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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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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45:27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三)

  夏季總是多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將整個世界拖入了另一片天地之中。長樂宮還是那座長樂宮,陳嬌望著四周的金碧輝煌的柱子,珠簾,明明是第一次見的東西,卻已經在記憶裡出現過無數次,這種感覺的確很奇怪。

  如果說,劉徹是在猗蘭殿長大的,那麼阿嬌就是在長樂宮長大的。竇太后僅生了二子一女,而館陶公主又只生了一個女兒,所以作為太后唯一的外孫女,阿嬌從小就經常被接到長樂宮玩耍。對於年幼的阿嬌來說,略顯灰暗的長樂宮,慈祥的外祖母,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竇氏家族的叔伯們,便成了她童年的全部。只是,在遇到劉徹之後,她的世界便只有劉徹。記得在她新婚的第二天,外祖母笑著說:「將來有一天,我們嬌嬌也會成為長樂宮的女主人的。」那一天,日暖,風高,外祖母的笑容映著重重花影,還有細碎的鳥叫聲。可惜,外祖母死了,阿嬌的後位也便丟了。

  王娡一早便派余信來通知她,到長樂宮覲見。長樂宮並不是漢宮中最美的地方,這座宮殿最著名的主人呂雉曾經有過的輝煌事跡,反而給這座宮殿蒙上了一層灰色。陳嬌看著走在自己前方的余信,猛然間感覺這長長的走廊彷彿沒有盡頭。但是從小就在此宮成長的她知道,前方便是長樂宮最著名的地方。鐘室,本來是長樂宮安放編鐘的一個房室,但是當「功高無二、略無世出」的韓信成為劉邦呂後所誅殺的第一個功臣,死在這小小的宮室中後,它變成了整個長樂宮的禁地。即使在陳嬌最頑皮的少女時期,也被嚴禁踏足此地。

  余信推開鐘室塵封已久的大門之後,陳嬌便看到王娡獨自站在一排編鐘前,背對著門口。

  「娘娘,陳娘娘到了。」余信說道,陳嬌重回宮中已經有幾日了,因為劉徹始終沒有重新給她封號,所以宮中人只能不尷不尬地稱她為娘娘,為了區別於宮裡的其他娘娘,又在前面冠上了她的姓氏以示區別。

  「你終於還是回宮來了。」王娡轉過身,看著陳嬌。

  陳嬌沉默著,她不知道王娡找她來到底做什麼,但是對這個在漢景帝后宮平安生存,並且將自己的兒子推上皇位的女人,她絕不敢小視。要知道,漢景帝雖然在歷史上以節儉出名,不過他對美女的喜好卻不遜於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帝王,漢景帝后宮美女的數量絕對是非常龐大的。

  「那次,你說,你和余明不一樣。所以你沒有所謂的筆記,一切東西都在你的腦子裡。」

  「是的,娘娘。」陳嬌應道。

  「那麼,你和余磊呢?」王娡忽然問道。

  「能這麼問,看來娘娘的確是看了那個筆記啊。」陳嬌說道。那一次在余莊,王娡原本是想要從她手中拿到她所以為的筆記。而她的回答是,沒有。並且要王娡回宮去好好看看余明留給她的東西,再來說話。

  王娡從懷中掏出一本已經有些發黃的本子,說道:「哀家本不打算看它,因為哀家這一生,便是毀在它上面。」

  陳嬌看著王娡走到自己身邊,知道自己此刻不需要說話,只要靜靜聽著便可以了。

  「當我們相遇的時候,他已經年過30,哀家還只是個未及屏的孩子。」王娡淡淡的說道,「哀家救了受傷的他,那是結緣的開始。可惜,他在知道哀家的名字之後,就離開了。等他想通回來,哀家已經入宮了。」還有些話,王娡沒有說出口,余明走後,她才發現自己懷有身孕。若非如此,原本野心勃勃的母親,也不會早早地將她嫁入金家。

  「但是,如果不是他曾經對息姁說過,有一天,我會母儀天下。母親也未必會將哀家從金家帶走,送入宮中。如果沒有那個余磊留給他的這本筆記,我們應該可以幸福很多。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概就是這樣吧。」說到此處,王娡臉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揚起手中的筆記說道,「拿到這本筆記是在他死後,可悲哀家一直到得知他選擇的墓地是余莊的那棵樹下,才知道他對哀家的好,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

  「太后逝者已已。」余信伸手扶住王娡,開口安慰道,「你要節哀。」

  「哀家沒事。」王娡搖了搖手,將筆記遞到陳嬌手中,「阿嬌,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為何會有現在這樣的變化,哀家也不想再問。這筆記,哀家交給你,希望你能夠妥善的處置它。」

  陳嬌看著手中的筆記,心中有許多說不出的滋味,她開口問道:「太后,為什麼不將這個交給皇上?」

  「因為最適合處理它的人,是你。」王娡說道,「而無論是當年的哀家和余明,還是如今的徹兒,其實一直在被這個死物愚弄。阿嬌,徹兒是哀家最心疼的孩子,希望你能夠,帶他走出,他為自己畫下的地牢。」

  「他為自己畫下的地牢……」陳嬌捏緊手中的筆記。

  「阿嬌,如今我和太皇太后的想法是一致的。有一天,你一定會成為長樂宮的女主人。」王娡笑著說道,「當你選擇留在宮中,不再逃避的那一刻,哀家就確定了這一點。」

  「小姐,你怎麼?」被長樂衛尉攔在宮外的郭嗣之看到陳嬌神思恍惚的從殿中走出,忙焦急的走到她面前,喊道。

  「嗣之。」被郭嗣之的叫喊喚醒的陳嬌,如同大夢初醒,她轉身看著長樂宮那紅得耀眼的牆壁長欄,竇太后的臉和王娡的臉在她腦中不斷交換,王娡說的最後一句話,再度在她耳邊響起。

  「哀家約你在鐘室相見,是因為哀家要告訴你,從椒房殿到長樂宮的路,並不好走。椒房殿裡的女主人,只是皇帝的女人,只有長樂宮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儀天下。」

  

  平陽侯府「陳詹事,你剛才說什麼?」平陽公主劉婧放下茶杯,臉上的神情十分不悅。

  「臣說,首鼠兩端,終將得不償失。」陳掌俊秀的臉上,笑容不褪。這個男子,正是憑著承自曾祖陳平的容貌,才會被衛少兒看上,憑借裙帶關係和自己的聰慧,使得已經沒落的陳家再度興起。

  「本宮沒聽錯吧?」劉婧冷冷一笑,「你這是在說本宮?」

  「公主誤會了。掌只是在評價韓長孺大人的得失。」陳掌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狡猾。

  「哼!」劉婧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陳嬌入主昭陽殿並且和衛子夫花園相見的事,她早已經得到了消息。此時身為衛氏姻親的陳掌找上門,大談去世不久的韓安國的功過,本就讓她有些莫名,及至聽到這句「首鼠兩端,得不償失」才算是明白,眼前人是興師問罪來了。

  「公主,既然多心了,那麼掌斗膽,也想問問公主。難道公主以為,你和大長公主殿下,還有和平共處的可能嗎?」陳掌問道。

  劉婧聽到這句,不由得沉靜了下來,館陶公主在竇太后的寵溺下所養成的性子,是多麼的高傲,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當年僅僅為了栗姬的幾句嘲諷,劉嫖就可以聯合王娡奪去栗姬的皇后之位,奪走劉榮的太子之位。更何況,如今衛子夫奪走了陳嬌的皇后之位。

  「衛家是從公主府上出去的,這一點天下皆知。」陳掌仔細觀察著劉婧的反應,繼續說道,「如果皇后娘娘只是失寵也罷了。但是一旦陳家再度得勢,以大長公主錙銖必較的性子,怕是不會放過你吧,長公主殿下。」

  劉婧低頭理了理衣袖,說道,「有皇上在,陳家又能耐本宮如何?」

  「那如果,有一天,昭陽殿入主長樂宮呢?」陳掌見剛才的話還不管用,便把心一狠,下了一劑猛藥。

  「那是不可能的。皇上絕對不會,讓陳家人入主長樂宮。」劉婧冷冷的一笑,「陳掌,你也不必嚇唬本宮。你們也不過是怕子夫失寵,想我和你們站到一條線上罷了。」

  「公主殿下,在陳家人面前,衛家和公主的確是在一條線上的。所以,還請公主指點。」陳掌知道眼前的大漢長公主並不好對付,想要她改變立場,難!難!難!衛家出身公主府這一條,最多只能讓她在某些情況下,對他們稍加提點罷了。

  「從兩年前起,子夫就已經不再是皇上最寵愛的。」劉婧淡淡地說道,「可是皇上還是將後位給了子夫,憑什麼?還不就是因為據兒。本宮認為,阿嬌和過去兩年奪走子夫寵愛的那些後宮美女沒什麼區別。」

  「公主的意思是,皇上接廢後回宮一事,對皇后娘娘並無影響?」陳掌問道。

  劉婧稍稍有些猶疑,然後肯定地說道:「是的。」

  「承公主吉言!」陳掌得到這個大案後,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抱拳告辭道,「掌告辭。」

  ……

  ……

  「是嗎?公主是這麼說的。」衛子夫聽完陳掌的稟報後,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的,娘娘。」陳掌點了點頭,然後看衛子夫不發一言的樣子,小心地問道,「以臣之見,雖然陳氏再度入宮,不過皇上對陳家的忌憚依舊。所以廢後應該不太可能威脅到你……」

  「陳詹事,長公主最後的那句是的,說得很確定嗎?」衛子夫打斷了陳掌的話,問道。

  「這,」陳掌微微一回想,說道,「公主稍稍想了想才回答臣的。」

  「果然!」

  「娘娘的意思是說,公主並沒有說實話?」陳掌有些驚訝。

  「她本就不會幫我們。」衛子夫淡淡地說道,「叫你去和她說這段話,不過是希望她以後在背後有什麼小動作罷了。這一次,如果不是她沒有提前通知一聲,本宮又怎麼會如此措手不及。」

  「那麼,廢後的事情,娘娘打算怎麼做?」陳掌問道。

  「原因,皇上忽然接她回宮的原因。」衛子夫說道,「在探知這個原因之前,不能有任何動作。」

  ***

  宣室殿韓墨跪在大殿之上,心中想的全是前數日在自己眼前驚鴻一現的陳嬌。那日陳嬌被皇上帶走後,他心便一直往下沉。患得患失之下,墨門的日常事務全部交給了幾個平日跟著他的小師弟們,他則盡可能的利用自己的關係網,到宮中打探消息。幸而連日來宮中一直沒有消息說,皇上又冊封了什麼新得寵的嬪妃。這讓他又存了一絲希望,或者陳皎和皇上並沒有什麼關係。

  劉徹看著的男子,手指有節奏的叩著案邊。關於韓墨近來的行動,聶勝造已經寫成奏折送到他案前了。一個思慕著自己廢後的男子,到底該如何處置他呢?不可否認,對韓墨的才華,他是欣賞的,否則也不會將墨門交付到他手中。雖然韓墨出身墨門本就是一個原因,但是希望能夠就近觀察他的能力,則是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公孫弘年紀畢竟大了,韓墨是劉徹希望能夠培養的下一任或者下下任御史大夫的的人選。但是,一個對自己前皇后懷有思慕之情的御史大夫,大漢朝需要嗎?

  劉徹很快作出了決定,開口說道:「韓卿,近來墨門的研究可有進展?」

  「回皇上,近來臣的幾位師兄弟完成了對鄭國渠附近的考察,很快就可以開始六道輔渠的修建了。」韓墨雖然近來不理事了,不過入宮之前早已經做過功課,對近來門中的事情還是十分瞭解的。

  「那就好。」劉徹點了點頭。雖然文景之治使得漢朝國庫豐盈,但是從劉徹親政後,不斷擴張的騎兵消耗了數量巨大的錢財,幾次的出關作戰後,已經使得朝廷的財政有些緊張,而底層農民的負擔也加重了許多。為了改善這一點,當墨門提出興修水利,提高農業畝產時,劉徹立刻點頭同意了,六條輔渠完成之後,就可以灌溉到鄭國渠所覆蓋不到高位置的田地。

  「至於皇上所囑咐的關於兵器的研發,仍然沒有什麼大的進展。」韓墨說道。

  「朕之前說過,會給你找一個幫手。」劉徹說道,「她的存在一定可以使你們更出色的完成朕所佈置的任務。」

  韓墨聽到此處,忽然心口一緊。

  「楊得意,你到昭陽殿去,請陳娘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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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北宮花木郁茫茫

  「陳皇后!」韓墨聽到這個姓氏心中咯登了一下,當今皇上的廢後,陳皇后,他當然是知道的,只是廢後退居長門宮已久,怎麼又回宮了呢?沒等他多想,殿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陳皇后娘娘到!」隨著這個尖銳的聲音進入殿中的,是一陣隱隱的暗香。

  繡滿了芙蓉花飾曳地長裳首先進入了韓墨的視線,及至來人緩緩跪下,寬廣的衣袖也緩緩落到了地上,插在頭上的翡翠步搖隨著這個動作微微響動,到最後那張不施粉黛的素顏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韓墨心中既是解脫,也是絕望。

  「陳嬌叩見皇上!」陳嬌做著自己記憶中的標準跪拜禮,雖然她此刻心中對古代宮廷這種繁瑣的禮儀有些厭惡,但是理智告訴她沒必要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和這個世界的人僵持。

  劉徹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仔細看著韓墨臉上的變化,看到那一閃而過的絕望時,淡淡一笑,然後轉而對陳嬌說道,「阿嬌,起來吧。」

  「謝陛下!」陳嬌聽到這句話,立刻起身。剛才進殿之時,陳嬌就發現了殿中還有另外一人,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人居然是韓墨。

  「韓卿,你也起身吧。」劉徹才轉而對韓墨說道。

  「謝陛下!」韓墨恭敬地說道,然後轉而對陳嬌行禮道,「見過娘娘!」以他的聰明,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早已經明白,今日殿中相見,是皇帝給他的考驗。如果他的表現不被皇帝滿意的話,那麼,死期不遠。

  「韓先生請起。」陳嬌看著眼前的韓墨,心中也有些感歎,終究還是讓這些曾經陪她讀過那麼多日月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韓卿,朕知道你曾經和阿嬌在遼東城共事過,所以,讓阿嬌再插手墨門之事,你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劉徹淡淡地說道。

  「臣不敢!」韓墨說道,「娘娘之能,臣自然是知道的。」

  「明日起,娘娘主便會到墨門去,親自指導。」劉徹說道,「現在,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韓墨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陳嬌,便立刻退了下去。

  「明天開始,沈崇會陪同你到墨門去。」等到韓墨走遠了之後,劉徹說道。

  「什麼?」陳嬌皺眉說道,「你又何必把沈宦丞也扯入其中呢?」

  「只有他,才是你和我都放心的人。不是嗎?」劉徹看著陳嬌,淡淡地說道。

  北宮宦丞沈崇,在陳嬌的記憶中,一個深得阿嬌和劉徹信任的寬厚長者。後宮,雖然有無數的風風雨雨,但是卻有不少不願意涉於其中的聰明人,而沈崇就是那其中一個。

  「沈宦丞從不願和這些事情有什麼瓜葛,你又何必強人所難?」陳嬌對這位老者深有好感,實在不希望自己的出現,打破他的平靜生活。

  「你錯了。他答應了。」劉徹說道,「阿嬌,朕期待著,你再給朕和朕的大漢朝的驚喜。」說完,低頭開始察看新近送上的奏折。

  頓時,整個大殿的氣溫頓時將了下來,陳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知道自己應該離去了。就在此時,劉徹又開口說道:「對了,再過半月,衛青就會班師回朝了,到時候,你在遼東收的那個弟弟,會一起回來。」

  聽到這句話,陳嬌再度轉過頭來,看到劉徹還是如同剛才一般,跪坐在案前,姿態完美,那句話彷彿不是他說出的一般。但是陳嬌知道,劉徹這是在威脅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

  「師弟,你回來啦。」輔子澈看到失魂落魄的韓墨忙迎了上去。

  「師兄,」韓墨看著輔子澈一陣苦笑,說道,「師兄,現在先別和我說話,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說完甩開輔子澈的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師弟,等一下。」輔子澈忙攔住韓墨,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有人找你,在你房裡。」

  韓墨如同死人一般推開房門,走到內室,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

  「李希!」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面無表情。

  「久違了,韓墨。」李希放下手邊的茶,站起來迎接道。

  韓墨脫下朝服,取下冠帶,不做任何回答,態度甚至冷漠。

  「你已經見過她了,是嗎?」李希問道。

  「你來做什麼?」原本沉默不語的韓墨,終於開口問道。

  「來問你一句話。」李希走到韓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說道,「韓墨,你怕死嗎?」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韓墨笑了,那個表情卻比哭更加讓人覺得悲傷。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會給陳嬌帶來巨大的危機和困擾,他今日在殿上便已經讓皇帝處死他了。而不是可以壓制自己的感情,匆匆離去。

  「是啊。」李希說道,「死並不能,難的,是活著。活著看自己所愛的女人,在他人的懷中。」

  「她回宮,是你做的嗎?」韓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以陳嬌在遼東城的表現,韓墨不相信她會主動回宮,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宮的,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自己的確對不起這個妹妹,但是從他的角度來說,阿嬌回宮是最好的選擇。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的。」

  「你!」一貫溫文的韓墨第一次明顯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領,怒氣騰騰的瞪著他,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有皇子在,衛子夫中宮穩固嗎?你難道不知道,衛家正越來越受到皇上的器重嗎?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她在宮中身份有多尷尬嗎?」

  「韓墨,她不回宮,難道你能夠將她娶回家去嗎?」李希將韓墨的手掰開,說道,「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你察覺到,她對你並無情意,又怎麼會在她面前,將自己的心事藏得這麼深,這麼好?」

  「韓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處,你仍然沒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對於韓墨這個溫柔的男子來說,太過於殘忍。但是為了讓韓墨成為陳嬌最好的保護者,有些傷口必須撕開。

  「你應該知道,她是一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女子。她腦中的奇思妙想永遠都不會斷絕,胸中的錦繡文章 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我們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給掩蓋住。如果她不回宮,等到衛青建立更大的功業,等到劉據被封為太子,再被皇上發現她的存在,到時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說道,「至少現在,在皇上的心中,還有一絲舊情,一絲不忍。」

  「你不必為自己找這麼多借口!」韓墨針鋒相對地說道,「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罷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這樣的。」李希說道,「韓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認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麼就好好保護她吧。」說完轉身到案上拿起一個銀色的面具,戴到臉上。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轉身說道:「從此以後,你最好謹言慎行,因為皇上對你的監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

  ……

  「少爺,真的從此以後撤銷對小姐和墨門的監視嗎?」莊昕擔憂地問道。

  「聶勝,不是傻瓜。」李希歎了口氣,說道,「如果長久有第三方的勢力,監視著他們。總有一日會被那些密探發現的。而且,上次為了斬斷他對遼東城一事的追查線索,我們也損失了不少人馬。今後,最少十年時間,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何必如何謹慎?」莊昕聽到十年時間,不由得咂舌。

  「陳家能夠延續到今天,靠的就是謹慎。」李希笑了笑。

  「妹妹的事情,就這麼交給韓墨,真的可以嗎?」張萃問道。

  「萃萃,你沒見過韓墨所以不懂。」李希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我不會看錯的。韓墨那樣的人,一生只會為一個人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韓墨在朝中平步青雲之後,能夠給嬌嬌一點助力。」張萃皺眉道,「但是,如果皇上不給他這麼機會,那麼反而……」

  「當今皇上,是個惜才而且絕對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開始沒有殺韓墨。那麼以後,只要韓墨有能力,他絕對會重用他的。」

  *

  北宮陳嬌離開宣室殿之後,便匆匆的趕往北宮。北宮,是西漢初年和長樂宮、未央宮相並列的三個大型宮苑建築。北宮之中包括壽宮和神仙宮,是漢宮中放置供具,供奉神的地方。但是,陳嬌知道對漢宮中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地方。

  「沈宦丞!」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殿掃著落葉,陳嬌喊道。

  那人轉過身來,老邁的身子已經有些傴僂,臉上也佈滿了皺紋,他看到陳嬌十分高興,以不合年紀的速度快步走到陳嬌身邊,喊道:「翁主!」

  「沈宦丞!」陳嬌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道,「你為什麼要答應他?不是說好了,我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的嗎?」

  「翁主,先進去坐坐吧。」沈崇一點也不把陳嬌的怒氣當一回事,拉住她的手,彷彿就像是對待自家侄女兒一般,把人往殿裡帶。

  陳嬌有些無力的看著張羅著茶水的沈崇,歎氣道:「沈宦丞,你叫個小宦官幫你就是了。年紀這麼大了,還自己動手啊?」

  「沒事。」沈崇笑瞇瞇的給陳嬌倒茶,說道,「這是皇上新派人送來的手抄茶,和以前的那些茶很不一樣。翁主在宮外吃了麼多苦,一定沒有喝過這個。」

  陳嬌知道眼前這個老人很是固執,只能拿過那杯茶,咕嚕咕嚕,很是不文雅的一口喝盡,然後說道:「好了。你坐下。我們說話。」

  「好。翁主要說什麼?」沈崇問道「為什麼要答應他?你好好待在北宮就是了。以前不是說不喜歡插手宮裡的事情嗎?現在去宣室殿,辭了這事情,好不好?反正宮裡那麼多人。有的是人去辦這趟差事。」

  「不好!」沈崇笑瞇瞇的說道。

  「沈宦丞!」陳嬌忍不住跺了跺腳,說道。

  「好了。好了。」沈崇拍了拍她的肩,說道,「先不說這個了。你跟我來。」說完,拉著陳嬌望北面走去。

  在北宮的北面,有一片很大的花圃。從阿嬌有記憶開始,這個花圃就已經存在了,無論何時,這裡的花總是整個漢宮開得最艷最好的。當初,她和劉徹因為好奇北宮花圃的秘密,跑來這裡探險時,被沈崇這個花匠發現,進而結識他的。

  「翁主你看!」沈崇指著牆邊的一棵樹,笑得開心極了。

  「這是什麼?」陳嬌對於花木實在沒什麼研究,實在不能理解這棵看來普普通通樹,為什麼會讓沈崇這麼開心。

  「翁主,可是桂花樹啊!」沈崇解釋道,「花了我三十年的時間,終於把這樹給種出來了。八月一到,桂花香就會飄滿全宮了。」

  「桂花!」陳嬌聽到這個詞,倒是從阿嬌的記憶中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眼前這個沈崇從阿嬌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試圖將桂花移植到北宮中。

  「恭喜你了!沈宦丞!」想到這裡,陳嬌忙開口說道。

  「嘿嘿!」沈崇聽到這話,立刻開心的像孩子一般。

  「種成了桂花樹是好事,不過,我們還是來談談正經事。」陳嬌立刻舊話重提,在她心中實在不希望眼前這個老人捲入她和劉徹之間。

  「翁主,」沈崇還是笑著,然後說道,「沈崇聽過一次話了。這次,沈崇不能聽你的。」

  「你!」

  「翁主,沈崇老了。宮裡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都已經不想再管了。」沈崇說道,「可我不能看著你和陛下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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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意氣相逢為君飲

  天是那麼的藍,陽光灑落在關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駿馬在大地上奔馳著,引起塵土飛揚,馬上的霍去病那尚顯稚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顯得攝人心魄。

  「去病少爺,等等,去病少爺!」幾個家奴被他遠遠的甩在了後面,只能驅使著自己的劣馬,試圖追趕他們興奮不已的少爺。

  「哈哈,你們別喊了。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見舅舅。」霍去病對身後喊了一聲,揚起馬鞭往馬身上狠狠一抽。

  自從聽說衛青過幾日就要班師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分開數月之久的衛青,從他那裡打聽這場戰爭的詳情,便自己偷溜出來來找人。

  過了一會兒,霍去病就看到遠處有一支隊伍正快速馳來,儘管距離遙遠,那招展的軍旗上奪目的「衛」字還是立刻進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來,胯下的駿馬也撒開四蹄向那隊伍奔去。

  紀稹自從隨衛青入關,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很快就聽到空氣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喊,他轉頭看了看衛青,見他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卻笑罵道:「這孩子,怎麼又先溜出來了。」

  霍去病騎著馬呼嘯而入,訓練有素的士卒們立刻開始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來。當他暢通無阻的到達隊伍中央的衛青跟前時,紀稹才終於看親了他的容貌。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華麗的衣著顯示著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對著衛青喊道,「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說要封你為長平侯呢!」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一旁的李息、張次公忙恭賀道:「恭喜衛將軍了。」雖然之前衛青已經被封為關內侯,但是那只是一個沒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這次的長平侯顯然不同。

  衛青聽到此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道:「諸位將軍不要聽這孩子胡說,皇上詔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測。」

  「衛將軍說得是。」李息知道衛青為人一貫十分謹慎,聽到這話,便應和道。

  衛青向眾人告了一聲罪,帶著霍去病離開了隊伍,到一旁去聊天。紀稹望著霍去病和衛青遠去的身影,問身邊的張次公道:「張校尉,他是誰啊?」

  「是衛將軍的侄兒。」張次公大大咧咧的說道,「皇后娘娘的二姐,衛少兒夫人的孩子。武藝很不錯哦。遇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當中,沒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張校尉說哪裡話。霍少爺有名師指導,紀稹這點末微伎倆怎麼和他比。」紀稹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把這個霍去病記住了。

  離開隊伍有一段距離之後,衛青才問身旁的侄兒道:「此地距長安還有約有半日的路程,你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早上!」偷溜離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打得極為順口。

  「你啊!還是這麼不知道輕重。」衛青歎氣道,「今晚大軍要駐紮城外整頓,明日才會進城的,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霍去病說道,「我讓下人給娘帶封信,今晚我陪舅舅紮營。」

  「你!」衛青一貫對這個外甥極為寵愛,無奈的歎了口氣,便允諾了,然後衛青問道,「舅舅不在,家裡沒什麼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還好嗎?」

  「家裡倒是沒什麼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孫敬聲和舅舅家的三個表弟在他看來都是無膽鼠輩,從來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那宮中呢?皇后娘娘好嗎?」衛青又問道,遠征在外的他對於京城中的消息並不是十分靈通。

  「皇后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頓了頓說道。

  「不太好?」衛青停下馬,望著霍去病,「難道王夫人和那個李美人為難娘娘了?」

  「不是!」霍去病搖了搖頭,然後說道,「聽我娘說,那個陳皇后回宮了。最近,陳叔總是不斷到宮裡去商量事情。」

  「陳皇后!」聽到這裡,衛青驚訝極了。

  「是啊。她不但回宮了,而且皇上還將墨門的事情交給她搭理。現在整個長安城都為這個事情議論紛紛呢。」霍去病無所謂地說道,對這種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貫不是很在意。

  在這方面,衛青顯然比他更加的敏銳,他很快意識到,陳皇后的回宮對他們整個衛家的影響。衛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斷的叫喊聲把他喚醒。

  「我們歸隊吧。」衛青歎了一口氣,看來有些事情,他們只能兵來將當,水來土淹。

  ……

  晚間,明月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滿是繁星,它們眨著眼睛,溫柔的凝望著地上的萬物。衛青讓軍隊在距離長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駐紮,一萬多的士卒飛快的紮起了連綿的營帳。

  霍去病站在主帳中,研究著這次戰爭的行軍圖,聽張次公為他講解,然後不時地詢問。張次公是個粗人,經常有許多地方回答不上來,而衛青自回帳之後,就不再出來,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擾他。他不由得緊皺眉頭,抱怨道:「若是蘇校尉還在就好了,他說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蘇校尉便是這次隨衛青出征的蘇建,蘇建家學淵源,在漢軍中算得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回師前,皇帝一道詔令讓他留在河南地築朔方城。

  「要不,我讓紀稹來。」張次公見霍去病這個樣子,腦袋一拍,說道。

  「紀稹是誰?」霍去病稀罕的問道。

  「是衛將軍帶回來的。」張次公答道,「這一路上,他都在向衛將軍討教這次戰役的事情,他應該能夠講得比我清楚。」張次公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是個好主意,便對外面的小兵喊道,「去把紀稹叫來。」

  「霍少爺有時間可以和他較量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們兩個到底誰的武藝比較好呢。」張次公回頭對霍去病說道。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兵回來稟報說:「校尉大人,紀稹說來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個大閒人,哪裡來的事情啊?」張次公一聽,立刻嚷嚷道,「霍少爺,你等等,我去把他拎來。」

  「不用了,你帶我去見他吧。」霍去病現在對這個自己舅舅帶回來的少年十分好奇。衛青待人寬厚是出了名的,同時,霍去病也明白這個舅舅出於種種原因,對於外人總是有幾分的保留。紀稹到底是什麼?居然讓舅舅親自帶在身邊調教。

  霍去病隨著張次公向營中走去,很快就看到營帳中間的一片空地上,燃著篝火,許多的士兵聚集篝火的四周,大塊吃肉,大聲笑談,一個清秀的少年,拿著一個大碗站在中央,對眾人說道:「大家這次可辛苦了。現在回家了。紀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陞官的陞官!」說完一飲而盡。

  「好!」一眾士兵轟然應道,顯然紀稹的祝賀很合他們的心意。間而有幾個人,喊道:「紀稹,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廚藝這麼好,卻藏了這麼久。」

  「就是!就是!」

  「這可不是我的錯啊。」紀稹笑呵呵的從人群裡拽出一個士兵,「大羅是廚師,他可以作證啊。烤這些東西,是需要一種西域的特產的,叫孜然,知道不?那東西少啊,只能讓大家嘗嘗鮮。」

  「我作證,我作證。」滿臉油光,還不停的往嘴裡塞肉的大羅,含糊的說道。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著眼前的士卒同樂圖,不由得對紀稹另眼相看。在當時的西漢軍隊系統中,有兩種領軍方式,一種是李廣那樣的,平日與士卒同樂,戰時親如一家;一種是程不識那樣的,平日嚴格訓練,戰時令行禁止。這兩種方式,各有優劣。衛青整軍嚴苛,很有程不識遺風,故而軍中極少出現這樣的場面。而霍去病從懂事起,衛家的地位就一直處於上升狀態,所以養成了少爺脾氣,對於為將者和士卒的關係並不甚重視。

  「紀稹,我們張校尉總誇你武藝好,來和我們比試比試怎麼樣啊?」一個士兵如此喊道。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聲,很快就從人群裡走出來幾個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們這些傢伙。」紀稹笑罵道,「有沒有搞錯啊,我才13歲好不好。你,你,你還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來找我比試。」

  「那我怎麼樣啊?我也13歲。」霍去病適時出聲道。

  這時,紀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黃色曲裾深衣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紀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他笑著說道:「紀稹見過霍少爺。」

  「你認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間紀稹就在衛將軍身旁。」紀稹含笑道。

  「哦。我們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實對這個並不是十分在乎,聽到解釋後,便點了點頭,說道。但是紀稹卻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說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萬一有損傷,他對衛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麼?你怕輸?」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輸!」紀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說動手就動手,同時發招,兩個身影很快交織成一團。起初,紀稹並不將霍去病放在眼裡,總覺得這個在京城裡泡大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有什麼真本事,待得幾個回合下來,連連吃了幾次險招,才知道自己托大了,開始認真應對著霍去病。霍去病憤怒的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攻擊,紀稹都能夠飄飄避開,然後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開,什麼招式都發揮不出來。好在霍去病極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渾身解術,兩人間也維持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軍營中的比武從來就不似後世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對決那麼飄逸,大約半盞茶時間後,兩人都汗流浹背,在火光的映襯下,臉上的汗水顯得晶瑩剔透。此時他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對方的一舉一動,身旁眾人的吆喝聲都逐漸遠去,這種僵持其實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只是那種不肯認輸的倔強,支撐著他們不肯做先認輸的那一個人。

  就在這時,喘著粗氣的兩人同時被人一記手刀擊倒,衛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身後。他皺著眉頭,看向用力吆喝的眾人,頓時一眾看熱鬧的人都收了聲。

  「張次公!」衛青開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張次公,知道只有這個好看熱鬧的傢伙才會鼓動霍去病和紀稹比武。

  「衛將軍!」張次公見躲避不成,尷尬的走到衛青身邊,說道,「這不兩人都沒事嗎?」

  「你把紀稹抱回去。」衛青看了一眼周圍,知道法不責眾,也不責罵,只是抱起霍去病回營。

  ……

  紀稹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過度的疲勞令他的肌肉一陣一陣的酸痛,他費盡的爬起來,扭了扭脖子,痛苦的想:真是小看了那個大少爺啊。

  「醒了嗎?」就在這是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一磚頭就看到昨天還和自己殊死搏鬥的臉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錯啊!」霍去病坐在紀稹的塌旁如此說道,「你可是我碰到第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啊。」

  「吹牛吧你。」紀稹說道,經過昨天那一架,他覺得霍去病這個大少爺看來順眼了許多,因此也不顧忌什麼,馬上回嘴諷刺道,「你能贏得了衛將軍?」

  「現在當然不可以。不過等我到舅舅這個年紀,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說道,臉上有著無比的自信,然後他拿出手中的酒罈子遞到紀稹面前問道,「怎麼,你沒有那樣的自信嗎?」

  「哼!」紀稹接過酒罈,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罈子往一邊的地上一放,挑釁的看著霍去病。

  「你還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罈子,說道,「聽舅舅說,你是遼東城來的,和匈奴人打過交道?」

  「是啊。」紀稹站起身,邊穿衣服邊說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連匈奴人的面都沒見過。」說完,把頭探到霍去病面前,「我看衛將軍這麼厲害,等你能出關的時候,連匈奴人都見不到了,因為已經被趕到歐洲去了。」

  「胡說八道!」霍去病一定這話,抬腳就是一踹,被紀稹險險躲過。隨即他又好奇的拉住紀稹的衣袖,問道:「歐洲是什麼地方?」

  「歐洲啊,就是西域過去再過去的地方。」紀稹揉了揉鼻子,說道。

  「你怎麼知道那裡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紀稹的肩上,問道。

  「我姐姐說的唄!」紀稹邊說邊往外走去。

  一走到外面,就看到士卒們正有條不紊的收著帳篷,轟隆隆的馬蹄聲大作。兩人看著一對一隊的騎兵從自己眼前馳過,向著東方集合,沒有任何的談話聲,昨夜的嬉鬧已經遠去,清晨的霧氣雖然遮住了稍遠處的那些騎軍的面容,但是那種百戰之軍才會有的士氣卻穿透薄霧,撲面而來。

  嘹亮的號角開始吹響,那種劃破長空的響聲,讓兩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興奮。

  「去病,紀稹,你們倆也上馬吧。皇上在等我們。」這是,一身戎裝的衛青出現在他們面前,淡淡地說道。

  這是「帝國雙璧」霍去病和紀稹的相遇,很多年後,當他們各自的故事成為廣為傳說的歷史故事,所有人都對這場歷史的相遇,抱有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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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將軍未得解戎衣

  對於衛青的歸來,劉徹雖然沒有親迎,卻派出了御史大夫公孫弘在長安城外迎接。在公孫弘宣讀的詔書後,整個軍隊成了歡樂的海洋。衛青本人以三千八百戶封長平侯,校尉蘇建以一千一百戶封陵侯,校尉張次公封為岸頭侯,一眾士兵也皆有封賞。劉徹這一次毫不吝嗇的大肆封侯,充分表現了他的喜悅之情。

  聽完封賞之後,衛青臉上也十分難得的露出了淡淡欣喜之情。公孫弘看著衛青笑道:「長平侯,且隨老夫入宮面見陛下吧。」

  「公孫大人有禮了。」衛青點頭應道,隨即給張次公交待了幾句,又對紀稹說道,「你且隨我來。」

  「長平侯,他是?」公孫弘看著紀稹有些猶疑。

  「這是末將出京前,陛下令我尋找的人。」衛青說道,「帶他入宮面見陛下,想來陛下不會怪罪。」

  這個時候,和紀稹並排而立的霍去病望著他,挑了挑眉,兩人擊掌相約,下次再見。

  宣室殿正式的接見結束後,衛青和紀稹被單獨宣入了此處。紀稹乖巧的立在衛青身後,小心地用餘光窺視著那身著龍袍之人,稜角分明的薄唇,粗黑挺撥的濃眉,最重要的是那雙黝黑的眼睛散發著無限的神采,自然而然的讓人感覺到一霸氣。他不由得心中輕歎,怪不得,這樣的男子的確配得上你啊,姐姐。

  「仲卿一路辛苦了。」劉徹看著衛青淡淡地說道。

  「謝陛下關心,臣不敢言苦。」衛青說道。

  「仲卿此次大勝,對匈奴人有什麼看法?」劉徹問道。

  「稟陛下,經此一役,河南地已復,則大漢不再有烽火甘泉之警。」衛青說道。

  漢朝的都城在長安,而匈奴佔據了河套地帶,導致他們一旦入侵,則長安將立刻受到威脅,示警的烽火一旦燃起,在甘泉宮便可直接看到。文帝之時,匈奴入侵,圍困邊城,烽火直通長安甘泉數月之久,當時甚至設置了三將軍,分別帶兵駐紮於城西細柳、渭北棘門和灞上三地,以防備匈奴兵臨長安城下。可以說,衛青此次收復河南地,設置朔方郡的最大意義就在於使得漢朝和匈奴之間的攻守之勢易位。從今以後,漢朝的核心地帶將不再受到匈奴騎兵的威脅,而漢朝統治者今後的任務,就是籌劃如何攻擊匈奴,而不再是一味的防守。

  「然若要出關阻敵……」說到此處,他不由得頓了頓。

  「如何?」劉徹問道。

  「臣聞高皇帝之時,曾有人進諫說,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臣深以為然。」衛青說道。他所說的,便是劉邦出征匈奴人時,有人給他的諫言,說匈奴人如鳥獸般聚散,如果要跟在後面追擊他們,就如同任何自己的影子搏鬥一般。那時,剛剛統一天下的劉邦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並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所以才有了白登之圍。

  「仲卿的意思是?」聽到此處,劉徹沉吟了下來。

  「匈奴地廣人稀,民眾遷徙鳥舉,行蹤不定,縱然大軍出擊,臣恐怕也難以尋得敵蹤,反而有可能因為過於深入草原,首尾不能相顧。所以,與匈奴之戰,廟算為先,長途奔襲,攻其不意,以殲敵主力,攻掠要地為目標,方是比較妥當的方法。相信,以我大漢的財力物力,定能勝過那匈奴。」衛青說道。

  大漠草原茫茫,長年生活在那裡的匈奴人擁有比遠征的漢人更多的優勢,所以漢人和匈奴人之間,誰也不能在這場戰爭中佔有明顯的優勢。漢朝要勝過匈奴,靠的就是漢朝擁有更多的子民,更多的財富,這是一場消耗戰。

  這個問題,無論是主父偃還是公孫弘都曾經和劉徹討論過,得出的結論和衛青並無二致,但是,從前劉徹倒是可以接受這種說法,但是如今,他卻不願意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劉徹沉著臉點了點頭,說道,「長平侯出征在外已久,皇后對你定然十分思念,你先到椒房殿去見她吧。」

  「謝陛下!」衛青順從的謝了恩,退了開去。

  衛青離去後,劉徹才將眼光轉到一旁的紀稹身上,看到眼前的男孩,不卑不亢的直視著自己。和霍去病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自信,卻比他多了一份內斂。

  「你知道,朕為什麼派人領你來嗎?」劉徹看著他,淡淡一笑,問道。

  「因為我是姐姐的弟弟。」紀稹應道,「陛下不能讓紀稹再留在遼東城,掌控對匈奴的貿易。」

  「聰明的孩子。」劉徹含笑點了點頭,「莫怪於,她可以這麼放心讓你獨自留在遼東城中,也難怪你可以把李廣玩弄於鼓掌之間。」

  「陛下誤會,小人很敬重李廣將軍。」紀稹聽到玩弄二字,額上不禁冒出冷汗。

  「朕沒有誤會。」劉徹慢慢靠近紀稹,俯視著這個孩子,不斷給他壓力,喝道,「你瞞著李廣和匈奴人私下交易,所以白羊,樓煩二部才能敗得如此之快,而且你還聯絡了朝鮮人,不斷偷運朝鮮的貨物入關。朕是答應了和匈奴的貿易,可不記得也允許你們和朝鮮交易。」

  紀稹臉色霎時變白,若不是有強大的定力,怕是要在劉徹的壓迫下生生後退一步了。他以為做得十分隱秘的事情,卻全被這個萬里之外的皇帝看在眼裡。

  「朕很欣賞你,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不過,有時候不要自作聰明。」劉徹說道,然後對紀稹露出了安撫的笑容,「你姐姐還在昭陽殿等你,隨朕過去吧。」

  *****************

  椒房殿衛子夫眼中含淚的看著眼前的弟弟,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能平靜的說道:「仲卿辛苦了!」

  衛青站起身,看著有些憔悴的衛子夫,輕輕的歎道:「皇后娘娘。」

  衛子夫伸手摸著他的官服,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死後,衛家的一切幾乎是他們姐弟兩人支撐起來的,彼此之間的感情自然不同於其他兄妹。

  「皇后娘娘,臣聽去病說,陳皇后她?」感慨了一番之後,衛青不得不將自己所關心的正事提出。

  衛子夫聽到這裡,臉上的感傷立刻消失,對崔依依作了一個手勢,頓時殿中所有的宮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姐弟二人。衛子夫立刻露出無限疲憊的神情,歎氣道:「是的,她回來了。陛下,令她居於昭陽殿。」

  「怎麼會這樣呢?」衛青問道,「陛下不是那種朝令夕改之人,為何會忽然招她回宮?而且事先一點預兆也沒有,她如何引陛下到長門宮的?」

  「長門宮?!」衛子夫苦笑道,「她早已經不在長門宮了。陛下,是從茂陵邑將她接回來的。」

  「什麼?」衛青這次可是真正的大吃一驚了。

  「本宮讓陳掌去調查過了。陛下接進宮的人,是彭城煤行的陳皎,可是,本宮在宮中看到的卻是陳皇后。」衛子夫眼神複雜的看著衛青,第一個在皇帝面前提及那個陳皎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而且,陳掌還從聶勝處得知,遼東城也和陳皇后關係匪淺。」

  聽到這裡,衛青猛然想起紀稹,陛下特意命他繞道遼東城帶回來的男孩子,莫非和陳皇后有什麼瓜葛。

  「仲卿,你是否記得,陳皇后搬入長門宮之後,曾經有一次,壽琦來宮中稟報的事情?」

  這件事情,衛青倒是有些印象,那次之後,皇帝還特意從南軍中挑了些忠勇之士去戍守長門宮。

  「本宮懷疑,那次之後,陳皇后就已經離開長門宮了。而陛下隱瞞了這件事情。」衛子夫歎氣道,「她回宮之後,陛下倒是不曾在她那裡就寢,卻給了她自由出入宮門的權利。墨門和她的關係,也讓人很不放心。」

  「娘娘,你千萬不可以自亂陣腳。」從驚訝中醒來,衛青忙安撫衛子夫道,「至於,你讓姐夫做的事情,還是快點停下來吧。萬一觸怒陛下,就不妙了。」

  「這……」

  「娘娘,就算陳皇后再度回宮了又如何?現在一切和她在長門宮時一樣,並沒有任何改變。陛下對陳家的猜忌並不會因為她的能力而有所改變的,相反,這兩年她在宮外的所作所為只會讓陛下對她更加不放心。這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衛青立刻想出了其中的關鍵,說道,「而且,陛下既然沒有在昭陽殿就寢,說明心中還有疑意。只要我們有據兒,自然就立於不敗之地。」

  衛子夫心中也明白,無論陳嬌現在有什麼樣的勢力,與她都沒有干係。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皇帝未必就樂意看到陳嬌坐大。

  「仲卿,你不明白。」衛子夫搖了搖頭,「陛下對陳家的猜忌並沒有改變,卻仍然將她接入了宮中。這正是我最怕的地方,這說明,她身上有更重要的東西。陛下會因為那個而改變自己原來的決定,接她回宮。誰又能保證,陛下不會因為這個,而復立她為皇后?」

  是啊,誰又能保證?

  雖然早就知道紀稹今天會來相見,但是真正見面的時候,陳嬌還是激動地流下了眼淚。當初離開遼東城的時候,她選擇了將紀稹留下,因為當時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夠回去。誰想到,竟然是再也回不去了。

  「稹兒,讓姐姐看看你。」陳嬌很是高興的摸著紀稹的小腦袋,13歲,正是開始發育變聲的年紀,雖然只是幾個月不見,變化卻也十分大。

  紀稹雖然從剛才開始,一直都顯得十分少年老成的樣子,但是看到陳嬌的那一刻,卻還是恢復了少年本性,他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喊道:「姐姐!」

  「長高了呢。」陳嬌抹去眼淚,說道。紀稹可以說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的親人。雖然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可是和紀稹朝夕相處令她明白,這個世界上,或者只有這個她親自教養的孩子,才是唯一不會背叛她的人。

  紀稹聽到這樣的誇獎,臉上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說道:「姐姐也變漂亮了。」

  劉徹看著他們姐弟情深的樣子,第一次發現,從來都如小女孩般驕蠻的阿嬌,原來也會照顧人。再看了看紀稹,他不由得眼神一黯。

  陳嬌和紀稹兩人聊完之後,轉身看了看一直一言不發的劉徹,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問道:「不知道陛下此來,有什麼事情?」

  劉徹看著陳嬌,終於開口說道:「朕如何才能打敗匈奴?」

  如何才能夠打敗匈奴?陳嬌知道,歷史上漢武帝對匈奴的戰爭是慘勝的。衛青、霍去病幾次有計劃的出塞,使得當時幾乎擁有和後來的蒙古差不多實力的匈奴人北遁,傳說中匈奴人後來一直退到了歐洲,其後代成為了如今的匈牙利人。而漢朝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文景二帝留下的積蓄為之一空,境內的商賈和農民則為這場戰爭背上了沉重的賦稅,武帝末年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場由他親手發動的戰爭,殺戮太過。而且,陳嬌還記得,自己還曾經在網絡上看過,說這場戰役還帶來了草原的瘟疫,困擾了整個漢朝整整幾百年。這一點,雖不知真假,不過倒也確有可能。

  在陳嬌所知道的歷史裡,在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對抗中,漢武帝是唯一一個帶領農耕民族取得勝利的人,而其他如蒙古與宋、清與明,勝利的往往是遊牧民族。但看這一點,就足以讓人對劉徹不得不佩服。

  「陛下想要什麼?」陳嬌雖然對於墨門的事情,很是消極怠工,總是問一點吐一點。但是在對匈奴的這件事情上,她倒是不介意幫把忙,畢竟就算回到了兩千年前,自己還是漢族人,而劉徹對匈奴的戰爭勝利正是漢族崛起的開始。

  「兵器。」劉徹顯然對於她忽然的慷慨有些意外,本來他已經做好了威脅利誘的準備,畢竟任誰也受不住陳嬌的消極怠工了。

  陳嬌心中也明白,劉徹對匈奴人採取的戰爭策略,即使在兩千年後也很少有人說其中有什麼錯誤,而上次她已經借張騫之手獻上了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詳盡的地圖,那麼他會有的要求,也只剩下是兵器方面了。她略略一思考,想到自己如果一直不肯給劉徹些好處,只怕他很快就要和自己翻臉了,便爽快地點頭道:「好!」

  好字一出,劉徹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笑意,然後看了看紀稹,說道:「稹兒終究是男孩子了,不能留宿宮中。你們聚過之後,讓他到姑姑家去住吧。」說完,便打算轉身離去。

  聽到這句話,陳嬌心中一緊,終於將自己考慮了很久的事情問出了口:「陛下,能否讓我回長門宮去住。」

  聽到這句話,劉徹身形一頓,轉過身,臉上果然是烏雲密佈,冷冷的問道:「為什麼?」

  「陛下下過旨意,要我退居長門宮的,不是嗎?」陳嬌只能硬著頭皮說。雖然這一個月來,宮中無事,可是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才是最讓人感到害怕的。所以,她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夠離開這裡,反正這個宮中早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而且眾人側目的昭陽殿,實在有太多的不方便。而且,她也不打算再和這群宮妃有什麼瓜葛,見識過外面世界之後,她對這些女人充滿了憐憫。

  「如果你那麼介意那道聖旨,朕隨時可以再寫一張,令你移居昭陽殿。」劉徹淡淡地說道,眼神很是冷漠,比之剛才帶紀稹入殿時,降了不止一度。

  「阿嬌,很多時候,機會永遠只有一次。你回來了,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陳嬌愣愣的望著劉徹的背影,腦中迴響著他最後留下的話,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忽然生氣。

  「翁主,你不該在陛下面前提出宮的事。我不是說過嘛,陛下放了你一次,不會在有第二次了。」一直伺候在旁德沈崇,無奈的歎了口氣。

  「沈宦丞。」陳嬌轉身看了看沈崇,吐了吐舌說道,「你來見見我的弟弟。稹兒,這位是沈崇宦丞。」

  「沈宦丞好。」紀稹乖巧的行了個禮,然後對著郭嗣之說道,「這位就是郭大哥吧。謝謝你照顧姐姐。」

  「小少爺多禮了。」郭嗣之點了點頭。

  「沈宦丞,嗣之,你們先退下吧。我想和稹兒單獨聊聊。」陳嬌知道這兩人是這個宮中待自己最真的人了,因此也不避諱,直接開口說道。

  兩人都齊齊行禮退下,殿中便只留下了陳嬌和紀稹兩人。陳嬌知道有郭嗣之在外面攔著,絕對不會有人能夠監聽到他們的談話,立刻拉住紀稹的手問道:「城裡還好嗎?大家都沒事吧?諸老先生怎麼說呢?」

  「姐姐你別急。」紀稹溫和的笑道,「讓我慢慢和你說。」

  「城裡一切都好,雖然學校裡的先生走了一些,不過高利先生又從朝鮮收攏了一些逃難而來的先生。姐姐吩咐的事情,也都已經辦好了。」紀稹一一說道。自打衛蒙死後,朝鮮就陷入了動盪不安之中,很多人又開始向中原逃難,而位於朝鮮邊上的遼東城成為了他們入中原的前哨。

  「還有諸先生派人傳過話來,余明的確和諸家有關係,他是余磊先生的貼身侍從,余磊先生原打算受他為義子的。他們一起到了漢朝,後來因故分開了。」紀稹又想了想,說道,「諸家似乎對這件事情相當重視,說很快就會派人來聯繫我們。但是在他們來之前,我就被帶回來了。不過,交待過邢天了,他會處理好的。」

  「你做得很好。這一路上,衛青沒有為難你吧?」陳嬌欣慰的摸了摸紀稹的臉,真正感覺到這段時間來,他的確是長大了。

  「沒有。衛將軍是仁人君子,待我很好。我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呢。」紀稹笑了笑,顯然他對衛青的感覺相當好,「還有啊,快到長安的時候,我還和他外甥打了一架呢。姐姐知道他嗎?他叫霍去病,挺厲害的,第一次遇到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呢。」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一愣,隨即想到衛青一貫以待人寬厚聞名,自己剛才的擔憂實在有些過了。還有霍去病,沒想到稹兒會遇到他。

  「姐姐如果不喜歡,稹兒不會和他們多交往的。」紀稹隨即想起了自己姐姐的身份,機靈的他立刻開口說道。

  「不用!」陳嬌忙搖了搖頭,說道,「稹兒喜歡交什麼樣的朋友都沒有關係。不要因為姐姐而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那樣姐姐會不開心的。」

  「可是……」

  「來,和姐姐說說霍去病,他怎麼樣呢?」陳嬌笑著把話題引開。

  「他啊……」

  郭嗣之在殿外聽著從裡面傳來的細碎聲音,望著西邊漸漸落下的夕陽,面無表情。

  ……

  九華燈亮起來的時候,紀稹終於被人帶出了宮,送往堂邑侯府,臨行前,劉徹又下了一道旨令,將紀稹列入期門軍。期門軍隸屬京師軍中的南軍,是漢朝的皇家衛隊,漢武帝時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邊地六郡良家子弟組建,最初數目定為千人,後隨實際又有所增添。這支軍隊因為常常隨侍護衛武帝而期守於殿門,故有「期門」之名,後來改體為虎賁郎。衛青便是出身於期門軍,而在陳嬌知道的歷史裡,霍去病一直到被冊封為冠軍侯後,仍然只是期門軍的一員校尉。

  對於紀稹能夠進入這只漢代極富盛名的軍隊,陳嬌心中倒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能神色複雜的看著紀稹接旨後離去。最後還是悠悠的歎了一口氣,早該知道,以劉徹的強勢,一旦她留了下來,他必定會把所有能夠威脅她的東西全部掌握在手中。若不是姐夫金蟬出殼得早,只怕此刻也已經被圈到京城來了。想到李希,陳嬌不由得有些惆悵,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回到殿中,陳嬌自一邊的箱子裡抽出電腦,打開。陳嬌心中明白,這台電腦,算得上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立身之本。所以一直以來她都盡可能的將它留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從遼東城到東陽的時候,她一路把它帶了回來,到了茂陵邑之後,李希就將這送了回來。看著電腦,陳嬌想,也許姐夫早已經知道電腦是一切神奇的來源,只是這個世界上能夠使用這東西的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他才會將東西還來的。

  入宮之後,劉徹將她留在茂陵邑的全部派人運進了宮中,其中包括她用綾羅綢緞包裹著的電腦。陳嬌相信,對於她所有的東西,劉徹一定都派人徹徹底底的檢查過。只是,這些超時代的東西放在這些漢代的人面前,也許只是被列為一種奇怪的石頭。所以最終,所有的這一切被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

  為了不讓劉徹起疑,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在殿中使用過電腦,讓她比較擔憂的是,電腦的電力總有用完的一天,自己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借口,將太陽能的發電機給拿出來用,給自己的小電充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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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未死此身不令出

  第二日

  陳嬌特意到武庫去看了看,漢代的武庫兼有儲藏和製造兵器的功能,武庫系統掌控著全國的兵器發放,只有得到皇帝的詔令才可以發放武器。大概瞭解了之後,陳嬌便知道,自己一個普通學生沒可能對這個由西漢傑出人士合理設計的,能夠讓皇帝最高程度上抓住兵權的武庫系統做什麼大的改革,事實上,漢武帝也不需要她做這些。她要做的只是改進製造兵器的具體工藝而已。

  「武庫令可知道秦朝的兵器製造法?」陳嬌看完之後,轉頭問一直跟在自己後頭的武庫令洪毅。

  「回娘娘,不知道娘娘問的是?」洪毅恭敬的回問道。

  「秦朝製造兵器所用的標準化作業,武庫令知道嗎?」陳嬌說的,是自己從前看紀錄片時看到的一個資訊。秦朝的兵器製造採用了標準化作業,對於兵器的儲藏和損壞後的替換有極大的好處。只是不知道為何,秦朝滅亡後,這種標準化作業就隨之消失了,也許是因為製造失誤之後的懲罰太過嚴重。

  「臣倒是有聽說過一點,只是並不是特別清楚。」洪毅說道。西漢離秦朝並不是很遠,所以對於這些還是有所耳聞的。

  陳嬌詳詳細細的給洪毅解釋了何謂標準化作業,就看到洪毅的眼睛開始發亮,心想,這果然是專業人才,馬上就意識到了其中的好處。想來也是,不然以漢武帝的眼光,又怎麼會將這麼重要的武庫交託到他的手上呢。

  隨即,她又從衣袖中抽出幾樣後世的馬刀樣式,交給洪毅,雖然她的畫技拙劣,不過在詢問過郭嗣之之後,標上了清楚的比例尺,還是能夠讓洪毅看懂的。本來還準備指點他們用鋼鐵做武器,不過一來才發現,這裡的武器都是用鋼鐵做的,那麼煉鋼的方法就不必拿出來了。然而,最重要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洪大人,你對弩機知道多少?」陳嬌小心的問道。

  *******

  弩是一種致命的武器,它只需要很少的技巧即可操作,不需要做太多的訓練,而且命中率奇高。即使是菜鳥新兵也能夠很快地成為用弩高手,足以殺死一個技巧精良的騎兵。在中國的歷史上,幾乎所有的遊牧民族最擅長的就是騎射,弓箭和馬就是他們的一切.而弩的殺傷力,射程遠大於弓,對於不擅騎射的農耕民族來說,是最好的武器。

  對於當時以步兵為主構成的難以橫向移動的大型方陣來說,弓弩具有很強的殺傷力與威懾力,所以為中國歷代兵家所重。如公元前260年發生的秦趙長平之戰中,秦軍的強弓硬弩發揮了巨大作用,使得數十萬趙軍無法突圍,最終,趙國主將趙括被射死,秦軍依賴弓弩取得了這場決定天下大局之戰的勝利。又如後來西漢時的李陵,五千漢兵依靠車仗為工事,以弓弩為遠射武器,竟然抵擋匈奴八萬之眾,射殺匈奴上萬騎兵。李陵最後歎息說:「再給我們每人十枝箭,就能支持到邊界。」最後雖然兵敗,但可以想像得出弓弩的巨大威力。

  陳嬌記得在秦朝的兵制裡,弩兵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兵種,只是不知道目前漢朝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她之前所提供的馬蹬、馬鞍等物已經使得一個漢朝步兵成為騎兵的訓練時間大大縮短。現在,她想再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在攻擊力上再提供一些幫助。

  洪毅面色古怪的看了陳嬌一眼,後來想到皇帝事前交待說知無不言,便說道:「娘娘,且隨臣來。」當郭嗣之想要隨行的時候,卻被洪毅攔在了外面,說道:「武庫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

  事實上,郭嗣之剛才已經隨著陳嬌等人在武庫中逛了許久,而現在洪毅忽然這樣一說,立刻讓陳嬌意識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應該是相當重要的。她便對郭嗣之說道:「嗣之,你在這等會兒。想來這裡也沒什麼危險。」等到郭嗣之僵硬的點了點頭後,她轉身對洪毅說道,「洪大人,我們走吧。」

  洪毅帶陳嬌去的地方,的確是這武庫的核心地帶,劉徹自去年開始籌備對於弩的改進。當墨門獻上馬鞍和馬蹬等物之後,劉徹立刻意識到,這種看似不起眼的改進工作對於戰場形勢的影響,所以也立刻重視起武庫的兵器製造,並且從墨門調了一些人來教授那些工匠們最基本的一些知識。洪毅是劉徹在全國的武庫屬官中破格提拔的,看重的就是他在兵器製造方面的能耐。

  當陳嬌聽著洪毅的介紹,看著眼前頗有規模的「兵器研究室」,心中感歎,早該知道,以漢武之才,又怎麼會讓自己完全依賴於墨門的發明創造呢。最好的人才,總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才放心,這就是漢武帝絕對強勢的控制欲。

  看到這裡,陳嬌忽然沒了說話的心情,面對這樣的帝王,她怎麼會以為自己能夠擁有足以和他談判的資本呢。以劉徹的聰明,時間過得越久,她所擁有的優勢就會越少,至於那虛無的預知之說,難道真的能夠威脅的了他嗎?她忽然充滿了無力感,這種無力感雖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這一次卻特別的強烈。

  「娘娘,你怎麼了?」看到陳嬌驀然有些心灰意冷的神色,洪毅忽然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如今,宮中並後而立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了朝中。一貫冷酷的皇帝忽然接了他親手廢掉的廢後陳氏回宮,而且還允許廢後陳氏出入如今幾乎被列為禁地的墨門。這種詭異的行為,令所有人不敢對此事輕易發表意見,紛紛處於觀望狀態。京中甚至有了陳皇后再度受寵,極有可能復位的傳言。洪毅自然對這些有所聽聞,所以對於眼前這位忽然駕臨的廢後,極是恭敬。

  「沒什麼。」陳嬌心灰意懶的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這裡有幾份弩的設計圖,你們拿去看看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管洪毅的挽留,自管自的走了出去。倒是一直在門口侯著的郭嗣之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狠狠瞪了洪毅一眼,還以為他對陳嬌有所不敬。上了馬車之後,陳嬌的臉色還是呈現一種不自然的白色,讓郭嗣之越發的擔憂起來。

  「我想去堂邑侯府。」陳嬌在馬車即將接近宮門的時候,忽然說道。

  「可是……」郭嗣之聽到這個要求,眼睛不覺向車外飄去。雖然皇帝表面上是允許他們自由出入了,可是郭嗣之知道在他們的周圍有不少皇帝派來的護衛,出來前可是只說過只去武庫的。

  「算了。我知道的。」陳嬌看到郭嗣之這個樣子,歎了口氣,說道,「先回宮,再去堂邑侯府便是了。」

  ……

  劉徹並沒有阻攔陳嬌的出行,但是這種不愉快的請示卻仍然讓她難受極了。踏入久別的堂邑侯府,陳嬌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上次來此的時候,自己腦中並沒有屬於阿嬌的記憶,對於這座府邸並沒有什麼感情,如今一踏入這裡,便立刻有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曾經有幾年的時間,因為梁王劉武對皇位的窺視,使得夾在兩個兄弟間的劉嫖感到非常為難,便將阿嬌從長樂宮接了回來,隔絕了阿嬌和劉徹的接觸,所以阿嬌的少女時期,是在這堂邑侯府度過的。現在想來,那時的阿嬌,的確是一個刁蠻的大小姐,因著那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幾乎所有人都必須讓著她。

  「嬌嬌,你可回來了。」劉嫖親熱地握住陳嬌的手,然後對著身後的兒子喝道,「還不給我過來,見過娘娘。」

  「見過娘娘。」在館陶公主的催促下,她那襲爵堂邑侯的兒子陳季須以及幾個庶子才別彆扭扭的來行了個禮。陳嬌倒是知道,眼前這些所謂的兄弟,從前在阿嬌手上可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她淡漠的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稹兒呢?」

  「他今天一早就到期門軍的大營去了。」劉嫖笑著將陳嬌引到大堂中,邊走邊說道,「那孩子倒是伶俐得很。」

  坐定之後,陳嬌一眼掃過尷尬的立於一旁的董偃和幾個哥哥開口說道:「你們都退下吧。」幾人立刻如蒙大赦的飛快離去。她才轉身正面著劉嫖,喊了一聲:「娘!」

  「有什麼話就說吧。」劉嫖見她這麼樣子,也知道女兒這次的回府,並不好應付。

  「是你把我的消息透露給陛下的。」陳嬌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本來我可以離開的,娘。」有了阿嬌的記憶之後,就會馬上知道劉嫖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或者對自己的子女有著一定程度的母愛,但是對她來說權勢才是最重要的「離開?你能去哪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我的女兒,又怎麼能輸給那樣的一個歌女!」劉嫖聽到這句話,蛾眉驟立,冷冷的說道。

  「娘覺得我們現在還有贏的可能嗎?」陳嬌從剛才開始就覺得非常灰心。

  「為什麼不能?」劉嫖詭異的一笑,然後說道,「阿嬌,你不明白自己在徹兒心中的地位。在你和衛子夫之間,如果有人能夠真正得到他的心,那個人絕對會是你。」

  「就算是那樣又如何?」聽到這個答案,陳嬌沉吟了一陣,是的,劉徹或者是愛著阿嬌,可是他卻絕對不會是一個會讓感情左右到判斷的人。從前的阿嬌沒能留住他,而如今的自己又憑什麼和阿嬌不同。甩了甩頭,拋離那些胡思亂想,陳嬌問道:「娘,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你再度成為皇后。」劉嫖極為自信的說道。

  「不可能。娘你該知道,衛子夫她有皇子,而我沒有,後位既定,已經沒有反覆的可能了。」陳嬌搖了搖頭,莫說她已經無意為後,單是考慮客觀條件也該知道,復位,是不可能的。

  「嬌嬌,是人就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只要你繼續留在宮中,衛子夫絕對不能沉靜如昔。今非昔比,你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而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再往下滑一步,本宮就是要她在這種憂心忡忡中,萬劫不復!」劉嫖臉上的神色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了,然後冷冷一哼,說道,「何況,別說她的兒子還沒有被立為太子,就算是被立為太子,那又如何?我劉嫖又不是第一次對太子下手。」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早日剩下皇子。」說完,劉嫖將目光調到陳嬌身上,說道,「娘已經向陛下稟報過了,明日就送幾個府裡的婢女到你殿裡,讓她們好好照顧你。這一次,你必定能夠生下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陳嬌立刻否定了劉嫖的話,她和劉徹之間是斷斷不可能再回復夫妻關係了。

  原本這個世界的人事物對她來說都如過客一般,她對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有距離感的,所以她不曾對這個世界的任何男子產生過感情。但是被阿嬌愛著的劉徹卻是不同,當她接收阿嬌記憶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將劉徹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然而,對這樣的一個人用情,一生一次就夠了。她現在甚至都不敢回想阿嬌和劉徹之間的一切,害怕自己再度陷入那種不可抑制的悲傷之中。人,要有多堅強,才敢對過去的戀情念念不忘。

  「嬌嬌,放心好了。本宮和陛下談過了,你的一切飲食都不會再有問題了。所以,這一次,如果你能夠得寵,那麼一定能夠很快生下皇子。」劉嫖以為她所憂心的是不孕之事,便安慰道。

  「不會再?」陳嬌愕然的抬頭,她從不知道自己的飲食曾經有問題過。

  「想來你也還不知道。劉徹那小子,」說起這件事情,劉嫖又是一陣憤恨,說道,「他居然一直在你的飲食中下藥,難怪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們花了多少錢,都無法是你懷孕。如果他沒這麼幹,你的孩子應該都和那紀稹一樣大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個消息簡直讓她震驚得不能自己,心中不由得又悲哀了幾分,枕邊人連這樣的事情都算計在內,那麼這場愛戀還有什麼意義?雖然從她所知道的歷史裡,也能得出劉徹並非良配的判斷,但是那種理智的判斷和如今知道這個消息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嬌嬌,」劉嫖見她如此震驚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娘本不想將此事告訴你。但是思前想後,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說。今非昔比,對衛子夫來說是這樣,對你來說也是這樣。不要再想著,不捲入後宮爭鬥之類的事情。這一次,如果你敗了,我們陳家所有的人都要給你陪葬,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陳氏宗族想。」

  「這一次,如果你失敗了,就沒有平安退回長門宮的可能了。衛家不會放過一個隨時威脅到後位的前皇后的。所以,一定要快,無論如何都要懷上陛下的孩子。」

  陳嬌蒼白著臉,靠在馬車上,手摸著自己的肚子,望著漸漸落下的斜陽。且不說在吃了那麼多年的藥之後,自己還能不能懷孕。就算懷孕了,難道單憑這樣一個孩子,就能夠阻止劉徹想做的事情嗎?

  ****************

  「她走了嗎?」李希踏入堂邑侯府的時候,陳嬌的車駕剛剛離開。

  映著燭光,劉嫖轉過頭看著斜靠在門邊的李希淡漠的說道:「剛剛離開,你說得不錯,她的確至今沒有做好和衛家為敵的準備。」

  「不過和殿下的這番談話,想必會讓她清醒過來。」李希走近劉嫖,輕聲說道。

  「陳家竟然還有一個你這樣的兒子。」劉嫖盯著李希的臉,緩緩的說道,「伯仲叔季,府內卻只有兩個庶子,本宮早該想到的。」

  「盛極而衰,伯?離府,不過是爺爺的未雨綢繆之舉,還請殿下勿怪。」李希,原名陳伯?,如果不是文帝下旨賜婚,他本該是堂邑侯府的第四任主人。

  劉嫖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終於說道:「你說得沒錯。假如要讓嬌嬌復位,單靠本宮是不行的。就算嬌嬌復位之後,她還是會需要有人在朝堂上助她一臂之力,才能後位穩固。而本宮的兒子和府裡另外那兩個庶子,絕對做不到。」

  「殿下英明!」李希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館陶公主絕對會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那麼,關於讓陛下接近嬌嬌的事情,便拜託你了。」

  「她神色慘然的從堂邑侯府回來了?」劉徹聽完回報,不覺雙眉緊皺,「她現在在哪裡?」

  「回陛下,娘娘現在,在猗蘭殿。」沈崇意味深長的看了劉徹一眼,方才說道。

  聽到這個詞,劉徹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有些驚訝的說道:「她怎麼去那裡了?」

  沈崇卻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臉上的意思很明白,你自己去問啊。這宮裡頭,除了自己的母親外,只有沈崇是劉徹不願用皇帝的威嚴去勉強的人,見沈崇這個樣子,他只能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出殿去。

  猗蘭殿原就不是什麼正殿,一直便缺少漢宮中慣有的大氣,這座宮殿的特色本就是清新淡雅,原名本是崇芳閣只是因為劉徹出生前的那一個不知真假的夢,才改名的。陳嬌拒絕了郭嗣之跟入內室的要求,打開本該十分熟悉,如今卻有著幾分陌生的地道機關,點燃在入口處準備的蜜燭,手中抱著古箏,緩緩向裡面走去。

  她抬頭望了望牆壁上的童年痕跡,心中略略有一絲的悵然。繼而將箏整齊的放好,輕輕揚手撥弦,樂曲便從弦上流瀉而出。樂曲的開頭反反覆覆的彈著,卻總是停頓在某個音節上下不去,頰上不覺有眼淚滑落,滴在微微顫動的琴弦上,飛濺開去。當眼淚越流越凶,漸有不可停歇之勢的時候,她終於能夠下面的旋律彈奏出來,紅唇輕啟,用微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了後面的歌詞。

  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我沒有堅強的防備也沒有後路可以退想逃離你布下的陷阱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我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也沒有逃脫的幸運我像是一顆棋進退任由你決定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將領卻是不起眼的小兵我像是一顆棋子來去全不由自己起手無回你從不曾猶豫我卻受控在你手裡——《棋子》?王菲反反覆覆的不斷唱著,心中那份不甘,無奈都漸漸的融入了歌聲之中。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首歌竟然是如此契合自己的心境。過了許久,她才在淚眼模糊中,發現了面前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阿嬌。」劉徹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陳嬌抹去眼淚,怔怔的看著和自己面對面的劉徹。

  其實,劉徹從剛才陳嬌反覆彈奏開頭的時候,便已經在不遠處聽著,本想進來帶她出去,不想此時陳嬌卻開始了吟唱。本只是想知道她彈奏的到底是什麼,誰曾想,聽完之後,心痛的人竟然會是自己。

  「回去吧。」劉徹伸手想要拉她起來,卻被陳嬌下意識的躲過,那一瞬間劉徹臉上閃過一絲震驚,隨即看到眼眶紅紅的陳嬌,心底那一絲細微的不悅便削了去。

  「阿嬌,在這樣跪著,你會著涼的。」劉徹難得溫柔的說道。

  「娘說,你給我吃藥。」陳嬌定定的望著劉徹,問道。

  「……是的。」雖然只是一瞬間,劉徹的身形輕微一震,然後輕輕深呼吸了一口氣,肯定道。

  「是嗎?是嘛!」陳嬌的頭微微垂下,抱起箏,站起身想要離開「阿嬌。」劉徹原本做好了接受哭鬧的準備,不曾想陳嬌的語氣竟然會趨於緩和,然後當作沒事人一樣離開,這樣反倒讓他心中有了一絲不安,忙按住陳嬌的肩膀,喊道。

  「放手!」陳嬌被他生生按下,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淡漠的說道。

  「阿嬌,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說什麼?」陳嬌平靜的抬頭望著劉徹,眼神清澈,絲毫不見方纔的淚光漣漣,「問你,是否還記得新婚之夜,給我的承諾嗎?」

  「阿嬌,我一定要成為萬世英主,把和樂太平的大漢朝,留給我們的孩子。」這是他們新婚那天,劉徹親口說道。

  劉徹按住陳嬌肩膀的手不覺一鬆,顯然他完全記得自己的承諾。陳嬌則乘此機會,自他手中掙脫,向外面走去。

  「你都記得,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陳嬌笑著,卻笑得讓人很悲傷,「劉徹,從你的承諾到給我下藥,中間才隔多少時間呢?你一貫起手無悔,而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從前不能令你停手,如今也不能讓你為我懺悔。」

  「阿嬌。」劉徹的聲音有些艱澀,是的,從出生現在,唯有在對待阿嬌的事情,他心中有愧。

  他無愧於衛子夫,因為從一開始衛子夫要的就只是一個能夠改變她卑微地位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王靈和其他任何的後宮佳麗,因為從一開始她們入宮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個坐在高高帝位上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滿朝大臣,因為從一開始他們要效忠的人就只是那個能夠給與他們權位,實現他們抱負的皇帝,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所以他玩弄權術,利用各方面的人事物,來維持朝局和後宮的安定,因為他自認和他們只是各得所需,他們奉上自己的才華或美貌取悅於他,而他賜予他們榮華富貴。

  唯有阿嬌,唯有伴他長大的阿嬌,要的只是他這個人而已。即使在姑姑對婚事產生動搖的那幾年裡,阿嬌也一直與他書信往來,即使在他的皇位岌岌可危的時候,她也不曾放棄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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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48:05
第五十一章 繫馬高樓垂柳邊

  齊國臨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帶兵亂闖王宮!」齊國紀太后白著一張臉,指著主父偃,氣得渾身發抖。

  「太后有禮了。」主父偃看著紀太后笑了笑,眼中滿是嘲諷,對隨自己進來的兵士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繼續搜索,然後說道,「近來風傳大王和翁主有染,這實在有污大王清譽。想來定是宮中人的這些下人們伺候的不周到,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聞,偃身為相國,奉皇命輔佐大王,自然要好好為他懲治這些沒用的廢物。」

  「主父偃!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曾經在我紀家乞食的廢物,也敢這樣和哀家說話!」紀太后拍案而起,衝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紀大小姐!」主父偃俯視著紀太后,冷冷的說道,隨即一把將她推開,走到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齊王劉次景面前,說道,「大王,想來你也不會和翁主有什麼吧?這王府裡美女無數,又何必自尋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麼些的親姐姐呢?」

  「自,自尋死路?」劉次景自出生以來,一直在強勢的母親庇護下成長,養成了他懦弱膽小的性格,面對於眼前這個處於絕對強勢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連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是啊。大王沒聽說過燕王的事情嗎?閻王和父親的姬妾通姦,被朝廷視為大逆不道,本來打算將他押往京都受審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罰,自己先了斷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麼?」說到這裡,主父偃一眼掃過一旁媚視煙行的紀氏翁主,說道,「你覺得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還是更輕呢?」

  聽完這番話,劉次景的臉色已然全白,方纔還有些紅潤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渾身都不自覺地顫慄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響。「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兒,閉嘴!」在宮女的攙扶下,狼狽起身的紀太后衝自己兒子吼道,然後又轉向主父偃,咬牙切齒的說,「國相大人,你還只是國相。這齊國還是劉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給哀家滾!」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著士兵們差不多都出來了,便問領頭的統領道,「怎麼樣啊?」

  「翁主處的20個宮女並6個宦者,大王處的28個屬官僕婢都已經全部抓到了。」統領回答道,「還有一些雜役也都已經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們走吧。」主父偃點了點頭。

  紀太后眼看著主父偃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自己一雙兒女的貼身侍從就要離開,心中氣極,終於失去理智,自一邊拿了個香爐,往主父偃那邊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額頭。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劇痛無比的額頭,不意外的看到手指間滿是鮮血,他卻不氣,反而冷冷的笑了,說道:「太后這裡的人也一併抓走,他們也許也和外面的俗人通氣,出賣了大王呢。」

  「主父偃!」紀太后看著扶著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軍士抓走,再度驚叫起來。

  「紀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榮吧,想來也沒幾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話飄過呆立在大廳的劉次景母子三人,過了許久,劉次景才以一個似被分解過的慢動作,癱倒在地上,喃喃的說道:「他說沒幾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報給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樣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麼辦?」劉次景幾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親腳邊,抓著她的衣裙,涕淚橫流的喊道,「母后,怎麼辦啊?」

  「景兒,景兒,你起來。」紀太后從最初的震撼中過去,又恢復了強悍本色,她一面安慰兒子,一面對著立在一邊的女兒喊道,「綃兒,你去找你舅舅來。」

  「是!」劉綃得到這個命令,也從恍惚中醒來,向外面跑去。

  「景兒不要怕。母后保證沒事的,母后從前能讓他主父偃無立錐之地,四處奔竄,如散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讓他不得好死。」紀太后語氣溫柔的安慰著痛哭的兒子,臉上的表情卻是扭曲的。

  ……

  「姐姐,你看現在該怎麼辦?」紀嶺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姐姐,這齊王府亂的超乎他想像,看來主父偃定然是派人來翻了個底朝天才離開的。

  「他無非是來報仇的。」紀太后哼了一聲,說道,「哀家才不會讓他如願。你馬上派人送信給城陽王和?川王,請他們看在同為齊王一脈的份上,上書陛下,救我們孤兒寡母一命。還有趙王,你也給他去一封信,叫他別忘記,當初對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紀嶺搖了搖頭,「如今這齊國大權,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對付我們家,怎麼會讓我們輕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把二姐……」

  「荒唐!他一個赤貧之人,有什麼資格娶我們紀家的女兒。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變成鳳凰的。」紀太后喝道,臉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紀嶺自小就以這位大姐馬首是瞻,被他這麼一喝,頓時收聲。

  「那賤人現在怎麼樣?」紀太后問道,被弟弟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個可利用的棋子,問道。

  「還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紀嶺應道。

  「是嗎?」紀太后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去見主父偃,就說把那賤人還給他,但是要他放過我們紀家。」

  「是!」紀嶺應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紀太后看著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齒的說道。

  *****************

  期門軍大營「去病,紀稹,小心了!」趙食其衝著校場上的兩人喊道,然後將手中的兩把長劍一起拋了過去。場中兩人同時躍起,接過長劍就廝殺開了。

  「這兩個怎麼這麼有精力啊。」已經大汗淋淋的坐在一邊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齒狀,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

  「他們是棋逢對手。」韓說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說道,「真是的,自打他們倆進營,就跟瘋了似的,咱們操練量可比從前多得多了。」

  「你們倆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們的嬌妻美婢啊。」趙食其笑著擠到兩人中間,說道,「平陽小侯爺,弓高小侯爺!」

  「去你的。」韓說狠狠給了趙食其一拳,說道,「他是那個小侯爺,我可不是。」說完也邪邪的看著曹襄笑道。

  「你們想幹嘛?」曹襄故作警惕的退後,說道,「地主家也沒餘糧了啊。今天可別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還在這裡學人家紀稹的口頭禪。」韓說和趙食其兩人都是抬起腳,一陣亂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狽。

  「好了好了,今天去茂陵食肆,本公子請,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的一陣哀歎,然後沖校場上喊道,「霍去病,紀稹別打啦。去洗洗,我請客,去茂陵食肆。」

  那邊兩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劍,同時轉頭應道:「知道了!」

  五人騎著營中配置的馬匹,悠悠哉哉的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紀稹和霍去病是同時受命進入期門軍為郎官的,這也許是因為劉徹想要栽培他們兩人,也許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對陳衛兩家是一視同仁的。

  霍去病雖然後來從母親處知道了紀稹的身份,但是卻並不影響他對紀稹的欣賞,兩人同在一個軍營裡,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時還結識了期門軍中另外幾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18歲,平陽侯曹壽與平陽公主劉婧的獨子,算是他們這行人中,家世最顯赫的一位了。

  韓說,年17歲,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乃是從前武帝伴讀韓嫣的弟弟,所以雖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趙食其,年17歲,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是期門軍中的第一勇將,被寄予了厚望。

  「我們試試誰的騎術比較好吧。」趙食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們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沒什麼興趣地搖了搖頭,韓說也隨之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參與。

  「我們比!」紀稹和霍去病忙不迭的點頭,早聽說趙食其騎術高明,今天正好一試。

  ……

  「到了!」趙食其果然比身形還不算完全長成的紀霍二人,更高一籌,一馬當先的衝到店內人喊道,「快點,快點,晚了可就沒吃的了。」然後沖店裡的夥計喊道,「小二,有什麼好酒好菜,都給我端上來。」

  「這位爺,這位爺,等一下。」在門口迎客的夥計忙把趙食其攔住,說道,「爺你不能進去。」

  「幹嗎?怕我們沒錢嗎?」趙食其今天可是帶了個財神爺出門,意氣風發,被這夥計一攔再攔,頓時有些不高興。

  「沒,沒!」夥計為難的說道,眼睛不住的向樓上飄去,這時從樓上走下一個華服少年,對著趙食其喝道:「你是哪來的傢伙,這店今天少爺們包了,吵什麼吵,快滾!」

  趙食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雖然衣飾華美,卻是個膿包。想了想自己身後的陣容,衛皇后的外甥,廢後的弟弟,平陽公主的愛子,有這三人在,除非黃上太后面前,不然這關中之地,他都可以橫著走。想通了這一點,也便不怕他,反罵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給小爺滾!」

  「我們少爺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這麼對他說話!」一邊的家丁聽到這句話,馬上罵道,一個欺身就想捉住趙食其來討賞,結果自然是被趙食其乾淨利落的拿下了。

  趙食其稀罕的問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裡卻嘀咕著,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樣子,居然有個這麼油頭粉面的哥哥,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聲表哥,你幹什麼?」霍去病的聲音猛然響起,把公孫敬聲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

  「去病,你怎麼來了?」公孫敬聲雖然年紀比霍去病還大上兩歲,可是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大約是因為這個表弟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比他厲害,而無論是舅舅、姨娘還是陛下都比較喜歡他的緣故吧。

  「我們要在這裡吃飯。你走。」霍去病一貫對這個表哥,沒啥好感,簡單利落的說道。

  「那不成……」公孫敬聲剛想反駁呢,就被霍去病一個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後他眼珠子轉了轉,就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年紀大約20上下的男子走了下來,衝著霍去病、紀稹和趙食其三人喊道:「這店本少爺包下了,你們都給我滾。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過他。」

  紀稹聽到這裡,不由得皺眉,雖然入京還不久,不過這位修成子仲金韋的惡名可是早早的進了他的耳朵的。雖然說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這位有太后撐腰修成子仲卻還是惹不起。

  「我說是誰這麼囂張呢。原來是金家表哥啊。」這時,曹襄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曹襄和金韋的身份可是旗鼓相當了,甚至曹襄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她的母親和當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當今陛下卻非一父所生,雖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還是有個親疏有別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寵愛,可曹襄也是太后的親外孫,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裡去。所以,曹襄是壓根也不怕他金韋,甚至很不齒他每日招搖於京都內外的暴發戶行為。

  兩邊都是世家子弟,金韋又是被寵溺慣了的,自然不可能識相的退讓,結果很自然的就爆發了一場群架。雖然霍去病這邊沒帶什麼侍從助陣,可是對方那邊的家丁卻從主子們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動手,結果戰況便呈現一面倒的局勢。當然,是倒向紀稹他們這邊的。

  **********

  昭陽殿「娘來看望太后嗎?」陳嬌讓綠珠為劉嫖端上一杯清茶,問道。

  「是啊。聽說她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好歹幾十年交情,總要來看看。」劉嫖點了點頭,在榻上跪坐下來。

  「太后近來的精神似乎不錯的。」陳嬌想到之前自己和王太后的幾次見面,說道。

  「在安排完金家那對兄妹的婚事之前,她應該還能繼續撐下去吧。現在她也就這麼件事,放不下了。」劉嫖放下手中的茶杯,「娘聽說,最近你和陛下感情不錯。」劉嫖忽然抬頭,眼神犀利的望著陳嬌,緩緩地說道,「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在你的寢宮留宿。」

  聽到這句話,陳嬌不由得渾身一震,僵直在當場。她和劉徹自那日之後,便進入了某種詭異的和善氣氛之中,而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們的感情已經迅速恢復,幾乎和從前陳嬌初為皇后時無異。但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這中間的差異有多大。陳嬌雖然不知道劉徹是出於何種考慮,而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但是顯然,他心中仍然有顧忌,不然也不會始終不曾在昭陽殿留宿。而陳嬌,雖然她對陳劉之間的回憶了若執掌,雖然她心中也明白自己必須和劉徹和好,但是對這種事,卻始終心懷抗拒。要真正接受一個心思縝密,也許時刻在算計你的枕邊人,並不是她不斷自我催眠就能辦到的。

  「雖然你入宮這麼久,一直都順順當當的。不過,這並不表示所有人都認同了你的地位。他們,只是想要一擊而中罷了。所以,你必須早一日懷上皇子,只有到那個時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穩固了。」

  「最重要的是,遲早會有人要求將你的名位確定下來的,那時你若已經有喜,卻也不會在這名份上太過吃虧。」

  「我……」陳嬌不覺抓住自己的衣襟。

  「嬌嬌,入宮是為了贏,而不是輸。」劉嫖看了一眼陳嬌,然後說道,「娘只是來點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必須心中有數。」

  劉嫖假意看了一眼天色,說道:「看來天色已經不早了,讓綠珠送本宮出去吧。」說完起身離去,臨別深深看了一眼,在宮門口遙遙相送的綠珠和那昏黃的夕陽餘光中的宮闕。

  嬌嬌,你不能回頭,娘也不會讓你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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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陛下駕到!」在陳嬌準備用膳的時候殿外卻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陳嬌有些意外的停下筷子,基本劉徹是不會在晚間駕昭陽殿的。

  「陛下有什麼事情嗎?」陳嬌站起身,迎上前問道。

  「剛才左內史來稟報說,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紈褲子弟。」劉徹拉著陳嬌坐下,說道。

  「左內史?」陳嬌心中輕輕的重複,漢代的左右內史便是負責長安城內外治安的官吏,相當於後來的京兆尹,目前的左內史,是韓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紀稹。」劉徹輕聲吩咐綠珠再為自己準備一份碗筷之後,對著陳嬌說道。

  「他?做什麼了。」陳嬌驚訝的問道,她知道紀稹一貫小心,絕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只是和韋兒打了一架,也不能說是他做了什麼,因為去病和襄兒也在其中,估計是他們兩人先動的手。」劉徹對自己的這幫子侄輩瞭解甚深,以紀稹在遼東城所表現出來的謹慎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捲入這種世家子弟的鬥毆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京城順風順水的長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卻不是好惹的主,對上一個也從沒吃過虧的金韋,不天下大亂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宮中給賠個罪。」

  陳嬌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韋兒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連是非對都不願意管,便要她去給人賠罪,這也未免太……她皺著眉頭直視著劉徹。

  「你這是奇怪朕為什麼這麼縱容他?」劉徹放下筷子,說道。

  「是的。」接過綠珠遞上的湯,喝了一口,陳嬌點了點頭,雖然說和劉徹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對於曾經的阿嬌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總是有些彆扭。

  「義侍醫給母后診治過,母后沒有多少日子了。」劉徹停下筷子,用一種平穩無波的語氣說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興。」

  所以才親自來昭陽殿告誡她嗎?因為擔憂她衝撞太后。陳嬌望著在自己眼前開始大快朵頤的劉徹,如此想著。

  「阿嬌,你殿內的膳食果然特別好吃啊。」劉徹這是初次在昭陽殿用膳,不由得大為誇讚。

  「陛下過獎了。」陳嬌淡淡地說道,「是御膳房做的好。」

  「想必是經過你指點的吧。」劉徹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興隆,許多權貴人家都爭相送家廚去那裡拜師。

  案上的菜被漸漸掃空,宮婢們移走了滿是狼藉的玉案,又紛紛點上了金支短燈連盤,蜜燭的燭光將整個宮殿照得通亮。

  「燕王已死,你覺得朕是應該遷徙一個親近朝廷的諸侯王到燕國去呢?還是並國為郡好?」劉徹問道。

  「陛下心中應該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呢?」陳嬌因為下午和劉嫖的那番談話,現在並不是很想面對劉徹,態度也不覺有些抗拒,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是淡淡的,心中只期盼著劉徹快些走人,讓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朕想聽你的說法。」劉徹從剛才用膳時就察覺到了陳嬌忽如其來的抗拒,本欲離開的腳不覺又留了下來,想知道她是怎麼了。

  「對於朝廷來說,自然是並國為郡最為合適。」陳嬌只好開口道,「高度中央集權的郡縣制本就是最適合中國的。」

  「最適合?」劉徹敏銳地抓到了這個字眼,問道,「那為何秦二世而亡?」雖然親政以來,他越來越體會到郡縣制帶給他的好處,但是諸侯們所叫囂的郡縣制亡秦卻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麼一帆風順的。」陳嬌說道,「秦亡於嚴刑峻法,而非郡縣制。」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麼一帆風順的?」

  「是的。」陳嬌忽然覺得自己頭有點暈,想著趕緊說兩句將人打發出去,「秦始皇所訂下的很多制度,其實立下了萬世楷模,雖然秦朝二世而亡,不過他所創立的制度卻會一代一代承襲了下來。就算高祖皇帝當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襲了秦制,不是嗎?從這個意義上說,秦又何曾滅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嘗不是為了滅分封,重行郡縣制?這不過是因為郡縣制是最適合朝廷統治天下的。」

  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不斷說出新鮮理論的陳嬌,目光不覺聚集到了她的雙唇間,一旁案上的鯨魚型燭台上的蠟燭不斷燃燒著,放出絲絲香氣。他不覺低下了頭,靠近她的雙唇。

  「你……做什麼!」陳嬌見劉徹靠近,伸手想要推開他,卻覺得渾身無力,一陣酸軟下,竟然倒在了他的懷裡。

  「阿嬌,」劉徹撫摸著陳嬌十分嬌嫩的臉,眼角的餘光瞥到不斷落下燭淚的燭台,不覺想起了當年新婚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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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成殿「韭菜、黃鱔、豬蹄筋、牛骨、黨參、當歸、大棗這些看似平常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吃下,就會產生催情效果。而請館陶大長公主帶進宮的龍涎香燭,便是最後一道保證。」淳於義接過面前一個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幾樣藥材,輕聲說道,「只不過,大哥,你確定大長公主有辦法,將那香燭在恰當的時候點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既然答應了,肯定有辦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頭,在燭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確定去送藥材的時候,沒有被人看到嗎?」

  「自然。」淳於義笑著開口道,「增成殿的阿國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負責調製李美人的藥膳,出入御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藥材就放在極顯眼處,那人必會認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機會來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長公主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將這些東西放到嬌嬌的菜中,這樣便不需要你再冒險了。」李希說道,「幸而當初陛下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宮找你,否則還真難將這些藥材送進來。」

  「這些本就是養生的藥材,只不過若要從御膳房拿出,只怕陛下事後找人一查,便會知道不對。」淳於義掩嘴微笑,說道,「如今,即使他回頭查,也只能怪自己誤吃黃鱔,色慾熏心了。」

  「幸而韓墨推遲了把案子上報的時間,否則,我們可沒時間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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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事府***通明的大廳裡,衛青、衛少兒、衛君孺、公孫賀、陳掌幾人陰著臉跪坐在席上。不一會兒,一陣呻吟聲從外面傳來,鼻青臉腫的公孫敬聲在一個奴婢的攙扶下,走進大廳,他的身後則是一臉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來了!」見到兒子平安歸來,衛少兒算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來,拉住霍去病的手。

  衛君孺則立刻將兒子拉到了身邊,看著他的傷勢險些心痛的哭了出來,忙對身邊的侍女說:「還不快點給公子拿傷藥。」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輕輕的將手自衛少兒的手間抽出,看著眾人,不動聲色的喊道。

  公孫賀與衛家相交最久,對霍去病也是看著長大的,他見自己兒子變成這幅模樣,皺眉對霍去病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桀驁不馴也就算了,現在怎麼還和外人一起,欺負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的掃了她一眼,然後說道:「姨父有時間在這裡教訓去病,不如把這時間花在敬聲表哥身上,省得他閒來無事,在外面欺凌他人。」雖然公孫賀衛君孺夫妻平日對公孫敬聲的確非常放縱,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也說不上是誰欺誰,純粹一場闊少爺之間的群架。霍去病這般說法,也不過是平素就看著表哥不順眼,找著了機會,就教訓他罷了。說完,一甩袖,便打算離去。

  「去病,你站住!」衛青終於開了口,神色複雜的看著霍去病,然後說道,「以後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乾脆,他轉頭對自己一貫非常崇敬的舅舅說道,「舅舅原來也很欣賞他的,不是嗎?」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現在是廢後的弟弟。」衛青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和我沒關係。」霍去病搖了搖頭,紀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和紀稹的來往。

  「去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脅她們的人,都是我們應該剷除的對象。紀稹和廢後,是大敵,難道你不明白嗎?」陳掌踱到霍去病身邊,對這個繼子說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霍去病也抬頭看著自己的繼父,然後針鋒相對地說道,「難道我們衛家能夠去對付他們姐弟嗎?」他轉頭走到衛青身前,然後說道,「舅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陛下。他們陳家也是。」

  聽到這句話,衛青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陳家依然是大敵,而你也不應該,協同外人對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聽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舅舅,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如此寵溺公孫敬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外甥離去的背影,衛青不覺歎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歎了一口氣,回頭問道:「姐夫,宮中可有消息?」衛青一共有三個姐姐,大姐衛君孺所嫁夫君,公孫賀乃衛青少年好友,兩人之間一貫以字相稱呼。三姐衛子夫所嫁的皇帝,那從來就不是他們衛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語自然無從談起,平日相處亦是謹遵為臣之道。只有二姐衛少兒嫁與陳平曾孫陳掌,平日家中的稱呼,只有陳掌被他喚為姐夫。陳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宮屬官之一,對於宮中的情況,自然是他比較熟悉。

  「剛剛椒房殿派人傳話來,」陳掌略一沉吟,然後說道,「陛下今日,留宿昭陽殿。」

  「是嗎?」衛青的語氣中不覺帶了一絲苦澀,然後轉身對公孫賀說道,「子叔,今後京城恐怕不太平,敬聲這孩子,你還是少讓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孫賀和衛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當年當衛青還是白衣之身時,他就敢為他到館陶公主府中劫獄,所以他和衛家的關係密切,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娶了衛君孺。

  「仲卿,那去病?」衛少兒有些擔憂的看著弟弟。

  「去病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和紀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對付他。而我們的機會卻很可能只會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後還是少讓他知道吧。」衛青淡淡地說道。去病,陳家和衛家的勝負,的確取決於陛下的決斷,但是,我們衛家卻不能什麼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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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0:16
第五十二章 執念深時枉費心

  齊國臨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還我孩子!」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離望著房簷,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搖著頭,收回了自己診脈的手,對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相國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父無能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聽到這個答覆,又憐憫的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後對老人說道:「有勞了。」

  「不敢。」老人連連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方坐到床邊,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帶沉痛的說道:「清兒,你醒醒吧。我現在是齊國相了,紀家的人,已經傷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嗎?」自漢文帝開始,一直在極力削減諸侯王的權力,景帝五年曾經下令諸侯王不得治國,一切庶務交由中央任命的國相來處理。(前文稱主父偃為相國,是不對的。應該是相。)所以在各自的領地上,雖然諸侯王是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們卻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夠在齊國如此囂張,正是因為這個。

  「義父,義母該吃藥了。」一個女子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對著主父偃說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義女,主父晴。

  「晴兒,」主父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義女,接過碗,說道,「不是讓你走了嗎?怎麼……」

  「義父,論語有言,父母在,不遠遊。」主父晴淡淡一笑,說道。她長得並不算美,但是身上卻有一種令人十分舒服的氣質,溫和中帶著堅韌。

  「晴兒,你走吧。以義父和陛下數年君臣之情,他必不會下令追捕你的。但是你若還留在這裡,那就……」主父偃正色道。

  「義父,當初你說想在有生之年為義母報仇,才來楚國的。現在,既然義母還活著,不如就此收手,我們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去。」主父晴跪在主父偃身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主父偃,苦苦懇求道。

  「晴兒,晚了。」主父偃歎了口氣,摸了摸主父晴的頭,對這個自八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一直視同親女,見她在這個最後的時刻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終於還是對她吐實道,「今日從王府傳來消息,齊王他,自盡了。」

  「什麼?」主父晴並不是一個對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導下,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諸侯國相雖然是代天子理國政,監督諸侯王,但是同時,他們對於各諸侯也負有保護之責,如今齊王死了,齊國無後嗣絕,這個責任,自然是要主父偃來負的。

  「即使齊王未死,為父也沒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藥碗,扶起主父晴,說道,「遼東城一事,為父處置欠妥,失去盛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還由著我,不過是因為為父向他保證過,願以一身性命助他消去齊國。況且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親貴大臣,早已經親手鑄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義父,若早知道,義母還活著,也不會……」主父晴聽到這句話,終於開始默默落淚。

  「晴兒,這都是命。現在說這些都遲了。」主父偃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你走吧。」

  「義父,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補救辦法了嗎?」主父晴猶未死心,咬牙問道。

  主父偃見她執意不肯離去,便走到一邊的竹几遍上,鋪開一張白紙,沾墨寫下幾行字,然後交到主父晴手上,說道:「你帶著這個回長安。茂陵邑李府找一位名為李希的郎官,或有可救。」

  「真的嗎?」主父晴接過書信,猶自帶淚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自然是真的。」主父偃拍了拍她的臉,然後說道,「你快些啟程吧。陛下的聖旨也不知何時會到。」

  ******************

  長安昭陽殿陳嬌斜斜的靠在臥榻上,自那日劉徹留宿起,她已經好幾日不曾出房門了。不過不用出門她也知道,那一晚的留宿已經在後宮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了吧。

  那一晚,的確有非常不對勁的地方,陳嬌不覺把眼睛調到了一邊的燭台上。雖然說,這個時代的人們習慣於在蠟燭上增添香蘭,使得房中的佈滿隨著蠟燭的燃燒而逸出的香氣,但是那一晚的香氣,還是過於詭異了。想起第二日,劉徹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心中有些顫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最終,陳嬌終於放下手中的書簡,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飄兒,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娘娘要去哪裡?」飄兒問道。

  「堂邑侯府。」陳嬌說道。

  飄兒有些啞然的看著她,然後說道:「可是出宮要先和陛下那邊打個招呼。」

  「我知道。」陳嬌打斷她的話,「所以你現在準備一下,我們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劉徹正接見公孫弘及衛青兩人。在漢武帝的時代,西漢正漸漸形成三種並行的官僚體系,分別為丞相率領,負責執行決策的外朝官、大將軍率領負責決策的內朝官、以及處理皇帝與皇族私人事務的宮廷官。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這幾年來,在劉徹的有意培養下,他已經逐漸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澤成為了外朝的實際主事人。而衛青雖然還不曾就任大將軍之職,但是這兩次的戰爭勝利已經足以使他在朝中擁有顯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後,劉徹對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見的,主父偃去後,他變成了劉徹所中意的主事內朝的人選。

  「弘卿,關於匈奴軍臣單于病重一事,你怎麼看?」劉徹問道。邊關飛馬疾報很快就被送到了劉徹的案頭,「軍臣單于病重,伊稚斜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於單兵勢亦不弱於其叔。」劉徹看著這份奏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匈奴軍臣單于在漢文帝19年繼位,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他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漢朝皇帝的頭上。而劉徹的姐姐,隆慮公主劉姍便是在25年前和親匈奴,成為軍臣單于的妃子中的一個。

  「回陛下,臣以為,當在二者之間擇其弱者助之。」公孫弘和衛青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對匈奴來說,應該是兩敗俱傷。到時候,我大漢坐擁漁人之利便是了。」

  「……」劉徹略一沉吟,然後轉頭向衛青問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贊同公孫大人的說法。」衛青低聲說道。

  「是嗎?」劉徹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看來,朕想乘火打劫,卻還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現下支持不了。」公孫弘開口說道。文景之世均輕徭薄賦,劉徹繼位之後也沒有增加太多了的農業稅,七十年的積蓄早已經在這幾次的大兵團調動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劉徹要繼續這場戰爭,那麼顯然,就必須再去挖掘新的財源。

  「朕也知道。」劉徹點了點頭,他並非完全不知柴米貴的那種帝王,對於此事也是十分苦惱。

  「陛下!」就在此時,楊得意匆匆跑進殿中,附在劉徹耳邊,一陣耳語。劉徹聽完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朕許了,讓她去吧。」

  衛青習武之人,耳力較一般人要好些,他隱隱聽到「廢後,堂邑侯府」等寥寥數詞,眉頭不覺一跳。

  ***

  陳嬌得到劉徹的允許後,便坐上了離開的馬車,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館陶公主劉嫖似也早預料到了女兒的來臨,端坐在府中的等待著她的到來。

  「是你,對吧。」陳嬌看著劉嫖,問道。

  劉嫖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分別?嬌嬌,陛下並沒有追究,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

  「從他答應本宮不再對你下藥開始,便隱含了一個承諾,那就是允許你誕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過是因為他心中還有猶疑,本宮這麼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劉嫖說道。劉徹很瞭解陳嬌,自然知道以她的驕傲是不屑於使用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測出安排下這一切結局的人是她。只不過,以他的胸懷,既然當初做出了承諾,今日自然不會因為劉嫖的這點小動作而翻臉,後宮妃嬪爭寵,下點春藥催情本是平常事。

  「只要一碗湯藥,他很快就可以糾正那晚的錯誤。」陳嬌說道。

  「他不會的。」劉嫖輕笑著說道,「嬌嬌,你還是不懂,他已經屈服了,在對待你的這一點上。所以,為了你,他絕對不會再給你下藥。」

  「屈服?」陳嬌不解的望著劉嫖。

  「他捨不得你。雖然娘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不過顯然你做得很好,比娘預想的要好得多。」劉嫖又想起那一次,劉徹特意宣她入宮談事。那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倔強的侄兒服軟。

  劉嫖看了看猶自疑慮重重的陳嬌,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說道:「阿嬌,徹兒對你的確是不同的。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利用這個不同,處理掉衛子夫。」

  陳嬌轉過頭,看著劉嫖,然後緩緩說道:「娘,難道你不知道,對著劉徹謀劃這些,無異於與虎謀皮嗎?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打算和計劃,但是最好就此停止。」

  「嬌嬌!」劉嫖聽到女兒說出如此沒志氣的話,不禁出口喝道。

  「他絕不是我們可以戲弄的人,娘。」陳嬌沒有理會她的說話,只是繼續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問你,東陽李希和我們家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知道他?」劉嫖有些驚訝的收回了手,雖然她知道陳嬌失蹤的這兩年多都是和李希在一起,不過,也沒想到女兒能夠這麼快就猜到李希和他們家的關係。

  「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在恢復記憶之後。」陳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臉上帶著苦笑,李希曾經數度以下人的身份回府,其中有一次,就給了陳嬌那顆寶貴的綠色鑽石。她接著問道,「我們陳家起於東陽,他和我們家……」

  「這個嘛,」劉嫖略一思索,便作出了決斷,說道,「他是你的大哥。」

  「大哥?」陳嬌想了許久,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原先只以為李希或者是和陳家關係密切而已。

  「不錯。」劉嫖說道,「你出宮在外的這段日子,多虧了他的照顧才得保平安。前陣子,他特意上門拜訪的。」

  「想必不僅僅是拜訪這麼簡單吧?」陳嬌回想著自己和李希的交往,漸漸理出了頭緒,李希想來是不甘寂寞了。

  「……」劉嫖僅僅是沉默了一下,便開口說道,「他如今通過資選,已經是郎官公署的一名郎中了。」

  「區區三百石的郎中,又怎麼容得下大哥的才華呢?」陳嬌低下頭,眼中滿是複雜神色。現在總算知道,李希之所以一定要強行將自己送離,原來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在。

  「嬌嬌,你哥哥的資質你是看在眼裡的,他幫不了你什麼。」劉嫖見女兒這個樣子,便開解道,「如果不是衛青這兩年來表現出眾,你以為衛子夫還能得到徹兒偶爾的照拂嗎?還能維繫她在後宮的地位嗎?宮中步步凶險,就算陛下心中有你,朝中也須得有人幫襯才行。」

  「娘,你說的我都知道了。」陳嬌抬起頭,看著劉嫖,然後說道,「只是以後,別再插手管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

  斥退了衛青和公孫弘後,劉徹有些疲憊的靠在玉幾之上,楊得意見此,忙著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後慇勤地問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園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劉徹飲了一口茶,然後說道,踏出殿門後,對著身邊緊跟而上的幾個郎官說道,「朕在宮中隨意走走,有楊得意陪著便是了。」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不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劉徹在遊廊上緩緩走著,一旁的楊得意則小心的侍候著。

  「得意,最近朕沒怎麼關注宮中之事,一切都還好嗎?」劉徹看著空中的雁群緩緩飛過,狀似無義的問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楊得意小心的答道。

  「得意,朕不想聽這些粉飾太平的話。」劉徹淡淡地說了聲。這話立刻讓楊得意額上冒汗,他終於結結巴巴地說道:「後宮一切都好。只是前幾日,陛下留宿昭陽殿一事傳出後,椒房殿和披香殿的兩位娘娘,似有不滿。」

  「那麼,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離去之後,李美人便閉門謝客了,義侍醫日日送來的奏報上說,娘娘身體情況尚好,皇嗣也沒什麼事情。」楊得意答道。

  「噢。」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她一貫都是很懂事的。」兩人行了一段路後,劉徹看了看前方,說道,「我們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嗎?」

  「回陛下,是的。」楊得意答道。

  所謂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從武官,平日擔負著內廷宮殿的值宿守衛,皇帝出行時充任扈從警衛。他們的最高長官便是郎中令,屬於九卿之一。因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漢代的許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現在史籍上,如李廣最初便是漢文帝的郎官,張騫在武帝建元年間為郎官,司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從郎官開始的。郎官由於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設在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執勤完了的郎官們便可以到此處休息。

  劉徹見不覺間來到了此處,便饒有興致的走了進去,郎官公署因為並非什麼重要的地方,門口並無太多的守衛,劉徹帶著楊得意便暢通無阻的走到了裡面,不多時,劉徹便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聲音。

  「顏老,此話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對匈奴用兵?」說話的人正是司馬相如,身為中郎將的他在此,本不出劉徹的意料之外。只是,自從從卓文君處知道此人對陳嬌有些不軌想法之後,他便再也不曾召見過他,幾乎已經將他遺忘了。

  「駟並非不看好,只是擔憂朝廷無以為繼,屆時只怕匈奴為患更甚。」另一個聲音緩緩的,顯然說話者的年紀已經不小。

  「顏老說的倒是不錯。我看朝廷這幾次征伐下來,國庫怕是會吃不消,農不足,天下終究還是會為兵戰所累。」另有一人說道。

  「我看並沒有糟。」又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劉徹很熟悉,是從前陪讀的桑弘羊,只聽得他說道,「現在朝中困於錢糧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賈還有諸侯卻是十分富庶,若運用得法,自然能夠將他們積蓄化為錢糧。」

  「弘羊,此法凶險。」那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持有明顯的不贊同態度,「我朝之富賈,據鹽鐵之利,坐擁天下之財,要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賈不念皇恩浩蕩,反與諸侯勾連。」第三個說話的人又恨恨的說道,「李兄,你怎麼看?」

  那人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人言我朝民給家足,凜庚盡滿,府庫財余,京師之錢累百矩萬,貫朽而不可校。又誰知我朝下有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喪地為奴,中有商賈勾連諸侯,圖謀裂地自封,皇權難固,外有匈奴兵威強盛,虎視眈眈,家國垂危。」

  「兼併、商賈、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應和道。

  聽到此處,劉徹有些心神動搖,便推門而入,說道:「朕竟然不知道此處藏有大賢。」此言一出,房中諸人俱驚,五人之中以司馬相如官職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見陛下!」

  「都平身吧。」劉徹點了點頭,一一掃過眼前諸人,發現其中有三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便對著他們三人問道:「朕方才聽幾位愛卿言之有據,不知三位名為何?現居何職?」

  「回陛下,臣馮遂,乃議郎。」馮遂頷首道,從前他其實見過劉徹,只是劉徹對他的印象不深刻罷了。

  「回陛下,臣顏駟,乃郎中戶將下屬的一個郎中。」顏駟雖是第一次面聖,卻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與顏老同為郎中。」李希直視著劉徹說道。

  劉徹見此心中暗暗點頭,對三人欣賞有加。只是他又向顏駟望了一眼,對他如此大的年紀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僅比散郎略高一些。於是他就開口問道:「顏卿,何年入宮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間便為郎中。」顏駟答道。

  「什麼?」這個答案令劉徹也不禁吃了一驚,從漢文帝年間至今,少說也有30多年了,30年間職位居然紋絲不動,未曾陞遷,這也太讓人吃驚了。他不由得問道:「以顏卿之才,何以……」後面的話便消去了,說出來未免對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壯,景帝好武而吾習文,陛下……」顏駟當然知道劉徹話中之意,便回答道,說到陛下二字時,卻不僅猶疑了。

  「朕如何?」劉徹追問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語算得上擲地有聲,頓時讓房中一片沉默。

  漢文帝由一眾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漢景帝屢受匈奴和諸侯叛亂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劉徹繼位以來為了進行自己的新政,越級擢拔自然都是沒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讓他們順從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對於顏駟來說卻不免是個悲劇。

  「朕好少?」劉徹心中不斷玩味著這句話,嘴邊劃出一絲笑容,然後對顏駟說道,「顏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孫弘?」

  「回陛下,公孫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顏駟點頭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顏卿比之弘卿,怕是還要少上幾歲吧?」劉徹調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將方纔有些尷尬的氣氛化解了。

  方纔還暗自為顏駟擔憂的李希也不覺舒了一口氣,眼中帶著讚賞看向劉徹,心道,果然不負明主之名。

  「馮卿,朕對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劉徹轉向馮遂問道。

  「回陛下,家父馮唐。」馮遂說道。馮遂的父親馮唐是文景之時的有名的懷才不遇之臣,後免歸故里,劉徹初即位時,遍求賢良,那時候有人舉薦了馮唐,但是馮唐年紀已經90餘歲了,便拒絕了徵召。為了顯示對這位老臣的恩寵,劉徹下了一道詔令,令他的兒子馮遂入宮為郎,算來馮遂入宮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原來是名門之後。」劉徹點了點頭,看向李希,問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資選為郎的。」李希頷首道。雖然說漢代並無什麼科考,不過通過資選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還是要為人看輕一點的。

  「是嗎?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於荒野。」劉徹笑著點了點頭,李希方纔所說的幾點,深得他心,「明日起,顏卿、李卿均升為議郎,二人並馮卿、桑卿一起,金馬門待詔。」

  根據漢制,所有的被徵召之士,都會在公車待詔,而其中的最優異者,則在金馬門待詔。得到金馬門待詔的地位,等於說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是高級官吏的候選人了。

  這對於場中四人來說,簡直可說是喜從天降,只是他們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還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安安穩穩的下跪謝恩。而被單獨落在一邊的司馬相如卻是面色不好,對於皇帝就此將自己拋在一邊感到有些莫名。

  *************************

  晚間昭陽殿陳嬌不意外的看到劉徹的坐駕再度來到了昭陽殿,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陳嬌去堂邑侯府的事情。用完晚膳之後,劉徹令楊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折回來,於是陳嬌和劉徹在內室各據一頭,各做各的事情。陳嬌埋頭畫著她的設計圖,而劉徹批閱著他的奏折。

  完成了幾樣圖紙之後,陳嬌看了一眼燭台上的蜜燭,已經燒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徹,發現他左手肘輕輕支在案上,托著左頰,雙眼全合,顯然已經是睡著了。此時室內的所有宮女宦官都已經被他們二人支開,陳嬌便站起身,想到一邊拿衣裳給他蓋一蓋,可是一起身,就覺得雙蓋一軟,又勾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當然馬上就把劉徹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陳嬌不雅的坐在蓆子上面,嘶牙裂齒的揉著自己的膝蓋和小腿。他走到陳嬌的身邊,跪下來,接過她的腳,伸手輕輕揉了揉,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太久沒這樣跪坐了,一時不習慣。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環不暢通,所以沒什麼力。」陳嬌在他力道適中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

  「小腿血液循環?」劉徹聽到這個名詞,疑惑的問道。

  「啊……」陳嬌聽到他的追問,就知道糟了,便問道,「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能不能下次解釋?」

  「不可以。」劉徹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怎麼能讓這樣的疑惑放在心裡。他抱起陳嬌,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一邊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邊用那種好奇寶寶的眼神望著她。

  陳嬌只得歎了口氣,開始為這個帝王講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識,應付他沒完沒了的追問,面對一個十分精明的好奇寶寶是一個多麼頭痛的事情,陳嬌終於領會到了,兩人每每要為一點小小的問題爭執得面紅耳赤。而一邊的蠟燭漸漸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個實驗就可以證明聲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為眼睛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後面呢。」陳嬌絞了半天腦汁,終於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實驗方法,忙推了推一邊的劉徹,想要和他說實驗方法,來推翻他的歪理邪說。一轉頭卻發現劉徹已經靠在枕頭上睡著了,她推了推他,見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知道他是真地睡著了。

  陳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睡顏,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手不覺在他臉上描著他的眉型,唇型,睡著了的他沒有了清醒時的銳氣,反而多了一份安詳。方纔的爭執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他們之間與國事無關,只是像兒時那樣,為了一己對錯而負氣相爭。

  她知道劉徹希望能夠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雖然他說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語,做不出更多的貼心的舉止,只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可能嗎?至少,陳嬌自己心中知道,她對他是再也不會有那種信任了,無論是從阿嬌的記憶來說,還是從陳嬌的所知來說,劉徹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她卻偏偏逃不出,不僅是因為權勢的禁錮,也因為心的禁錮。

  「徹兒,你知道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輕輕在他的額際落下一吻,淚隨之落下。

  過了許久,當陳嬌靠在劉徹懷中沉沉睡去,劉徹才睜開眼睛,眼神清澄,他低頭摟過陳嬌為她蓋上被子,看著一邊閃耀著熠熠紅光的蜜燭,看著撲火而去的飛蛾紛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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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1:13
第五十三章 悠悠歲月使人悲

  第二日醒來,陳嬌驚訝的發現劉徹沒有離開,而是半支著身子,靜靜的看著自己。

  「你怎麼不去早朝?」陳嬌問道。劉徹算得上是個勤政的皇帝,在陳嬌的記憶中,他從前很少在就寢後的第二日還留在寢殿。

  「取消了。」劉徹說道,「既然醒了,就起身吧。」說完對著外面喊道,「你們都進來,服侍娘娘洗漱。」一眾宮女魚貫而入,恭敬的跪在行障一邊。

  陳嬌在眾宮女的服侍下,開始洗漱,不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一段熟悉的樂曲,正是《漢宮秋月》。等她穿上衣飾,走出內室,不意外的發現劉徹正在外廳輕拂著琴弦,曲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劉徹看到陳嬌出來,便停下手,轉頭對她說道:「這曲子,朕就聽卓文君彈過幾次,不知道有沒有差錯?」

  「你的琴藝一貫都比我好些,又怎麼會有差錯呢。」陳嬌微微低下頭。琴在當時雖然不是什麼十分流行的樂器,不過劉徹和陳嬌兒時卻曾經因為一時好奇而在一個師傅門下學過的,而劉徹天資聰穎,成績總是比她好些。

  「朕只顧著聽,都忘記問卓文君這曲子叫什麼了。」劉徹站起身,走到陳嬌身邊,為她理了理頭髮,問道。

  陳嬌聽到這個問題,抬起頭,直視著劉徹的眼睛,緩緩說道:「這曲子,叫漢宮秋月。」

  兩人之間一陣寂靜,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說道:「阿嬌,陪朕出去走走吧。」

  外面已經是一片初秋景色,不知不覺間,陳嬌回宮已經月餘了,盛夏的炎熱漸漸過去,而是添了一份秋日的清涼。兩人離開昭陽殿後,便一言不發的行著,一前一後,劉徹在前,陳嬌在後,。

  陳嬌看著外間的景色,不覺有些黯然。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又接受了屬於阿嬌的記憶,她是真正感受到自己是處在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而平凡如她只能在內心深深的驚駭中,看著這一切發生,隨波逐流。她抬頭望了望走在自己身前的劉徹,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飄揚的冠帶,是啊,總是這樣,永遠的跟在他的身後。阿嬌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跟不上他的腳步,而陳嬌這個來自現代的普通女孩難道就可以跟得上他嗎?他畢竟是那個機智超群、文采煥然而又殺伐果決的漢武帝啊。想到這裡,陳嬌不覺停住了腳步,癡癡的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發現陳嬌沒有跟上來,他奇怪的轉過身,卻看到陳嬌停在後面不遠處,眼神迷離的看著自己。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問道:「怎麼了?累了嗎?」

  陳嬌的視線定格在他所伸出的手上,看著那略帶薄繭的手,眼前的這一幕和腦中的某段記憶不覺重合在了一起。從前,他們兩人總是喜歡甩開宮女和小宦官,在這巨大的皇宮裡玩探險遊戲,每一次身為女孩子的她都會提早力竭,被仍然精力充沛的劉徹甩在後面,那時候,劉徹就會很無奈的向她伸出手,問道:「怎麼了?累了嗎?」然後,她就會回答……

  「是啊,你不要走那麼快,要等等我。」陳嬌不覺說道。

  劉徹臉上的笑容略略凝滯,顯然他也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那一瞬間很多不同的情緒在心間泛起,然後他往回走了幾步,拉住陳嬌的手,說道:「走吧。」

  低眼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手,再看了看他認真的側臉,陳嬌想,這個男人,真的還希望能夠挽回些什麼嗎?

  劉徹帶著陳嬌走到未央廄,對未央廄令說道:「馬都準備好了嗎?」未央廄令恭敬的點了點頭,從廄內牽出兩匹駿馬,一棕一白,在陽光下,昂然立著。

  「會騎馬?」劉徹低頭問道。陳嬌仰頭看了看那匹白色的駿馬,走到它的一側,躍馬而上,居高臨下看著劉徹,劉徹只是一笑,也走到棕色馬的旁邊,一躍而上,他轉頭對她笑了笑,說道:「我們出宮吧。」

  陳嬌雖然會騎馬,技術卻不怎麼行,雖然未央廄令一定已經挑了最溫順的那一匹出來,她還是只能驅馬緩行。劉徹很快發現了這一點,也便跟著慢了下來,兩人並排騎著,從章 城門出,一路向外行去。

  「回去我和廄令說,以後這匹馬就歸你。」劉徹見陳嬌似乎很是喜歡胯下的白馬,便說道。

  「這樣可以嗎?」陳嬌知道未央廄中所飼養的馬都是供給皇帝騎乘的。

  「朕說了就可以。它還是沒有名字呢。給它取個名字吧。」劉徹說道。

  「叫踏雪吧。」陳嬌低頭摸了摸馬鬃說道。從前看武俠小說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踏雪無痕這個詞語,這匹通身雪白的馬,的確很配這個名字。

  「好名字。」劉徹看了眼白馬,淡淡一笑,然後說道,「那朕這匹呢?不給取個名字嗎?」

  「它沒名字嗎?」陳嬌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是仲卿自匈奴擄回的駿馬,新近訓練好,剛上貢的。」劉徹說道。

  「原來如此。」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叫赤兔如何?」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劉徹聽到這個名字,挑了挑眉。這話卻讓陳嬌心中一驚,她驚訝的望著劉徹,說道:「你怎麼知道?」

  「很有意思的故事。」劉徹笑道,「朕聽別人說的。」然後便轉過頭去,將目光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陳嬌卻很不是滋味的低下頭,她知道自己在遼東城所做過的一切事情,都被劉徹看在眼中,控制在掌中。

  又騎了一會兒,陳嬌終於忍不住看口問道:「我們去哪裡?」

  「平陽侯府。」劉徹答道。

  平陽侯的封地本在平陽縣,根據漢代的規矩,平陽侯應該要呆在自己的封地,不得長留京城。但是由於他的妻子是皇太后的愛女,因而平陽侯一家,在皇帝和太后的默許下,在灞上住了下來,連帶著將平陽侯封地的眾多奴婢都帶進了長安,其中就包括衛家姐弟。

  陳嬌不是第一次來平陽侯府,從前她和平陽公主劉婧感情好時,便經常來,後來出了衛子夫的事情,也上門鬧過。如今再度踏足這裡,真是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大約是因為劉徹事先吩咐過,平陽侯一家並沒有出來迎接聖駕,只是有一個老家人,在門邊侯著。外人看來,他們這一行人也只是普通的親貴人家來訪平陽侯府。

  「下來吧。」劉徹先下了馬,走到陳嬌身邊,對她伸出手,輕輕將她抱下馬。

  劉徹帶著陳嬌走到了侯府東面的一個小院子裡,然後將所有人攔在了外面。一個很簡單的小院落,幾間平常的矮房子,庭院中間放著一張石桌和幾張石凳。陳嬌不解的望著劉徹,不知道他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朕第一次見到余明,就是在這裡。」劉徹帶著她緩緩走近那張石桌。

  9歲那年,他被封為太子,在母親的侍從,余信的引導下,在此處見到了大姐金俗的親身父親,余明。

  「余明和從前在朕身邊出現的人都不同。他告訴了朕,朕所要擔負的是怎樣一個江山。」劉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臉上帶著似真似幻的笑容。

  余明是以王太后的故友的身份在他面前出現的,劉徹第一次可以放心的向一個人暢言自己胸中的志向和抱負,而余明會笑著聽他說話,如同一個寬厚長者,然後和他談起自己的旅途見聞,告訴從來沒有離開過長安的他,這個天下之大;告訴了他,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是如何過自己的日子的;告訴了他,諸侯國內的文治鼎盛和諸侯王的荒淫腐敗;告訴了他,匈奴的殘暴和邊關的艱苦……那段日子裡,余明為他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一扇門,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和他想像得並不一樣,第一次對自己所接手的天下有了一個形象的概念。

  「你知道余明第一次讓朕看到,所謂的預知天命,是什麼時候嗎?」劉徹打開石凳上的盒子,裡面裝得整齊的黑白石棋子。陳嬌低頭一看,發現石桌上刻畫著一個整齊的棋盤樣式。

  「是建元元年,我們大婚後不久。」劉徹轉頭看著她,說道:「他告訴朕,朕在建元年間所作的改革會一一失敗,讓朕有個心理準備。」

  想當然爾,正意氣風發的劉徹又怎麼會相信那種預言呢。他雖然聽了余明對於這次新政的分析,並且也為防止失敗作了些準備,但是最後,一切還是如余明所說得那樣發生了。

  「後來,他又告訴朕,趙綰、王臧會在獄中自殺身亡,而朕也果然不能夠救他們。」劉徹執起一顆黑子,向天元處落下,眼中有著黯然,「他讓朕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或者真的有所謂的命數。」

  ……

  建元二年平陽侯府「先生說什麼?」劉徹驚訝的連棋子都沒能拿住,任由它掉落在棋盤上。

  「我說,子夫將來會是你的皇后。」余明猶自望著衛子夫離去的方向,說道。

  「這不可能。」劉徹的第一反應是馬上否認,說道,「我的皇后只有一個,那就是阿嬌。」

  「是嗎?」余明見他遲遲不落子,便自顧自低頭落下一子,淡淡說道,「那你告訴老夫,為什麼要在她膳食中下藥?」

  此言一出,不但劉徹臉色大變,連在一邊看棋的平陽公主劉婧都是一驚。劉婧望著劉徹,問道:「徹兒,你……」

  「就算沒有孩子,我還是會對她很好很好。後宮之中,不會有人的地位在她之上的。」劉徹打斷了劉婧的話,彷彿是對自己說的一般,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陛下,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余明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歷來都沒有無子而穩坐後位的皇后。你忘了小薄皇后是因何被廢嗎?而竇太皇太后又是因何而立嗎?」

  漢景帝的第一位皇后,是其祖母薄太后的族女,從景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隨在他身邊,漢景帝六年,以無子廢。竇太皇太后從被立為皇后的那天起,就沒有得過漢文帝的喜歡,但是以其謹言慎行,且生有嫡長子而始終受到眾臣擁戴,就算是文帝也不能廢除她。

  「陛下,如果你真的喜歡皇后,想保護她,那麼就應該給她一個孩子。對於後宮中的女人來說,一個兒子是比什麼都堅固的後盾。」余明意味深長的說道。

  「……不行!」劉徹艱難的搖了搖頭,說道,「朕的太子,不能是阿嬌的兒子。」

  「如果她無子而一直坐在後位之上的話,那麼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陛下,你這是害她,而不是愛她。」余明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臨江王只因為曾經做過太子,所以你母后和館陶長公主就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才能夠放心。如果,生下太子的那位嬪妃不是皇后,你認為她會甘心嗎?」

  這時,衛子夫端著新做好的點心,走到桌邊放下,年輕而美麗的容顏上,溢滿了笑容,她甜甜的對三人說道:「陛下,公主,余先生,這是廚房剛作好的。」當視線轉到劉徹臉上時,卻嚇了一跳。平日十分和藹的劉徹,此刻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像要吃人一般,頓時讓她感到小腿有些顫抖。

  「子夫,你先下去。」余明溫和的拍了拍衛子夫的手,白髮白鬚的他頗具道骨仙風,加上和藹笑容,很容易就能夠讓人對他的話產生信任感。

  「是!」衛子夫已經察覺到了在自己剛才離開的那一瞬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使得這裡的氣氛大變,於是她立刻點頭離去,一路上還感覺到劉徹那銳利如刀的眼神一直在背後望著自己。

  「子夫是個乖巧的孩子,謹慎而知進退,我以為她很適合做你的皇后。」余明彷彿沒有看到劉徹那殺人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而她的家族裡,會出現兩個人,成為你日後對付匈奴的利器。」

  「她會是我的皇后,那阿嬌呢?」劉徹對於余明後面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癡癡問道。

  余明看著眼前滿是痛苦的劉徹,腦中浮現筆記上所寫的內容,「廢後陳阿嬌,退居長門宮,請司馬相如做《長門賦》,而漢武帝未回心轉意,從此在長門宮孤寂度日,十餘年後病逝,武帝以皇妃之禮葬之。」

  「先生,請你告訴我。」劉徹紅著雙眼,問道。

  「你會廢了她,讓她退居長門宮,她會在長門宮待上十數年,然後病逝。」余明緩緩說道,陳嬌和劉徹一起數次到訪過平陽侯府,他也曾經見過他們二人相處的情景,的確很不能想像有一天,劉徹會對她狠心若斯,而那個笑得如此開朗的女孩會鬱鬱寡歡,以至於病逝。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又怎麼會是凡人所能想像的呢,當年他不也以為自己能夠和阿娡白首偕老嗎?

  「是嗎?原來有一天我會廢了她?」劉徹失神的站起身,腳步輕飄飄的向外面走去,口中不斷重複著,「原來有一天,我會廢了她?」

  ……

  「你怎麼了?」陳嬌見他落下棋子之後,就陷入了失神的狀態,便走到他身邊搖晃了他一下。劉徹從長長的回憶中醒來,看著眼前的陳嬌,不禁苦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說道:「阿嬌,你知道嗎?原來命數真的是不可更改的。」

  知道衛子夫會成為他的皇后的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希望能夠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錯了,有時候,酒非但不能解愁,還會添憂。他臨幸了衛子夫,就在那一晚。無意責怪刻意安排了這一切的姐姐,他知道從自己決定給阿嬌下藥起,或者就已經走在了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上。

  「阿嬌,朕是真的想做一個明君,創造一個流傳千古的盛世,你明白嗎?」劉徹伸手抓住陳嬌的肩膀,直視著她,認真地說道。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陳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今天的行跡如此古怪,卻能夠聽出他話語裡的認真。雖然後世人對劉徹褒貶不一,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

  「阿嬌,你知道嗎?外戚如果太過強盛,而皇帝嬴弱的話,這對大漢朝來說,並不是什麼幸事。」劉徹在青石凳上坐下,同時拉著陳嬌坐在自己的腿上,「朕只是不想陳家成為另外一個竇家,但是在朕的心目中,和朕喝過合巹酒的妻子,僅你一人而已。」

  「所以,給我下藥,最後廢了我,都是因為你不想,外戚勢力過盛嗎?」陳嬌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遇到了冬日的冰雪一般,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那些史書上所記載的話,不斷地在她的腦中回想著,「故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遣死。」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朕保證。」劉徹馬上發現了陳嬌的不對勁,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抱在懷中,說道。

  「你為什麼改變了心意?因為我能夠預知未來嗎?」陳嬌終於問出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深的疑問,對於劉徹改變,她實在是很不明白,而今天,劉徹似乎有向她說明一切的意思,便問了出來。

  「不。」劉徹搖了搖頭,輕輕撫摸著陳嬌的臉,然後說道,「阿嬌,雖然朕不知道為什麼在你身上,余先生的預言失效了,但是朕並不是真的需要你的預知之力。雖然一開始,朕的確心動過。但是阿嬌,話從你嘴中說出,除了你無人知道是真是假,除非它驗應。如果朕真的完全依賴於你的預言,那麼只會毀了自己。所以你的預言能力,對朕的吸引力甚至遠不如你教給墨門的那些學識。」

  陳嬌聽到無人知道真假一句,猛然想起中世紀被燒死的女巫,她一直以為劉徹留下她不殺的原因,難道才是真正會使自己失去性命的原因。

  「而現在,我想通了一些事情。阿嬌,留在我的身邊,陪我,看著這個國家,好嗎?」劉徹俯首在她耳邊落下一吻,「不要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和她們不一樣。」

  「……」陳嬌知道昨晚自己所說的話,已經被他聽在了耳中。

  「答應朕,好嗎?這樣,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劉徹問道,但是回應他的卻只有沉默。

  「對不起,我可以留在你的身邊。」陳嬌抬起頭,望著劉徹,「可是我們回不到從前了。」對劉徹,她的確有感情在,但是那種感情卻戰勝不了她心中害怕,要她像從前的那個阿嬌那樣信任他,太難了。

  劉徹聽到這個回答,身子一僵,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阿嬌,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長樂宮的大殿上,你跟在皇祖母的身後,那時候。我第一眼就記住了你,因為我覺得你好漂亮……」

  那個早上,他們就這樣在那個院子裡坐著,聽劉徹難得傷感的回顧著他們的從前,而陳嬌將腦袋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淚水不斷的滑落。過往的回憶和此刻的情景在腦中不斷交織,讓她幾乎要崩潰了。可是哭過,傷心過,又能怎麼樣呢?就是今天說再多的溫情脈脈的話語,劉徹還是不會變,離開這個院子,度過這個時刻,他仍然會恢復成那個最冷靜而最理智的帝王,永遠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

  落日將下,斜陽將最後一點光芒灑向大地,劉徹拉著陳嬌的手,在長水之畔緩緩走著。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汎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劉徹吟完此詩,轉頭望著身邊的陳嬌,說道,「阿嬌,朕的這首《秋風辭》如何?」

  「陛下的辭自然是極好的。」陳嬌聽到這首辭的開篇,便知道這就是為後人盛讚的《秋風辭》,正當盛年的劉徹本不該有此年華易逝之歎,也許是因為這一日的懷舊,這一日的傷情,才使他陷入這種悲歎中。

  「呵呵,為朕和一首如何?」劉徹微笑著問道。

  陳嬌凝視了劉徹好一會兒,然後說道:「茂陵劉郎秋風客,辭賦華絕韻如歌。鐵騎能封狼居胥,寸筆亦抒胸中壑。」她想這首略加修改後的詩送給眼前這位微微陷入失意之中的帝王,是最合適的。

  劉徹顯然沒有想到陳嬌會送上這樣的和詩,最初的愕然過後,便是輕笑不止,他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頭,然後說道:「阿嬌,幸好你一直沒變。」

  陳嬌將頭輕輕靠在劉徹的肩上,滿是悵然的看著河面的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輝,心中說道,我怎麼能變呢?對你來說,一個已經改變,不能在面前表現出真性情的阿嬌,還有價值嗎?

  「我已經變了。」低低的帶著惆悵的聲音在劉徹耳邊響起,「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劉徹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然後臉上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說道:「阿嬌,你沒有變,始終還是這麼美。」

  ……

  雖然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其西南角的皇宮卻是華燈初上。望著遠處的章 城門,陳嬌不覺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的劉徹,她知道進了這個皇宮,他對她就不會再有今日的溫情,劉徹想要的終究是這泱泱大漢的千秋萬代,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她就是那個可以犧牲的對象。

  「進去吧。」彷彿知道陳嬌的心思,劉徹也在此時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拉動韁繩,驅使著赤兔向城門走去。陳嬌輕輕歎了一口氣,跟在劉徹身後進了城。

  進了未央宮後,兩人便將兩匹馬交到了隨行車郎的手中,在宮室中步行著。走到前殿一帶時,兩人都驚訝的發現有大批的宮人在此處聚集著,氣死風燈將整個前殿前的廣場照得通亮。幾個機靈點的小宦官率先看到了劉徹,忙迎上去喊道:「陛下,你可回來了。」

  「出什麼事情?」劉徹皺眉問道。

  幾個小宦官彼此對視了一眼,最後其中一個說:「皇后娘娘從下午開始,就跪在前殿前,向你請罪。」

  聽到此,劉徹皺著眉看了看遠處,果然有幾個宮女提著燈籠圍在一處,想必就是衛子夫跪地處。他放開陳嬌的手,對馬何羅說道:「你送娘娘回昭陽殿。」然後又對著那兩個小宦官說道:「去喚楊得意來見朕。」

  陳嬌遙望著毫不猶豫的放開手的劉徹,看了猶有餘溫的手,臉上露出苦笑,心道,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像他們這樣,理智的談情的吧。

  「娘娘,回去了。」馬何羅見陳嬌立於原地不動,便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回去吧。」陳嬌轉身對馬何羅笑了笑,最後看了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殿高台的劉徹,心道,終究是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嗎?

  一回到昭陽殿,就發現整個昭陽殿也是***通明,而飄兒正焦急的在殿外等著她歸來。飄兒一看陳嬌的身影,立刻鬆了一口氣,忙迎了上來,跪拜道:「拜見娘娘!」

  「起來吧。」陳嬌不在意的說道,然後對馬何羅道:「馬將軍,你先回去吧。」打發了馬何羅,回到內室,便招來飄兒,問道:「宮裡出什麼事情了?」

  「娘娘,這次可是出大事情了。」飄兒臉上止不住歡喜,「王夫人今日下午險些流產!」

  「什麼?」陳嬌一聯想到方才聽說的衛子夫跪在前殿之前請罪的消息,便問道,「這和衛子夫什麼關係?」

  「回娘娘,聽說是,今日下午王夫人覺得身子有些乏了,所以到花園去走走。結果碰上了衛長公主,被她推了一下。」飄兒說道。

  「是嗎?」陳嬌低下眸子想了想,然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王夫人直呼腹痛,那位才請了太醫令入宮為她診治,誰知道,居然發現王夫人已經有喜近四月了,只是她身子嬌小,所以一直沒發現。」

  「別人發現不了,難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嗎?」聽到這裡,陳嬌冷冷一笑,「怕是她故意掩下想對付誰吧。」

  「誰說大家的目光都看著昭陽殿的時候,本夫人就要對付昭陽殿呢?」批香殿中,王靈斜斜的靠在臥榻之上,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間,說道,「衛子夫,這宮中終究你才是皇后,而那位,可是陛下明文廢黜了的。」

  「不過,娘娘這可是兵行險著了,萬一真被衛長公主一推出了事,那可就……」阿靜拿過毯子蓋在王靈身上。

  「不會出事的。那女孩和她娘一樣多心計,就算一時失了心智,下手也絕對不會不知輕重。若她再大個幾歲,也不會這麼經不起激,現在嘛,還嫩了些。」王靈笑吟吟的說道,「陛下已經回宮了嗎?」

  「剛來的消息,和昭陽殿那位一起回來了。」阿靜回答道。

  「是嗎?衛子夫,任你生有皇子,怕也扛不起這指使女兒謀害皇嗣的罪名吧。這只是第一步啊。」王靈得意的輕笑著。

  ……

  「你是代衛長來請罪的?」劉徹看著眼前在宮女的攙扶下,雙腿顫抖,臉色發白的女子,淡淡地問道。

  「請陛下饒恕興兒不懂事。」衛子夫已經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個時辰,若不是一股毅力支持著她,此刻早已經體力不支,倒在地上了。

  「子夫,朕以為你可以把後宮調理得很好。」劉徹冷冷的說道,「你回去吧。如果以後王夫人的身體再出什麼事情,朕唯你是問。」

  「是,陛下!」衛子夫顫抖著腿,謝恩離去。

  *******************

  椒房殿「啊!」衛子夫一臉痛苦的靠在床榻上,身下的被褥已經被那發白的雙手抓得完全皺在了一起,淳於義小心的為她揉散膝間的淤血,然後輕輕對身邊的女醫說著藥方,讓她到尚藥監去取藥材,再交給食官長煎藥。

  「娘娘,你跪的太久,氣血不暢,郁滯於膝,失於濡養而肢體麻木。臣早晚來為你按摩數日再配上藥物調理,便可下床行走了。」淳於義對女醫交待完一切,轉頭對衛子夫稟報道。雖然她如今的職責是照顧增成殿的李美人,不過身為宮中醫術最好的女醫,在皇后娘娘身體有恙的情況下,當然會馬上被叫到椒房殿來聽事。

  「義侍醫辛苦了。」衛子夫雖然白著一張臉,仍然對淳於義微笑著說道,「你且退下吧。」

  「是!」淳於義給衛子夫行了一禮,悄然退下。這時,崔依依手中拉著一個衛長公主匆匆自她身旁而過,淳於義瞟了一眼衛長公主,那華美的衣裙上帶著些許污穢,想來是在牢中沾上,而那柔美的臉上,猶帶著淚痕未乾。

  崔依依讓劉芯在行障外站著,獨自走到衛子夫身邊,輕聲說道:「娘娘,宗正府的人把衛長公主送回來了,是皇上親口下的詔令。」

  「讓她進來。」衛子夫喘了口氣,揮手示意宮女們退下。衛長公主劉芯微顫著身子,走到了母親的面前,垂著頭的她,看來是那麼的心驚膽顫。

  衛子夫看著女兒這個樣子,長歎了一口氣,原先的那股憤怒也在這一聲長歎中化為虛無,她幽幽的說道:「芯兒,母后本來以為你可以讓母后很放心的。」

  「母后,對不起,女兒錯了。」劉芯不覺落下淚來,這一路上她已經聽宮女說了,母后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個時辰,才等到父皇下令釋放她。

  「過來,坐到娘身邊來。」衛子夫伸手招了招,將劉芯拉到身邊坐下,然後問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娘也不想瞞你什麼,如今廢後回宮,王夫人和那李美人又懷有身孕,雖然我們有你弟弟,可是也凶險得很。」

  「女兒知道。」劉芯點頭,眼中的淚水還是不住地往下流。

  「興兒,」衛子夫摸了摸女兒的頭,對她笑了笑,然後說道,「從前,有一個人和娘說過,最是無情帝王家,這麼多年來,娘一直把這句話記得牢牢的。你生在宮中,跟在娘身邊這麼多年,應該知道,這皇宮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不要哭了,哭是沒有用的。」

  「娘,對不起。」劉芯抽泣著,試圖止住自己的哭聲,她伸出袖子拭了拭淚,然後說道,「女兒這就去向父皇解釋。」說完要起身離去。

  「別去!」衛子夫大驚失色,忙抓住女兒的衣袖,喊道。

  「娘!」劉芯被衛子夫硬生生拉回床上,傻傻的望著衛子夫。衛子夫衝她虛弱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傻孩子,和你父皇說有什麼用。母后能知道的事情,難道他會查不到嗎?」

  「娘……」

  「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自己解決,不要奢望你父皇的保護,那是最遙不可及的東西。」衛子夫抓住女兒的手,一點一點的握緊,緊到讓劉芯感到疼痛不已,而她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麼的平靜,「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和兩個妹妹就可以了。王靈既然不甘寂寞,那麼母后就讓她好好舞這最後一場絢爛。」

  *****************************

  堂邑侯府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面無表情地將一張白紙放入燭台之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是宮裡來的消息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劉嫖並沒有受到任何驚嚇,她安然的轉過頭,淡淡地說道:「是啊,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送來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緩緩走到劉嫖身邊,說道,「我聽說宮裡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這件事情有關?」

  「你猜對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來的。」劉嫖笑了笑,「她想,和我們聯手,對付衛子夫。」

  「那殿下的打算是?」李希摸不準這位嫡母的心意。

  「你覺得本宮應該答應嗎?」劉嫖反問道,見李希無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從前,本宮也許就答應了,就像當年和王太后聯手對付栗姬那樣。不過如今,本宮已經不那麼想了。徹爾不是先帝,本宮對他也沒有對先帝那樣的影響力。而以阿嬌如今的身份,即使衛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會是我們陳家。更重要的是,阿嬌的被廢讓本宮徹底相同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帝王之道,無非制衡二字。」劉嫖直視著李希說道,「在徹兒的治世下,陳家和皎皎如果想要長長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這兩個字。所以,這次的事情,我們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幾步,然後停下說道,「換句話說,今後一段時間內嬌嬌在宮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對待衛家,對嗎?」

  「不錯!」劉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嬌嬌,那麼必然會為她製造一個對手,或者說為我們陳家製造一個足以制衡的對手。」

  「那麼殿下不插手此事的決斷是對。」李希臉上一冷,說道,「如今軍中年輕的將領不多,而對匈奴的戰爭卻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結束的。衛青必然會繼續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麼衛子夫的地位就不會那麼容易動搖。」

  「如此說來,如果要擊敗衛家,首先就必須在朝中打垮衛青等衛氏外戚?」劉嫖聽到這個分析,眉峰不覺蹙城一團,然後說道,「奭兒,看來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時,嬌嬌才有希望啊。」

  「只怕未必。古來軍功最重。」李希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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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3:21
第五十四章 芙蓉花成斷腸草

  時近年末,因而未央宮中到處都可見到來去匆匆的宮監和宮女們。本應由皇后主理一切過年所需的事物,但是因為之前皇后的傷勢並未完全好,所以皇帝為了體恤皇后,特意下令將年節的準備事物分一份刀披香殿王夫人手中。體恤皇后傷勢而將特屬於皇后的一部分權力交給了懷有四個月身孕的王夫人手中,這樣的體恤落在外人眼中,顯然是位皇后觸怒皇帝的一個標誌。

  「那麼掃塵的事情就交給阿靜,你們一干人等都要聽從她的吩咐,知道嗎?」王靈靠在床上,對著一室的宮女宦官說道。

  「是,娘娘!」眾人俱應道,隨即相繼退出。

  「娘娘,休息下吧。」阿靜奉上一碗湯藥,勸道。

  「我現在還不累。」王靈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真切切的體現在她紅潤的雙頰上,她又不放心的對阿靜吩咐道,「掃塵可是件大事,你要好好的做,知道嗎?」

  所謂的掃塵,便如同平民百姓家每逢新年要清洗傢俱和家中的一切事物,公眾在新年來到的時候,也要進行一次全宮的打掃。

  「是,奴婢知道的。」阿靜點頭應道。

  王靈欣慰的點了點頭,結果阿靜遞過來的湯藥,然後說道:「不曾想陛下竟然會將這般的重責大任交與我,看來是對衛長公主推我的事情,是真惱了。」

  「那自然,陛下任由皇后在前殿外足足跪了近三個時辰,而今又將準備年節的事情交到了娘娘的手中,肯定是想借這件事情,敲打敲打皇后娘娘呢。」阿靜笑道。

  「風水輪流轉,她衛子夫專寵了近十年,而今也該讓讓位給後來人了。」王靈飲盡手中的湯藥,將空碗遞還給阿靜,然後輕聲問道,「大長公主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回娘娘。」阿靜搖了搖頭,「自從信送入了堂邑侯府,便如石沉大海。」

  「這樣……」王靈拿帕子拭了拭嘴,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理她。我們自己動手。」

  「那大長公主那邊,會不會洩漏?」阿靜擔憂道。

  「放心吧。」王靈不在意地說道,「她雖然不和我聯手。不過想必也很樂於見到衛子夫倒霉。別忘了,害陳皇后被廢的人,可是衛子夫。而且,我原本沒指望她來幫我。」

  「那娘娘為什麼要給她送信?」阿靜不解道。

  「那只是想看看她的態度罷了。」王靈輕聲說道,隨即陷入了沉思。館陶大長公主拒絕了聯手?這麼說,昭陽殿的影響力並不如她原先預想的那樣大嗎?否則,館陶大長公主應該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如此,則對付昭陽殿的事情倒可以向後壓一壓。

  *

  前殿「齊王自盡了?」劉徹驚訝的望著宗正劉棄遞上來的奏折。

  「是的,陛下。」劉棄嚴肅的點了點頭。

  宗正乃九卿之一,宗室子弟中若有犯法當髡者,先上宗正,由宗正上報後執行。劉氏宗親若有關於宗室子弟的奏報,一般都會先交到他手中,再上報給朝廷。

  「朕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望向下面的官吏問道,「諸卿以為當如何處置此事?」

  外朝官本應該以丞相平棘侯薛澤為首,只是世人皆知他只是竇嬰和田鼢下馬之後,劉徹不得不選擇的過渡人物,並不是劉徹心中滿意的丞相人選。自公孫弘入朝,僅僅用了三年時間就從左內史升至御史大夫職位,這般陞遷速度以及皇帝不同尋常的寵愛,任何人都可以從中嗅到一個訊息,那就是大漢朝新一任的丞相即將誕生了。而皇帝遲遲沒有升公孫弘為丞相,也許只是在考慮該如何突破一直以來「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

  薛澤很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作用,因此雖然列在群臣之首,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很快的就有一個人出列,薛澤斜眼一看,是甚受劉徹喜愛的廷尉張湯。這個男子自元光五年任廷尉以來已經處理了許多棘手的案子,以其熟悉大漢律例和極懂察言觀色而深受皇帝的喜愛,也以其下手狠辣而為他自己贏得了酷吏的名聲。

  只聽得張湯說道:「稟陛下,臣以為齊王之死的確令人傷懷。不過,朝廷如今首要解決的事情,卻是齊國的將來。據臣所知,齊王身後並無子嗣。」

  此言一出,朝中頓時嘩然。據漢律,諸侯若無子繼位,則除國為郡。元朔元年,朝廷下「推恩令」。元朔二年中,嘉獎遵守「推恩令」的城陽王、梁王的同時,以禽獸行之罪,迫得燕王自盡,終將燕國併入朝廷直屬領地。而今,竟然在歲末之際,又要將當初高祖所封,佔地最廣的齊國收並。

  從聽到張湯的發言開始,劉徹的嘴角就開始劃出一個不甚明顯的弧線,待看到各大臣開始竊竊私語,他便喝道:「安靜。」然後溫和的轉向劉棄,問道:「宗正令,廷尉所說之事,可是真的?」

  漢朝的所有劉氏宗親子弟出生之後,其父母都必須將他們的名字上報到宗正府,經過宗正府的認可後,才可以繼承父親的一切爵位和領地。

  劉棄心中暗暗歎氣,面上卻還是一絲不苟的回答:「稟陛下,臣任宗正以來並未接到齊王府的入籍請求。查閱卷宗,也並未發現有齊王太子的紀錄。」

  這時,主爵督尉汲黯立刻出列道:「陛下,既然如此,依律齊王無後,當廢齊國,收入朝廷。」

  聽到這句話,劉徹滿意的點了點頭,朝中也之後這個老實人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他心中所想了,其他人不免會因為害怕得罪諸侯王而遮遮掩掩。

  「陛下!」劉棄見及此,只能上前一步,說道,「臣手中還有一份趙王彈劾主父偃收受諸侯賄賂,兼且離間陛下和諸侯感情的奏著。」他身為宗正,其實就是劉氏一族的族長,如今黃帝是明擺著要拿下齊國,可他身上卻擔著天下劉氏諸侯的期望,至少要將主父偃這個極為討人厭的傢伙下獄,才能給全天下的劉氏宗親一個交待啊。

  「陛下!」這時,一直遲遲不語的公孫弘出列道:「齊王自殺無後,主父偃本首惡,陛下不誅主父偃,無以謝天下。」此言一出,便將齊王之死完全推到了主父偃的身上,而朝廷對此則一點罪責都沒有。

  「卿言甚是!」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主父偃跋扈貪賄,罪不可赦,黜齊相,廢為平民,族誅之。」

  「陛下聖明!」

  ****************

  前殿議政的結果很快便傳到了金馬門,顏駟、李希、桑弘羊及馮遂四人面對「族誅主父偃」的這個決斷面面相覷。

  「聽說主父偃至齊時,遍招昆弟賓客,散五百金予之,與眾親族絕。莫非是已經預料到今日之事嗎?」最終還是顏駟先開了口,歎息道。

  「古來得罪天子貴戚而善終者稀,君不見商鞅車裂,吳子見刺嗎?」馮遂搖了搖頭,他雖然不齒主父偃為人,但是對於他如今的下場卻實在有些憐憫。

  李希和桑弘羊對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朝廷要吞下齊國,又要給諸侯一個交待,主父偃成為犧牲品本來就是必然之事。

  退朝之後,李希因沒有受到召見,又非輪值,便離開了郎官公署,回到了茂陵邑的家。自從資選之後,他便在茂陵邑置辦了產業,舉家遷到了此處。走入府中,便看到阿玉在房簷下煎藥,藥味遙遙的飄到了門口。

  李希皺眉走到阿玉身邊問道:「誰病了?少夫人還是小公子、小小姐?」

  「公子!」阿玉乖巧的回答道,「是今早來拜訪公子的一位姑娘。因為公子上朝去了,所以少夫人安排她在客房住著呢。」

  「姑娘?」李希眉頭不覺皺得更緊了,這種時候會有什麼人來找他呢?

  「夫君!」張萃聽人來報說,李希已經歸來了,便急忙出來迎接,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慢點走!」李希幾個大步走到妻子身邊,自然的扶著她的腰身,低頭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握住李希的手,張萃鎮定多了,她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在他耳邊說道:「是主父偃的義女。」

  聽到這句話,李希的神色也不覺變了變,然後說道:「我們到裡面說話。」

  進了房中,張萃自懷中拿出一封信,遞與李希道:「這是那姑娘身上的。」

  李希展開信紙一看,卻是主父偃留與他的絕筆信。

  「李賢弟:料弟接信之日,偃之事已不可為,如此,則弟不必再費心思。偃自叩闕上書,請納推恩令之日,便知今生斷難善終。大漢承平七十載,雖府庫充實,然四夷未賓而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偃恰逢其會,得其見而歎息,丈夫至此足已,雖死不怨。偃平生行事任性而為,僅推恩一令,便得罪公卿無數,兼之吾從前有數樁舊恨難了,不免怨恨世間之人,所為多有不妥,料得身死之後,必受世人唾罵。偃性狹而難有容人之量,生平所交可以生死之事相托者,唯君而已。此際有二事相托,一則,送信之人乃偃義女,雖非親生,亦屬骨肉,願君念及昔日之交,代為照拂;二則,偃與紀氏之女曾有一子,流落於洛水一帶,年13歲,乞弟代為尋之。」

  李希神色陰沉的放下手中的信件,看了看一邊的妻子,問道:「那姑娘怎麼樣了?」

  「大夫說她疲勞過度,需要好好休養。現在正睡著呢。」張萃答道,她有些憂心的望著李希,「夫君,你沒事吧?」

  「沒事!」李希搖了搖頭,他摀住她的手,然後說道,「萃萃,今日早朝所議,正是主父偃之事。」

  「結果……如何?」張萃似有感應,臉上亦有悲慼之色,她和主父偃也是有過交往的。

  「黜官族滅。」李希說道,「這是今上明發詔令,恐難更改。」

  「既然如此,我們也只能好好照顧那位姑娘了。」張萃說道。

  「還有那個孩子的事情。」李希看了一眼信件,說道:「而且,主父姑娘這麼闖到府中,只怕,宮裡頭已經知道我們和主父偃的關係,非同尋常了。」

  ************************

  「叔父,這麼說,朝廷是打算推出主父偃抵罪,就算了?齊國還是要廢,對嗎?」宗正劉棄頭痛的看著眼前這個伶牙俐齒的所謂侄女兒,艱難的點了點頭。

  「他得了這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然後隨便推出了五十歲的老頭兒就想了事,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那女子身著黃紗直裾袍,美麗的容顏上儘是不滿的神情。

  「陵兒,陵兒,叔父求你了,你就少說兩句吧。」劉棄揉了揉太陽穴,對劉陵喊道。劉陵是淮南王劉安的女兒,淮南是諸侯中數得上號的大國,而劉安又專寵王后,所以劉陵這個翁主,其實比很多不得寵的公主還要威風。而且她又聰明伶俐,一直以來都是其父的左膀右臂,劉安特意派她到長安為自己查探「敵情」。

  「叔父,這樣不成!」劉陵站起身,氣勢洶洶的說道,「他今天廢這個,明天殺那個的,以後我們這些高祖的子孫,還有活路嗎?」

  「陵兒啊,陛下沒那樣打算。」劉棄雖然對朝廷削藩的打算很清楚,可是他並不是什麼大諸侯王,與這件事情上沒什麼利害關係,所以也不斷算捲進去。只是如今,他背上了這個宗正的名頭,少不得要受諸侯派來的使者騷擾。

  「叔父,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陛下有沒有這個打算,你我心裡都亮堂得很啊。」劉陵看著劉棄,挑了挑眉。

  劉棄覺得自己的頭又是一陣一陣的作痛,怎麼劉安這麼溫和寬厚的一人,養出的女兒卻這麼的針鋒相對,不留人餘地呢。

  「那我們還能怎麼著,難道要拉起天下的高祖子孫,學那吳王楚王造反了不成?」劉棄被逼急了,忍不住吼道。

  「那也未嘗不可。」劉陵回道,她笑著依到劉棄身邊,說道,「叔父,你是宗正,便是我們劉家的族長。你若肯出面,那麼號召天下宗室……」

  「陵翁主!」劉棄如受驚的兔子般,急忙甩開她的手,「你可別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當初高祖分封,可是希望我們劉氏諸王能夠拱衛朝廷,而不是造反。再說了,便是真反了,難道你淮南一國之力能敵得過陛下靡下那些和匈奴人較量過的精兵嗎?」後面那句卻是輕輕的。

  「我說他如今怎麼敢這麼硬氣的說話,原來依仗的便是這個。」劉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咬牙切齒。

  「陵兒,齊王之事朝廷已經決斷。棄身為宗正,也只能替他爭取到這一步了。你回去和你父王稟報時,可要記得說叔父已經盡力了。」

  劉陵坐在自己的車駕上,回想著方才和劉棄的談話,忽的冷冷一哼,說道:「盡力?你不過個貪生怕死的老匹夫。等到劉徹將各諸侯國都一一分解,到時候我們劉氏宗親的生死就只能由他說了算了。只顧著貪戀眼前富貴,到時候,還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翁主,我們現在去哪裡?」驅車的馬伕問道。

  「回去。」劉陵沒多想,便脫口而出,隨即又喊道,「等一下,我們現在進宮。」

  長樂宮「太后!」余信得了小宦官的消息,不得不開口打斷王娡和女兒孫兒的談話,說道,「淮南王翁主劉陵求見!」

  「陵妹妹?她怎麼來了?」平陽公主劉婧最先開口說道,她與劉陵是最熟悉的。從前竇太皇太后尚在時,劉陵倒是經常進宮陪伴後宮女眷,太皇太后去世之後,她便歸國了。算來,也有好些年沒來長安了。如今忽然出現,她不由得有些驚喜。

  「宣她進來吧。」王娡聽到這話,也是一愣,隨即說道。她又低頭對身邊的孫女兒金娥說道,「你這位陵姨啊,可是最風趣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能得外婆誇獎就很難得了,娥兒一會兒可要好好見識一下呢。」金娥乖巧的應道。

  「劉陵見過太后、平陽公主、修成君!」劉陵淡淡掃了一眼,便知道眼前這是太后一家的天倫之樂圖。

  「起來,起來。」王娡含笑道,「陵翁主,可是有些年沒進宮了。娥兒、韋兒、襄兒,過去,見過你們陵姨。」

  「見過陵姨!」三人齊齊上前喊道。

  「都免禮吧。」劉陵笑道,然後走上前,對王娡說道,「怎不見南宮姐姐?莫不是太后厚此薄彼吧?有了大的,就忘記了小的吧。」

  「你這丫頭,又胡說!」劉婧點了點劉陵的頭,說道,「嫿妹她身子有些不爽,在家中歇著呢。」

  「嚴重嗎?前陣子我家倒是從遼東得了幾株養身的山參,過幾日,小妹便讓人送到南宮姐姐府上。」劉陵忙說道,一臉關切。

  「你倒是有心了。」王娡笑道。

  這時,外邊又有小宦官進來,稟報道:「太后,皇后娘娘及披香殿王夫人求見。」

  「想是為了年節的事情來的。」王娡淡淡地說道,然後對殿中幾人說道,「你們且先散去,到宮中各殿玩玩,午間再來長樂宮用膳吧。婧兒,陵翁主難得進宮一次,你且陪陪她。」

  「是!母后!」劉婧笑著點頭應道,給兒子丟了一個眼神,便攜著劉陵緩步離去。兩人出殿之時,恰和衛子夫等人擦身而過,各自見禮之後,分開。

  「那位就是從前姐姐府上的吧。」劉陵望了一眼衛子夫的背影,輕聲說道,「姐姐果然好眼光。如今她可是大出息了。」

  「也是虧得她自己本事。」劉婧淡淡笑了笑。

  「說來,陵真是好久沒進宮了。從前來時,太皇太后仍在,如今,連陛下都有皇子了。我們姐妹,可真是老了。」劉陵挽著劉婧的手,在殿外的遊廊間緩緩走著。

  「陵妹妹,可不是姐姐說你。雖說我們天家女子不愁嫁,可你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也該定下來了。你看衛皇后,和你同齡的人,如今都有四個孩子了。」劉婧勸道。

  「我?姐姐就不必費心了。」劉陵掩袖笑道,「對了,我聽說,那位王夫人如今在宮中風頭很盛啊。」

  「是啊。同是有身孕的,增成殿那位就比她低調多了。」劉婧點了點頭。

  「姐姐,」劉陵看了看四下無人,附到平陽耳邊,輕聲說道,「阿嬌姐姐真的回宮了?」

  劉婧聽到這裡,臉上的輕鬆頓時不復見,沉重的點了點頭。

  「陛下,怎麼會這樣做呢?如此一來,陳氏和衛氏之間豈不是成了生死之敵,衛青如今可是陛下最倚重的大將啊。」劉陵偷偷觀察著劉婧的反應,臉上卻還是一幅極為擔憂的神情。

  「這些事情,陛下自有考量。」劉婧含糊的說道,已經不欲再聊這個話題,便說道,「不聊這些了,聽說叔父府中有八位奇人,還製成了一道菜,叫什麼豆腐的。是真的嗎?」

  「豆腐啊!今日,我倒是帶了一些入宮。一會兒午膳時候,可以交給長樂宮的食監料理,讓太后和姐姐都嘗嘗。」劉陵乖巧的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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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希,本自東陽人,家世清白,年前因得罪江都王而舉家遷入茂陵邑。家中有妻張氏,並一子一女,子女皆幼。其年少時,嘗遊學於外,似與主父偃有舊。今日,偃之義女自齊入茂陵邑,直入其家。」劉徹看著眼前這奉奏折,沉吟了許久,一個和主父偃有舊的男子。

  「陛下!」楊得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長樂宮傳信來,請你到那面用膳。」

  「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吩咐道,「你派個人到昭陽殿通報一聲,說朕今日不去他那邊用膳了。」

  「是!」楊得意恭敬的應道。

  ……

  「是嗎?他不來了。」陳嬌點了點頭,幾日來習慣了有一個人陪著自己用膳,說說話,忽然不來了,倒真的讓她有些不習慣。

  「娘娘,那膳食還要端上來嗎?」綠珠問道。

  「不了。我現在還不太想吃。」陳嬌搖了搖頭拒絕了,然後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飄兒和綠珠對視一眼,知道她此刻心情不佳,便忙不迭地應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不用了。」陳嬌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想在宮裡隨便走走。你們都忙自己的吧。沈宦丞陪我就是了。」

  沈崇自那日之後,雖然還掛著北宮宦丞的職務,不過實際上,卻基本留在了昭陽殿。飄兒和綠珠聽陳嬌如此說,忙不迭的命人到偏殿去請人。

  外間的花草其實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不過是些半黃的枯枝敗葉,陳嬌挑了一個較為乾燥的岩石坐下。然後對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沈崇說道:「沈宦丞,你也坐吧。」

  「奴婢謝翁主賜坐。」沈崇虛應了一下,便坐下了,然後看著滿臉不開心的陳嬌,說道,「翁主,你有什麼苦惱就說吧。」

  「沈宦丞,我……」陳嬌單手支著臉很是苦悶,最後說道,「我不知道自己今後應該怎麼辦,我很迷惘。」

  「翁主。」沈崇臉上帶著憐惜,然後說道,「你自己是怎麼想?」

  「我,沈宦丞,你知道嗎?我現在和以前你認識的那個我,已經不一樣了。」陳嬌抓住沈崇的衣袖,說道,「我知道每一個人的未來,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我很想相信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我卻知道還沒開始的一切是如何結束的。我並不在乎將來會不會改變,但是卻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會在這種改變中毀滅。我不知道,劉徹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很害怕,那種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的孤獨感,從我那一天在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刻,就一直跟著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的這種恐懼,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裡,沉沉浮浮。」

  「想起了關於阿嬌的從前,這讓我可以在這個世界過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卻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那樣的聲音阻礙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娘親和哥哥都希望我回宮,我也知道我只能回宮。可是,因為劉徹,我不能主動去奪取任何權力,那樣會讓我和陳家都萬劫不復。可是,不去爭取些什麼,難道我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的希望都放到他身上嗎?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他曾經拋棄過阿嬌。」

  「翁主!」沈崇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極為心痛,他撫過她的臉,然後問道,「你是害怕陳家和你在乎的人,會因為你再度入宮而喪命嗎?還是擔心,自己付出的心再一次被踐踏?」

  「或者是兩者兼有之。」陳嬌按住沈崇的手,然後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我沒有那麼大的力量,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遠一點罷了。我一點也不想捲入後宮的爭鬥中,可是……」

  「可是陛下卻不放過你。」沈崇接口道。

  「是的。他心中有著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這個平衡,或者需要後宮無數女子的血淚來織成。」

  就在陳嬌和沈崇說著話的時候,一個枯枝被踏發出了一聲咯吱聲,驚醒了兩人。陳嬌警醒的轉過臉,喝道:「誰!」

  只見幾個宮女圍著一個身著絳紅色茱萸繡錦袍的美麗女子,那女子看到陳嬌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微微一笑,說道:「驚到娘娘了,真對不住。」

  「翁主,是增成殿的李美人。」沈崇輕聲在陳嬌耳邊說道。

  「李……你怎麼……」陳嬌入宮這一個多月來,李茜便一直在自己殿中深居簡出,是以陳嬌對她忽然離開自己的宮殿,感到有些奇怪。

  「今日增成殿掃塵,所以我出來走走。沒想到會遇到娘娘。」李茜從見到沈崇的第一刻,就已經確認了眼前人的身份。北宮宦丞沈崇一直跟隨在前皇后左右的消息,在宮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陳嬌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茜一番,雖然在容貌上和阿嬌相比稍有不及,但是李茜身上卻有著和衛子夫一樣的柔順之氣,可是那雙盈滿笑意的雙眸所隱含的堅韌,卻顯示出了她的外柔內剛。看來劉徹似乎偏愛這樣的女子,只不知那素未謀面的王夫人又是怎樣的風采。

  「娘娘,娘娘!」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闖入了兩人之間,李茜回頭一看,卻是自己宮中的一個小宮女,她笑著問道:「什麼是這麼急?慢慢說。」

  「娘娘,你今日的藥還沒吃呢!」那小宮女喘著氣說道,手中捧著的藥盅還冒著熱氣。

  「啊,倒真忘記了。」李茜笑了笑,問道,「義侍醫今日怎麼沒跟來?平日她不是都要監督著我吃藥的嗎?」

  「剛才中長秋崔姑娘的腳拐到了,義侍醫正給她治療呢。叫奴婢先把藥送來。」小宮女乖巧的說道。

  「原來如此。」李茜點了點頭,雖然說皇上讓披香殿主理掃塵的事情,不過椒房殿還是一直派人在一邊看著,不然的話,隨便在哪個地方放下一個桐木人什麼的,那這宮裡可就要永無寧日了。今日對增成殿的掃塵就更加為雙方所重視了,披香殿的阿靜和椒房殿的依依都親自來照看著。

  「娘娘,你快喝了吧。不然就要涼了。」那長得很是機靈的小宮女提醒道。

  「好。」李茜顯然也很是喜歡眼前這個小宮女,親切撫了撫她的腦袋,然後揭開蓋子,微微伏下身子,打算拿起喝下。

  「娘娘,且慢!」一直一言不發的沈崇忽然開口道。

  「呀?」李茜不解其義,端著藥盅愣在了當場。

  「以奴婢看來,你最好還是別喝這藥的好。這裡面,似乎有別子湯。」沈崇定定的說道。

  ********************

  長樂宮臨華殿劉徹踏入殿中才發現劉陵也在此處,他與劉陵亦是多年未見,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堂妹很是有些好感,加上劉陵又是曲意奉承,一時間整個臨華殿內是一片歡聲笑語,就連因為上次群架事件而有些隔閡的金韋和曹襄也加入了這場笑鬧之中。

  「太后,陛下!」余信神色慌張的衝進殿中,打斷了現場的歡樂氣氛。

  「出什麼事情了?」劉徹問道。

  「增成殿李美人那邊,有事稟報。」余信定了定神,說道,「給李美人準備的安胎藥裡面,有別子湯的成分。」

  此言一出,臨華殿中頓時靜寂無聲,劉徹臉上更是結上了一層霜雪,他冷冷的說道:「方纔在增成殿的所有人,都給朕攔下,誰都不許離開。」

  劉徹起身給王娡行了一個告退禮,說道,「母后,孩兒暫時告退。」

  王娡也知道此時非同尋常,立刻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皇上先去吧,我再和陵翁主聊會兒。」

  當夜,別子湯事件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劉嫖聽董偃向她稟報這個消息的時候,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還以為她有什麼好辦法,原來也不過是這樣。」

  董偃看著她不屑的態度,忍不住說:「聽說陛下已經下令皇后禁足椒房殿,似乎是懷疑此事與皇后有關呢。說不定,這一次皇后會被……」

  「還是少做這樣的妄想了。那是不可能的。」劉嫖瞪了董偃一眼,然後說道,「長安可不是什麼好混的地方,以後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宮裡的事情更要少嚼舌頭。」

  「是!殿下。」董偃本是來邀功的,卻不想被劉嫖平白訓了一頓,自覺無趣的撫弄了下鼻子。

  宣室殿「義侍醫恰好被中長秋崔姑娘的傷勢耽誤了,而據宮女的描述來看,當藥盅從增成殿送到李美人手中的這一段路上,她只碰到了椒房殿的幾個小宦官。臣已經對那幾個宦官嚴加拷問,不過目前他們都不承認自己曾經對那盅藥做過什麼。」張湯說道。

  「那,送藥的宮女呢?」

  「她是李美人晉封美人時,由長信詹事做主調到李美人身邊的,本是長樂宮的人,對李美人一貫忠心耿耿,應當不至於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也就是說,無論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還是從宮女招出口供來看,做這件事情的人,都只能是皇后。對嗎?」劉徹問道。

  「回皇上,是的。」張湯沒想到一下朝,就又被叫了回來,而且接手的還是這麼棘手的案子。更糟糕的時,他現在完全看不出,皇帝的意向所在,到底是要衛皇后生,還是死,居然完全看不出來。

  「既然如此,那這個案子就先放著吧。」劉徹輕飄飄的發了一句話,讓張湯愣在當場,頓時摸不著頭腦。

  而此時此刻的披香殿內,王靈正得意的靠在床榻上想著:「雖然是很古老的辦法,不過,卻很有效。衛子夫,只要你禁足在椒房殿,我就可以從容佈置了。」

  「只可惜,這一次沒能讓李茜喝下那盅藥。昭陽殿那位,終究還是礙事了。」阿靜抱怨道。

  「是啊!」王靈點頭道。

  ********************

  之後,似乎人人都知道衛皇后因為無法證明自己在這次下藥事件中的清白,而備受冷落。但是很奇怪的是,皇帝也沒有對她做出任何具體的處罰,除了禁足。對於衛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仍然是寵愛有加。因為皇后被禁足而不能進出椒房殿的衛家一干人等都現在有些人心惶惶的。

  「什麼?皇后派人傳來消息,讓我今晚入宮見她?」衛青驚訝的重複著自己姐姐方纔的話。

  「是啊。」衛少兒回道,「是你姐夫叢宮裡帶回來的消息。」

  「可是這個時間,陛下,剛剛下令讓她禁足……」衛青有些遲疑。

  「也許娘娘有什麼事情急著和你商議。」衛少兒說道,「你準備準備,想個法子調開守衛,進宮吧。」

  「但是,未經陛下許可,私自潛入內宮……」

  「戍守殿門的郎衛們都是期門軍出身,應當不會為難你的。你速去速回,就可以了。」衛少兒顯然認為一切都不是問題。

  衛青低頭想了想,他當然知道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昔日對期門軍那些同袍的恩澤,要溜進椒房殿顯然不是什麼難事,怕只怕這其中會有陰謀。

  「仲卿,怎麼了?」衛少兒並不明白弟弟在為難什麼,她很奇怪的仰頭,「你還是快點準備進宮吧。這時候,正是多事之秋,娘娘也許是想找你商量對策呢。」

  「嗯,我知道了。」衛青甩了甩頭,應道。姐夫並不是一個好欺騙的人,他既然傳了話回來,那麼應該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了。

  潛入椒房殿的過程真的不難,衛青很輕易的就避過了守衛,進入了椒房殿。

  「姐姐!」衛青對著內室悄悄喊道。

  衛子夫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衛青的同時,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忙問道:「你怎麼來了?」

  「不是姐姐叫我來的嗎?」衛青也是一愣。

  「上當了。你快回去。」衛子夫忙推他。

  這時,外面卻有喧嘩聲,衛青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看到李敢一馬當先的闖入了內室,看著錯愕的李敢,衛青知道,他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劍罷了。

  「仲卿,朕倒不知道,你的本事這麼大。這禁中的防衛,對你來說居然形同無物。」劉徹陰冷的聲音一直飄蕩在衛青耳邊,等到他離開未央宮回到府中,才發現自己的背部,因為驚嚇過度,而濕了一大片。

  「第三步!」王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笑瞇瞇的說道,「人人都說,衛青在軍中的勢力是你的護身符。現在,我就讓你的護身符變催命符!」

  ……

  衛青莫名其妙的被訓斥了一頓,然後好幾日都不允許上早朝的消息,讓京中的達官顯貴們都是一愣一愣的,他們實在不明白,皇帝這到底是想幹什麼。而宮中也為此謠言四起,但是有一點倒是大家一致肯定的,那就是披香殿的王夫人現在是大大得寵了,因為皇帝已經把皇后應該行使的權力全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只是,本該春風得意的王靈此刻卻不見得有多開心。

  「你是說,昭陽殿那位,回宮至今,葵水都還沒有來過?」王靈愣愣的聽著回報。

  「是的,娘娘。」阿靜應道,「奴婢查閱之前的卷宗,那位從前的葵水是非常準時的。」

  在宮中,每一位娘娘的葵水來時,其奴婢都會到御府領取月事帶,用完之後交還給御府之人記錄。為了避免假懷孕和掩飾懷孕,對宮中所有女眷的經期都有詳細地記錄。(此處並非史實,有想當然成分。)所以,當初李茜自認不能將懷孕之事掩蓋太久。而王靈則不同,她的貼身侍婢阿靜正是御府丞,足以助她逃過種種追查,因而她才能在最初的時候,掩蓋懷孕之事。只是,她並不知道,即使她費盡心機隱瞞,這一切仍然沒有逃出衛子夫的雙眼。

  「她回宮至今已經超過一個月了。」王靈咬牙說道。

  「娘娘,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阿靜不安的問道。

  王靈陰沉沉的說道,「乘著現在陛下的心思不在她那邊,想個法子,把藥送進去。」

  「娘娘,可是……」阿靜緊張的望了望四周,然後說道,「你之前也說過,我們做了這麼多出格的事情,陛下一定盯著我們呢。再做些什麼,豈不是……」

  「現在也只能冒險了。」王靈搖了搖頭,「沒能解決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已經是一大失策。我不能再放她的孩子來到這世上了。陛下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是……」

  「你附耳過來,」王靈招了招手,輕聲在阿靜耳邊說道。

  ……

  在月光的照射下,未央宮一角,兩個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影子被照射在牆壁上。

  「已經提示阿靜姑娘,昭陽殿未曾在此領過月事帶的事情了嗎?」男人如此問道。

  「說過了。你答應給我的錢呢?」女人急切地伸出手。一串四銖錢落入她的手中,然後男人說道:「記住,今日之事,絕對不能外傳,否則,我們絕對有能力讓你在宮外的爹娘,生不如死。」

  「是,奴婢知道的。大人。」

  ……

  「娘娘,該吃午膳了。」綠珠規規矩矩的站在行障外,提醒正沉溺於電腦的陳嬌。

  「知道了。」陳嬌收起電腦,走到外面。斷起飯正要吃的時候,忽然又一個聲音響起,「等一下。」陳嬌抬頭一看,發現居然是劉徹。

  「怎麼了?」她奇怪的問道。

  「沒什麼!」劉徹笑了笑,攔下她手中的飯碗,然後對綠珠說道,「這些膳食,全部撤掉吧。」

  「是!」綠珠雖然對劉徹的命令感到奇怪,不過卻還是遵令去撤換。

  「膳食,有什麼問題?」陳嬌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阿嬌,你說過,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圖形,對嗎?」劉徹故作無事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可是這三個點,並不好找啊。」

  ……

  椒房殿「子夫,你從建元二年入宮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了吧。」劉徹看著衛子夫,淡淡的說道。

  「回陛下,是的。」衛子夫應道。

  「十二年!」劉徹歎了口氣,然後說道,「朕從以前就說過很多次,你一直做得很好。是朕最想要的皇后。」

  「陛下過獎了,子夫不敢當。」衛子夫有些摸不清楚劉徹此來的用意,只能謹慎的回答。

  「不,你當得起。因為後宮之中,一直到現在為止,還是沒人能夠比得上你。」劉徹笑了笑說道「王靈,朕交給你處置。不過,她腹中的孩子,要留著,明白嗎?」

  「是!」衛子夫知道現在不是推辭的時候,立刻點頭應承。

  「朕再說一次,朕要留著孩子,朕不想再看到我劉氏血脈在這禁中出事。」

  「……是,子夫知道。」

  ……

  「披香殿王氏,有失婦德,黜至掖庭,非令不得出。」

  王靈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衛子夫,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怎麼出來的?陛下明明下令要你禁足的。」

  「妹妹說笑了。說到底,本宮還是這後宮之主。這段日子,有勞妹妹代我掌權後宮,辛苦了!」衛子夫笑了笑,走到王靈身邊,然後對身後的宮女說道,「你們好好替王夫人打點一下,披香殿所有的東西都要給她帶過去。可不能虧待了王夫人,不,是她腹中的皇嗣。」

  「是!」一眾宮女齊聲應道。

  王靈此刻的身子已經有些不便,她喘著氣靠在床榻上,用一種十分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衛子夫,終於問道:「為什麼?」

  「在飲水中下藥,的確是個好辦法。」衛子夫淡淡的笑道,「不過,這辦法從前就有人先你用過了。如今你班門弄斧,自然會被看穿。」

  「不過,你輸的,卻不止這一點。」衛子夫站起身,走到王靈身邊,俯身說道,「陛下雖然不討厭別人在他面前耍計謀,卻討厭別人在他面前耍太多計謀。你動作太多了。」

  「是嗎?那像你那樣,什麼也不做,做一個溫良嫻熟的皇后,難道就可以讓他安心了嗎?」王靈冷冷的回道,「衛子夫,你不過贏在比我早入宮。」

  其實她和衛子夫心裡都明白,面對這樣一個夫君,彼此所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得很。而王靈地位比衛子夫更低一等,就已經注定了她必須要比衛子夫做得更多,冒更多的風險。

  「或許你說的對。可是贏了就是贏了。」衛子夫淡淡地說道,然後對左右說,「扶王夫人出去,小心點,別傷了她腹中的孩子。」

  「是,娘娘。」宮女們應道。

  王靈知道在此際反抗並沒有什麼用,溫順的站起身,在幾個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披香殿。

  「娘娘,事情總算完了。」崔依依長吁了一口氣,說道。

  「完了?這宮裡頭的時候,除非你完全敗了,否則哪裡有完的時候。」衛子夫冷冷一哼,然後說道,「我們終究還是動手完了,如今仲卿受到陛下的猜疑,只怕是難免的事情了。」

  *****************

  「我懷孕了?」陳嬌一愣一愣的看著眼前這個聽說叫淳於義的女醫生,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的,娘娘。」淳於義點頭道,她心中對於眼前這個算得上是自己姐姐的廢後很是有感情。

  「你確定?」陳嬌滿臉狐疑,中醫不是要懷孕三個月以上,才能夠診出結果的嗎?

  「臣家有一秘術,可以很早測定有喜與否。」淳於義應付過很多人的質疑,非常有經驗的回答道。

  「孩子!」陳嬌摸了摸自己平坦如舊的小腹,腦中不斷浮現這個字眼。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孩子的問題,如今忽然要面對,心中居然不覺湧現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娘娘今後要好好休息,這樣才可以生下健康的小皇子。」淳於義笑著站起身,說道,「臣先退下了。」

  「恭喜娘娘!」飄兒從聽到淳於義說出答案開始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看人一退出去,立刻走上前說道,卻驚訝的發現陳嬌居然流下淚來。

  「娘娘……」

  劉徹自外面走進來,馬上看到了陳嬌滿臉淚痕的樣子,立刻走上前,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安慰道:「別哭了,懷孕了是件喜事啊。」

  「真的是嗎?」

  「當然,朕保證!」

  ……

  茂陵邑李府李希忽然行色匆匆的闖入大堂,倒讓堂內的主父晴和張萃嚇了一跳。

  「夫君,怎麼了?」張萃問道。

  「萃萃……」李希話正要出口,卻看到主父晴的身影,立刻閉了嘴。

  主父晴那日醒來後,李希將主父偃的信箋交給她看過,讓她明白所謂的送信求救,不過是她義父的權宜之計,默默哭了幾日,便在李家留下了。沒有李希預料中的尋死覓活,也許是想在主父偃被帶到長安行刑時,再見一面吧。

  主父晴看到李希這個樣子,馬上說道:「我好像聽到了允兒和嫣兒的哭聲,我到後面去看看。」

  「萃萃!」一看到主父晴遠離,李希立刻緊張的將張萃帶到房中,說道,「有兩件事。」

  「你說!」張萃含笑道。

  「第一件事喜事,嬌嬌有喜了。」李希說道。

  「真的嗎?」張萃臉上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飛快的轉化成了狂喜。」

  「是啊!」李希笑道,「大長公主說的,經過太醫令認準,絕對不會錯。」

  夫君,這太好了!」對於張萃來說,陳嬌算是她唯一接觸過的夫家人,對於這個乖巧的小妹妹,她一直十分疼愛,雖然聽從了夫君的話送她回宮,但是心中卻始終牽掛著。

  「是啊,總算可以少擔點心了。」李希笑道。

  「那還有一件呢?」歡喜過後,張萃立刻想起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還有就是……主父兄托我找尋的那個孩子。」說到這裡,李希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略帶煩躁的說道,「關於孩子的信息太少了,我只好針對紀家做了些調查。」

  「調查的結果,紀家在八年前,從那一帶帶走的人,只有一個,就是紀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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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53:47
第五十五章 舊恨飄零同落葉

  掖庭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王靈瞥了來人一眼,便轉過頭去。

  「聽說王姐姐進來之後,就不甚愛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來勸一勸你。」李茜說道,隨即她示意身邊的侍女阿國放下食籃離去,自己半扶著腰身,自食籃中取出一碗湯藥,對王靈說道,「這是義侍醫準備的安胎藥,姐姐吃點吧。」

  王靈沒有說話,李茜以為她對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說道:「這確是安胎藥,妹妹為姐姐試過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見王靈仍是不應,她歎了口氣又說道,「王姐姐,同時進宮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經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沒必要再害你。」

  這時,空中的月亮自烏雲的縫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內,李茜方看到王靈的臉上,淚跡斑斑,只是倔強的她硬是將全部的咽嗚聲吞了下去。

  「王姐姐這又是何必?你這般自苦,難道還妄想著誰能憐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的放下手中的湯藥,勸道。

  「妹妹,我進掖庭以後,陛下可有什麼表示?」王靈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李茜見她著癡樣,心中暗暗搖頭,坦白道:「沒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陽殿就寢,而宮中之事俱交於衛皇后處置,後宮一切如常。」王靈是衛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劉徹能夠在聽到消息後,放她出去,她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劉徹會原諒她這一次的行差踏錯的。

  「這不可能!」王靈猛地坐起身,喊道,「衛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他的。」

  「王姐姐,你所作的一切本就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線。」李茜說道,「如今輸了,真的這麼難以接受嗎?」

  「我本來不會輸的。」王靈不覺抓緊了手中的被褥,「我本來可以讓陛下慢慢意識到衛家的不是之處,慢慢削弱陛下對他們的信任,本來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對你的堤防也越多。」李茜打斷道。

  李茜的這一句話,彷彿打斷了王靈的一個長長的夢境,終於她如同洩了氣的氣球般,靠回床上,說道:「難道他打算讓當朝的皇子或公主就這麼長在掖庭嗎?」

  「王姐姐,難道你真的以為一個孩子能夠改變什麼嗎?」李茜見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問道:「姐姐可還記得薄姬?」

  「薄姬?」王靈腦中回憶起一張嬌美絕艷的容顏。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廢後,薄氏一族便日漸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夠利用她來奪得當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貴榮華。而美麗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並沒有讓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寵的她雖然性子有些嬌縱,但是那嬌縱卻沒有如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得罪當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見龍顏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讚,說她性子率真,毫不作偽。此後便是數月的夜夜專寵,風頭直蓋過了當時懷有諸邑公主的衛子夫,還有那遠在甘泉宮的陳皇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廢後的那一天,那麼她必然會是下一任皇后當仁不讓的人選。

  「薄姬獨寵數月之後,卻在一日之內令龍顏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過是短短幾日間的事情。」李茜緩緩陳述著,而王靈則陷於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們同時入宮的,皇帝看著薄姬時的柔情蜜意,令同時入宮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絕望,其中也包括她,當時的她已經死心的等待著自己滿頭華髮時再被放出宮,誰知道,薄姬竟然被貶斥進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麼事情,讓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變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嗎?」李茜問道。

  「是因為,猗蘭殿?」王靈便是在薄姬被貶後得寵的,所以對於薄姬失寵的原因也做過一番調查,真正具體的原因她沒能查清楚,只隱約知道是因為猗蘭殿。

  「正是因為猗蘭殿。」李茜苦笑道,「小妹從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貶之後,曾央求掖庭令讓小妹來此一見。」說到這裡,她略帶懷念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後說道,「她並不肯告訴我真正觸怒陛下的原因。只說是,衛後騙她,讓我今後切記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覺又出現了薄姬當年的神采,那個自幼受寵的女子是那樣自信,自信於皇帝對她的癡迷,自信於自己腹中骨肉的影響力。

  「薄姬在進入掖庭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李茜歎氣道,「她告訴我,要等到恰當時刻,告知陛下,讓他後悔。她還說,不會忘記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誼,不幾日離開掖庭後,一定要好好感謝我。」

  「可是,宮中並沒有傳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靈臉色更加慘白,薄姬死時,衛子夫已經生下諸邑公主,而宮中並無皇子,這個時候一個皇嗣對於整個皇室和天下是怎樣的一個喜訊啊?可是,薄姬卻連把此事上報的機會也沒有。

  「是的。我沒有等到薄姬的感謝。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後的數日,陛下便頒下了廢後詔書,同時也將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說道,「王姐姐見過陳皇后嗎?」

  王靈搖了搖頭。李茜腦中想起陳嬌的容貌,以及那雙淡然的雙眸下所隱含的凌人之勢,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養出的女子才會有的氣質「薄姬很像她。」李茜淒然道,「從頭到尾,薄姬都只是陳後的替代品罷了。所以在陛下決定捨棄陳皇后的時候,也同時捨棄了薄姬。我想衛皇后,只是抓住了那個時機,讓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時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並不能保證什麼。」

  聽到此處,王靈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然後說道:「妹妹的意思是,我會遭到和薄姬一樣的命運嗎?」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動去對付陳皇后,和當日薄姬主動踏足禁地猗蘭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慼然。

  王靈閉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虛弱的說道:「聽說,陳皇后自幼長於宮中,與陛下感情非同尋常,猗蘭殿是陛下兒時所居,也可能是他們幼時嬉戲之所,對嗎?原來我的敗,還因為,我錯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還有薄姬,終究吃了入宮晚的虧。衛皇后對陛下的瞭解,遠在我們之上。而後宮,也從來不是我們的天下。」李茜沒有回答她前面的那個問題,輕輕說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後宮爭寵,爭的其實是帝王的心,而我們從一開始就都輸了,無論是你、我還是薄姬和衛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兒女私情為意,所以唯一贏的那個人,卻又未必真贏了。」王靈說道,「謝謝妹妹今日的探望,總算是讓我死的瞑目了。」

  「王姐姐,無論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兒,畢竟是名正言順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見她了無生趣的樣子,便勸道,「若真想離開這掖庭,希望終究還在皇子身上,你還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說完,見王靈似不欲再語,她便起身離去。行至門邊時,聽到王靈悠悠一句飄出:「李妹妹,你能夠將這一切看得這麼開,是否是因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個人?」

  「姐姐說笑。」李茜轉頭看著陰影中的王靈,說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卻也是一個英俊有為的偉男子,被這樣的男子寵愛過,又怎麼能看得上別人呢?我只是……」後面的話語卻說不出口,化為一抹叫人說不出是何含義的笑容。

  ***********************

  「也就是說,王靈被廢掖庭,而廢後證實懷孕了?」劉陵站在大堂之上,聽著來人的稟報。

  「是的,姑姑!」站在她對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劉不害的兒子劉建。(汗,發現劉家不是一般的喜歡建這個字啊。我已經發現好幾個叫劉建的了。)

  「看來,我這趟京城可沒有白來啊!」劉陵輕輕笑了笑,說道,「這場戲可說是精彩紛呈啊。我那阿嬌姐姐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夠讓陛下對她這麼用心。」

  「姑姑,侄兒聽說……」劉建的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劉陵皺了皺眉說道,她一貫不喜歡這些庶兄所生的侄兒,在她看來,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聽說太后打算將修成君之女下嫁給叔叔,是嗎?」劉建說道。

  「啪!」劉陵一聽到這話,立刻煽了劉建一個巴掌,說道,「什麼叫下嫁!修成君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憑她也配和我們劉家結親?」

  劉建撫著臉頰愣愣的望著劉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兒錯了!侄兒只是覺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寵愛,和她結親的話,對我們家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才……」

  「好了!」劉陵沒好氣地罵道,「哪來這麼多廢話?出去備車,我要去一趟宮裡!」

  「是!」劉建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沒用的廢物!」劉陵衝著他的背影啐道。

  ……

  昭陽殿陳嬌令人將靠椅抬到向陽的屋簷下,懶洋洋的躺在上面,曬著太陽,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旁邊放著太陽能充電器,事實上,陳嬌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這個東西,擺弄了許久才弄明白怎麼搞的,這過程中她心中不停的嘀咕:「不就是20年後的科技嘛,還真能把我給難住了不成。」當然這個擺弄過程,其他人都是無緣得見的,除了郭嗣之和飄兒。

  「娘娘!」就在陳嬌極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享受著陽光浴的時候,飄兒走到她身邊,附在耳邊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見!」

  「淮南王翁主?」陳嬌聽到這個名字,腦中浮現了一張笑得十分嬌悄的臉,印象中,這個女孩子總是跟在阿嬌的身後,仰望著她。

  「知道了。請她到正殿吧。」陳嬌說道,「我這就去見她。」

  「可是……」飄兒猶豫了一下,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劉陵來見陳嬌的,哪裡有陳嬌屈尊移駕的呢。

  「飄兒,這裡有些東西,並不適合讓她看到!」陳嬌輕輕地說道,轉頭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這兒,別叫人拿走了那些東西。」

  「是!娘娘。」郭嗣之點頭應道。陳嬌望著他笑了笑,這個男子總是能夠讓人很放心,他彷彿是穩如泰山的存在。

  「陵兒見過阿嬌姐姐!」劉陵遠遠的看到一紫衣麗人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來,立刻跪倒在台階之下。

  「怎麼還在這裡呢?飄兒,我不是命你們請翁主進殿的嗎?」陳嬌微微有些驚訝的望著劉陵低垂著的腦袋,轉頭斥責身邊的飄兒。

  飄兒等人忙跪下謝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

  「阿嬌姐姐,千萬別怪他們。」劉陵的聲音半帶著咽嗚,輕輕說道,「阿嬌姐姐受苦的時候,陵兒遠在淮南沒能為姐姐盡一份力。如今,才來看姐姐,陵兒無顏見姐姐。」

  陳嬌聽到她這份說辭不覺愣了一愣,隨即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笑。劉陵和阿嬌的感情的確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從前的阿嬌也一直把她當做一個單純的小妹妹來疼愛。可是,對如今的她來說,淮南劉陵會是一個單純的女子嗎?以翁主之身卻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馬遷親筆讚譽為「慧,有口辨」的女子,怎麼可能單純呢。

  「陵妹妹多慮了。宮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關你一個宗室翁主的事,你肯為我傷懷,姐姐已經很感激了。」陳嬌輕聲說道。她雖然不欲理會劉陵,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還是少樹敵為妙,雖然在她的記憶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風不了多久了。

  「謝姐姐大量!」劉陵順著陳嬌的手站了起來,臉上猶自帶著淚水,抽泣間彷彿真的傷透了心。

  兩人相互扶持著進了殿,陳嬌拉著劉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劉陵略略有些彆扭的挪了挪屁股,然後說道:「姐姐殿裡怎麼有這個?這不是從那遼東城傳來的事物嗎?」

  「不,這是陛下讓工匠們特地給我做。」陳嬌淡淡地說道,「我不習慣跪坐著,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這些送來。」

  劉陵眼中的不明情緒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姐姐榮寵依舊,這樣妹妹就放心了。」隨後,她又特意望了望陳嬌的腹部,然後說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嘗所願了。只要生下一個皇子,便可以後生無憂了!」

  「後生無憂?」陳嬌默默念著這幾個字,苦笑著搖了搖頭,「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個皇子,我會為了他操心到滿頭華髮。」

  「姐姐怎麼這麼說話呢!」劉陵嘟起嘴,狀似非常不滿,原本以她的年紀來說再做這些小女兒姿態未免顯得矯情,但是在她的身上,這一切卻顯得非常自然。劉陵緊緊握住陳嬌的手,一臉認真地說道:「你不用擔心衛家那位,我們高祖子孫怎能輸給別人呢?不要因為她弟弟是將軍就怕她了,姐姐背後可有我們這些劉氏宗親呢。最不濟,我們淮南是永遠支持姐姐的。」

  「……」陳嬌不動聲色的將手微微拉出,然後笑道,「妹妹費心了。其實,我倒不想生什麼皇子,若是生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個如姐姐一般美麗的公主,陛下一定會把她寵上天的。」劉陵會意一笑,「當初他老埋怨館陶姑姑太寵你。姐姐當時還說,如果你們有了女兒,他一定會比更寵。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姐姐生個女兒的心願,還是沒變啊。」

  經劉陵這麼一提,那個很多年前的記憶又闖入了她腦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時候阿嬌、劉徹、劉陵都還是那麼年輕而稚嫩,他們三人走在前往長樂宮拜見竇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槓,那時那種肆無忌憚的笑鬧彷彿還在眼前,卻已經遙遠得如同前生。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妹妹還記得。」陳嬌輕輕歎道,是真的覺得感慨。

  「陵兒當然記得。16歲那年開始在宮中度過每一件事對我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劉陵臉上仍然笑著,眼底卻帶著滄桑,「轉眼十二年,一個輪迴,過得真是快啊。」

  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看著劉陵此時的情狀,陳嬌腦中猛然閃過劉禹錫的那幾句詩,然後說道:「妹妹有心了。」幾多話語在心頭盤旋了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

  「阿嬌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對。陵兒一直都這麼認為。」劉陵衝著陳嬌笑了笑,「從前我就很羨慕姐姐,所以姐姐說的每一句話,陵兒都記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須怕那衛子夫,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你們中間!」

  陳嬌靠在昭陽殿中的床榻上,回想著劉陵今日忽然的到訪。劉陵應該是來修復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間裂痕的,只是她語中卻不乏挑撥之意。劉陵!劉陵!陳嬌不覺想起了自己在余莊看到的那片竹簡。約見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來朝的時候,劉陵才幾歲呢?17?18?

  「在想什麼?」一雙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陣熟悉的氣息瞬間來到了頸項間。

  「下朝了?」

  「嗯!」

  「剛才,劉陵來了。」

  「覺得心煩嗎?那以後不見她便是了。」

  「……我聽說,太后要將金娥嫁給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這個意思。」

  「那你呢?怎麼想?」

  「淮南王叔,文采風流,朕還想救他一救。」劉徹睜開剛才開始一直閉著的雙眼,眼中滿是冷意。

  「劉陵,她對你……」陳嬌的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劉徹的手捧住了她的臉蛋,輕輕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話語。唇舌交錯間,陳嬌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暈眩。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輕輕分開彼此的唇,輕吻著她的鼻子說道:「現在,別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陳嬌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口中無意識的重複著劉徹話語。這句話顯然劉徹十分開心,他在她細嫩的頸項落下似雨的細吻以示獎勵,左手開始拉開她腰間的細帶。

  *******************

  「叔叔,你不打算去見我父親?」主父晴滿臉悲憤的闖進李希的書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靜的說道。

  「我義父他視你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無情無意!」主父晴喊道。

  「晴兒,」李希見她如此激動,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須你來評價。」隨後見主父晴眼中含淚,一臉倔強的樣子。他歎了口氣,說道:「廷尉府那邊我會為你打點好,你下午坐小車從後門出,去見他最後一面,以盡人子之孝。」

  主父晴沒有回答,只是摔門而去。

  「夫君!」張萃在主父晴離去之後,走了進來,「這樣,好嗎?」

  「主父兄會明白的。」李希放下手中的書卷,那是用最新的遼東紙印製的,比之書簡要輕得多。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緣有多差,在接觸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後,李希才真正體會到。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孫弘也沒有太多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則完全是幸災樂禍。所以,李希不能去見他,讓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舊是一回事,把這件事情公諸天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樣只會讓自己平添一些敵人。

  「那……紀稹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張萃問道。

  「再說吧。」李希說道,「無論是我還是嬌嬌,都將他當作親弟弟來照顧。如今這樣,其實對他來說,也沒什麼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終究是他的親身父親。」張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

  「讓一個一心叢軍,開疆拓邊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間有殺父之仇,並不見得是件好事。」李希淡淡地說道,「何況,主父兄和他在遼東已經有過交集,知道這孩子很優秀。想來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

  「義父!」主父晴看著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來。

  「傻孩子,哭什麼。」主父偃伸出手,隔著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頭,然後說道,「你李叔叔待你,還好吧。」

  「他,他是個無良小人,竟然都不肯來見你。」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陣氣憤。

  「那沒什麼。」主父偃不以為意地說道,「倒是你,以後記得千萬要聽你李叔叔的話,不要怨他。知道嗎?」見女兒仍然不是十分開心的樣子,主父偃開始轉移她的注意力,「帶了什麼吃的來?打開來給義父看看。」

  主父晴聽令打開,一陣香氣撲鼻,主父偃發現其中有一個白白的事物,便問道:「那是什麼?」

  「這個?」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遞了過去,解說道,「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種食物,叫包子。義父一定還沒吃過吧,來嘗一個。」

  主父偃拿起那個包子,輕輕咬了一口,便停了下來,說道:「原來中間還有東西。」

  「是啊,是肉餡。非常好吃的。」主父晴強笑道。

  「肉餡?」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難為你準備了這麼多東西了。」

  「這些都是叔母準備的。」主父晴說道,她沒有發現聽到這句話時,主父偃眼中一閃而過的瞭然。父女倆人又聊了一會兒,一直到獄吏來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的離開了去。

  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自包子裡拿出一個蠟丸,輕輕涅碎,拿出其中的紙片,看見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自己,上面寫著:「當日遼東城中,得君親口讚譽之麒麟兒即來自洛水之濱,其母紀清。」短短幾行字,卻讓主父偃不由得老淚縱橫,原來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

  「紀稹,霍去病。」期門軍大營校場裡響起了趙食其的叫喊聲。他衝到正打鬥的兩人中間,開心的喊道,「小爺我終於解脫了!」

  「滾一邊去!」紀稹和霍去病同時轉頭吼道,說話的同時拔劍將趙食其挑到一邊。

  「喂,喂,你們兩個!」韓說跟在趙食其身後也走入了校場,他也很是不滿的說道,「我們可不是你們,有人給你們當靠山。李大人可是讓我們面壁思過了大半個月。」

  「就是就是!」趙食其說道,「終於放出來了,結果你們居然都不來迎接下。」

  紀稹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到兩人身邊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就別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進宮了,喊得再響也沒有冤大頭。」

  「誰說沒有!」趙食其「諂笑」著靠近紀稹,說道,「紀少爺,好歹你也是館陶大長公主的義子,請我們一頓吧。」

  「怎麼那茂陵食肆對你就這麼有吸引力呢?」紀稹有些頭疼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大哥。

  「難道你不覺得那裡的大廚做的飯菜特別好吃嗎?」說到這一點上,連韓說也來勁了。

  「不覺得。」紀稹說道,會這麼想,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吃過更好吃的。

  「總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罰卻是我們兩個人擔的。你們得補償!」

  紀稹和霍去病兩人對視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讓這兩人滿意是不成的,便聳了聳肩,說道:「好吧。現在出發。」

  四人一離開大營,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個地方湧去。

  「這是怎麼了?」霍去病看著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個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

  「回這位公子的話,我們這是去城門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著,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說道,「聽說有人給那個主父偃收屍呢。」

  「那個主父偃?」紀稹聽到這話,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時間他雖然沒有被要求面壁思過,可是卻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對外間的消息都不是很靈通,猛然間聽到這話,心中不由得一驚。

  「是啊。就是那個無法無天,害死了齊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著去看熱鬧,一說完人就跑了。

  紀稹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對身邊的三人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馬走近城門,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試圖將主父偃的屍身放到一輛板車之上,但是由於年老體弱,遲遲不能將主父偃從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說要族誅主父偃嗎?怎麼就主父偃一個人的屍首啊?」

  「聽說他原來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齊國的時候還和親族都斷絕了關係。聽說被抓捕前,唯一的義女和妻子也已經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誰啊?這麼有膽色,竟然敢來為他收屍。」

  「他叫孔車,茂陵邑那邊的,聽說從前受過主父偃的恩惠。」

  紀稹與主父偃在遼東城曾經共處過,知道此人雖然有些跋扈卻是真正有才華之人,而且他還聽李希和陳嬌為他講解過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實是死在大漢現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紀稹實在不忍見他的屍首如此暴曬人前。

  紀稹立刻下馬,走到孔車身邊,低聲說道:「老人家,我來幫你吧。」

  孔車抬頭看了看紀稹,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這位小公子好意,車不敢連累他人。」

  「沒關係。」紀稹笑了笑,輕輕伸手將主父偃的屍首放到了板車上,拉過白色的布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說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車略帶憂心的望了紀稹一眼,方緩緩走開。

  ……

  「哪裡回來?」紀稹剛踏進房間,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撩開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著自己。

  「大哥!」紀稹臉上帶著驚喜,輕聲說道。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除了去軍營之外,少在外面晃動嗎?你姐姐如今懷有身孕,盯著我們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訓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擔心。」紀稹乖巧的點了點頭,「今天,因為是趙食其和韓說被放出來的日子,所以我請他們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頓,才回來晚了。」

  「噢。他們兩人都是期門軍中難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們相處。」李希聽到此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那霍去病也和你們在一起嗎?」

  「嗯。」紀稹將劍掛到牆上,點了點頭。

  「說到底,他還是衛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家和他們衛家是不可能永遠這樣和平共處的。」李希說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

  「大哥,我知道的。」紀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不知不覺你也長得這麼高了。記得嬌嬌剛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還那麼小。」

  「是大哥和姐姐養得好。」紀稹笑道,眼睛彎成了一條縫隙。

  「稹兒,你想沒想過你的父母?」李希忽然問道。

  「……」紀稹臉上的笑容緩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經連我娘的臉都記不清了。本來還以為自己能永遠記住的。」

  室內的輕鬆氣氛頓時消逝,兩人都變得有些凝重。

  「對了,大哥。」紀稹抬起頭,為了緩和氣氛,他開始找尋新的話題,「我今天在城門口,看到主父偃的屍首了。」

  「……」

  「一個老者在為他收屍,我也上去幫了下忙。好歹我們也在遼東城共處過。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不,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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