的景況,說道:「嗣之,你和釋之後來去了哪裡?現在過得怎麼樣?」

  「子長,你不用太擔心我們,我們現在過得很好。至於,我們現在的居所,不便告訴你。」

  「不便告訴我?」司馬遷聽到這話,卻誤會了,他猶豫的看了看韓墨一咬牙,問道,「嗣之,你不會是還想著給你師傅報仇吧?當今聖上雖然下旨殺了令師,可是追根溯源,這事也算不得是今上的錯,你還是……」

  「子長,你不要說了。」郭嗣之不等司馬遷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你的意思我懂。現在,很多事情,我已經想開了。」

  「嗣之。」

  「你擔心的事,我知道,我不會去做的。」郭嗣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告辭道,「今日就此別過,來日定當攜師妹,登門拜訪司馬伯父。」

  「嗣之,才剛見面,怎麼就急著走啊?」司馬遷原打算和他促膝長談一番,卻沒想到什麼都還沒開始說,郭嗣之就要離去了。

  「子長,不瞞你說,我如今在彭城煤行陳皎小姐處做事,今日還有事情要回去稟報,所以不能和你多談。」郭嗣之附到司馬遷耳邊小聲說道。

  他聲音雖小,但是靠近二人的韓墨卻仍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陳皎兩字,當日在遼東城,陳嬌自報的名字便是陳皎,對於這兩個字,韓墨自然是刻骨銘心。頓時,他如同被五雷轟頂了般,僵坐在當場,直到郭嗣之遠去才回過神來。

  「子長,剛才他說了什麼?」韓墨抓住司馬遷問道。

  「嗣之?他說來日會帶著師妹登門拜訪啊。」司馬遷雖然不知道韓墨為何激動,仍然如實回答了。

  「不是這句。」

  「噢,他說自己現在在彭城煤行陳皎處做事。」司馬遷說道,「韓兄也對彭城煤行有興趣嗎?可惜那個小姐神秘得很,我幾次送上的拜帖都被退回了。不知道,嗣之能否幫我引見呢。」

  「彭城煤行,陳皎。」韓墨失神的念叨著這兩個詞語。在遼東城的時候,他們的確也是用煤爐來取暖的,到了關中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原來不是陳皎的獨創,關中的彭城煤行也是如此做的,還以為陳皎是學自彭城煤行。現在想來,世上哪裡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呢,彭城煤行對於自己的技術把關甚嚴,陳皎又如何能夠偷學得到。如果說,彭城煤行就是陳皎的,那這一切倒說得通了,只是,陳皎此刻應該是在遼東城才對,怎麼會到了茂陵邑呢?

  韓墨越想越覺得不對,便向司馬遷問道:「你可知道,那位陳皎小姐,現居何處?」

  **************************

  「郭大哥,你回來啦!」郭嗣之剛進家門,進到大廳,就看到了霍去病正熟門熟路的跪坐竹案前吃飯。

  「你怎麼來了?」郭嗣之問道。

  「家裡的飯菜太難吃了。」霍去病的理由倒也簡單明瞭,雖然它讓郭嗣之哭笑不得。郭嗣之自然知道陳府的飯菜要比別處好吃的多,花樣也多得多,可是,他還真沒想到霍去病會這樣自然的來此蹭飯。

  「你啊,好在小姐和徽臣小姐都是在自己房裡用膳的。」郭嗣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能夠隱約感覺到陳嬌並不想和霍去病有太多的接觸,自那日之後的這半個月裡,竟然沒有出來見過霍去病一次。而劉徽臣,因為那次在城外被霍去病鞭打的那一下,始終對霍去病有些怨言,也不樂於見到他,所以這半個月裡,為了躲避他,兩人養成了在房中用膳的習慣。

  「管她們呢,郭大哥,你來吃吃這個豆腐魚湯,很好吃的。」以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呢,自然是忽略了自己是那個蹭飯的一方這個事實,開始向郭嗣之介紹起今天的菜色了。

  「郭爺,外面來了兩個人。」郭嗣之正要坐下吃飯,就聽到看門的下人陳東來稟報。自從那次在霍去病身後看清了他的逃往全過程後,陳嬌就覺得府中人手太少,到她極為不喜歡的奴隸市場買了幾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年男女來府裡,省得府中人員空虛,讓人鑽了空子。陳東就是當時買回來的其中一個奴隸。

  「誰啊?若是拜見小姐的,你直接推去就是了。」郭嗣之皺眉問道,陳嬌一向閉門謝客,所以陳府基本沒有接待過什麼客人。

  「他們說是來找您的,其中一個還說是您的故交。」陳東低聲說道。

  「故交?」郭嗣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今日已經在街頭碰到了一個司馬遷了,怎麼又有人找上門來。

  這兩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和他分手的韓墨司馬遷兩人。韓墨從踏進陳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就覺得有一種熟悉感。也許連陳嬌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個陳府的很多地方,都由於她個人的習慣,被打上了她的個人色彩,比如奴婢們在邀請客人入內時,彎腰所做的那個請進的動作,比如從正門通向大廳的那條路,被人用青色磚石重新整過,邊上種上了整齊的花草來修飾,比如可以望見的院子裡,錯落放置的石凳子……直到進入飯廳,看到竹几上的飯菜,韓墨才終於可以確定,陳嬌的確已經離開遼東城,來到茂陵邑了。

  「不知道兩位這是?」郭嗣之奇怪的看著兩人,不明白剛剛才分手,為什麼他們又追來了。

  還未入仕的司馬遷自然不認得霍去病,他只將他看作是陳府中的一個小孩子,他尷尬的說道:「是韓兄說,一定要來看看。」

  「請郭兄代為入內通報,墨門韓墨拜見。」韓墨還處於神思恍惚中,並沒有注意到經常入宮的霍去病正用一種好奇非常的眼神看著自己。

  「韓墨?」陳嬌吃驚的望著通報的郭嗣之,問道,「他怎麼會來?」

  「這個,」郭嗣之沉吟了一下後,老實的說道,「師傅生前同太史令司馬談是好友,屬下也和其子司馬遷相熟,方才在街上偶遇司馬遷,韓墨正是司馬遷的好友。」

  「原來如此。」郭嗣之這麼一說,陳嬌忽然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郭解故事中的確提到過,郭解死後,司馬談曾將郭解的遺族遷往夏陽,多方照顧。

  韓墨,這個曾經和她在遼東城共事過近兩年的男子,的確十分得她信賴,初來茂陵邑時,也曾想過和如今已經身居高位的他聯繫。只是,在廣陵被官差抓獲的陰影,讓陳嬌心中存疑,也對韓墨失去了信心,一直裹足不前。而和李希開門見山的談過之後,她就更加沒有想過要去找韓墨了,只想著如何培養出自己的班子來自我保護,沒想到如今韓墨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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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不打算寫成言情,所以下面的情節比較關鍵,那那還要再好好構思構思。請大家諒解。

  那那滴百樓,以俺目前的速度來說,比較艱難,不難為大家了。

  那那最近重看了呂漢,萬分慶幸,我選擇的是三人稱寫法,我看呂漢看得我好喜歡上帝視角。錘地。居然會喜歡上帝視角。園子這個害人的傢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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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1:48
第四十章 文章 西漢兩司馬(二)

  「小姐,小心點。」郭嗣之為陳嬌撐著傘,兩人行走在茂陵陵園之內,建設中的茂陵,還沒有後來的那種荒涼,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武帝遺寢峙荒墟,名將佳人左右扶」陳嬌想起自己在現代,參觀茂陵時看到的這句詩,然而此時的茂陵,還遠沒有後來那樣的氣勢恢宏,連主墓都還沒有建設完成,邊上參天古木還只是稚嫩的小樹。至於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虛,祁連山狀的霍去病墓的主人,還只是個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還不知所蹤,衛青、公孫弘才剛剛登上大漢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這些武帝后期的重臣還不知在哪個鄉野之地歡度童年。

  「嗣之,你知道嗎?每當走到這樣的地方,我都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這個世界了。」陳嬌忽然說道,她看到了郭嗣之臉上的迷惘,她知道他不會懂,這世上不會有人懂的。

  「小姐……」郭嗣之望著陳嬌,忽然覺得她彷彿不是這個世間的人,她的眼神永遠望著遠方天空的某個虛無縹緲之處。

  「我們回去吧。」陳嬌回過神來,對著郭嗣之笑了笑,緩步向陵園外走去。

  自從數日前,和韓墨會面之後,陳嬌就和遷到長安的墨門恢復了聯繫,但是那僅限於和韓墨,輔子澈等少數幾個人的會面。小心的和某些不可避免的人拉開距離,讓自己沉在茂陵邑的人海之中,陳嬌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已經不願意,再和如今已經十分受漢武帝重視的韓墨有太多的牽扯,可惜韓墨並不能理解她忽如其來的疏遠。

  參觀完在早晨春雨中的茂陵,陳嬌在郭嗣之的保護下,慢慢向自己所乘坐的馬車走去。卻忽而聽到一個不確定的叫喚聲。

  「陳姑娘,陳皎姑娘!」

  陳嬌轉過頭,看到一個身著黑色官服的男子正慢慢向自己走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那張臉,陳嬌馬上就認出來了,司馬相如。

  連續幾日,見到了西漢文學的兩大巔峰人物,司馬相如和司馬遷,陳嬌有些感歎。

  「司馬大人。」陳嬌很是有禮的向司馬相如行禮,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一面之緣的司馬相如會在事隔一個月後,還準確地認出了自己。

  「陳姑娘,沒想到會在此處相見啊。」司馬相如的容貌俊俏,當得起玉樹臨風這個詞,配上以莊重見長的漢代官服,卻也不顯得突兀,是覺得白與黑兩種色調被和諧的調和著。

  「司馬大人也是啊,怎麼會在此?」陳嬌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

  「相如來此有要事求墨門的各位,沒想到果然不虛此行。」司馬相如笑著說道,「姑娘呢?此茂陵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姑娘這是?」

  「彭城煤行負責城中各處的取暖供應,如今春回大地,小女子是來回收剩餘的煤炭的。」陳嬌笑著說道。其實此事自然有旁人負責,今日入園自然是因為韓墨額外的手令才能進來的,但是讓司馬相如知道他和韓墨關係,總覺得危險,便順口編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這種事宜,需要姑娘親自動手?」司馬相如家中用的也是彭城煤行提供的煤爐,自然知道他們的規矩,冬季過去之後,還有剩餘的煤炭會被煤行收回封存。

  「茂陵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難得有機會,我自然想要來此見識一番。」陳嬌說道。

  「是嗎?」司馬相如笑了笑,對著陳嬌說道,「本官正好也要回茂陵邑,姑娘還是與我同行吧。」

  漢代有著嚴格的禮儀制度,其中很明顯的表現在馬車上,為官者馬四匹,天子六匹,平民商賈即使再富有也不可以越禮,所以陳嬌的馬車的舒適度是不能和司馬相如所乘的馬車相比的。

  「與禮不合,司馬大人,告辭了。」陳嬌搖了搖頭拒絕了,雖然她並不在乎什麼孤男寡女之類的風言***,但是有一句話卻記得很牢,「無事獻殷情,非奸即道。」

  司馬相如望著她轉身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當時,陳嬌並沒有將這場偶遇放在心上,但是卻是這場簡單的擦肩而過的偶遇,令她的命運開始向另外一個方向轉去,完全脫離的過去兩年的平靜。

  三日後,未央宮椒房殿「文君,你怎麼了?」衛子夫發覺了卓文君的魂不守舍,開口問道。

  「沒什麼。」卓文君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但是仍然故作無事的推托道。

  「是嗎?」衛子夫自然不相信她的話,衛子夫多年的侍女身份使得她很早就養了觀察入微的眼力,雖然卓文君竭力掩飾,但是,卻騙不了她。只是,她也無意探究臣下妻室的內心隱秘,輕輕將話題轉移開說道,「前幾日,從詹事夫人那裡聽說,文君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文采飛揚,。本宮不知道有沒有榮幸,看看文君做的詩呢?」

  「娘娘繆讚了。」卓文君勉強笑道。

  衛子夫命宮女鋪開紙張,取來筆墨,示意卓文君下筆。卓文君對著潔白的紙張,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沒一會兒就落筆寫下了數行文字。原本滿臉笑容的衛子夫卻隨著這首詩的漸漸寫成而失去了笑意,及至文君頓筆,她的臉色變成了鐵青。

  「文君,你怎麼寫出這樣的詩?」衛子夫的語氣近乎斥責,她立刻對身邊的宮女說道,「將它拿出去處理掉。」

  「是,皇后娘娘。」宮女難得看到和藹的衛子夫發怒,忙不迭的拿過那張紙,向外面走去。匆忙之間居然沒有注意到從外面走進來的人,一頭撞上了楊得意,紙也散落在一邊。

  「好痛,誰啊?」楊得意被這麼猛地一撞,自然火大,若不是想起自己身後還有皇帝,此刻怕是早發作了。

  「這是什麼?」劉徹看著地上的紙張,淡淡地問道。楊得意自然也顧不得疼痛,立刻拿起地上的那張紙遞了上去。

  「白頭吟。」劉徹看著上面的字,輕輕念道「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蓰蓰。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方一念完,殿內一片寂靜,衛子夫的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劉徹另寵王夫人和李姬的時候,卻在她的宮殿裡出現了這樣一首滿是怨氣的詩,她不知道劉徹會有怎樣的反應。

  劉徹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慢慢走近,將紙放回玉幾之上,說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回陛下,是小女子所寫。」卓文君抬頭答應道,方才恍惚之間,不覺寫下的這首詩,在此刻是怎樣一個禍害,聰明如她自然很是清楚。如果衛皇后因為這首詩被皇帝冷落,但是只要衛皇后身為唯一皇子的生母這個身份只要不變,她就永遠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到時候,卓家和司馬家就要承受,這位一國之母的怒氣。

  「是嗎?」劉徹聽到這個答案微微有些驚訝,對於自己的臣子他還是有著相當的瞭解的,對於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夜奔的故事自然也有所耳聞,這樣一首詩,出自卓文君之手?

  「是的。」卓文君難堪的回應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在一邊的衛子夫,心中思索著,是否,這是她刻意安排的一場戲,為了表達對他近來專寵她人的不滿。

  「皇上,」卓文君發現皇帝並沒有十分相信她的話,不得不咬牙道,「臣妾的夫君,近來希望能夠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為妻。所以,臣婦心神恍惚之下,才會殿前失儀。」

  「茂陵女?」劉徹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卓文君身上,開始有些相信,她說的或者是真話。

  「正是。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卓文君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劉徹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但是轉瞬間就消失了,他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了驚疑不定的衛子夫和卓文君。

  劉徹回到宣室殿,從眾多的竹簡中,取出那張多年來視為珍寶的地圖,同時輕輕的將它和遼東城進貢的紙相對比,明顯,他所得到的這張地圖的紙質更甚於遼東紙。

  「陳皎,你到底是誰?」劉徹不覺開口問道,雖然空曠的宣室殿裡不會有人告訴他答案。

  那一日,張騫在大殿之上,獻上了西域地圖,然後他說,這是用遼東紙做的。回宮之後,他拿這張地圖和所謂的遼東紙對比之後,終於確定它們是同一樣東西,雖然在質量有著差距。這讓他,對遼東城這個邊遠的城池產生了興趣。一批接一批的密探,陸續為他傳來遼東城的信息,一個和他治下的很多地方都不同的城池。

  還有那個沉寂已久的墨門,很多奇跡都產生在這個地方。但是隨著密探們一個接一個的消息,他漸漸發現,所有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姓陳的神秘女人,密探們始終沒能打探到她的真實身份。一個女人,在劉徹的印象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所以開始覺得欣賞,沒有阻礙遼東城的發展,而是讓它順其自然,有主父偃在,相信這座城脫離不了他的控制。

  匈奴的進攻,卻給了他另一樣驚喜,遼東城城主李磷居然是個將才,親自接待了此人之後,卻從他口中知道,那個陳姑娘和他雖然名為義兄妹,但是實際上,陳姑娘只是他兩年前在路上遇到的一個女子,他們一起到了遼東城,幫助那裡的城民,如今那女子已經功成身退,飄然遠去。

  劉徹又拿起一份監視墨門行動的密探送上來的奏折,上面寫的是韓墨近日來的行蹤,「頻繁出入茂陵邑陳府。」

  看到這份奏折時,劉徹立刻猜到了這個陳府和那位神秘的陳姑娘,定然有所聯繫。今日,再聽到卓文君談起此人,忽然讓他產生了一探究竟的衝動。

  「楊得意,」劉徹對著殿外吩咐道,「去宣李敢。還有你守在外面,別讓任何人進來。」

  李敢聽令走入殿中,驚訝得看到劉徹穿著一身便服,在等著他。不敢多問,他走到劉徹身前,行禮道:「陛下。」

  「你也去換上便服,陪朕出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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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一)

  劉徹帶上了李敢和幾個侍衛,從側門離宮後,一路向茂陵邑行去。騎在馬上,看著路邊的風光,劉徹不覺想起自己當年被竇太皇太后壓制,經常策馬離宮的那段時光,當時總是用姐夫平陽侯曹壽的名義,在外面胡作非為,如今想來真是恍如隔世。

  說來,姐夫近來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回宮之前可以去姐姐那裡看看他。劉徹如是想著。

  不一會兒,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茂陵邑,李敢在劉徹的示意下,敲響了陳府的大門。門很快就打開了,開門的正是陳東,陳東望了望李敢,恭敬地問道:「這位爺,你找誰啊?」

  「我家公子特意前來拜訪,這是名刺。」李敢送上名刺,。

  陳東卻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來晚了。我們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裡了?」李敢驚訝的問道。

  「我家食肆今日開張,兩位小姐都到那裡去了。」陳東回答道,他就是因為機靈過人才被陳嬌挑出來作門房的,陳嬌可不希望自己的門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所以他早從李敢身上就看出這行人身份不凡。他不敢慢待,忙說道,「若是幾位不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請小姐回來。」

  李敢不敢擅作主張,回身向劉徹說明了一切,詢問劉徹的決定。

  劉徹並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居然會不在,稍稍想了想,便說道:「你去問清楚路,我們去那家食肆看看。」

  「是,公子。」

  一行人又慢悠悠的到了茂陵食肆前停下,這座兩層高的建築明顯剛剛經過整修,一股勾人的香味從裡面傳出,引得周圍的人都不住地向內張望。劉徹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宮外的廚子手藝居然會在御廚之上,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侍從手中,向店內走去。

  食肆內的設置倒是十分簡單,和一般的店舖沒什麼區別,原先那令人嘴饞的香氣正是從幾個食客的桌上發出的。食肆的掌櫃是陳嬌特意從長安的彭城煤行裡挑出來的,為人老成持重,看到劉徹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了。

  「幾位爺,上二樓的雅座嗎?」掌櫃熱切的問道。

  「嗯。」李敢從懷中取出幾貫錢,交到掌櫃的手中,說道,「你給我們挑了好位置。」

  「好的。」掌櫃的殷情的帶著劉徹等人上了樓,送到了一個視野最好的位置上,隨後送上了幾盤炒菜,緩緩退下。

  劉徹舉箸嘗了嘗味道之後,便吩咐李敢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心中對這個神秘的陳姑娘越發好奇了起來,此女看來又變成了古之易牙般的人物。

  「姑姑,我們回去吧,一切事情有呂掌櫃照料著呢。」單薄的木製隔板並沒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傳入了劉徹的耳中,劉徹初時並不在意,及至那名被稱為姑姑的女子開口。

  「嗯。一會兒就回去吧,這裡看來也沒什麼事情。」

  熟悉的聲音,雖然已經兩年多未曾聽聞,但是劉徹卻還是馬上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幾乎要因為震驚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麼了?」一直小心伺候著的李敢馬上發現了他的不對,急忙問道。劉徹陰沉著臉,沒有回答他。

  這時,又響起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正是剛才將他們送進雅座的那個掌櫃。

  「小姐,你們要回去了嗎?」

  「嗯。姑姑剛才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現在有點累了。」

  「小姐何必親自動手呢,那幾個廚子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啊。」

  「這沒什麼。你不是說來了一行人,看來身份不凡嗎?我想那幾道炒菜,廚子們功力還差了些,就親自動手了。」

  「姑姑我們回去吧。」

  「嗯。」

  說話聲漸漸遠去,直至沉寂,劉徹的臉色令整個室內的氣壓變得很低很低。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正好可以望到門口的情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個穿著淺綠色衣服的少女,被一個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馬車,呂掌櫃在一邊恭敬地為他們送行。

  「公子。」李敢看劉徹呆呆的望著,不由得擔憂的開口詢問。劉徹彷彿被這一叫驚醒了一般,飛快的下樓,騎上馬,追著前方的馬車,李敢和幾個侍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能在後面跟著。

  馬車行的並不快,慢慢的向劉徹他們來時的方向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陳府門口。劉徹追到時,正好看到陳嬌等人下車,打算入府,這是他才發現,馬車中原來還另有一名身著藍衣的女孩。

  「姑娘,等一下。」在眾人踏進門之前,劉徹開口喊道。

  陳嬌等人轉頭一看,是一個穿著淺褐色衣飾的青年男子,正立於馬上對著自己等人說話,背光的他看來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請問,你是?」陳嬌禮貌的開口問道。

  「小姐,他就是剛才來拜見的人。」開門的陳東已經認出了劉徹,忙插嘴說道。

  「公子有禮了。」陳嬌有禮貌的對劉徹行了個禮,兩人說話間,李敢等人也已經追上了劉徹。

  陳嬌一看這興師動眾的樣子,知道此人也許身份不凡,便說道:「公子有事,還是入內詳談吧。」這時的陳嬌把劉徹當成這些日子來一直前來求見的眾多茂陵豪強京城子弟那樣的人,之前她可以用身體不舒適來推托,如今在門口正遇上,再以這樣的理由推托,總是不妥。

  「請用茶。」陳嬌令下人送上泡好的茶,放到劉徹的面前,示意他飲用。這對劉徹來說也是個新奇的經驗,其時還沒有這樣飲茶的。而陳嬌,也是在得到了余磊留下的筆記本後,才知道了炒茶的製法,終於能夠喝上自己習慣的茶。

  劉徹喝了一口茶後,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不知道這位公子是?」陳嬌開口問道,同時注視著劉徹身上的衣著,來到這個時代有一段時間了,她也能從人們的衣飾中分辨出一個人的出身階級,眼前人看來身份不凡。

  「在下,王贄。」劉徹因為她的鎮定而對自己的判斷產了一絲懷疑,如果她是阿嬌,絕無可能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這麼鎮定。

  「王公子。」陳嬌友善的說道,「不知王公子此來何事?」

  「……」

  「王公子?」陳嬌奇怪的發現眼前人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一直盯著自己發呆。

  「失禮了」劉徹從深思中被喚醒,暗暗自我嘲笑了一番,縱使她便是阿嬌又如何,自己何須這般失態,「在下沒想到開創彭城煤行的人,會如此年輕。一時失態。」

  「王公子來尋陳皎何事?」對於他的話,陳嬌一笑了之,雖然她並不認為眼前這個看來心機深沉的男子會因為這個而如此失態。

  「聽聞姑娘多才,隻身創建彭城煤行,所以特來拜訪。」劉徹笑著,同時不著痕跡的觀察著陳嬌。

  「在下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哪裡有什麼師承。」陳嬌聽到這個答案,微微皺了皺眉,她沒想到,這人居然是為了這種理由來拜見的。這一個月裡因為好奇而來拜訪她的富家子弟,可也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一個都懶得理會,沒想到今天倒霉被抓住,被迫接待的這人也是因為好奇。如果是司馬遷那樣的歷史名人,她還有心思接待接待,但是王贄?無名小卒,她此刻又累,還真有些不想理會這人。

  「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恐怕不能在遼東城建立那樣的一番事業嗎?」劉徹輕輕說道,卻讓陳嬌如同被五雷轟頂了一般。

  「你,你怎麼,怎麼……」陳嬌大驚不已,望著劉徹頓時說不出話來。

  「姑娘既然和右北平的李將軍有兄妹之誼,為何要和他中道分開呢?來茂陵邑又有何事?」劉徹看著形容失色的陳嬌,心中略略有些放心。

  陳嬌原本驚慌的神色在聽到「右北平李將軍」這幾個字時,略略放心了些,明白眼前這個王贄所知道的和真實情況還是有些差距的,強自鎮定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遼東城的事,與陳皎何干?這都是大哥的功勞。」在城裡,知道陳嬌插手政務的人,極少,而且都是心腹之人,眼前人既然沒有查到李希的身份,那麼應該也不會知道自己對遼東城之事到底管到了那個程度才對。

  「是嗎?那麼墨門呢?」劉徹又問道,其實在他心中也認為,遼東城的建立和後來的諸多發展,李磷居功至偉,只是這一切的發展都是建立在墨門所提供的那些新技術的基礎上的。而墨門,劉徹對他並不是沒有瞭解,已經衰弱的墨門能夠重新煥發出生機,這一切變化都是在他們踏入遼東城的那一刻發生的,而且,從主父偃口中,他已經證實了在遼東城主管墨門之事的人,正是眼前的陳皎。

  「墨門,」陳嬌一聽,眼前人提起墨門,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茂陵邑深居簡出的自己會忽然因為遼東城的事情而被人盯上了,定是今日和韓墨等人的交際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眼前這人,不見得真地對自己在遼東的所作所為有多瞭解,恐怕也不會去追究在遼東城發生過的事情。

  「小女人和墨門諸位先生是舊識,如此而已。」陳嬌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後,反倒不那麼驚慌了。

  「姑娘之才,只怕還在他們之上吧?」劉徹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茶,說道,「今日拜訪,只是為了一睹姑娘風貌,如今心願得償,打擾了。」說罷,便起身向室外走去。

  「等一下!」陳嬌忙起身向外面追去,問道,「王公子,你到底是誰?」

  「姑娘若有事,可到蓋侯王信處來尋在下。來日方長,相信我們還有很多的見面機會。」劉徹轉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離去。

  「蓋侯,王信!」陳嬌扶著門,向立在一邊的郭嗣之問道,「是誰?」

  「回小姐,蓋侯乃是當今太后的兄長。」郭嗣之回道。

  **************************

  未央宮,一如既往的莊嚴和華麗,劉徹獨自坐在宣室殿裡,緊蹙著眉頭,默默回想著今日的簡單會面。

  不,不是她。

  多年夫妻加上從小到大的情分,劉徹自認很瞭解陳嬌,即使這兩年在宮外有過什麼奇遇,也不可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讓她在面對自己的丈夫時還這麼冷靜。

  但是,那聲音和透過面紗隱約可見的容貌,以及身形動作,又無一不像她?

  是耶?!非耶!?

  「陛下!」楊得意的聲音適時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什麼事?」

  「聶勝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劉徹沉聲道。

  「臣聶勝叩見陛下!」聶勝小心的踏進宣室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起來吧!」

  「謝陛下!」

  「聶勝,明日,不,今日開始,你給我派人去嚴密監視茂陵邑彭城煤行的陳府,什麼樣的人在這府裡進出,你都要給朕查得清清楚楚。」劉徹定定的看著聶勝吩咐道,然後說道,「還有,馬上派人去楚國彭城,打探彭城煤行的一切情況,朕要知道這煤行是怎麼發家的,煤行的主人又是什麼身份。」

  「是!」聶勝聽出了劉徹語氣中隱帶的怒氣,忙應承道。

  「之前你查不出那陳姓女子的出身來歷。這次,如果再查不出,你應該知道後果!」

  「是!」

  劉徹望著匆匆離開的聶勝,再度陷入沉思。

  此時的陳嬌,卻也陷入了驚慌之中。

  「他說他在蓋侯的府中!」陳嬌左右走動,腦子不斷的轉動著,「以他的年紀來看,應該是那個蓋侯的兒子,蓋侯的兒子。」

  換句話說,是劉徹的表哥?第一次,陳嬌有了嚴重的危機感。這和之前自己主動在劉非面前揭穿身份不同,那時候山高皇帝遠,而且劉非還危在旦夕。現在那個王贄,身在天子腳下,萬一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逃跑也來不及。

  如果,漢武帝發現他的老婆逃出宮,而且還在遼東城做了很多事,還和墨門的人從往甚密!陳嬌抱住自己不停運轉的腦袋,呻吟道:「不要自己嚇自己,沒那麼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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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二)

  「是嗎?他們已經見過面了?」主父偃背對著前來報訊的老人,負手而立。

  「回大人,小的親眼所見。而且皇上還入府待了一會兒。」那老人說道。

  「孔車,你做得很好。那麼你繼續待在那裡。有任何人出入,都派人來稟報我。」主父偃轉過身,對著孔車安慰道。

  「是,大人。」孔車恭敬的應道,隨即又猶疑地說道,「大人,我們這樣監視皇上的行蹤,不太好吧?如果讓皇上發現,那……」

  「你放心吧,沒事的。」主父偃拍了拍孔車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

  「大人,我聽說前陣,子有燕國那邊的人來府中,是不是真的?」孔車說得很是小心翼翼。

  「嗯。」談到這個問題,主父偃忽然冷了下來,不願多提。

  「大人,逝者已已,現在外面人都稱你是『偃太橫』,如果夫人地下有知,也不會開心的。」孔車一邊觀察著主父偃的臉色,一邊說道。

  「孔車,你管得太多了。」主父偃聽到此處,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大人!」孔車低低的喚了聲,但是看到主父偃鐵青的臉色,便知道自己多說無用,於是只好退了下去。

  主父偃面無表情的望著外面的天空,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家丁走近他的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燕國來的那位貴客,請您過去呢。」

  「知道了。」主父偃應了一聲,他望了望自己緊握的拳頭,心道,你放心,這一次,我會讓他們全部,死無葬身之地,一定。

  長安桑府「李兄,你說的是真的嗎?」一個身著淺色便裝,容貌端正的青年驚訝得看著自己眼前的李希,「不錯。」李希放下手中的茶,臉上帶著笑,溫柔的看著自己眼前的男子。

  「我倒是真不懂了,這麼多年來,你都禁止我在皇上面前提起你。如今又主動參加訾選,何必這麼麻煩呢。」那青年皺眉抱怨道。

  所謂的訾選,實際就是資選,按漢代規定,凡擁有相當資產的富戶,均可以自備車馬衣服,到京城長安做郎官。郎官的職掌和設置亦比較特殊,雖有俸祿,卻無定職和定員,帶有見習和候補的性質,有時候甚至是沒有俸祿的。但是郎官卻可以出入宮廷,隨時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欣賞。由於漢初嚴禁商人入仕,在漢初實際實行的帶有訾選性質的制度,是納粟拜爵制度,其目的在於「貴粟」即重農,對象是富有的農戶。李希一直以來多置田產,納粟拜爵自然不在話下。

  「桑賢弟,今時不同往日,這個答案,可以嗎?」李希依然笑得很溫和,眼前這個如自己弟弟般的青年是少數幾個能夠讓他放下戒心,真心交往的人之一。

  「可以可以。」那青年故作長歎的拍了拍李希的肩膀,說道,「李大哥,你要是當年早點想通,這十年的時間,以你的能耐,早可以做到御史大夫了。」

  「十年前,」李希搖了搖頭,「竇太皇太后可不會欣賞我。再說,難道弘羊你的才能在我之下嗎?這十年你不能做到的事,我怎麼會辦到呢。」

  「嘿嘿。」桑弘羊對著李希挑了挑眉,說道,「我就知道你。故意挑這種時機插手,搶我風頭啊!」

  李希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喝著茶,有些事情,他們之間可以心照不宣。

  和李希對談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歷史上漢武帝后期的重臣,也是他最後留給兒子昭帝四位輔政大臣之一,桑弘羊。桑弘羊出生於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因為善於心算,被召入宮中為郎官,後來成為漢武帝時期重要的財政大臣。歷史上,正是因為有他,才是的漢武帝對匈奴的連年征戰得到了相當的財力支持。

  塞外高闕「將軍,」蘇建走近衛青身邊,說道,「已下高闕,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衛青將目光從鮮血橫流的草原上收回,淡淡地說道:「休息一日,留一萬人馬於李息將軍,立刻整軍,我們沿黃河南下,直取隴西。我要讓白羊王、樓煩王成為喪家之犬!」

  「是,將軍!」蘇建低聲應道。他知道,每到戰場上,眼前這個平日十分溫和的男子,就會改變,他永遠能夠果斷地做出決定,永遠知道怎麼樣才是正確的,即使這個正確需要很多人的鮮血犧牲,也許這就是為將者。

  「對了,那些俘虜,全部殺掉。」衛青叫住即將離去的蘇建,吩咐道。

  「……」蘇建愣了愣,才答應道,「是。」

  「我們現在沒時間照看那麼多俘虜,留著他們,李息將軍看守高闕的壓力就太大了。」衛青看到自己的屬下有些遲疑,知道不解釋清楚,他恐怕很難認真執行。

  「是,將軍。」

  等到蘇建走遠,衛青向傷兵營走去,一一安慰每一個傷兵,親切地讓他們激動不已。

  「紀小少爺,這些牛羊怎麼處理啊?」高利望著那些被商賈們驅趕而來的牛羊,傷腦子啊。

  「這樣吧,」紀稹想了想,說道,「朝鮮那邊不是有一種方法把這些牛羊都密封在陶管裡嗎?雖然這樣會使得肉質變得不新鮮,不過,如果運到關內各國販賣,應該還能獲利。這些雖然是戰利品,不過,只要把收穫的五成上交,應該就可以了。朝廷新勝,獎賞將士也需要一筆錢財。」

  「不過,這樣只靠城裡的人,是不能很快把這麼多牛羊都處理掉的,恐怕要分流到朝鮮那裡。」

  「放心吧,朝鮮雖然有不臣之心,不過目前他們內部不穩,現在還不敢馬上動手。」紀稹年紀雖小,腦子卻很清醒,「而且,朝鮮有越多人依賴我們,將來兩邊開站,他們的損失就越大。」

  「那麼,我們現在要開始計劃派哪些人到關內去了。」

  「是啊,這麼多牛羊,製成陶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化掉的。我們要多派幾支商隊,多去幾個地方。」紀稹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但是一心撲在自己的計劃上的高利並沒有看到。

  在遼東城,不善於管理政務的李廣雖然名義上是一郡之主,但是實際上很多政務都被高利和紀稹所代理。尤其最近,李廣關注的焦點是衛青所主導的對匈奴的戰爭,對於城內的事情幾乎到了漠不關心的地步,讓紀稹有了更多的機會從容行事。

  元朔二年春,在陳嬌和劉徹再度相遇的時候,歷史的年輪就已經開始轉動,揭開了西漢時代最宏偉的一幕。

  雖然陳嬌一直不願意自己多想,但是有時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第二日,她帶上郭嗣之向自己開的食肆走去,到了食肆的雅座坐定位置後,她抬頭看了看郭嗣之。

  「回小姐,的確有人在跟蹤我們。」郭嗣之靠近陳嬌耳邊低聲說道。

  此言一出,陳嬌不覺身形一震,心中有些黯然,心道,看來那男子的確是相當注意她了。

  「嗣之,」陳嬌很快想起一件事情,抬頭對郭嗣之說道,「你能夠擺脫那些人的追蹤嗎?要神不知鬼不覺的。」

  「可以。」

  「你和霍去病關係不錯,你去告訴他,以後不要來府裡了。」陳嬌說道。無論那日那人是誰,霍去病是不能再在她府上出入了,萬一出事,後果不堪設想。

  「這,屬下說的,他也未必會聽。」郭嗣之顯得有點為難。霍去病對他雖然崇拜,不過,13歲的他卻是個很有主見的少年,加上一些官宦子弟特有的驕氣,不見得就會對他言聽計從。

  「如果是飲食的問題,你可以讓他來這裡。」陳嬌指了指地板,說道,「反正本來就是因為他,才開的。」

  「可是,那樣小姐你就沒人……」郭嗣之皺了皺眉。

  「沒關係,我就呆在這裡,不會出事的。」陳嬌向他保證道「好的。屬下去去就回來。」郭嗣之知道自己不能改變陳嬌的決定,只要領命而去。

  陳嬌看著郭嗣之在呂掌櫃的帶領下,向後院走去,自己靠在欄邊向下面張望,正好可以看到店門口,同時由於巧妙的簾幕設置,使得外面人輕易不能看到她。

  茂陵食肆昨日的開幕,雖然沒有進行刻意的宣傳,但是這裡與眾不同的烹飪風格,在茂陵這樣一個顯宦雲集的地方,還是吸引到了相當多的嘗鮮者。陳嬌望著陸續從馬車上下來的華服公子,聽著漸漸盈滿整個食肆的歡聲笑語,心中有些感歎,心想,看來當初早該想到可以靠開飯店賺錢。

  今天來的人顯然身份挺高,他們包下了整個食肆,進進出出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奴婢。

  「董君,此處膳食不錯,可以召一二廚子回去,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個中年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說道。

  那個在主位上的青年,長得一表人才,頭上的髮髻梳理得十分整齊,陳嬌若在此一定能馬上人出,這人就是當年到長門宮來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有何須你來教呢。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諛奉承之辭,把整個場面承托的鬧哄哄的。董偃始終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底下人的喧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呂掌櫃說道:「掌櫃的,你店裡的廚子,派兩個隨我往府裡去。公主要是滿意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哎,哎,」呂掌櫃為難的應道,天知道,這店才開了一兩日,廚子們也就是急就章 的學了小姐的幾道手藝。這一被董公子帶走了一兩個,他們這小店,可就艱難了。

  「怎麼,你不願意?」董偃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馬上看出了呂掌櫃的不樂意。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呂掌櫃又怎麼敢得罪他呢,馬上回道,「只是,那幾位師傅,小的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

  董偃自然不認為小小的廚子會拒絕為大長公主服務,便揮了揮手道:「他們手藝不錯,入了府自然好處多多,你叫他們上來,本公子和他們說說。」

  「是,是。」

  幾個廚子從廚房中匆匆趕來,聽明了事情的前後原因後,彼此都面面相覷。董偃看著他們這副模樣心中略有不悅,說道:「怎的,你們都不樂意到公主府裡來嗎?」

  「小的不敢。」廚子們身份低微又怎麼敢拒絕呢,只能誠惶誠恐地說道,「只是,我等也是新學藝,到了堂邑侯府恐怕也很難讓公主滿意啊。」

  「新學藝?」董偃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是的。我們的手藝都是向我們小姐新學的。」廚子很老實的回答道,讓在一旁的呂掌櫃暗暗叫糟。

  「你們小姐?」董偃將目光轉向呂掌櫃。

  「回董公子,我們小姐目下並不在此處,恐怕很難為大長公主盡力。」呂掌櫃顫顫的說道,心中只怨自己百密一疏,忘記了提醒他們不要提及小姐的名字。

  「是嗎?」董偃卻有些不信,他起身走近呂掌櫃身邊,繞著他看了一圈,說道,「你在撒謊。」聲音很是篤定。

  「董公子。」

  「方纔你說,左邊的第一間雅座是不對外人開放的,是嗎?」董偃忽然說道。

  「公子。」呂掌櫃頓時冷汗淋淋。董偃從他的反應中立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與他來說,既然有更好的廚師,自然也用不上眼前這班廚子了。

  「我們去請那位女易牙,到公主府中去吧。」董偃如此說道,此刻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的一種討好行為,對整個歷史的發展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董偃破門而入的瞬間,毫無防備的陳嬌在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這位姑娘,在下是館陶大長公主的義子,特來請姑娘到公主府中,為公主置一席酒宴。」董偃表現得風度翩翩,說出來的話,卻讓陳嬌感到心驚肉跳。

  館陶大長公主,阿嬌皇后的親身母親,即使別人認不出來,館陶公主難道還會認不出她來嗎?想到這裡,陳嬌額上冷汗直冒,只是,形勢比人強,如今這境況,自己有說不得權利嗎?

  晚間,未央宮宣室殿「什麼?你說那姑娘被大長公主請到了府中?」。劉徹聽取著聶勝送來的陳嬌的一日行程報告「不,應該說,是被董君請到了堂邑侯府中。」聶勝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你怎麼不馬上來稟報呢?」劉徹重重的拍了拍玉幾,一陣惱火。

  「陛下恕罪。」

  「姑姑,難道她真的是……」劉徹站起身,雙手負背,來回踱著步,想著。

  「皇上」這時,楊得意在外面喊道,「大長公主求見。」

  聽到這話,劉徹渾身一震,掃了一眼聶勝,示意他退下,說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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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三)

  館陶公主劉嫖這兩年多來的日子,過得倒也尚算舒心。女兒被廢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地位,劉徹好幾次都以自己的行動向朝臣們表示她仍然是他所尊敬的大長公主。而丈夫去世後,她和義子董偃過上幾乎算是夫妻的生活,劉徹出於對她的敬重,對董偃也是恩寵有加,可以說,劉徹完全實現了他當初的承諾。對劉嫖自己來說,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和董偃一起的生活卻也能稍稍消除一點這種感情。

  「姑姑,不知道你此來何事呢?」劉徹看著自己眼前年輕依舊的姑母,問道。

  「皇上,本宮來,是告訴你,嬌嬌回來了。」劉嫖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失去消息多年的女兒會以一個廚子的身份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也十分震驚。

  聽到劉嫖如此坦白的言語,劉徹反倒有些不習慣,手上的動作不覺頓了頓,好一會兒才說道:「哦,是嗎?」

  「不過,皇上你的期望可以說是實現了,嬌嬌雖然回來了,卻也可以算是死了。」劉嫖接著不急不徐的說道,「她失憶了,前塵往事,都已經一概不記得了。」

  「失憶?」劉徹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頓時有些失態。

  「不錯。連我這個母親她也完全不認識了。」劉嫖繼續說道,「皇上不是已經見過她了嗎?應該知道吧。」經過和陳嬌一下午的長談,劉嫖馬上判斷出那個所謂的蓋侯王信府上的王贄,肯定就是自己的皇帝侄兒,劉徹。正因為如此,她才當機立斷,立刻進宮面聖,將一切說開。

  「姑姑,朕是見過,但是沒想到……」劉徹說道。在劉徹來說,母后王皇太后,姐姐陽信長公主劉婧以及眼前的這個姑姑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這三個極為聰明的皇室女子,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他肯真心相待的人之一。所以說話的時候,劉徹倒沒有那麼多的防備。

  「沒想到她會忘記你?」劉嫖說道,女兒對劉徹的癡戀,從前她也是看在眼中的,即使不說把女兒嫁給這個皇帝侄兒會有什麼好處,單是從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出發,她也希望能夠完成女兒的心願。如今再次相見,看著女兒纖塵不染的雙眸,和記憶中那雙癡狂的眼睛相對比,她心中不由得覺得心酸。

  劉徹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劉嫖的猜測。陳嬌那雙過於清澄的眼睛正是他不敢相認的原因之一。

  「皇上,如今你已經有了新後,有了太子。」劉嫖看著陷入沉思的劉徹說道,「我想,你已經不再需要嬌嬌這個廢後了。嬌嬌既然已經忘記了一切,就請你放她一馬。」

  「姑姑,」劉徹聽到劉嫖說的最後一句話,穩住方才被觸動的心神,說道,「姑姑可知道,嬌嬌出宮之後,都做過些什麼?」

  「本宮自然知道,若是不知道,本宮焉敢入宮?」劉嫖扶了扶自己的髮簪,說道,「只是,皇上,嬌嬌本來的性子你也是知道,難道皇上認為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以及和墨門的交往,會有什麼陰謀不成?」

  「人,是會變的。」劉徹冷冷的說道。

  「皇上,嬌嬌是變了,因為她對你沒有了從前那種癡狂,如今的她可以過得很好。」劉嫖說道,同時注意著劉徹的臉色變化,最後說道,「皇上,如果你還記得當年本宮在立太子一事上的些許功勞,那麼,就放嬌嬌一馬。」

  「姑姑,朕本來就沒有傷她之心。」劉徹說道,「不過,她總歸是朕的前皇后,難道真讓她這樣在宮外?總不成體統。」

  「是嗎?皇上,嬌嬌是皇家人,自然不能這樣在宮外。本宮是想讓她在我府裡住著,一解我思女之苦,如何?」劉嫖說道,「當然,對外人,姑姑會小心的。」

  「姑姑何必如此說話?我大漢以孝道治天下,這個請求,朕自然答應。」劉徹看了看劉嫖,決定快刀斬亂麻,先把這位姑姑請出去,便允諾道。

  「如此,謝謝皇上了。」劉嫖彷彿知道自己肯定會得到這樣的承諾般,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即告退。

  待得劉嫖退出去之後,劉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時被風吹拂的燭光,照射出他黑色嚇人雙眼。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對外面的楊得意喊道:「楊得意,你進來。」

  「陛下,」一直在外面侯著的楊得意這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恭敬地喊道。

  「你去傳旨,請卓文君進宮。」

  「呀,」聽到這個傳令,楊得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的答道,「可,可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宮……」

  「朕叫你去傳旨。」劉徹沒有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倒沒有喊得多高,只是冷冷的,冷得馬上讓楊得意閉了嘴。

  當卓文君心驚膽戰的步入未央宮,宮中的燭火通明,而當朝皇帝劉徹正緊閉著雙眼,左手支在玉几上,托住他的右頰。聽到楊得意的稟報後,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是卓文君嗎?」

  「文君叩見皇上」卓文君戰戰兢兢的行禮。

  「你把那天陳嬌在馬通壽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彈一遍,給朕聽。」劉徹的聲音沒有起伏,平穩無波。

  「是。」卓文君接過楊得意遞來的古琴,一曲《精忠報國》再度緩緩而出,只是沒有了衛青的伴唱,僅有那雄壯的曲聲在未央宮中飄蕩。一曲奏畢,卓文君略一停頓,便開始彈奏另外一曲《漢宮秋月》。

  曲聲一起,那股不同於上一曲的調子,立刻讓劉徹睜開了眼睛,不帶任何表情的他聽完了這一曲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也是那天,她彈過得曲子嗎?」

  「回皇上,是的。」卓文君小心的回答道。

  劉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然後說:「再彈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麼的圓,劉徹耳中一遍一遍地聽著《漢宮秋月》幽怨的曲調,眼睛無神的望著天上,腦中不斷地想起,阿嬌。

  阿嬌,你是真的回來了。

  *********************

  堂邑侯府「公主,你今晚進宮,皇上怎麼說?他肯放過娘娘嗎?」董偃為劉嫖輕輕放下原本盤在頭上的髮髻,輕聲問道。

  「他本來就不會現在就追究,我這侄兒,我還是瞭解的。嬌嬌在宮外發生過什麼,在他沒有查清楚前,是不會隨便處置她的。」劉嫖拿起梳子遞給董偃,閉上眼,將身子半靠在他身上,說道。

  「那,公主為何要急著進宮?」董偃不解道。

  「因為,本宮要他,來見嬌嬌。」劉嫖說道,感覺到董偃的動作停滯了,她解釋道,「呵呵,偃,你知道嗎,對一個男人來說,一個本來眼中只有她的女人忽然變了,這可以引起他很大的好奇心。」

  「難道,公主是想,讓娘娘回宮嗎?」

  「自然。」劉嫖原本閉著的眼睛頓時睜開,說道,「我不但要她回宮,而且,還會讓她再度成為皇后。」

  「公主,這……」董偃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懵懂少年,自然知道這其中會有多大的難處。

  「如果,她還是以前的嬌嬌。我自然不會有這種想法,可是,人是會變的,嬌嬌她,變得很好,很好。現在的她,絕對能夠吸引住我那侄兒,只要他們有機會相處。」劉嫖輕輕笑了笑,滿臉愉悅的轉過頭,對董偃說道,「偃,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我的子女都是這樣愚鈍不堪的,沒想到,嬌嬌出去一趟,回來倒真聰明了。」

  「公主,可是,娘娘似乎不想回去。」董偃回想著陳嬌日間的神情說道。

  「我不管她是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好,她都必須回宮。而且,還必須完全抓住劉徹的心,否則,對她來說,只有死路一條。」

  *********************

  那夜,堂邑侯府的燈光透亮,幾乎整個府的奴婢們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侯府東側的院子裡,從下午開始,就不斷有府裡的老人在裡面進出打掃。

  劉嫖牽著陳嬌的手,臉上帶著笑容,說道:「這兒呢,就是你從前的閨房。娘,已經讓人整理好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娘一定會保護你的。放心好了。」

  「……娘,」陳嬌有些拗口的叫道,對劉嫖這個因為保養得宜遠比她在現代的母親要年輕的女人叫娘親,她還是有心理障礙。

  「娘知道,你擔心皇上嘛。府裡的人娘都交待過了,沒人會把你的消息透到皇上那裡的。」劉嫖說道,「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別想其他的了。」

  「好!」陳嬌看劉嫖一臉篤定,只能點點頭,說道。

  「那娘先走了,明天,娘再來找你。」劉嫖安撫似的拍了拍陳嬌的手,接著對一旁的奴婢說道,「都跟我出去吧。」

  「是。」婢女們陸陸續續的退了出去,隨著最後一個人「咯吱」一聲關上大門,陳嬌終於鬆懈了下來,整個人癱倒在床上,狠狠地吸了幾口氣後,才轉頭看看室內。

  阿嬌婚前的閨房就豪華異常,待在這裡陳嬌有一種又回到了長門宮的感覺。說實話,長門宮實在沒給她留下多少好印象,雖然富貴堂皇,卻空曠的嚇人。而且,那正是她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在現代的父母,偏偏又被扔到了這樣一個孤寂的地方,還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那好多天裡,她總是淚濕枕巾。好在後來離開了長門宮,又遇到了李希,還有後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

  白日,在食肆裡,被董偃強行揭下面紗的那一刻,陳嬌就知道一切全完了。果然,董偃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俊俏的臉龐立刻變形,驚呼道:「娘……」

  「董公子!」陳嬌當然不能讓他在那麼多人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那樣的話,她可真是非回宮不可了,立刻先聲壓人,喊道,「小女子去準備下,立刻就和你去公主那裡。」

  還在董偃還算是有慧根,馬上十分配合地說道:「是,是。」

  於是,董偃丟下一堆來捧場的王公子弟,拉上陳嬌就往堂邑侯府跑,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人。館陶公主的驚訝自然不必提,陳嬌記得自己被帶到她面前時,她拿在手上的欣賞的玻璃球立刻掉到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可是她卻毫不在乎。

  「公主,是娘娘。娘娘回來了。」還是董偃提醒了她,館陶公主才清醒過來,整個人立刻就撲了上來,抱住陳嬌哭喊道:「嬌嬌,你可回來了。」好半天,才在董偃的安撫下,漸漸止住哭聲。

  「嬌嬌,你當初為什麼要離宮啊?娘不知道有多擔心你。」劉嫖從激動中平靜下來之後,精明的她立刻發現眼前這個女兒很不對勁,從頭到尾沒有喊過她一聲「娘」,而且對她的態度就像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我失憶了。」陳嬌之前已經斟酌了好一會兒,終於決定還是採用這個萬年不變的理由。「所以我不記得你,不記得以前的所有事情。」

  「什麼!?」劉嫖聽到失憶這個詞,驚訝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知道。當今皇上的廢後嘛。」陳嬌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推說不知道,因為身邊還有個劉徽臣呢。

  「可是,你不是……」

  「我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身上帶著的東西還在,還有幾片竹簡,所以我可以猜到自己的身份。」陳嬌慢吞吞的說出連自己都覺得彆扭的借口。

  「那你怎麼不回來?」劉嫖聽到這話,不覺皺了皺眉,問道。

  「我失憶以後,對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既然皇上已經廢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宮,一個人待在長門宮,這種生活又有什麼意思。」陳嬌不斷的斟酌著字句,說道,「而且,我在外面也過的很好,認識了很多人。」

  「是嗎?那嬌嬌你在宮外,都結識了哪些人?」

  「我失憶醒來就到了彭城,後來機緣巧合,就設立了彭城煤行……」陳嬌開始慢慢敘述自己的經歷,連遼東城的很多事情一起,和盤托出,只是其中略有改動,例如將朝鮮的事情避而不談,例如將李希的身份給瞞住了,替之以李磷,這是當初她和李希商量好的。她知道,如今既然自己在館陶公主面前現身,有些事情與其以後被她查出來,不如現在自己先給她說明白。

  「……因為主父偃的那個獻策,我就到了茂陵邑,開了那間食肆。」等陳嬌說完自己長長的經歷之後,已經是日落時分。

  「嬌嬌,你受苦了。」劉嫖聽完後握住陳嬌的手,不住垂淚,「你從前可根本就不會接近廚房那種地方的,如今居然自己開了間食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

  「不算苦,其實,也沒什麼。」陳嬌十分不習慣館陶公主的慈母樣子,渾身彆扭。

  「嬌嬌你的意思,娘明白了。你不想見皇上,那就不見。」劉嫖輕輕將陳嬌額前垂下的幾縷髮絲撩到耳後,安慰道。

  「真的嗎?」陳嬌有些驚喜,她絮絮叨叨的對著館陶公主說了這麼多,為的就是希望能夠得到她的一個承諾。不要將她交給漢武帝,雖然知道寄望館陶公主的母愛氾濫是很不實際,可是這樣至少可以給她一點時間,想想逃脫的辦法。

  「是啊。娘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切,都交給娘吧。」陳嬌記得當時館陶公主是這麼說的。然後就命人準備好小菜,招待她,自己先去為她準備晚間的住宿了。

  結束了漫長的回想,陳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她想,其實館陶公主也算得是個好母親,只可惜她當年費盡心機,為自己女兒爭得正宮皇后之位,又怎麼會知道,金屋藏嬌在千年之後,會成為世人的口中的情婦代稱,從正宮到情婦,這個嬌字意義的變化和陳嬌的命運是那麼的契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陳嬌想起當初看過的《長門賦》,只一個起句便道盡了這個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當青梅竹馬的情成為情何以堪,當金屋裡曾經的郎情妾,成為長門宮裡的形單影隻,阿嬌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可惜,陳嬌雖然上了她的身,卻沒有收到一點點她的心情體悟。

  「小姐!」窗外有人輕聲喊道,是郭嗣之的聲音,將陳嬌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

  「進來吧。」陳嬌臨走前向呂掌櫃交待過,讓郭嗣之晚間到公主府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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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3:23
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一)

  當郭嗣之從霍去病處回來,迎接他的卻是人去樓空,很快他就從呂掌櫃的口中得到了陳嬌留給他的信息。只是,陳嬌憑什麼這麼肯定她一個廚子的身份能在侯府留宿。進入侯府後,郭嗣之很輕易就找到了陳嬌住宿的地方,因為幾乎全部的奴婢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東側的院子裡。

  陳嬌並沒有蒙面,郭嗣之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臉,稍稍為她的美貌驚訝了下,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說道:「小姐,你和大長公主?」方纔他在外面清楚地聽到了大長公主對她的關切,那個大長公主,怎麼會如此熱情地對待一個陌生人。

  「她是我的母親。」陳嬌定定的看著郭嗣之說道。

  「什麼?」即使一直十分鎮定的郭嗣之也為這個答案感到驚愕。館陶大長公主只有一個女兒,便是金屋藏嬌之嬌,這一點天下皆知,大長公主是陳嬌的母親,也就是說,陳嬌就是當今皇上劉徹的廢後。

  「元光五年,今上降旨,皇后陳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郭嗣之跟著自己的師傅,對天下大事也有幾分瞭解,不覺如此說到。

  「居長門宮!」陳嬌接口道。這可是她在這個世界接到的第一份聖旨,可以說,印象深刻。

  「為什麼?」

  「誰說他要我待在長門宮,我就必須乖乖在那裡受死的?」陳嬌對著郭嗣之挑了挑眉毛,說道,「我離開了長門宮,創建了彭城煤行,也許你也知道,我還去過遼東,遷到茂陵則是因為主父偃所獻的遷徙令。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全部人生。我並不打算回宮,去長門宮當那個廢後,我會離開的。我知道,你師傅的死,即使你如今已經不再恨,但是想來也很難和漢武,不,是皇上,相安無事。」

  郭嗣之聽著陳嬌訴說著,沒有插嘴。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給你選擇的機會。如果不願意留下來,服侍你所仇恨的人的前妻,你可以走。」

  話音停落,整個室內,默默無聲。過了好一會兒,郭嗣之才蹦出一句話,說道:「師傅讓我來找你。」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臉上露出了微笑。雖然說,失去郭嗣之對她來說,會有些麻煩,不過幸好,自己沒有看錯。俠者,重然諾,輕死生。

  「既然如此,你現在替我去做一件事好嗎?」陳嬌抬頭對郭嗣之笑了笑,示意他附耳過來。

  紙糊的窗子上映照出兩個長長的影子。

  *

  「皇上,您又要出宮嗎?」一個嬌媚的女子輕輕為劉徹穿上外衣,臉上略帶抱怨地說道。

  「你管得太多了。」劉徹聽到她這句話,立刻冷冷的回道,全無剛才的溫情。

  在他面前的,正是他近來寵愛的王夫人,一個宮女出身的女子,一個比衛子夫年輕,比衛子夫更千嬌百媚的女人。

  「臣妾知錯。」王夫人立刻垂下臉,恭敬的道歉道。

  「朕走了。」劉徹看了她一眼,毫不留言的轉身離去,留下一室的淒寂。

  「夫人,為什麼不告訴陛下啊?」過了一會兒進來的宮女看著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趕緊將她扶起來,問道。

  「再過一段時間,等確定了再說。」王夫人對那個宮女笑了笑,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腹部說道,「我一定要萬無一失,要生下皇子。」

  此時的劉徹卻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陽信長公主府。

  漢武帝劉徹的母親,王皇太后王娡一共為漢景帝生了四個孩子,分別是陽信公主、南宮公主、林慮公主以及漢武帝劉徹。其中陽信公主嫁給了漢初丞相曹參的曾孫,平陽侯曹壽,因而世稱坪陽公主。劉徹和這個姐姐的感情最佳,並且衛子夫和衛青原本都是這位公主的家奴,兩人也都是因為平陽公主的引薦才會進入劉徹的視線中。

  「開門!開門!」劉徹身旁的侍衛早他一些到達平陽侯府,指使著侯府的僕人們趕緊開門。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劉徹躍馬而入。

  「吁~~~」劉徹狠狠地一拉韁繩,順勢止住馬的腳步,利落的翻身下馬。

  「公主呢?」劉徹看了眼恭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問道。

  「回陛下,已經派人去請了。陛下到廳裡稍等會兒。」管家跟在劉徹身邊,亦步亦趨。

  沒有讓劉徹等太久,平陽公主劉婧很快出現在他面前。此時的劉婧已經年近四十,近來又因為丈夫的病情反覆,人顯得有些憔悴。

  「皇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劉婧看著弟弟笑道,打從竇太皇太后死去,劉徹正式掌握政權,這個弟弟已經很少再來她這兒混日子了。

  「皇姐,」劉徹看著笑吟吟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臉上的冰雪立刻消融,語中略帶懊惱的喊了聲。

  「最近又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劉婧親自給劉徹倒了杯茶,問道。

  「皇姐,」劉徹拿起茶杯,欲言又止。

  「什麼事情這麼難以啟齒嗎?」劉婧奇怪的看著一貫果決的弟弟竟然在猶豫。難道他還沒有想清楚是否要對她傾訴,人就跑來了?

  「能讓你這樣分寸大亂啊?很難得啊。」劉婧邊給自己倒茶,邊想了想近來似乎沒有什麼煩人的軍國大事,那麼劉徹所煩惱的應該是其他的事情,不由得對他煩惱的理由十分好奇。

  「皇姐,阿嬌回來了。」劉徹終於說道。

  「呀!」正給自己倒茶的劉婧一聽到這句話,手腳一亂,竟然將茶水濺到了手上,不由得一陣驚呼。

  「皇姐。」劉徹忙伸手接過茶壺,對著外面喊道,「來人吶,拿藥來。」

  手忙腳亂的處理好燙傷,待得奴婢們全部退下,劉婧才從劉徹帶來的這個震撼中清醒過來。

  「她,回來了?」劉婧略帶懷疑的問道。

  ***

  阿嬌和劉婧是表姐妹的關係,年少時她們的感情一度非常的好。劉婧從小就在母親的示意下刻意討好這個表妹,沒什麼心機的阿嬌自然被她哄得開開心心的。後來因為劉婧介紹衛子夫給劉徹,阿嬌和她是鬧過一陣彆扭,但是因為劉徹帶回了衛子夫後,立刻聽話的把人打入了冷宮,阿嬌的脾氣並沒有鬧多久。到了劉徹親政之後,衛子夫日漸受寵,她和陳嬌之間的關係也在那幾年裡完全惡化了,在阿嬌被廢之前,可以說是完全決裂了。阿嬌離宮之事,她自然知道,本以為這個嬌縱的表妹會從此消失,現在居然回來了?

  「她,現在在哪裡?」劉婧皺眉問道。阿嬌的歸來的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劉婧和自己的弟弟一樣,從來不願意逃避事實。

  「在茂陵邑。」劉徹回答道,腦中回想起自己和她的那次見面,以及她眼中的陌生。

  「茂陵邑。」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邊劉徹的話,劉婧尋思了一番,終於開口問道,「難道這兩年多來,她一直在那裡嗎?」

  「不,她應該是初春時,隨著遷徙令遷入的。」劉徹搖了搖頭。

  「初春?那時,應該只有來自各地的豪門富室啊?難道……」劉婧初時還略帶疑惑,稍後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驚叫起來。

  「是的。她一個人,在宮外,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業,大到讓她被列入遷徙的名單上。她現在是彭城煤行的主事人,而且連那個遼東城的創建都少不了她的份。」劉徹幾乎是半帶著冷笑,如此說道。

  「皇上,打算怎麼辦?」劉婧看著很是鎮定的劉徹問道。這個弟弟的想法她一貫都是知道的,阿嬌的不合上意,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脾氣,更因為她的身世,所以如今即使她變了,變得能幹,變得聰明甚至變得溫順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朕,還不打算殺她。」劉徹的回答卻出乎劉婧的意料。

  「為什麼?」無關其他的利害考量,劉婧因為純粹的驚訝,如此說道。

  「皇姐,你可還記得余明?」劉徹淡淡地說道。

  「自然記得啊。怎麼忽然提起他了。」劉婧顯得有些不自然。

  余明,他們的母親王娡唯一真心愛過的那個男人。劉婧也是到了很多年以後的如今,才明白當初母親私下默默流的眼淚,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還記得余明說過的話?」劉徹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眼神深沉的說道,「他說母后會成為一國之母,說朕會成為千古一帝,如今都一一驗印。」

  「余明的相人之術,一貫很準的。你不是知道的嗎?」劉婧不自在的用左手握緊受傷的右臂。

  「是啊。他相人一貫很準,皇姐你從前和他最是親密,後來給朕推薦的衛家這兩姐弟都很有靈氣,不知道是不是從他那學到了這相術呢。」劉徹似是無意地說道。

  「怎麼會呢。余明已經死了,他生前並未收徒,天下不會再有一個余明瞭。」劉婧試著將話題轉開,說道,「我們不是說阿嬌嗎?怎麼說到他這個都已經故去好些年了的人頭上來了。」

  「因為和阿嬌有關,朕才說。」劉徹說道,「余明活著的時候,沒有收徒。可是,朕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他所知的一切,都是從他的主人那裡學來的,而他的主人能力是他的百倍。」

  「他何時如此說過?」劉婧從來不曾聽余明講過這樣的話,頓時一愣。

  「何時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口中的那個主人身後,還有繼承之人呢?」

  「這……」

  「皇姐覺得,遼東城所獻的玻璃,像不像從前被朕不小心打破的那個杯子呢?」劉徹問道,隨即自己回答道,「那時,我年紀尚小,不過姐姐應該比我更有印象一些吧。」

  「這……」劉婧想了想,說道,「是有些像,不過余明不是說過,那杯子是天山上來的水晶礦所制的嗎?」

  「朕以前一直相信他的解釋。看到玻璃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那時,騙了我們。」劉徹說道,「玻璃,是墨門在阿嬌的指引下,做出來的。」

  「朕也招墨門中人來對答過,關於天地,關於風雷雨電,他們給出的答案和余明說的一模一樣。」劉徹說道,「但是,朕再深入問,他們便無從回答,只能推說是,先師所傳。墨子若曾留下那樣的學說,何以舉世無聞?」

  「難道,你的意思是,阿嬌她,出宮後另有奇遇,成了余明主人的繼承人嗎?」劉婧聽到此處,已經略略明白了劉徹的意思。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即使阿嬌只有餘明十分之一的能耐,朕也不想錯失。」劉徹臉色有點陰沉,說道,「所以,皇姐,朕需要你幫忙。」

  「你說吧。」沒有更多考慮,劉婧立刻說道。

  廳外,楊得意無聊的守候著,望著萬里晴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春天就要過去了。

  ***

  堂邑侯府大門口「嬌嬌,你放心吧,那個別莊,都是我們自家人在守著,絕對不會隨意讓外人進出。至於那個王贄,娘會替你去和說清楚。」劉嫖溫和的對陳嬌說道,「怎麼說,我都是大長公主,他會乖乖閉嘴的。」

  「謝謝娘親,給您添麻煩了。」陳嬌仍舊蒙著面,她向館陶點了點頭,便向馬車上走去。

  看著馬車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漸漸遠去,劉嫖對著身邊的董偃說道,「馬車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不過,宮裡來報說,皇上今天一早就去了平陽侯府,您此去怕會撲空啊。」董偃恭敬地說道。

  「誰說,我是去見皇上?」劉嫖笑了笑,然後說道,「皇太后纏綿病榻多時,我和她交情不薄,自然要去看看她。」

  「皇太后?」董偃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頓時愕然。

  ********************

  「我說了,姑姑不在。」劉徽臣皺眉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說道。

  「她去哪裡了?」韓墨不相信地問道。

  「我怎麼知道。」劉徽臣歎了口氣,說道,「你在這裡再等也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徽臣,下人們都準備好了。我們走吧。」寧釋之從門外探過頭來,說道。

  「好,馬上就來。」劉徽臣應了一聲,對韓墨說道,「姑姑說了,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就是在這裡待上十天半個月也是沒用的。」

  「那你們,去哪裡?」韓墨皺眉問道。

  「春去夏將來,我們不過是最後一次踏春,欣賞殘春景色罷了。」劉徽臣回道,飛快的跑出門。

  「等等,你們哪來的文書?奉令遷來的人,是不可以隨便離開的。」韓墨追在後面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凡人何必多擾!」劉徽臣登上馬車,回頭說道,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離開。

  「等一下。」韓墨的聲音自然沒有留住劉徽臣離去的腳步,最後空留下他一人,傻傻的站在陳府門前,彷彿被天地所遺棄。

  「小姐,到了。」馬車伕的聲音提醒著陳嬌,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陳嬌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看了看東南面,聳立著的山和高高立起的石碑,微微有些驚歎,對身邊的婢女說道:「那就是盛德園嗎?」

  「是的,小姐。」那婢女是劉嫖送給她的,說是陳家收養的死忠奴婢,名喚飄兒,才17歲,卻十分伶俐聰明。

  盛德園,漢文帝灞陵的陵園。西漢的帝王陵墓中,目前為止唯一一座坐落在長安城東南的陵墓。因為古代的昭穆制度[注],既不能歸入穆位亦不能歸入昭位的灞陵只得另辟陵區。其東北是竇太后的陵寢。因為館陶公主早已決定要陪葬灞陵,因而在灞陵附近蓋有別莊。

  當陳嬌步入這座她母親精心修築的別莊,才真正感受到古人對死後生活的重視,為了便於監管陪陵的修建,這座別莊的規模相當之大,並不是陳嬌想像中的那種蘇州園林式的小莊園。

  「小姐,這是你的房間。」別莊的管家早已收到了館陶公主的指示,恭恭敬敬的將陳嬌領到了她的房間裡。

  「你們退下吧。」陳嬌看了看四周,對飄兒和管家點了點頭。待到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她推開窗子看著外面,心道,徽臣,你現在到哪裡了呢?

  ***********************

  「徽臣,我們就這樣走了,沒關係嗎?」寧釋之問道。

  「你不是一貫討厭我姑姑嗎?」劉徽臣看著寧釋之擔憂的神色,取笑道,「怎麼現在也會擔心她了?」

  「誰說我擔心她?我是擔心我師兄。」寧釋之一聽到這句立馬翻臉。

  「放心,對姑姑來說,我們走的遠遠的,比較好。」劉徽臣說道,腦中想起父親的話。

  「你們要好好記住,皇上,你們的皇叔,他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千萬不是試圖去挑戰他的權威。」

  姑姑,你現在做的這一切,皇叔如果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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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二)

  「陛下,」當劉徹踏入未央宮,已在門外久候多時的余信立刻上前恭敬的喊道。

  「信卿怎在此?」劉徹看到時刻守候在母親身邊的余信出現在此處,感到十分驚訝。余信服侍他母親已逾40年,劉徹掌權後,便封了他為中常侍,秩比兩千石,只是余信一貫都只跟在王太后身邊,而近來王太后纏綿病榻,更是一刻也離不開他。

  「回陛下,太后娘娘請您一回宮就去見她。」余信恭敬的回道。

  「母后?」劉徹略略有些驚訝,王太后雖為太后之尊,但是卻很少如她的婆婆竇太后那樣干預朝政,相反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在長樂宮中,悄然無息的。這種安靜很好地維護了她和自己的強勢兒子之間的關係。

  劉徹收回自己的驚愕,點了點頭,道:「信卿,朕這就隨你走。」

  路上,劉徹和余信聊了聊母親的身體近況,卻發現余信雙眉緊皺,看來情況不妙的樣子。

  「是嗎?母后的身子已經差成這樣了?」劉徹微微歎道,「那她應該好好靜養。今日,召朕是要幹嗎?」

  「可能,」余信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和館陶大長公主有關。」

  「姑姑?」劉徹聽到這句話,臉上原本的輕鬆立刻消失不見。

  但是余信卻視而不見,繼續說道:「公主離去之後,娘娘就一定要讓臣來找您。」

  「姑姑和母后談了什麼?你知道嗎?」劉徹問道。

  「臣不知。」余信搖了搖頭,說道,「當時,娘娘把所有人的都趕到殿外,只有她們二人密談。」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長樂宮。長樂宮,一座「土被朱紫」的宏偉宮殿,在尚玄的漢代,紅色被視為至高無上,長樂宮的地面牆壁全部塗朱,那紅色昭示著居住者在整個漢帝國擁有怎樣的至高地位。

  「兒臣叩見母后。」劉徹向躺在病榻上的瘦弱女子鄭重行禮。

  「起來吧。」王娡的臉上血色全無,這個也曾經艷冠群芳的女子,此刻剩下的只有憔悴。她勉強撐起身,一邊的宮女立刻機靈的送上玉幾讓她依靠。王娡側身靠在几上,彷彿是終於舒服了些,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道:「彘兒,你過來。」

  「母后。」劉徹走到王娡身邊。

  王娡用自己枯槁的手撫著兒子的臉,感歎地說道:「彘兒,你長大了。母后,老了。」

  「母后,你說什麼呢。朕現在是皇上,一定能治好你的。朕可以廣發告示,召天下名醫齊集長安,為你治病的。」劉徹抓住母親的手說道,「你一定是在房裡呆太久了,春天了,朕帶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氣,馬上就會好的。」

  王娡蒼白著臉,看劉徹在她面前指揮著宮人們準備鑾輿出行。

  雖然已經到了春末夏初的時節,有花匠精心保護的很多花仍然盛開著,爭奇鬥艷。王娡被抱到那繁花似錦的花叢中,身體顯得更加的單薄。

  「母后,曬曬太陽,感覺有沒有好一點呢?」劉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幾個心腹服侍著。

  「彘兒,還記得你和阿嬌的婚事嗎?」王娡忽然說道,「當初,也是在這樣的春日裡,母后教你說『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當時你還笨笨的記不住,母后當時不知道有多著急。」

  「母后,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對劉徹來說,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那時候,為了記那句話,他私下不知道挨了母親多少打。

  「今日,你姑姑來找我。不知不覺,我和她也生分了。」王娡說道,「當初,可不是這樣的。」

  「母后,如今你已經是皇太后了。現在輪到她來求你了。」劉徹皺眉說道,邊從楊得意手中拿過一件披風,披在王娡身上。

  「求?」王娡搖了搖頭,說道,「彘兒,你和阿嬌的事,母后也不想說你什麼。只是有時候,不要總認為自己所做的都是對的,偶爾回頭看看吧。」

  「……」

  「母后,也是這幾年才漸漸領悟的。」王娡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她露出了慘淡的笑容,在陽光下彷彿要就此消逝般,「獨自坐在天下間最高的那個位置上,是多麼的冰冷。」

  「阿嬌,其實很可憐。母后羨慕她還有爭取的勇氣,可是更憐惜她,因為她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人,不可能爭得過命的。」王娡繼續說道,「如今,她既然失憶了,彘兒,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呢?」

  「……」

  母子二人,沉默的看著那開得嬌艷欲滴,彷彿要用最後一抹春色燃燒天地的百花園,都不作聲。

  「你回去吧。」王娡開口道,「讓余信陪哀家就可以了。」

  ****************

  「小姐,該用晚膳了。」飄兒指揮人端著膳食走進房間,不意外的看到陳嬌正失神的遙望著窗外。

  「放下吧。」陳嬌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

  「小姐,下午去南陵嗎?」飄兒陪著陳嬌在別莊呆了半個月,對她的作息已經十分清楚。

  「嗯。」陳嬌點了點頭,眼神仍然遙望著窗外。

  南陵,漢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寢,坐落於灞陵的南方,西隔渭水和劉邦的長陵相對,一座被稱為「東望吾子,西望吾夫」的陵墓。陳嬌在飄兒的攙扶下,步步走向南陵,望著那將在後來毀於戰火成為廢墟而今卻仍然金碧輝煌的陵寢,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古人的「事死如生」。

  南陵作為皇家陵寢,外圍自然有人駐守,但是憑著館陶公主的手書,她們一行人再次順利地得到守陵官的通過允許。飄兒在和守陵官說完話後,轉身看到正用好奇的眼神不停打量著四周的陳嬌,心中暗暗思索,這位小姐到別莊的這些日子,沒有一日是乖乖待在房裡的,灞陵附近的很多地方都被她逛了個遍。

  「飄兒,好了嗎?」陳嬌意識到飄兒的眼光,轉頭對她一笑,雖然照例蒙著面紗,不過飄兒倒是毫無障礙的收到了她的善意。

  「小姐,請。」飄兒忙低頭道。

  就在陳嬌他們一行人即將踏入南陵的時刻,忽然聽到了不遠處一陣哀吼,陳嬌一驚,忙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奴婢也不知道。」飄兒愣愣的要了搖頭,一臉茫然。

  倒是一旁的侍衛首先反應了過來,輕聲說道,「小姐,可能是盜墓賊。」

  「盜墓賊?」陳嬌聽到這答案,也是一愣,沒想到在這太平之世,居然有人敢來偷盜當今皇帝的曾祖母的墳墓。

  「幾個小蟊賊,很快就會好的。小姐,我們進入吧。」飄兒說道。

  可惜,事情並不像飄兒想得那麼簡單。因為那個守陵官的要求,她們只能帶少數幾個侍衛進入南陵。期間,陳嬌一直有聽到從不遠處隱隱傳來的打鬥聲和哀叫聲。就在這時候,大變突起,陳嬌只覺得眼前影子一晃,就看到一個穿著褐色衣裳蒙面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低聲說道:「姑娘,請隨在下一行。」

  陳嬌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個人,卻沒發現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可以辨認出來人,而在她思考的這段時間裡,身邊的侍衛已經一個個倒下。待得陳嬌回頭看的時候,發現身邊除了飄兒以外,還站著的,只有那蒙面人帶來的手下。然後是一點迷香,陳嬌順理成章 的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陳嬌腦中浮現一句詩:為他人做嫁衣裳。

  ****************

  「人已經捉到了嗎?」劉婧對著自己的手下問道。

  「是的,當時正好有幾個蟊賊,冒犯南陵,所以外圍的守衛比較鬆懈些,屬下幸不辱命。」

  「什麼?那些蟊賊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冒犯太后陵!」

  「公主放心,守陵官已經把他們全部擒獲。」蒙面人說道,心中卻想,不過,也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有機會,不然以大長公主別莊的守衛森嚴,一定沒機會這麼簡單把人抓走。

  劉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那就好。你們先把她送往槐裡的余氏故居,本宮很快過去。」

  「是!」

  待得手下人退去,劉婧望了望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絲,心中想道:阿嬌,終於捉到你了。這一次,如果你想得回原來的榮華富貴,如果你不想再度成為一隻被禁錮在長門宮的鳥兒,那麼,你就好好證明,證明你自己的確是一個對我大漢朝有益的人。

  ****************

  再度醒來,陳嬌不意外的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裝飾得十分古樸的房間裡,一旁是一臉緊張的飄兒。她慢慢起身,輕扶自己有些暈眩的腦袋,同時發現自己的面紗已經被人摘去,說道:「飄兒,這是哪裡?」

  「奴婢醒來,就在這裡了。」飄兒搖了搖頭,答道。

  「是嗎?」陳嬌說道:「那我們再等等吧,很快就會有人來了。」陳嬌知道,那些人既然沒有當場格殺她,那麼現在應該說,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之前的逃往計劃,因為這群人的介入,怕是很難實行了。只是不知道,郭嗣之是否發現了自己被這夥人擄走一事。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陳嬌就聽到一陣瑣碎的腳步聲,很快的門就被推開了,為首的是一位身著素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她身後應該就是之前將她們擄來的那個蒙面人。

  「你,醒了?」劉婧是幾年來第一次見到陳嬌,正視著陳嬌那與從前相比毫無二致的臉孔以及那清澄的雙眼,微微有些遲疑,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的姑姑絕對不會錯認女兒,那麼,她一定會懷疑眼前這人,只是一個和阿嬌有著相同長相的別人罷了。

  「這位夫人,不知道你擄我來,做什麼?」陳嬌很是直接的問道。

  劉婧對於陳嬌如此冷靜倒有些驚訝,她印象中的陳嬌,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難道說,所謂的失憶,是真的?她腦中忽然閃出這樣的念頭,卻又馬上搖了搖頭。失憶有可能,但是,人的性格有可能改變嗎?

  「找陳姑娘來,不為別的。」劉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說道,「只是想向姑娘證實一件事情。」

  「……」陳嬌沉默的望著劉婧,不發一言。

  「陳姑娘,你可認識,一個叫余明的人?」劉婧緩緩走近她的身邊,如此說道。

  「不認識。」陳嬌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

  「那麼,余磊呢?」劉婧忽然將話鋒一轉,提到了一個讓陳嬌有些措手不及的人名。

  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陳嬌的表情變化還是落在了久諳人事的劉婧眼中。她嘴角微微一翹,知道自己猜對了。

  「據我所知,余磊此人應該在近六十年前就已經亡故了。姑娘,是否接觸過他的後人?」劉婧輕聲問道。

  「余明,是什麼人?」陳嬌沙啞著嗓子問道,一句余磊已經完全挑起了她的興趣。

  「他,是這裡的主人。」劉婧指了指地面,她忽然顯得有些悲傷,轉過頭,對著陳嬌說道:「有興趣,去看看他的嗎?」

  對著那雙水靈靈的眸子,陳嬌不覺點了點頭。踏出房門之後,隨著劉婧等人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上走著,陳嬌發現自己的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裝飾得非常雅致的小居。只是,從透過圍牆往外看到的茂密綠色,似乎在透露著一個訊息,這裡……

  「這裡是山裡,所以,你不必再看了。」劉婧早早發現了她的東張西望,開口說道。

  「果然是,深山多隱士呢。」陳嬌被看破了心事,心中雖然一驚,但是表面上卻仍然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阿嬌是這樣的嗎?。劉婧努力讓自己專注於腳步的移動,但是腦中卻不斷出現從前的那個阿嬌。生氣的時候,高興的時候,還有,悲傷的時候,那是永遠都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一個人。

  「到了。」劉婧停下腳步,她回頭看了看陳嬌,說道。

  陳嬌先是望見了一棵參天大樹以及那繁茂的綠色枝葉,當劉婧側開身後,才發現,在樹的下面,端端正正立著的墓碑。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是一個簡單的土堆前立著的一個簡單墓碑,上書「余明」二字,連立碑人的名字都沒有。不過,那兩個字,卻是端端正正的楷體字。

  「墓碑,是他自己寫的嗎?」陳嬌走上前,觸摸著上面的碑文,問道。

  劉婧並沒有回答她,但是心中已經肯定了自己弟弟的猜測,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餘明的同類人,才會知道那個文字。

  「這位夫人,你把我抓來,」陳嬌慢慢站起身,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和余明一樣,神通廣大。」劉婧說道。

  「神通廣大?」陳嬌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用這個詞形容,頓時有些失神,她無意識的重複了這個詞。

  「是神通廣大。我只想知道姑娘是否和余明同出一脈。只要姑娘說出余氏的師承來歷,我保姑娘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此處。」

  「夫人是憑什麼認定小女子會和你口中的這位奇人,有瓜葛呢?」陳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明人不說暗話。」劉婧倒是很乾脆利落,她說道,「因為玻璃。」

  「玻璃?那可是天下至寶。不過那是墨門的功勞,和小女子……」陳嬌仍然想裝傻。

  「阿嬌,何必否認?玻璃是你做出來的。」劉婧打斷她的話,並且直呼其名。

  劉婧對她的稱呼讓陳嬌愣了一愣,她心中有些忐忑,忽然想知道眼前人對自己到底瞭解有多少。她硬著頭皮問道:「夫人似乎無所不知啊?」

  「身為廢後,卻逃逸出宮,並且在遼東城收留難民招攬墨門。將來史書之上,你一定能重重的記上一筆。」劉婧說道。

  陳嬌聽完這句話,心中反倒莫名的踏實了,她心中嘲笑自己這種像輸光一切的賭徒般的輕鬆。這種自嘲的情緒不覺表現在了臉上,倒讓她面前的劉婧看不懂了。

  劉婧輕咳了一聲道:「阿嬌,你可以慢慢想想。希望幾天以後,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說完,便讓人帶著陳嬌和飄兒回到了原先軟禁他們的房間,臨走前還留言吩咐道:「只要不離開這個院子,你們的行動就不會受到限制。」

  無視於身旁的飄兒的無措,陳嬌陷入了深思,余明余磊這個相似的名字自然很快讓她猜到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個余明大概又是那位誤穿到朝鮮的同胞留在這個世界的一個後遺症,如果要真正考證出他的身份,等她完全安全之後,寄封信給身在朝鮮正纏綿病榻的諸行老先生也許就可以解開一切的謎底。只是,眼前這種情況,她自然不能這麼快就暴露出朝鮮這個目標。還有就是,抓她來的這個女人,是誰?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卻能夠仍然把她抓來軟禁的人,這天下怕是不多了。

  「十個裡大概有八個應該會把我交給皇帝。剩下兩個,一個是皇帝自己,一個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裡。」陳嬌伸出十個手指數道,說完最後一句就把下面的話嚥下了。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估計將來打算造反。這一句她可不敢在飄兒面前說,更別說這裡可能隔牆有耳。

  那個夫人看來是個主事的傢伙,不過沒聽說漢武帝任用女人做過什麼事情。劉徹這廝這輩子防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女人。所以,第一個把皇帝本人剔除。那麼,不是皇帝的人,到底抓她來幹嘛呢?一個廢後,身份敏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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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4:08
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三)

  等一下。埋頭苦思的陳嬌忽然腦中閃過一絲靈光,立刻坐起身來。想到剛才那個女子,直呼了她的名字,就算她這個皇后已經被廢,能這麼輕鬆的直呼她名字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如果說,把嫌疑犯的範圍縮小到原來那個阿嬌所熟悉的人中的話……

  「飄兒,我們出去走走。」陳嬌聽到自己這麼說。因為劉婧離去前留下的話,所以陳嬌和飄兒還是可以自由的在這個院子裡出入。陳嬌邁入看來封存已久的書房,輕輕擦去几案上的灰塵,四處望了望,發現房間裡的竹簡堆疊得滿滿的。

  「飄兒,你去那邊那幾卷來。」陳嬌自己向左邊走去,指著右邊說道。

  「是。」

  書房中的書簡很多很雜,有餘明多年來搜集的書籍,也有他和他人的來信,已經一些商業契約什麼的。陳嬌一頁一頁的翻閱,希望能夠從中找到蛛絲馬跡,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飄兒,把剛才那份書簡再拿來。」陳嬌從剛才看完一份書簡開始就有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方,手邊的這份書簡也一直沒有看進腦中。

  飄兒到右邊的書堆中翻出剛才放回去的那份竹簡,放到陳嬌的面前。陳嬌再度展開書簡看了一遍,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面者嘗上闔誇先生大才家父王所膽疏皆追仰慕已久明日日並知而忠不月吞罪未義得初八望能相見光荒赦嗣主然淮南王翁主陵根據從上而下,從右至左的閱讀規則來看,這是一個叫淮的人寫的書信,但是行文卻讓陳嬌感覺十分彆扭,簡直像硬生生湊上去的。陳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猛然發現,如果把第二行,第四行,第七行,第九行單獨抽出,就組成了「先生大才家父仰慕已久明日初八望能相見淮南王翁主陵」

  淮南王翁主陵!陳嬌看到這個名字一愣,感謝青春偶像古裝劇《大漢天子》的普及教育,淮南王的女兒劉陵這個人物算是廣為人知了。陳嬌記得自己當時還特地去翻了史記,記得書裡好像是這麼說的「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簡單來說是個受父親寵愛而有才華的女子,擅長為父親搞外交。

  暈死,這個余明怎麼會和淮南王有糾纏啊。那一家子可是要謀反的。陳嬌放下竹簡,不雅的立起膝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小腿和膝蓋,即使已經過了兩年,她還是不能習慣這種跪坐。

  「小姐,讓奴婢來吧。」飄兒及時的接過手,一雙靈巧的小手在陳嬌的腿上上下翻飛,按摩的技術顯然很高明。

  「飄兒,你有什麼辦法和外面聯繫嗎?」陳嬌看著飄兒忽然想到,也許她這種養在堂邑侯府的家養奴婢也許會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聯繫方法。

  「奴婢,不知道。」飄兒垂著頭,低聲說道。

  陳嬌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聽到這個答案也就算了,心中只在盤算著,郭嗣之要多久才會摸到這裡。

  陳嬌心心唸唸的郭嗣之此刻,正在南陵附近的一個小鎮上,謹慎的觀察著自己眼前的白衣之人,他正是李希。剛才自己聽從陳嬌的命令用假的盜墓賊引開守陵官後,卻沒有在原來的約定地點看到陳嬌,只看到幾個堂邑侯府的侍衛被打倒在地。那一瞬間,他便知道他們的計劃失控了,陳嬌已經被別人擄走而自己遲來一步。正在他打算反身去追的時候,卻被眼前人給攔住了。

  郭嗣之對李希自然有印象,同為習武之人,他可以感覺到李希的身手不在他之下。在他印象中,陳嬌和李希的關係應該非同尋常,但是他卻攔下了自己,不讓自己去追尋。

  「李公子,在下先走了。小姐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在下必須去尋她。」郭嗣之皺眉看著眼前這個慢悠悠的飲茶的男子,說道。

  「等一下,郭大俠。」李希出聲說道。

  郭嗣之止住腳步,回頭望了望,看到李希起身走到自己身邊。

  「想必你已經知道,嬌嬌的身份了吧?」李希開口道。

  「不錯。」

  「郭大俠認為,你還能憑一己之力來保護她嗎?在你所面對的敵人是天下之主的時候。」看著沉默不語的郭嗣之,李希繼續說道,「嬌嬌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平凡,而今既然已經讓皇上和大長公主發現了她的存在,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早已經派人跟住她了,暫時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只不過,我想告訴你,隨著她越發深入到皇室內部,單靠你是不能好好保護她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排斥我所派出的暗衛,關鍵時刻,他們能幫你大忙。」

  「受教了。」郭嗣之硬邦邦的回道,「請李公子將小姐的所在之處相告。」事實上,他對於李希所派出的暗衛並非沒有感覺,只是想不通那次李希明明擺出一副和陳嬌恩斷義絕的樣子,可背地裡卻還要派人保護她。想不通這一點的他並沒有再向陳嬌回報暗衛的事情,只是經常耍些小手段,甩掉那些人罷了。

  「在下對嬌嬌的關心始終如一,只是天下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為免她將來傷心,郭大俠可以不必對嬌嬌提起我們今日相見一事。」李希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左手邊的一個暗衛帶郭嗣之離去。

  郭嗣之神色複雜的望了李希一眼,方轉身離去。

  「少爺,小姐被平陽公主這樣抓去,沒事情嗎?」莊昕看著郭嗣之遠去,擔憂地問道。

  「放心好了,如果真要傷害她,就不會抓她了。」李希很是自信的說道。「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皇上既然在未央宮聽了一夜的《漢宮秋月》,相信對嬌嬌絕非無情,只要他不馬上殺死嬌嬌。我相信,嬌嬌一定能夠讓他刮目相看。」

  「對了,宮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回報啊?」李希又道。

  「宮裡……王夫人似乎,有孕了。」莊昕低頭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

  「王靈?」李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少爺,我們時不時要做點什麼?」

  「不,不用。該做點什麼,不是我們。」李希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東北方,說道,「而是那裡面的人。」

  「皇上,平陽公主求見。」楊得意的聲音打斷了椒房殿中和樂的用膳氣氛。衛子夫微微有些驚訝,自從平陽侯曹壽患病以來,劉婧已經許久不再出入宮廷了。她又望了望神色如常的劉徹,選擇了沉默不語。

  「平陽叩見皇上。」劉婧走入殿內,不意外的看到衛子夫抱著小皇子同在殿中。

  「皇姐起來吧。」劉徹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邊的小宦官將玉案拿下去。

  「子夫,據兒還好嗎?」劉婧起身後,走到衛子夫身邊,逗了逗剛吃飽的劉據,他正滴溜溜的轉著那雙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謝公主關心。據兒一切都好。」衛子夫聽到詢問,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宮現在可就這麼一個親侄兒啊。」劉婧笑道。

  「子夫,你先退下吧。」劉徹打斷她們二人的談話,很是直接的說道。

  「是!」衛子夫溫順的點頭退下,微微下垂的髮絲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雙眸。

  劉婧看著衛子夫從抱著孩子走入內室的背影,心中歎了口氣,轉身去看向自己的弟弟,果然只看到一張冷峻已久的容顏。

  「皇姐,我們到外面走走吧。」劉徹說道。

  中庭的花草依舊生機勃勃,西邊的太陽已經有了一些夏天的味道,縱使在傍晚時分熱度依舊。

  「我剛去看過母后了。」劉婧跟在劉徹的身後緩緩的走著。

  「是嗎?!」

  「母后的病,似乎很嚴重。」劉婧語氣中有著無盡的擔憂。

  「朕已經派人去尋緹縈夫人了。請她到宮裡給母后好好調養調養,應當會沒事的。」劉徹說到此處不禁眉頭一皺,其實他心中對王太后的病也已經心中有數,心病,縱是當世神醫也只能盡力而為吧。

  「但願如此。」劉婧歎了口氣,說道,「方纔我在母后那邊還遇到了修成君,皇上一會兒也去一見吧。」

  「嗯。」

  「皇上,阿嬌已經在余莊了。」劉婧終於將話題引到了重點上,她不意外的觀察到劉徹的腳步微微有些遲滯。她繼續說道,「我現在讓她一個人在裡面待著,我想,皇上的猜測並沒有錯。」

  劉徹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她承認了認識余明的主人?」

  「不,並沒有。我只是說我的觀察。」劉婧仰頭回答道,「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只不過……」劉婧話鋒一轉,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皇姐有什麼話就說吧。」

  「皇上,宮中已有皇子和子夫了。」劉婧說道,「如果阿嬌真的必不可少,皇上又要置衛家於何地?又打算如何處置陳家呢?」

  「……」

  「我相信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皇上,如果現在把阿嬌接回宮,當初廢她,豈不全沒有意義了?」劉婧說道。

  「皇姐,我們只是要找出一個像余明那樣的人,那個人不一定會是阿嬌。」

  「是嗎?我倒覺得,阿嬌成為那個人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那麼如果給你選擇呢?一個能夠才華出眾的皇后和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到底孰輕孰重?」劉徹沉聲道。

  「這……」

  「朕明日,親自去見一見阿嬌吧。」劉徹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的劉婧,嘴角微微一翹,說道。

  當劉徹以王贄的身份再度出現在陳嬌面前的時候,陳嬌雖然有些錯愕,但是卻也算是有點心理準備了。畢竟和那位神秘的女人一樣知道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的人,在這京城中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眼前的王贄,所以,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倒也算不得是一件太令人震驚的事情。

  「王公子。」陳嬌看著劉徹忽然笑了,笑得很是雲淡風輕,然後轉頭繼續自己的工作,閱讀余明留下的文書。

  「姑娘看來鎮定得很啊?」陳嬌的安之若素引起了劉徹的興趣,他繞到她的身邊,按住她翻書簡的手。

  「既然不能反抗,我只好享受它了。」陳嬌無奈的歎了口氣,抬眼看著劉徹說道,「公子到底抓我來做什麼?」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余明的師承。」劉徹定定的望著陳嬌,仔細察看著她的臉色變化。

  「有句話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陳嬌說道。昨夜,她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一味否認,讓這些人認為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那麼她們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還不如,讓自己成為他們要尋找的目標,那樣至少可以知道這幫人到底在想什麼。

  「你是說,你就是?」劉徹望著陳嬌的雙眼,那雙清澄如水的眸子沒有一點退卻之意。

  「不錯。」陳嬌深吸一口氣,說道,「公子不信嗎?還是,需要我做點什麼來證明?」陳嬌想過,余明就算再聰明,憑他在余磊身邊的那幾年時間也不會學得比她這個在現代社會中混了二十年的人更多吧。

  「是嗎?那你能不能測一測,我大漢和匈奴的這場戰爭,孰勝孰負?」劉徹低頭問道。

  「測?」陳嬌有些詫異的重複著這個詞。

  「不錯。余明一生,最讓人佩服的就是他的相術天下無雙,很多人的命運都在他口中化為現實。這也是我們一定要抓到你的原因。」

  「相人之術啊!」陳嬌聽到這個答案,終於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王公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綁架她了。古人所最崇敬的恐怕就是這鬼神之術了,只是她這個連自己的命運也把握不住的人,居然要靠卜算別人的命運來解困。真是諷刺!

  「公子覺得,當今皇上是個怎麼樣的人?」陳嬌抽回自己被劉徹握住的手,看著王贄說道。

  「你是他的皇后,我想,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吧。」王贄似乎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他的表情一變,不復剛才的冷峻。

  「是廢後。」陳嬌朗聲糾正道,接著不顧王贄的神色巨變繼續說道,「我想,作為他表兄弟的你應該也很瞭解他。他不是個會做沒有把握事情的人。所以這個問題,我想我是不需要回答的。」

  「姑娘,看來對自己的夫君很是有信心啊。」聽到後面半段話,劉徹難堪的臉色又緩了回去。

  「信心?」陳嬌的聲音不覺上揚,帶著些許諷刺的味道。她站起身,將身子微微挪開,和這個王贄保持距離,說道:「王公子為了抓我調查的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失憶了嗎?」

  「我原來是不信的。現在,倒有點信了。」劉徹隨即也起身,平視著陳嬌。

  「既然如此,那麼你該知道,對我來說,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我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對我來說,姓劉名徹的那個人,只是一個符號,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陌路人。」陳嬌說道。

  「古來廢後,恐怕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姑娘的豁達啊。」劉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袖子遮掩下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睛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陳嬌,希望能夠從那已經毫無遮攔的臉上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但是,什麼都沒有,只有更加顧盼神飛的雙眼,更加豐潤的雙頰,甚至看來更加年輕的容貌。劉徹不禁有些糊塗了,原來的阿嬌是這樣的嗎?是她變了,還是他太久沒有注意過這個一直追在他身後的女子了。

  「他能轉瞬間把金屋改成長門宮,陳阿嬌若還心心唸唸的惦記著他,那才是可笑復可悲。」陳嬌將髮絲攏了攏,撥了一些肩後,說道,「上天讓陳阿嬌忘記,這是神的恩賜。至少現在的我,不會因為良人負心而有任何傷心。」

  陳嬌不覺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是的,在她看來被她取代的陳阿嬌是幸運的,她不用面對愛人的背信棄義,連那份廢後詔書都是別人替接的。至少在陳阿嬌的人生裡,她始終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裡的那個嬌。

  劉徹靜默著看了陳嬌好一會兒,直到陳嬌心裡都有些發毛,想隨便說點什麼退出去的時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半帶著懷念說了聲:「阿嬌……」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許多陳嬌沒能看明白的情緒。

  陳嬌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覺往後退了一步,這個微小的動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那雙黝黑的眸子很快便歸於平靜,不合時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姑娘能夠看得這麼開,的確是姑娘之福。」劉徹轉過身,背對著陳嬌說道。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也許正是因為失去前塵往事的糾纏,才能有現在的我。王公子,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余明一樣,那就換個考題吧。」陳嬌發現和這個傢伙談已經不知道跑路到哪個地方投胎的前阿嬌似乎是個危險話題,只好硬著頭皮將話題轉回她自己也不大想面對的正題上。

  「那,我就換個容易知道的吧。我想知道,平陽侯曹壽,還能活多久?」劉徹的聲音雖然如常,但是背對著陳嬌的雙眼卻已經冷到不能再冷。

  平陽侯曹壽!?陳嬌的腦子開始急速運轉。平陽侯曹壽就是憑陽公主的第一任夫婿。平陽公主似乎是40歲守的寡,據她所知,當今皇帝劉徹今年已經30歲了,他的大姐坪陽公主的年齡約在39歲左右。

  「他活不過一年。」陳嬌聽到自己斬釘截鐵的說。

  「是嗎!那麼,我們就看看你的預言到底準不準確吧。」劉徹頭也沒回,推門而去。

  他離去後,整個室內那種壓抑的感覺一掃而空,陳嬌頓時癱軟了下來,心中一陣害怕。從余磊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歷史就已經在改變。而她的到來一定加劇了那種變化,也許平陽侯曹壽會在蝴蝶效應的影響下福壽綿長也說不定。所以,今天對那個王贄所說的預言,對她生命安全的絕對保障,只到曹壽死訊來臨的那一刻,而這個安全期最長不會超過一年。如果曹壽在一年內死去,那麼對於那個王贄來說,她這個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就是個寶,只是隨著她一次次的預言,總有一天她會「失去」這種能力,到時候,生命安全可就得不到保障了。如果曹壽身體安康的活過了這一年,那麼她絕對會被當成冒牌,送上絞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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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4:30
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一)

  未央宮宣室

  已到了午膳時分,劉徹還沒有出現,甚至連個口信都沒有叫人送來,衛子夫有些擔憂的到宣室殿看了看,發現劉徹並沒有在接見朝臣。她便讓人攔住一個小宦官問道:「皇上呢?」

  「回皇后娘娘的話,皇上現在在中庭。」小宦官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中庭?」衛子夫看著看天上有些熱辣的太陽,皺了皺眉。

  她只好帶著宮女繞到中庭,遠遠的就不斷聽到飛箭中靶的聲音,心道:原來皇上在看侍衛們練箭啊。待得靠近了才發現,在中庭射箭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徹自己。這倒也不奇怪,劉徹喜好騎馬田獵,他的箭術一貫不錯,也經常有練習。

  「娘娘,皇上在練箭呢。一定不喜歡我們打擾,先回了吧。」宮女依依跟隨衛子夫多年,多少也有些瞭解劉徹的不喜歡後宮眾人管他的脾氣,忙提醒衛子夫道。

  但是,衛子夫終究比較細心些,她發現一旁的楊得意此刻正不斷的用右手擦著汗,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眼睛不停的往他手中捧著的箭筒瞟去。於是,她也顧不得劉徹的忌諱,走上前去,看清了那箭筒,她也不住抽了口冷氣,箭翎上(那時候似乎沒有箭翎,但是用箭尾又好像表意不清,所以就暫且用用先。)竟然沾滿了血跡,再一抬眼,劉徹拉弓的手指已然是一片暗紅。

  「皇上!」衛子夫驚叫道,她難得大膽的打斷了劉徹的娛樂活動,拉住他挽弓的右手,說道,「你受傷了,快別射了。」然後,又轉頭對楊得意吩咐道,「別傻愣著,快去叫太醫令。」

  「子夫!」劉徹被衛子夫這麼一碰,彷彿才清醒過來,他看著一臉驚慌的衛子夫,理智立刻回爐,低頭望了望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顯得有些震驚,有些難以置信。

  太醫令得到傳召,立刻趕進宮,當看到劉徹有些血肉模糊的右手,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要知道,劉徹自正式執掌朝政以來,已經很少進行田獵,所以受傷的次數寥寥無幾。太醫令心中暗暗思量道,也沒聽說皇上去上林苑啊,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他當然沒有膽量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只是小心翼翼的給劉徹進行包紮。

  「皇上。」衛子夫擔憂的望著劉徹,從剛才開始,劉徹就一直處於失神狀態,讓人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緒起伏。

  「朕沒事。」劉徹回過神來,淡淡地說道,「你先回宮去吧。」

  「可是……」衛子夫還是有些擔憂,自她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劉徹失態到自傷身體。

  「回去吧。」劉徹表情未變,語調未變,只是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樣反而讓衛子夫很是驚心,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但是在這種詭異的時刻,她又沒有膽量抗旨留下,只得起身告退。宣室中只留下了心驚膽戰的太醫令,為劉徹包紮傷口。

  處理完傷口,劉徹靠在床上,從枕下摸出那許久未曾看過的珠子,望了許久,口中喃喃念叨著:「捨得,捨得……」

  過了好一會兒,他坐起身,向外室走去。一直在外面伺候著的楊得意忙迎上來道:「皇上,有什麼吩咐嗎?」

  「去猗蘭殿。」劉徹道。一行人遂浩浩蕩蕩的開往猗蘭殿。

  未央宮猗蘭殿,漢景帝元年的七月七日,劉徹便生於此,他的童年歲月也多在此度過。劉徹將眾人都留在殿外,獨自在殿內站著,望著週身這些熟悉的景象,他彷彿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候。他走到內室,揭開床板,輕觸了一下床邊的一個雕花紋飾,床底便顯露出一個地道的入口。

  劉徹信步而入,地道內並不明亮,入口處的蜜炬(蠟燭)被點燃後,便能看清楚內裡的情景。劉徹走到左邊的牆壁,半蹲著身子看了看,果然發現了上面的字跡,只是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一邊撫摸著那幼稚的筆跡,一邊回想著。

  景帝前五年,劉徹5歲「徹兒,徹兒!」劉徹聽到一個軟軟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抬起頭,淚眼模糊中果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往自己撲來。

  「阿嬌姐。」劉徹接住撲來的粉紅色身影,喃喃地喊道。

  「徹兒,你怎麼又一個人呆在這裡啊。王娘娘在到處找你呢。」阿嬌對著劉徹憨憨的笑道,「快跟我上去吧。」

  「我不上去,我要一個人待著。」劉徹搖了搖頭,整個人又縮回牆角。

  「為什麼呀?」阿嬌不明所以的低頭問道,然後她臉上好奇的左右望了望,發現什麼也看不到。她開始用手去折騰劉徹的小腦袋,想讓他抬起頭來。

  「幹什麼啊。阿嬌姐。你走開。」劉徹顯然不願意抬頭。兩個人很快扭成了一團,到底是阿嬌年紀大些,力氣也大些,劉徹的臉還是被硬生生拉了起來。

  「哈,你哭了。」阿嬌看著劉徹滿佈淚痕的臉,好像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似的,喊道。

  「你走開!」被人看到自己哭,顯然讓劉徹覺得很沒面子,他使勁推開阿嬌,對著牆角面壁。

  阿嬌被推倒在地,馬上就生氣了,她站起身來,對著劉徹喊道:「好啊,你敢欺負我。我去告訴我娘和王娘娘,還有皇祖母。」說完,開始蹭蹭的外地道外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看,卻發現劉徹還蹲在那兒,便又開口道:「喂,我說要去告訴我娘和皇祖母,你聽到了沒有啊。」還是沒反應,她只得又喊,「喂,你聽到了沒有啊。」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阿嬌只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轉了回去,蹲到劉徹身邊,小聲地說:「徹兒,你怎麼了?不要生氣嘛,最多我把昨天的那個薄餅還給你。」

  「你都已經吃掉了。」劉徹悶悶的說。

  「我可以馬上讓我家廚子重新給你做一個。」阿嬌說道。

  「不要。我覺得那個比較好吃,那個是皇祖母親手給我的。」劉徹還是垂著腦袋,實行他的無視政策。

  「那我馬上讓皇祖母的廚子再給你做一個。」阿嬌小心翼翼的陪著好。

  「不要。」

  「你!」阿嬌看自己的討好沒有效果,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怒氣立現,一站起身,看著劉徹的小腦袋,只得又蹲下,說道,「那我以後再也不搶你東西吃了,好不好嘛。」

  劉徹還是低著腦袋,沒吱聲。阿嬌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這是劉徹熄火的前兆,便高興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從裡面掏出一個果子,遞給劉徹說:「來,這個給你吃。」

  劉徹微微抬起腦袋,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我家一個下人的孩子給我的。很好吃哦。」阿嬌說道,「我特意給你留的,來,你吃吃。」

  劉徹小心翼翼的接過去,咬了一口,說道:「好甜啊。」

  「好吃吧。」阿嬌驕傲的說道,「給我的那人說,是從一個匈奴人那裡換來的呢。」

  聽到匈奴人這三個字,劉徹的臉色驟變,他馬上把果子扔到地上,還往上面踩了幾腳,說道:「誰稀罕匈奴人的東西啊!」

  「你!」阿嬌一看自己忍了好多天都沒吃的東西,被人這樣子糟蹋,馬上就不肯了,她立刻哇哇大哭起來,「你欺負人!」

  空曠的地道裡,不斷迴響著她稚嫩的哭聲。這次輪到劉徹慌了手腳了,他笨拙的拍著阿嬌的背,說道:「你不要哭啊。別哭嘛。」

  「咳咳!」太重的拍背力度讓阿嬌哭得嗆了起來,這下,劉徹連她的背都不敢拍了。只能小聲地在一邊說道:「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什麼叫算你錯了。」阿嬌也是得理不饒人型的,立馬擦乾眼淚道,「本來就是你錯了。」

  「好啦。本來就是我錯了。」劉徹只能苦著小臉告饒。

  地道裡又恢復了安靜,兩個小小的身軀再一次開始他們的面壁時光。

  「喂,你剛才是不是又偷偷地從長樂宮的密道跑進來的。」

  「放心吧。他們抓不到我的。我這麼聰明。」

  「萬一讓皇祖母知道了,她一定會打死你的。」

  「你以為我是你啊。皇祖母可疼我了,才捨不得打我呢。」

  「……」

  「喂,我剛才在皇祖母那裡看到姍姐姐了,她一直在哭呢。」

  「她就要嫁到匈奴去了。」劉徹的聲音悶悶的。

  「所以你剛才在哭嗎?」

  「我最討厭匈奴了。」

  「你剛才在哭嗎?」

  「我才沒有哭。」

  「姍姐姐要是去了匈奴,你會不會很傷心啊?」

  「……」

  「你要是會很傷心,我去讓我娘和皇祖母說啊。皇祖母最喜歡我娘了,一定會答應的。」

  劉徹低著頭,掰弄著自己的指頭不說話。

  「那就這麼說定了。」阿嬌站起身,彎腰拍了拍劉徹的小臉,說道,「我現在就去告訴我娘。反正舅舅有那麼多公主,沒必要非得是你姐姐嘛。」

  越說,阿嬌越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輕輕拎起衣裙,向來時的路跑去。還沒跑出一步呢,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後拉,回頭一看,是劉徹拉住了她的裙擺。

  「算了。」劉徹抬頭望著自己居高臨下的表姐,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紅著,臉上還殘留著淚痕。阿嬌不解的蹲下身子,說道:「怎麼了?你不想姍姐姐留下來啊?」

  「算了。」劉徹固執的搖了搖小腦袋。

  「是你說算了的啊。以後別說我沒幫過你啊。」阿嬌從來也看不懂劉徹的心思,看他下定決心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好心好意都拋了個空,不由得噘起嘴說道。

  阿嬌重新蹲下身子,把頭半靠在劉徹胸前,瞇著眼睛喊道:「徹兒,我好累哦。」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劉徹此時卻在回想剛才在自己母親寢宮裡的那一幕,他的三姐林慮公主劉姍被選為嫁與匈奴和親的公主,消息傳來,劉姍哭哭啼啼不肯領旨,母親卻安之若素的代為接下了。當自己難以面對以淚洗面的三姐,到母親處為她求情時,母親正盯著一個錦囊發楞,聽完自己的請求後,歎了口氣,道:「徹兒,這是你姐姐的命。她生來就是要做那個和親的公主的。」

  「怎麼會呢。娘你去求求父皇,找個宮女封作公主嫁過去不就可以了?以前不是都這樣的嗎?」當時劉徹馬上說道,雖然只有5歲可是天生的聰明和出身卑微的美人所生庶子這個尷尬地位讓他早早的成熟了起來。

  「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了。」王娡摸了摸劉徹的頭,說道:「如今匈奴勢大,隨意冊封個宮女或宗室之女送過去是不行的。必須是真正的公主才行。」

  「那也有別的公主啊!榮哥哥不是太子嗎?那讓栗夫人的女兒去啊。」劉徹急了。

  「徹兒,」王娡喝道,「匈奴勢大,要是讓栗夫人的女兒當了匈奴人的王后,我們豈不是要更受欺負了。」

  「娘!」劉徹被王娡一喝,立刻收了聲。

  「你還小,」王娡顯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伸手摸了摸劉徹的腦袋說道,「你只要知道,你姐姐是為了你才去匈奴的。」

  「為了我……」

  「剛才你姑姑派人來說,阿嬌進宮了。等會兒,你好好陪她玩就是了。我先帶你姐姐去長樂宮叩見你皇祖母。」王娡站起身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

  想到這裡,劉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母親有什麼計劃,但是想來這次的聖旨母親是打算接下了。如果自己讓阿嬌去皇祖母那兒說上一通,反而會壞了母親的事。

  他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很是香甜的阿嬌,皺起眉頭,拿手指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臉蛋,怪聲怪氣的學著自己母親的口吻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然後又在阿嬌臉上捏了一把,說道,「你什麼時候會不開心啊?天天睡,天天睡,你才是小豬呢。以後應該叫你陳彘才對。」

  靜靜的望著燭光下的阿嬌的睡臉,劉徹開始覺得她的似乎會發光一般,嘴唇也閃出誘人的紅色光澤,那一瞬間,他覺得阿嬌好漂亮,漂亮的讓他都轉不開眼睛了。不知不覺間,他慢慢靠近了阿嬌的臉,就在他的唇要觸上阿嬌臉頰的那一刻,阿嬌忽然睜開了眼睛,劉徹的心跳頓時少了一拍,他立刻以光速讓自己恢復原狀,然後故作無事的說道:「你醒了啊。」

  阿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往劉徹臉上瞟去,很快察覺到了他臉上不尋常的緋紅,問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紅?」

  「沒,沒什麼。」

  「騙人,那你臉是怎麼回事?」阿嬌又是一個伸手開始將劉徹的臉往自己這邊扳。

  「哎呀,你快放手,我說了沒什麼。」劉徹雖然極力反抗,可惜年小力薄又一次屈服在惡勢力的壓迫下,小臉再度被強行扳到阿嬌面前,兩人眼對著眼,鼻對著鼻,相互望著。劉徹立刻「蹭」的一下,從脖子到耳根全紅了。

  這下可讓阿嬌看出門道了,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偷親我啊?」

  「沒,沒有!你少胡說。」劉徹的臉紅得都快地出血來了。

  「哼,你這個登徒子。」

  「我不是登徒子。」

  「別狡辯了。這可是我才學的。宋玉寫的,登徒子好色,你剛才明明是在偷我的色。」

  「你書沒學好。書裡宋玉說的那個好他色的登徒子可是個女的。」

  「那,那又怎麼了?」

  「我是男的嘛,又不是女的,我當然不是登徒子。」

  「男的就不是登徒子?」

  「當然。男的才不會好你們女人的色,只有你們女人才會好色。」劉徹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你看我父皇,宮裡那麼多娘娘哪個不是盼著我父皇垂青的,有哪個是我父皇追著她們的?都是她們好我父王的色。還有堂邑侯,他府裡那麼多姬妾,他隨便點一個,哪個不是乖乖過去的,因為她們都好你爹的色嘛。」

  「可,可是我娘就不是這樣的。」阿嬌被劉徹這麼一說,有些傻了。《登徒子好色》這文,她也是昨天才看到,教她的老師對這種文章 講解得含含糊糊,她也只得了個一知半解,現在看劉徹似乎越說越有理的樣子,頓時糊塗了。

  「那是因為姑姑她是長公主嘛,尊卑有別啊。你看每次我父皇召她入宮的時候,她是不是都會特別開心啊?因為她好的是我父皇的色嘛。」說到這裡,劉徹基本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閉上嘴,小心的望著阿嬌,不知道她有沒有被他糊弄過去。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阿嬌說道。

  「阿嬌姐,這是什麼?」打斷阿嬌的話,指著她胸前的一顆漂亮的小珠子問道,企圖以此來轉移陳嬌的注意力。

  「啊!這個啊!」阿嬌抓起吊在胸前小珠子,說道,「很漂亮吧!是那個給我糖果的人送的。他說,是用很珍貴的五色石做的。」

  「五色石?」劉徹指著那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說道,「根本就沒有顏色嘛。」

  「你真笨。」阿嬌拍了下劉徹的腦袋,自己把那顆小珠子從鏈子上放下來,對著燭光左右轉動,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你看,是不是有很多顏色啊!」

  這顆珠子並不是個球體,近看就可以發現,其表面是由多個六面體構成的,在光線的照射下,原本物色的表面就會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線來。

  「好漂亮啊。」劉徹驚訝的說道,阿嬌把珠子放到他手上,他立刻接過去愛不釋手的把玩起來。阿嬌見他十分喜歡,便從自己脖子上拿下鏈子,把珠子串在上面,給劉徹帶上,說道:「送我珠子的人說,這個啊,可以吸掉你的傷心啊,悲傷啊,把不開心通通都變成開心。送給你了。」

  「啊!那你呢。」

  「我?我娘最寵我了,我哥哥和我爹都不敢得罪我,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用不上這個的啦。」

  「可是,我娘說,女孩子都要嫁人的。我婧皇姐嫁出去以後,都不能和我們在一起。你以後也會嫁人的,就不能和姑姑還有堂邑侯在一起了。」劉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打算解下鏈子還給她。

  「笨死了!」阿嬌又給劉徹的腦袋來了一下,說道,「我不就是嫁給你嗎?你還說要給我造一座金屋呢,忘得這麼快!你怎麼會讓我不開心呢!」

  「對噢。」劉徹捧著珠子忽然想起,不禁笑了,他說道,「阿嬌,你真好。我一定會給你蓋一座金屋的。」

  「嗯。」阿嬌也笑了,她在劉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也不用傷心,有小珠子把你的不開心都吸走,還有阿嬌陪著你。」

  劉徹望著她很是燦爛的笑臉,愣了好一會兒,吐出一句,「阿嬌,你偷親我。你這個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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