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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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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1:56:12
第二十八章 五陵無樹起秋風(二)

  「主父偃,閉嘴。」在主父偃大笑不止的時候,李希清冷的聲音制止了他的瘋狂。

  「李賢弟,」主父偃似乎毫不意外,他冷靜的看著李希陰著臉,越走越近。

  伸手,恰住主父偃的脖子,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主父偃,殺你。並不難。」

  靜寂,彷彿從天地開始之初就是這樣。

  「嘿嘿,殺我,並不難。」主父偃雖然知道自己命懸一線,但是卻並不擔憂,如果李希肯殺他,那麼他有很多很多的機會。

  「主父偃,我不殺你。」李希放下手,任由主父偃的身子從面前慢慢倒到地上,冷冷的眼神斜望著主父偃說道,「因為,即使我不殺你,你也命不久矣。」

  「不錯,我主父偃得罪世人甚多。終有一日,即使是皇上,也不願意再護著我。那時,主父偃將死無葬身之地。」主父偃淡淡回道,生和死早在叩閣上書的那天都已經被他拋到九霄雲外。

  「她就是廢後陳嬌。」主父偃看著李希身影,費力的站起身子,「為什麼會在這裡?」

  「只是一個意外。」李希慢慢地向前走著,走到了剛才自己獨坐著,自斟自酌的小亭子裡,他知道主父偃會跟上來的。

  「莊昕,給主父兄斟酒。」看著主父偃坐下,李希對著莊昕如是說道。

  「是!」

  遼東城的酒,自然是美酒,即使是在遼東城已經呆過半年的主父偃在飲完這酒之後,也暗暗發出讚歎。當聽李希說完他和陳嬌的相遇,一直到來到遼東建城的這一切,想到這城中的一切與眾不同,都是大漢朝的前任皇后帶來的,讓主父偃有一種莫名的荒謬感。

  「為什麼?」主父偃所問的自然是李希為什麼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庇護這樣一個女子。

  「人各有命,也許只是投緣。」李希說道,那是他內心深處最深的秘密,他不打算告訴主父偃。

  「是嗎?」主父偃自然不相信李希如今這個年紀,還有著這種心情。他也不追問,只是說,「只是兩年時間,沒想到,她一介女子,能夠做到這個份上。」

  「是啊。只是兩年。」

  「明日,就是我離開的日子了。李賢弟,你難道不想和我說些什麼嗎??」主父偃看著沉穩的李希,不由得出聲試探道。

  「主父兄,我們認識有20年了吧?」李希舉起玻璃酒杯,看著那淡黃色的酒液在其中輕輕搖晃,開口問道。

  主父偃沒有回答,李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20年前,你我在齊國初遇的時候,怎能想到會有今天?當時的你,不過是一介寒士,遊學多年,都未有所成。你知道,當時我的叔叔給你的評價是什麼?」

  「志大才深,隨性而為,憤世嫉俗,縱有出頭之日,亦無葬身之地。」

  「嘿嘿,不錯,不錯。主父偃行世數十年,從來也沒有真正怕過誰!」主父偃笑了笑,說道,「李賢弟,現在和我追憶過去,你想以情來動我嗎?」

  「不,主父偃如果是那種輕易為情所困的人,那麼你我也不會成為朋友。」李希放下杯子說道,「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一樣的無情,所以我們才能夠成為至交。主父兄,你不會說的,因為我看得出,你很有興趣,對我這個妹妹的將來。」

  主父偃沒有說話,他慢慢的喝完剩下的酒,走到李希身邊,忽然開口道:「你說得對。這樣的女子,一生我也只見過這麼一個。主父偃很想知道,如果給她時間,她能夠飛到多遠的地方。如果現在就這樣折翼,那不太可惜了嗎?」

  「不過,李希,現在還太早!」主父偃說到這裡,轉頭對李希說道,「現在的她還遠遠不能和那個人對抗,此時入宮只會害了她。」

  李希沉默了,剛才他的確想過,陳嬌回宮的可能性,但是他也明白這條路有多麼的艱難。如果要保全性命,那就必須消除皇帝對陳嬌的戒心,陳嬌在宮外所作的一切,她所結識的人,都會成為致命的原因。

  「機會,只有一次,如果能夠好好把握。」主父偃輕輕說道。

  **************************

  第二日,天朗氣清,昨夜的一切都被秋日的風吹得一乾二淨。

  「姐夫,你說什麼?」陳嬌沒有參加給主父偃的送別,獨自在城中等待眾人的歸來,只是她沒有想到,李希回來後居然會這麼說話。

  「我們離開這裡吧。」李希將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

  「新的太守,很快就會來到。遼東城的一切已經定型,即使再來一個新的長官,他也必須按照城中固有的規則來做事。有高利在,遼東還是我們的遼東。但是,我們卻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李希給陳嬌解釋道,「當這裡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我們的身份也就越來越危險。一旦被人發現你我的身份,那麼就給了那些對遼東城心懷不軌的人,最好的攻擊借口。」

  「你我的身份?!」陳嬌在心中默默的念著這句話,她不覺看了李希一眼,發現他的表情和平日一樣的平靜。她不知道李希此言是否是有意而為之。

  「離開,才是對遼東城最好的保護。」

  陳嬌對這句話,無可反駁,這半年來,和主父偃的相處已經幾乎耗費了她全部的精力,可是最終還是讓主父偃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不過,眼前兄長的沉靜和主父偃的如期離去,讓陳嬌錯以為主父偃其實根本就不認得原來的陳皇后,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那,我們去哪裡呢?」陳嬌問道。

  「回家。」李希微微一笑,說出了答案。

  從遼東到東陽的路,原來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漫長,陳嬌望著舉目可見的李家門楣,心中不禁這樣感歎道。

  這一個多月裡,主父偃也抵達長安,又一次上書晉見,再一次提出了震驚世人的一個柬言。

  「茂陵初立,天下豪傑兼併之家,亂眾民,皆可徙茂陵。內災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且使大姓豪強不得族居。」

  輕輕幾句話,可說是將天下豪強盡皆得罪了個遍,而他數年前提到的推恩令,也在這次奏折中重提,使得劉姓宗室中的有識之士無不恨他入骨。

  而李磷入朝早於主父偃數日,宣室殿相會後,君臣相得,漢武帝親許為右北平太守,同日,啟用李廣為滄海郡太守。考慮到邊關戰亂紛起,墨門受旨遷往長安,封韓墨為左內史,全理墨門事,待詔金馬台。

  「妹妹,你可回來了。」張萃,美麗依舊,她熱情的上前扶起陳嬌,帶著她入府。

  東陽的這個家,陳嬌還是第一次來,雖然之前曾經聽張萃給她形容過很多次。府裡的陳設十分的樸素,不過,陳嬌也可以看出裡面漸漸多了一些與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不同的東西。比如大廳牆上的掛鐘,比如廳中擺著的椅子,比如高起的桌子還有上面擺放著的紙張。

  看到這些,陳嬌心中微微一笑,她知道雖然李希身在遼東,不過對家人仍然十分的關心,任何好的東西都請人帶回來給他們。

  「你先坐好,兩位陳叔現在還在鋪子裡,晚點我們全家人吃一頓團圓飯。」張萃笑著招呼幾個家僕端上茶水。

  「呵呵,姐姐別忙了。我又不是外人。」陳嬌看著張萃,心中暖暖的,她說道,「姐姐,我的侄兒侄女怎麼樣了?我這個做姨的可還沒見過呢?」

  「那兩個小調皮啊?」張萃故作苦惱的搖頭,說道,「這會兒正好睡了,不然非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不可。」

  「姐姐帶我去看看吧。」陳嬌說道。

  孩子很漂亮,是現代的嬰兒用品廣告商們最喜歡的那種,白白胖胖的,像天使一樣。看著他們安靜的躺在自己特意讓人做的嬰兒床裡,陳嬌不禁有一絲絲的感動。

  張萃輕輕搖晃著嬰兒床,輕聲說道:「幸而有妹妹特意設計的這個嬰兒床,讓我可以親自照顧他們。」

  陳嬌知道,他們這種人家,一般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媽,平日親身母親反而很少有時間照顧。有了這床,兩個孩子睡覺時倒可以在自己娘親身邊,給了母親不少安慰。

  「姐姐多禮了。我是他們的阿姨嘛。」

  在東陽的日子,讓陳嬌又一次嘗到了被人寵的滋味。不像在遼東的時候,要考慮給墨門的「發明」,又要擔心遼東城的安危。現在的她只需要在李家的後院裡,抱著孩子,享受著李希和張萃給她張開的保護傘,像孩子們那樣吃喝玩樂。

  「姐姐,我現在覺得很幸福呢。」那一日,陳嬌靠在張萃的身上,旁邊是兩個爬來爬去的天使,初冬的陽光透過窗子灑滿了室內,她忽然有了這樣的感慨。

  ********

  「你確定沒有看錯?」劉建驚喜不已的回身問道,粗魯的推開身邊給自己送上葡萄的美姬。

  「肯定沒有看錯,太子,就是那個一年多前在楚國遇到的那個女子。」一個男子諂媚的對劉建點頭哈腰。

  「好啊。居然在東陽,在我們江都國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啊。」劉建淫笑著摸了摸臉頰,想到那年遇到的陳嬌,心中激動不已。

  美女,他江都王府有得是,雖然說陳嬌和張萃的美貌超出他府中姬妾甚多,可這一年多來他憑著自己江都王太子的身份,在屬國內也搜羅到了幾個不輸給她們的美女。可是,這當中卻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忘記陳嬌,那個膽敢給他一巴掌的女子。

  「你先給本太子好好說說,你是怎麼看到她的,在哪裡看到的?」劉建忽而坐回椅子上說道,既然人在江都,那他就要好好籌劃籌劃,省得被他老子知道後,雞飛蛋打。

  「是,是這樣的。」那人開始講述他遇到陳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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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雲纏風束亂敲磕

  「復召李廣,拜為滄海郡太守,除李磷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李將軍』者,乃此二李將軍也。此後,匈奴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以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遠擊匈奴。青斬首虜數千人,其功直追當日阻敵關外之李磷將軍。」

  ——《漢書?匈奴傳》初冬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出現,空氣冷洌但讓人頭腦清醒。院子裡原本種下的各色花朵早已經殘敗,只留下幾樣陳嬌說不出名字的小花,三三兩兩的在枝頭開放。這一日,陳嬌起得很早,她抱著幾天前李希幫她搜羅來的古琴,走到亭子裡,將琴放到几案上,擺出撫琴的姿態。心中暗想著古人所寫的那些名句,對自己這番附庸風雅的行為暗自得意。

  「古人說: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哪天我也去找棵松樹下坐著。」陳嬌心中暗道。

  經過這麼枯燥無聊的兩年,現在的她對於學習彈琴這項休閒活動,充滿了熱情。遠遠的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姿態優雅的跪坐在亭中,在四面慘淡的秋日景致的襯托下,的確很像個大家閨秀。可惜,等到這個女子撥動琴弦的時候,那個感覺就全不一樣了,七零八落的樂聲清楚地反映出眼前人是個多麼拙劣的初學者。

  「皎兒,今天又這麼早啊!」陳伏是第一個來到院子裡和陳嬌打招呼的人。他的住處就在離陳嬌不遠處,最近幾日每天早上都被這個像孩子一樣的嫡小姐,用糟透了的琴聲當鬧鐘叫醒。

  「陳叔早!」陳嬌看著陳伏出來,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忽而轉了轉眼珠子,說道,「陳叔,你來幫我調琴。」

  「琴走調了?」陳伏能夠教育出李希這樣的人物,他自身的造詣自然是不可小看的,琴棋書畫雖不敢說精通,卻至少比陳嬌要好一些的。他走到亭子裡,盤腿坐下,將琴擺到膝間,開始撥動琴弦,一連竄音符從他手間洩出,組合成一曲陳嬌從來沒有聽過的美麗樂曲。

  看著進入狀態的陳伏,在一邊靜靜觀看著的陳嬌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心道:果然有些古風自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正學會。人家這麼隨便一坐,馬上就有高人隱士的風範。

  「好了!」陳彈完一曲之後,開始給七弦調音,這個工作很快便完成了。陳伏將琴放回几案上,轉而對陳嬌說道:「皎兒只喜歡古琴嗎?為什麼不學別的呢?」

  陳伏會有這種疑問倒是十分正常的,在這個時代,古琴作為一種樂器還不完善,古琴的真正完善是由東漢的蔡邕和晉朝的嵇康完成的。古人說「楚琴趙瑟齊竽秦箏」,這個時代古琴作為楚國的一種古樂器,真正的流行地區是楚地,在其他地區古琴實物還是很少見的。陳嬌在現代倒是學過古箏,可是這個時代的古箏和後來的古箏差異還是挺大的,所以看過李希派人送來的箏後,她想著反正要從頭再學,還是學古琴吧。好歹在以後數千年裡,古琴才是知識分子中的主流。

  「呵呵,吹芋什麼的我可沒那個力氣,又沒人陪我濫竽充數。只好學琴了。」陳嬌眨了眨眼睛,開了個小玩笑,提了下那個濫竽充數的典故,以她的肺活量來說,學吹奏樂器實在是費力。

  「若是真想學,你倒是可以向萃兒好好學學。」陳伏聽著陳嬌再度彈出的噪音,說道。

  「姐姐?」陳嬌有些吃驚。

  「對啊。萃兒在古琴上的造詣我們家最高的。」陳伏說道,「你既然想學,難道就沒想過給自己找個師傅?就這麼瞎練?」

  「我,本來想讓姐夫去幫我找個老師的。沒想到家裡就有高手啊!」陳嬌老實的承認了自己原來的計劃。

  「說我什麼呢?」張萃和李希夫婦也到了院子裡,張萃耳尖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開口問道。除去雲遊去了的緹縈和陪同的陳潛,李家的主事人全到齊了。

  「沒,就是說學琴的事情。」陳嬌回應道,接著把兩人剛才的對話轉述了一遍,接著就開始拉著張萃拜師。陳伏和李希含笑看著她的小兒女姿態,靜靜的退到一邊,到書房中商議事情去了。

  「陳叔,」一進書房,李希就開口說道,「方纔收到一封傳信。是從楚國來的。」

  「哦,什麼?」陳伏看著有些苦惱的李希,心中有些奇怪。

  「是關於彭城煤行的。」李希開口說道,「前陣子,主父偃向皇上提議的遷徙令,也傳到了彭城煤行。」

  「那是說豪強大族吧?」陳伏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

  「彭城煤行,這兩個冬天太顯眼了!」李希歎了口氣,一直以來李家經營的產業都被有意識的壓縮規模,明面上也是把各大產業分分到不同人的手中,而彭城煤行卻是唯一的例外。當初組建的時候,就是李希為了陳嬌這個妹妹特別支持建的,後來李希也一直把它視為自己妹妹的產業,從人員調動到各項安排都是按照陳嬌的意思進行的,一直以來這個煤行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個獨立的店面,它的幕後老闆更是個飛速崛起的神秘人物。世人都知道壟斷是最易產生利潤的,彭城煤行是一個新事物,還是一個和天下富室權貴都有聯繫的新事物,這樣的引人注目,本身就是不安定的因素。這次的遷徙令分派到彭城煤行的頭上,只能說是中國官場的一些轉嫁災難的高手們的傑作。而李希因為自己的特殊消息渠道,對此事提早知道了。這個時候,詔令可能正馳往各地,到達彭城估計也就是數日間的事情。

  「無論這個詔令如何,只要有人接不就是了。隨意安排個人去,一切就可以平靜下來了。」陳伏捋了捋鬍子,說道,「除非,是你的心中有別的想法,否則這種李代桃僵即可解決的問題,怎麼會讓你感到為難?你,希望借這次的遷徙令做什麼?」

  「……」李希沉默了,他的確想過,借這次的遷徙,讓陳嬌到茂陵去,彭城煤行的幕後老闆,這個身份既不會讓皇帝感到威脅,又能夠讓他對自己的廢後的能力刮目相看。李希甚至想過,這份詔令是不是就是當初主父偃所說的唯一機會,一個讓陳嬌再度接近皇帝的機會。

  「你……」陳伏一手將李希養大,對於李希的想法他或多或少有些瞭解,看著李希的樣子,他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希兒,火中取栗雖然刺激,可是一不小心就有生命之虞。你難道不為家人想想嗎?難道忘記了,當初老侯爺送你離府時的囑咐嗎?」

  「爺爺說,不可以接近長公主所生的弟妹,李希早已經違背了。」李希許久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希兒,你終究不能甘心一生如此嗎?」陳伏看著李希,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十多年前好不容易被自己磨滅的少年意氣。從一開始,陳伏就感覺到李希的才能,他自己就曾經數次和陳潛聊過,如果李希生在秦末,封侯拜相當不在話下,這樣的人,要他一生蟄伏,對國家大事冷眼旁觀,難,難,難。他費盡苦心,才讓李希認清楚形勢,為了家人的安全,安心過隱居生活。只是沒有想到,如今李希年過而立,居然再度……看著李希眼中的熱切,陳伏自己對自己道了一聲,罷,罷,罷,時也,命也。

  「希兒,有些事情,陳叔阻止不了你。只希望你能給自己留足後路,莫讓陳家斷了後。讓我陳伏死後不至於無臉見老侯爺。」陳伏略帶點蕭索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

  「陳叔。」李希看著陳伏,心中難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陳伏是多麼忌諱他入仕。

  「還有皎兒,這孩子天真可愛,絲毫沒有沾染到官家習氣。你若真要送她回去,也要好好保護她,莫讓她受了別人的欺負。」

  「李希知道!」

  這一日在書房中的談話,成了李希下定決心的開始,雖然後來的事情也是諸多巧合的結果,但是不能不說李希的無作為也是巧合形成的原因。

  **************************

  劉建是個好色之徒,這一點整個江都王府的人都知道,但是江都王只有這一兒一女,王后又極度寵愛自己的兒子,事事順著他,造成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雖然如此,但是劉建卻並非沒有頭腦,他的父親劉非是漢景帝的兒子中相當有軍事頭腦的人,門下遍養豪客,為人尚算正直,所以劉建很多時候做事,都要瞞著父親,使得他還是有相當的小聰明的。

  從自己的屬下那裡,劉建差不多摸出了陳嬌的去向,原來是陳嬌和李希路過廣陵的時候,被那人瞧見了。之後命人沿途注意他們,因為是江都王的地盤上,一路上的各處城鎮都有人看著,竟然準確無誤的將兩人的行蹤上報給劉建了。

  「進了東陽的李姓人家?」劉建聽完屬下的稟報,心中一陣興奮,心道,這次還不抓住你。

  「是啊,太子,你看是馬上派兵去查封了她家,把人給你抓來呢?還是?」來稟報的是劉建的心腹近侍劉沙,他對於這個自己從小服侍到大的王太子很是瞭解。

  「不,這次,我要好好玩玩。她可是第一個敢打我的女人啊。不能便宜了她。」劉建搖了搖頭,否決了劉沙的提議,「你過來,我們這樣。」

  劉建靠近劉沙耳邊,輕聲囑咐道,劉沙越聽心中越驚訝,但是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明白了嗎?」劉建說道,「等本太子玩完了,就把她賞給你們。」

  「是!」劉沙不敢說什麼,只是在他心中,對經歷過太子準備的報復之後,這個女人心智正常的可能保持懷疑。

  劉沙恭敬的退到房外,卻正好遇上了太子妃柳行雲。柳行雲是江都國的一個大族之女,素有賢名,是江都王為了改改自己兒子的性子,親自找來的。論容貌,論才華,那都是江都國數一數二,可惜遇上了個不講理的婆婆和風流成性的丈夫,短短幾年,整個人竟迅速的憔悴了。

  「劉沙,你哪裡回來?」柳行雲性情平和,待人寬厚,在下人中間口碑很好,劉沙對她也很是尊重。

  「回太子妃,小的奉太子命令,到城外辦點事情。」劉沙恭敬地說道。

  「辦事?」柳行雲語氣略有遲疑,說道,「太子年輕,性情浮躁,你們平日要好好勸勸他。尤其現在,父王正病著,可別讓他老人家生氣了。」

  「是!」劉沙語不由衷的應道,太子做的事情,若王爺知道其中的十分之一,此刻怕也已經氣死了。但是他們做下人的,又能怎麼著,尤其劉建還鐵定會成為下一任的王爺。

  「那就好,你們下去吧。」柳行雲自然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她人微言輕,一貫向著她的王爺又病了,如今在府中也是如履薄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著劉沙走遠,柳行雲歎了口氣,推門而入,不意外的看到劉建正抱著一個新入府的歌女,兩人幾乎衣裳褪盡。

  「太子,請自重。」柳行雲看著這一幕,低下頭輕聲說道。

  「哦,原來是我的太子妃來了。」劉建斜瞄了一眼柳行雲,無動於衷,反而更加放浪的揉捏著身下的歌女,讓她發出陣陣的呻吟。

  「太子,父王病重,你身為人子,應該在床前侍奉,怎麼能……」柳行雲早就習慣了劉建的這種行為,雖然覺得難堪,但是卻不得不把來意說清楚。

  「他不是有孝順女兒照顧著嘛,那還用得著我啊。」劉建嗤笑道。

  「太子,你終究是太子。便是徽臣妹妹,將來也是要出嫁的。你何必和她爭這份氣呢?」柳行雲看著劉建這樣子,也只能老調重彈的苦勸著。劉建和江都王的另外一個女兒劉徽臣並非同母所生,且因為江都王寵愛劉徽臣,兩人一貫交惡。

  「咚!」一個香爐飛來,在柳行雲額邊砸出了幾絲血跡,劉建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給本王滾出去。」

  「太子!」柳行雲摸著額頭,愣愣的,劉徽臣是劉建的死穴,她一貫知道劉建對這個妹妹感覺不好,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對自己動手。

  柳行雲想到自己入府至今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去。


第三十章 寸心驀地深深苦

  柳行雲一陣心灰意冷後,茫然不知所措的走在後院,直到被一個少女喚醒。那女子不著粉黛,珠環斜插,此刻正焦急地看著柳行雲。

  「徽臣妹妹。」柳行雲握住劉徽臣的手,頓時淚如雨下。

  「嫂嫂,別傷心了。」劉徽臣本就是個心思玲瓏剔透的人,看到方纔還好好地去請她大哥回來盡孝道的嫂嫂如此情狀,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這也不難猜,柳行雲嫁入府的這大半年這種戲碼在江都王看不到的地方經常上演。劉徽臣扶著柳行雲房中,命自己的侍女去打水來,給自己的嫂嫂清洗一下。

  「徽臣妹妹,我們,為什麼偏偏是女兒身啊?」柳行雲恍恍惚惚的說道。

  「嫂嫂,你先洗洗臉吧。」劉徽臣看著柳行雲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柳行雲入府以後,一直和她相交甚篤,兩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了。

  「徽臣妹妹,難道你不會不甘心嗎?你若是個男子,這江都王太子的位置,一定會是你的。不像現在,若是老王爺不幸,就要處處受制於人了。」柳行雲推開了劉徽臣遞過來的帕子,繼續說道。

  「嫂嫂,別說了。」劉徽臣聽到這話,臉上也是一暗。她母親早亡,她自己從小就是江都王后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在她長大後,王后發現江都王居然將江都國中的很多事情分到她手中處理,而不是自己的兒子之後,對劉徽臣就更加的恨之入骨了。一旦王爺去了,恐怕升為王太后的江都王后是不會放過她的。

  「是啊,你我都是受制於人的命。才高命薄,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柳行雲看著劉徽臣的神色,知道自己觸到了她的傷心處,劉徽臣一貫冰雪聰明,對自己的處境怎麼會沒有感覺呢。她幽幽的歎了口氣,接過帕子擦了擦臉,說道,「徽臣妹妹,我們去給父王送藥去吧。」

  江都王劉非,這個漢景帝庶出的第五子,此刻幾乎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少好兵事,雖然為人有些驕橫,卻不是無理取鬧之輩,對於軍事軍略的確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身為諸侯王的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表現機會,就是15歲那年為父親掃平吳楚之亂。此後便是長長的沉寂,無論是他的父親還是他的弟弟都不曾再啟用過他,他只能在自己的領地上消磨時光,一直到病魔將他打倒。

  「父王,你該吃藥了。」女兒輕柔的聲音將劉非從長長的回憶中喚醒,透過湯藥散發的蒸氣,劉非彷彿看到當年那個在吳楚之亂中被自己虜獲,最後在生子時早亡的女人。

  「父王,」柳行雲看著劉非失神的樣子,不禁再度出聲道。

  媳婦的再度出聲點醒了劉非,他費力的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徽臣,行雲,今天不吃藥了,你們坐下和父王說說話吧。」

  劉徽臣和柳行雲都搖頭道:「那怎麼行!」

  「父王這個病,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能活,有些事情,父王想提前交待好。」劉非說得很慢,但是那語氣中的堅持卻是不容置疑的。

  「父王。」話說到這裡,兩女都紅了眼睛,想起方才二人在外面的對話,不覺更加傷心了。

  「徽臣,父王,對不起你。」劉非伸出自己已經枯槁的手,摸了摸劉徽臣的手臂,對這個女兒,他是十分疼愛,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母親是唯一令他真正動情的女人,也因為她自身的聰明伶俐。對這個自己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的婚事,劉非在她及屏後就開始注意,但是挑挑揀揀卻始終沒有定下來。如今劉徽臣已經17歲了,而自己眼看著就要歸去,若是讓她再守孝三年,那就真成老姑娘了。

  「父王,別這麼說,你對徽臣很好,很好的。」劉徽臣當然明白父親說的是什麼,自己婚事未定,將來若是王后有心,只在這一點上,就足以令她萬劫不復。

  「父王,應該早點想到,早點為你定下一門婚事,這樣你將來才會不受人欺負的。」劉非輕咳了幾聲,艱難的說道,「你放心,父王最近也讓人去注意了。只是這個人,你可能不會喜歡,但是為了將來,你忍一忍,好嗎?」

  「父王,我……」劉徽臣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這段時間來的惶急不安都爆發了出來。

  「父王,對不起你。你再能幹,也是個女孩子。父王不該讓你插手府中的事情,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找個人嫁了,父王就能夠安心了。」劉非拍了拍劉徽臣的手,轉向柳行雲,他苦笑著說道:「行雲,你恨我嗎?」

  「父王,」柳行雲看著眼前這個老人,不知所措,「行雲,不知道。」

  「你該恨我,我讓你嫁入王府,卻是這樣一個丈夫和婆婆。」劉非說道,「我知道,你嫁進來後,沒有一天開心過。」

  「父王。」柳行雲沒有想到,原來劉非一切都知道。

  「建兒的脾氣,我知道。」劉非說道,「這要怪我,我當年恨王后無理吵鬧,一氣之下,便對建兒不管不問,才讓他便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本想讓你來收收他性子,誰想到,反而害了你。」

  柳行雲沒有說話,她只是流淚,若不是眼前人半挾著諸侯王的威勢來提親,疼愛自己的父母是絕對不會答應將自己嫁給那個風評極差的江都王太子的。就這一點,她縱是無恨,心中卻不能無怨啊。

  「但是行雲,如今你既然嫁進來了,就是我們江都王府的人了。我們江都王一脈的興衰榮辱,你不能不顧。」劉非忍受著胸口的劇痛,繼續說道,「皇上,我那個弟弟,是個有為之君。咱們大漢的封國王爺們這幾十年的平靜生活,可能要在他手裡起變化了。」

  「父王是說,那個推恩令嗎?」劉徽臣馬上想到了今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朝廷命令,「父王,這和咱們江都王府沒有關係,您就大哥一個兒子,我們江都國是不會分的。」

  「呵呵,吳楚之亂時,難道那些跟隨吳王和楚王的諸侯們都接到了先帝的削藩令嗎?」劉非聽到女兒著天真的話,反而笑了,「徽臣,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碰,它就不會自動找上門的。如果江都一直由父王管著,自然不會出事。可父王眼看著就不行了,你哥哥從小在府裡被慣壞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處事比你還要差些,我怕他到時候聽人蠱惑,做出大不敬之事啊。」

  「父王,不會的。」兩個女孩子聽到大不敬這三個字時,臉色都不變了。

  「這是未雨綢繆啊。徽臣,行雲,你們要好好記住,皇上,你們的皇叔,他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千萬不是試圖去挑戰他的權威,那將是我們江都王府的滅頂之災啊。」劉非說道,「將來,建兒繼位以後,你們也要好好勸他,知道嗎?」

  「是!」兩人點了點頭,心中卻一點把握也沒有,若是劉建真的要做什麼,自己兩人能勸得住她嗎?她們心中都沒有底,但是從劉非今天的這番談話中,身為女子的她們也已經嗅到了當朝皇帝即將開始的宏偉削藩計劃中那些血雨腥風的味道。

  **************************

  「姐姐,你認識卓文君?」陳嬌此刻正在府中不可思議的望著教自己彈琴的張萃,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文君妹妹和我同是蜀人,她喜好音律,和我相識有什麼好奇怪的。」張萃不知道陳嬌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反應。

  「那,姐姐親眼看過司馬相如演奏《鳳求凰》,看過文君當瀘賣酒嗎?」陳嬌從驚訝狀態回來後,立刻興致勃勃地開始小八卦。

  「自然是見過的,那年,文君妹妹新寡,我和夫君到她家看望她。若不是有夫君的幫助,憑當時無權無勢的司馬相如,怎麼能夠那麼簡單的帶著文君妹妹逃離卓家的追捕呢。」張萃淡淡的說道。

  「姐姐不喜歡司馬相如?」陳嬌敏感的發現了張萃語氣中的不悅。

  「司馬相如雖然有才,卻是個小人。」張萃說道,「他看上文君妹妹,文君妹妹的家世恐怕佔了很大的原因。只可惜,文君妹妹當時卻沒有看透。」

  「姐姐。」陳嬌看著張萃,沒有想到她對司馬相如的評價會如此之低。

  「不說這些了。妹妹既然喜歡彈琴,姐姐知道過幾日會有一架好琴來東陽,到時候,姐姐帶你去看看。若是喜歡,我們就買下來。」張萃安撫似的對陳嬌笑了笑,又開始將注意力放到了琴上。

  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確不是後人想的那麼單純,在鳳求凰的美好傳說下,掩蓋的是司馬相如的野心。

  陳嬌看著專心為自己講解的張萃,不覺想到自己和他們夫妻的交往。李希莫名的關心和某些時候異常的小心,還有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忘記的面紗,陳嬌並不是沒有想過這中間隱藏的秘密。

  李希,這個不曾在歷史上留名的男子,到底是陳皇后的什麼人?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危險為自己掩飾?還是僅僅想用自己的身份作為將來的進身之階?關心和感情雖然是真切的,但是這種疑惑卻讓人難以放心。

  陳嬌仰望著外面的太陽,風吹過她的髮髻,臉上是深深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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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外鳳凰誰得髓

  對於陳嬌來說,這絕對是一場災難。

  陳嬌望著黑得不見五指的周圍,重重的歎了口氣,災難總是來得無聲無息。陳嬌摸了摸臉,棉紗自然是被人摘去了,摸了摸腰間,發現自己從余磊那裡得到的槍在寬大衣袖的保護下仍然留在腰間。這個發現讓她鬆了口氣,至少自己還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陳嬌靠在牆壁上,慢慢平穩自己的呼吸,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新年臨近,她想要給家中諸人準備一些新年禮物,所以特意早起出去採購,特別是希望能夠找到些禮物給兩個孩子。

  東陽並不是一個特別大的城鎮,雖然它曾經是秦末最大的一股義軍盤踞的地方。冬日的寒冷時的街上的行人更是零落,陳嬌在幾個家丁的保護下,在東陽僅有的幾個商舖間穿梭,在琳琅滿目的貨品間尋找自己中意的東西。當太陽將走到頭頂時,陳嬌走入了一件小的玉器店,店面並不大,東西自然更少,可以說沒有幾樣陳嬌看得入眼的。

  善於察言觀色的掌櫃大約是馬上發現了陳嬌的不滿意,立刻上前說道:「這些俗物難入小姐的眼吧。」

  陳嬌的眼睛淡淡掃過急於討好陳嬌的掌櫃,卻什麼都沒有也沒說,那淡淡的眼神卻讓掌櫃的心中一驚。經過在遼東城的生活,長期掌控著城中那許多城民的生死的她,漸漸有一種人上人的氣勢,這種不知不覺間的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只在無意間流露。

  「小姐一看就是知道是貴人。小人這些小玩意自然入不得您的眼睛。不過小人內院有一樣珍品,小姐一定會喜歡的。」掌櫃定了定神,才忐忑不安的開口說道。他心中對自己答應江都王府的事情已經極度後悔,這位小姐看來出身不凡,只怕自己這個幫兇才是最吉凶難料的那個人。

  「是什麼?」陳嬌問道,來到古代這麼久,她也知道有些店中並不會將真正珍貴的東西擺在外面,只在遇到看來比較豪氣的買家時才會拿出來。

  「還請小姐隨小人入內。」掌櫃的說道。

  「阿奴,你隨我進來,你們在外面看著就是了。」陳嬌吩咐道,她並沒有注意到那掌櫃不安的神色。

  後面的事情便很好猜了,自然是陳嬌一入內院就被人弄暈了,醒來後就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了。

  會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各種各樣的疑問從她的腦中閃過,她到了古代之後生活過的地方只有長門宮、彭城、遼東城還有朝鮮。朝鮮的勢力自然不可能蔓延到東陽,所以這個可以首先排除。遼東城,雖然李廣已經就職,但是這個純粹的軍人對遼東城中的眾多新事物雖然好奇,卻沒有想過真正插手,一切還在高利的掌握之中。而且自己在遼東城留下了最多生活痕跡的學校裡,還有紀稹在,這個鬼精靈一直是學校裡的小頭頭,如果有人來打探她,紀稹自然會第一個傳信來。那麼,這個威脅自然也不大可能來自遼東城。長門宮!陳嬌知道這三個字是自己平靜生活的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摧毀這一切。難道說,經過了這麼久之後,漢武帝還記得自己這個被廢的皇后嗎?

  不,或者只是別的人,只是她沒能想起來。陳嬌搖了搖頭,如果劉徹會發現她那麼她早已經在兩年前就回長門宮了。

  就在陳嬌胡思亂想的當口,房門被打開,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頓時有些睜不開,她努力想看清被光的那個人的臉,卻發現只是徒勞。陸陸續續進來好幾個人,等到最後的那個人進來時,陳嬌終於能夠看清楚來人。那是一個穿著華服的青年男子,從身邊人的恭敬態度就可以輕易發現,他就是這次綁架事件的主謀。陳嬌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得有些眼熟,卻還不能想起自己到底在何處見過這個人。

  「彭城一別,美人過得可好啊?」這男子,自然不是別人,正是江都王太子劉建,他一得到手下的稟報就迫不及待的趕來後院看人。

  「彭城!」陳嬌聽到這個名詞頓時想起了這眼熟的男子的身份,江都王太子,劉建!東陽正是在江都國境內,大約是她一時不慎讓這人的手下發現了自己吧。所以這個睚眥必報的傢伙派人把自己抓到了這裡來。

  「長久沒見,你可是更美了啊!」劉建繞著陳嬌走了一圈,口中嘖嘖有聲。

  陳嬌警惕的看著劉建,卻什麼話也沒有說,手已經摸到了腰間。

  「上次美人那一巴掌,本太子可是記憶深刻啊。本太子長這麼大,你還是第一個敢打我的人。所以,這次特意請你到王府來,咱們好好敘敘舊。」劉建臉上的流氓笑容已經把他的不懷好意表現得清清楚楚。陳嬌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和他說話,只是在急速的轉動腦袋,想著脫困的方法。

  「怎麼?小命都捏在本太子手上了,還敢使性子?」劉建勾起陳嬌的下巴,問道。

  「放開!」陳嬌冷冷的看著他。

  「還清高啊?」劉建嗤笑道,「等你成了本太子的女人,看你還怎麼清高?」

  說完,就想動手撕開陳嬌的衣服。陳嬌立刻警惕的退後,大喊道:「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行周公之禮啦!」劉建臉上一直帶著笑,卻是陰陰的笑容,然後他看了看周圍的家丁,說道,「美人也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陪他們了,等本太子玩完你之後。」

  只是一瞬間,就在劉建靠近陳嬌的時候,在周圍的家丁們開始等待即將開場的春宮戲時,突然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然後家丁們就看到劉建捂著自己的左臂,血流不止的左臂,痛苦的倒在地上打滾,而陳嬌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態,靠在牆壁上。

  「快去叫大夫!」劉沙是家丁們的首領,他一邊臉色慘白的扶起劉建,一邊聲嘶力竭的喊道。

  迅速的,就有人搬來了軟榻,家丁們小心翼翼的扶著劉建躺下,一邊警惕的看著陳嬌。

  「你,你使了什麼妖法?」劉沙的聲音還帶著一絲的顫抖。剛才由於劉建和陳嬌靠得很近,加上陳嬌的刻意遮掩,竟然沒有人看到陳嬌用槍擊中劉建左臂的那一剎那。

  「你,還沒有資格和我說話,去叫劉非來。」陳嬌凌厲的眼神令劉沙心中一顫,等他聽明白這女子指名道姓要見的那個人是江都王時,更是驚了一驚。

  「還不去通報?」陳嬌看著劉沙有些發抖的雙腳,又說了一聲,知道自己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這個劉沙明顯是個無膽鼠輩,還沒有殺人滅口的勇氣。

  「是!是!」被陳嬌這一催,劉沙才反應過來,立刻叫來一個家丁,讓他去請江都王。

  陳嬌定定的看著前方,王府的大夫們手忙腳亂的給劉建包紮著,而劉建淒厲的慘叫則成了這荒謬的一幕的背景音樂。陳嬌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在以不規律的速度跳動著,她不斷回想著自己所知道的江都王劉非。

  劉非,景帝的第五子,知兵事,吳楚之亂中立有大功。膝下有一兒一女,與王后不睦,偏愛已逝寵姬及其留下的女兒,近來重病纏身。以上,就是陳嬌從李希等人口中知道的關於劉非的全部。

  當陳嬌認出自己身在何處時,便知道要從眼前的江都王太子手中逃脫,靠手中的槍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使她殺得了劉建自己也逃脫不了死亡。如果希望逃脫侮辱,那麼只能找一個人來壓制住劉建。在江都王府能夠壓制劉建的人,自然只有江都王。

  以江都王的身份來說,他一定見過漢武帝的前皇后,同時也是他的表妹的陳阿嬌吧?陳嬌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想道,在這個時候也不得不利用這個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一旦打開了這個潘多拉魔盒,自己何時才能順利地從這個地方不留痕跡的逃脫。

  「劉沙……」劉建在接受了大夫的治療後,雖然仍然是劇痛難耐,但總算好了一些,經過包紮的左臂總算不再血流如注。他滿懷恨意的瞪視著陳嬌,虛軟無力的叫喚道。

  「太子,」劉沙聽到劉建的叫喚,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馬上跑到了劉建的身邊,低下身子,想聽明白他說什麼。

  「去,把那些畜牲放進來。」劉建惡狠狠的說道。

  「什麼?」劉沙聽到這話有些傻眼了,他喃喃地說道,「太子,可是這位姑娘好像認識王爺,要不等王爺來了……」

  「你敢不聽我的話?」劉建在劇痛之中脾氣更加暴躁,聽不得任何一點不稱心的話,劉沙這一說話反倒把他的火氣挑起來了。他也不理會劉沙,向身邊另外一人說道:「你,去把那些畜牲放進來。」這個家丁自然不敢違抗劉建的命令,領了命慌忙出去了。

  從剛才劉建出聲開始,陳嬌就暗自警惕,雖然不知道劉建打算幹什麼,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果然,沒一會兒,方才出去的家丁就帶著幾個人進來了,這幾人手中都牽著一隻家禽,狗,馬,驢一應俱全,而且從這些動物的喘息和它們不安分的神態就可以知道,這些動物已經被人做了手腳了。陳嬌藏在袖中的手不覺抓緊了手槍。

  「既然伺候本太子,那你就給我伺候這些畜牲。」劉建虛軟沙啞的聲音在空氣中盪開後,只有動物們的叫聲在響,聽明白劉建意思的諸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睜得大大。陳嬌也不能置信的看著劉建,沒有想到這個人會變態到這個地步。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女子的聲音插入,打破了一切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來人的身上。

  「翁主!」劉沙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向劉徽臣行禮,這才喚醒了處於呆滯狀態的其他人。

  「都起來吧。」劉徽臣看著眼前這兵荒馬亂的局面,大概也猜到了是自己的哥哥又做了什麼。她皺眉看了看被眾大夫圍著的劉建,無奈的歎了口氣:「王兄,父王要見這位姑娘。」

  「……」回答她的只是劉建的沉默,而劉徽臣似也早已經習慣了自己哥哥的態度,她對劉沙說道:「你讓他們都退下。」

  所有阻隔在陳嬌和劉徽臣之間的所有障礙都被去除,只留下兩兩對視的二人。在劉徽臣驚歎於陳嬌美貌的同時,陳嬌也在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女子,雖然年輕但充滿靈氣的一個女子。

  「姑娘,請!」劉徽臣向陳嬌微微點了點頭。剛才得到稟報說是被太子帶入府的一個女子傷了太子,還要求見江都王,劉徽臣當時就驚了一驚,在王府之中,一個女子居然能夠傷了太子,還能夠鎮定的求見江都王。劉非向前來稟報的家丁瞭解到這女子是被太子私下擄進府的之後,更是氣得幾乎吐血。他馬上下令讓劉徽臣去請這位姑娘過來。

  陳嬌慢慢站起來,雖然高度的緊張已經讓她的雙腳不停的顫抖,但是在古代長裙的遮掩下,此刻的她看來還是無比的鎮定。當邁開第一步之後,陳嬌終於可以定下心神,在劉徽臣的引導下一步步走向劉非養病的院子,去見她的這個「表哥」。

  在劉非身邊伺候著的是他的兒媳,柳行雲,這個賢惠的女子一面擔憂著丈夫的傷勢,一面又擔心著憤怒的公公。此刻的她端著藥碗,看著拒絕吃藥的劉非,焦急的無可復加。當她看到劉徽臣走入室內,臉上顯露出驚喜的神情,她走到劉徽臣身邊,靠在她耳邊說道:「徽臣妹妹,你快勸勸父王吧。」

  「徽臣嘛!」劉非注意到女兒的歸來,開口叫喚道。

  「父王。」劉徽臣乖巧的走到父親身邊,握住劉非伸出的手。

  「那個姑娘來了嗎?」劉非問道。

  「她就在外面。」

  「是嗎?」劉非說道,「你扶為父起來。為父和那姑娘好好談談,然後你好生給她安排下,送她回家人身邊吧。」

  「是!」劉徽臣乖巧的扶著父親起身,讓他靠在一個奴婢身上。

  當陳嬌走入室內,就看到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靠在婢女身上,費力的喘息著,旁邊是兩個貌美的年輕女子,左邊的便是引自己來此的江都翁主劉徽臣,另外一個美貌不下於劉徽臣的女子則恭敬的站在右邊。

  「小女子見過江都王。」陳嬌沒有行禮,她也不知道以廢後的身份到底該怎麼給劉非行禮。這個行為讓劉非瞇起眼睛,開始仔細看眼前的女子,然而入目的容顏卻大出他意料。

  「你……」劉非的驚訝是完全擺在臉上的,他用手一再的揉眼,終於確認自己的眼睛並沒有花。

  「你怎麼會在這裡?」

  「父王!」劉徽臣立刻發現了劉非的激動,心中有些擔心,她連忙上前扶住他,又謹慎的看了看臉色如常的陳嬌。

  「徽臣,快,快扶父王起來。」劉非被女兒這麼一叫立刻想起了要起身行禮的事情。

  「不必了。」陳嬌心中深深地歎了口氣,若無其事的讓這樣一個病人強行起身為自己行禮,這種事情,她還做不出來。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婢女,陳嬌開口說道:「你讓她們都下去吧。」

  「是!」劉非自然不敢對陳嬌說不,他看了女兒一眼,劉徽臣心領神會的對著室內眾人說:「你們都下去吧!」

  最後整個室內只剩下劉非、劉徽臣與陳嬌三人,連柳行雲也隨同眾婢女退了出去。

  「不知道,娘娘怎麼會屈尊到小王府中?」劉非謹慎的看著陳嬌,忽而回想起剛才前來稟報的人所說的,說太子強行帶入府的女子傷了太子。他心中一顫,慌忙問道:「可是小兒對娘娘不敬?」

  雖然陳嬌已經退居長門宮,但是她的母親大長公主館陶公主聖寵依舊,而曾經身為皇家人的劉非亦清楚的知道,即使陳嬌已經被廢,但是如果有人隨意輕侮她,那麼仍然等同於掃了當今皇上的面子,所以對陳嬌他必須一如既往的恭敬,即使他對陳嬌的忽然出現心中有著一千個一萬個疑問。

  「他對我不敬的地方恐怕多得你難以想像。」陳嬌想到方才劉建給與她的那個「驚喜」,心中一陣氣悶,不由得開口說道。

  「請娘娘恕罪!」劉非被陳嬌語氣中明顯的不滿所驚,幾乎要立刻起身告罪。

  「你別這樣。」陳嬌見劉非似乎被嚇得不輕,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應對,說完這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頓時室內安靜了下來。

  不明白情勢的劉徽臣只能望著眼前這個神秘的「娘娘」不斷猜測。而劉非在期期艾艾之後,才發現陳嬌似乎沒有進一步交流的意思,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娘娘這次來……有什麼事情?皇上他……」

  「入府,只是一個意外。」陳嬌眼珠子轉了轉,看著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江都王,大概有了主意。劉建既然能夠派人將她捉來,那麼想必對於她棲身李家的事情已經很是清楚了,如此即使她今天能夠命令劉非送她離去,她和李家都已經不再安全了。除非,江都王府中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然後她再找機會通知李希舉家搬遷,在別處相聚。保住身份秘密的關鍵就是眼前這兩人,江都王和江都翁主。

  「娘娘,」劉非對於這個在皇帝削藩的時刻,莫名出現在此處的前皇后十分緊張,尤其她還有一個和諸侯王關係密切的母親。隨時有可能不起的劉非對自己的草包兒子是一點信心也沒有,而有能力擔當起一切的女兒又深受王后忌恨,為了女兒的前途將她盡快嫁出去已經成了定局。在這個時候,江都國是經不起任何動盪的。

  「王爺不必緊張。本宮這次是……微服私訪。」陳嬌隱約察覺到眼前這位江都王對自己很忌諱,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何他這個握有實權的諸侯王會如此害怕一個被廢的皇后,原本陳嬌只是期望這個一貫被認為相當懂得中庸之道的江都王,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會有所顧忌,給她一點緩衝的時間去思考下面的行動。

  「所以對於太子對本宮的無力本宮無意追究,但是,如果本宮的身份為眾人所知,那麼有些事情即使我想要為他隱瞞,恐怕也很難……」陳嬌言盡於此,她知道有些話不用她說得太明白,劉非自然會懂。

  「謝娘娘大度!」劉非聽到陳嬌這麼爽快地表示態度後,反倒對陳嬌的出現產生了更多的疑慮。陳嬌這個表妹,雖然當年他接觸得不多,但也知道她絕不是一個心胸寬大的女子,今天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的兒子,只怕所求不小。他不敢輕易得罪陳嬌,因為害怕她的出現是經過漢武帝授意的,也不敢輕易放陳嬌離去,因為擔心她的出現也許並不單純。

  劉非開口說道:「娘娘,宮外危險,為了娘娘的安危著想,娘娘還是先留在府中休息,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給徽臣這孩子。」劉非已經打定主意,先留下陳嬌,再讓人去打探清楚陳嬌如今的情況。

  「好吧。不過,本宮不想再見到劉建。」陳嬌沒有多想便點頭答應了,想不到如何讓劉非父女徹底閉嘴的辦法之前,她是不能輕易離開的。

  「徽臣,你帶娘娘去梅園休息吧。」劉非對女兒吩咐道。

  「是!」劉徽臣雖然好奇於陳嬌的身份,卻也知道此刻決不是尋問的好時機,她扶著父親躺好後,才起身帶陳嬌到梅園。那是她的母前生前所住的地方,也是王府中的禁地,沒有劉非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隨便踏入。

  陳嬌被綁架的消息自然是立刻傳到了李希的耳中,要從一個小商舖老闆的口中撬出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江都王府?」李希心中默念著這個名詞,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他在房中來回走動了數次,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招來莊昕說道:「你現在馬上去江都王府,好好保護小姐。」

  「少爺說的是暗中保護嗎?」莊昕開口詢問道。

  「……」李希頓了頓,說道,「是的,只要她沒有生命危險,你只要在一旁暗中守護就可以了。」

  「是!」莊昕應道。

  「等一下!」李希在他出門時又開口道,「若是小姐真的想要回家,你便現身帶她回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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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已斷燕鴻初起勢

  陳嬌在江都王府已經住了有半個月了。這期間,劉非的病情越發沉重了起來,在和陳嬌接觸的兩日後便陷入昏迷。整個王府幾乎為此陷入混亂,幸而劉徽臣奉父命全權掌管一切事物,手段高明的她最終讓府中安靜了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娘娘,請用膳!」劉徽臣屏退一切僕婢,親手將膳食送到房內。她知道房內的這個女子身份絕對非同尋常,否則父親不會將她安置在梅園,之前父親讓她私下派人去查探她是如何被擄入,可惜還沒來得及將結果報上,父親就昏迷了。但是,劉徽臣牢牢記著父親對她的稱呼,「娘娘」,這世間能夠讓她父親這樣的王爺尊稱一聲「娘娘」的人,實在是不多。而從她得到的消息裡,實在看不出,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麼娘娘。

  「麻煩翁主了。」陳嬌放下手中的書簡,抬頭說道。在梅園的日子,可以說過得十分平靜,雖然其間江都王后曾經數度前來尋事。但是,梅園十幾年都是王府禁地,所選用的守衛對劉非的忠心非他人可比,即是劉非已經陷入昏迷,只要新任江都王沒有下令解除梅園禁令,他們是絕對不會退讓一絲一毫的。

  唯一出乎陳嬌意料的事情卻是,在梅園的書房中居然有著眾多的書籍,其中很多還是當時難尋的珍貴典籍。經過秦始皇焚書坑儒和秦末大亂後,很多典籍遺失,縱然經過這幾十年的休養生息,還是很少有人擁有像江都王府梅園這麼多的書籍。曾經希望為遼東的那座學校建一座圖書館的陳嬌,自然知道書籍的珍貴。

  「沒想到梅園竟然會有這麼多的書籍呢!」陳嬌看到難得前來陪自己用膳的劉徽臣說道。

  「這要感謝董師。」劉徽臣微微一笑說道。

  「董師?」陳嬌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奇怪的問道。

  「便是廣川董仲舒先生,現官居中大夫的那位。」劉徽臣解釋道,「董師兩年前曾在江都國任相國,興禮樂,致教化,使江都稱治。這些書籍大都是那時他所搜集贈送於父王的。」

  無論後世對董仲舒其人有著怎樣的褒貶,在漢武之時,他確是個人人敬重的大學問家,當時士人都以師禮尊奉他。而在先秦典籍的保存整理上也的確有其貢獻。

  「原來如此。」陳嬌點了點,方想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董仲舒在她初來這個世界時,官職的確是江都國相國,因為劉非上奏請擊匈奴一事受到漢武帝責問,被認為沒有盡到教化諸侯王的責任,因而被除去相國之職而前往京城任一個閒散的中大夫。當時張萃還曾經對她略略提及此事。

  室內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兩人靜靜對坐著,繼續著她們的午餐。陳嬌微微抬眼看了看劉徽臣,今日的她看來特別的疲憊。想來也是,劉徽臣畢竟不是江都王府的正統繼承人,雖然在劉非昏迷的初期,由於巨大的慣性力量,府中諸人會聽從她這位歷年來代王爺理事的翁主的吩咐,但是隨著劉非昏迷時間的增長和太子王后的活動,劉徽臣遲早會失去對事態的控制能力,畢竟能夠真正死忠的人還是少數。

  劉徽臣則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苦惱之中。這幾日王后已經不止一次來找她麻煩,雖然每次她都強硬的頂了回去,但是王后眼中越發深沉的痛恨卻深深的印入了她的心中。也許,等到大哥繼位之日,就是她斃命之時吧。劉徽臣無力的想著。

  「翁主,你似乎有心事啊?」陳嬌試探性的問道。如今的她,在沒有任何外力幫助下想要離開王府幾乎是不可能,而且她還必須保證自己的身份不被洩露,要做到這一切,眼前的劉徽臣是關鍵的一個人物。經過這半月的觀察,陳嬌已經很確定,在這府中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只有一個半,劉非是一個,而眼前的劉徽臣只能算半個,否則她的眼中不會總是出現迷惑。而且,可以確定劉非絕對向這個女兒下達過禁口令,否則她不會在人前稱呼她為姑娘,人後稱呼她為娘娘。

  必須,說動她,說動劉徽臣送我離開,在她完全失去權力之前。陳嬌默默的想著。

  「不,沒什麼。」劉徽臣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勉強笑道。

  「王爺的病情如何?」陳嬌看著劉徽臣逞強的樣子,也不拆穿她,只將話題輕輕一轉,到了劉非身上。

  「大夫說,父王洪福,絕對會沒事的。」劉徽臣說道。

  當醫生把病人的病情推到什麼洪福之類的話上的時候,那麼這個病人的未來就已經基本可以想見了。陳嬌想劉徽臣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不肯去面對,無論她再怎麼能幹,終究只是一個17的女孩兒。

  「是嗎?」陳嬌並不反駁她,也不點醒她,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句淡淡的「是嗎」就足夠這個女孩子消受了。

  果然,劉徽臣在聽到她這一句話後,立刻有些紅了眼眶,咬了咬下唇強撐著說了句:「小女還要去伺候父王,告退。」匆匆退下。

  陳嬌看著劉徽臣的離去,忽然覺得有些難受。以親人的死來刺激一個小女孩,只為了讓她在驚慌中失去主張,最後為她所用罷了。原來,這種謀算人心的事情,她不是不會,原來這種察言觀色的本領,她也不是沒有,只是一直以來都不需要用罷了。

  陳嬌起身走到屋外,長長歎了口氣,一臉鬱悶的靠在柱子上,一襲長髮如同瀑布般披在身後,嫩白的臉和黑髮在陽光下相映成輝,讓在暗處的莊昕也看得有點心動。沒等陳嬌從這股自我厭惡的情緒中出來,就聽到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爭吵。她不得不收拾起精神,走到屋外去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爭吵是從梅園門口發出的,陳嬌沒來得及靠近就聽到了劉徽臣的聲音。

  「大哥,你不要這樣。梅園是父王設下的禁地,你是不可以隨便進的。」

  「你給我滾開。把裡面那個女人交出來。」

  「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麼?父王說過,不許你追究的。」劉徽臣的聲音漸漸清晰,陳嬌將身子隱在梅園巧妙設置的園林景致後,悄悄觀察著這對兄妹的對峙。梅園的侍衛們守護著劉徽臣,而劉建帶來的一班人卻已經幾乎闖入正門,從梅園侍衛們束手束腳的反應來看,他們是害怕傷到劉建或害怕得罪未來的江都王,才會對劉建手下那些家丁節節退讓。

  「幹什麼?」劉建的左手仍然包著巨大的綁帶,從他蒼白的臉色上看,這半個月裡傷勢並沒有轉好。當然,沒有將子彈及時取出的傷口,怎麼可能癒合呢?

  「徽臣,你沒看到本太子的傷嗎?我要那個妖女為此償命!」劉建在劉徽臣的苦苦哀求下終於不再步步緊逼,只是定在原地如是說道。

  「不行!」劉徽臣立刻出聲大喊,雖然陳嬌的身份仍然是妾身未明的狀態,可是從劉非的稱呼中,她也猜得出這人身份尊貴絕對不在他們父親之下,聯想到之前劉非特意提到過的朝廷削藩一事,劉徽臣心中的恐慌更深。在父王醒來做出決定之前,絕對不能讓她出事。劉徽臣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咬牙堅持著,否則早已經將王府大權拱手相讓了。

  劉建聽到她的回答,大皺眉頭。

  「你退是不是退?」這時一個家丁獰笑著威脅道,他許是為了討好劉建在說完這句話後,還上前去狠狠推了劉徽臣一把。在每一次的權力鬥爭中,總是會有類似這樣的人,為了討好新主人,對舊主耍狠,以示忠心。

  劉徽臣身邊的護衛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如此大膽的,一時不防,害得劉徽臣狼狽的跌倒在地上。這時,劉建卻臉色大變,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劉徽臣身邊將她扶起,臉上是明顯的關心的神情。

  「大哥,」劉徽臣眼中含淚,她對劉建說道,「你就聽我一次,別這樣。對那位姑娘的處置等父王醒來再說好嗎?」

  「……」劉建面色一僵,最後看到劉徽臣哀求的目光,狠狠咬了咬牙,說道,「你現在阻止我也沒用。總有一天,這府裡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沒人敢反對。」說完,帶著自己的一班手下呼嘯而去。

  陳嬌隱身在花木之後,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劉徽臣摔倒在地的那一刻,陳嬌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在劉建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痛。劉建看劉徽臣的眼神,不是一個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

  陳嬌知道自己終於抓住了,從她被劉徽臣救離劉建身邊時便感到的那一絲不對勁。即使在她被送入梅園後,劉建的騷擾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可見劉非的命令對劉建來說並不那麼具有權威性,那麼為什麼當初劉建會因為自己妹妹一句父王有令而放人?不是因為劉非,而是因為劉徽臣,因為不想在劉徽臣面前上演那過於醜惡荒淫的一幕。

  想通了一切之後,陳嬌並為現身,她知道這不是勸說劉徽臣的最好時機,再過一段日子,她就可以勸說這位翁主離開了,離開這個養育她的王府,也遠離一段有可能置她於死地的畸戀。

  **************************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張萃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希,「你明知道妹妹現在的情況,你居然不去救她?只是準備全家遷徙。」

  「我派莊昕去保護她了。」李希微微撇過臉,說道。

  「這樣就算了嗎?她的身份隨時可能被拆穿,如果被拆穿了,你要她怎麼辦?我們又怎麼救回她?」張萃知道李希這是在有意躲避自己,上前一步靠近李希,正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夫君,你到底怎麼」

  「萃萃,嬌嬌的事情,你別管,好嗎?」李希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逃掉。

  「你覺得我能不管嗎?」張萃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妹妹的身份……她身上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影響到我們全家的。夫君,不要這樣冒險。我們全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好嗎?」

  「萃萃!」李希看著妻子近乎懇求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

  「夫君,我們認識有多少年了?」張萃低下頭,握住李希的手,「20年了,這些年來,我親眼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難道你以為你從遼東回來後心中所想的一切,我會看不出來嗎?」

  「萃萃,我保證,我一定保護好你們的。我保證。」李希說道,「可是,這一次,放手讓我去吧。」

  「夫君,」張萃聽著李希用略帶蕭索的語氣說完這些話後,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不可能阻止一顆被壓抑了10多年的想飛翔的心。她抬頭看著李希,說道:「夫君,我相信你,你保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保證?」

  「你說。」李希忙道,雖然他不打算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腳步,但是能夠得到結髮妻子的諒解,還是令他十分高興。

  「我要你保證,絕對不能傷害到妹妹。」張萃說道。

  「萃萃,」李希十分驚訝,沒有想到妻子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畢竟她雖然和陳嬌感情不錯,但畢竟相處日短。

  「夫君,我知道,如果不能一展抱負,你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開心的日子了。」張萃說道,「可是,人是會變的,而人世間最容易使人改變的東西就是權力。我要你保證不傷害妹妹,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你,我不要在十年二十年後,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枕邊人。所以,請你謹記,她是你的妹妹,是你曾經不忍心下手傷害的妹妹。」

  「……」李希放開手,輕輕摟住張萃,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答應你。」

  **************************

  劉非終究沒能逃過死劫。陳嬌看著劉徽臣臉色灰白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如幽靈般地說道:「父王死了。」

  「翁主,請節哀。」陳嬌對劉非這個血緣上的表哥並沒有太深的感情,看著傷心欲絕的劉徽臣也只能如此安慰。

  「節哀?」劉徽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自嘲的苦笑,她搖了搖頭,似是要甩開哀傷,「娘娘,你走吧。」

  「你要放我走?」劉徽臣的這一招真的是出乎陳嬌的預料之外。

  「父王死了,這府裡,就變成了大哥的天下了。我不可能再組織他對你動手。」劉徽臣說道,「父王歸天一事,我讓人封鎖了消息。王后和大哥一時不會知道,所以你走吧。」

  「為什麼放我走?」陳嬌忽然覺得眼前這位翁主很不簡單,能夠強壓住喪父之痛,做出決定,這種行事果決更在其父之上,至少劉非沒有這種壯士斷腕的決心,肯立時放她離開。

  「徽臣只是小輩,又是女兒之身,很多事情父王並不肯和我說清楚。但徽臣自己有眼睛。」劉徽臣臉上一直保持那讓陳嬌覺得慘淡的笑容,「皇家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秘密,徽臣無意追究,也無力追究。所以放娘娘您走,只是為王府避禍罷了。父王已逝,大哥行事魯莽,娘娘您身份非同尋常,江都王府是留不住你的。而徽臣只希望江都王府能夠平安無事,如此徽臣百年之後也有臉面見父王於地下。」

  「劉徽臣,」陳嬌看著這個面無血色的女孩,心中忽然有了憐惜,「我叫陳嬌,就是皇上的前皇后,本該居住於長門宮的那位。」

  「娘娘!」

  「你和我一起走吧。」陳嬌開口道,「留在這裡,對你沒有好處。」

  「謝謝娘娘坦誠相告,解了徽臣心中疑惑。可是,徽臣無意離開江都王府。」劉徽臣屈身行了一禮,姿態完美。

  「你說,只希望百年之後有臉面見你父王於地下?」陳嬌走近她的身邊,「可是,如果你繼續留下,對你,對江都王府都沒有好處。」

  「娘娘何必危言聳聽?」劉徽臣仍然是笑著,「大哥繼位後,徽臣大約是要在府中度此殘生了。可是,即使如此,那也與江都王府無礙。」

  「是嗎?我大漢極重孝道人倫。如果,王府中發生有亂人倫之事,不知道翁主將來有何顏面見王爺於地下。」

  「並不會有那樣的事情。」劉徽臣終於連那點面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彷彿是被人刺中心中最隱秘的那一處。

  「翁主何須自欺欺人。」陳嬌看到她這個反應,反倒鬆了口氣,繼續說道,「隨我一起離開吧。如此,便可保住一切你想要保住的。」

  「……」

  「還是你以為在令兄繼位後,你還能夠反抗嗎?你也知道你父王一死,這江都王府便成了他的天下啊。『總有一天,這府裡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沒人敢反對。』言猶在耳啊。」

  「別說了,娘娘。你讓徽臣去和父王告個別好嗎?」劉徽臣終於開口說道,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更顯楚楚可憐。

  「元朔元年冬,江都王劉非死,上賜謚號為易,令其子劉建繼其位。董仲舒復相江都。」

  ——《漢書?董仲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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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此去茂陵與誰同

  當時間進入元朔二年的二月,整個大漢帝國從南到北都被春意所縈繞。在通往長安城的大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優哉游哉的緩緩前進著。

  「徽臣,外邊的景色不錯噢!」馬車上坐著一位蒙面女子,她左手微微撐在臉頰邊,烏黑的長髮被風吹拂著。

  「姑姑,我們都快到長安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啊?」馬車內一個身著淡藍色衣裳的靈秀女子微微蹙著眉頭問道。

  「我們是受皇上指派,入住茂陵郡的地方豪強,還能怎麼辦?」陳嬌將心思從窗外拉回來,看著憂心忡忡的劉徽臣,無所謂地說道。

  當日她們倆人通過劉徽臣所知道的地道離開了王府,而府中眾人都還陷在江都王去世的巨大震撼中,兩人經過一番喬裝後,毫無阻礙的來到的彭城煤行設在廣陵城的分行。彭城煤行經過這兩年的發展,幾乎在全國各地都設有分店,尤其如廣陵城這樣的諸侯國國都,自然是不能漏過的。陳嬌早就盤算過離開後必須馬上和李希取得聯繫,而陳嬌對李家的瞭解仍然如同兩年前一樣少得可憐,在廣陵城她唯一的求助對像自然只有自己一手創立的彭城煤行的人。當時陳嬌並沒有想到,在彭城煤行還會有另外一場驚喜等著她。

  在她和劉徽臣剛剛被確認了身份,才在後院坐定,馬上就來了一群奉了皇命而來的差役,要立刻請二人去京城。在當時如果兩人反抗的話,顯然是不智的行為,因為如此一來身份將會被馬上拆穿。陳嬌只得將錯就錯的,隨著這群人上京。而劉徽臣,在跟隨這個表姑母兼叔母進京的過程中,終於明白這位表姑姑居然是私自從長門宮逃離,而當今皇上,她的叔叔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居然沒有追查她的下落。初想明白這一切時,劉徽臣幾乎有暈倒的衝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跟著她離開王府到底是對是錯。

  「可是……」劉徽臣看著無所謂的陳嬌真不明白她怎麼如此鎮定。

  「好啦,徽臣。從我們上路到現在,你已經擔憂了快兩個月了。」陳嬌倒沒有劉徽臣那麼多的擔憂,最初是為了不被拆穿身份,順便躲避劉建的追查。每每看著差役們高舉令牌帶著她們毫無阻礙的通過劉建「嚴防死守」的關卡,陳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後來,隨著日子的增長她開始對長安多一份嚮往,這個大漢帝國的首都,她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好好觀看過。而且,陳嬌想得很清楚,漢武帝出宮的機會不多,出宮微服私訪的機會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不是每一個皇帝都像清代皇帝那麼喜歡玩這招的。而且,她們去的茂陵郡又不是長安城,那裡離長安城可還有一段距離。在兩萬多人裡,誰能發現一個蒙面女子是當今皇上的前皇后?而且還是個外人眼中一直在長門宮的前皇后。

  「都說『大隱隱於市』我們就瀟灑些,做一回大隱就是了。」陳嬌笑瞇瞇的說道。

  「姑姑!」

  「別煩了。驛站快到了,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下車休息吧。」陳嬌看著慢慢進入眼簾的驛站,適時轉移了話題。

  「姑姑!」劉徽臣無奈的喊道,她對陳嬌的無所謂擔憂不已,但是卻也確確實實佩服著她,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女子,卻能夠自行創造自己的命運,組建了那麼大的一個煤行。對比起同樣聰明的嫂嫂柳行雲的悲慘處境,陳嬌所作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更加令人羨慕,雖然很多時候劉徽臣也知道陳嬌的身份使得這些炫目的一切隨時可能化為泡影。

  記得她們剛剛開始相處的頭一個月裡,曾經有過一次談話。當時,劉徽臣問陳嬌,為什麼要帶她離開王府?僅僅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而多帶上一個累贅,不值得。

  「我若是你,會在到達彭城煤行後就殺了這個累贅。」劉徽臣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說的。

  「可是我不想殺你呢。」

  「為什麼?」

  「因為,你的眼睛在說,我不甘心。」陳嬌當時用手指著她的眼睛,神情很是專注,「不甘心只能讓別人來安排你的命運,不甘心只能在江都王府做一個無聲的翁主或王爺幕後的影子,更不甘心只因為是女兒身而得不到府中人全心全意的輔佐。」劉徽臣當時聽得傻愣愣的,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全被陳嬌看在眼裡。

  「你是第一個,我在這世上看到的第一個如此不甘於平庸命運的女子。所以我帶你走,只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很大的。」陳嬌說完這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說道,「怎麼樣?有興趣幫我的忙嗎?和我一起管理彭城煤行吧,以後我們會得到更多。」

  劉徽臣覺得自己大概會永遠記得當時的感動,因為即使親如他的父王也從沒想過要將江都王府交到她手上,只因為大哥是男孩子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多年來的含辛茹苦沒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王后恨她,怨她,說她搶了大哥原有的東西,卻沒有看到她眼睜睜看著多年來信任的下屬一個個向大哥倒去的無奈和悲傷,即使所有的臨陣倒戈者都承認大哥的才能不如她,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因為大哥才是江都王府的正統繼承人,而她只是個女孩子。跟著陳嬌離開江都王府,固然是因為害怕大哥對她的騷擾,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在這場權力鬥爭中見識到的很多都是都使她萬念俱灰了。陳嬌那一刻發出的邀請,是對她能力的肯定,也是陷在深淵之中的她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

  那一晚,她們在離長安城僅有數十公里的一個驛站留宿。天上星光點點,地上的燈光卻是稀稀落落,在公元前2世紀的半夜,地球上幾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那只是幾乎,此刻的驛站外卻滿是人頭湧動,穿著官兵服裝的很多人拿著火把,左右搜索著,發出煩人的嘈雜聲。

  劉徽臣從自己房中推門而出,一貫淺眠的她被吵醒了,便索性出來透透氣。她驚訝的看到對面的陳嬌房中也仍然***通明。她走到她門口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只得自己推門進去。燭火在桌上燃著,忽明忽暗,房間的主人卻不在其中。劉徽臣向左一轉頭,看到的正是陳嬌靠在窗台上合目而眠,她的長髮被全部攬在左肩上,在夜風的吹拂中輕輕抖動著。

  「姑姑,醒醒。」劉徽臣上前推了推陳嬌,終於看到她眼瞼微動,清醒了過來。

  「徽臣?怎麼了?」陳嬌奇怪的看著劉徽臣問道。

  「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劉徽臣說道。

  「什麼聲音?」陳嬌凝神聽了一會兒,說道,「大概在抓逃犯吧。驛站外有官兵保護,不礙事。」

  「這裡已經靠近長安了。此處治安應當更勝他方,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能夠讓官府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呢。」劉徽臣皺眉說道。

  「靠近長安和這個有關係嗎?」

  「姑姑,長安是帝都。此處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是有可能會直達天聽的。無論是平民還是官員,要犯事都會可以避開的。而官員們為了自己的政績,也很少做大的動作,否則那就是他們無能的表現。」

  「現在大半夜了,還派了這麼多人出來逮捕的,你懷疑不是普通人?」陳嬌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領會到了劉徽臣的話中之意。

  「正是。」

  「……」若說身份不平常,她們倆人的身份可是夠不平常的了。兩人一對視,均已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姑姑,我們……」劉徽臣的話被一個推門而入的巨響所打斷。兩人向門口一看,來人是一個年約40上下的男子,他並不太高大,但銳利的眼神卻使人感受一種深重的壓迫感。

  那人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竄到劉徽臣的身邊,抵著劉徽臣脖子的匕首明明白白的表現著一個信息,這個入侵者來意不善。

  「你想做什麼?」陳嬌面對著這種處境反倒冷靜了下來。

  男子嘴角微微一彎,輕聲說道:「替我打發掉外面的那群官兵,我就不為難你們。」

  門外適時的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問道:「小姐,陳小姐,你沒事吧。請開下門吧。」

  陳嬌看了男子一眼,輕聲說道:「你躲到床上去。」說完,拿起桌上的面紗重新罩在臉上,去開門。

  「陳小姐。」門口是幾天來一直照顧他們的那個官差。

  「有什麼事情嗎?」陳嬌故作不耐煩地問道,「大半夜的,怎麼這麼吵啊?」

  「今晚有個逃犯,吵醒你了。」官差不住的道歉,「剛才我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從這裡過,小姐你沒事吧?」

  「這裡沒事。你們去別處搜吧。」陳嬌丟下這一句,便想把門關上。

  「小姐,等下。」官差非常的盡忠職守,攔住了陳嬌關門的手,「按規矩,我們是要進去搜一下的。」

  「混帳東西!」陳嬌狠狠拍掉了官差的手,瞪了他一眼說道,「本小姐的住所是你們可以隨便查的嗎?還是我們陳家遷到關中後,你們就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不,不,小姐誤會了。」官差被這句話嚇得差點尿褲子。這些地方豪強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差役可以得罪得起,雖然聖上下了旨,有意壓制,可一個一個都還有著通天的本事。所以這一路上,他都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一個一個的賠笑臉,與其說是押送進京,不如說是護送進京。方才外面說看到人影進來驛站,還直指彭城煤行的當家陳家小姐的住處。若是別人,他是問也不敢問下的,可這位陳小姐一路上態度溫和,所以他才來問問,沒想到一下就惹怒了人家。

  「還是,你以為我們陳家好欺負,等你把隔壁那些地方都查過再來吧。」說完這話,也不理官差地反應,便將門關上了。她這一路上早就抓准了這些護送官差的心思,她們這群人他是一個也不敢得罪的。

  「小姐,你息怒啊。」官差還在外面哀求了聲。

  「下面怎麼辦?」

  「怎麼辦?你們到別地方查去。這裡的大爺小姐,我是一個也得罪不起的。」

  陳嬌靠著門邊,聽到人聲漸漸稀落,走動的腳步漸漸變少,心中鬆了一口氣。回到床邊,她冷冷看著那男子,說道:「放開徽臣,他們已經走了。」

  「有勞姑娘。」那男子也信守信用,馬上放開了劉徽臣,匕首入鞘。接著,他又說道,「不過,現在離去恐怕會馬上被發現,還會連累兩位姑娘。今晚,在下還要在此再留一夜,明日才能離去,請見諒/」

  「……」陳嬌扶過十分驚慌的劉徽臣,聽完這話,臉上露出苦笑,難道她還有說不的權利?

  「我郭解一貫說話算話。剛才姑娘為我解圍,將來必有所報。」那男子自然看出了陳嬌的不樂意,抱拳說道。

  「你是郭解?」陳嬌聽到這個名字,眼中一亮,看著這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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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

  「郭解,軹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許負外孫也。解父以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短小精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慨不快意,身所殺甚眾。以軀借交報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鑄錢掘塚,固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及解年長,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

  ——《史記‧遊俠列傳》俠,產生於禮崩樂壞、人性光輝極度張揚迸放的春秋亂世。在反抗暴秦、楚漢相爭的動盪歲月裡,到處是萍蹤俠影,劉邦的許多部下都曾經是遊俠,再加上漢初寬鬆自由的黃老政治,使得西漢成為遊俠的第二個黃金時代。然而,俠義所追求的自由與朝廷所倡導的秩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俠,終於不再被朝廷認可。

  西漢的第四代皇帝漢景帝銳意改革,決心要整頓弊政,他打擊的重點:一種人是居位自傲、不服管束的諸侯;另一種人就是以江湖之道控制地方的豪強遊俠。漢景帝派了外號為「蒼鷹」的嚴吏郅都整治濟南襉氏一案,拉開了朝廷在全國範圍內大批誅殺豪俠、打擊江湖的序幕。到漢武帝,繼承他父親景帝的作風而變本加厲,大用酷吏如寧成、周陽由等,每到一處,必使豪俠血流成河。

  遊俠的黃金時代結束了,郭解,在劫難逃。

  「原來是名滿天下的郭大俠。小女子有禮了。」陳嬌看著眼前這個後來被司馬遷列入《遊俠列傳》而名載史冊的男人,心中略帶著憐憫。

  「不敢。」郭解說道,「今晚多有得罪。但不知兩位姑娘姓名,解雖一介平民,然若有緩急之事,可為二位盡力一二以報今日之恩。」

  「先生過謙了。關東郭解,俠義之名譽滿天下,只得你一句話,關東少年莫有不從。」劉徽臣並非那種養在深閨的無知閨秀,對於郭解之名也是久有所聞,當下生出仰慕之心。

  「不過是些許虛名。」郭解為人,確如史書所載,謙和溫厚。

  「先生,今晚這是?」劉徽臣知道郭解此人,在關東素來是深受愛戴的,總是官府中人在鄰里之間也未必有他這麼高的威望,只不知為何今日竟然落到了被官差追殺的地步。

  「郭某奉皇命徙入關中,日前與楊氏季主略有爭執,失手殺之。如今命案在身。」郭解苦笑道。

  陳嬌冷冷的看著他,知道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楊季主的家人上告至武帝處申述冤情,又被郭解的崇拜者在宮門外截殺,這種赤裸裸的對朝廷權威的冒犯行為,才是漢武帝最終決定對郭解實施逮捕的原因。

  「那,先生,這是打算去哪裡?」劉徽臣許是因為自幼生在王府,普通人的性命並為太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對於西漢時的人來說,一言不合動輒殺人的遊俠行徑是太過普通了。

  「家母已安置妥當,解正打算離京周遊以避災禍。」郭解對自己的打算毫不避諱。

  「此番周遊,是打算等到朝廷下赦令嗎?」劉徽臣問道。

  「徽臣,郭大俠智慧過人,怎會不給自己留退路呢?殺楊季主定是赦前之事。」陳嬌打算劉徽臣的問話,直視著郭解說道,「小女子說的,可對?」

  「這位姑娘,你有話可直說。」郭解早就發掘這兩位女子中,年紀較小的那個和世間的很多少年人一樣對自己充滿了崇拜,而另外一個則冷靜的可怕,從頭到尾都在以一種觀察的眼神看著自己。

  「茂陵初立,天下豪傑並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好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陳嬌淡淡的念道,「此中關鍵,不在內實京師,而在外銷好猾,難道郭大俠真的不明白嗎?」

  「……」郭解一陣沉默,是的,他的父親因為任俠被孝景帝所誅殺,遊俠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怎樣的代價,在當代的俠士中沒有比他更清楚了。如今朝廷對他發出的通緝令中所隱含的信息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交淺言深,恕小女子無理了。」陳嬌看出了他的深思,繼續說道,「此乃非戰之罪,小女子看來朝廷整頓遊俠的決心早定,你身為天下第一名俠的命運也早已注定。『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並』郭大俠從此過,可是打算到太原,托庇於此間少年嗎?」

  「先生名滿天下,此去自然一路順暢。而天下俠士,信義為先。助先生離去者,終不肯再出賣先生,則恐怕這些人為了保護先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陳嬌所說的這些並沒有誇張,在歷史上,郭解自關中逃往太原,一路上暢通無阻,也不曾掩飾自己的身份,每到一地都有人隆重接待。而後來追到的官差在審問每一個接待他的人時,得到的都只是冷冰冰的屍體,其中甚至有很多人和郭解從無交往。由此可以看出,在當時,關東大俠郭解享有多大的名聲,人們寧願死也要保護他。

  「先生啊,有越多的人保護你,朝廷就越不能放過你,因為那表示你能影響到的人越多,因為這些精於武藝的少年俠士們本來應該是從軍報國的棟樑之材,而他們卻因為仰慕你走上了和朝廷作對的道路。」陳嬌說完這話,就停了下來,看著直冒冷汗的郭解,最後說道,「小女子敬重先生,尊稱你一聲郭大俠。只想問一句,以此如山屍體救先生一命,難道是先生所願嗎?」

  「相傳……」郭解終於開口道,「堯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乃權授舜。臨終有言,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說完,竟是搖頭苦笑不已。

  「先生,」劉徽臣看到滿臉灰敗的郭解竟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陳嬌聽到郭解這番話,知道他心中已經完全想明白,對未來也做出了選擇。她想了想最終說:「韓非子有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朝廷所懼者,遊俠之害滋生於天下,又或聯絡諸侯,最終危害國家。大漢內有諸侯之亂,外有匈奴虎視眈眈,國家多難,正是我等出力之時。而小女子聽說,衛青將軍奉命調集大軍,今春即將出關作戰,此乃重振國威之時,也是追隨先生那些少年俠士們建功立業之時……」

  「這位姑娘,可否將姓名相告?」郭解打斷了陳嬌的話,問道。

  「彭城煤行,陳皎。」

  「陳姑娘,日多蒙點醒,以後該怎麼做,郭解心中有數。」郭解的神情很是嚴肅,「解有兩名親傳徒兒,性情純善,武藝尚可。世事艱難,希望將來姑娘對他們多多指點。」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大俠若有所托,小女子定當盡心而為。」陳嬌向郭解屈身行了一禮,這一禮郭解也受得起,畢竟他即將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去挽救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告辭!」郭解拱手行禮,越窗而去。

  「天下第一俠士,他的確當得起。」陳嬌望著郭解離去的背影,感歎道。

  「姑姑,你何必如此……」劉徽臣自然知道郭解這一去必然是想見無期,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陳嬌要對郭解說這一番話,斷了他的生趣。

  「徽臣,我這麼做,固然是為了全郭解的俠名,卻也是為了你我二人。」陳嬌淡淡地說道,「你我畢竟是女子,而彭城煤行,早在朝廷監視之中,動彈不得。我需要一個外援,助我做一件事情。」

  她轉步走到桌邊坐下,看著立在一邊的劉徽臣繼續說道:「徽臣,遊俠者,重信諾,輕死生,對我來說是最佳人選,最佳的傳信人選。」

  **************************

  「解平生睚眥殺人甚眾,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資治通鑒‧卷第十八》陳嬌看著在自己眼前眼眶全紅的寧釋之,心中感歎,這個為師傅洩憤而出手殺人的少女,斷送了劉徹對主動現身認罪的郭解的最後一點好感,也斷送了郭解最後的一線生機。

  「陳姑娘,義父臨終有言,讓在下和師弟前來投奔姑娘。今後,姑娘若有所命,郭嗣之無所不從。」另外一個看來較為成熟的男子,正是郭解的義子,郭嗣之,他雖然看來情緒比師妹要平靜些,但嚴重的恨意卻騙不了人。

  「不敢。」陳嬌心中歎了口氣,兩名弟子如此脾性,怪不得郭解放心不下,要將人托付與自己了。看來若不是有郭解遺言約束,兩人只怕已經憑著一身武藝殺到未央宮為師傅報仇了。

  「來人,帶這兩位去休息吧。」陳嬌向自己最近才買來的近身侍婢吩咐道。

  元朔二年,陳嬌終於重新回到了告別了兩年之久的長安,在茂陵郡購置了一間宅院住下,收留了郭解的兩個徒弟。而此時此刻的漢武帝劉徹,正忙於安排衛青出征的事宜。歷史上,漢朝通過這場戰爭,收復了秦河南地,正式採用主父偃之計,置朔方、五原郡,以之為出擊匈奴單于王庭的正面根據地。而衛青也是通過這場戰爭終於得到了軍中上下的真正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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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茂陵信美王孫地

  茂陵位於古長安城的西北面,漢武帝劉徹為自己選擇的墓地是他的母親,王太后的故里茂鄉,陵墓因為坐落在茂鄉才被命名為茂陵。從漢武帝建元二年開始修建的這座陵墓,到漢武帝駕崩那年,整整五十三年,全國每年三分之一的賦稅被投入到這裡。

  而在帝王陵墓附近設置陵邑,是漢代陵墓制度的一大創新。據《關中記》載,西漢徒民置縣者凡七陵,除霸陵、杜陵二邑在長安外,長陵、安陵、茂陵、平陵、陽陵五邑均在咸陽原上,故而此地後來又被稱為五陵原。同時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西漢陵邑均置縣,遷各地富豪於此,移民造城,使其成為繁華富庶之地。後世詩人筆下有五陵年少之說,便出於此。此刻自然沒有杜陵、平陵,然而10多年來的苦心營建下,五陵繁華卻已經初見端倪。茂陵東南的茂陵邑,就有眾多文武大臣、富家名門在那裡定居,人口達二十七萬七千餘人,居『五陵『之冠。其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當時的都城長安,長安的達官顯貴對能遷居茂陵者十分傾慕。

  「姑姑,今天拜謁的人你還是一個不見嗎?」劉徽臣翻看著今日送入府內的名刺,開口問道。

  「再看看吧。」陳嬌拿著手中的一份名刺回答道。

  所謂的地方豪強,即使被迫遷到了這裡,仍然不遺餘力的發展著自己的關係網,茂陵繁華自然是有其來由的。彭城煤行的當家遷入此處的消息傳出後,拜謁的名刺便復沓而來。

  「姑姑,你手中的是誰的名刺?」劉徽臣發現陳嬌拿著一份名刺不放,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她伸手要了過來。

  「司馬遷,謁者陳皎再拜,奏君足下」劉徽臣如是念道,「這個司馬遷是誰?官家子弟?」

  「是太史令司馬談之子。」陳嬌說道。

  「是嗎?一個史官找我們能有什麼事?」劉徽臣十分不解。

  司馬遷的來意,陳嬌從他後來完成的《史記》中也可以大概猜出,恐怕是為了認識一下她這位當代巨富吧。也許對司馬遷來說,自己這種憑「新技術」發家的方式很新奇,讓他想要記錄。這份名刺已經是第二份了,看來他還是挺執著的,只是見與不見,自己還在猶豫之中。

  「算了,別看這些了。我們出去逛逛吧。」陳嬌甩了甩頭,說道,「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出去看過呢。」

  「我去叫上釋之和嗣之。」劉徽臣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

  只有真正走在茂陵邑的大街上,陳嬌才能感受到所謂的五陵繁華,與陳嬌曾經待過的很多古代城市不同,茂陵幾乎是一個完全的商業都市。在這裡居住的大多是富貴人家,偶爾能看到面有菜色的人,也是衣著整潔,看得出是飽學之士。陳嬌猜那些都是自負才華,來此尋找自己的伯樂的讀書人。

  「姑姑,你看。」正在陳嬌失神的時候,劉徽臣碰了碰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對夫婦說道。

  陳嬌抬頭一看,那是一名有著俊俏容貌的男子,身上一襲簡單的白衣,不見任何華麗裝飾,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根絲帶紮起,披散在身後,身邊伴著的是一位同樣衣著樸素的女子,她有著少見的美麗容貌,言笑晏晏的仰頭和那男子說著話。兩人看來仿如神仙眷侶,怪不得連劉徽臣也注意到他們了。

  「大人,我們這是從遼東城來的,我們送回去修理,一定還給你一個完好無缺的。」那對男女正從一間店舖中走出,顯然兩人身份不凡,店裡的掌櫃一路追了出來,在門口還不斷的點頭哈腰。

  「遼東城」三字讓本欲轉頭的陳嬌不覺又多看了他們兩眼。

  「有勞了,」那男子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朝掌櫃點了點頭,便攜妻子走下台階,兩人有說有笑的從陳嬌四人身邊經過。那男子見劉徽臣和寧釋之這兩個美貌女子一直盯著自己看,也向兩人微微點頭示意。

  「我們去那裡看看。」陳嬌走進剛才那對男女出來的地方,想看看那對夫婦買的到底是什麼。

  店舖的裝飾擺設充滿了遼東城的風格,玻璃製成的貨物陳列櫃還有明碼標價給了陳嬌無比的熟悉感。機靈的活計馬上熱情的上前問道:「這位公子,幾位姑娘,你們要買什麼?」

  「剛才那兩位買了什麼?」陳嬌一邊看,一邊問道。

  「你說司馬大人?」

  「司馬大人?」

  「就是司馬相如,司馬大人啊。」夥計滔滔不絕的說道,「去年皇上把他從西南召回來後,他和他的夫人就在我們茂陵邑安了家了,是我們這裡的名人。」

  原來那一對璧人便是鳳求凰的主角,怪不得他們的故事能得到當時人和後世人的傳頌了。他們看來的確當得起人們的美麗幻想。陳嬌心中有些悵然。

  「司馬大人之前來我們這裡買了遼東城來的箜篌。」夥計大約是個多嘴的人,一聽有人問,就開始滔滔不絕的回道,「可是裡面有根弦壞掉了,我們這邊師傅怎麼修理,司馬大人都覺得音色不對。所以,掌櫃的答應大人,將它送回遼東城去修理。」

  「呵呵,」陳嬌聽完笑了笑,說道,「何必捨近求遠?我聽說,墨門的士子們封皇命遷到長安。他們原是遼東城來的,墨門中人一貫雜學旁收,對箜篌一道或許有涉及,你們掌櫃可以請司馬大人將東西送到墨門處,不成再送往遼東城,也來得及。」陳嬌自然知道墨門之中,奇才甚多,箜篌雖是朝鮮之物,但是這群人久在遼東,只怕早已經將此道摸熟了。

  夥計聽完,滿懷疑竇的走到自己掌櫃身邊,轉述剛才聽到的話。陳嬌並未理會他們的討論,就離開了店中,但是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掌櫃的會聽她的話,從長安到遼東,路遠迢迢,只是為了修理一把箜篌實在是太不合算了。

  四人四處逛了逛,時近傍晚才回到府中,一回府就收到了下人呈上了一封請柬。

  「姑姑,是什麼?」劉徽臣問道。

  「重合侯馬通過壽辰,宴請茂陵群豪的請帖。」陳嬌臣看畢請柬,眼中閃過一道亮光。

  「馬通?此人算是我大漢朝中難得的青年將軍,之前聽說他也在此次遷徙名單之中,原來卻有其事。」劉徽臣曾經多年掌控江都王府的情報網,心向戰場的江都王自然對軍中將領十分關注,因而劉徽臣對馬通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重合侯一貫深得皇上信任,此次卻奉命舉家遷入茂陵邑,此中自有深意。」陳嬌笑著合上請柬,說道。馬通這個人,陳嬌還是有所瞭解,因為他的封地重合郡靠近遼東城,也因為他沒有靠任何裙帶關係,年紀輕輕就以戰功封侯。雖然他的高昇固然和漢武帝喜歡任用青年人有關係,但他自己的才能也是不可忽視的。陳嬌瞭解到的馬通,用後世的觀點來看,是個純粹的軍人,不通政事,對朝廷的統治並無危害,但卻也被列入了此次的遷徙名單中。此中原因不在於他自己,而是因為朝廷需要一個人物坐鎮茂陵邑,防止這些被遷入此中豪強們勾連。

  「深意?」劉徽臣略略思索,也已經明白了朝廷這麼做的含義,皺眉問道,「那這請柬,我們去嗎?」

  「自然要去。我想這整個茂陵沒幾個人敢不去為這位將軍祝壽的,只要他還有點腦子。」陳嬌淡淡地說道,「我們自然要去,否則就太醒目了。你知道,我們這樣的身份,最要不得就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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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通非常的年輕,而多年的征戰生涯使得他身上別有一股氣勢,讓大多數的人不敢直視他。他刻板的叨念完自己今晚要說的話,大意是今上聖明,請大家好好享受太平,千萬莫有不臣之心。那種明顯的背書語氣充分的告訴在場的很多老狐狸們,他只是一個傳話筒,背後的正主是誰,自然人人猜得到。應和他的人很多很多,一個一個指天發誓要永遠做善良國民,其中有多少是自願的,有多少是不得已的,朝廷裡的大佬們是不在意的。反正這場秀只是一個警告,真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是馬通這柄刀出鞘的時候。之後,是例行的歌舞酒肉,極盡奢華。

  陳嬌略略有些愛困的看著眼前的歌舞,使勁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在她身旁坐著的劉徽臣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唯有在她們身後,充當侍衛的郭嗣之和寧釋之仍然面無表情的站立著,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兩位姑娘,敝主人有請。」這時,一個侍從走到兩人身邊,低聲說道。

  陳嬌猶豫的看了看大廳之內,發現這裡已經成了眾人淫樂的天堂,醜相畢露,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發現她們的忽然離去。她拉起劉徽臣的手,向那個侍從點了點頭,起身尾隨他離開。

  繞過曲曲折折的迴廊,陳嬌等人被領到了一個房間內。房內跪坐著數人,陳嬌驚訝的看到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她所陌生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縱然在司馬相如身邊,依然是氣勢不墜,沒有被身邊這個溫文如玉的男子奪走全部的風采,讓陳嬌不由得刮目相看。

  「小女子見過大人。」陳嬌略略屈身,算是行禮了,劉徽臣亦同。司馬相如似乎並不在意她們這稱得上無禮的行為,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而卓文君則是滿懷善意的走上前,握住陳嬌的手說道:「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稱呼?」

  「敝姓陳。」

  「陳姑娘,文君要好好謝謝你了。那箜篌若不是有你的提議不知道要多就才可以修好呢。」卓文君一語道破了她們被請到這裡的原因。原來是掌櫃將他們的建議轉告給了司馬相如,同時告知了他們她們一行人的存在。

  原本這樣一件事情,司馬相如夫妻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偏偏第二日就在當今皇上特意安排的「敲山震虎」的宴會中又見到了這奇特的一行人。而且,在兩人的有心觀察下,馬上就發現了身為主子的兩個女子對整場宴會心不在焉的狀態。歌舞開始後,司馬相如夫婦便離開了大廳到後院,這種程度的歌舞他們是看不入眼的。身為主人的馬通也很理解,當即安排了偏廂給兩人休息。在卓文君的提議下,司馬相如便派了下人去請陳嬌等人來此休息,順便表達下對她們的感謝。

  「只是小事一樁。司馬夫人可不必放在心上。」陳嬌瞭解到一切的經過後,搖了搖頭,說道。

  「這可不是小事。文君奉皇后的命令入宮教授她樂器,這箜篌正是皇后感興趣之物,若是耽擱了,怕是要傷了她的心呢。」卓文君臉上滿含笑意,轉頭對著那個青年男子說道,「你說是吧?衛將軍。」

  「司馬夫人說哪裡話。家姐仰慕夫人風骨甚久,才求陛下延請你入宮。無論你叫她那樣樂器,她都會很高興的。」不消說,這位衛將軍,就是當今皇后衛子夫的弟弟,關內侯衛青了。

  陳嬌覺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位歷史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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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何處哀箏隨急管

  當陳阿嬌遇到衛青,她該做什麼?大哭大鬧做潑婦狀?還是謀殺了這個情敵的弟弟嗎?或者掩面而去?

  都不是,只是安靜的在同一個房間裡,跪坐在同一個竹案邊上,中間隔著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再加上郭解的徒弟和前任江都王的女兒。陳嬌看著眼前這奇怪的組合,一陣冷汗,幸好她到了茂陵後一直都記得戴面紗。

  陳嬌雖然竭力保持著平常心,和眼前三人交談,卻越來越不妙的發現,自己身邊的另外兩個人卻有越來越激動的趨向。那就是寧釋之和郭嗣之,一反剛才在大廳的持重態度,似乎是從見到衛青的那一刻開始就紅了眼。陳嬌眼珠子一轉,立即想到,郭解行刑時的監斬官正是眼前這位衛將軍,而且正是這位衛將軍所帶領的御林軍徹底阻斷了他們師兄妹救師的最後辦法。

  陳嬌深深的歎了口氣,覺得有些疲憊,怎麼就不讓我消停會兒呢。她只能在和卓文君聊天的時候,還要分神注意他們師兄妹的反應。

  「各位久等了。」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陳嬌抬眼一看,來人正是今晚的主角重合侯馬通。

  「馬兄,你來晚了,當罰酒三杯。」衛青顯然和馬通交情匪淺,見到馬通前來,第一個開口說話,眼中的笑意明顯。

  「三杯就三杯,」馬通久在軍營,三杯對他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他豪氣千雲地說道。拿起竹案上的酒壺,給自己的杯裡灌酒,卻被衛青攔住了。

  衛青的臉上帶著促狹的笑,說道:「我什麼時候說是這種酒了。前日,皇上接見你的時候,可是賜了新豐來的白酒噢。」眼下之意明顯,自然是要馬通以白酒自罰。

  「好你個衛仲卿,」馬通聽完也不生氣,果然可以看出兩人的感情深厚,他招呼下人去拿了白酒來,痛痛快快的自飲了三杯。

  「青來敬衛兄一杯,」衛青見馬通飲完三杯後,舉杯說道,「恭喜馬兄遷入茂陵,今後可朝夕聆聽聖訓。」

  聽到這句話,馬通不由得臉色一暗,他說道:「我這哪裡值得恭喜啊。男兒在世,就應當沙場拚搏,老來裹屍而歸,才不負此鬚眉。仲卿得以率軍出征,滅匈奴,揚國威,才是男兒本色。」

  馬通的確是個還很單純的軍人,一般人哪裡敢在衛青說的祝賀辭後發這麼一大堆牢騷啊。不過也許,這就是漢武帝看重他的原因,才選擇他作為自己埋在茂陵邑的那把刀。

  「馬兄,不可如此說話。」衛青的眼睛淡淡掃過陳嬌和劉徽臣,接著對馬通說道,「你能遷入茂陵,這是皇上對你的信任。馬兄切不可自棄。」

  「唉。」馬通終究也知道點其中的厲害關係,長長歎了口氣後,終於還是不說話了。

  司馬相如見氣氛有些沉重,便開口說道:「馬將軍和衛將軍都是當世人傑,是陛下所要倚重的國之棟樑,自然會有沙場征戰之日。今日是馬將軍的壽辰,我們夫婦為將軍奏一曲,以為慶賀的吧。」

  「正是。今日乃是喜慶之日,小女子之前在外面送上的賀禮想來也入不得將軍的眼。不如也在這裡給馬將軍奏上一曲,更能顯出誠意。」陳嬌應和著司馬相如的話。

  「是嗎?」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音樂造詣名聞天下,可以說很少有人敢在他們面前說什麼也奏一曲之類的話,他聽到陳嬌這麼說倒是很驚訝,接著他笑著地問道:「不知道姑娘擅長的是何種樂器?」

  「小女子拿手的樂器,只怕此處沒有。」陳嬌說道,「那是在旅途中一異人所授的,須得讓人去取來。賢伉儷可先行演奏。」她接著轉頭對劉徽臣說道,「徽臣,你帶他們二人去將我的古箏取來,你知道放在哪裡吧?」說話時,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劉徽臣,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知道了,姑姑。」劉徽臣也是個心思玲瓏之人,郭嗣之和寧釋之的不對勁她自然也看在眼裡,再看從不願出風頭的陳嬌這番舉止,自然就明白了八分。她站起身,對著他們二人說道:「你們兩個,隨我出去。」

  收到劉徽臣那明白的眼神,陳嬌心中鬆了一口氣。幸好早先想過,來到了茂陵交往的人物可能會較為上層,自己這樣沒有任何一樣拿得出手的樂器是不行的,所以特意讓人去訂做了一架古箏,現在正好拿這個借口支開郭家這對師兄妹。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琴瑟合鳴自然美妙無比,贏得了馬通和衛青的一陣掌聲,就連身在一邊的陳嬌也不由得為他們夫妻間的那種和諧氣氛深深感動。這種舉止投足間的默契情感,真的能給人以最深的感動,陳嬌不由得想起了張萃對司馬相如的評價,心中很是疑惑。

  待得他們夫妻合奏完,劉徽臣帶著郭嗣之抱著古箏回來了,而寧釋之不見人影。陳嬌從劉徽臣手中接過古箏,同時收到了劉徽臣「一切搞定」的眼色。

  「陳姑娘,你這是……」司馬相如熟悉各種樂器,看到陳嬌擺置好的古箏,開口說道,「這似乎和秦箏,不,不對,秦箏的弦數並沒有這麼多。」

  「這是小女子所遇到的那位異人改良過的秦箏,讓司馬大人見笑了。」陳嬌伸手撥弄了下琴弦,一串長刮奏引出明亮的旋律,聲色之脆令司馬相如驚訝。

  陳嬌看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樂器,心中有些感動,說了一句「獻醜了」,一曲漢宮秋月娓娓道來,那種悲哀的琴調,清冷孤靜、無可奈何的心聲,聽來有一種荒漠,悲涼的感覺,頓時震驚了在場的諸人。

  學箏,是幼時被母親逼著去的,老師是文革時被打倒最後留在了他們那邊的一個從軍隊出來的老師傅。一觸琴弦,當初被張老師手把手的逼著練指法的日子彷彿又回來了。漢宮秋月是古箏十大名曲之一,也是當初被老師逼著下很功夫練過的少數幾首古典名曲,後來年紀漸長,忙於繁重的課業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功夫落下了,直到大學時,才又重新開始練習。但是終究沒有了小時候那種單純的心情,難以繼續堅持枯燥的基本練習,而根據流行歌曲自編的古箏曲倒是學了不少。

  彈完一曲漢宮秋月,陳嬌心神恍惚,來到古代這兩年多來的很多事情,一一浮現眼前。而她身邊諸人,甚至是衛青和馬通這樣的武人也感受到了這曲中所傳達的那種寂寥當世的悲歎。

  「好曲,但不知姑娘此曲,是何名稱?」司馬相如最先回過神,開口讚揚道。

  「漢宮秋月。」陳嬌恍惚的說道,話一出口陳嬌立刻清醒過來,馬上意識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地。

  「漢宮秋月?」司馬相如也是一愣。

  陳嬌知道自己說出這個名字已是極為不妥,便立刻開口緩解道:「這是那異人所傳授的曲子,名字也是他所取。」

  「是嗎?」司馬相如笑了笑,說道,「曲中悲慼之意甚明,譜曲者也是一傷心人啊。」

  「讓大人見笑了。今日是馬將軍的壽辰,又有衛將軍在此,我奏這等音樂實在是大不妥。我們還是換這首吧。」陳嬌只願快點將這話題代過,便快速的撥弦,奏起了另外一曲。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大漢要讓四方來賀」

  這曲《精忠報國》用女子的聲音來唱顯然太柔了一點,但是臨時陳嬌也想不到更多合適的曲子,而這首曲子正好合了今晚的壽星血灑沙場的願望。

  這曲子帶來的反應,自與前首截然不同,陳嬌清楚地看到一直十分冷靜地衛青眼中閃過了某種狂熱,他用一種刻意壓制的嗓音問道:「請問姑娘,這曲子叫什麼?」

  「精忠報國。」陳嬌說道。

  那一晚的月亮,非常好,賓主盡歡,而陳嬌這個茂陵新貴也給在坐的幾個茂陵邑數一數二有名望的人士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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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剛才想做什麼嗎?」陳嬌從馬府歸來,剛踏入房內,她就回頭看著立在自己身後的郭嗣之和寧釋之兩人,冷冷的問道,一旁的劉徽臣知道現在是狠狠敲打著兩人的時候,便不發一言的看著。

  「虧我師傅視你為可信之人,結果你連為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寧釋之也狠狠地瞪著陳嬌,她恨極了,剛才若不是她及時支開了他們師兄妹,現在她應該早就報仇成功了。

  「哼,就憑你也想殺了衛青為你師傅報仇?」

  「就算我的武功不行,還有師兄呢。我師兄盡得師傅真傳,千軍萬馬之中取人首級,如囊中取物。」寧釋之猶自憤憤不平。

  「那你師兄動手了嗎?」

  「師兄,你為什麼不動手?」經過陳嬌的提醒,寧釋之才想起來,轉而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的師兄,「衛青可是殺死師傅的人啊,你忘記師傅的仇了嗎?」逼得郭嗣之紅了眼。

  「夠了,寧大小姐。」陳嬌當然不能讓她這樣囂張下去,「若說要為你師傅報仇,你該恨的人也不是衛青吧。下令將你們師傅綁赴刑場的人,可不是衛青,下令要他人頭落地的人,也不是衛青,下令抓捕他的人,可不是衛青。你們應該恨的人,似乎是那個身在未央宮,發出這一切詔令的人吧?」

  陳嬌看著愣在當場三人,冷冷一笑,「也許你們該恨的也不是皇上,而是那個在宮門口截殺楊家人的人。若不是那人多事,憑你們師傅的手段,想來這件事情也不至於如何?又或者,你們該恨的是那個在軹拔舌殺人者,若不是他多事,憑著王太后的求情,你們師傅也該安然無恙了。」

  陳嬌看著臉色越發慘白的兩師兄妹,知道自己原先的猜測並沒有錯,那些一步步還郭解陷入死地的事件,果然少不了這兩人的參與。

  「當日之因,便是今日之果。」陳嬌繼續說道,「若不是你們行事如此囂張,又如何會將令師推上斷頭台?如今,你們要以報仇之名,再害得郭氏一族被滅門?害死你們師傅的,到底是誰?你們是真不知道呢,還是不敢面對?為什麼最後你們師傅安然赴死,難道到如今你們還想不明白嗎?而你們的師傅,又為什麼讓你們來找我?都好好想想吧。」

  看著寧釋之幾乎已經完全不行了,由自己師兄扶持著才勉強站著,陳嬌知道自己今天下的藥已經夠猛了,便對著劉徽臣說道:「徽臣,我們走吧。」

  離開大廳有一段路程之後,劉徽臣拉住陳嬌,問道:「姑姑,你之前說要讓他們為你做件事,現在能告訴我嗎?」

  「徽臣,你說,你去查的來歷時,曾經照顧過我的那個人家,已經變成一片灰燼了。」陳嬌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是啊,大概是哥哥派人幹的吧。」劉徽臣說道。

  「不是他。」陳嬌當然不相信李希會這麼簡單就讓劉建搞定了,一定是李希自己走的。然後是那些官差在廣陵湊巧抓到了她這個本來應該在彭城抓到的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陳嬌雖然不想去猜,卻不能不面對,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巧合。李希到底想做什麼,她必須知道。

  「他們的性子還不穩,明天,再看看吧。」陳嬌說道。

  第二日,當她看到郭嗣之眼眶微紅的走入她的房中,對她說道:「陳姑娘,你的身邊,一直有人監視,你知道嗎?」

  陳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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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昭陽一步一天涯

  未央宮外的天空澄藍,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呈曲尺形的角樓如展翅欲飛的大鵬。身著著淺色侍婢服飾的少女們,在走廊間來來去去,音樂聲從椒房殿內緩緩傳出,引得一些好奇的宮女不住探頭向內張望。

  一曲奏畢,一個軟軟的女聲問道:「文君,是這樣彈的嗎?」

  「娘娘的箜篌彈得非常好。」卓文君臉上含笑,朝自己面前的衛皇后點了點頭。

  「讓你見笑了。」衛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說道,「人說你是蜀中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呢。」

  卓文君雖然出身商賈之家,卻是受過最好的禮儀教養的,她微微屈身,說道:「蜀中才俊無數,才女之名,文君不敢當。」

  「文君過謙了。本宮聽仲卿說了,你們夫婦在馬通將軍壽辰時,共奏的那一曲,堪稱人間仙樂。」衛子夫將箜篌交到了宮女的手中,溫和的說道。

  「人間仙樂,是過獎了。若說到這樂曲,那次宴會中,另有一人的表現也不在我們夫婦之下。」卓文君說道。

  「這個仲卿也說了,他對那曲《精忠報國》讚不絕口呢。」衛子夫點了點頭,說道,「聽說,那女子還表演一曲,名喚《漢宮秋月》連仲卿那樣的武人,也聽出了其中的哀婉之意,可惜本宮似乎無福耳聞了。」語中儘是惋惜之意。

  卓文君先是不解於衛皇后為何惋惜,稍後想了想,便明白了,皇宮重地自然不能隨意讓那等商人之女隨意進出,而這位衛皇后顯然不是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奏請皇上批示的人,因此自然只能遺憾了。於是,她開口說道:「娘娘若有意,文君可以為娘娘演奏。」

  「文君可以為本宮彈奏?」衛子夫咋然聽到這話,臉上的驚訝十分明顯。

  「是的。」對卓文君來說,複製那樣一首樂曲自然不在話下,而且那日宴會結束後,她早已經在自己家中用古琴將《漢宮秋月》練習過數遍了。話音未落,她將古琴擺於几上,玉手微提,琴弦輕動,果然是那首《漢宮秋月》。

  這首《漢宮秋月》對於衛子夫的震撼是空前的,《漢宮秋月》本就是一首表達後宮宮怨的曲子,當今世上如果說到這宮怨,身在宮中十數年的衛子夫恐怕是對此理解最為深刻的人了。這首曲子,讓她彷彿回到了當年被斥入冷宮的那一年,想到近來皇上新寵信的王夫人和李姬,她不由得更加苦悶。卓文君一曲奏畢,卻發現衛子夫眼神恍惚,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

  「……後,皇后娘娘。」衛子夫從恍惚中醒來,發現卓文君正擔憂的望著她,心中一驚,強自鎮定的誇獎道,「真是首好曲子呢。」

  「是啊。」卓文君雖然察覺到了衛子夫的心神不屬,卻也不敢揭破。稍後衛子夫故作無事,又和卓文君閒扯了些別的,而卓文君自然配合著說著。

  「娘娘,娘娘,皇上朝這邊來了。」這時一個宮女從外間跑了進來。

  「皇上來了?」衛子夫忙起身,她向卓文君笑了笑,說道,「司馬夫人,你先隨宮女到偏殿迴避吧。」

  「是,娘娘。」

  劉徹已是而立之年,但是順心如意的帝王生涯使得他近來越發的意氣風發。他扶起在殿外迎接的衛子夫,點頭嘉許,雖然近來他已經不獨寵於她,但是衛子夫溫婉的性子和謹慎的行事風格仍然讓他滿意。

  衛子夫仰起頭,望著劉徹說道:「皇上怎麼來了?」

  「仲卿出征在即,朕讓他來見見你。」劉徹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衛青,笑著步入殿內。

  衛子夫緊隨著劉徹的腳步走入宮內,待到三人都坐定自己的位置,衛子夫方笑著對衛青說道:「仲卿此去,千萬小心啊。」

  「承皇后娘娘關心。」衛青說道。

  「此處沒有外人,你們姐弟也不必如此拘束。」劉徹笑了笑,說道,「據兒呢?怎麼不在這裡?」

  衛子夫對這個兒子極為緊張,一貫親自教養。雖然劉徹已經為這個不滿一歲的太子建立了博望苑,但是劉徹每次進椒房殿都能看到他白白胖胖的小身影,這次難得沒看到,他不由得驚訝。

  「今天司馬夫人入宮教臣妾箜篌,故而將據兒送到博望苑了。」衛子夫解釋道,「衛長在那裡陪著他呢。」衛長公主是衛子夫為劉徹生的第一個公主,今年已經14歲了,由她來照顧自己的幼弟,衛子夫自然要放心些。

  「司馬夫人?可是鳳求凰的卓氏女?」劉徹聽到這個名字,想起了自己所欣賞的那個司馬相如當年出名的那件風流韻事。

  「正是。」衛子夫也是一笑,說道,「今日見過這位司馬夫人之後,子夫才知道何謂才女呢。剛才她居然能夠將只聽過一次的曲子彈出來呢。」

  「是嗎?」劉徹今天的心情顯然不錯,他說道,「那她現在回府了嗎?」

  「不,尚在偏殿呢。」衛子夫說道,「臣妾讓她出來和皇上一見吧。」

  劉徹點了點頭,衛子夫便向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立刻機靈的退到偏殿請人。卓文君進殿後,向劉徹和衛青分別行禮,劉徹似乎對她的風範相當滿意,態度尚算和藹。

  「文君,皇上有意欣賞你的琴藝。你為皇上奏一曲《精忠報國》吧。」衛子夫如是說道,提醒卓文君需要彈奏的曲目。《漢宮秋月》雖然深得她心,卻不是能夠在皇帝面前彈奏的曲子,尤其是在她的宮殿中,一旦讓皇上認為身居皇后高位的她心有不滿,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娘娘。」卓文君也是大家族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玄妙,她笑了笑,說道,「不過這詞,文君唱來怕是不成樣子的。」

  「若是司馬夫人不棄,青可以配合夫人。」衛青忽然開口道。

  「仲卿,你會唱?」劉徹朝衛青挑了挑眉,衛青自建元二年為建章 監以來,可以說一直在劉徹身邊,這十多年來,劉徹對他也算瞭解,沒想到,衛青居然還會唱歌。

  「這,此曲不與別曲同。」衛青尷尬的說道。

  「那,朕倒真的很有興趣了。」劉徹看著自己的小舅子,打趣道。

  卓文君的琴藝自不消說,曲子的感覺更甚於當初在馬通府上,而配上衛青的吟唱,完完全全表達出了歌中的原意。劉徹由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後被曲中之意完全震動了,當最後一句「堂堂大漢要讓四方來賀」唱畢時,劉徹不由得想起自己所主持的對匈奴的反擊完全結束後,所能得到的。

  「好,好曲。」到最後連劉徹也不由得為之擊掌,他問道,「這曲子是長卿做的嗎?」劉徹對此曲甚有好感,想當然的認為是司馬相如所作,便如此問道。

  「稟皇上,此曲並非相如所作,乃是茂陵一商賈之女所作。」卓文君答道。

  「商賈之女?」劉徹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問道,「那仲卿是在何處聽到這曲子的?」

  「回陛下,是在馬通將軍府上。」衛青說道,「陛下應記得前日是馬通將軍生辰,陛下親自令他宴請茂陵群豪,此女是其中之一,乃是彭城煤行的陳皎。」

  「彭城煤行?」劉徹自然對這個煤行有印象,每年的冬天,皇宮都向這個煤行在長安的分店購買煤爐子。他笑著說道:「看來亦是一奇女子啊。」

  然而對於劉徹來說,這種懂得歌舞樂器的女人,後宮中已經有太多太多,雖然這首歌是那麼的與眾不同,但是也不能讓他對這個女子有太大的興趣。此刻的他幾乎是將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對匈奴的反擊戰爭中。

  他對衛子夫笑了笑說道:「你與仲卿好好聊聊,朕先走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離開,這對姐弟恐怕也說不上什麼心裡話。

  「恭送皇上!」衛子夫、衛青、卓文君在身後恭送他離去。

  **************************

  而此時的茂陵邑,陳府內。陳嬌正和李希對視著。

  「姐夫,」頭一次,陳嬌覺得這聲姐夫,叫的如此艱難。

  「李希當不起。」李希搖了搖頭,說道,「娘娘,過去兩年是李希狂妄了。」

  陳嬌心中一跳,沒想到李希會這麼明白的將事情挑明。

  「姐夫,為什麼要讓人到廣陵來抓我?」

  「娘娘,到如今,這重要嗎?」

  「是的,已經不重要了。」陳嬌心中有些難受,沒想到李希已經不願意和她坦誠相對了。

  「希今日現身,只是因為有些事情要和娘娘說清楚。」李希淡淡的說道,「娘娘身份尊貴,希高攀不起。」

  「娘娘特意讓人抓住莊昕想來也不過是為了引李希出來,說明為什麼不對身在江都王府的你施以援手,是嗎?」李希慢慢踱步走到大廳門口,說道,「娘娘,李家就如同影子,一旦遇到了陽光就必須迴避。所以,從你在江都王府求見江都王的那一刻起,李家就已經無力再保護你了。」

  「我以為……」

  「娘娘,」李希打斷了她的話,「李希並不是萬能的。李希今日和娘娘說這一切,絕對是推心置腹的,娘娘不必有什麼疑慮。李家上下對娘娘的心,並未改變,但是李家的很多事情,是不宜讓朝廷知曉的,希必須保護自己的家人,請娘娘諒解。」

  「那今後呢?」陳嬌忍住難受,開口問道。

  「娘娘若有所托,希定當盡力而為,但是,若無必要,還是少聯繫吧。」

  「姐夫。」陳嬌雖然這段時間以來隱隱猜到了李希的決定,甚至還有過更糟糕的猜想,但是真正面對的那一刻,眼淚仍然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李希忍住前上為她拭淚的衝動,強逼著自己站在原地,繼續說道,「屬於娘娘的東西,今日李希已經送回。而遼東城的事情,李希也會為娘娘料理乾淨,絕對不會讓朝廷察覺希和娘娘的關係的。但是,娘娘今後的路,請恕李希不能相陪。」

  「姐夫,」陳嬌淚眼模糊的看著不遠處的李希,冠帶依舊,這個身上帶著溫和氣質的男人,扶著她走過了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的時光,如今卻用一張依舊溫和笑容和她一直以來熟悉的溫柔的笑容,淡淡的拒絕了她伸出的手。

  「娘娘,李希不可能陪伴娘娘一輩子的,有些路只能是娘娘自己走過。」

  李希這句話彷彿將廳內的室溫降低了好幾度,讓陳嬌再也說不話來,一片沉默之中,唯有陳嬌強忍著的咽嗚聲。

  許久許久之後,陳嬌終於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紅著眼眶對李希說道:「李先生,你隨嗣之去帶莊昕走吧。」

  莊昕並沒有受多大的折磨,身上的傷也多是他抵抗郭嗣之時留下的,當李希出現在他面前,深愧於沒有完成任務的他,難堪的低下了頭。

  「莊昕,隨我走吧。」李希彎腰扶起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了聲,「你做的很好。」

  李希領著莊昕慢慢的走到大門口,即將踏出之際,又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妹妹可能在今後一段時間獨自生活的地方。

  這時,陳嬌從大廳中跑出,衝到李希身邊,抱著他,說道:「姐夫,謝謝你!你陪嬌嬌走過的路,嬌嬌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說完,含淚的眼最後深深看了李希一眼,方才轉身離去。

  李希看著她如同蝴蝶般飛去的衣裙,長長歎了一口氣,才對身旁的莊昕說道:「走吧。」

  離開之後,他們並沒有乘馬車,而是一路步行,走出了茂陵邑。莊昕看著李希近乎自虐的苦行,不由得開口說道:「少爺,你若是捨不得,我們可以去接小姐回來。」

  「莊昕,」李希搖了搖頭,「這是她的命。從我決定出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留下她。」

  「皇上,是一位明主,更是一位不可以隨意欺瞞的人。從前,我在暗,他在明,很多事情我還有緩轉的餘地。一旦,我出仕為官,而嬌嬌又一直在我身邊,一旦被皇上得知,我們李家滅門之禍,就在眼前。江都王之事,是她離開的一個契機。」

  「那為何不和娘娘解釋清楚呢?」

  「我特意引官差到廣陵去抓她,已經在她心中種下了疑惑的種子。這一路上,沒有我們相伴的她,過得如何你也看到。只有在沒有了依靠之後,她才會努力去捕捉每一個可以為自己所用的人,每一個件可以利用的事。只要她對我還存在著一絲的不信任,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來向我求助的。且不說,她將來是否會引起皇上的注意,縱使是她獨自在茂陵邑管理彭城煤行,這種不依靠別人獨自處事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何況,嬌嬌在馬府的表現你親眼看到了,你認為這樣下去,皇上有可能不注意到她嗎?」

  「莊昕,你曾經隨我訪遍名山大川。當我們在登山的時候,往往走到一半才發現山的險峻,所以走到半山腰時,我們決不能回頭看來路。嬌嬌現在正是如此,我不能給她退路,否則她一旦看到可以依靠的人,一定會軟弱下來的。」

  「少爺,」莊昕看著李希臉上難掩心痛的表情,擔憂的開口問道。

  「皇上和嬌嬌從前的事情,莊昕你應該也很清楚。嬌嬌如果要在如今的後宮中立足,有些手段,她是必須學會的。依靠他人是不可能保護得了她,當年的館陶長公主不能,今後的李希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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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0:29
第三十八章 少年去病從軍遠

  「其明年,匈奴入上谷,漁陽,殺掠吏民千餘人。韓安國卒。漢令將軍李息擊之,出代,令車騎將軍青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至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辟縣造陽地予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有功,以千一百戶封建為平陵侯。」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目前還只是車騎將軍的衛青,終於在元朔二年的年初,在整個長安城都十分關注的盛大送行典禮中離去。陳嬌夾在人群中見證了這一場難得的盛典,雖然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到自己這個軀體的丈夫,西漢初年最耀眼的英雄人物之一,漢武帝劉徹的真面目,只看到那些年輕的士兵們對即將開始的征程的渴望。然而站在長安城外,目送著大漢帝國的騎兵從自己身前走過,身旁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看著整只隊伍慢慢消失在天際,陳嬌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姑姑,我們回去吧。」劉徽臣眼看著夕陽即將落山,開口勸說道。自從前幾日那個白衣男子來過之後,陳嬌這幾天便心情低落,劉徽臣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她。

  「我們再看看吧。」陳嬌說道,雖然視線所及已經是一無所有。

  「小姐,披件衣服吧。」傍晚的風仍然有些涼意,郭嗣之從馬車上拿出一件淺色披風披在陳嬌身上。自從經歷過了那一晚的事情之後,他對陳嬌已經變得十分尊敬,相較於他那立在一邊,仍然有些氣悶的師妹來說,他顯然已經完全被收服了。

  這時,一陣風從他們身邊過,捲起了陣陣黃沙,陳嬌定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匹馬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

  「咳,咳」令人措手不及的煙塵頓時嗆得陳嬌和劉徽臣一陣咳嗽。陳嬌正想開口罵呢,卻發現騎馬過去的那人又轉了回來,因為是背對著陽光,所以陳嬌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來人的樣子。

  那人分明是個12、3歲的孩子,卻已經是一副大人的打扮,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腰間掛著一柄劍,所有的頭髮都被隨意紮起,像後來一些古裝劇中常出現的少年俠士,長得倒是唇紅齒白,一幅美少年的樣子,可惜眉宇間掩不住的傲色令他看起來像個欠人教訓的小破孩。

  「喂,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出去的軍隊,向哪邊去了?」那小破孩盛氣凌人的對著陳嬌等人吆喝著。

  陳嬌對著這個沒教養的小孩皺了皺眉頭,心中不大想要理會他,將頭微微偏到一邊去。而劉徽臣可就不是那麼能受得了氣的了,她好歹也是嬌滴滴的翁主出身,頓時火大的對著那人罵道:「你哪裡來的啊?剛才你嗆到我們了,知道不知道啊?」

  那男孩對著劉徽臣不屑的挑了挑眉,一拉韁繩,掉轉馬頭,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看得劉徽臣更加火冒三丈。她一伸手,抓住馬尾巴,喊道:「你不許走。」

  劉徽臣這一抓,讓馬頓時受了驚嚇,前蹄高高舉起,險些讓那男孩摔下馬,好在他騎術精湛,最終控制住了馬匹。要知道,那時候馬鞍,馬蹬等配套的騎馬用具還不完善,控制馬匹全靠腳力,一個才12、3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一點,真的讓陳嬌刮目相看。那男孩好不容易控制住驚馬,臉上滿是怒氣,抽出馬鞭立時就要往劉徽臣抓住馬尾的手上抽去,雖然劉徽臣閃躲及時,但是卻還是在她手上留下了鞭痕,痛得她冷汗直冒。

  那男孩看劉徽臣倒在地上,冷冷的哼了一聲,雙腿一夾,催促他胯下白馬離開。寧釋之扶起劉徽臣,急忙從身上拿出傷藥給她灑上。陳嬌看那男孩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心中不豫,對郭嗣之說道:「去把那孩子攔下來。」

  對於郭嗣之來說,這自然不是難事,他幾個縱身就追上了前方的白馬,左手一伸抓住那男孩的衣領,如同抓小雞似的把人提了起來,換成他自己坐在馬上,那男孩被放到了他的胸前,他拉住韁繩,讓馬從原路返回,中途那男孩抽出劍想要反抗都被郭嗣之輕而易舉的「繳械」了。

  「道歉。」陳嬌望著被甩到自己眼前的男孩說道。

  「哼!」男孩還相當的有骨氣,頭一撇,不理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陳嬌又問道,男孩還是不理人。

  陳嬌也不生氣,只對郭嗣之說道:「把他綁起來,馬兒放走。」隨後陳嬌對他使了個眼色,郭嗣之明白的點了點頭。

  那男孩被五花大綁起來,嘴上塞上白布,老老實實的被丟進馬車,隨著陳嬌等人回到了茂陵邑的馬府。到家後,男孩被陳嬌特意扔進了柴房,打算先讓他獨自待個幾天。陳嬌讓寧釋之扶著劉徽臣去內室休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兩人倒是成了不錯的朋友,只是寧釋之不知道為何就是不肯向陳嬌低頭。陳嬌獨自跪坐在大堂上,等著郭嗣之的消息。

  「小姐。」過了一會兒,郭嗣之走進大堂。

  「他是誰家的孩子?」陳嬌問道。

  「是詹事陳掌家。」郭嗣之回答道。方纔他們刻意放走的那匹白馬,在無人駕馭的情況下自然回到了自己原先的馬廄中,一直尾隨其後的郭嗣之正好由此查探出那男孩的來歷。

  「陳掌?」陳嬌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愣,並不是這個人物在歷史上多有名氣,而是這個人物李希曾經和她提起過。

  陳掌,曲逆侯陳平曾孫,其兄長陳何因強奪人妻而被棄市,陳家世代相傳的分國也因此被廢除,陳掌幼時家中已然沒落,但是此人聰明刻苦,終於受到漢武帝劉徹的信任,且娶得了衛子夫的姐姐衛少兒為妻,因此而成為一時顯貴。

  衛少兒,霍去病的母親。想到這裡,陳嬌暮地站了起來,向柴房走去,就年齡來說,那個孩子的確有可能是那個名傳千古的少年將軍。

  「不過……」尾隨在陳嬌身後的郭嗣之又出聲了。

  「怎麼了?」陳嬌看郭嗣之似乎還有話要說的樣子。

  「那家人似乎正在尋找這個孩子,看到馬匹回來的時候,十分驚訝。」郭嗣之說道。

  霍去病玩翹家?陳嬌頓時覺得黑線滿頭。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柴房不遠處,他們驚訝的發現,柴房的門已經被撞開了,本來應該待在裡面的人,正像小青蛙一樣一蹦一蹦的往外跳。跳到柴刀附近後,他將身子蹭近柴刀,專心致志的磨蹭,試圖將手上的繩索先解開。陳嬌看著他時不時皺起的眉頭,就知道他一定是傷到自己了,可惜這個小傢伙硬氣得很,只皺了皺眉,還是木著那張欠扁的小臉。

  「小姐,」郭嗣之看到這種情況不由得靠近陳嬌,低聲地說:「要屬下上前去攔下他嗎?」

  「等下,再看看。」

  那霍去病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解開了手上的繩索,原本嫩白的小手此刻平添了幾絲血色,他毫不在乎的舔了舔,拎起柴刀開始對付腳上的繩索。等全身上下的束縛都解開了之後,那小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判斷該怎麼辦。沒一會兒,他就有了決斷,他向西邊的院子跑去,走進了廚房,從裡面拿出了一些東西,在往南邊的馬就跑去。因為陳嬌並沒有買入太多的奴婢,所以諾大的院落人煙稀少,讓這小子肆無忌憚的在府裡闖蕩著。他很有計劃的把從廚房裡拿出的東西往馬廄裡一撒,接著牽起一匹馬躍馬而上,打算衝出門的樣子。

  「攔下他吧。」陳嬌在後面一路跟著他,想了想,如果讓他這麼從這個門衝出去,那麼她以後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還是小正太的霍去病自然不會是郭嗣之的對手,就這麼輕易的被扯了回來。

  陳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十分氣悶的小臉,說道:「霍去病?你想逃到哪裡去?」

  「你,你怎麼知道?」小霍同志的表情肌控制能力顯然還有問題,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頓時就不能再故作大人狀了。

  「有一句成語,叫做老馬識途。」陳嬌看到這位歷史上的少年將軍孩時的可愛樣子,略略覺得有些好笑,鬱悶的心情竟然好了些。

  「原來是那匹馬。」霍去病不由得一臉懊惱,緊接著他又抬起頭,「你都知道我是誰了。還不把我放了!不然,我讓我舅舅來抓你。」

  「讓你舅舅來抓我。」陳嬌看著小霍白白淨淨的小臉,忽然很有去捏捏他的小臉蛋的衝動。

  「沒錯,」霍去病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顯然是覺得陳嬌害怕了,他接著說道,「我舅舅可是車騎將軍,還有我姨媽,她可是當今的皇后,你還不放了我!」接著他又說道,「不過,少爺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你放我走就可以了。」

  陳嬌好笑的看著他故作寬宏大量的樣子,大概猜到了這個翹家的小傢伙的想法,估計還是想從這裡出去,繼續他的翹家之旅,而且,從之前他的問路的樣子來看,似乎是打算一路去追他那個出征匈奴的將軍舅舅。

  「我現在要是把你送回去,我看,你的姨媽,現在的皇后,會更加感激我吧。」陳嬌說道。

  「你,你不放我走,我就和姨媽說,你虐待我!」小正太頓時火了,示威性的秀了秀自己手上的傷口,如是說道。

  「對啊,」陳嬌拍了下腦袋,說道,「我都差點忘記了,放你回去我會更遭殃。謝謝你提醒了我。看來,不能讓你有機會回去說我的壞話。而且,你這麼會逃,我得把你看牢點。」

  「你,你想幹嘛?」小霍同志聽到這句話,略略有點害怕,但是顯然又不願意示弱,逞強著問道。

  「沒幹嘛。」陳嬌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對郭嗣之說道,「先讓這小傢伙睡一睡。」

  「是。」郭嗣之點了點頭,輕輕在這小傢伙身上幾處穴道碰了碰,他就睡了過去。

  陳嬌接過霍去病小小的身子,好奇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心裡想,這就是「馬踏匈奴」的驃騎將軍,還是個孩子嘛。帶著某種惡趣味,陳嬌把霍去病臉上的五官捏了個遍,然後正打算開始研究這個小正太的小手時,發覺郭嗣之正以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先把這孩子送到房裡關起來吧。」

  「是。」

  陳嬌跟在郭嗣之身後,慢慢向客房走去,覺得幾日來的消沉似乎被這次和霍去病的荒謬相遇而好了不少。她輕輕給霍去病蓋上被子,開口對郭嗣之說道:「嗣之,你可有值得信賴的朋友?」

  「小姐,是想?」

  「替我去送封信,到遼東城。」

  *******************

  「小姐。」一個敲門聲,將陳嬌從喚醒,她立刻站起身,跪坐好,說道:「進來。」

  來人便是郭嗣之,他恭敬的走入室內,向陳嬌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已經到了半月之期了。」

  「是嗎?這麼快?」陳嬌微微有些驚訝,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她忙於整理和考察長安的商業情況,竟然沒有意識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半個月以前,她在長安城外意外遇到了後來歷史的一代名將——霍去病,一時衝動之下把人抓回了家中。冷靜下來之後,她馬上意識到這個小霍去病對她來說如同一顆不定時炸彈,如果因為他,衛家人對她產生了什麼興趣的話,恐怕她的身份就要立時被揭穿了。但是,下手滅口這位名傳千古的霍驃騎,莫說她自己心中不願,縱使能殺了霍去病,目前深受寵愛的衛氏家族也絕對會大動干戈的尋找兇手,到時候,陳嬌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被查出,或者在這種地毯式搜查中隱藏住身份。冥思苦想之下,只能利用年幼霍去病的爭勝之心,和他定下賭約,以半月為期,如果霍去病能夠逃離這陳府,便放他離去,以後要如何報復都悉聽尊便。若是他半個月內沒能逃出,那麼也須答應陳嬌三個條件。

  「你和他說過了嗎?」陳嬌接著問道。他自然是指霍去病,不知道這個年少氣盛的霍驃騎能否接受自己的失敗。

  「去病雖然有些少爺脾氣,卻是個一諾千金的男兒。」郭嗣之回道。

  「是嗎?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送他回去吧。讓他謹記自己的承諾。完事後,馬上回來見我,我另有要事托付。」

  「是!」郭嗣之點頭應諾,旋即轉身離去。

  「等下。」陳嬌又開口叫道,郭嗣之不解的回身看著陳嬌,她問道:「你與他相處了這麼久,覺得這位霍少爺,資質如何?」

  「經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奇才。」

  「是嗎?沒什麼了,你去吧。」

  陳嬌失神的想起,曾經李磷也是這麼評價她的義弟紀稹的,只不知,那個被她特意留在遼東城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

  與此同時,在遼東城的學校裡,正進行著一場激動人心的比武。

  「邢天,加油!」

  「小陵子,第58次了,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邢天,我可是賭你贏的。」

  「小陵子,加油啊。」

  場上是兩個小男孩正扭捏成一團,不過兩人的一招一式看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看來是經過高手指點的。

  「哎呀,」身穿淺褐色衣服的男孩被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孩給狠狠地甩到了比武場外,露出了俊秀的小臉。他明顯年紀還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對著打敗自己的男孩子說道:「邢天哥,你又贏了。」

  「小陵子,你也有進步嘛。和你爺爺學了不少噢。」邢天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扶起這個小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嘿嘿。」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羞澀的撓了撓後腦勺,跟在邢天身後走出賽場。

  「小陵子,你今天得請我吃飯。」那男孩一下場,就被一班人圍住了。

  「你這58次失敗,害我沒了今天的飯。」

  「有我們這麼忠心耿耿的粉絲團,你應該犒勞下。」經過陳嬌的教育,在這群孩子的口中經常會不時蹦出一些超時代的詞語,如果陳嬌在此,也一定會驚訝於這個有點錯亂時空的情景。

  一團人圍過來,聲音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有經驗的開始宣佈:「好啦,今天我請大家去我家吃飯。」

  一夥人開始浩浩蕩蕩從學校比武場向城中心的太守府開去。太守府是主父偃任職時開始建造的,其實也就是將原來的城主府西側給隔離了,單獨成為太守府。李廣奉命就任後,就住在這裡。

  說到現在,這個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的身份,想來大家也該知道了,他就是後來罵名傳世的匈奴降將李陵,而元朔二年的他,還只是一個失孤的9歲孩童,跟隨自己的祖父在邊關守城。李廣帶著這個孫兒來到遼東城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城中居然有一個學校專門教授如自己孫兒般年級的孩子,原本李廣也沒打算將李陵望這個學校裡送。可是孩子年紀小,自然好玩,沒人管教的李陵沒兩天就和學校裡的孩子們混熟了,在一貫寵溺他的母親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爺爺的允許,得以進入學校裡學習。而且,馬上就將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紀稹和邢天封為自己的偶像,然後開始了他挑戰偶像的艱難路程。

  「小陵子,你爺爺今天不在家啊?」邢天嘴裡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的問道。

  相較之下,李陵的吃相可是斯文多了,畢竟是將門世家,好歹也算個小少爺的身份。他仍然十分稚氣的小臉上露出了鄭重的神情,說道:「爺爺帶紀大哥出城去了,過一會兒就回家。」

  「噢,又是匈奴……」邢天點了點頭,話沒說到一半就被李陵摀住了嘴,李陵作了個噓聲的手勢,說道:「不可以說。」

  「知道了。」邢天含糊的點了點頭。李廣將軍第一天到學校來,就看中了紀稹的武藝,再加上自己孫兒沒日沒夜的在他面前提起這個文武雙全的紀偶像,紀稹早已經被李廣帶到身邊當作自己的左右手培養了。

  春天的草原,綠草茂盛,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景象讓一切顯得是那麼的和諧。紀稹一絲不苟的監視著書記官清點牛羊馬匹的數量,一邊的日輝對著他笑道:「紀小哥,我們都合作了這麼多次了,你還是這麼認真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紀稹說道。雖然才13歲,可是多年的貧困生活和這段時間來受到的教育,使他為人處事比同齡人更加穩重三分。

  「紀稹,這邊弄好了嗎?」李廣策馬跑到紀稹身邊問道,他雖然已經50多歲了,但是在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感覺自己似乎又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心中暢快,人也顯得年輕許多。

  「好了,李將軍。」紀稹向李廣點了點頭。

  「李將軍,」日輝看到老當益壯的李廣,對著他笑瞇瞇的說道,「聽聞漢軍由那個衛將軍帶領將出雲中,是不是需要我們提供什麼幫助啊?」對於選擇暫時和漢朝合作的伊稚斜來說,利用漢軍削弱大單于的力量,是他最好的選擇。

  「不必了。我大漢軍中英雄輩出,此戰定然能夠全勝而歸。」李廣終究還是個軍人,雖然這種交易對漢朝來說有益無害,但是他卻不願意接受。

  為了私利而出賣家國利益的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少。紀稹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想起了陳嬌對他說過的話。他想,李廣還是不適合當遼東城的主事人,日輝提的這個交易其實有益無害,如果是大哥或者姐姐在這裡一定會答應他的,如果是師傅,大概也不會拒絕的。不過,把名義上的遼東城主李磷調離,是朝廷為了加強對遼東城的控制而使的釜底抽薪之計,如今大漢可鎮守邊關的將領不多,調李廣來遼東又似乎是必然之事。

  紀稹不無遺憾的跟在李廣身後回城,將從匈奴人那裡換到的牛羊馬匹入庫分配。等他解決完所有的事務,疲憊的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卻敏感的發現房中另有他人。

  「誰在那邊!」紀稹警覺地問道。

  「紀少爺,」那人從陰影中現身,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

  「你是誰?」

  「這是在下奉命送來的信。」那人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到了紀稹的手中。紀稹看到那信封時,眼神一亮,因為用現在還相當昂貴的遼東紙做成的外封上,端端正正的寫著當時人看著很怪,紀稹看著很親切的四個大字。紀稹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將自己的名字這樣寫的人,只有一個,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抽出信箋,對著有些忽明忽暗的燭火,他細細的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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