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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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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1:52:23
第十八章 十年遠別竟相逢

  「老先生。」看著他這個樣子,陳嬌有些不忍。

  「爺爺,你別這樣。」諸繼也上前安慰道,「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這不是很好嗎?」

  「老先生,既然如此。那麼過去曾經經受住考驗的那3個人……」陳嬌忽然想起,如果諸行定下的規矩是因為希望找到余磊的同鄉的話,那麼為什麼還會有別的人通過考驗?甚至其中還有崔吉,以崔吉對於磚石一無所知的樣子,他絕對不會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的。

  「天下才俊之士何其之多,尹休,崔吉以及陳奭才能皆是一時之選,有些問題他們能夠答出來也不算是意外。只是第三關如果他們不是我要找的人是絕對答不出的。」諸行說道,「並不是每個人竇像姑娘你一樣,在第二關的時候就要答詩詞的。只是近來,老夫的身子不爽,這孩子不想打擾到我,所以給你出了難題了。沒想到,居然真的讓我找到了。」

  陳嬌著才恍然大悟,大約是從前那些人要過的第三關便是詩詞填空,這個可真的是非後世人不能說出準確答案。

  「我聽繼兒說,姑娘是同衛家人一起來的。是嗎?」諸行心情平復之後問道。

  「這……」陳嬌聽到他這麼問,忽然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從這裡找到離開的辦法,諸行既然能夠在朝鮮潛伏60年,那麼肯定有自己的辦法,也許它可以幫助自己離開這裡。想到這兒,陳嬌便將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最後說道,「請諸老先生幫助小女子離開此地吧。」

  「嘿嘿,衛家人忘恩負義,崔吉如此為他們盡心盡力,最後也未必會有什麼好下場。」諸行聽後冷笑不止,「姑娘放心,在下絕對能夠幫助姑娘離開的。不過,如果要盡絕後患必須要讓你崔吉永遠閉上嘴巴才行。」

  「那怎麼……」

  「姑娘現在先回去吧。對外面就說,你沒能通過第三次測試,稍待數日,數日之後,姑娘就可以離開了。」諸行閉目片刻之後說道。

  「謝謝諸老先生!」此言一出陳嬌頓時又驚又喜,連忙行禮道謝。

  「姑娘先回吧,以後有什麼事情,自然會有人去聯繫你的。」諸繼大約是發現了諸行的困乏,年近耄耋的老人在大喜大悲之後正是極度疲憊。

  陳嬌就這樣離開了龍門客棧,一路上她仍然帶著幾分不真實感,覺得自己走路都是飄的。而衛左渠和衛右渠二人則神色複雜的跟在她的身後,尤其是衛右渠,他與自己的弟弟不同,深受父親信任的他其實已經從父親那裡知道了一些家族秘聞,其中就有一點是關於這個龍門客棧的。當年,他的祖父為成為朝鮮王之前,龍門客棧可是衛家安插在京城的重要眼線,後來龍門客棧的負責人與衛滿決裂,但是不知道為何衛滿卻容忍了龍門客棧的繼續存在,及至衛蒙繼位,對於龍門客棧雖然多方設法卻一直不能如願以償的消滅它。而龍門客棧的幕後老闆對於如今的衛氏家族來說也是一個謎。眼前的這個女子,居然有辦法通過前面兩關的考核。衛右渠開始聯想,她莫不是崔吉從匈奴討來的救兵,希望利用龍門客棧的力量對抗尹家。這個念頭一產生,衛右渠就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看陳嬌的眼神越發的不友善。

  「二弟,父王近來身體不適,為兄想要與你一起到神醫賈先生那裡請他入宮為父王治療。」衛右渠開口說道。他所提及的賈先生就是朝鮮名醫,但是脾氣卻十分臭,決不醫治權貴。

  「但是賈先生的性子……」衛左渠略有顧慮的看了看陳嬌說道,「還有,小弟得先送喬姑娘回去。」

  「交給徐應就可以了。不是還有這麼多護衛嗎?」衛右渠立刻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我等身為人子,自然要克盡孝道,為父親盡一份心力了。還是說,在二弟心中父王的身體還不如喬姑娘重要嗎?」

  此言一出帽子可就壓大了,衛左渠連聲說道:「不幹,不敢,如此則有勞徐先生了。」

  「徐應,你好好送喬姑娘回去。」衛右渠給徐應使了一個眼神,讓他見機行事。

  話既畢,陳嬌等人便和衛氏兄弟分道而行,各自西東。一路上陳嬌雖然有些提防著徐應,不過想到身邊還有這麼多的崔府衛士,想來徐應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殺了她,不覺有放心了很多。

  「喬姑娘,」走了一會兒,徐應走到了陳嬌身邊,對她說道,「姑娘大才,為何姑娘說過的那些詩詞,在下聞所未聞,難道是大漢朝的詩文嗎?」

  「嗯……」陳嬌含糊的應道。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徐應上前一步,拉住陳嬌的手,貌似戲虐地說道,實則是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偷偷遞了一張紙片給陳嬌。雖然不知道徐應為何要這樣做,不過陳嬌還是立刻不動聲色的配合他,她大喊道:「無恥宵小,走開。」一手推開徐應之後,像已經近在眼前的崔府跑去。

  看著她衣裙飄飄的背影,徐應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皎兒吾妹,驚聞遼東之變至此已有月餘。為兄星夜兼程,終於及時趕至,妹可於府中靜待佳音。數日之後,妹可隨青衣來人離開。希字」

  短短幾個字頓時讓陳嬌的心情好到了極致,她暗想,也許今天真的是她的幸運日,同時有兩批人說不出幾日就可以帶她離開朝鮮這個鬼地方。

  「姑娘,你怎麼了?」負責服侍她的婢女看陳嬌倚在窗口,看著天空發呆連自己喚她吃飯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奇怪的問道。

  「沒什麼。」陳嬌匆匆端起飯碗,不想讓人看出她的異狀。

  「殿下放心,無論這位姑娘是否是匈奴來的一大助力,她都活不過三天了。」徐應向衛右渠報告道,「我這藥無色無味,中毒之後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三日之後於睡夢中亡去,一如暴斃,絕對萬無一失。」

  「嗯,」衛右渠滿意的點點頭,說道,「無論她是何方神聖,一個死人總不會給我們造成太大麻煩的,如果她是匈奴人,那麼二弟和崔吉光是向匈奴解釋就可以讓他們煩死了。」

  衛右渠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的行動是一箭雙鵰,不由得得意的笑出聲來。徐應半斂的眼睛,黝黑的眼眸中含著些許的嘲諷,人世間就是這樣,人人都以為自己掌握了全世界,其實都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哦,今日,這位姑娘參加了龍門客棧的測試?」崔吉在書房裡面神色詫異的問著衛左渠,曾經參加過這個測試的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測試,而龍門客棧的歷史他雖然不甚清楚,不過為相多年的他自然可以猜得到這家客棧並不簡單。

  「來人,」崔吉換來一個侍衛,吩咐道,「從今天開始加強對這位姑娘的保護,無論如何不許她離開她住的小院。」

  **************************

  雖然崔吉派了人日夜監視著陳嬌的作息起居,不過這並不影響現在朝鮮各方面勢力的行動。四日後,朝鮮宮廷急報,朝鮮王衛蒙病危,急令相國崔吉及二皇子衛左渠入宮晉見。

  「什麼?父王病危?」衛左渠年輕的臉上有著止不住的著急神情,畢竟和衛蒙是親骨肉,無論政見如何不同,終究留有一份關心。

  「殿下放心,據說大皇子已經招了神醫賈先生入宮,想來應該無恙。不過我們還是要快點到宮裡去。」崔吉一面從奴婢手中接過手套和氈帽,一面說道。

  「那為何……」衛左渠對於崔吉此刻的行為有些不解,既然父王無恙,他們又何必如此行事匆匆?

  看到有些遲疑的衛左渠,崔吉感歎了一句,「終究還是太幼稚!」他不得不停下動作給自己的弟子解釋:「殿下,人主病危而臣子不侍奉在側,十有八九會被認為有不臣之心。縱主上不疑之,也難防他人讒言。」

  「謹受教!」衛左渠至此才恍然大悟,「那我們快走吧。」

  「殿下,請。」崔吉恭敬的讓道一邊,請衛左渠先走。忽而,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找來一個下人吩咐道,「後院的那位喬姑娘,你們要好好看著。」

  「是!」

  同樣的時間,陳嬌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打從那日得了李希的消息,她就一直在等待著,誰知道四日過去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由得使她心焦不已。此刻她正在房間內焦急的走動著。

  「姑娘,該飯了。」一個奴婢走進來向陳嬌請示道。

  「好!」為了不令人起疑,陳嬌一如往常的走到桌旁,拿起筷子吃飯。誰知道,飯剛入口她就覺得頭暈難當,頓時暈了過去,此後她的婢女及時扶住了她傾倒的身子,使她沒有和地面做親密接觸。但是,卻怎麼也喚不醒她了。

  等到晚間,崔吉和衛左渠從宮中回來,就只看到陳嬌的「屍體」被完完整整的放在床上。

  「飯菜驗過了嗎?」在數個仵作都證明陳嬌已經死亡的消息之後,崔吉開始探究死因。

  「驗過了,沒有毒。」崔家的總管心驚膽戰的回答。

  「是嗎?」崔吉遲疑地說道,難道真的是暴斃?

  「崔師,我們怎麼辦?」衛左渠自小在宮中長大,朝鮮又一貫太平,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人,整個人都有些慌了。

  「殿下不要擔心。」崔吉畢竟老成些,他很是鎮定的安撫衛左渠,「她死了也便死了,反正一旦收到遼東城成功的消息,我們也是要除掉她的,現在只是早了一點罷了。」

  「那……」

  「來人,將屍體送到城外。就說是府裡死了的婢女!」崔吉淡漠的說出自己的決定,很快就有下人進來將陳嬌的「屍體」抬走。

  **************************

  「皎兒,醒醒,皎兒。」陳嬌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喚醒,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自己的姐夫李希正焦急地看著自己。

  「姐……」剛想開口說話,卻覺得喉嚨像火燒一樣的痛,陳嬌不覺將小臉皺成了一團。

  「莊昕,水拿來。」李希對在一邊侯著的莊昕說道。

  艱難的吞嚥了幾口水之後,陳嬌覺得自己終於緩過勁頭來了。

  「姐夫,現在是怎麼回事啊?」陳嬌的思維還沒能從跟上來。

  「好妹子,你沒事就好了。」李希看到陳嬌無事,也便鎮定下來了,他開始向陳嬌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根據李希自己的計劃,是讓徐應為內應,讓陳嬌中上一種假死的毒藥,只要得到一個誘因就會發作的那種,屆時將一個「屍體」帶離相府則要比帶一個活人離開要容易些,再通過衛右渠那邊給崔吉弄些麻煩,等到崔吉消停下來,他們已經遠走高飛了。

  「不過,這當中出了些意外。為兄沒想到,你居然能得到諸老先生的賞識,讓他老人家為你出手。」

  「什……咳,咳……」還在喝水的陳嬌被他這句話嗆得不輕,她狼狽的抬起頭,「姐夫,你怎麼認識諸先生的?」

  「呵呵,我們沒想到她會是陳兄弟你的小姨子。」另外一個聲音介入其中,陳嬌馬上發現來人是諸繼。

  「諸先生,你和我姐夫怎麼……」陳嬌隱隱猜到了一點他們二人的相識過程。

  「你姐夫的化名就叫陳奭啊。你不知道嗎?」諸先生走到李希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諸大哥,我還沒來得及向妹子解釋呢。」李希撥開諸繼的手,轉頭向陳嬌說道,「當年,為兄年少時曾經來過朝鮮,一時意氣到龍門客棧耍過一段笑話。」

  如此一說,陳嬌便知道李希就是10年前通過考驗的陳奭。事實上,這雙方在城外的荒地裡差點為了爭奪陳嬌的「屍體」大打出手,如果不是諸繼和李希當年曾經動過手,還有點印象,恐怕這場架就打不完了。

  「陳兄弟,你這次行動太匆忙了。這麼早就把喬姑娘從崔府帶走。將來崔吉還是會因為磚石的事情,找到遼東城去的。」事情說清楚之後,諸繼就開始埋怨李希。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怎麼也不可能正面對抗崔家嗎?這裡可是朝鮮,不是大漢。」李希對於他的埋怨並不放在心裡,笑著說道,「不過,如今有你這個更大的地頭蛇。應該可以幫我們永絕後患了。」

  「過幾日,等工匠們都救出來了,你們再離開吧。」諸繼笑了笑,沒有否認李希的話,等於默認了幫他們將後面的事情處理好。

  又過了數日,崔氏被發現有奪人田地,淫人妻女等諸般罪行,在衛蒙的默許下,朝中倒崔勢力大盛,不數日,就弄得崔吉焦頭爛額,無暇再管什麼磚石不磚石的事情了。

  「陳兄弟,喬姑娘,就此告別了。」諸繼代表自己的祖父親自來送陳嬌等人離開。

  「諸大哥,崔家的事還要麻煩你了。」李希向諸繼點了點頭,說道。

  「牆倒眾人推。衛蒙想傳位給長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崔吉一直不識相從中阻撓,恐怕在衛蒙心中早有不悅。我等只是借黎使力而已。等到崔吉不再受人矚目,一個失勢的相爺是很有可能想不開的。」諸繼笑著說出這些讓陳嬌略有些不忍的話,她自然明白崔吉在諸家的算計下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喬姑娘,家祖還讓我轉告你,請善加利用余先生留下的東西,莫令先生蒙羞!」諸繼看到在一邊沉默不語的陳嬌,開口說道。

  「請諸先生放心。」陳嬌點頭應道,她記起了前數日和諸行的談話。諸行深恨衛家,這麼多年來處心積慮的謀劃,卻一直沒有動手,只因為對他來說,只是衛家人死是不夠的,他所希望的是衛家重新失去自己的家園,成為一個和當初一樣的流亡者,喪家之犬。所以他一直在私下推波助瀾,縱容衛家人的野心,為的就是朝鮮滅國的那一天。如今,他自知不起,便將這個仇恨交到了陳嬌手中,以余磊留下的東西為代價,讓陳嬌幫他完成這蔓延了她一生的復仇。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冬日,陳嬌告別了朝鮮,前後只有1個半月的時間,使她得到了一個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前人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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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幾多賢俊皆周行

  陳嬌和李希等人星夜兼程的回到遼東城,發現韓墨已經在等著他們了,而崔吉之前派遣過來的先鋒隊伍也被城裡的人和護衛們解決了,在這個過程中,紀稹倒是發揮出了出人意料的天賦,因為有他的大膽提議,帶著騎兵從後面突襲對方,才使得這次的守城戰中少了許多傷亡。看著紀稹受傷的小手,讓陳嬌一陣心疼,相反,李希卻對這個義弟開始另眼相看。

  韓墨大約比陳嬌早8日回到遼東城,身後跟著一群尾巴,正是他那些墨門的師兄弟。韓墨對於他走後遼東城的變故十分吃驚,好在他也是經歷過許多事的人,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安頓好他那些「科學狂人」的師兄弟後,他開始重拾自己原先的工作,正是在他的管理下,戰火過後的遼東城才迅速穩定了下來。

  到達的當晚,陳嬌就立刻和韓末的師兄弟們進行了聚會。

  「喬姑娘,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要請問姑娘。姑娘托韓師弟帶給我們的書信中說,『放光石如水晶,大者三、四分,其質六稜,從日隙照之,生五色如霓虹』因而提出日常所見之白光乃是由其他各色混合而成的是嗎?還有,姑娘說『屋漏小罅,日影如盤。嘗以紙征之,刺一小孔,使日照一石,適如其分也;手漸移而高,光漸大於石矣;刺四、五穴,就地照之,而四、五穴各為光影也;手漸移而高,光合為一,而四、五穴之影,不可復得矣』此與墨子先師所提及的『景光之人照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於上,首蔽上光,故成景於下。在遠近,有端與於光,故景庫內也』類同,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說這話的是韓墨的大師兄,今年已經年逾50的輔子澈,但是沒等他說完便立刻又另外一人搶白道,「喬姑娘,你還是先和我說說,你所提及的『硝化棉,硝化甘油,乙基中定劑』是什麼東西,你說憑此可以製作出烈性炸藥。」

  「不、不,還是我的問題先來……」隨著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先面鬧哄哄的亂成一片,直到韓墨在陳嬌眼神的指使下開始控制現場秩序。

  陳嬌望著現場這些年紀從30到50不等的眾多「科學狂人」,很奇怪韓墨為什麼可以保持正常人的品性,剛才那位輔子澈師兄的一堆古文把她也繞進去,如果不是在心中默念「我只是寫了簡單的光的散射和小孔成像的規律探索」,她現在還指不定和周公同志到哪裡旅遊去了呢。

  好容易安頓好了一切,陳嬌終於可以開始說話了,她輕咳了一聲說道:「各位墨門的前輩,關於各位的疑問,小女子以後會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可能要請各位在此多住上幾天。」

  聽到她這句話,「科學狂人」們都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終於還是派出了大師兄輔子澈說話,「喬姑娘,這恐怕不大方便。我們還有些事情……」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可以在城東特別開一塊地方給諸位居住,嚴禁他人進入,如此則不打擾諸位做實驗。如何?」陳嬌自然理解他們擔心的是什麼,三句兩下就把這群人最擔心的問題給解決了。以輔子澈為首的眾人,聽到這話自然沒有意見了,一頓晚飯下來賓主盡歡。陳嬌望著酒足飯飽的眾狂人心中奸笑,原來還擔心留不住你們,現在有了一個小「本本」,趕你們都不走了吧。正好有你們這些人在,也省得我一個文科生去啃那些上千年文明史積累下來的技術成就。這筆交易,合算的很啊。

  那晚的聚餐之後,陳嬌開始正式利用電腦中的資料,指導韓墨的那些師兄弟們生產試驗。於是,水泥,風車,水車,玻璃,紙等等,經過陳嬌的指點和狂人們的努力一一出現在遼東城東邊的實驗區裡。而韓墨和李希對這一切,從最初的驚歎到麻木,一個月後終於可以在面對陳嬌提出的城市衛生排水系統視若無睹,安排人手有條不紊的執行。在遼東城這樣一個新建不久的城市實行這個已經完全超出時代的衛生系統,是因為陳嬌考慮到這個時代的很多瘟疫疾病都是由於不講個人衛生造成的,而且她自己也已經受不了城裡充斥的各種難以忍耐的糞便氣味。

  陳嬌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與過往一個月裡一樣,開始向城東的實驗區走去。結果,剛剛走到實驗區的大門就被阿奴一陣的大呼小叫給喚到了議事廳,說是李希和韓墨有重要事情找。

  走進寬敞的議事廳,就可以看到李希、韓墨和帶著面具的高利靜靜的坐在那裡等著她的到來,氣氛十分嚴肅,讓陳嬌心中咯登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情。

  「姐夫,韓先生,這是怎麼了?」陳嬌在八雙眼睛的注視下先開了口。

  「陳小姐,」韓墨先開了口,他現在的口氣中帶了一絲敬重。韓墨雖然是一個破門而出的不純正墨門弟子,但是卻也並不將陳嬌這段時間來的「發明創造」視如奇淫技巧,相反他因此更加不敢小視這個女子。他此刻先是起來行了個禮,然後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不知道,陳小姐,是否還記得年前,你和高管事一起商量著派去西域諸國找尋葡萄的商隊?」

  「怎麼了?他們有消息了?」陳嬌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今天的這次聚會是和那支商隊有關,她有些奇怪,心道:高利不是說這一路行程漫漫,再加上匈奴和各小國的關卡以及是不是出現的小戰亂,沒個一二年是不可能回來的嗎?

  「不錯,正是這個商隊已經回來了。」韓墨點了點頭。

  這倒讓陳嬌更加奇怪了,她略帶遲疑的問道:「他們回城如此之速,難道是沒有完成任務?」

  「這倒不是。正是因為他們覺得已經完成了任務,才會來得這麼快的。」接話的人是高利,從他露在外面的兩個眼珠子,陳嬌覺得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孔方兄的形狀,估計是因為想到「任務完成=找到葡萄=葡萄酒=滾滾而來的孔方兄」的關係吧。

  原來這個商隊被派遣出去以後,由於道路上既有大漢的關卡又有匈奴的關卡導致他們行程艱難。大漢的關卡防範嚴密,再加上正是匈奴盜邊報復的時候,更加對過往的商隊嚴加搜查,生怕來的是匈奴的奸細,讓他們每每要在一個關卡上耽誤上好些天,在奉送了不少金銀之後才能安全離開。匈奴雖然沒有什麼城鎮,但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各個部落對於他們這些行商也說不上有多友好,幸好有大量的茶葉作開路先鋒,才使得他們這一路尚算順利。後來,他們到達了一個匈奴的部落,在那裡住了幾天打算離開的時候,有一個匈奴人找上了門,聊了一陣子之後,那個匈奴人說自己有他們想要葡萄,也會種植。這讓整個商隊的又驚又喜,要知道,離開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們一路上已經傷亡了十數人,在這樣走下去,所有人都信心不足。如今,這個男子告訴他們,現在就有完成任務的可能,如何不驚喜。但是這個匈奴人男子,卻有一個唯一的條件,那就是要求他們帶著他和他的漢人朋友離開這個部落。

  商隊的頭領也是個機靈人,知道此人拿這麼大一個「餡餅」來引誘他們,所求的事情必定不容易做到。果然,他們在那個部落多呆了幾天之後,從一些小牧民那裡打聽到,此人是匈奴右賢王交到他們酋長手中的犯人,據說是漢朝的大官,因為到西域諸國和各國王圖謀不軌,有可能對匈奴不利,才被關起來的。他們一個過往的商隊,要帶著他離開,可以說是相當的有難度。

  頭領煩惱了幾天後,在看到又有幾個兄弟傷重不治而亡之後,終於狠下決心,將他們的西域之行止步於此。正是應了那句話,「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他們一行人開始打聽這個部落的貴族的習性,開始大把撒錢博取他們的好感,同時開始勘查周圍的地形,計劃著逃亡的路線。終於,天可憐見,乘著整個部落的成年男子隨貴族老爺們去打草谷的時候,下藥迷昏了看守者,將那漢人男子帶了回來。這一路上的艱辛自然是掠過不提,今晨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城中,全隊103人只有78人回到了家中,還有整整25人將他們的性命留在的塞外的茫茫荒野之中。

  聽到這個數字,陳嬌心中一痛,暗自責備自己終究對這個時代遠行的艱難性估計不足,整整25人的性命就因為她當時一個輕率的命令而喪失了。看到陳嬌自責的表情,李希立刻猜到了這個妹妹心中的想法,不由一歎,安慰道:「皎兒,人總有一死。當初他們自願報名前去,早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了,也算得是死得其所。只是死者已已,對於生者我們好好照料便是。」

  雖然知道這只是李希的安慰之辭,但是這卻似乎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陳嬌沉重的點了點頭,這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接手這些流民的生命重量。

  「那現在怎麼樣了?」陳嬌問道。

  「商隊回來便回來了。但是現在問題在於他們帶來的那個漢人。」韓墨開口說道,「他自稱是大漢朝皇帝派往西域的使者,如今既然已經回到了大漢的國土,便要求一定要去拜見皇上。」

  「大漢的國土?」陳嬌狐疑的看著四人。

  「這就是我們煩惱的根源。商隊的人在回來的路上已經和那人說了,他們是因為開龍首渠而流離失所的流民,因為小姐你的恩德,所以在遼西苦寒之地開城求生。換句話說,他已經知道你收攏流民之事。」

  「那麼……」即使陳嬌再不懂得這個時代的很多潛規則,但是經過上次李希的教育她也隱隱感覺到這事如果被朝廷知道後果似乎會不大好「如果只是單純的收攏流民,那麼朝廷的反應尚在兩可之間。往好了說,那是心懷黎民,關心民間疾苦,代天子關心庶民,為朝廷之政補缺;往壞了說,那是心懷不軌,刻意市恩,以一己之小恩顯朝廷之大惡,其心可銖。」韓墨搖了搖頭接口,他滿懷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希繼續道,「不過……若是陳小姐在遼東立城收攏流民之事,被朝廷知道。那麼今上首先要問的恐怕是這數千人是如何在編戶齊民制度的嚴格控制下離開邊界的?那些地方官是如何將這數千人一一劃入商籍?一旦這一級級的追查下來,那麼最後恐怕這『大不敬』之罪是逃不了的了。」

  「這……」韓墨的分析讓陳嬌一陣冷汗,因為這罪名遠比她想像的要嚴重得多,待抬頭看了看李希,卻發現他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靜,顯然是這些後果都早已經一一設想過。李希露出一絲冷笑說道:「韓先生,你說的這些都是在朝廷知道這一切的前提下才會發生的。而我知道只要一個簡單的方法就可以讓這一切假設永遠只是只是假設。」

  「誠然,不過如果李先生打算採用那個最簡單的方法的話,恐怕此刻也不會通知陳小姐來吧?」韓墨對蜜雪挑了挑眉,一貫平和的臉上平添了一股異樣氣質。

  「不錯,這一切關鍵就在於讓張騫乖乖閉嘴。而讓一個人徹底閉嘴的方法,只是一把利刃而已。」李希說道,「但是,在下現在並不想這麼做。」

  「什麼?張騫?」陳嬌聽著這個突然從李希口中吐出的名字一陣驚訝,雖然盡自己最大的力量讓面部表情保持正常狀態,但是聲音卻仍然帶有一絲顫抖。好在眾人皆以為她是被他們方纔的分析嚇到了,並不是很在意。

  「啊,是那個漢人的名字。他就是建元三年出使西域的郎官張騫。事隔十年朝中諸人皆以為其已經亡故,不想,竟然還活著,人才難得啊。」李希說到此處不覺搖了搖頭,似是感歎,又似惋惜。

  陳嬌只覺得眼前一陣發昏,心中想道:不是未來的堂堂大漢博望侯居然是被我們的商隊從匈奴那裡救回來的,這都哪跟哪啊?這個人可不好處置啊,他可是此刻漢朝開眼看西域的第一人啊,對於未來漢武帝聯合西域各國擊敗匈奴有巨大的貢獻,怎麼著也得把他的命保下來吧。

  「姐夫,這個人我們還是別殺吧。」陳嬌囔囔的開口,但是對於李希是否答應卻一點把握也沒有,畢竟這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當然,他當然不能死。」李希笑了笑,「嬌嬌,說到底,我們折騰這個遼東城也是為了讓這些城民能夠有活下去的希望,並不是想要開城為主,自稱一方小國是嗎?」

  「嗯!」

  「所以,這遼東城說到底還是大漢朝的國土是嗎?」

  「沒錯啊!」

  「既然如此,與其等待朝廷發現我們,不如借張騫之口將我們的存在告知朝廷如何?」

  「什麼?可是,剛才不是說,如果朝廷知道……」

  「當然朝廷知道的遼東城的來歷和真實的版本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只要我們好好和張騫協商,相信能夠通過他給遼東城在朝中博一個正式的名位,再不用擔心將來有一天,朝廷的大軍忽至。」

  「這……」韓墨不太有信心地說道,「這一切,都建立在張騫肯和我們合作的基礎上啊!」

  「放心吧。西域之行可不是普通人能夠完成的,張騫能夠在留得性命,這可不止是憑一點點的毅力可以辦到的。和我們合作是他唯一的活路,這其中的厲害,他若不明白,那我真的很懷疑這十年他是如何活下來的。」李希十分自信,他走到桌子前面,用沾滿濃墨的毛筆,在今早新送來的白紙上,揮毫寫下漂亮的隸書。三兩下完成之後,將之交到高利的手中,附在高利的耳畔如此這般的吩咐的一番,就讓他離開。

  「嬌嬌,姐夫知道你心地善良,終究還是不願意傷人性命。不過皆負這部傷人性命的解決方法還得看那張騫配不配合。若他執意不肯,姐夫是不會冒著朝廷知情的風險放他走的。屆時,恐怕不免會有些激烈手段,你要有心理準備啊。」李希看著高利遠去的背影淡淡地對陳嬌說道,他知道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只是心太軟了些,雖然也經歷了些事情,但是卻還沒有學會狠字,單她對那幾個背叛者的處置就可以知道,故而他不免要對她多說些,做個心理鋪墊。

  「姐夫對於張騫的性格分析如此之準,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陳嬌聽到李希如此說法,卻一點也不擔心,對於李希,她比他自己要更加有信心。

  「那也未必,這也是我突然想到的,成與不成還不知道呢。」

  *************

  高利拿著李希給的單子走到了城裡的招待所。招待所是當初建城時,陳嬌讓建的,花了不少銀兩,當時讓高麗一陣肉疼,名字也是她給起的,說是給來的客人住。但是,由於遼東城地處偏僻加上還刻意瞞著滿世界的人,所以這張騫還是這招待所建成以來第一個入住的。高利進來後,找人問,直直的向左邊的第一間房走去,大門是大開著的。高利一進去,就看到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正側著臉,靠在窗台上,好奇的向外面張望。高利輕輕咳嗽了幾聲,敲了敲房門喚回了那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臉色白皙的男子,大約是因為從前的囚犯生涯無暇理須加上暴曬的關係,臉上各處的膚色顯得有些不均勻。而多年的旅行和逃亡生涯雖然使得他的身子顯得有些虛弱,他的精神卻還是很好。

  「張大人,」高利說道,「敝主人讓在下來和你談談。」

  「高管事請說。」張騫顯得很是客氣,一點也沒有官對民的那種盛氣凌人,讓高利相信自己主子所分析的並沒有錯,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深明伸曲之道。

  「敝主人的意思是這樣的。此城的來歷想來大人早已知道,不知道大人是否想過一旦本城的來歷為朝廷所知,將來會有何等下場?」高利按照李希吩咐的直接問道。

  「這……」張騫一陣語塞,他十年前受命西行時可說是懷著一腔熱情而去的。十年來屢經顛簸,無論是匈奴還是西域各國,官面上的事情,看過的經歷過的都不少,他能夠安然活到現在,這些黑暗面自然不可能是一點也沒有沾過。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才有可能利用這一切安然活下來。對於漢朝,他的記憶雖然一直停留在當年的美好的印象中,但是理智上來說,他卻明白那些他曾經在匈奴和西域各國看到的私下交易,暗中勢力,在大漢朝--他的故鄉--恐怕一點也不會少。當他第一次聽那些商隊的人說及,他們是開渠流民,卻被恩人移送到遼東可以活命的事情時,就已經意識到這其中的意味。這表示,在大漢朝居然有人能在編戶齊民的嚴格控制下,將這數千人偷運出境,還瞞得密不透風,這份能量,不可小視。

  今日高利的攤牌雖然有些出乎張騫的預料,不過他定了定心神,立刻回答道:「恐怕,賢主人脫不了大不敬之罪。」

  「不錯。所以對於敝主人來說,要保管這個秘密最簡單的就是……」這後面的話自然是不用說完,張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承蒙貴主人手下留情。」張騫拱手謝道,現在高麗將話在他面前挑明,當然就已經不打算執行那個最簡單的保密方案了。現在恐怕是另有要事要談。

  *******************

  「張大人,敝主人當初也是出於一時的悲憫之情,才插手這件事情的。如今當然不可能臨時撒手。不過大人大可放心,我們對朝廷絕對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如果大人打算回去,那麼我們這座城池的來歷,還請大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代為隱瞞一二。」高利不慌不忙的說出自己的來意,邊冷眼觀察著張騫的反應。可惜,張騫面沉入水,竟然連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只得繼續道,「當然,敝主人也不會讓張大人吃虧,只要大人今天答應了,那麼今後大人若還想進行西域之旅。敝主人自然有的是辦法相助,想必張大人這些年來也知道我大漢朝的名號在西域還不如匈奴的名號來的有用吧?但是如果有了敝主人的幫助,雖不敢說能夠讓您的使命順利完成,但是至少這旅途安順還是能夠保證的。」

  高利見張騫不甚動心的樣子,便將方纔李希交付的紙片遞了出去。張騫上前一看,發現高利手中拿著一張輕薄潔白,似綢非綢的奇怪東西,觸手之後才發覺這並不是絲織物,竟是一樣他從未看過的東西,再定睛看了看,發現上面寫著數行文字。

  「匈奴之西有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

  高麗看到張騫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便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務定然可以圓滿完成,只聽得張騫開口道:「如果在下答應了貴主人的要求……」

  「敝主人有言在先,助人者人恆助之。」高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輕快,雖然罩著面具,不過仍然可以想像他此時的愉快笑臉。

  「張騫亦非食言而肥之輩!」張騫拱手說道。

  「如此甚好!」高利點了點頭,回了一禮,便反身回去覆命。

  待得高利走開不一會兒,便有一人闖入房中,那人人高馬大,和斯文的張騫是完全兩種類型的人。他粗聲粗氣地對著張騫說道:「大人,為什麼要答應他?」

  「堂邑父,我們為什麼要拒絕?」張騫微微一笑,看著這個10年來與自己歷經生死的同伴,感歎他還是抱有這一絲憨直的同時,也感歎自己的改變。

  「先別說我們現在生死操之人手,單憑他能帶給我們的好處我們也不應該拒絕他。」張騫慢步走到窗邊,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衣襟,「大宛,大夏,安息,大月氏,康居,這些國名,非親身歷臨者不能說出。你說這大漢朝能有幾人會知道這些西域小國?若非對這些國家一無所知,當年聖上又怎麼會派我們出使呢?這些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你應該很清楚,十年了,百人出京,如今只剩下你們生還……以我大漢的財力物力引西域諸國攻匈奴,這是我這些年來總結出來的,而這個人能夠說出這一點,就足見他不簡單。」

  張騫不覺閉上了眼睛,他彷彿還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人的臉,還能聽到那些志同道合的聲音,「我在心底告訴過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些鮮血白流。他們為通西域而死,我張騫即使傾盡餘生也要為他們達成這一心願。所以我不能死在這裡,不,是在我還沒有完成這一目標之前都不能死!」

  話說到這裡,堂邑父也沉默了,他雖然憨直但是也震撼於張騫此刻的氣勢。他默默從手中拿出胡笳,開始吹奏,一如過去十年的許多個夜晚那樣,胡笳淒涼嗚咽的聲音透過窗口散播到外面,為這朗朗白日平添了一絲幽怨。

  聽完高利的回報,李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張騫,果然不簡單!」

  「姐夫,只是一個承諾。會不會太不保險了。」陳嬌聽完這一切,雖然說保全歷史名人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是再一回想卻覺得對於自己這一方而言,能夠保證的東西太少了,只要張騫離開了遼東城那麼他們就再也沒有可以威脅他的東西了。

  李希略帶意外的看了陳嬌一眼,他沒有想到這個妹妹竟然會想到這一層,今天這方話的確不足以制住張騫。與其說,他今天派高利去和張騫談判,不如說作秀一番給這個妹妹看以安其心的成分更多一些。對於張騫他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就信任他,私下自然還有其他的暗手,這只是第一步罷了。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說道:「嬌嬌放心吧。姐夫自然有辦法,不叫他壞了你的大事。」

  「自然有辦法……」陳嬌暗暗回味著這句話,看著李希溫和的笑臉,一陣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去探究這些背後的「辦法」。

  「皎兒,你不是還要去實驗區嗎?就不要在這裡耽擱了,先去吧。」

  「那姐夫你行事要小心啊!」陳嬌雖然明知道不必要,但是還是囑咐了一句,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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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孤舟一片故園心

  張騫很快發現,他的行動並沒有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出入這所建得很奇怪的招待所。但是,當他走出招待所的時候就知道,在這整個城池中來說,招待所並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這是一個不大的城市,居民只有四千人左右,但是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有著滿足的神情。當然,城裡頭也不止是城裡的居民,還有那些在右北平等邊界地方做生意的行商,雖然天氣仍然十分嚴寒,不過這些在之前的第一波買賣種吃到甜頭的商人們,仍然紛踏而至。以城主府等建築為中心在周圍有一個方形的商業區,目前的商業區仍然算不得熱鬧,最主要的生意還是那些從朝鮮弄回來的特產。至於陳嬌「發明」的一些東西目前還只在內部人員之間使用,同時在陳嬌的嚴格勒令下,那些商人們的行為也被嚴格限制,不准到處走動和打聽城中的具體情況。在西北面還有專門劃分出來的外宿區,給這些外來的商人們臨時過夜,那些在外宿區開旅店的人家可以從中得到不錯的收入。在城市面向西南方向的區域,有一塊專門劃出來墓園,裡面放置著為遼東城而死去的那些烈士們,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墓園,瞻仰先人。

  張騫所在的招待所是市中心城主府建築群的其中之一,走過了商業區後,他慢慢走到墓園內,顯然,這裡還在建設之中,雖然所有的棺材都已經入土了,但是外面的圍牆,以及先烈祠卻仍然在建設中。從墓園出來向東南面走,看到的都是一些住宅,不過這些住宅和城裡所有的建築一樣,使用的都是磚石,讓這個住宅區和大漢迥然不同。所有的房子都是方形建築,在兩排之間有著寬敞的道路。不過,張騫卻奇怪的看到很多青年人們在掘開泥土往地底下放置一些較粗的陶土管。一些年紀大的老人們穿著皮毛製成的衣服坐在家門口,一邊給那些人端茶送水,一邊指指點點。

  「這位父老,這裡是在做什麼啊?」張騫走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身邊,問道。

  「啊,這位先生是外面來的吧?」老人的臉上滿是笑容,讓皺紋更加深了,「這是我們小姐讓弄的,說是為了城裡的衛生。」

  「衛生?」張騫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奇怪了一下。

  「呵呵,這個衛生啊,老朽也搞不懂。只知道對我們有大好處就是了。先生要是想知道,可以到學校裡面問。」老人瞇著眼睛說道,又從他自己跟前的桶裡舀出一大勺熱騰騰的茶水送到一個不斷擦汗的小伙子手中。

  「謝謝老人家!」那個年輕的小伙子笑著向老人道謝。

  「沒事,不謝不謝。你們這都是為了大家嘛。」老人家客氣的回道,他有似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對張騫說道,「這位先生,怠慢了。您要是沒別事,也可以在這裡等老朽的孫兒回來,他在學校裡面讀書,知道那些新玩藝,也知道我們小姐要做的大事。」

  「噢。」張騫問道,「你家的孫兒在學校裡面讀書?」這也難怪張騫會有此一問,在這個時代能夠讀的上書的人還是很少的,因為書本是一個很奢侈的消費品,而大部分的普通人家都不會讓可以成為勞動力的幼小男丁去讀書。

  「是啊。我們小姐說了,我們現在日子也過得不錯,不需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去幹活,多讀點書,長點見識,將來比較好。」老人很是好客,詳細地給張騫解釋。

  「原來如此。」張騫若有所思的想著,從剛才的談話以及之前在商隊裡得到的答案可以發現在這個城池的建立中間,那位陳小姐有很大的作用,而且極受居民們的尊敬。這個女子,是誰?

  「爺爺,我回來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張騫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他飛奔而來的身影,後面還跟著幾個孩子。

  「天兒,你回來了?」老人笑呵呵的上前,看清自己孫兒的身後還跟著的人時,他大吃一驚,幾乎立刻要跪下來,他失聲喊道,「紀小少爺,您怎麼也來了?」

  「老爺爺,別這樣。」紀稹忙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扶住老人,笑著說道,「刑天說今天帶我來吃爺爺家裡新換到的茹娘果,我就來了,您老人家別介意啊。」

  「別,別,紀小少爺您千萬別客氣。」老人立刻說道,「老朽,這就進去拿茹娘果出來。」

  「謝謝爺爺!」同來的另外一些孩子也開心的齊聲答道。

  「紀小少爺,今天到刑天家裡玩啊?」

  「紀小少爺,待會兒要不要來我家啊,有好吃的給你哦。」

  「紀小少爺,晚點和我們去墓園祭拜吧?」

  「紀小少爺,小姐今天好嗎?」

  紀稹的人緣顯然非常良好,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看到他都非常熱情的打招呼,而紀稹也非常有禮貌的一一回應。一時間,整個街區一片歡聲笑語,而原先的那位老人也拿出了家裡的許多茹娘果來招待鄰里街坊。

  沒一會兒,紀稹就注意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張騫,而張騫也一直觀察著這個看來深有教養的男孩。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瞬間,都露出了友善的笑容,紀稹走到張騫身邊,仰著頭問道:「先生好,先生是新來的居民嗎?」

  「在下只是一個異鄉客。」張騫答道。

  「先生不是商人吧?」紀稹轉了轉黑溜溜的眼睛,說道,「姐姐是不許商人們在城裡亂走的。」

  事實上,陳嬌是不允許外人在城中亂走因為現在的遼東城只有那些為了朝鮮特產而來的商人們才是外人,所以給紀稹造成了這個錯誤印象。而對於張騫,由於他歷史上的名氣陳嬌並沒有下令可以限制他的行動,同時也是在李希的刻意縱容下,讓張騫得以在城中自由行動。

  「在下名叫張騫。」張騫並不因為對方是一個孩子而輕視他,多年的流浪告訴他不可以小看每一個人。

  「我是紀稹。」紀稹禮尚往來的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先生可以叫我稹兒。」

  「在下不敢。」

  「不知先生從何處來啊?」紀稹問道。

  「在下來自大漢。」張騫說道,當張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略有些瀰漫,大漢這個故鄉在過去的十年中只是一個名詞,如今的自己還可以算得上是漢人嗎?

  「大漢?」紀稹繞著張騫看了看,搖了搖頭,說道,「不對,先生的衣著不像。啊,比較像老師說的匈奴人。」

  「比較像匈奴人。」這話讓張騫也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陣不知是悲是苦的情緒,他苦笑著說,「在下過去十年一直在西域各國遊歷,故國衣冠已經由數年未曾著。」

  「先生去過西域?西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啊?」此言一出,所有的孩子都起了興趣。身為漢人的他們原本對於匈奴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移民到了遼東城之後才從學校的老師和陳嬌口中知道這個民族的存在。一如每一個少年一樣,他們對於正在進行的漢朝和匈奴的戰爭充滿了幻想,夢想著自己將來有一天跨上戰馬,掃平西域的那一天。因而對於西域充滿了好奇。

  「是啊。」張騫點了點頭,在眾多期待的目光中開始講述,「南道諸國」的樓蘭、菇羌、且末、于闐、莎車等和「北道諸國」的姑師、尉犁、焉耆、龜茲、溫宿、姑墨、疏勒等,講到那些沙漠和綠洲,山谷和盆地,講到那裡盛產的葡萄和最好的飼草苜蓿,還有那些雙峰的駱駝,美麗的玉石。

  直得所有的孩子都如癡如醉,而張騫自己也幾乎再度陷到了那些曾經悲喜交加的記憶裡面。一直到城主府頂端的大鐘被敲響,提醒所有人應該吃飯了。

  「我得回去了。今天只能聽到這裡了。」紀稹略帶遺憾的說道,其孩子也覺得十分掃興,一個個略帶怨念的望著不遠處的大鐘。

  「呵呵,在下正打算去拜訪令姐。不知道紀小少爺能否為在下引薦。」張騫見眾人散去,便走到紀稹身後問道。

  「你要見我姐姐?」紀稹抬頭看著他,他望著張騫一臉誠懇的樣子,想了想,說道,「姐姐中午應該會回家吃飯的。先生要見,我們得快點,不然姐姐就又走了。」

  「如此,有勞紀小少爺了」

  **************************

  此時的陳嬌正在飯廳等待著紀稹的歸來,而李希則在一邊看著張萃派人送來的信。

  「你姐姐說,艾兒和允兒現在長得都不錯,身體很健康。等著你這個做長輩的什麼時候回去,好好的看看他們。」李希微笑著放下妻子的信,對陳嬌說道。李允和李艾是李家那對雙胞胎的名字。

  「等這邊穩定下來,我就隨姐夫你回去。」陳嬌會心一笑,說道。

  「姐姐,我回來了。」紀稹的聲音老遠就響了起來。飯廳裡的二人本不以為意,當看到跟在紀稹身後進來的張騫時,稍稍愣了下神。

  「這位是?」李希率先說道。

  「在下張騫。」張騫暗暗掃了一眼李希和匆忙戴上面紗的陳嬌,只覺得眼前的一對男女皆氣質不凡,而陳嬌那一掃而過的美貌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張大人!」李希端正臉色,恭敬的行了一禮,陳嬌也起身給他行了禮,一雙眼睛卻十分好奇的盯著這個在史籍上留下赫赫名聲的「探險家」。

  「陳小姐,李先生,有禮了。」張騫回禮道,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稱呼十分荒謬,這三位名為兄妹姐弟,卻各有不同的姓氏,令人叫來甚為彆扭。

  「張大人請坐。」陳嬌給婢女阿奴役個眼色,讓她去再被一副婉筷來。阿奴的動作十分迅速,馬上又一副新的碗筷送上,而張騫則十分彆扭的坐在對他來說還相當陌生的椅子上。

  「給張大人斟酒。」李希吩咐道,阿奴立刻給張騫斟上兩日前陳嬌命人送到府中庫存的蒸餾酒。

  「好酒!」張騫略略飲了一口,不由讚歎道,曾經在西域度過十年歲月的他,自然也能喝一些烈酒。

  「承蒙先生誇讚了。這正是在下打算請先生幫忙進獻給今上的遼東美酒啊。」李希臉上帶笑,不動聲色的說道。

  「是嗎?」張騫也是臉上無波,只淡淡地說道,「如此好酒,一旦到了朝中,應該能得到權貴的喜愛。」

  「呵呵,那就要看先生是否玉成了。」李希直視著張騫說道。

  「李先生,陳小姐,張騫正是為此而來。」張騫正色說道,「我想,高管事並不能決定對於遼東城,有哪些事情,是我所應該隱瞞的吧?」

  「不錯。」李希微笑道。

  「據在下看到,城裡的居民對於自己的來歷並未特意隱瞞。如此說來知道遼東城真正來歷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如此,在下冒天下之大不韙隱瞞它,還有意義嗎?」張騫說出了自己這半日觀察結果。

  「張大人放心好了。我保證,遼東城的秘密絕對不會被傳到它不該在的地方。」李希定定的擔保道。張騫說的他早已經提醒陳嬌注意,而陳嬌也完成得很好,那些來往於遼東城的行商們被嚴格控制起來,目前除了城裡人沒有人知道遼東城的這些人是一些離開中原的流民。至於張騫,那只商隊的成員把他看成普通的葡萄工匠,又想到將來會一起生活,所以才將消息透了出來。

  「如此甚好。」張騫對於李希的保證沒有任何懷疑,這種奇異的直覺曾經在過去十年無數次的救過他的性命。他轉而將注意力轉向陳嬌,問道,「在下聽說這個城裡的一切都出自陳小姐的手筆,小姐大才。」

  「不敢。」陳嬌可不敢在歷史名人面前端架子,立刻謙遜的說道。

  「剛才在下方才在外面看到整個城池都在大興土木,弄所謂的衛生排水系統?那是何物?」

  「那是,通過下水管道,將一些污水排出城外的糞便池中,使城中保持潔淨。」陳嬌解釋道,而她還沒有說出來的是,這個糞便池她是打算拿來當沼氣池用的,只是目前對於這個想法還沒有太大的信心,所以先閉口不提。

  「哦。」古時的人對於不講衛生造成的病毒傳播並沒有太清楚地認識,所以張騫便將這大興土木的工程視為陳嬌一個女子的個人想法,淡淡的應了一聲。

  「張大人,稍等。」陳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匆忙起身到房間裡面將東西拿出來,對這張騫說道,「張大人,這是我們這裡的特產。」

  張騫驚訝得看著眼前的透明杯子,極度驚訝,雙手捏住杯子,居然可以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細紋在杯子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一樣就是之前張騫曾經從高利手中看到過的紙。在當時來說,這兩樣東西都可算得是稀世珍寶,在張騫眼中這樣的特產實在是太昂貴了。

  「張大人請收下,這是給大人的禮物。還有的,大人離開之日,小女子會裝上兩箱,讓大人帶給當今皇上。」陳嬌笑瞇瞇的說道,經過上次的煤爐事件,她已經知道漢武帝劉徹是天底下最好的廣告代言人,她可指望著經他御口誇獎之後,滾滾而來的那些孔方兄呢。

  「貴城果然富可敵國啊。」張騫感歎道,之前在街上看到一個普通老漢如此大方的拿出自家的食物來招待街坊時,他就覺得這個城裡的人們生活富庶的不可思議,如今看到這兩樣稀世珍寶,更加堅定了他的這種看法。

  「呵呵,敝城地小人少,而靠近朝鮮。如今朝鮮特產在中原走俏,張大人可能還不知道吧?」陳嬌說道,「朝鮮對我大漢不甚友善,故而特產少往大漢運送。如今以我們遼東城為中轉,向大漢運去的這些特產,所獲之利不止百倍,故而城民富庶。」

  「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張騫聽到這不覺皺了皺眉。

  「噗嗤,」紀稹不由得笑出了聲,他搶言道,「先生,你說的不對。金銀珠玉,世人所愛,有了金銀珠玉,我們想要的東西大多都是能買到的。」

  「紀小少爺,你小小年紀怎麼有如此想法?」張騫終究還是終歸最正經的那種讀書人,雖然多年的流浪生涯讓他學會了妥協,但是人內心深處的很多東西卻是很難改變的。

  「張大人,人各有志,只要城民們過得好,我想用什麼辦法是無所謂的。」李希淡淡地將話題轉移開,「倒是對皇上,該如何說話,不知道大人你斟酌好了沒有?」

  「九真一假,想來可以令皇上相信吧?」張騫飲完最後一口酒,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李先生沒意見的話,我想這些流民都是自願來到遼東的,不是嗎?無人組織,無人唆使,只是為了謀一條生路。而遼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城,在下也是偶然被善良的城民所救,不是嗎?」

  「誠如所言。」李希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於張騫的識相十分滿意。

  等到張騫離開,陳嬌微笑著問李希道:「姐夫,張大人離開之後,我們應該可以開始接受那些從右北平逃來的流民們了吧?」

  「你怎麼……」李希聽到陳嬌忽然冒出的一句話,頓時有些傻眼。

  「皎兒,原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姐夫不採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張騫。姐夫你行事果決,斷不會因為我的幾句求情之詞而改變主意。早間,我看到商業區那些忙得腳不沾地的工人們才明白。遼東城已經成為這遠近的商業中轉站,而人口如此之少,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人手已經十分不足。而邊界戰亂頻繁,不久必有流民前來投奔,則到時如果遼東城還是沒有得到朝廷的承認,那麼,對這些流民來說,前途堪憂。」陳嬌看著李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長大了!」許久,李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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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元朔元年,春三月,皇子劉據生,乃衛皇后子。衛氏遂以子貴。衛氏出身卑賤,事帝甚謹。春四月,博望侯自遼東歸,其去國共計一十歲矣。獻匈奴及西域周邊形勢地圖,另有紙張,玻璃等物,具為遼東所上貢,遼東城一事,遂達天聽。」的張騫一步一步的走向未央宮,象徵大漢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威的未央宮蓋得氣勢恢宏,如今在這股恢弘中還添加了一絲喜色。張騫知道那是為什麼,在他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聞,新皇后衛子夫誕下皇子,今上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舉國皆喜,枚皋和東方朔還做了《皇太子生賦》、《立皇子祝》兩篇賀文,再加上十年後歸來的張騫,元朔元年的大漢帝國一片欣欣向榮。

  「臣張騫,叩見吾皇!」張騫在宣室殿群臣的注視下,三拜九叩。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辭別了漢武帝劉徹前往西域,去完成「斷匈右臂」的使命,十年後形容已變的他居然還能隻身還朝,跪在這大殿之上,一切都如同不可思議的夢境。的「起來,起來。」劉徹的聲音也有一絲的不同尋常。當年,張騫本是朝中一名小小的郎官,他雖然相貌堂堂,講話條理分明,但是卻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直到十年前,從朝廷俘虜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月氏王想要抱殺父之仇,但苦於無人相助一事。劉徹當時立刻定下了聯合大月氏夾擊匈奴,以夷制夷,「斷匈右臂」的策略。可惜,面對這一九死一生的任務,朝廷眾卿皆低頷斂手,遲遲不諾。只有張騫以一個小小郎官的身份,泰然挺身應募了,張騫的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在當時給劉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後十年,朝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劉徹自己也從一個少年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帝王,對於張騫的歸來,他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不曾想,張騫居然不辱使命。

  「臣有辱使命,不敢起。」張騫仍然將頭顱甚深埋在地上,埋進自己寬大的衣袍裡面,「大月氏人自擊敗大夏國後,已無意東還,臣雖費盡口舌,卻不能使其與匈奴為敵。臣有負聖恩。」

  「愛卿請起,」聽張騫說完之後,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愛卿為我大漢,去國千里,入匈奴十載而持節不降,朕不知其罪何在?」的d09「皇上!」張騫的聲音略有哽咽,十年來的辛苦都在回到故鄉的這一刻,消失殆盡。

  「弘卿,扶他起來。」劉徹見張騫還跪地不起,便開口讓就站在自己近旁的公孫弘上前扶他起來,其實公孫弘官至御史大夫,主外朝事,令他親扶實是對張騫這個小小的郎官的無上恩寵。

  「子文兄,快起吧。」公孫弘與張騫雖然之前並不相識,但是卻十分佩服其持漢節而不降的風骨,故而待之甚為親暱。

  「謝皇上!」張騫在公孫弘的攙扶在終於站了起來,對著劉徹再次謝恩。

  「愛卿,這十年你辛苦了。」劉徹看著張騫容顏憔悴,早已經無年少時的風采,心中略感痛心,說道。

  「臣為大漢,不敢說辛苦二字。」張騫說道,「稟皇上,臣雖未能說服大月氏出兵,然十年之功並未白費,臣已繪得匈奴及西域之形勢地圖,願以之獻給皇上及皇太子。」

  「什麼?」此言一出,舉室嘩然。漢初之時,每言及對匈奴者,所慮之事莫過於草原地廣,而漢人地形不熟,一旦出關必受匈奴騎兵前後騷擾之苦,一旦有了此地圖,則對於出關作戰自有莫大好處。

  「快快拿上來!」這下連劉徹也止不住激動了,他幾乎要拍案而起。

  「是。」張騫自袖中掏出用精緻的遼東白紙製成的地圖,送了上去。

  「讓朕好好看看。」劉徹最初並沒有注意到這張地圖的材質有何不同,注意力只放在地圖的內容上,「樓蘭,龜茲,烏孫……」這須也怪不得劉徹如此失態,當時的漢朝人對於關外的廣大地域根本就不熟悉,在那片土地上有著怎樣的國家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謎,而張騫帶回來的這份地圖正好讓人肯看到了那個世界的樣子,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司馬遷給予了張騫的西域之行以「鑿空」這樣的高評價。

  看著劉徹興奮的樣子,張騫不由露出了笑容,如今獻到劉徹手中的這份地圖比之他自己十年來繪製的那份更加詳細,在遼東城中的這幾個月,他從那位陳小姐手中拿到了更加詳細的地形圖,雖然在某些地方略有些誤差,不過經過他的修改,這些與西域實情不符合的地方都已經被更改過來,而那位李公子則給了他更加詳細的匈奴及西域國家資料。

  「不知愛卿入出關十年,有何策以教朕?」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上面的點點標識,從中可以看出張騫十年來的心血,他不由得心頭一熱,詢問道。

  「皇上,以臣之見,西域諸國深受匈奴之害,苦之已久,其在匈奴之背,一朝反覆,則匈奴必受重創。且諸小國之貴人皆好我大漢財物,然而匈奴為害,商道斷絕,若賄之以珠寶重器,則可令其奉我大漢詔令,在適當時機斷匈奴生路。故而,當年皇上所定『斷匈右臂』並非不可實行。」張騫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麼,以愛卿之見,朕需再派人通西域,與各國貴人相通?」劉徹聽到自己當初所想並非完全不可能時,雙眼放光。

  「正是。」張騫點頭應道,然而他又略有些猶豫地說道,「但是,匈奴勢大,一旦出關,旅途艱難,此乃九死一生之旅。臣不知,能有幾人可全身而退。」

  「這……」說到這件事情上,劉徹也默然不語了,畢竟當初張騫百人出京如今卻只有兩人歸來的這一事實擺在眼前。

  「不過,臣以為或者另有方法。」張騫看到皇帝為難的樣子,又猶豫的說道,「然而,此事亦只是臣的猜測……」

  「愛卿有何想法,速速說來,朕恕你無罪!」劉徹馬上給了張騫一顆定心丸。

  「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臣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張騫將自己猜測說完之後,看了一眼劉徹,發現他已經陷入了深思,他接著說道,「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

  「威德遍於四海……」劉徹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句話,對於古代帝王來說,這不蒂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蜀地,西南夷……」幾個念頭在心中轉圜了幾圈之後,劉徹便作出了決定,他神色不變的抬起頭,對著張騫說道,「事關重大,此事且暫緩議論。」

  「是!」張騫知道自己所給的通西南夷的意見對於這個國家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政策調整,劉徹自然要再好好想想。

  「愛卿,這地圖是用何物製成的?」劉徹略略平靜一點後,忽然發現了這張地圖的不同之處。

  「稟皇上,此乃遼東紙。」張騫恭敬的回稟道。

  「什麼?紙?」劉徹聽到此處不禁有些愕然,紙對於漢朝人來說也算不得陌生,只是西漢的紙大多是粗糙的麻紙,就其材質來說,也許還比不得後世的草紙,所以劉徹手中這張潔白的紙和當時人們所認為的紙有巨大的差異。

  「是的。這是臣自遼東得來的遼東紙。」

  「遼東?」劉徹注意到了這個張騫提到了兩次的地名。漢時的遼東還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對於中央朝廷來說,那是一個不毛之地,從來不重要。

  「正是。」張騫乘此機會將遼東城之事說出,「稟皇上,臣自匈奴亡歸,途中遇大霧,不辨方向,臣與堂邑父二人幸遇遼東城民搭救,故而得以進入遼東城。」

  「遼東城乃是數年前關內之民,流亡至遼東所建。幾年時間內建設的頗有些規模,近來關中各地流行的東北奇珍,正是來自此城。」張騫低頭說道,「關外苦寒之地,兼有匈奴等外族欺凌,他們都希望能夠得到朝廷的庇佑,故而請臣獻上他們在遼東偶然製成的玻璃獻上。」

  「玻璃?那是何物?」劉徹見張騫如此鄭重其事的介紹,也有了些興趣。

  「此物由臣之胡奴堂邑父攜帶,正在殿外。」

  「是嗎?來人,宣堂邑父。」劉徹對於堂邑父的事情,早已經從張騫送上的奏折中知曉,他知道如果沒有這個胡奴,則張騫早已經葬身在西域。

  「奴婢堂邑父叩見皇上!」堂邑父在來之前早被張騫嚴加訓練過,行禮也行得有模有樣。

  「起來吧。」劉徹看著大塊頭的堂邑父柔聲說道,「聽張大人說,有一樣名為玻璃的物什,在你手中?」

  「正是。」堂邑父很是老實的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一直捧在手中的木質箱子,裡面是層層疊疊的綢子。為了保管這些易碎的玻璃,陳嬌可說是費盡心思,最後以高價從行商們那裡得到了大量的絲綢墊在箱子裡面,以求減少路上的震盪。不過,即使如此,仍然有兩個杯子不慎破裂,昨晚檢查時讓張騫和堂邑父一陣肉痛。

  堂邑父小心翼翼的撩開蒙在上面的絲綢,露出了晶瑩剔透的玻璃。一股巨大的抽氣聲立馬響起,所有的人都盯著堂邑父拿出的那個玻璃杯子,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即使見多識廣的各位皇親國戚也忍不住墊著腳,想要走得近一些看清楚一些。

  「這……這是,」劉徹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回皇上,這就是遼東城所獻的至寶,玻璃。」張騫看著眾人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日見到玻璃時的錯愕。想起那個蒙面女子將這個箱子交到自己手中時,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接著,堂邑父從箱子裡面接連拿出玻璃杯子,玻璃盤子,玻璃髮簪以及一條栩栩如生的玻璃龍,一一擺在地上,請朝廷公親們察看。眾卿無不嘖嘖稱奇,唯有公孫弘在旁看著眾公卿的姿態後,皺眉不語。

  「這遼東城居然獻此奇珍異寶,看來亦非普通之地。」劉徹將那條玻璃制的龍放在手中自己把玩過後,如是想道。

  「來人,張騫、堂邑父與大漢有奇功,朕今任張卿為太中大夫,拜堂邑甘父為奉使君。」劉徹的眼神漸漸定了下來,開口說道。

  「臣謝主隆恩!」張騫和堂邑父同時下跪,謝恩,十年辛苦如今總算是走到了頭。

  退朝之後,劉徹對著身邊的楊得意說道:「速傳詔令,命唐蒙與司馬相如立時起程,回京覲見。」

  **************************

  「大人,有人拜訪。」張騫和堂邑父二人自打得了劉徹的封賞,便在京中置了宅子,暫時有了安穩的處所。不過,由於兩人十年在外,勢力根基都很淺薄,雖然目前說得上是風光無限,但是朝中公卿和他們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府中向來是沒什麼人來的。最多是有些貪財的宦門子弟來此,招搖一番,然後問出去遼東的道路,派出奴僕到遼東尋玻璃去。所以現在聽到有人要來拜訪,他們就一陣頭痛,不過,人小力薄,在這京城裡隨便出來個誰,他們也拒絕不起。就像前幾日,門前來了幾個破落子弟,號稱是堂邑侯府的少爺,門房看他是前皇后的兄弟,就沒怎麼理會。結果第二日,館陶大長公主的狀就告到皇帝那裡了。

  「開中門迎接。」張騫和堂邑父對視一眼,都無奈的歎了口氣,也不問來人是誰,反正他們都得好好迎接。

  從大門進來的是一個穿著便衣的中年男子,只見他臉上滿是驕傲之色,看到張騫便隨意行了一禮,說道:「在下主父偃,見過張大人,堂邑大人。」

  雖然張騫已經久不在京城,但是經過幾天的打聽,對於這位男子還是有些瞭解。此人於元光元年上書闕下。朝奏,暮即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當即拜為郎中。不久又遷為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陞遷四次,是武帝親口許之「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這一評語的三人之一,如今更是在內朝備武帝顧問,且對新皇后衛子夫的拱立有大功,身份地位比張騫等人不知高上多少。

  「下臣拜見主父大人!」張騫和堂邑父立刻下跪行大禮。主父偃的才華是著名的,可他的小氣量也是出名的,兩人人小力薄自然不敢得罪他,立刻獻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請起,請起。」主父偃笑瞇瞇的說道,此刻他看來十分和藹可親。

  三人拉拉扯扯終於到了大堂坐下,張騫二人惴惴不安的看著主父偃,不知道他來此是為了什麼。而主父偃似乎也知道他們的不安,他笑著放鬆他們的戒心,說道:「兩位大人,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詢。」

  「大人請問,大人請問。」

  「本官想知道,那遼東城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裡?」主父偃看著兩人有些不解的樣子,便從袖中拿出一方帛片,攤開便看到是一幅簡略的天下形勢圖,「請張大人來指一下,遼東城的所在好嗎?」

  「是,下官遵命。」張騫自然不敢猶豫,與他來說,這等朝廷重臣不是他能夠得罪的起的。上前只一指比劃之後,就將遼東城的大體位置說了出來。

  「如此說來,此城離我大漢領域也是有些距離的,倒似和朝鮮更相近些?」主父偃問道。

  「這個,倒也說不得如此。遼東一代地廣人稀,如此地、此地、此地」張騫在地圖上指出了幾個地方,「雖然名義上為匈奴所有,實則荒無人煙,匈奴的大部分族人皆遷徙離去已久。而朝鮮雖然效我大漢建城牆以自守,然而朝鮮小國,力有不殆。實則,此處可算得上是無主之地。且遼東城乃是小城,其民不過數千,今來雖有邊民前去投奔,仍然是不過三百畝的小城罷了。所以,其周圍多是無人煙的不毛之地。」

  「原來如此。」主父偃聽後點了點頭,對著張騫客氣的說道,「如此,謝謝張大人了。本官向皇上的進言如能通過,絕不忘大人今日的提醒。」說完,即飄然而去。讓張騫和堂邑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此時陳嬌在此的話,她應該能夠猜到主父偃所謂的進言是什麼。在歷史上,主父偃於元朔元年,請置遼東滄海郡,以備御匈奴之東翼。而現在,遼東城非常榮幸的進入了這位縱橫家的眼中,成為了這個東翼防線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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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弘任御史大夫本在數年之後,在此大家就當作是蝴蝶效應的結果吧。

  另外,在這裡問一個問題,大家覺得主父偃這個人如何?我現在對於如何處理他還有些問題,因為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挺複雜的。到底要不要讓他如歷史上那樣死去,我還在猶豫。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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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主父偃,照你的意思,我大漢應該在邊關常備兵馬?」劉徹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主父偃跪坐於前席回答道,此刻的宣室殿僅他們君臣二人。

  「匈奴自去歲以來,數度盜邊,與我大漢已成不兩立之勢。而朝鮮屬國一貫行跡詭異,一旦與匈奴聯手,為禍更甚。且以臣之見,此地雖名為漢土,實則為無主之地,其地處荒涼,我大漢之民皆畏其寒,一旦兵戈起,誰人守之?莫不是要我堂堂天朝要以邊地屬之朝鮮小國?故而,臣請置遼東滄海郡,以遼東城為中心,遷十萬之民以實邊。」主父偃指著天下形勢圖侃侃而談,「而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北逐匈奴,人省轉輸戍漕,故而宜與此處再立一城,另遷十萬之民。」

  「遼東,朔方……」劉徹的眼睛落到了案前的玻璃騰龍上面,他略微一想,便道,「愛卿說得對。既然如此,需派一有力之人負責此事。」

  「臣不才,願為皇上赴遼東一行。」聽到皇帝允了自己的進言之後,主父偃立刻說道。雖然請置遼東滄海郡是他親口提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卻不是願意長途跋涉前往那邊遠之地的人,所圖者,唯這玻璃二字。

  主父偃少貧,習長短縱橫之數,又學《易》、《春秋》及諸子學說,曾遊學於其諸子之間,因其為人不隨,難得諸儒生相容,遂去齊遊學燕、趙、中山諸國。但是由於其主張不隨諸侯意,故不得用,遊學四十年,身不得遂。這番經歷使得他在功成名就之後嗜財如命,待人極為傲慢無理,人謂之「偃太橫」,而他卻不以為意,反回應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之。」但是,對於他的這一德行,劉徹雖有耳聞,卻不以為意,私德有虧,並不妨礙他重用,畢竟當年高祖無視陳平盜嫂而重用之,方有後來的曲逆侯滅諸呂,迎文帝。所以,對於主父偃這個權利慾極大的人忽然主動請纓到遼東,劉徹只是了然一笑,便當場應允了。

  「遼東城乃自行建成,遠離朝廷久矣,愛卿抵達之後,可善加管理,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必有後來者替卿行政。」劉徹應允之後,又說道。

  「臣遵旨!」主父偃磕頭承命。

  「愛卿也不必急著出宮,你這一走,經年方回,最後去見見太子吧。」劉徹談完正事,又想到自己的那個兒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臣謝主隆恩!」主父偃因為幫助衛子夫登上後位,所以與皇后關係相當不錯,對太子也可說是有大功勞的人,因此劉徹對於請他到椒房殿一事並不避諱。

  未央宮椒房殿「母,母后,」陽石長公主已經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了,但是對於14歲即可出嫁的漢代來說,也已經是半大個人了。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拉著兩個妹妹的手,衝進內室,口裡喊著還不習慣的稱呼,「父皇要來了。」

  「什麼?」衛子夫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光彩,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憔悴,反倒是初登尊位的榮耀使得她整個人看來精神極了。

  「我們剛剛看到的,父皇和主父大人從宣室殿出來,要來這裡。」諸邑公主今年也已經三歲了,剛剛學會走路的她奶聲奶氣的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后知道了。你們到一邊玩去。」衛子夫小心的將方一個月大的兒子從床上抱起。雖然已經是有過照顧三個孩子的經驗,但是對於這個兒子,她仍舊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這個兒子,才是她在後宮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後位的有力保障。

  「臣妾恭迎皇上!」衛子夫抱著孩子在殿前盈盈跪下。

  「起來吧。」劉徹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動作,衛子夫永遠都是謹小慎微的,任何禮節都能做到一絲不苟,也許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對於這些才更加在乎。

  「臣主父偃,拜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主父偃見帝后寒暄完了後,立刻說道。

  「主父大人請起。」衛子夫含笑說道,對於這個主父偃她心中確實十分感激,只是弟弟衛青總是警告她要和此人保持距離,所以她一直以來對他僅僅是以禮相待。

  「偃卿即將離京,我讓來此和你以及太子告個別。」劉徹向衛子夫說道。

  「主父大人要離京?」衛子夫聽到此話,猛然抬眼,但是卻不敢將內心的情緒明顯的表達出來。主父偃可說是朝臣中少數肯給與她幫助的人,大部分人因為她的出身以及館陶公主的關係總是不大友好。所以,此人的離開,讓衛子夫心中一顫。

  「不錯。朕有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嗎?那恭喜主父大人了。」衛子夫怕自己的憂心被人發現,她臉上扯出一絲笑容。

  三人各自對答了一番之後,主父偃告辭離開,只餘下劉徹,衛子夫二人。

  「子夫,你很好。」劉徹撩起衛子夫垂在耳邊的一縷髮絲,輕輕把玩著說道。

  「啊?」衛子夫目送著主父偃離開,正想和劉徹告罪一聲,將太子放回床上。

  「朕知道你和主父偃交情不錯,不過,他是外臣,你是後宮,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嗎?」劉徹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衛青,朕是要一直重用下去的,你現在是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地位自然和以前不同了。不過,你千萬不要讓朕發現你有什麼越矩的行為。否則,朕可以給你的,隨時也可以收回,就像今天,朕可以讓主父偃離開一樣。」

  「臣妾知道了!」衛子夫臉色一白,明白今日為何皇帝要親自帶主父偃來見她了。是為了警告她,因為她和主父偃的交好,已經使得皇帝略略有些不悅,擔心她將來聯合外臣,影響朝政,甚至是行呂後之事。

  「你一貫謹慎,朕是知道的。朕最喜歡的也是你這一點,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身份變了就忘記了。知道嗎?」劉徹冷眼看著衛子夫,雖然她入宮12年來一直表現良好,所以他才會專寵於她,不過在這個身份巨變的關頭,劉徹最怕的就是她忽然有了不該有的野心。

  **************************

  「什麼,主父偃親自前來理遼東事?」陳嬌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愣,雖然也想過一旦張騫將消息通報上去,必定會有一個大漢朝的官員來。到時候,憑李希的能力自然能將這人掌控在手,則遼東城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來人居然是主父偃?這個以才華和胸襟的強烈反差而名留史冊的傢伙?

  「看來妹妹也是知道此人的了?」李希看著陳嬌苦笑不已,同樣的他也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朝廷中最難對付的主父偃。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自然知道了。」陳嬌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心想,這次真是來了個大麻煩啊。

  「此人元光元年入仕,所獻之策皆盡陰狠毒辣,其中猶以推恩令最為難纏。最可懼者,他無懼生死,笑罵由人,要的只是一己痛快。真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對付。」李希想起他和主父偃之間的幾次交往,不由得搖頭不已。

  「他怎麼會親自到遼東來?」陳嬌很是鬱悶的問道。

  「他請皇上置朔方及滄海郡,以備邊患,遼東城正是所議定滄海郡之中心。」李希將剛剛收到的消息拿給陳嬌看。陳嬌掃了一眼之後,交還給李希,她咬著手指問道:「難道朝中就沒有人反對嗎?」陳嬌依稀記得,史書上說過,朔方郡曾經因為朝廷大臣認為它勞民傷財而險些被廢棄。

  「自然是有的。那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公孫先生。」李希歎了口氣,「但是,中大夫朱買臣受主父偃指使,當面詰難於他,公孫先生拙於辯論,便應允了置朔方郡事,但仍然反對置滄海郡。後來,朝中大臣卻多贊同,公孫先生獨立難支,只得……」

  「主父偃與朝中諸臣的關係何時如此之好了?」陳嬌有些錯愕,不知道那些公卿們瞎參活什麼。

  「玻璃的功勞啊。世人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朝廷諸卿已不能免俗,自然希望這些東西能夠源源不斷地供到他們的府第裡。」李希說道。

  「但是,如果主父偃理遼東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的啊?」陳嬌奇怪的問道。

  「這就是主父偃的聰明之處,他又耍了這些公卿們一次。他應該是早看出了公卿們的貪心,故而庭議之時,對於滄海郡的長官人選不置一言,眾人以為尚未選定,為了自己的錢財,自然是要極力將此事定下來,再爭官位了。若是早知道由主父偃主理此事,他們只怕是要大力反對了。」

  「主父偃?!」陳嬌光是說這個名字就覺得一陣頭痛。遼東城已經成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基地了,墨門的弟子們在此城進行「科學研究」,那些流民的孩子們在此讀書識字,這些都是她最重要的力量。原想著,掛個漢朝的名字,被派到此處的官員定然是不受寵的小官,控制住了他,山高皇帝遠的,自然是自己說了算。可是主父偃?這可是明擺著,還要回京大用的官啊,最重要是,他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姐夫,此人決不簡單,我們到底該如何?」陳嬌前思後想了許久,仍然沒想出應該如何對付主父偃此人,想到李希一貫神通廣大,便抬頭詢問希望能夠得到一點幫助。

  「皎兒,你知道嗎?想要控制一個人,無非是從他的弱點下手,用他不能拒絕的條件使其屈服。」李希見妹妹抬頭看自己,便開口說道,「其最高者便是著形聚勢相逼之,此亦即世間之所謂陽謀者。次之,便是以財色誘之,再次之,則是以生死相脅。主父偃,他自負才學而大器晚成,於世間人世間事積怨深重,故而獻『推恩令』而不顧生死,難道是他真的無懼生死嗎?」

  「不,不是。」陳嬌也是一點就透,立刻明白了主父偃的關鍵所在,「主父偃現在或者不怕死,但是卻並非天生不怕。只是,他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結局,所以才如此無畏。對嗎?姐夫。」

  「不錯!」李希讚許的點了點頭,「人言『無知者無畏。』殊不知,深知之者亦無畏。主父偃,正是因為看透了結局,所以才如此無所顧忌。」

  「那麼,只要讓他看到一絲生的希望就可以了嗎?」陳嬌緊接著問道,但是她又立刻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主父偃此人並非只要求生即可的,若是要隱姓埋名的活著,他定是寧願倒行逆施。所以,如果我們要讓他為我們所用那麼,就必須同時保證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榮華富貴。可是,這……」

  「這無異於養虎為患。」李希代她將剩下的話說完了,「以主父偃之才,一朝反噬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陳嬌終究還是嫩了些,聽李希如是說便沒了主意。

  「皎兒放心。我們要的只是主父偃在這城中時的合作罷了,如果只是那樣,為兄還是辦得到的。」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笑著安慰道,「姐夫今天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學會,一個上位者應該如何面對一切的變化,你如今也是一城之主,這些事情終須學會的。」但是還有一句話,李希卻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越發的覺得這個妹妹不是凡品,或許終有一日這小小遼東城會掩不住她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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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公今此去歸何時

  元朔元年夏六月的遼東城,仍然熱鬧非凡,而且因為朝廷正式在遼東設滄海郡的消息比從前吸引了更多的邊界不堪戰爭之苦的人民來此。對於這些人,陳嬌都一視同仁的收留了,漸漸地將他們插到原先的那些居民中居住,遼東城的人口也漸漸多了起來,在短短六個月時間從幾千人膨脹到了三萬多人。慶幸的是,由於城主府高效率的管理方式並沒有發生什麼混亂,而對於那些久在匈奴屠刀下求生的人民來說,在遼東城的日子簡直不亞於天堂。便利的自來水,乾淨的街道,高產的農作物,輕巧高效的紡車,免費的學校,以及那些曾經的謀反者的下場,這一切的一切讓那些老實人開始安安分分的過自己的日子。

  「主父大人,遠來辛苦了。」這一日,是主父偃接受了皇帝任命後的第二個月的某日。在經歷了漫長的準備工作之後,主父偃終於走馬上任了。在他的身後還有著長長的十萬移民的大隊伍。

  「你是?」主父偃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跟前戴著面具的男子,瞇起了眼睛。

  「在下是遼東城的管事,見過大人。」高利直直的站在城門口,無所畏懼的看著主父偃和他身後的幾千騎兵。

  「哦,你是來迎接本大人的?」主父偃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這一路北來,他是越發對這個遼東城感到好奇了。這裡有著天下奇珍——玻璃不說,居然還一反邊地的荒涼而十分繁榮,他每每可以在路上看到往來不絕的商旅,將這裡的特產以及因為御前獻寶而被天下人共知的玻璃送往各地的藩王貴族手中。如今見到眼前這座與大漢的城池十分不同的城市以及這個不卑不亢的管事,他越發的確定,此城不簡單,其中大有錦繡文章 。

  「正是,大人請進。」高利向主父偃拱手道。

  主父偃也不說什麼,只是一路牽馬走了進去。當看到主父偃不動聲色的走進因為使用了玻璃而在這個時代人眼中顯得豪華異常的城主府時,高利也不由得暗暗稱讚他的修養和定力。

  「高管事就是住在這個,城主府中嗎?」主父偃彆扭的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侍衛迅速在房間裡站定位置,覺得心神一定,開口問道。

  「不錯。」高利點頭應道,「不過,這裡的主子可不是我。而是我家的小姐和少爺。」

  「你家的小姐和少爺?」主父偃喝了一口高利所倒的茶,挑了挑眉,發現這茶和他過往所喝過的大不相同。

  「正是。不過,由於和朝鮮那邊的交易出了些問題,所以他們都去那邊了。估計要三日後才會回來。所以,如果主父大人有什麼事情要說,恐怕得等我們少爺小姐回來。」

  「是嗎?」主父偃喝了幾口清茶,略略吐了口氣,說道,「這遼東果然人傑地靈啊,就連這茶葉是老夫從未喝過的啊。」

  「這是我們小姐用新法炒制的茶,難怪主父大人沒見過了。」高利知無不言,他不覺想起了陳嬌之前對他的交代,無論主父偃要看什麼,他都不能阻攔,並且要為之一一解釋。

  「是嗎?」主父偃又看了看周圍的玻璃窗說道,「在下本以為這玻璃是遼東特產的礦石,不過,如今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玻璃乃是由我們這裡的工匠們用沙子、生石灰和鹼面製成的。」高利恭敬的回答道。

  「什麼?」饒是主父偃自負見多識廣,聽到這種答案也要為之瞠目結舌了。

  那一日,主父偃連一刻也坐不住,走馬觀花似的四處看了看,最後回到住處時連覺也睡不好,連夜寫了一份奏章 派人送出城去。

  疾馳而出的傳信兵在離城沒多遠的地方就被人一棍子敲暈了,淡淡的月光下,李希拿著手中的書信露出了笑容。

  **************************

  第二日晚間,剛剛用晚膳,心滿意足的走進臥室的主父偃被一個人摀住了嘴,身為文人的主父偃自然無力反抗,一路被拖到了內室。

  「主父偃。」李希開口說道,「多年不見,可還記得故人否?」

  聽到這聲音主父偃那不是很大的眼睛頓時瞪了起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等一下放開手,不過,你可別叫出聲啊。」李希看到他的這個表情,便和他說道。主父偃自然是點頭應允。

  「陳奭!」主父偃看著李希低呼道。

  「主父兄,自江淮間一別十數年,如今你已經是我大漢的一員能吏了。心願得償,恭喜恭喜。」李希看著主父偃說道,回想起當年兩人攜手在各諸侯國遊歷時候的情景,而如今的主父偃已經不復少年時的矯健身姿,發福的身子和眼角的皺紋都再再提示著他這一點。

  「陳賢弟!」主父偃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和李希還有相見之日,看著風采依舊的李希,他也想起了當初自己食不果腹,猶和眼前人攜手同游的情景,萬般心思在心頭轉了轉,最後只哽咽著說了一句「陳賢弟,別來無恙否?」

  「陳之一字,莫要再提了。那只是在下從前的化名,在下姓李,名希。」李希淡淡地說道,想起自己少年時,仗劍行走天下,書生意氣只願用真名姓和人結交,如今卻要對主父偃糾正這個「假名」。

  「原來竟是化名?莫怪偃四處尋訪,都未能找到李賢弟。」主父偃終究非尋常人,見到貧賤之交的一時激動很快平復了下來,他對著李希說道,「李賢弟為何會在這裡?」

  「不瞞主父兄,在下正是這遼東城的城主。」李希看著主父偃說道,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和主父偃說清楚,半真半假的將屬於陳嬌的一些事情擔下,正是對她的最好保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主父偃聽完之後,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拊掌大笑道,「在下還以為世間英才如此之多,卻原來竟是李賢弟。若是你所為,主父偃倒是不奇怪了。」

  「主父兄,我們坐下好好聊聊吧。」李希走到桌邊坐下,將茶杯拿出,倒上了兩杯清茶,頓時茶香滿室。

  「不錯,你我確實該好好聊聊。」主父偃也到李希的對面坐下,看著他說道,「主父偃竟然不知道李賢弟學究天人,這小小的遼東城,研究出了這麼多有利民生的東西。這玻璃,紙張,風車……」主父偃歷數自己在城中所見到的一切,半帶著狂熱地看著李希。

  「主父兄,繆讚了。」李希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這些都是墨門子弟的功勞,李希所作,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地方罷了。」

  「是啊。墨門在世間銷聲匿跡已久,不想竟然會有如斯成就。一旦傳揚於世,則儒墨,儒墨又將並稱。」主父偃眼前不覺出現了那個自稱是墨門當代傳人的輔子澈以及那個破門而出的韓墨。

  春秋戰國時代,百家爭鳴,在這百家之中以儒墨最為興盛,號稱當世顯學,世稱「儒墨」。之後因為秦國重法家,兼之始皇焚書坑儒,儒墨兩家遂風流雲散。漢興,儒家因為積極介入新王朝的建設,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如今眼看著又重興的趨勢,而墨家卻安靜依舊。但是這兩日在遼東城所見的一切,讓主父偃深深明白,一旦遼東城墨門之事為當今皇上所知,則墨門的復興,指日可待。

  「主父兄,你們之間,在下就不和你客氣了。」李希從袖中拿出了昨日從那個傳信兵手中拿到的信件,放到桌上。主父偃看到上面的字跡之後,發現使自己昨日的奏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靜靜的抬眼看著李希,沉聲問道:「李賢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裡面有些事,在下覺得不宜讓皇上知道。」李希不動聲色的說道。

  「何事?」

  「比如,在下和在下的妹妹,請主父兄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

  「李賢弟,你才華橫溢,為何甘於寂寂?大丈夫行世,當快意恩仇,若不能流芳百世,亦求遺臭萬年啊。」主父偃不能理解的搖了搖頭。

  「李希只是自安天命罷了。」李希輕扶杯子的手略略有些遲滯。

  「皇上求才若渴,只要李賢弟肯上書闕下,功名爵賞不過是囊中之物,」主父偃此刻倒也不想著,一旦李希得勢是否會和他爭富貴,於李希,他還是有著幾分真感情的。

  「主父兄,此事無需再提。李希今生與此等功名無緣。若主父兄還記得當年情誼,就請代為隱瞞一二。」

  「你,」主父偃看著李希,歎了口氣,「若你真的不想我的奏折離開遼東城,難道我能辦到嗎?我想使我應該說,謝謝你還記得當年情誼。」

  「小弟並不想和主父兄起任何衝突。」李希臉上露出了笑容,「而且,主父兄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弟如何敢得罪。」

  兩人具是聰明之人,都深深明白,如果他們二人真得不能相容,要來個魚死網破的話,只能是兩敗俱傷之局。主父偃所依持者,朝廷兵鋒之力,李希所能掌控者,遼東城之天時地利。李希所懼者,乃朝廷,而主父偃所畏者,乃遼東城。主父偃一生所求,不過是名留青史四個字,這二日在遼東城的所見所聞,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個城池裡所見到的一切,將會極大的改變整個大漢。而他主父偃作為滄海郡的長官,只要處置得當,在後世史書上必將留下一頁輝煌。眼看著功成名就轉眼到手,此時此刻的主父偃捨不得死,更捨不得失去這座城池,所以對李希意圖不明的隱瞞,他選擇了同意。

  「主父兄放心,你主理遼東事,絕對不會受到任何阻攔。你想做的事情,小弟絕對支持。只要你遵守我們的承諾,對於小弟和小弟的家人之事,絕口不提。」李希微笑著給予了保證。

  「如此甚好。」主父偃也點了點頭,他又拾起那封奏折,問道,「為兄現在再寫一封奏折,李賢弟代為送出吧。」

  「有勞主父兄了。」李希也不客氣,直視著主父偃動筆。

  **************************

  「韓先生,你一路小心啊!」陳嬌帶著紀稹等一眾學校學生,在城外給韓墨送行。

  主父偃的六月條陳,詳細述說了遼東城墨門的情況,並獻上了墨門的諸多「發明」,在朝野均引起了轟動。雖然在陳嬌的刻意隱瞞下,很多東西都被堆在了遼東城的倉庫裡面,但是被送到京城的很多東西還是引起了轟動,比如說馬蹬,比如說自來水,風車,水車。當今皇上御口親評墨門子弟為「天下奇才」,並連下三詔,召墨門眾人京中晉見。詔書傳到遼東之後,卻讓他們一班人犯難了,墨門中人都是典型的「科學狂人」,壓根沒人打算奉詔。這可不是可是封還詔書的宋代,就連主父偃也覺得難辦,最後還是韓墨主動挺身而出,代表墨門子弟前往京城。主父偃本就覺得韓墨此人,人才難得,此次他肯進京,自然是點頭不已。

  「先生知道了。你們自己在學校裡學習也要認真,要聽小姐的話,知道嗎?」韓墨一貫很受學生們愛戴,此次離去,這些小不點很是捨不得,一路拉扯著,送到了城外。

  「少爺,這些都是韓先生的東西,我們先收起來嗎?」一個奴婢走到李希身邊請示。李希正留在府內整理東西,將韓墨之前留下的一些公務處理好。

  「嗯。你們放到庫房裡,等韓先生回來交給他。」李希沒有抬頭地說道。

  「那,這個呢?是韓先生的嗎?小的不識字。」那奴婢拿出一張剛才在韓墨桌下拾到的紙,遞到李希桌前,李希抬頭看了一眼,立刻被上面的字跡吸引了。這是韓墨的字跡,相處了幾個月後,李希能夠一眼認出來,但是上面所寫的東西。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有蔓草》李希當然知道這是《詩經》中著名的情詩,是一個男子在讚揚自己路遇的一個美人,表達自己的思慕之情。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李希默默念著最後一句,回想起韓墨往日的所作所為,眼中一亮,心中暗道,韓墨,難道你……

  此時的城外,韓墨安撫好了一眾孩子,抬頭問陳嬌道:「陳小姐,在下想和你單獨聊聊,可以嗎?」

  「我?」陳嬌有些奇怪,不過馬上點頭道,「好啊。我騎馬陪你走一段路,讓孩子們先回去。」

  經過多月艱苦卓絕的訓練,現在的陳嬌也能騎馬了,而不是最初那樣看到馬就臉色發白。上馬之後,陳嬌看著韓墨笑了下,吐舌說道:「不過韓先生,你得慢慢騎,不然我會掉下來的。」

  「陳姑娘,在下應該向你說聲謝謝。」韓墨騎馬走了一陣之後,說道。

  「什麼?」陳嬌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下的父親,生前一直希望能夠振興墨門,所以給我起名為墨。」韓墨淡淡地說道,「這次,因為姑娘你不計名譽,所以我墨門才能再度顯名於世。」

  「韓先生胸中自有治國文章 ,這次上京對答,必能如上意。到時候,墨門才會和儒家一起再度成為顯學。陳皎所作,不過是拋磚引玉。韓先生的感謝,小女子受之有愧。」陳嬌聽到這方原由,搖了搖頭,又笑著說道,「韓先生真要謝我,也應該謝我讓你有了機會金殿面君。」

  「在下本無意功名。」韓墨撩了撩頭髮,衣袖在微風中飄揚,原就十分俊秀的容顏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陳姑娘,在下……」

  「什麼?」陳嬌好奇的望著停口不說的韓墨,撩了撩被風吹到嘴邊的頭髮。

  「不,沒什麼。」韓墨忽然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長,「只是有句話,在下希望能夠在回來後,和你當面說。希望到時候,你能給我一個好的答覆。」

  「現在不能說嗎?」陳嬌歪著頭,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現在的我,還沒有資格。」韓墨搖了搖頭。

  「神神秘秘的。」陳嬌撇了撇嘴,說道,「那你回來後,再和我說吧。」她揭下面紗,對著韓墨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一路走好噢。」

  第一次,看清楚陳嬌的容貌,韓墨愣在了當場,從此這個笑容深深刻在他心中,終身難忘。

  元朔元年的七月,韓墨告別陳嬌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旅途。然而他不知道,有些話,一旦沒能及時說出,他將失去這個機會,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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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干戈用盡人成血

  韓墨走了,遼東城的日子依舊平靜。

  陳嬌看完韓墨寫來的平安信,雙手扶著下巴,靠在窗台上看著院子裡面的李希和紀稹,從半個月前開始李希就開始親自教導紀稹的武術。

  「皎兒,你今天不去實驗區嗎?。」李希完成了和紀稹的今日功課,帶著這個小弟弟來到陳嬌身邊,問道。

  「等稹兒去了學校我就去。」陳嬌一臉嬌憨笑了笑。

  「姐姐,你的頭髮亂了。」紀稹說道,他馬上對著走廊的另一頭喊道,「阿奴,你快來!」陳嬌始終也沒學會漢代女子的髮髻應該怎麼梳理。最早是長門宮的宮婢,然後是張萃,離開了張萃之後莊昕的手藝也比她自己好,現在給她梳頭則是她的貼身侍婢阿奴的重要任務。

  「不用了,我自己梳一梳就好了。」陳嬌皺著眉頭說道,她實在是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顯得這麼低能。

  「別!」這次抓住她的手的人,是李希,李希幾乎是忍著笑的說道,「這麼好的頭髮,給你再打幾次結,說不定就毀了。你還是等阿奴過來吧。」

  「姐夫!」陳嬌知道李希是在說她最早到他們家時候,把頭髮弄結了的糗事。

  「哈哈!」

  秋日的陽光下,遼東城裡面是一片安樂。

  「不知道,韓公子這次寄來的信中說了什麼?」李希進到屋內,給自己倒了杯茶解渴,接著問道。

  「他說已經到長安了,金殿對答,尚算如意。」陳嬌毫無保留的說道,想起韓墨在心中說與漢武帝君臣相得,或可有一番作為。

  「是嗎?」李希對此倒不意外,韓墨此人確實是個人才,此去朝廷,也算得上是一個助力。只是,李希不覺想到韓墨無意間留下的那首《野有蔓草》,眼神一暗,心道,韓墨本也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只是,眼前這個妹妹身份非凡,韓墨如今入朝為官,只怕難有善果。

  「不過,」陳嬌看著李希猶豫的說道,「韓先生在朝中毫無根基,姐夫為何不向公孫先生打個招呼,好有個照顧?」

  「皎兒,」李希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頭說道,「公孫先生是一個謹遵臣道的儒者,如果他知道在遼東城立城的人是我們,那麼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向皇上坦白一切。到時候,張騫,韓墨,你,我以及城中諸人,恐怕皆有殺生之禍。」

  「公孫先生還不至於……」陳嬌被李希的分析驚了一驚。

  「先生不是會以私情亂正法的人。只要他認為我們所為,有害社稷,便會毫不猶豫的對我們動手的。」李希淡淡的說道,「所以,有些事情,還是別讓他知道就好。」

  「我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心情有些低落,一年前和公孫弘在新豐的相會給了她深刻印象,卻沒想到自己和公孫弘之間卻如李希所說,有很多不能說的事情。

  兩人正說話間高利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少爺!剛剛有一人送了一封信來。不過,他說一定要面呈給少爺你。」高利接著從手中拿出一個碧綠的手鐲,說道,「那人說,這是信物。」

  李希看到碧綠手鐲,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說道:「那人現在何處?」

  「就在大廳之中。」高利答道。

  李希來到大廳,發現是一名黑衣男子,正雙手負背,在廳中等候。

  「天眼!」李希對那人說道。

  「屬下參見主上!」那名男子轉身向李希叩拜道,他是一個長得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基本上一旦到了人堆裡面,就不會被人認出來的那種。

  「天眼,出什麼事情了?」李希右手一揮示意那人起身,緊接著問道。

  「回主上,屬下有緊急軍情稟報。」天眼說道。

  「緊急軍情?!」這話讓李希心中略有些不安。

  「是的,據屬下得到的消息。匈奴左谷蠡王將率兩萬騎來襲遼東城,兩日後即可到達。」

  「什麼!」此言一出,隨後而來的陳嬌與高利兩人都大吃一驚。兩萬匈奴騎兵是什麼概念,去年的數千匈奴騎兵入掠上谷已經讓大漢朝廷疲於奔命,兩萬匈奴騎兵恐怕足以將整個遼東城踏成碎片。

  「為何會是遼東城?」陳嬌有些激動地問道,自去年以來,匈奴和大漢在邊關時有激戰,往來的商隊和陸續來到的流民讓她對於這個世界的戰爭多多少少有了一點認識。

  「回小姐,自元光二年以來匈奴與我大漢商貿斷絕,雖然一直以來騷擾邊關,但是所得不多。如今,我遼東城富庶之名隨著商隊在草原中遠播,匈奴人起了掠奪的念頭並不是什麼意外。」天眼向陳嬌稟報道。

  「這……」李希在廳中來來回回的走動著,「只有兩日,即使現在立刻派人到右北平求救也來不及了。而且韓安國將軍並非有膽量出關擊敵的人。」

  「高利,你現在立刻去請主父大人過來。」李希對著高利說道。

  「是!」

  在李希極度煩惱的想著該如何處理此事的時候,陳嬌的腦子也在高速運轉著。遼東城雖然用磚石造的十分堅固,但是城中缺少士兵,而且普通百姓恐怕難為守城的主力。雖然在主父偃來到之後,一直試圖將這座城池打造成邊關要塞,但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即使是主父偃也沒能收到多大的成效。以現在的漢兵的單兵素質來說,城裡現有這數千士兵是絕對不可能對付那即將來到的兩萬騎兵的。

  「李賢弟,找老夫來,不知道所為何事?」主父偃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在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可是過得十分舒心的。李希深知他的品性,便讓陳嬌在成立的玻璃公司裡面給他留了股份,從這個公司裡得到的暴利讓主父偃樂得合不攏嘴。同時,在這個城市裡的日子也是舒服到了極點,主父偃心中明白,可能連皇帝此刻也沒有享受到的一些東西,他都提前用上了。

  「主父兄,」李希看著主父偃苦笑道,「恐怕我們的好日子是到頭了。」

  「出什麼事情了?」主父偃看著李希的神色,也覺得事情可能有點不太妙。

  等到李希將匈奴兩萬騎兵即將來到的消息告訴主父偃,他也不覺有些愣了,畢竟他雖然可以指點江山,卻畢竟是一介書生。

  「主父兄,在下現在想的是,如果你我全力合作,兩日之內,是否能夠將城內現有的七萬民眾,全部送離城中。」李希苦笑著問道,在衛青和霍去病還沒有成功擊敗匈奴的時代,漢朝對匈奴的戰爭往往是以多擊少的,甚至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也不見得能夠勝利而歸,所以李希在此形勢下,第一個想到的是如何完整的保護好遼東城中的民眾。

  「李賢弟,城外就是荒無人煙之所。我們能把人往哪裡送?而且只有兩日,一旦失去了城牆的保護,這些人都會成為匈奴鐵騎的蹄下鬼。」主父偃也很是無奈。

  「難道,這一切繁華都要在匈奴人的鐵蹄下,化為灰燼嗎?」高利不覺愣愣的出聲說道,讓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不,不會的。」陳嬌看著陷入苦思的主父偃和李希,知道這次匈奴的危機,對他們來說也是很棘手的。

  或者還會有辦法的,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陳嬌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如果無法依靠現在有的人力取勝,那麼。

  「高利!」陳嬌看著在一邊發呆的高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小姐,什麼事?」高利正傷心於自己夢想中的商業城市即將化為烏有,被陳嬌的忽然叫喚驚了一驚。

  「之前,我是說去年我讓你弄來的那些油,還在嗎?」陳嬌問道。

  「在啊,都鎖在倉庫裡面。」高利點頭說道,「因為小姐你說這東西不能點火,所以屬下自從吧它搬進地下倉庫,就再也沒有拿出來了。想來都還在的。」

  「高利,你去取一點來,小心不要點火。」陳嬌想了想,說道。

  「是!」高利立刻應聲而去。

  「皎兒,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李希看著陳嬌,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了一句。

  「或者有吧。」陳嬌歎了口氣,說道,「姐夫,你有這一帶的地圖嗎?不,你告訴我在匈奴來此的路上,有沒有一些便於伏擊的地方?」

  「便於伏擊?」主父偃聽到這句話,眼睛亮了一亮,但是卻馬上又暗了下去,「李姑娘,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樣的地方,僅僅依靠我們現有的兵力,也不可能將這兩萬騎兵阻於城外,最多只是減慢他們的行軍速度。而且,這麼做有可能激怒匈奴人,到時候,城裡的人會更加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只想知道有沒有那樣的地方。」陳嬌沒有理會主父偃的解釋,直直的看著自己的姐夫,李希。

  「那樣的地方倒是有幾個,不過,如主父兄所說,我們是不可能和匈奴人對抗的。」李希和主父偃在這件事情上,意見一致。

  「如果有,我們好好計劃一下,或者是可以讓匈奴人退去的。」陳嬌看著李希和主父偃歎了口氣,雖然她不懂的戰爭,此刻卻不得不冒險。如果在這時放下城民們離去,那麼自己當初也不必帶他們離開。

  ******************

  「大王,現在天色晚了,我們是不是在此紮營啊?」一個大漢對著自己身邊的一個華服男子說道。

  那人轉過頭來,是一個蓄了大鬍子的男子,從眼角的細紋可以看出,已經有些年紀了,他就是現在的匈奴左谷蠡王,軍臣單于的弟弟,伊稚邪。

  「嗯,就在此紮營吧。」伊稚邪看了看四周,覺得是個紮營的地方,便點頭應允了。

  在伊稚邪的一聲令下,匈奴部隊停止了前進,就地紮營,堆起了火架子,架好了肉品,打算開始烤制今日的晚餐。就在這個時候,巨變突起,不知道是誰的火把先著了地,掉到地上後很快燃起了大火。秋季的草原乾燥易燃,匈奴人本也不以為意,打算伸腳去踩滅火星。但是火勢蔓延的速度快的出乎匈奴人的意料,很快的匈奴人紮營的那片草原燎起了熊熊大火,正在休息的士兵們有的被活活燒死在帳篷邊上,有的渾身著火,狼狽不堪。同時,混合著大火的燃燒,時而響起的爆炸聲更是給這些匈奴人增添了不少的心理壓力。有許多人更是跪在了地上,祈求上天息怒。

  「出什麼事情了?」伊稚邪一邊安撫自己變得暴躁的坐騎,一邊衝著身邊的大漢怒喊道,「你馬上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讓這些傢伙都給我安靜下來。」

  雖然說匈奴騎兵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部族勇士,但是人類對未知事物天生的恐懼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在了他們的身上,直到伊稚邪親自帶人去安撫他們,用馬鞭狠狠地抽翻了幾個跪地不起的騎兵之後,所有才終於清醒過來。

  「水,給我潑水!」伊稚邪指揮著那些已經清醒過來的部下,讓他們去取水來滅火。

  「這個火,用水是不可能撲滅的。」在離匈奴人的營地相當遠的東北方,陳嬌遙望著西邊的熊熊火光,對李希說道。

  「這次匈奴人毫無防備,應該會損失不少人手。」主父偃在一邊捋著鬍子說道,「不知道此物是何物啊?真是戰場利器啊,如果我大漢能夠擁有,那麼匈奴就不足懼了。」

  「這是墨門弟子偶然發現的,小女子也不清楚。」陳嬌微微低下眼睛,說道,她並不希望這個時代的朝廷擁有這種極為危險的殺傷性武器,尤其在這個朝廷和她自己之間的關係還十分複雜的時候。

  「恰好如今又是秋季,草原枯草甚多,火勢蔓延恐怕不是一二日間可以熄滅的。」李希彎腰拾起一片枯葉,淡淡地說道。

  「姐姐,師傅說他們已經準備好了。」紀稹策馬小跑到陳嬌和李希的身邊,翻身下馬對著他們說道。

  「是嗎?」陳嬌摸了摸他的頭,對著他笑道,「稹兒辛苦了。」接著又對李希說道,「姐夫,你路上小心些。千萬記得,我們的目標只是騷擾,你和士兵們都要小心些,不要以命搏命啊。」

  「為兄知道了。你先好好呆在這裡。」李希點了點頭,又對主父偃說道,「主父兄,我妹妹先拜託你了。」

  「李賢弟放心走好。」主父偃拱手行了一禮,鄭重的說道。

  「姐姐,你讓我也去吧。師傅說,我的身手已經不在他之下了,讓我也去吧。」紀稹眼看著李希就要離去,連忙拽住他的衣角,轉頭向陳嬌哀求道。

  「不可以!」陳嬌不禁皺緊了眉頭,「你還只是個小孩子,這種事情輪不到你。乖乖過來,等大哥回來就好了。」

  「大哥!」紀稹見哀求不起作用,又轉向李希,幾乎就要淚眼汪汪了。

  「小鬼頭,別對我耍這套。」李希彈了彈他的額頭,說道,「等你滿18歲,到時候,你做什麼姐姐和大哥都不攔你。」

  「18歲,那還要六年呢。」紀稹哀叫道,「那太久了。我現在就想上戰場看看啊。」

  「好啦,別耽誤了大哥的時間。」陳嬌看著他這個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上前把他拉下來。雖然她用的力氣未必大,不過紀稹卻不敢掙脫,只能被扯離李希的身邊。

  李希看著眼前這對弟妹,莞爾一笑,向主父偃拱手告別,上馬離去。

  伊稚邪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可說是吃盡了苦頭,因為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駐紮的,所以取水很方便,但是潑水滅火這個常識似乎對這場大火不起作用。無論潑了多少水進去,火勢都沒有什麼減少的趨勢。大火經久不滅的結果就是讓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人們又一次陷入了癲狂狀態。

  「大王,我們快走吧。這是上天的懲罰啊。」一個渾身燒傷的男子衝到伊稚邪身邊。

  「混帳東西!」伊稚邪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我們大匈奴從偉大的冒頓單于開始就一直到漢人這裡打秋風,大神什麼時候為這個懲罰過我們。」

  「大王,這火邪得很,我們是救不了了。不如快點走吧。」另一個男子看著被抽倒在地的同伴小心翼翼的說道。

  伊稚邪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陷在火堆中的人和馬,已經有人開始縱馬踐踏同伴,也有馬匹將主人甩下想要自行逃走。他沉下臉,知道如果再不離開這個地方,一旦炸營就算是他也控制不了局面了,還是離開這裡再做打算吧。

  「大王有令,所有人,向東邊去,過河,到沒有火的地方停下整頓。」一個伊稚邪身邊的傳令兵騎馬一路從營地上跑過,隨著他的一聲聲吆喝,所有的匈奴人都像是找到了缺口的洪水,一起向東邊湧去。當然,中間也不免有一些傷者被拋下,有一些驚馬自行離隊。

  「呼,呼!」在疾馳了約10里左右,匈奴人確定自己已經脫離的危險之後,終於陸陸續續地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趴在馬背上喘氣,而有些燒傷者甚至跌下馬來,坐在地上,不斷呻吟。

  「日輝,」伊稚邪對著剛才向他進言離開火場的那個男子說道,「你先去清點一下你們休屠族的人數和馬匹。」

  「是!」日輝點頭應道。

  就在這個時候,日輝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前方不遠處有一片什麼東西壓了過來,緊接著他的耳邊就聽到了一陣轟鳴聲,熟悉戰陣的他自然知道,那是騎兵衝陣所發出的聲音。

  「是……是漢兵!」當對方不斷靠近,直到能夠看清楚彼此的面孔和衣著時,呆滯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起來。

  「是漢兵啊!」這樣的叫喊聲頓時充斥在人群中,剛剛定下心神的匈奴人頓時慌亂了起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處於攻擊者的地位上,第一次直接面對漢人的進攻,使得他們不知所措。當然,也有仍然保持冷靜的人,比如說,日輝,他試圖讓部下們冷靜下來,但是經歷過剛才的火焰噩夢的人們卻不是那麼容易安撫的。

  這支漢人騎兵正是李希帶領的,他唯一的任務就是騷擾對方,順便殺傷一些敵人。李希帶著自己訓練精良的漢騎兵,在疲憊的匈奴人中來回穿梭,馬蹄毫不留情的踐踏著那些重傷落馬者,所有在他眼前的匈奴騎兵都被他揮刀砍下馬。陳嬌之前派人趕製的唐式馬刀,在李希的手中變成了匈奴人的索命刀。

  當漢騎兵們不斷靠近時,有一些反應過來的匈奴人已經開始將伊稚邪團團圍住,好保護他們的左谷蠡王。可是,漢騎兵的攻擊力出乎他們的意料,僅過了一會兒,這些漢兵就穿透了他們不及展開的戰陣。並且在那個瘋狂的白衣男子的帶領下,開始收割那些受傷了的匈奴人的性命。看的被圍在中央的伊稚邪咬牙切齒,大匈奴自冒頓單于以來,縱橫天下,何曾收過這般的侮辱。

  「你們都讓開,我去會會他。」伊稚邪原也是族中的一員勇將,立刻揮手令身邊人退開,自己向李希奔去。

  伊稚邪勇則勇矣,但那是戰場上的功夫,遇到李希這種武術高手,幾個回合下來,就將他扔下來馬。原本李希還想補上一刀,直接結果了此人,但是看到他衣著華麗,似乎身份極高。便舜時改變了主意,反手將他打暈,放到了馬上,他拿出胸前的哨子,吹了長長的一聲,令所有騎兵立刻撤退。

  匈奴人自然不可能眼見著自己的左谷蠡王就這麼被人擄走,馬上有人開始未隨李希等人。不過,李希他們早就考慮過被匈奴人追擊的可能,在他們的退路上每個百米就灑上了石油,漢兵們通過之後,就有人點燃那些火把。果然,如此反覆了三次之後,很多匈奴人再度被困在大火之中,終於不能追上李希等人。

  「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紀稹遠遠的看到李希等人,就立刻歡呼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陳嬌和主父偃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放心的神色。

  「姐夫,你沒事吧?」陳嬌迎了上去,雖然剛回來的這些騎兵們身上有著讓她很不習慣的濃重血腥味,但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愉快,否則那將影響這些士兵的士氣。

  「還好,不過,我抓了個人回來。」李希跳下馬背,順手將伊稚邪扔了下來,陳嬌看到一個血人在她面前落地,險些驚叫出聲。

  「大哥,他是誰啊?」紀稹問道。

  「這個嘛,要等他醒了,問他自己了。」李希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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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邊塞無勞天子憂(一)

  當伊稚邪醒來,發現自己待在一個十分昏暗的地方,在牆壁上有幾盞昏暗的油燈,四周空無一人。他很快想起了一切,知道自己現在是被俘虜了,便不動聲色的繼續保持著醒來的姿勢,察看情況。果然,過了一會兒,他就聽到一個腳步聲,在安靜的室內迴盪著,來人正一步一步走近他。

  「他醒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似乎還沒有。」一個很冷靜的男聲。

  「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呢。現在那些匈奴人都瘋了似的找他。」

  「可惜啊,他們現在是找錯了方向了。」

  「不過,這樣真的可以嗎?遼西郡能夠承受得住匈奴人的進攻嘛?」

  「以韓將軍之能要守上幾天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我們的動作也得快點。」

  伊稚邪聽到自己的部下前往遼西找尋自己,而且聽來人之言,他們似乎還找錯了方向,頓時心神大亂,不覺氣息有些不穩。

  「你醒了。」李希看著地上仍然合著眼睛的伊稚邪淡淡說道,用的是陳述句。

  伊稚邪明白再裝無用,掙扎著睜開眼睛,看到了之前在戰場上擒下他的那名白衣男子,在他的身邊還有以為穿著淡月色衣群的蒙面女子。

  「你,是誰?」李希走近伊稚邪的身邊,用食指將他的下巴勾起,冷冷的說道。

  「你們又是誰?」伊稚邪毫不示弱的反問,即使被擒他仍然是匈奴的英雄,不願意弱了氣勢。

  「現在的你似乎沒有資格知道。」李希說完,伸手在他的手臂幾個關節處略略使力,關節脫臼後又被強行放回的痛楚與極刑無異。但是伊稚邪卻不能喊出聲,因為李希早已經用手摀住了他的嘴,免得他的慘叫驚到了陳嬌。不過,即使如此陳嬌也可以從伊稚邪此刻扭曲的表情中明白他的痛苦。

  「呼,呼,呼,」等李希放開手,伊稚邪便渾身無力,軟軟的靠著牆壁滑了下來,地下室內清晰的迴盪著他的喘息聲。

  「現在你打算說了嗎?」李希看著趴在地上的伊稚邪問道。

  伊稚邪狠狠的瞪了他一樣,態度依舊強硬。

  「不肯說嗎?」李希看著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大概可以猜到。」李希走上前,拿起伊稚邪的手臂,將手指扣在他的左脈上,繼續說道,「你衣著華麗,想來在匈奴地位甚高。而這次前來打秋風的隊伍中,身份高的,據我所知,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休屠族的王子日輝,一個就是匈奴左谷蠡王伊稚邪。匈奴人在失去你之後,就改變了原來的目標,轉而攻擊遼西。那是因為他們認為襲擊他們的人是遼西郡的韓將軍,而你必定在那裡。可見,對他們來說,你的存在相當重要。如果你是日輝,那麼伊稚邪大可以在劫掠完之後,回報說日輝死於陣前,就可以了。反正休屠王也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你是伊稚邪……日輝可是不敢不顧你生死的,一旦你回不去,那他們休屠族在軍臣單于面前就不好說話了。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匈奴人轉而攻打遼西了,因為他們現在的第一目的是將你帶回去。」

  「你……」伊稚邪聽完李希十分篤定的判斷,看著他臉上嘲諷的笑容,氣得渾身發抖。

  「你不必否認了,因為,你的脈搏已經說明了一切。」李希放下手,走回到陳嬌身邊,「不必奇怪。經歷過剛才的刑罰,你全身氣血翻騰,你是很難控制自己的心情變化的。」

  「原來,這位將軍就是伊稚邪。」陳嬌聽完李希的分析之後,恍然大悟。之前,她只是知道來的人是匈奴的左谷蠡王,卻沒有想到這位左谷蠡王正是伊稚邪。伊稚邪,匈奴的下一任單于,衛青和霍去病的對手,匈奴的榮耀正是敗亡在他的手中。

  「不錯。本王就是伊稚邪。」伊稚邪看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便坦白的承認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一介草民,不值得大王記掛。」李希看著伊稚邪說道。

  「能夠俘虜匈奴左谷蠡王的一介草民,恐怕在這個世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吧。」伊稚邪自嘲的說道。

  「草民無意與王爺為敵,自保而已。」李希笑了笑,「不過,王爺說得不錯。既然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一起,那麼有些事情,還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

  「好,我們有什麼要商量的?」伊稚邪知道接下來的才是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關鍵。

  「相信王爺剛才也聽到了,匈奴人現在正在進攻遼西郡。」李希看了眼面無表情的伊稚邪,繼續說道,「當然了,他們遼西遭殃本也和我們無關,不過終歸都是漢人,而且王爺英雄了得,在下倒是不忍心你就這麼了結在這裡了。」

  「不必說好話。你擺出你的條件來。」

  「爽快。那麼在下就說了,以王爺的性命做交換,只要王爺還有能力那麼匈奴人就不要向遼東城下手。」李希說道。

  「辦不到!」伊稚邪的回答很簡單,倒不是他故意逞英雄,而是不向遼東城下手這個條件,即使他是匈奴的大單于,也是不可能答應這個條件。因為漢人的富饒讓匈奴所有部族都垂涎三尺,如果任何一個當權者承諾不再對漢人城池下手,那麼所有匈奴人都不會放過他。更何況遼東城還是一塊近在嘴邊的肥肉。

  「當然。在下也知道,僅僅用放過王爺性命這個條件讓王爺承諾不再對遼東動手,是有些過分了。但是,如果在下承諾,匈奴貴人們需要的那些金銀器具茶葉鹽,我們遼東城都可以偷偷的供應給匈奴。」李希說道。

  「此話當真?」伊稚邪對此言有些動心,說實話,漢人的隔絕政策十分有效,現在的草原上這些東西的價格已經漲到了天價,匈奴人要求南侵的聲音也越來越強烈了。

  「當然是真的。只要王爺答應了,那麼我們遼東城可以源源不斷的給王爺提供這些東西。」陳嬌忽然插嘴說道,「而且,我們只和王爺交易。」

  「只和本王交易?」伊稚邪第一次注意到站在李希身後的這個蒙面女子。

  「不錯。」陳嬌點了點頭,「王爺也是冒頓單于的子孫,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再進一步,登上大單于的寶座呢?」

  「大膽!大單于是上天選擇的,本王怎麼會有那種非分之想。」伊稚邪聽到陳嬌一口說出了他多年來的想望,心中一顫,厲聲喝道。

  「王爺不必如此。如果有我們供給的奇珍異寶做後盾,想來匈奴的貴人們對於您將來的代位之舉,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吧?」陳嬌沒有被他的大喝影響到,因為歷史上這位伊稚邪的確是在軍臣單于死後,搶了自己侄兒於單的位置,如果說他不是長年來處心積慮的籌劃,那麼他是絕對不可能那麼輕易的壓下於單的反抗。

  伊稚邪沉默不語的看著陳嬌,他當然知道如果答應這個條件,那麼就能夠收買更多的匈奴人為他說話。

  「王爺不必心存懷疑。我們要的只是你的承諾,保我遼東城安然無恙的承諾。」陳嬌說道,「當然,這些東西也不是平白送的。是按照草原裡現在的市價賣的,得來的錢財,王爺佔四成,我們佔六成。」

  聽到這話,伊稚邪的眼中頓時精光一閃,漢人商品在草原上的暴利他是知道的,即使只有四成,也足以讓他多養活很多兵馬牛羊。

  「如何?王爺。」陳嬌知道伊稚邪不可能不動心,只要他還有那個野心,憑白添一助力,而且是一個在他看來隨時可以消滅的助力,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好!本王答應你。」伊稚邪終於點頭說道。

  「王爺痛快!」陳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說道,「不過,還要委屈王爺在此再待一會兒。我們去準備準備,就送王爺去見你的族人。」

  伊稚邪冷冷的看著兩人離去,心中不斷思慮著如果出去,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才能給自己最大的好處。

  「皎兒,這次和伊稚邪的交易,你做得很好。」李希和陳嬌慢慢的走出地下室後誇獎道。

  「姐夫。」

  「能夠看出伊稚邪的野心,並且進一步利用它。說明你進步了很多。」李希邊走邊說道「而且,用引匈奴人內鬥這個借口,應該更容易讓皇上答應我們所提的秘密商貿。」

  「不過,我說得只是一個設想。在這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具體去做。」陳嬌自然知道自己是當不起這個誇獎的,她吐了吐舌頭,說道。

  「只要伊稚邪嘗到了好處,自然會更加用心的維護遼東城。如此遼東城的安危應當是無憂了。」李希抬頭看著外面的晴朗天空,笑著說道。

  陳嬌心裡也是一陣輕鬆,只要挨過這幾天,等伊稚邪當上單于,那麼匈奴的敗亡也不遠了,到時候,他們就沒有辦法威脅遼東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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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邊塞無勞天子憂(二)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萬騎攻入遼西。殺遼西太守,殺略三千餘人。以衛尉韓安國為將屯將軍,軍代。匈奴重兵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時僅千餘騎,且盡,會遼東救兵至,匈奴乃去。」

  ——《史記?韓安國列傳》作為漢朝出名的大器晚成者的韓安國,是武帝抵抗匈奴初期的著名將領,但是經歷過這次的重兵圍困,李磷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命不久矣。

  「你就是遼東兵馬的領袖嗎?」韓安國看著李磷淡淡地問道,雖然剛剛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戰爭,他仍然很快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不敢。滄海郡自有主父大人奉皇命掌管,在下只是聽命行事。」李磷說道。

  「哈哈,老夫自信還是有點看人的眼光的。何況主父偃,他還沒有來此救人的雅量。」韓安國大笑,「皇上大概也沒有想到,在遼東城還有你這樣的遺才吧。」

  「韓將軍過獎了。」李磷心中對於韓安國這樣一位老將,心中還是十分佩服的。

  「李公子還是白衣之身吧?老夫欲向皇上舉你為孝廉,不知你意下如何?」韓安國對於李磷之前在兩軍陣前的表現印象深刻,認為這是一個大將之才。如今朝中,他,程不識,李廣皆老,而皇上又重邊功,很快就會有新一批的年輕人湧現,韓安國希望在這些新人中,能有親近韓家的人。

  「李磷多謝韓將軍。」李磷聽到這話,一臉感激的磕頭叩謝,然而,此時他心中所想的卻是來時,李希對他的吩咐。

  「你此去,韓安國必然會舉你為官。果真如此,你也不必拒絕,今後就在朝中為官便是。若無我的命令,一切事情你可自行判斷,永遠銘記忠君愛國四字即可。皇上也是明君,安心的做一純臣,可保你一生平安。李磷,你自3歲入我李家,我原不曾想過會放你離去,不過如今也只有你才是我最放心的。」

  「韓安國一生善自保,此次他力抗匈奴,雖說也有功勞,可終究比不得名義上身為遼東城城主的李磷。而且,他已年邁,舉薦李磷可有薦人之功,一旦李磷飛黃騰達,則又為子孫留一後路。他不會不做的,所以放李磷到朝中,在我們派他去解右北平之圍時,就已經注定。」李希在城主府中對陳嬌解釋道。

  「那為什麼要讓李磷自稱遼東城城主呢?」陳嬌對於李希的安排有些不解。

  「那是為了,讓主父偃和我們坐到一條船上。」李希解釋道,「主父偃離開遼東恐怕已經是必然之事,等他離開,我們對他的監控力度一定是大大下降,到時候,我怕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所以,現在借韓安國之手,將李磷的身份托到皇上面前,屆時主父偃恐怕不能在皇上面前再改口提及你我了。否則,他無以解釋為何這半年來在奏折中一言不發。」

  「姐夫從前不是說,主父偃至少會在城中待上一年嗎?」陳嬌不明白地問道。

  「一旦主父偃聽我們的話,將關於匈奴的那份奏折送到長安,那麼今上一定會迫不及待的召他晉見。」李希看著陳嬌說道,「今上對於匈奴之事,一貫都是很上心的。我敢保證,奏折抵京之日,便是主父偃的離任詔書出京之時。」

  「那,下一任滄海郡太守?」陳嬌聽說主父偃這個麻煩人物要走了,心中不由得一陣輕鬆,因為這半年來,主父偃盯著她看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不對勁。

  「這就不是為兄能夠預測得到的了。」李希對於陳嬌的這個問題搖了搖頭,接著說道,「皎兒,如今遼東城的一切都已經完善,待主父偃去後,為兄想要回東陽見你姐姐,你是否同去?」

  「姐姐?」陳嬌聽到李希忽然這麼說,愣了一愣,方才想起自己最初對張萃的承諾,一年之後,便回去。可是,如今的遼東城,又哪裡是她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她想了想,說道,「姐夫,你讓我好好安排下,年底之前我一定和你回去。」

  **************************

  「……伊稚邪狼子野心,臣觀其非久居人下之輩。如我大漢私下供其各色大漢之物,助其收攏人心,則匈奴內亂可期之。一朝有事,我大漢亦可從中漁利。且一切物品非白白送與,乃是賣與,朝廷可以從中得稅,商人可以從中得利,此亦官民兩利之事。以匈奴之財物,實我大漢之府庫,何樂而不為也?」公孫弘捧著主父偃的奏折,眼睛一目十行的掃視一遍。

  「弘卿以為主父偃之議如何?」劉徹接到主父偃的奏章 之後,立刻宣召御史大夫公孫弘進宣室殿共議。年輕的他對於主父偃這一計策相當的感興趣。

  「確是好計。」公孫弘雖然是儒生,可是卻沒有後世腐儒那種愛護四夷的胸懷,也不會幻想著這個世界真如孔夫子說得那般可以修仁德以招四夷。他雖然和主父偃不對盤,但是還是肯定了主父偃的離間計。「此亦算得是離間計,一旦軍臣單于死,伊稚邪與於單反目,屆時如果我大漢能夠抓住時機,必可一雪百年之恥。」

  「弘卿難道不覺得此計過於毒辣,一旦內亂起,不知多少匈奴人死於此。」劉徹笑著說道,「有失仁德啊。」

  「孫子曰: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臣以為主父大人此計已得間之髓,非聖賢仁義如陛下者,不能用之。」公孫弘聽到劉徹這麼說,自然知道他這是在諷刺和他同為儒家的董仲舒,雖然從國家治政的角度來說,對於董仲舒的許多學說他是極度不贊成的,但是對於孔孟皆倡導的仁德,他還不至於當著皇上的面贊同他剛才的諷刺,只能故作不知。

  「這次匈奴盜邊,雖然右北平險些被攻破。不過,遼東城卻立下了大功啊,遼東城城主李磷率領騎兵阻敵,殺敵數千,後來又領兵解右北平之圍。韓安國送了奏折來,要舉薦此人。」劉徹大概知道自己的心腹大臣的意見之後,就將注意力轉向了另外一件事情。

  「不知皇上之意?」剛才主父偃的奏折中已經提及了遼東城人馬參與戰鬥的事情,對於此事公孫弘自然是知道的。

  「他們二人未得朕意就私縱了匈奴的左谷蠡王,韓安國在他的奏折中給了解釋。說是如無匈奴左谷蠡王在,單憑遼東騎兵絕無可能解去右北平之圍。」劉徹說道,「想來他們膽大包天,已經和伊稚邪談妥條件,伊稚邪才如此配合的退兵。」

  「主父大人想來也是心急。」公孫弘聽出劉徹並無責怪之意,便隨聲附和道。

  「那麼,弘卿以為,該如何封賞這個李磷。我大漢對匈奴,從未有如此之大勝啊。」劉徹心中其實掩不住高興,畢竟從他有生以來,漢朝第一次真正勝過了北面那個強大的國家。

  「李磷乃白衣之身,雖有大功,恐怕也不宜給予太大的封賞。」公孫弘說道。

  「這是為何?」劉徹不由得有些不樂意了。

  「先有衛將軍以擊匈奴而得封關內侯,再有這李磷憑邊功白衣晉陞,臣恐怕長此以往,邊將們會自開邊釁以求封賞。屆時,國家反受其亂。」公孫弘解釋道。

  「這……」劉徹頓了頓,雖然說他自己十分樂意見到武將們的鬥志,但是公孫弘所說的也不能不防,畢竟現在關於諸侯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如果朝廷不能在對匈奴的戰爭中掌握進程,那麼可能會被諸侯王有機可乘。「既然如此,先召李磷來京晉見,再議其他。」

  「皇上,該用膳了?」衛子夫將新生的孩子交到了宮女的手中,自己走到了失神很久的劉徹身邊,開口說道。

  「哦。」劉徹聽到衛子夫的叫喚回過頭來,兩人慢慢走到几案邊上,跪坐下來。劉徹拿起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子,注視著裡面碧綠的酒液,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衛子夫剛讓宮女佈置完餐具,就發現劉徹拿著裝滿了酒的杯子發呆,「皇上,這是今秋上貢的新豐酒,你還喜歡嗎?」

  「啊,朕只是在看這個杯子。」劉徹發現衛子夫黝黑的眸子裡正定定的望著自己,雖然在那個溫和的表面下,他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劉徹還是回答道,「朕只是在想,能夠做出這些的遼東城,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衛子夫不是很明白劉徹想說的是什麼,對她來說未央宮外的世界就已經十分遙遠,禁中以外的一切更是十數年來未曾再想過,「臣妾聽人說,只是一個小城而已啊。」

  「小城?不,或許不僅僅是小城。」劉徹搖了搖頭,拿起筷子開始進食。衛子夫雖然對劉徹最後的神情十分疑惑,但是對於劉徹不想說的事情,她一貫都不會再問。

  *******

  聶一是漢武帝所信任的監察使聶勝手下的一員得力戰將,他奉命潛伏在遼東城已經有數月之久了。現在他的身份,是主父偃帶來的那十萬移民中的一員,因為腦子靈活,在城中開了一間專門供往來客商休息的客棧,如今也是遼東城裡身家殷實的一個富家翁了。如果沒有那個任務在身,那麼這段日子應該是化名為柳舟的他這輩子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柳掌櫃的,」一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進客棧對著聶一大喊道,「還有上房沒有?從右北平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今天總算把貨給辦齊了。先讓我美美的睡一覺。」

  「來了,趙老闆,這次可發財了。」聶一笑瞇瞇的走了過來,和和氣氣的臉上儘是笑容,微微有點胖的身軀靈巧的在桌椅間移動,走進那位趙姓客商。

  「好啦。客氣話就別說了。獻給我間房,送點水,讓我好好睡一覺。」趙姓客商似乎已經和聶一極為相熟了,看著聶一靠近來,伸手推了推他的小腹說道,「柳老哥,這半個月生意不錯吧。你可又胖了,日子舒心啊。」

  「這不世道好嘛。」聶一任由趙姓客商推他的小腹,絲毫沒有不悅。

  「掌櫃的在哪裡?」兩人正說的歡的時候,一陣粗魯的吆喝聲打斷了他們的敘舊。聶一抬頭一看,發現是兩個穿著官服的差役,正牽著幾匹馬並一架馬車在門口喊人呢。

  「爺,你這是?」聶一走到那些差役的身邊,慇勤地問道。

  「給我們的馬喂些料,尤其是這幾匹。」差役指了指拉著馬車的幾匹駿馬,說道,「我們現在就去主父大人那裡宣旨。你先好好照料著,好處少不了你。」

  「官爺,官爺!」幾個差役沒聽聶一說什麼就顧自己走了,讓聶一後面的話落到了空氣裡,「官爺,咱城裡有驛館的。」

  「別喊了。柳老哥,這些人就這樣。」趙姓客商在聶一身後說道,「他們要做的事情,你可千萬別攔著。沒準他們心情一不好,還給你一頓打呢。」

  「好了好了,趙老哥。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聶一說完,轉頭對那個別留下來了馬伕說道,「這位小哥,你牽馬來。我們到後院去。小林,你來帶趙老闆到上房去。」

  聶一將那個馬伕一路帶到了後院的馬廄邊上,兩人合力將飼料倒入槽中,幾匹馬兒都一一餵過了,才停下手來,一起在邊上坐下。

  「聶一嗎?」那馬伕忽然開口說道,聶一的心頭顫了一顫,知道自己等了半年的使命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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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五陵無樹起秋風(一)

  「主父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請您快些啟程。」宣完旨之後,差役慇勤地說道。

  「老夫知道了。我們明日就起程。」主父偃笑著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自己的下屬將這些人安排到後面去休息。

  傍晚陽光透過玻璃窗射到室內,整個房間顯得十分明亮,主父偃緊蹙著眉頭,沉思著,略略有些陰沉的目光盯著門口的地磚,等待著那個人的來臨。

  「主父兄,恭喜了!」李希果然如主父偃所期望的那樣,在差役走後不久,來到了這裡。

  「李賢弟!」主父偃淡淡的看了李希一眼,「這是給老夫來送別嗎?」

  「主父兄重歸中樞,可喜可賀!」李希走到主父偃身邊,自給自倒了一杯酒,對著主父偃敬道。

  「李賢弟,」主父偃看著李希欲言又止,最後長歎一聲道,「李賢弟,以你的才華,如果不涉及家國天下事,要保一生平安並非難事。可惜,可惜。」

  「主父兄,」李希聽到主父偃這話,手中的酒壺也是一凝,頓了頓,露出一絲苦笑道,「以主父兄之才,做一富家翁亦足矣!」

  「今上才智你我心知肚明,非易與之主。李賢弟,萬事小心!」主父偃飲下李希所倒的酒,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歌道,「長鋏歸來兮,食無魚……」

  看著主父偃的身子漸行漸遠,李希對著身旁無人處說道:「莊昕。」

  很快就有一個黑影來到他身邊,正是日夜追隨於李希的莊昕。

  「爺!」莊昕的臉上有著和年齡不符的冷峻,一反他白日的陽光形象。

  「那個聶一,現在在做什麼?」李希淡淡地問道。

  「他正和來交接的一個馬伕報告城中之事。」莊昕回報道。

  「是嗎?」李希的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他是怎麼說的?」

  「爺放心,聶一僅僅知道城中事乃是由一對兄妹主事,姓李。如今哥哥早已經領兵離開遼東城,妹妹則仍然在城中。兩人與墨門關係匪淺。」莊昕回報道,他心中對聶一很是不屑,作為一個密探,行動卻完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莊昕,你是否認為這個聶一很無能嗎?」李希和莊昕主僕多年,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下屬如此蔑視他人,他開口點醒道,「千萬莫要小瞧了他,我若不是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以他的謹言慎行,你們想來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吧?」

  李希看著莊昕笑道:「聶一,他從前還有一個名字叫聶翁壹。我真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什麼!聶翁壹?」莊昕對這個答案有些目瞪口呆。

  沒有理會莊昕的反應,李希抬頭看著外面已經慢慢暗去的天空,略略有些失神。

  「奭兒,你要記住。無論如何終你一生,不可以接近長公主生的弟妹。」

  「希兒,你若僅得中人之資該有多好啊?」

  「混賬,誰准你用真名和那些人交遊的。」

  「希兒,你必須學會,隱忍。學會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學會明哲保身。知道嗎?否則,老侯爺將死不瞑目的。」

  記憶中,有很多這樣的片斷閃過,自己正是在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訓斥聲中,被馴服了桀驁不馴的性子,開始懂得隱藏和中庸。少年時曾有過的「欲救天下,捨我其誰」的胸懷被漸漸釋去,作為一個江淮間的行商,看著曾經的朋友們漸漸攀上高位,一展雄才,而自己終生只能躲在黑暗的影子裡。

  李希站起身,緩緩離開,他走到陳嬌房間外。此時的陳嬌正在房中打開余磊所留下的電腦,希望能夠找到新的東西供墨門眾人「研發」,絲毫沒有察覺到門外多了一個人。

  她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李希不止一次在自己心中問過。如果說,之前在彭城的相處,自己還能夠以她是因為廢後之事而導致性格大變來安慰自己的話。那麼自朝鮮歸來後的這一切,又怎麼解釋呢?偏偏無論自己怎麼查探,結果都明明白白的顯示著,這位和自己相處了兩年的女子的確是自己的妹妹,前皇后陳阿嬌。

  陳嬌似乎有些疲累了,她很不淑女的伸了個懶腰,將電腦藏到床下的箱子裡,爬上床睡覺。待得陳嬌睡去,李希才走到她身邊,輕輕撫開她頰邊的亂髮,沉思道。

  如果真的是我妹妹,為何一點也不顯老態?難道館陶長公主的保養之法真得如此之好嗎?

  他的眼睛移到了床下的那個箱子裡。關於陳嬌手中那個奇怪的小箱子,李希也曾經數次偷瞞著陳嬌研究過,裡面的很多文字他雖不能全明白,卻也略略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一直以來送到墨門手中的那些「發明」皆來自於這個箱子裡。從那一天開始,這個奇怪的小箱子就成了他重點保護的對象。只是陳嬌卻永遠不會知道。

  難道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嗎?再一次,李希如此自問道。

  李希慢慢的踱步離開陳嬌的房間,沿途的幾個護衛暗暗向他打了個招呼。

  如果,沒有在元光五年的那年秋天遇到陳嬌,如果,那時沒有把她帶到身邊,如果後來沒有給與她太多的關心,如果……那麼,李希應該只是一個鄉野間平常的富家翁吧。

  「也許,我只是需要一個借口罷了。」李希坐在院子裡,仰望著天空說道。是的,只是一個借口,一個不甘寂寞的借口。

  「莊昕,給我拿點酒來。」李希知道莊昕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後,便開口吩咐道。

  「啊!」莊昕有些奇怪的看著李希,李希雖然會飲酒,但是除非必要是絕對不會主動要酒的。因為他的妻子張萃,非常不喜歡酒味。

  「拿一點來吧。我需要好好想想,將來的路。」李希自言自語道。

  莊昕自然不敢駁李希的話,立刻去準備好酒水來到亭中。

  「莊昕,你知道衛子夫和衛青今年幾歲嗎?」李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屬下不甚清楚,不過衛皇后入侍陛下已經十餘年了,想來也不年輕了吧。」莊昕雖然不明白李希為何有此一問,仍然乖乖回答道,「至於關內侯,莊昕聽說他正是戰場殺敵的好年紀呢。」

  「是啊,衛子夫已經老了,可是衛青還年輕呢。」李希看著酒杯,說道。

  **************************

  「呀!」陳嬌從自己的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她又一次夢到了長門宮,夢見了自己被帶往長門宮的那天,那是她出來這個世界的那天。她起身下床,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急灌了幾口之後,才驚魂不定的坐下。

  「沒事了,沒事了!」陳嬌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和自己說道。

  月光透過密密的窗簾,射入室內,讓整個房間別有一種幽暗之美。陳嬌白色的長裙在這種月光下,泛起了一絲詭異的銀光。

  陳嬌起身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看著天上不甚明朗的月亮,微微有些難受。

  自從組織了伏擊匈奴的那次征戰之後,這種難受的感覺一直跟著她,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主父偃奇異的目光和越來越繁華的遼東城,常常讓她想到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穿上外衣,任由自己的長髮披在肩上,陳嬌推門而出,試圖讓夜半的空氣使自己清醒一些。這個時候的北方,其實已經相當的寒冷了,陳嬌明顯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化作白色的霧,飄在空中。

  這個時間,天地都是一片寂靜的。

  走到庭院裡的時候,陳嬌驚訝的看到了一個落寞的身影,孤獨的仰望著月亮。

  「主父偃!」陳嬌失聲喊道,隨即她便醒悟,自己不應該出聲,因為,她沒有戴面紗。她迅速的退到了月光的背面,希望建築物的陰影能夠為她掩蓋一二。

  「李姑娘。」主父偃馬上就認出了眼前人,看著陳嬌慌張的樣子,他淡淡一笑,「這麼晚了,姑娘這麼會到這裡來?」

  「我,有些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陳嬌背對著主父偃說道。

  「是嗎?老夫明日就要離開了,所以也睡不著呢。」主父偃難得和藹的露出笑容。也許正因為是最後一晚了,所以他很希望能夠真正接近這個自己一直十分有興趣的女孩。

  「是嗎?聽說主父大人馬上就要高昇了,恭喜大人了。」陳嬌對於主父偃領旨回京一事早已經知道,只是她沒有想到,主父偃居然也會半夜來庭院中,對月傷懷。

  「高昇?呵呵。」主父偃對陳嬌的恭賀不置一詞,他笑了笑,對陳嬌說道,「李姑娘,相識這麼久,這好像是你我第一次單獨對話呢。」

  不得不說,李希對這個妹妹的保護是極為周到的。主父偃來到遼東這半年來,沒有一次抓到和陳嬌單獨相處的機會。可越是如此,主父偃對陳嬌的身份就越是懷疑,因為李希的謹慎已經超越了一個哥哥對未出閣的妹妹應有的關心。

  「主父大人,貴人事忙。」陳嬌不知道主父偃今日的和顏悅色到底是為了什麼,說話越發的謹慎。

  「如果要說忙,李姑娘既要去實驗區指點墨門的弟子,還要去察看高利和各方的貿易賬目,想來忙碌更甚於我吧?」主父偃淡淡地說道。

  「主父大人說笑了!」陳嬌緊緊捏住自己的袖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在她的心中,因為這句話激起了多大的風浪。

  「說笑?老夫從來不說笑。」主父偃看出了她的緊張,嘴角微微一泯,說道,「姑娘不用如此緊張。老夫並無惡意。」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李姑娘,你有如此才華,卻和李兄一樣甘於隱姓埋名?」主父偃走近陳嬌身邊,說道,「雖說你是一女子,不能封侯拜相。不過,若是老夫上報朝廷,那麼無論你原來是何身份,今上後宮之中,上三品夫人之位,定然是逃不出你手的。若是產下龍子,問鼎後位,也未可知啊。」

  「不用了。」陳嬌聽到這裡心中一緊,再也顧不得什麼了,立刻回頭說道,「這些我都不希罕。而且,主父大人恐怕忘記說了,如果皇上知道了我和姐夫在遼東做下的這些,收我入宮或者可能,但是姐夫和遼東的很多人,恐怕難逃一死吧?」

  雖然月光並不是很明朗,但是卻並不妨礙主父偃看清陳嬌的容貌,主父偃臉色不變,開口說道:「姑娘果然天生麗質啊!」

  陳嬌心中暗道一聲,糟了,立刻掩面而去,卻不知道已經太遲了。主父偃已經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主父偃望著陳嬌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靜。主父偃在元光元年入仕,陳嬌還是漢武帝的皇后,雖然已經不再得寵,不過,主父偃官備內朝顧問,自然和這位前皇后有過接觸。無論是陳嬌還是衛子夫,她們的容貌都可說是一時之選,否則單憑家世或性情是很難讓她們二人得到皇帝的寵愛的。衛子夫性情柔順,待人處事都極盡平和,而陳嬌出身尊貴,使得她身上天生有一種凌駕在眾人之上的貴族氣質,在宮中一旦她發起火來,除了劉徹之外很難有人能夠在氣勢上壓倒她,就算是王太后也辦不到。畢竟,王太后只是一介平民女子,雖然多年來在宮中養尊處優,卻不能和陳嬌這樣的天之驕女比。

  主父偃清楚地記得,陳皇后和皇帝的一次衝突。在宣室殿上,當每一個人都被劉徹冷峻的神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那個看來甚為柔弱的皇后卻能夠和皇帝針鋒相對。那個場景讓主父偃印象深刻。陳嬌被廢後,這一切行徑都成了她不識大體的證據,但是在主父偃心中,有這樣膽色的女子,決不普通。

  在遼東城初遇的時候,主父偃從來不曾將這位李姑娘和陳皇后聯繫到一塊。一直到,隨著他對這座城市瞭解的深入,他越發現這座城市對這位李姑娘的依賴。也越發的,讓他對陳嬌有了興趣。那日的午後,高利不慎落到地上的一封信,才激起了他的懷疑。那是一封來自朝鮮的信,信上寫著「陳皎親啟」,主父偃親眼看到高利將這封信送到了陳嬌手中。

  一旦有了懷疑的方向,要驗證它就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只要你注意好其中的力度。

  到了今晚,這驚鴻一瞥,終於讓主父偃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李希的謹慎,陳嬌的蒙面,塵李二人之間奇怪的關係,終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主父偃只是沒有想到,這位被廢的皇后,居然沒有在長門宮好好待著,反而跑到了這千里之外,做下了這麼一番事業。

  「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主父偃大笑著,他對著天空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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