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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那]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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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4:56
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二)

  劉徹愣愣的望著手中的珠子,腦中不斷迴響著當時的童言童語,心中一陣疼痛。

  時至今日,他已然明白,母親一定要接下聖旨,讓他三姐林慮公主劉姍去和親的原因。因為,如果匈奴單于的王后是太子劉榮的姐妹的話,那麼廢太子的難度就會加大,反之,如果,當時身為美人的母親主動獻上女兒做和親公主,不但可以給父皇一個深明大義的好印象,而且會讓他心中有愧,這畢竟是有漢一代第一次以真公主和親,而將來廢太子令立之時,也能第一個想到他。

  猗蘭殿的地下密道,有著他太多太多的回憶,或悲傷,或快樂,都是那麼的讓人刻骨難忘。

  7歲那年,一直欺負他的劉榮終於被廢,他們兩人偷了大人的酒在這裡徹夜慶祝,喝得醉醺醺的被母后抱出去。

  8歲那年,因為用身為儒生的老師衛綰、王臧的話和皇祖母辯駁,被責打後,躲在這裡哭泣,是阿嬌最先找到了他。

  9歲那年,匈奴入掠,廢太子臨江王劉榮自殺,惶恐不安的他只有躲在這裡才能安睡。

  13歲那年,一直威脅他的太子之位的梁王終於病死,他在這裡獨酌到天亮時分。

  14歲那年,周亞夫小過下獄,絕食而亡,他在此為自己將來少一悍將而惋惜。

  16歲那年,父皇逝世,他繼位為帝,在此立誓要做一個有為之君。

  17歲那年,舉行大婚,迎娶了許久不見的阿嬌。新婚之夜,他們一起來這裡緬懷他們的童年時光。阿嬌還是和從前一樣,外面人人當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端莊嫻熟,只有他知道,這個女子骨子裡的那種驕蠻可愛。

  18歲那年,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被皇祖母一手推翻,衛綰、王臧下獄而死,新政戛然而止,帝位岌岌可危。在母后的告誡之下,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所擁有的權勢只是鏡花水月,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之後,他和阿嬌之間,他仍然是那個需要保護的人。

  那時,阿嬌又一次在這裡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保證說,「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可是他卻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了。從此,他易服外出,一心於遊獵田射,不問政事,屈辱的躲在姑姑和阿嬌的庇護下,在皇祖母的巨大陰影中求生。這是第一次,他發現原來外戚勢大竟然能給皇帝帶來如此的屈辱。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年開始的,衛子夫的入宮,阿嬌的第一次淚眼朦朧,還有他的決心和他選擇的路。

  淚不覺從臉頰上滑落,滴在他握在手中的珠子上,襯得珠子更加閃亮,劉徹嘶啞的聲音在地道中迴盪著。

  「阿嬌,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忘記的。我以為,我不會後悔。我真的,是這麼以為的……」

  當楊得意等到劉徹從猗蘭殿出來,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的事情了,他連忙上前去說道:「皇上,主父偃大人求見。」

  「主父偃?」劉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便沉聲道,「他在哪裡?」

  「回皇上,正在宣室殿侯旨!」

  主父偃遠遠看到劉徹的儀仗,便立刻行禮道:「臣主父偃,叩見陛下。」

  「隨朕進來吧。」劉徹淡淡地看了主父偃一眼,說道。

  宣室殿,還是君臣二人對坐,劉徹冷冷的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倚重的臣子。

  「臣有事啟奏。」主父偃倒是很安然,他無視於劉徹的臉色繼續說道,「是關於燕王的。」

  「燕王?」劉徹挑了挑眉。

  主父偃自懷中取出一份奏折,呈在幾上道:「這是肥如縣令郢人之弟的上書,告發燕王劉定國與其父之妻康姬**私通生子,同時燕王與三位翁主還有私情。」

  劉徹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看,扔回桌上,看著主父偃說道:「主父偃,你拿這份奏折來,想說什麼?」

  「臣聽說,正月之時,梁王、城陽王上書,願以其邑分與諸弟,以示孝誠。」主父偃問道。

  現任梁王乃是梁孝王劉武之孫,劉武死後,景帝宣稱自己與弟弟感情深厚,極為關心劉武之子的富貴榮華,將劉武的五個子都封了王,實際上卻是通過這個舉動,將梁國一分為五,大大削弱了梁王家族的實力。而現任城陽王乃是齊博惠王劉肥次子城陽景王劉章 之孫,與現下最大的諸侯國主齊王是血脈同宗。這兩王是最先對朝廷所下的推恩令做出明確支持的人,其他諸侯王對推恩令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態度曖昧。

  「不錯。朕已經下令恩准,並予以褒獎。從今之後,諸侯願意與子弟分邑的,朕都會親自過問,給予侯爵之位。」劉徹說道。

  「梁王、城陽王之舉,足為諸侯楷模。」主父偃笑道,緊接著他又將話鋒一轉,說道,「但是那些不肯為陛下分憂解勞,而自身又荒淫無道的王爺們,臣以為,應該給他們以懲處才是。」

  劉徹聽到這話,又緩緩拿起那份奏折,慢慢展開,說道:「繼續說。」

  「燕王行此禽獸行,敗壞倫常,有違天理,是非人哉,當處以極刑,除國為郡,以示天下。」主父偃不緊不慢的說道。

  「偃卿,《春秋》有言,為親者諱,為尊者諱。諸侯雖荒淫無道,如此宣揚於天下,與漢室聲名無益。」劉徹搖了搖頭,「還是另尋罪名吧。」

  「陛下,漢室立國已逾七十年,諸侯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今諸侯多荒淫無道,人所共憤,臣以為此罪名,正合適。」主父偃並不贊同,說道,「一旦諸侯惡名天下盡知,則天下有才之士便能盡歸於朝廷。陛下莫忘記,孟嘗君名聲顯於當世,方有門客三千,方能權傾齊國。」

  主父偃此言不可謂不毒,劉徹之意是燕王罪名一旦傳揚開來,對整個漢室名聲不利,希望能夠作罷。主父偃卻說,非但要以禽獸行定劉燕國之罪,而且要將他的罪名大肆宣揚,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漢室諸侯是多麼的寡廉鮮恥,徹底毀掉他們的名聲,令有才之士都恥於投奔諸侯而歸於朝廷,末了還提及戰國時,齊國宗室孟嘗君之例,來堅定劉徹的決心。

  他說完這話,抬頭看了看劉徹似乎有所意動的樣子,便繼續說道:「燕敬王不過是高祖皇帝的從祖昆弟,非高祖嫡系子孫,其封地偏遠,燕王一脈與其他諸侯關係疏離,今除燕國,師出有名,而無犯眾怒之險,且可以給與還在觀望的各諸侯以適當的警告,此其一也。其二,燕國地處北方,今朝廷與匈奴戰,此處乃前哨之地,而控於諸侯之手,一朝有事,恐救援不及。廢除燕國之後,朝廷大軍的給養無憂。其三……」

  「其三是什麼?」

  「其三,從遼東城到京城的道路要通過燕國,如今滄海郡太守主理和匈奴伊稚邪之間的秘密交易,很多財物通過燕國出入,臣擔心長久之後,燕王會察覺此事。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必須將燕國控於手中。」

  遼東城,這三個字自從劉徹發現了陳嬌的存在之後,已經成了這君臣兩人之間的禁語,如今主父偃卻膽敢挑明了講,頓時令室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主父偃,你膽子不小啊。」劉徹放下奏折,冷冷的望著主父偃,說道。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主父偃叩首道。

  「……」劉徹死死的盯著主父偃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燕王之事,明日庭議,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主父偃又行了一禮,退下了。

  劉徹看著主父偃退去後,自案上拿出一份近日聶勝呈上的密奏,緊皺著眉頭,翻看著。

  「阿嬌,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麼辦呢?」

  長樂宮「俗兒,你來了。」王娡含笑看著走上前的女兒,臉上甚是欣慰。

  「娘,來吃藥吧。」修成君金俗端起宮女剛煎好的藥,說道。

  「不用吃了,娘有事和你說。」王娡說道,「有些話,咳咳,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娘,先吃藥吧。」金俗看王娡費力的樣子,不覺心中一酸,轉過頭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

  「俗兒,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王娡怎麼可能沒發現女兒的失態,她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當年,她被母親強行從金家帶走,送入但是還是太子的景帝府中,留下這個未足歲的女兒在金家。一直到劉徹繼位後,在旁人的提醒下,知道有這個大姐的存在,才親自駕車前往迎接,封其為修成君,,賜以湯沐邑,視同公主。但是此時的修成君卻已經是丈夫亡故,不思再嫁,膝下僅留有一雙兒女。

  「娘,還說這個幹嗎呢。」金俗拉過被子為她蓋上,說道,「你躺下休息吧。」

  「俗兒,你聽娘說。娘如今命不久矣,你們姐弟五人,我最擔心的就是你。」王娡搖頭拒絕了女兒貼心的舉動,堅持要把自己的話說完。

  「娘!」金俗見自己無力改變母親的固執,只得跪坐下來,認真聽著。

  「雖然說,姍兒如今身在匈奴,可是你弟弟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必然會為他姐姐討回這個公道。婧兒,嫿兒又都是公主之尊,也不用我擔心什麼。只有你,你不是劉家血脈,徹兒雖然敬你重你,但是在他心中極重江山法度,若有事,娘又不在,他也不一定會全護著你。」王娡絮絮叨叨的為女兒分析道,「所以,娘想,在娘去前,為你尋一門貴戚,你覺得如何?」

  「娘,」金俗聽到母親進入交待後事的說話,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你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王娡搖了搖頭,「你爹有鬼神莫測的預知之術,還不是早歸地府了。娘要長命百歲何用?」她拿起手絹為女兒拭去臉上的淚痕說道:「對你,娘一貫是不瞞著的,娘的心早在你爹下葬的那天,就死了,只希望能夠早點去見你爹。」

  「娘,」金俗泣不成聲,只是搖頭。

  「你覺得如何?娘看娥兒年紀也大了,該是時候給她找個夫婿了。」王娡問道。

  「單憑娘親做主。」

  「是嗎?那就好。娘已經讓余信去傳你弟弟,娘做主一定給你挑一個好女婿。」王娡說道。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余信的聲音,「太后,皇上求見。」

  「傳!」

  劉徹踏入殿內,不意外的看到修成君金俗正隨侍在側,自打王太后患病以來,金俗便常常出入長樂宮,以盡孝道。

  「金俗見過皇上。」金俗微微起身向劉徹行禮。

  劉徹微微推了推手,表示免禮,「修成君請起。」

  「徹兒,你到母后跟前來。」王娡找了招手道。待劉徹走到近前,王娡驚訝的發現,他的眼眶竟然微紅著。王娡對這個兒子瞭解甚深,知道方纔他必然是偷偷哭過,只是時至今日,還有什麼事情會讓這個強勢的兒子為之流淚呢?

  「母后,找孩兒有什麼事情?」劉徹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變化,問道。

  「徹兒,母后叫你來,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修成君女兒的婚事。」王娡素知兒子並不喜歡他人看破他的心事,也不說破,只是在心中留神。

  「娥兒?」

  「正是,娥兒如今已經是二八年華,母后想為她尋一門親事。」王娡說道。

  「不知母后屬意的是哪家公子?」

  「母后還沒有想好,只是想先向你這個皇帝討個旨意。娥兒也是你的親外甥女,將來的恩賜什麼可不能虧待了她。」王娡說道。

  「孩兒知道,娥兒自幼喪父,孩兒這個做舅舅的,自然會更憐惜她些。」劉徹知道母親一直以來因為愧疚對這個異父的大姐修成君最為疼愛。這次喚自己來,與其說是商量外甥女的婚事,不如說是希望能夠從他這裡得到一個保修成君一家一世富貴的承諾。他一貫和母親關係融洽,如今這種類似身後事的交代,自然沒有拒絕。

  「那便好。」王娡得到劉徹的承諾之後,點了點頭,又轉向金俗道,「修成君,還不謝謝皇上。」

  「謝陛下恩典。」

  當時的劉徹和王娡都沒有想到,修成君之女的這次擇婿,會接連牽連到兩個當時最大的諸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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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三)

  待得一雙子女皆離去之後,王娡便喚了余信前來,詢問道:「方纔皇上在做什麼?」

  「回娘娘,奴婢去時,皇上正和主父大人商議國事。」余信回道。

  「不對,那之前呢?」

  「之前……」余信略略思量,說道,「之前皇上在中庭練箭傷了手,皇后還為此招了太醫令進宮。之後,皇上在猗蘭殿坐了好一會兒。」

  「猗蘭殿!」王娡心中一驚,知道這就是關鍵所在,她若有所思地說道,「猗蘭殿是嗎?」

  「太后,猗蘭殿有什麼不對嗎?」余信是王娡的心腹,說話也便隨便些,便追問道。

  「余信,你說皇上有多久沒踏入猗蘭殿了?」王娡問道。

  「多久?這可記不清了,奴婢老了。」余信說道。

  「你又何須在我面前裝糊塗呢?」王娡睨了他一眼說道,「自從阿嬌被廢,這可是他第一次去啊。」

  「娘娘。」余信似有些慚愧。

  「哀家知道宮廷凶險,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得當不知道。哀家去後,你和漢宮的緣分就盡了,倒時就讓皇上放你出宮的。只是,人之將死,你就別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王娡歎道。

  「娘娘,」余信也歎了一口氣,說道,「陳皇后如今被皇上和平陽公主軟禁在余莊之內,你真的不打算管嗎?」

  「人各有命,本是不打算管的。」王娡說道,「只是今日看來,徹兒的心似乎亂了。這孩子一貫堅強,阿嬌出宮一趟回來,竟然能夠讓他心意動搖,哀家真的有些不放心了。」

  「娘娘,奴婢,」余信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說道,「奴婢有一事,要稟告。」

  「你說吧。」王娡奇怪的看著余信,不明白一直以來行事果斷的他為何這次變得吞吞吐吐。

  「據奴婢所知,皇上之所以把皇后囚禁在余莊,是因為他和公主都懷疑,皇后出宮之後另有奇遇,已經得到了和余明大人一樣的能力。」余信說道。

  聽完這一句,王娡本就不甚有血色的臉色立刻變成了一片灰白。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余信看到她這個樣子,忙叫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王娡伸手抓住余信的手,大睜著眼睛問道。

  「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是因為這樣?是因為這樣?」王娡失神的念叨道,她掙扎著起身,「不行,我得出宮,我得出……」話尚未說完,人便暈了過去。

  「娘娘,你怎麼了?」余信看著王娡無力的倒地,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整個長樂宮陷入了一片驚慌之中,而昏昏沉沉中的王娡卻只想著一件事,一定要去余莊。

  余莊,那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如果沒有那一日的相遇,她這一生或許能夠開心一點。

  「你說,你叫王娡?」夢中依稀還記得那一年,那人臉上的錯愕。

  「你家本住槐裡,母親改嫁後,方遷到長陵的嗎?上面是否有個哥哥叫王信?還有兩個弟弟,一名田鼢,一名田勝?」那小心翼翼的求證,如果知道最後的結果,自己當時應該會完全否認他的詢問吧。

  「你怎麼會是王娡?怎麼會?」還有那痛不欲生的慘淡笑容。

  為什麼要相遇?如果不相識,不會有相思。

  眼角帶著淚珠,王娡從那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有剛剛離去的兒子和大女兒,還有匆匆入宮平陽和南宮。

  「母后,」劉徹看到王娡醒來,心中送了一口氣,開心的喊道,「太醫令,快過來,給太后看看。」

  太醫令不敢鬆懈,小心的給王娡把過脈後,對劉徹說道:「皇上,太后娘娘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只需好好調養。」

  「是嗎?你退下吧。」劉徹皺了皺眉,揮手示意太醫令退下。

  「母后,你可嚇死我們。」劉婧握住王娡的手,說道。

  「是啊,母后,幸好你沒事。」南宮公主劉嫿也在一旁說道。

  「俗兒,婧兒,嫿兒,你們先退下,」王娡不顧身體的虛弱,對著兩個女兒說道,「徹兒,你留下,母后有話對你說。」

  「是,母后。」劉徹恭敬的點了點頭,王娡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從余信的口中知道了一切,明白母親醒來之後,必然會有囑咐。劉婧拉著妹妹還有大姐離去,不時擔憂的回頭看著一臉嚴肅的弟弟和母親。

  「徹兒,你留下阿嬌,打算做什麼?」王娡和劉徹對視了一陣,終究還是先開口問道。雖然這個兒子是她一手調教大的,但是如今王娡也覺得越來越難以和他溝通了。

  「母后,孩兒想先問母后一件事情,為什麼當年,母后沒有和余明先生結成姻緣?」劉徹沒有回答,而是問了自己的問題。

  「徹兒……」

  「孩兒,一直不明白,余先生對母后始終未能忘情,既然母后當年已經為他生下了大姐,為什麼最後還是天各一方?」劉徹雖然知道現在不是提這件事情的時機,但是,此刻的他卻急需這個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嗎?」王娡問道。

  「請母后成全!」劉徹跪在她身前,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母后只能告訴你,有時候,知道一些未來的事情,不見得就是福。當一切還沒有開始就變成了結束,那種悲哀……」說到這裡,王娡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之所分開,正因為他知道,有一天,我會是大漢朝的皇后,太后,就這麼簡單。」

  「母后……」

  「我們都是凡人,鬥不過命,鬥不過天。」王娡的神色很是蕭索,她看了看深思中的劉徹,又說道:「徹兒,命裡無時莫強求。」

  「母后,孩兒知道你的意思。」劉徹勉強一笑。

  「不,你不知道。」王娡無力的搖了搖頭,「放過阿嬌吧。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劉徹卻不言語,只是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徹兒,」王娡看兒子離開,惶急了起來,大喊道,「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嗎?」

  「母后,」劉徹被王娡這麼一喊,終於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說道,「不是朕不肯放過她,是她,從來沒有放過朕罷了。」

  「余信,你去喚太醫令來。」王娡在劉徹走後,獨自坐了很久,等到華燈初上,才開口對伺候在一旁的余信說道。

  「是,太后。」余信愣了一愣,隨即恭敬的點頭應道。

  「賢侄,你終於肯出仕,為國盡力了。」公孫弘滿意地看著眼前穿著郎官官府的李希,臉上笑容滿面。

  「小侄還沒有恭喜公孫先生榮升御史大夫一職呢。」李希舉起酒杯敬道。

  「呵呵,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已經老了。」公孫弘看著李希和他身邊的桑弘羊,笑道。

  「公孫先生老當益壯,何須如此自謙?」桑弘羊也舉杯敬道。

  三人各自客氣了一番,待到酒桌上的食物被席捲得差不多了,公孫弘方開口道:「不知道兩位此來,有何事?」

  「我們是想知道,公孫先生對今日早朝所議燕王定國之事,到底有何看法?」沉吟了一下,李希開口道。

  「上議已明,燕王行此禽獸行,當銖。」公孫弘說道。

  李希和桑弘羊對視一眼後,桑弘羊開口道:「公孫先生,如今諸侯勢大,直接銖滅燕王,恐怕,會引起群情洶湧啊。」

  「燕王雖然和各國關係偏遠,但是,皇上先前已經下過一次推摁令了,如今又拿態度含糊不清的燕王下手,用意未免太過明顯。」李希也說道,「過猶不及,只怕,會有反彈啊。」

  「此事,我私下也和皇上談過,只是……」公孫弘聽到這裡,面色也是一沉。

  「只是如何?」李希追問道,以他和桑弘羊如今的身份還遠遠不能對劉徹決策產生影響,所以兩人才會退而求其次,來找公孫弘。

  「主父偃,他堅持要在此時行事。因為,衛將軍班師在即,過燕之時,恰可讓燕王束手就擒。」公孫弘苦笑道。

  「還有一事,不知道公孫先生是否知道?」李希聽到這裡,眉頭微皺,彷彿已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什麼?」

  「宮中傳言,太后欲為修成君之女擇婿,目前已經派了人去齊國探問齊王之意。」桑弘羊道。

  「這又有何干係?」

  「問題在於,主父偃似乎也對皇上表示,他有意相齊。」李希歎了口氣,說道。

  「什麼?」公孫弘也是臉色大變,說道,「莫非他想畢其功於一役?怎麼會,主父偃怎麼會如此糊塗?」他站起身,左右走動,顯得十分焦急。

  「我等也認為,以主父偃的個性,這次自請離京,決不尋常,恐怕,齊國將有大變。」李希說道,「燕國若出事,尚有安撫之法。但是齊國人眾殷富,一朝有事,只怕天下諸侯都將為之沸騰。」

  「難怪,難怪……」公孫弘有些頹廢的坐下來,撫著額頭說道。

  「難怪什麼?」桑弘羊追問道。

  「我也曾以操之過急在皇上面前責問於主父偃,他說,如果情勢真的如此不堪,尚有公子獻頭一策,他願效晁錯之行。」公孫弘想起那時主父偃的決絕,不由得為之動容。

  「什麼?」這下連李希都大吃一驚,主父偃居然已經存了死志。晁錯,景帝之師,當年吳楚七國之亂就是他強硬的削藩政策下的副產品,最後景帝將他作為替罪羊斬於東市,以安諸侯,主父偃說他欲效晁錯之行,等於是說,一旦諸侯有事,皇帝大可將一切罪名都推到他頭上,殺之了事。

  「何操之甚急啊?」公孫弘雖然一貫和主父偃不對盤,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確不忍見他如此行事。

  一時三人都默默無語,對於主父偃的決定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李希忽然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去見主父偃一次,為他們的多年交情做一個交待。

  換季時節,雨水總是特別的多,陳嬌靠在窗口,伸手玩弄著那順著屋簷斷斷續續掉落下來的雨珠,看著在雨水的洗禮中顯得美輪美奐的園景,的確有那麼一絲人間仙境的味道。

  已經三天了。陳嬌心中默默計算著。郭嗣之還是沒有來找她。難道,是她對他太有信心了嗎?可是,看了看門口那兩尊門神一般的護衛,陳嬌知道想要單靠自己離開這裡,顯然是不可能的。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扮演被拯救的那個公主角色,陳嬌真的覺得自己累了。

  「小姐,該用膳了。」飄兒端著午膳走進來,招呼著在一邊發呆的陳嬌。

  「知道了。」陳嬌暗暗歎了一口氣,斷絕自己的胡思亂想,跪坐到案前。這時,房門卻被人輕輕敲開,陳嬌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一個看來非常儒雅的老人扶著一位老夫人走了進來。那位夫人的頭髮用一根碧玉簪子輕輕挽起,穿著一件黃紗直袖長裙,身上沒有多餘的飾品,僅有一個嵌綠松石銅手鐲,樸素的裝飾配上素淨的面容,可以想見其年輕時,必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那位夫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后,王娡。王娡對一直盯著自己看的陳嬌微微一笑,說道:「阿嬌,好久不見了。」

  「這位夫人,請坐。哦,不是,請跪坐。」對方沉靜的態度讓陳嬌莫名的有一絲驚慌。

  王娡在席前跪下,靜靜望著眼前的阿嬌,她的頭髮隨意的披散在肩頭,身上沒有戴任何的飾品,衣服也是十分樸素的白衣,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見底。

  「你變了。」王娡用的是肯定句,從前的阿嬌知道怎麼將自己最漂亮的一面表現出來,從前的阿嬌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貴氣逼人。而眼前的阿嬌,卻是一朵洗盡鉛塵的水蓮花,遺世獨立。

  陳嬌被王娡的語氣弄得心中一顫,這位貴婦人顯然是認識她的,或者說,認識從前的那個阿嬌。但是,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沉默的望著對方。

  「夫人,你是誰?」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還是陳嬌先沉不住氣,開口說道。

  王娡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可以叫哀家娘親,或者舅媽。」

  娘親?舅媽?陳嬌臉上的血色瞬間退盡,這個世界上,以哀家自稱,又是阿嬌的娘親兼舅媽,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當朝太后,漢武帝劉徹的生母,王太后。

  「看來你已經知道哀家是誰了。」王娡說道,「說起來,我們已經數年不見了,沒想到再相見你竟然失憶了。」

  「太后,怎麼會到這裡來?」陳嬌的聲音有些生澀,無論如何,作為一個現代普通女孩的她,雖然來到這個朝代已經兩年多了,但是她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這個朝代的最高權力者之一會面。畢竟,從她逃離長門宮的那天開始,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回來,而且為了自己安全,她潛意識裡一直拒絕和這些人再相見。

  「阿嬌,與其問哀家怎麼會在這裡,你不如想想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吧。」王娡看著驚疑不定的陳嬌,心中暗歎,這孩子還是不夠沉穩。

  「我……」陳嬌的手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細細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別莊後,見到的人,那個蒙面女子還有那個王贄,這個別莊和王太后到底有什麼關係。

  「阿嬌,跟哀家出來吧。」王娡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余信立刻機靈的跟了上去,扶住王娡防止她跌倒。王娡強忍著起身那瞬間的暈眩,繼續往外走去。陳嬌立刻隨後跟了出去。

  王娡顯然對這個莊園十分熟悉,陳嬌跟在她身後經常可以看到她停下腳步,面帶懷念的左右張望。最終,她們來到了余明的墓碑所在那棵樹下,此時雨堪堪停下,地上的泥土還帶著雨後特有的芳香。

  王娡看到那個墓碑的瞬間身形微滯,之後便跌跌撞撞的走近,她眼中含淚,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輕輕撫摸著墓碑,用手描畫著上面的字跡,輕聲說道:「對不起,很久沒來看你了。」

  陳嬌看到剛才還十分冷靜的王娡在這個墓碑前的失態,心中對余明其人產生了更大的好奇,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子。

  王娡終究不是普通人,沒過一會兒就收斂了心神,轉身對余信和飄兒說道:「你們都退下。」余信自然奉命退下,而飄兒在得到陳嬌的示意之後,也乖乖退下了。

  等到只剩下王娡和陳嬌兩人時,王娡盯著陳嬌一字一頓地說道:「阿嬌,把東西給哀家?」

  「什麼東西?」陳嬌見王娡神色不善,不覺退了一步。

  「那些記載了關於未來的事情的書簡,或者說,筆記。」王娡進一步重複道。

  「我沒有那種東西。」陳嬌雖然心中隱隱有些明白王娡的意思,但是卻不能肯定。

  「何必否認呢?世人以為的什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預測之術,哀家知道它其實並沒有那麼神奇。」王娡一步一步逼近陳嬌說道,「你是哀家看著長大,你說你忽然可以預知將來之事,除了那個沒有別的可能了。」

  「太后,阿嬌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嬌開始退了幾步之後,乾脆停下腳步說道。

  「不知道?余明的主人去世已逾一甲子,他根本沒有留下什麼弟子。哀家知道你去過遼東,你定然是偶然間得到了他遺下筆記,才會知道將來之事的,不是嗎?」王娡說道,「既然你看過,那麼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將來的命運,何必還要留著那個呢?」

  「太后,當年餘明,是靠著余磊留給他的筆記來告訴你將來之事的嗎?」陳嬌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明白為何余明這個古人能夠被那個王贄如此推崇了。

  「不錯。」王娡點了點頭,說道,「徹兒,一直以為余明有什麼神奇之處,其實,並沒有什麼。只是,這孩子野心極大,哀家不願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阿嬌,把東西拿來,你留不住的。」

  「徹兒?!」陳嬌如遭雷擊的望著王娡。

  「是啊。」王娡略帶意外的望著陳嬌,說道,「就是前幾天來和你相見的那人。難道,你失憶之後,連自己的夫君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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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一)

  未央宮宣室殿

  「你說母后出宮了?」劉徹有些錯愕的望著衛子夫,手中的書簡不覺掉落。

  「是的。臣妾剛才到長樂宮給母后請安,結果母后和余常侍都不在那裡。」衛子夫答道,神色也很是惶恐,「臣妾已經問過太醫令了,他說,母后之前召見過他,確定了自己的身體情況才出行的。只是,宮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朕知道了。」劉徹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母親的去向,他立刻站起身,打算外出。

  「皇上,你要去哪裡?」衛子夫一步一趨的跟在劉徹身後說道,「一會兒,你不是還要召見主父大人,為他送行嗎?」

  聽到這裡,劉徹停下腳步,轉身道:「子夫,你代朕見他吧。」

  「什麼?」衛子夫一愣,劉徹極少給她和朝廷公卿相處的機會,這次竟然焦急的下了這種命令。

  「你代朕告訴他,好自為之。」劉徹眼神陰冷得讓衛子夫發毛,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和自己說的,還是和主父偃說的。

  「朕先走,你就這麼和他說,他會知道的。」劉徹話一說完,便風風火火的離去,只留下一個背影給衛子夫。

  站在宣室殿的門口,看著劉徹遠去,衛子夫一臉的驚異不定許久,終於她咬了咬牙,回身對伺候在一邊的依依說道:「依依,你去請李敢將軍到椒房殿,就說本宮有事問他。」

  「是。」依依第一次看到衛子夫如此神色,心中一跳,竟然不看她的臉色。

  當劉徹策馬趕到余莊之時,正好看到王娡在余信的攙扶下,步下台階。劉徹自馬上躍下,衝著台階上的王娡喊道:「母后!」

  「徹兒,你來了。」王娡看著猶自喘氣不止的兒子,微微一笑。

  「母后,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不通知一聲就……」劉徹幾乎是在大吼。

  「徹兒,冷靜點。這不像你。」王娡臉色未變,看著兒子,輕輕吐出一句話,立刻止住了馬上就要爆發的劉徹。等到劉徹把湧到嘴邊的言辭都吞了回去,呼吸和表情都漸漸趨於平緩,她才又開口說道,「你不放心母后嗎?還是不放心阿嬌?」

  「朕,」劉徹一時語塞,一路上他狂奔而來的時候,腦中根本無暇思考這些,如今驟然被母親一問,竟然連自己也答不出來。

  「徹兒,經歷過余明之死,很多事情,母后看透了。」王娡一眼就看出了劉徹的迷惘,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阿嬌,有她自己的命運。她和母后終究不同。」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來到劉徹的身前,指著他的胸口,說道,「但願,你能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

  劉徹輕輕抓住王娡的手,說道:「娘,告訴我,阿嬌的命運。」

  王娡聽到這句話,抬頭望著劉徹,發現那許久未見的脆弱竟然會重現在如今的他臉上。她心中幽幽歎了口氣,說道:「為娘不知道,從她離開長門宮的那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母后不會把余明的那份書簡給你,也不願你從阿嬌那裡得到它。因為,母后不能讓你和母后一樣,一生被那樣的東西所愚弄。」王娡說完,從劉徹身邊走過,緩緩向自己方才乘坐的馬車走去。

  馬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劉徹終於慢慢向台階上走去,來到余明的墓前,他不意外的在那裡看到一抹白影,他安靜的站在她身後沒有出聲,眼神死死盯著墓碑,眼神清冷。

  陳嬌傻傻的看著墓碑,腦中不斷回想著剛才從王娡那裡知道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歷史的走向,終究還是會被愚弄嗎?陳嬌心中如是想著。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始終有著一絲逃避的心理,不願意面對,自己已經成為阿嬌的事實。如今,人又回到了大漢皇家為她構築的牢籠中,結果,終究還是沒能逃掉。

  難道命運真的是不可更改的?陳嬌雙手緊握,狠狠的一咬牙,心中說道,不,她和他一樣,不一樣。而且遼東城的出現就表示歷史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嗎?即使必須重新回來面對漢武帝,自己也不一定要回到長門宮的。

  想到這裡,陳嬌深吸一口氣,精神放鬆下來之後,才發現剛才開始的高度緊張使得她全身疲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陳嬌真的覺得自己累了,很不雅的伸了個大懶腰,轉身打算回去。結果一轉身就看到劉徹正一臉陰沉的望著自己,手頓時僵在半空,白色的袖子隨風飄著。

  兩人愣愣的對視了好一會兒,陳嬌忙收回手,跪了下來,可惜衝力太大害得她幾乎要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狼狽的收回前傾的上半身,她說道:「見過皇上。」

  過了許久,面前人還是沒有反應,陳嬌小心的抬起頭,用眼角的餘光偷瞄了一眼,卻驚訝的發現劉徹正看著自己,雖然他嘴角微翹,似乎在笑的樣子,但是陳嬌卻分明感覺到了他身上傳來的強烈的悲傷感。

  「阿嬌,」劉徹伸手扶起她,看著一直半低著頭的陳嬌,終於半帶著輕歎說道,「你從前是不會給朕行如此大禮的。」語音寂寥。

  陳嬌整個人僵直在劉徹懷中,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對她來說,劉徹是一個太陌生的存在,而阿嬌和劉徹,又似乎不該是那麼陌生的。熟悉的陌生人,這是現在的他們。陳嬌心中想著。

  「太后,和你說了什麼?」劉徹看她沉默不語,便繼續問道。

  「沒有,太后只是和我聊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陳嬌微微推開劉徹,隔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說道,「皇上,皇上可還記得,當日阿嬌說過的話?昨日種種昨日死。」這最後一句話,果然讓劉徹乖乖鬆開了手。

  「你……」劉徹看著眼前這個直視著自己眼睛的阿嬌,有一種感覺彷彿是從前的那個阿嬌又回來,除了阿嬌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另有一個女子有如此的勇氣,這樣看著自己。

  「皇上,我不記得你。」陳嬌直視著劉徹說道。剛才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想明白,自己曾經在劉徹面前說過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而當時化名王贄的劉徹並沒有懲罰自己,那麼這種陌生人的相處模式,並不會觸犯到劉徹的逆鱗,而自己也無需再想該以什麼方式面對這個陌生的夫君。

  「你想說什麼?」劉徹彷彿已經平靜了下來,沒有因為陳嬌的這句話而勃然大怒。

  「從前的我和現在的我,並不是一回事。我希望,皇上能夠明白。」陳嬌斟酌著字句說道,「從前的阿嬌,很傻,她跟不上你的腳步。現在的阿嬌,不見得比那時候聰明,但是……」說到這裡,陳嬌停下來,看著劉徹,清澈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訴劉徹她的未盡之意,她已經不想再那麼辛辛苦苦地去追一個不可能得到的人。

  劉徹忽然心中一痛,彷彿自己失去了一樣很珍貴的東西。

  「臣李敢叩見娘娘!」李敢被人匆匆從建章 宮喚來,心中有些驚疑不定,這位衛皇后可不同於陳皇后,是從來不主動召見外臣的,這次召見不知有什麼事情。

  「李將軍請起。」衛子夫右手輕抬,示意他起身。

  「謝娘娘!」

  「李將軍,你身為御林軍統領,皇上出行,一切安全應該是由你來負責的吧。」衛子夫面沉入水的問道。

  「是的,娘娘。」李敢應道。

  「那麼,本宮問你,皇上近幾日的行蹤,你是否清楚?」衛子夫說道。

  「臣……」李敢聽到這種詢問,頓時額上冒汗。

  「本宮別無他意,只是關心皇上而已。」衛子夫站起身走到李敢身邊,說道,「李將軍,仲卿曾經和本宮說過,李將軍和令尊,勇武異常,都是我大漢的國之棟樑。如今,皇上有意漠北,實是你父子大展身手之時。」

  「娘娘,臣不敢當。」李敢馬上聽出了衛子夫言中的利誘之意,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位隱居深宮的皇后忽然如此關心皇上的行蹤,必然是發生了什麼非同尋常之事。如今,衛皇后的態度,讓李敢莫名的想起他的前任,如今身在長門宮中的陳皇后。莫非,又是一場糾葛不清的宮中爭寵。

  衛子夫看著低頭垂面不敢直視自己的李敢,眼睛微微一轉,對著一旁的依依說道:「依依,據兒現在應該醒了。你去替本宮抱來。」

  依依應聲而去,睡得正香甜的劉據被人抱來送到衛子夫手中。衛子夫抱著孩子,進一步靠近李敢,問道:「李將軍,現在可以告訴本宮,皇上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了嗎?」

  劉據此時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忽然睜開眼睛,直望著李敢。李敢看著劉據滴溜溜直轉的眼珠,心中矛盾,作為大漢朝的將軍,他必須完全忠於皇帝,從這個角度來說自然是不能透露皇帝的行蹤的。但是,眼前人是目下還深受寵愛的衛皇后,而她的兒子是皇帝唯一的皇子,衛青勇武精明,前程大有可期之處,衛家姻親,陳掌,公孫賀皆深受皇帝寵信。衛家,得罪不得。

  「回娘娘,皇上近幾次出宮,臣並未獲准隨行。臣最後一次隨皇上出宮,是去茂陵邑拜訪彭城煤行的陳皎。」李敢終於說道。

  「陳皎。」衛子夫重複道,腦中忽然想起那一日,卓文君在殿中所說的話。

  「臣妾的夫君,近來希望能夠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為妻。所以,臣婦心神恍惚之下,才會殿前失儀。」

  「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

  陳皎?她是誰?衛子夫陷入沉思之中,這時,無人理會的劉據忽然大哭起來,瞬間將衛子夫喚醒,她微微一笑,伸手輕拍著兒子的背,說道:「李將軍今日的坦白,來日必有所報。」隨即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是!」李敢沉聲應道,離開椒房殿之後,他才敢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方纔那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裡,他幾乎被這位看似柔弱的皇后壓得喘不過氣來。

  而此際的衛子夫,神色淡然的對身邊的宮女吩咐道:「你派個人去詹事府,就說諸邑公主想請去病入宮玩,請詹事夫人帶去病來。」

  「是,娘娘。」

  「長門宮,你不想回去?」劉徹的聲音澀澀的。

  「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宮一段愁。桂殿長愁不記春,黃金四屋起秋塵。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裡人。」陳嬌淡淡念道,「皇上覺得,那樣的日子,我應該回去繼續過嗎?」

  「阿嬌,你這是怨我嗎?」劉徹微微踏了一步,想要靠近陳嬌。

  陳嬌立刻警覺地退了一步,隨即劉徹臉上的神情讓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反應太過了。她勉強鎮定道:「皇上,我說過,今非昔比,我和從前不一樣了。這首詩,只是我在整理從前的東西時發現的,也許是從前的那個阿嬌在長門宮的感覺。」

  「你出宮之後,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劉徹放下半懸在空中的手說道。

  「皇上是天下之主,難道查不出來嗎?」陳嬌反問道。她可沒有自信自己可以在這個千古一帝面前扯謊而不被識破。

  「你說得沒錯。朕,一定會查出來。」劉徹雙手一握,轉身離去。

  陳嬌看著劉徹離去,大大喘了一口氣,總算暫時是不用回長門宮了。

  長安城東南,灞橋主父偃在朝中一貫沒有什麼人緣,此番離京自然也沒有什麼人來送行,他僅帶著幾個家人,單身赴任。眼看灞橋將近,主父偃瞇起眼睛,不意外的看到了不遠處的柳樹下有一抹白色的人影。

  「李賢弟,別來無恙。」主父偃看著李希笑道。

  「主父兄。」李希看著主父偃神色複雜。

  「從前賢弟潛於民間,你我二人難以把酒言歡。如今你我同朝為官,沒想到也難有敘舊的機會。」主父偃淡淡笑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主父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李希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富貴不回鄉如衣錦夜行。如今,我主父偃功成名顯數載,也該回鄉了。不是嗎?」主父偃哈哈大笑,毫不在意。

  「主父兄,何必如此。」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主父偃止住笑聲說道,「更何況,主父偃自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如今也不過是借國事報私仇罷了。」

  「如果,主父兄自認是求仁得仁,希無話可說。」李希有些驚訝。

  「陳皇后和皇上如何?」主父偃問道。

  「他們,皇上已經將她接到余莊之中了。」李希說道。

  「是嗎?看來,今日皇上忽然讓衛皇后代替接見我,不是沒有理由啊。」主父偃正色道,「賢弟,當今皇上,定然會有重用你的那一天。屆時,陳皇后如果得寵,那將會是你最好的進身之階。」

  「如今,說這些都還太早了。」李希搖了搖頭。

  「是啊。都還太早。世事艱難,珍重!」

  「你也是,珍重。」

  主父偃的馬車從柳樹下緩緩離去,獨留下李希遙遙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馬車。好半會兒,他才轉過身,望著長安城內高起宮闕,心中也是一陣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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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二)

  「郭大哥,你陪我一起入宮吧。」霍去病不耐煩的換好衣服,一出門就看到郭嗣之,立刻上去拉住他說道。

  「去病,回來。」衛少兒喝道,對於這個被兒子帶回來的所謂郭大哥,她可不像兒子那麼放心,帶他入宮自然是從沒想過。

  「怎麼了?郭大哥不能入宮嗎?」霍去病轉身狠狠給了母親一個眼色,倒讓衛少兒心中一慌。繼父陳掌一貫不怎麼管教這個繼子,而母親衛少兒又極為寵溺他,再加上劉徹明顯的欣賞,導致霍去病的少爺脾氣極大,在府中幾乎無人能夠管治他。而他之所以沒有成為他表哥公孫敬聲那樣的惡少,這應該感謝他的舅舅衛青的影響。衛青凱旋而歸的英姿使他有了馬踏匈奴的遠大志向,所以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習文練武上,自然沒有時間出去玩耍。

  「去病,禁中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去的。」衛少兒喃喃道。

  「那有什麼,姨娘是皇后,誰敢難為我們。」霍去病嗤笑道,說拔便拉著郭嗣之的手向馬廄走去,那姿態的意思是說,此事就這麼定了。衛少兒頭痛的看著這個固執的兒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郭嗣之是作為陳府的一個侍衛入宮的,皇宮的富麗堂皇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但是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在宮門外被宮中侍衛繳去了武器,郭嗣之跟在霍去病身後,一步一步向未央宮邁進。

  衛少兒和霍去病進入了椒房殿,而郭嗣之則站在殿外等候著,他的聽力遠超普通人,自然能夠輕易聽到殿內的談話聲。

  「去病,本宮和你娘聊會兒。諸邑他們在花園裡等你呢。」一個柔和的聲音如此說道。

  「好的,姨娘。」

  隨後是一陣蹭蹭的腳步聲,霍去病的身影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對他說道:「郭大哥,我們去花園吧。」

  「好的。」郭嗣之點了點頭,卻故意放慢腳步,走在霍去病身後,集中精神傾聽殿內傳來談話聲,直到聲音漸小,直至輕不可聞。但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因為他想知道的,已經知道。

  椒房殿內「姐姐,我叫你是有請你幫忙調查。」衛子夫看著霍去病離去,便立刻對衛少兒說道。

  「什麼事情?你叫人來傳句話就行了,還弄得這麼麻煩。」衛少兒猶自不知,說道。

  「這件事,不能讓……知道。」

  雖然衛子夫含糊了那兩個字,但是姐妹多年,衛少兒自然瞭解她的,忙道:「什麼事情?」

  「是關於一個女子的。」衛子夫說道。

  「女子?」衛少兒立刻從這句話中嗅到了硝煙的味道。

  「你替我去調查一下,茂陵邑一個叫陳皎的女子。」衛子夫說道,「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能力還有她現在身在何處,本宮都要知道。」

  「娘娘要知道她做什麼?」衛少兒問道。

  「姐姐,你不須問。只管讓姐夫替我調查就是了。」衛子夫歎道。

  「那,如果找到,是否讓你姐夫……」衛少兒也隱去了後面的話,但是她相信衛子夫絕對明白其中之意。

  「不。」衛子夫立刻道,「姐夫只要調查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做多餘的事情。還有,千萬小心,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姑娘現在應該已經被皇上帶走了。只是,皇上不知為何竟然沒有讓她入宮,所以,本宮不放心。」

  「娘娘如何得知皇上已經將此人帶走?」衛少兒大吃一驚。

  「姐姐,我跟隨皇上十餘年了,他的心思,我雖不能懂十成,也能猜到七分。」衛子夫臉上泛起一絲苦笑,說道,「最近,他的情緒幾乎完全失控……」

  「那麼,娘娘就不打算做點什麼嗎?」衛少兒問道。

  「做點什麼?」衛子夫搖了搖頭,「不,不需要。什麼都不做才是我唯一能選的路,姐姐。而且,我現在也不能做什麼,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衛少兒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驚。

  「王夫人已經身懷有孕。」衛子夫的話讓衛少兒倒抽了一口冷氣。

  「什麼?」衛少兒急得幾乎跳腳,「怎麼會如此?」他們衛家的地位眼下完全是建立在衛家出了一個皇后,而這位皇后生下了當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嫡皇子,這個基礎上面的。如今,居然會有另外一位皇子誕生,那對他們衛家來說是大大的威脅啊。

  「王靈入宮承寵已有年餘,如今身懷有孕,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姐姐何必驚詫?」衛子夫看著驚慌失措的姐姐,左掌緊握。

  「子夫!」

  「本宮知道姐姐擔心的是什麼。但是,你不瞭解皇上,本宮什麼都不能做,這是為了據兒,也是為了衛家。我們能做的除了謹言慎行,還是謹言慎行。絕對不能有一絲絲出格的行為,如果想要活得更長久……」衛子夫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一貫平靜的眸子中帶著一絲的沉痛。

  「不要看衛家如今風光無限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姐姐。」衛子夫繼續說道,「你一定要明白,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從皇上身上來。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龍的逆磷所在,絕對不可以去觸犯它。因為他可以讓我們從奴婢之女變得貴傾天下,也可以瞬間將一切都拿走。」

  「不能干涉朝政,不能結交外臣,不能欺凌後宮,必須讓一切都風平浪靜,讓他可以全力於國事。這就是皇上給本宮的底線。姐姐,你明白嗎?」衛子夫說完這一切時,紅潤的唇已經被咬成了灰白色。

  「那麼,娘娘讓我們去調查,是想?」

  「他要本宮無為而治,可以。但,那必須是後宮盡在我掌握之中。」衛子夫說道,「必須是據兒的地位不變,本宮的地位不變,衛家的地位不變。」

  「娘娘,我知道了。」衛少兒鄭重的點了點頭。

  「姐夫是曲逆侯後人,智計不凡,姐姐回去要好好和他商量。查到結果後,就帶去病入宮來。」衛子夫吩咐道。

  遼東城「你就是紀稹?」衛青看著眼前這個沉穩的男孩子,心中十分讚賞。

  「草民紀稹叩見衛將軍。」紀稹一絲不苟的行禮,心中卻在驚訝這位即將凱旋的將軍為何單身折道至此。從雲中郡到遼東城,可不止千里啊。

  「起來吧。」衛青溫和的說道。

  「衛將軍,不知你找紀稹何事?」李廣問道。衛青和李廣可說是老相識了,就在一年多前兩人還聯手出擊過匈奴,那時衛青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就不被李廣這樣的宿將看在眼裡。只是那次的結果卻是四路人馬,三路慘敗,僅有衛青一人慘勝,李廣還為此下獄。若不是從弟李蔡為他準備好金銀贖罪,恐怕就要在牢房度日了。如今,李廣雖然重新被重用,坐鎮遼東城以備匈奴右翼,但始終比不得衛青率大軍截擊匈奴白羊,樓煩諸部,取回秦河南地的風光。想到衛青年紀輕輕已經是關內侯,這次立功之後一定有更多的封賞,這不得不讓年過六十的李廣感到有些沮喪。

  「李將軍,」衛青說道,「青乃是奉皇命而來,至於是為了什麼,恕青不能回答。」

  李廣聽到這裡,便轉身對紀稹說道,「紀稹,衛將軍奉皇命而來,你隨他回去,要好好聽話。」

  「是,李將軍。」和李廣相處了大半年的紀稹自然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樸實的言語下隱含的關心。

  「紀稹,你去打點一下,明日我們的起身吧。」衛青看事情已經定下,點了點頭說道。

  「是,衛將軍。」紀稹心中盤算了下,便從容的轉身離去。

  衛青轉而對李廣說道:「李將軍,青初到此地,一會兒換下官服,想出去看看這北地第一繁榮之地。還有勞李將軍為青尋一陪同之人。」

  「那是自然。」李廣笑著說道,心中希望能夠從這位新貴口中探探朝廷下一次的舉動會在何時。「不如就由老夫陪同如何?」

  「那如何使得。」衛青自然是知道這位老將軍脾氣的,他也只是客氣的說了這麼一句。

  「使得使得。這遼東城,你第一次來,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很驚奇的。」李廣大笑道。

  李廣說得沒錯,遼東城的一切的確讓衛青極為驚訝。北地荒涼他領軍在外自然是深有體會,本以為這遼東城再如何繁華,也不過是一座小城,如今看來,這遼東城幾乎可以和長安城相媲美了。而那些堅固的磚石建築更是讓他十分驚訝。

  「遼東城,果然不同凡響。」衛青作為軍人馬上發現了那磚石的價值所在。同時也有些瞭解為何皇帝會在他出征前夕,特令他在軍事行動結束後,到遼東一行,帶回紀稹。光是這磚石就有這價值。其實他心中倒是想岔了,磚石的技術隨著墨門內遷,劉徹早已經掌握,只是他心思陰沉,暫時不打算拿出罷了。

  「呵呵,老夫當初來時,也和衛將軍一般驚奇。」李廣摸著鬍子說道。

  「李老將軍喚我仲卿即可。老將軍是軍中前輩,青不敢托大。」衛青將注意力轉回到李廣身上,微笑著說道。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仲卿,這次你可是大出風頭啊。我大漢對匈奴,可是不曾有過如此大勝的。」李廣從來就不是個很講究禮數的人,聽到衛青這麼說,立刻說道。

  「這都是皇上有先見之明。若不是他這麼多年來在上林苑訓練了大量騎軍,青亦難以帶著步兵縱橫大漠草原。」衛青說道。當戰爭越發深入的時候,他越發現劉徹當初命他們這些人勤練騎術是多麼的高瞻遠矚。

  「當然,墨門所獻的馬鐙、馬鞍、馬蹄鐵等物也功勞極大。」衛青又說道。

  「不管怎麼說,仲卿也是人才難得啊。李廣一生為我大漢戍守邊關,從不曾有過如此大勝。年齒徒增,真是慚愧啊。」李廣說到此,又是一陣難受。

  「李將軍不必如此。時移事易,接下來才是我輩大展身手之時。」衛青伸手拍了拍李廣的肩膀說道。

  「讓仲卿見笑了。」李廣一身隱痛便是無法封侯,所以每每想到戰功便會略有失態。

  「不妨事。」衛青待人最是小心,自然輕聲安慰。

  「紀大哥,你要走了嗎?」李陵吃驚的看著在打包行李的紀稹。

  「是啊。」紀稹笑著點頭,摸了摸只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李陵的腦袋,說道。對於這個小弟弟,他還是十分欣賞的。

  「可是,你教的東西,我還有好多沒有學會。」李陵不覺扁起了嘴,「本來說好了,這次的年終大賽,我要拿個冠軍給你看的。」

  「沒關係啊。」紀稹說道,「你可以給我寫信。我很期待你的進步的。」

  「好吧。」李陵從身下解下一個玉珮,遞給紀稹說道,「這個是我叔父給我的禮物,送給你。到了長安有什麼事情。你可以找我叔父幫忙。他叫李敢,是御林軍的統領。」

  「好。」紀稹笑著接過玉珮,雖然他覺得泳道的機會極小。

  「紀稹,聽說你要走了?」一個大嗓門闖了進來,紀稹不用抬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邢天,不用這樣嚷嚷吧?」紀稹倚在窗邊,對著邢天挑了挑眉。然後低頭對李陵說道:「小陵子,你先出去吧。」

  「好。」李陵也習慣了,紀稹和刑天總是神神秘秘的。

  「幸好昨日最後一批人已經出發了。不然,你這一走我們還真是群龍無首了。」邢天聽到李陵的腳步聲遠去,馬上正色道。

  「我也沒想到,朝廷會這麼快就派人來。」紀稹眼神凌厲,襯著他那還顯得有些稚氣的俊臉上,加上室內昏暗的光線,顯得別有一番味道。

  「你走了,以後我們怎麼辦?」邢天問道。

  「涼拌!」紀稹忽然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去對著窗外,語氣中不乏調侃,讓人覺得剛才看到的那個冷峻少年彷彿只是錯覺。

  「喂!」邢天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把紀稹那囂張的手打落,把人拽到自己懷裡,說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玩啊?」

  兩人笑鬧了一陣,邢天把紀稹壓在身下,問道:「說吧,到底打算怎麼辦?」

  「嘿嘿。」紀稹臉上泛起一絲狐狸似的笑容,說道:「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等我到了長安再說。」

  「雖然說,人都已經派出去了。不過要做到像小姐吩咐的那種程度,恐怕還需要一二年的時間吧?這期間……」邢天說道。

  「一二年?我看一二年是不夠的。」紀稹搖了搖頭,「要讓他們完全化入當地人之中,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和我們的關係,恐怕要好些年時間呢。我走後,城裡的事情,都交由你來調度。一切照舊便是,不要再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了。免得遭人懷疑。」

  「你真的要去長安嗎?這衛青,我看來一不善啊。」邢天皺起眉頭。

  「善也罷,不善也罷。姐姐在長安,我總是要去一趟的。」紀稹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次衛青來,一定和姐姐有關。我也正好乘著機會,過去幫姐姐一把。」

  「那麼,朝鮮那邊,諸家的人,怎麼應付?」邢天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再過兩天,諸家就會來人了。到時,你派人去和他們聯繫便是。」紀稹說道,「諸家的根基遠比我們更牢固,我想,或者可以請他們也派人到長安。以諸家和姐姐的關係,有事時也可以多一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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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三)

  陳嬌坐在靠椅上,優哉游哉的吃著桃子,還有飄兒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涼風一絲絲的吹來。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後,她不由得感歎,真是好舒服啊。

  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陳嬌想,果然應該早點給自己準備一個椅子。幾天前她終於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強烈要求余莊的管理人員給她調幾個木匠來,開始手動製作她的靠椅。今天終於完工了。此時此刻,如果說,還有什麼讓她覺得彆扭,那就是對面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了。

  自打那日兩人「敞開心胸」的談過之後,劉徹每日都回來莊子裡見她,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通常是在午膳時分,默默吃完飯後,他會再坐一會兒,然後才離去。最開始,陳嬌會覺得十分恐慌,但是後來她發現劉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之後,便放下心來,忍受著那點彆扭,開始愛幹嘛幹嘛。

  劉徹看著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製作的名為靠椅的器具上,臉上露出貓兒一般的舒服表情,心中一暖,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這個人露出這麼稚氣的神情了。

  「皇上,所謂失憶,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過巨大的打擊,才會如此。此症極為罕見,臣行醫至今,僅在十餘年前遇到一老婦人患有此病,她是因為匈奴入掠,一夜間喪夫喪子,才會患病。」

  「至於治療,恕臣直言,並無任何辦法,而且有時強迫患者回想並無任何好處。患此病者,也許一日之間就可以不藥自愈,也許至死也不會想起前事。」

  腦中回想起太醫令的話,劉徹不由得臉上一冷,望著陳嬌的眼睛也變得複雜。

  阿嬌,對你來說,從前的一切真的那麼令你難堪嗎?驕傲如你,也會選擇逃避嗎?朕真的傷你至此嗎?

  「阿嬌。」劉徹開口喚道,這是半個月來,他第一次和陳嬌說話。

  「啊。」陳嬌下意識的應道。隨即睜大了眼睛,直直的瞪著劉徹,不是吧,這廝居然開口和她說話了。

  「今天,陪朕出去一會兒吧。」劉徹一眼掃過她的臉,故作不在意的說道。

  「去哪裡啊?」陳嬌問道,在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她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墨門。」劉徹吐出一句,讓陳嬌震驚不已的詞,轉身離去,他很有把握,身後這人絕對會跟上來的。

  「等一下啊。」劉徹走的極快,陳嬌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門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

  劉徹愣愣的望著在自己身前喘氣的陳嬌,這一刻從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為一。

  「徹兒,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啊。」那時,她的笑容是那麼美和不設防。

  「我本來是要等你的……」劉徹不覺開口道。

  「什麼?」陳嬌奇怪的望著劉徹,心中想,他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劉徹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轉身離去,躍馬而上,對陳嬌說道:「快上車吧。」

  「噢。」陳嬌抹了抹頭,她自然沒有那麼多的和劉徹的共同記憶,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傷感。

  墨門被劉徹遷到茂陵之後,他們所在的莊園便被稱為墨門,天下墨家子弟都開始向此處集結,很多原本隱匿於民間的人才都開始加入到此處。之前陳嬌曾經依靠著和韓墨的關係,悄悄入內過。當時,陳嬌就已經發現,墨門多了很多她所不認識的人。好在經過遼東城調教的輔子澈等人的能力遠在眾人之上,所以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因此減小。

  當劉徹的騎馬進入墨門禁地,左內史韓墨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因為劉徹對墨門的重視,所以韓墨經常擁有面君的機會,對劉徹極是熟悉。

  「臣韓墨叩見陛下。」韓墨帶著幾個人匆匆走到劉徹身邊,行禮道。

  劉徹淡淡掃了他一眼,走到馬車邊上,對裡面的陳嬌說道:「下來吧。」

  陳嬌撩開簾子,驚訝的看到一旁的韓墨等人,還有劉徹對她伸出的手。很難想像漢武帝會有如此紳士的行為,陳嬌很彆扭的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沒有聽到劉徹說平身,韓墨等人一直保持著半彎腰的姿態,在他低垂著的視線裡,看到一雙紅色絲履輕輕踏在地上,印滿龍鳳相蟠紋繡的淡色裙子隨即拖到了地上,合著隱隱的暗香,不必抬頭便能知道,從車上下來的女子必是個絕代佳人。

  「平身。」半抱著陳嬌,劉徹對韓墨等人說道。

  「謝皇上。」

  待到抬頭,韓墨愕然的發現,眼前的女子,居然是他遍尋不獲的陳皎。而她此刻正溫順的依偎在當今皇上的懷中,兩人看來是那麼相配。而韓墨身後的一些墨門老人,也立刻發現了陳嬌的存在,發出一陣驚呼。

  「韓卿,」劉徹開口說道,「現在朕把能幫你們的人帶來。應該對你們比較有幫助吧?」

  「啊,是。」韓墨被這一句,猛然點醒,戀戀不捨的將視線從陳嬌身上轉移。

  「帶朕到你們的試驗房吧。」劉徹自然發現了韓墨的魂不守舍,他冷冷哼了一聲,將手移到陳嬌的腰間,帶著她向前走去。陳嬌本想移開劉徹手自己走,卻發現他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氣,壓得她的腰都有些疼痛,只能皺著眉頭,隨著他前進。

  「皇上,你來這裡。」韓墨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劉徹放在陳嬌腰際的手,開始介紹。

  陳嬌悄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發現此處有著許多的瓶瓶罐罐以及玻璃器皿,韓墨從中拿出幾個玻璃杯,倒上幾樣黑色液體,然後說道:「皇上,臣等試驗了好多次,始終沒能找到那次李將軍用以阻擊匈奴的黑油。這幾樣,是臣等幾個月來弄出來的,雖然有一定的殺敵效果,但是還是不能完全和黑油水相比,似乎總是不對。」

  聽到這裡,陳嬌心中一驚,她已經明白墨門想要的是什麼了,石油。那次的阻敵之戰中所用的原油,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個皇帝的眼睛,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決不會放過的。

  「所以,朕今天帶了能解開這一切謎底的人來。」劉徹淡淡地說道,其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陳嬌,沒放過她剛才那一絲的驚悸。

  韓墨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將眼睛看向陳嬌,雖然當時他已不在城中,但是也可以想到這種聞所未聞的黑油,應該是出自這位陳姑娘之手。

  「阿嬌,告訴朕。」劉徹微微低頭,附在陳嬌耳邊說道。

  陳嬌垂下眸子,緊閉著嘴唇,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把石油的存在告訴這個世界的古人們。光是馬鞍,馬鐙,馬蹄鐵等東西的裝備,就已經可以完全改革這個冷兵器時代了。

  「阿嬌!」劉徹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放在陳嬌腰際的手再度收緊。

  「呀!」陳嬌輕呼了一聲,強烈的刺痛感讓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放在劉徹的胸前,試圖推開他,「放手,輕一點啊。」

  「說!」劉徹輕喝道,身旁韓墨那關切的眼神和因為陳嬌喊痛而顯露出的明顯的焦急使得他心中無名火起。

  「我不知道。」陳嬌仰頭望著他,眼中含淚,使得她像一隻被驚嚇到的小兔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陳嬌如此說,倒也沒有騙他,那石油本來就是高利他們無意間弄到的,高利也曾說過,即使叫他再去一次,也不見得能找到那個地方了。

  劉徹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說話,帶著她向外走去。陳嬌只能隨著他離開,臨行前她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韓墨,卻發現他正癡癡的望著自己,那一霎那,她忽然懂了,這個始終沉默的男子,對她的情誼。

  馬車緩緩的行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陳嬌心驚的望著不再騎馬而和自己同乘一車的劉徹。劉徹自管自的望著車外,他不是沒發現陳嬌的視線一直圍繞著自己打轉,只是他一點也不想回頭。一想到剛才的失控,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煩,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了。

  「該死。」劉徹一拳狠狠地敲在車窗上,漠然的神色頓時不再。陳嬌看到那一拳,不由自主的身子一縮。這一個瑟縮又讓劉徹看到了,他心中莫名的更加惱火。

  「皇上,接下來是回宮?還是去余莊?」護衛馬何羅騎馬到車子邊上,問道。

  劉徹看了一眼縮在一旁的陳嬌,腦中想起太醫說過的話。

  「如果,患者接觸到一些她過去印象最深刻的東西,那麼也許,她可以回想起一些前事。」

  「回宮!」劉徹聽到自己說道。

  陳嬌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一愣,抬頭看著劉徹,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馬何羅聽到這句話,立刻應了一聲,對著整個衛隊說道:「回宮!」

  馬車在整個衛隊的保護下,飛快的向長安城馳去。陳嬌傻傻的靠在車上,看到劉徹正直直的盯著自己,心中一陣發毛。

  「我不去宮裡。」陳嬌喊道,劉徹沒有反應,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身邊,說道,「我說,我不去宮裡啊。」劉徹只是這樣望著她,還是不肯說話,馬車的車速越來越快,陳嬌也越來越心慌。

  「喂,你叫他們停下來。我不去宮裡啊。」她死命的開始捶他。

  馬車一如既往的行進,夾雜著女孩的哭喊聲。北門的門衛看到馬何羅騎著馬,跑在馬隊的前方,便知道這是皇帝的御駕,立刻把宮門打開,所有的侍衛成排的跪在馬車經過的地方。兩邊高起的灰色牆壁,一個又一個跪在地上的身穿鎧甲的衛士,無一不顯示出漢帝國的雄偉,陳嬌看著這一切,心中越發得慌了起來,彷彿在她的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喊,我不回來啊。

  「我不回來啊。你聽不懂人話嗎?。」陳嬌大喊大叫,狀如瘋婦。但是始終,劉徹都只是那樣看著她,由著她打罵。她終於沒了力氣,整個人滑倒,靠在他身上,「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馬車停頓了下來。劉徹拿住她的手,說道:「到了。」便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走下車。

  未央宮椒房殿「姐夫已經查到了?」衛子夫端坐在案前,問道。

  「是的,娘娘。」陳掌回道。

  「那麼,你告訴本宮,到底是怎麼回事?」衛子夫端起案上的清茶,喝一口。

  「據臣追查,陳皎此人,首次出現是在元光五年的冬日,在楚國彭城創立了彭城煤行。隨後很快煤行就擴展到了全國,陳皎也因此成為巨富之家。」陳掌輕聲說著自己的調查結果,心中對這個女子不無佩服,「元朔二年,皇上下令豪強巨富之家遷入茂陵邑,她就是因此而來到茂陵邑的。」

  「那,這女子平日為人如何?她又是怎麼認識皇上的?」

  「回娘娘,陳皎此人從來不參與茂陵邑一眾豪強的聚會,很多人去拜訪她也沒有得到接見。唯一出席的一次,就是皇上令馬通將軍準備的那次宴會。但是,那時也是蒙面出席的。」陳掌說道,「至於她是如何的皇上相識的……臣能查到的就是,上個月皇上曾經在李將軍的陪同下,去見過她一次。第二日,此女子便被館陶大長公主府上的董君帶走了。」

  「館陶大長公主?」衛子夫放下茶杯的時候,險些把茶杯打翻了。

  「是的。」查到這裡的時候,陳掌也是一陣擔心,館陶大長公主此人,因為前皇后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們衛氏家族的死敵。這女子和這家人扯上關係,對他們來說的確,不能說是一件好事。

  「算了。你繼續說。」衛子夫眼珠子轉了轉,便平靜了下來。

  「後來,館陶大長公主便將她送到了灞陵的別莊,後來便被,被平陽長公主劫到了余莊了。」陳掌說到平陽公主時,擔心的抬頭望了望衛子夫。果不其然,衛子夫將案上的茶杯統統推倒到地上,面無表情。

  「後來呢?」聲音已經是極為冰冷的了。

  「之後,皇上便日日到余莊。娘娘也知道,余莊的守衛一向最是森嚴的,臣也不敢再深入查探。」陳掌心中微顫,但還是照實說了。

  「本宮知道了。」衛子夫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平陽公主!居然會是你!

  「娘娘,你沒事吧?」陳掌很是擔憂的望著衛子夫。

  「娘娘,娘娘!」一個宮女從外面衝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衛子夫喝道,隨即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氣惱的轉過頭。

  小宮女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顫的,說不出話來,她進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一貫溫柔婉約的衛皇后發怒。

  「你快說啊!娘娘問你呢。」依依是衛子夫的心腹,自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方便問話的。

  「皇上,皇上……」

  「皇上怎麼了?」這次輪到陳掌問話。

  「皇上回宮了。」小宮女喃喃道,「奴婢,奴婢聽北門口的侍衛說,他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什麼姑娘!」衛子夫聽到這裡,立刻回頭問道。

  「奴婢不知道,不過聽說,皇上一路上抱著那姑娘,都沒讓她下地。那姑娘卻一直在哭喊。」

  「皇上帶那姑娘回寢宮了?」衛子夫問道。

  「不是。聽說是去了猗蘭殿。」

  「猗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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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一)

  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佔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麼慌亂過。無論她怎麼哭鬧,怎麼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的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裡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地方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牆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乾的淚痕,問道:「為什麼不喊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願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的不想呆在這裡。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啊!」陳嬌死命的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裡,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呆呆的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裡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鑽石,一顆罕見的綠色鑽石。望著這顆鑽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於這個綠色鑽石,關於從前的阿嬌,關於他,關於他們的婚姻。原來在她的腦中,仍然有著原來的那個阿嬌,只是,回憶太痛苦,那個她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鑽石,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裡。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的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裡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的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的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瞭解你。我們的過去,大夢一場。」陳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洩,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牆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的明白的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麼傻,你也可以輕鬆了。」

  「現在後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後,這個地道裡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裡,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鑽石去劃花牆壁上的筆跡。

  「什麼靜女其姝,什麼螓首蛾眉,什麼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停手,別這樣。阿嬌。別這樣!」但是,陳嬌此刻的力氣卻大增,劉徹怎麼都拉不住他,就在牆上的筆跡幾乎要被劃完了之後,劉徹感覺到身前人一軟,已經昏倒在自己懷中。

  劉徹意識到懷中人已經昏睡過去了,他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很快的,他狠狠地把陳嬌擁在懷裡,眼睛也不覺有些紅了,他看著被劃花的牆壁,漸漸流下淚來。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你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麼啊?」

  「沒,沒什麼。」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麼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幹嘛帶我來這裡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准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並不是騙你的。」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迴盪著他的話。

  「皇上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後,心神不寧的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慾望時,終於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皇上現在去哪裡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皇上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衝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皇上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的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煙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餘年,她很瞭解皇上,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於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後,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於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皇上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皇上,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皇上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份量不輕。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餘的。

  披香殿「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說道。

  「是嗎?難得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皇上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王靈瞪了阿靜一眼,又轉頭對那宮女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靜,打賞。」

  「是!」阿靜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還是聽話的從懷中拿出一串五銖錢,遞給那個報信的宮女。

  等到人離去之後,王靈懶懶的說道:「去把門關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見,就說本夫人病了,不見。」

  「娘娘?」阿靜不解的立在原地。

  「傻丫頭,皇上帶那姑娘進宮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後宮了。晚上,一定會有些鶯鶯燕燕的來探消息。你不關上門,難道等人來吵嗎?」王靈看著這個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婢立在那兒,就知道她腦子一定還沒想通。

  「他們怎麼不去見皇后呢?」阿靜搖了搖頭,直說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婉約,有容人之量,還有個皇子作後盾。皇上做什麼,她都不會有意見的。那些庸脂俗粉當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動她在皇上面前發脾氣,誰會去花那個功夫。」王靈微微摸了摸肚子,說道,「如今這後宮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個,皇后,我還有增成殿的那位。她們不找皇后,當然會找上我們了。」

  「那,娘娘對這事?」

  「一貫溫柔的皇后如此失態,這種事,如果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會怎麼想?皇后又怎麼會如此不小心的,任由宮人這事洩漏出去呢?」王靈打了個哈欠,「她如果是那種人,我倒不用這麼費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阿靜問道。

  「只怕是真的。」王靈閉上眼睛,「因為是真的忌憚那新入宮的女子,才會故意把這消息放到披香殿來。」

  「這,這是為什麼?難道她不怕我們把這事告訴皇上嗎?」

  「無非是希望迫我去對付那女子罷了。再說,發怒這事無憑無據的,我能將她怎麼樣?」王靈說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細,又自做聰明的在皇上面前提起她發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稱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李姐姐,這宮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屬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陽殿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啊?」一個不知名的少使(妃嬪的封號)親熱的說道。

  「茜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哪有什麼資格知道這些啊。」李茜溫和的說道,「各位妹妹還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還有人想說些什麼。

  「阿國,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溫和,輕輕將自己的衣裙從一個長使(妃嬪的封號)的手中抽出,向屏風後走去。

  一眾後宮佳麗無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貼身侍婢阿國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妝的李茜,問道:「娘娘,他們都散了。」

  「是嗎?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墜,說道,「我們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嗎?連皇后娘娘都為此發怒了呢。」阿國是李茜進宮後才跟著她的,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她知道,從自己開始服侍這個主子的那天開始,自己的富貴就和她連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都積極地為她出謀劃策。

  「我管不了,也不管不起。阿國。」李茜順了順垂下的長髮,說道。

  「咦?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皇上最近這麼寵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頓了頓,「那麼,皇后娘娘就不會失態,也不會讓消息傳到我們這裡來了。」

  「娘娘?」

  「不過,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件大事,我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李茜隨即微笑,對著阿國笑道,「明天,你去請太醫令來,就說,我可能懷孕了。」

  「什麼!」阿國聽到這句話,可不止是驚喜這麼簡單。因為李茜的身體虛弱,所以一貫以來她的經期都不是很規律,就算身為貼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體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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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12:07:11
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二)

  在巍峨宏偉、鱗次櫛比的西漢宮殿中,昭陽殿以其和於天干而顯得別具一格。當未央宮、甘泉宮等宮殿已經隨著漢高祖、漢武帝的名字蜚聲著譽的時候,這座宮殿仍然默默無聞。在陳嬌所知道的歷史裡,離漢武時代大約百年之後,漢成帝劉驁獨寵居於此處的趙飛燕、趙合德姐妹,才使得這座古老而祥瑞的宮殿聲名乍起,成為寵幸、榮耀與尊貴的象徵,成為「正宮」的別名。

  「已經三天了,為什麼她還沒有醒過來?」劉徹冷冷的望著跪在眼前瑟瑟發抖的太醫令丞和侍醫們,讓他們心裡發顫。此刻,所有的御醫們都十分的羨慕只在這裡呆了一日,便被指派到增成殿照料李美人的義女醫。

  「回皇上,」在同僚們的眼神壓力下,少府太醫令丞終於硬著頭皮說道,「臣等認為,這位姑娘無病。」

  其實這個理由他也說得十分沒把握,行醫有「望聞問切」四診法,但是皇帝卻在這姑娘床邊放上了重重行障,他們這些御醫只能通過診脈來確定病情。一眾杏林好手幾經商議,一致認為她只是昏睡,誰想到,她居然一睡不起,使得他們連日來一直對著皇帝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

  「三天前,你們就說過她無病了。」劉徹說道,「現在你們來告訴朕,無病之人為什麼會如此長睡不起?」

  「這……」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了話語。

  「朕再給你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內,如果她還沒有醒,那麼你們就自行去廷尉府報道吧。」看了一眼沉睡依舊的陳嬌,丟下這句話離去。

  留下面面相覷的眾御醫,廷尉府的張湯,那可是最會揣摩上意的人了,此刻皇帝盛怒之下,自己等人定然會被那酷吏送到東市斬首,以息帝怒。想到此處,已經有少數侍醫癱倒在地上,默默流淚了。少數幾個比較堅強些的,又伸手試著給陳嬌把脈。

  一陣陣哭聲講陳嬌從昏睡中吵醒,她睜開眼,看見兩座鶴型的燭台分立在床的左右兩邊,將行障內照得透亮。陳嬌沒有起身,只是呆呆望著床上方的屋頂。在這場痛苦的睡夢中,原來的阿嬌的記憶不斷湧現和千年後的那個陳嬌的記憶不斷融合,陳嬌一度以為自己會瘋掉,明明不屬於她的記憶和感情,不斷融入腦中,對一個人的兩種感情不斷交織,那種痛苦,讓她有打破腦袋的衝動。

  猗蘭殿,那是原來的阿嬌最後的記憶。那一天,劉徹告訴她,他要廢後。所以,阿嬌從那一刻開始沉睡,情之一字,太過傷人了。所以,當陳嬌醒來時,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的牴觸感,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冷冷的,因為在她的體內,還有一個不願醒來的靈魂,一個帶走了所有的感情因素的靈魂。

  這一次,再度踏入那地道,那裡有著阿嬌最好和最壞的記憶,所以在看到那顆鑽石的瞬間,陳嬌就再度醒來了。強烈的悲憤和執念使得這段記憶在復甦的那一瞬間,幾乎完全佔領了她的大腦,但是在地道裡,對劉徹的喊叫哭鬧,是阿嬌最後的表演。經歷了三日長長的昏睡,再度清醒過來的陳嬌,既不是原來的阿嬌,也不再是原來的陳嬌。原來的陳嬌太過超然,原來的阿嬌卻入戲太深,兩種完全衝突的情感在同一個軀體內不斷掙扎,到今天,終於算是完全融合了。

  行障被一個長得十分嬌悄的宮女拉開,她看到眼睛大睜著的陳嬌,驚呼:「姑娘,你醒了!」她立刻機靈的沖外面喊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這時,正被侍衛們拖走的眾御醫們立刻聽到這話,紛紛聲嘶力竭的喊道:「那姑娘醒了,那姑娘醒了!」

  侍衛首領馬何羅有些為難的向裡面看了看,看著眼前近乎癲狂的御醫們,開口說道:「放了他們。」然後又對為首兩個太常太醫令丞和少府太醫令丞說道:「那姑娘既然醒了,本館要回去向皇上稟報,你們進去給她再把把脈,開個方子,調理下身體吧。」

  「是。多謝馬大人手下留情!」兩位太醫令丞也是知趣的人物,知道剛才這位馬大人其實是網開一面,放過了他們,不然,根據皇帝留下的話,一個時辰已過,無論那姑娘醒了與否,他們都得去廷尉府。

  兩人向馬何羅道謝過後,忙匆匆走到殿內,隔著行障,給陳嬌把脈。然後對剛才扶陳嬌起來的那個宮女說道:「綠珠典藥[注],這位姑娘現下身體虛弱,要多給她準備些熱湯暖胃,然後才可以吃東西。」

  綠珠聽到此,馬上對幾個伺候在一旁的小宮女說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給姑娘準備膳食。」

  一群小宮女紛紛行禮告退,一陣淅淅簌簌的聲音過後,殿內終於安靜了下來。陳嬌轉頭問道:「這是哪裡?」

  「回姑娘,這裡是昭陽殿。」綠珠應道。

  「昭陽殿。」陳嬌默念道,傳說中黃金以壁、白玉為階的昭陽殿嗎?從一座金屋來到另一座金屋,莫非真的是阿嬌的命嗎?她搖了搖頭,轉頭對綠珠說道:「扶我起來吧。」

  綠珠輕輕扶起陳嬌,將她的腳放下,拿來一雙嵌珠絲履為她穿上,問道:「姑娘還是先靠著歇會兒,奴婢們馬上就會把膳食呈上的。你吃飽了,一會兒皇上來,也不至於有氣無力的。奴婢進宮也有兩三年了,第一次看到皇上這麼緊張一個人呢。」語氣中滿是歡喜。

  陳嬌一眼掃過綠珠的手,不意外的在上面發現了些許老繭,這不是長期在宮中生活,養尊處優的尚宮局中人會有的手。剛才太醫喚她為典藥,想來是劉徹臨時從尚食局調來的吧。

  融合了兩個人記憶的她知道,雖然在她被廢前的最後幾年,早已經不在宮中居住,而是搬到了城外的甘泉宮,最後在她身邊伺候的心腹也在甘泉宮被屠戮得一乾二淨。但是宮中女官中,定然還有許多人對她還有印象,尤其是掌管後宮禮儀、輔佐皇后統領六宮的尚宮局的眾多女官,必定對她印象深刻。眼前的宮女,必定都是劉徹命人精心挑選過的,必定是從前沒有見過她的人,這樣可以確保在他做出決定前,她的身份不被洩露出去。

  擁有了阿嬌多年的記憶後,陳嬌算是比較瞭解這個男人了,驕傲、冷酷還有永遠清醒的頭腦。從前的阿嬌,被太多太多的童年記憶所迷惑,總把作為皇帝的他和作為丈夫的他分裂開來。如今的她心中明白,那是一個天生適合做皇帝的男人,也許會有一時的感動、愧疚,但是,那絕對不可能真正影響到他。

  「姑娘,你先喝湯吧。」綠珠從小宮女手中拿過一個碗遞到陳嬌手邊。

  陳嬌接過碗,默默喝著湯,等待著。不一會兒,門外就進來了一個男子,正是剛才出去的侍衛統領馬何羅。綠珠微笑著向他行了一禮,說道:「見過馬統領。」

  「綠珠典藥請起。」馬何羅微微揚了揚手,說道,「皇上口諭,綠珠典藥升為尚食局尚食。協同增成殿阿國尚食同掌尚食局。」

  「謝皇上!」綠珠本隸屬於尚食局,這下可是一下子跳到了尚食局的最高管理者的位置上。對此,她心中自然歡喜,但是也隱隱有些不安,皇上特意將她調來顯然是為了服侍昭陽殿的這位姑娘,可是皇上又沒給她封號,居然就先升了自己的官。

  「綠珠尚食,皇上說讓你好好照料這位姑娘,稍有差池,為你是問。知道嗎?」馬何羅隨即說道。

  「是!」綠珠聽到這裡又是心中一突。

  「馬何羅參見姑娘!」和綠珠說完話,馬何羅走到陳嬌面前。

  陳嬌望著馬何羅,知道這個侍衛統領是她走後劉徹重新提拔的,原來的統領李敢此際已經是御林軍統領了。對於他的問候,她只是淡淡的轉過頭去。

  馬何羅心中也摸不準這女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便恭敬地說道:「皇上說了,姑娘在宮中若有什麼不如意的,儘管說出來便是。只是,姑娘新入宮,還是別到處走動的好。」說完,馬何羅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陳嬌一樣,卻看到她似是嘲諷的笑了笑,然後低頭自管自的喝著湯。

  馬何羅只得說道:「告退!」

  綠珠一直是個謹言慎行的人物,雖然覺得這事怪誕的很,但是想到前幾日,挑她來的楊得意說過,要她多做少看,閉嘴不言,也就不說話了。只是從小宮女手中端過膳食,遞給陳嬌說道:「姑娘,你睡了這些天,再吃點東西吧。」

  披香殿「皇上去了增成殿?」王靈放下手中的書簡,問道。

  「回娘娘,是的。」阿靜應道,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如今大家都知道增成殿有喜的事,你是不是也應該稟告皇上……」

  「阿靜,一切本夫人自有主張。你不用擔憂。」王靈說道,「本宮讓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沒有?你是主管尚服局的尚服,昭陽殿中人所用的衣飾,到底準備的是哪個等級的?夫人?美人?良人?還是其它?」

  「回夫人,奴婢查不到。」阿靜說道。

  「查不到?怎麼會?宮中一切衣飾都要經尚服局之手的啊。」王靈有些驚訝。

  「奴婢問過南威尚服,她說皇上指示,昭陽殿中的一切用度,都由韓綵衣尚宮負責。」阿靜回答道。

  「韓綵衣?那麼……」

  「奴婢也問過韓尚宮手下的小宦官,他們說,韓尚宮只是命他們拿著皇上的手諭,到館陶大長公主府上,搬運東西。」

  「館陶大長公主。」王靈低眉說道,竟然會是她?

  堂邑侯府「石達,東西就是這些了。你們派人點點,就送過去吧。」劉嫖含笑看著前來拿東西的小宦官石達。

  石達自然不敢對這位皇帝的親姑姑不敬,忙說道:「公主府上之人辦的事,我們當然放心。」

  「石達,聽說你一向清貧,家中又多弟妹。為皇上辦事,又那麼辛苦,公主一向最是憐惜下人的。這些,你收下吧。」董偃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石達手中。

  石達在宮中做事,也有些年頭了,一向明白,館陶大長公主,那是做事最有分寸的,也是最大方的。賞賜之物從來只多不少,陳皇后仍在之時,宮裡頭誰沒有受過她的好處啊。陳皇后被廢之後,宮中的那一陣清洗,弄得人心惶惶的,留下來的幾個老人也不敢再和這位大長公主聯繫了,幸而大長公主也是個知趣的人,從此也沒再走他們的門道,而他們也總算不用和她撕破臉皮。可是如今,大長公主這禮……

  「謝大長公主憐惜!不過,石達為皇上辦事,不敢說辛苦。」石達輕輕推開董偃遞來的東西,說道。

  「石達,你也不必如此。本宮知道,你是人老成精了。」劉嫖慵懶的聲音響起,讓石達眼皮不覺一跳,「不過你放心,本宮敢給,就說明你一定收得下。拿去吧。」

  「奴婢不敢!」石達仍然推拒得滴水不漏。衛皇后已經生下嫡皇子,館陶公主一脈翻身的機會,微乎其微啊。

  「是嗎?」劉嫖也不生氣,淡淡的笑道,「逢高踩低是宮裡人的常性,當初我跟著我母后時,也不是沒見過。不過,誰也不會想到我母后那樣的一個瞎老太婆,能一直撐到成為大漢的太皇太后吧?本宮今天就通過你,向宮裡傳個話,天有不測風雲,將來誰要是覺得我劉嫖還是遮雨的那塊料,我這裡,隨時歡迎。」

  「公主的訓示,石達謹記在心。石達告退!」石達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退下了,心中卻對這位大長公主如此自信的言語,留了個心眼。

  「公主,這種人……」石達一離開,董偃就有些憤憤不平,從他跟著劉嫖開始,遇到的哪個人不是客客氣氣的,這位石達如此拂劉嫖的面子,實在是……

  「好了。」劉嫖喝道,「這就是宮裡人。能混到他們這份上的,誰沒一兩個心眼子。石達還是記著舊情的那一個,換了別人,這一回宮就把咱們的話送到椒房殿去討賞了。」

  董偃被劉嫖這麼一說,氣焰也下來了,低頭說道:「公主,你之前說引皇上來見娘娘,如今人也見了,宮也入了,可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你看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現在怕是正心煩呢。」劉嫖無謂的笑了笑,「不過你放心,他想知道的事情,這天下只有嬌嬌能解,所以他絕對捨不得放了嬌嬌。只要他不放人,年常日久,本宮就不信他能心狠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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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三)

  增成殿

  皇帝的駕臨,使得整個增成殿都顯得十分熱鬧,所有人都顯得喜氣洋洋的。金支燈九華燈被點的通亮。劉徹靠在床上,半摟著李茜,看著女侍醫淳於義為她把脈。淳於義收回手,將李茜的玉腕重新放回被子,轉身對劉徹彎腰行禮,說道:「皇上,李美人身子虛弱,不過胎兒無恙。以後幾個月裡,小心調養,一定可以安然生產。」

  「是嗎?那就好。」劉徹點了點頭,李茜是他目前這麼多後宮中,唯一一個宣佈懷孕的,他自然十分重視。「義侍醫,以後你就住在增成殿的偏殿如何?這樣有事,你就可以及時照料。」

  「回皇上,為了皇嗣臣自然應該長留宮中。只是百草堂平日若有事情,望皇上允許其入宮稟報。」淳於義秀眉微皺,開口說道。

  「義侍醫。」劉徹挑了挑眉說道,「朕知道你還有照料你那個百草堂,不過,這是皇嗣,難道不比你的百草堂更重要嗎?」

  「皇上,醫者父母心。」淳於義說道,「臣心中,皇嗣自然重要,但是百草堂所醫之平民,同樣也是生命。」

  「義侍醫還是這麼悲天憫人。」劉徹笑道,「好吧,那朕特許,如果百草堂有要事相報,讓他們派人到北闕稟報便是。」

  淳於義醫術高明,聲名在外,所以當初為了方便給後宮的妃嬪公主看病,他便下詔宣她進宮。女子為醫,醫術高明者寥寥無幾,所以淳於義才如此受劉徹的重視。當初淳於義有言在先,她雖入宮,卻不願一身醫術困於宮中,所以在宮外另開百草堂救治平民,作為交換條件,她則為宮中培養一些女醫、乳醫。

  「若無他事,臣先到宮外準備準備,明日再入宮。」淳於義知道這個皇帝已經不會勉強自己了,淡淡笑道。

  看著淳於義退下的身影,劉徹低頭道:「你最近感覺如何?」

  「謝皇上關心,茜一切都好。」李茜笑道,「倒是皇上,你的氣色似乎不大好呢?昭陽殿的那位姑娘,身子是否還沒大好?臣妾聽說,那麼多御醫都沒辦法呢。是否讓義侍醫去……」

  劉徹聽到昭陽殿三字,臉上立刻沒有了剛才的輕鬆,他輕輕說了一句,「朕不想聽這個。」

  「臣妾失禮了。」李茜立刻適時的道歉,低眉順目的說道,「因為宮中許多姐妹都十分好奇,所以……」

  「李美人,朕說了,朕不想聽這個。」劉徹眼神已經變得有些凌厲,讓一旁伺候的阿國也是一抖,知道主子已經有些觸怒皇帝了。

  「臣妾知錯。」李茜忙低下頭說道。

  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一貫懂禮的女子,心中有些惱,剛才她那兩次不知趣的探問,生生挑起了他心中的不愉快,本來今晚來增成殿就是為了忘記那些煩惱的。現在看來反而更加火上澆油了。他不耐煩地起身,向外走去,一眾宮人默默的跪下送他離去。

  「皇上起駕!」小宦官清脆的聲音在深夜中響起,這一句聽在了後宮許多有心人的耳中。

  確定劉徹的行駕已經離去後,阿國驚慌的走到李茜面前,說道:「娘娘,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問……」

  李茜抬起頭,伸手遮住阿過的嘴,對其餘人說倒:「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一眾宮女應道。

  「阿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這麼做有我的理由。」李茜滿不在乎的說。

  「什麼理由啊?難道娘娘看不出,皇上已經生氣了嗎?」阿國心中驚慌之下,語氣中已經帶著責問的味道。

  雖然從道理上講,宮中女官自成體系,即使所服侍的娘娘失寵,與她們職位也無關。只是,如今宮中已經不同於陳皇后之時,那時一應女官俱是陳皇后所定。陳後退位後,原來的那些女官們或被遷往甘泉長門,或被遣散。之後,皇上又未立即立衛子夫為皇后,所以六局一司的各首腦,不僅是從原系統中擢升,也有的是從得寵妃嬪的身邊升去的,如披香殿的阿靜便是尚服局的尚服,椒房殿的依依是尚宮局的尚宮。一旦所服侍的妃嬪失寵,到時候她們的地位定然不保。

  「阿國,我已經有喜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李茜看著阿國驚慌的樣子,有些失效,「你好歹也是一個尚食,怎麼如此不鎮定呢?」

  「娘娘。」阿國實在受不了李茜在這種時候還這麼悠哉。

  「阿國,我一直把你當自己人,所以今天才和你說這些。」李茜走下床,走案邊端起一杯茶,說道,「我從來,就不想做什麼皇后。」

  「你以為衛皇后是這麼好對付的嗎?如果她只是一個性情溫和的歌姬,陳皇后那樣的人又怎麼會敗在她手上呢?」李茜看著陷入沉思的阿國說道,「不要以為皇上現在寵著我和披香殿那位,少去椒房殿了,就以為她不行了。無論如何,她才是椒房殿的主人,我們不是。她能在封後之前就入住椒房,我們不能。」

  「如果不是有意外,有喜的事情,我是根本就不想對外公佈的。深宮之中,誰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呢。」李茜說到此處,有些傷感的摸著肚子。

  「娘娘,這和你今晚刻意得罪皇上,又有什麼關係?」阿國還是第一次聽到李茜和她說這種話,不想做皇后?嬪妃之中,誰會不想做皇后呢。

  「我既已經有喜,皇上若今晚又在我這兒就寢。只怕,沒多久,整個未央宮的眼睛都要從昭陽殿,轉到我這裡來了。」李茜微微一笑說道。

  「所以,你特意將皇上氣走嗎?」阿國似懂非懂,「既然怕引人注目,那麼當初別把有喜的事情張揚出去就是了啊。」

  「傻丫頭,你以為,有喜的事能瞞過皇后嗎?說到底,這六宮之中,她還是做主的那個人。」李茜敲了敲她的頭,說道,「我經期若遲遲不來,尚寢局遲早會把這事報到她那裡。到時候,還不是一樣。不如乘大家目前的心不在我這裡,把事情公佈出去。今晚我惹怒了皇上,這事很快會傳遍宮中,可以稍稍減少那些人的嫉妒。」

  「不過,這並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我今晚這麼做,是因為,我希望接下來能夠被宮中人遺忘。」李茜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

  「遺忘?」阿國有些似懂非懂。

  「阿國,接下來的日子,你一定要謹言慎行,對尚食局的事情,要多放些心思進去,可不要出了紕漏。否則,本美人可保不住你。」李茜看著猶自迷惘的阿國輕笑道。她緩緩走到殿外,望著天上的明月,心中想道,這樣就好,今晚皇上這一惱,再有什麼煩惱就不會到我增成殿來了。暴風雨將至啊,王靈,希望你不要自作聰明栽在裡頭了。

  「娘娘,無論如何,你最好還是想個辦法,讓皇上息怒吧。這樣下去,可不好啊。」阿國又跟上來囉嗦道。

  「傻丫頭,皇上子嗣稀少,只要有皇嗣在,增成殿就不會有事的。」李茜笑了笑,對阿國說道,「這宮裡頭風風雨雨的,每次都站在風口浪尖上,不見的就是件好事。」隨即她又神秘的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

  ***************************

  百草堂淳於義拿起行李,有些留戀的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心中感歎道,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重新回到這種簡單的生活中。

  「義兒,要走了嗎?」這時,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推門而入,赫然就是李希。

  「大哥。」淳於義轉頭喊道,臉上帶著一絲歡欣。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啊。」李希笑道,他接過淳於義的包袱,說道,「先別急著走,我們聊會兒。」

  淳於義,其外祖淳於意乃是可以和華佗、張仲景相提並論的漢代三大神醫,後來司馬遷做史記,將淳於義同春秋時代的神醫扁鵲共同列傳,題名為扁鵲倉公列傳。淳於義的母親是淳於意的第四個女兒,因為未能生下兒子而被夫家虐待,最終病故,臨終將女兒托付於趕來為她治病的小妹,便是淳於緹縈。李希少時一直由緹縈撫養,和淳於義雖無血緣關係,但是卻一直如親兄妹一般。

  「大哥想說什麼?」淳於義問道。

  「義兒,大哥知道你一直討厭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現在就可以……」李希考慮的良久,終於開口說道。

  淳於義沒等他說完,就伸手攔住了他的嘴,然後笑道:「大哥怎麼和義這麼見外呢?」

  「義兒,我說真的。」李希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後宮爭寵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大哥,我也說真的。」淳於義也斂去了笑容,鄭重的說道,「這麼多年來,我獨自在宮中出入,很多事情我也是都看在眼裡的。大哥,我已經不是從前你心中的那個嬌嬌女了。」

  「義兒。」李希看到好像一下子長大了的淳於義,不覺愣了一下。

  「大哥,我會長大的。」淳於義低著頭,聲音裡多了一絲感傷,然後她馬上抬頭,開朗的說道,「大哥,難道不想知道你那個親妹妹現在怎麼樣了嗎?」

  「嬌嬌現在怎麼樣了?」李希知道淳於義決心已定,便順著她的話將話題轉開,「她怎麼會忽然暈倒呢?」

  「原因,義也不知道。」淳於義苦笑道,「我只給她把了一次脈,便被招到增成殿去了。今晚離宮時,聽說她已經清醒過來了,身體無恙。」

  「是嗎?那太好了。」李希長長吁了一口氣,自從知道陳嬌被強行帶回宮中,而且陷入昏迷,他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如果陳嬌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正是因為要打探陳嬌的身體情況,他才會再度聯絡上多年未見的淳於義,請求她的幫助。

  「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淳於義也是一笑,然後對李希說道,「以後大哥如果還有事情需要義幫忙的話,就叫百草堂的掌櫃送消息給北闕的門衛,他們自會把消息傳到增成殿的。」

  「還是義兒考慮周到。大哥知道了。」李希笑著點頭。

  「不過,大哥,既然你已經是郎官了,為什麼不多接近皇上?以大哥的才華,應該可以很快得到皇上賞識的。」淳於義不解的問道。

  「義兒,這些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時機未到而已。」李希聽到這話,淡淡一笑,然後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回宮去了。有事,我會通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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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44:04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一)

  御花園

  臨時擺置的箭靶中間,一個身著褐色衣裳的少年,拿著弓箭,狼一般的眼神盯著靶子。三個衣著華美的小女孩跪在一個蓆子上看著,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在席間爬來爬去。衛子夫微笑著端坐在一旁,臉上的笑容給人一種春風化雨的感覺。郭嗣之安靜的立於一旁,一如一個普通的侍衛,看著眼前這溫馨的一幕。

  「去病哥哥,那個,那個,射那個!」諸邑公主劉穎歡快的跳起身,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紅色靶子說道。

  「知道了。」霍去病有些無力的張弓。自己一身的騎射之術竟然淪為幾個小公主的娛樂工具,他的心中充滿了無奈。

  「好了,穎穎。」衛長公主劉興的年紀大些,自然看出了霍去病臉上隱含的不耐煩,「玩了這麼久,去病哥哥該休息了。」

  「是,姐姐。」劉穎出生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和自己的兩個姐姐一起,這個大姐在她心中還是極有威勢的。

  「去病哥哥,過來休息一會兒吧。」陽石公主劉玉也不再逗弄自己的弟弟劉據,也沖霍去病大喊道。

  霍去病擦去了額際的汗水,緩緩走到三人身邊,接過宮女遞來的水壺,咕嚕咕嚕的喝著。

  「去病哥哥,你好厲害哦。」陽石公主劉玉正好是換牙的年紀,她一說話,露出了兩個大大的空門,引起霍去病一陣詫異的注視。她隨即意識到了什麼,馬上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跑到一旁喊道:「不許看!」

  「知道了!」霍去病沒好氣地應道,轉身把水壺拋給宮女,走到席前跪下,果不其然,諸邑公主劉穎立刻橫衝直撞的撲進他懷裡。霍去病伸手捏了捏劉穎白白嫩嫩的臉蛋,說道:「你就不能慢點嗎?」

  「去病哥哥,疼疼疼啊!」劉穎伸手試圖拿掉霍去病在臉上肆虐的手,變形的小臉含糊不清地說這話。

  「一點女孩子的樣也沒有。怎麼不和你姐姐學學啊?」霍去病放下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嘿嘿。」劉穎也不說什麼,只是揉著臉蛋,傻乎乎的笑著。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三個表妹裡面,其實霍去病最喜歡的還是這個略略有些憨的小表妹。也許是因為從她懂事起,母親就已經是皇后了,所以這個妹妹更加的單純和沒心沒肺。相較之下,她的兩個姐姐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尤其是……霍去病不覺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笑得十分溫和的衛長公主劉興,這個表妹是最像姨娘的,總是那麼溫文爾雅,臉上帶笑。

  「去病哥哥,你的武功真是越來越好了。很快就可以像舅舅那樣,領軍作戰了。」注意到霍去病的眼光,劉興說道。

  「還差得遠呢。」霍去病搖了搖頭,他這不是謙虛,而是在陳述事實。他指了指身邊的郭嗣之說道:「郭大哥可比我厲害多了。」

  聽到這裡,原本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的衛子夫抬起眼,看了看郭嗣之說道:「看來郭侍衛的確是本領不凡呢。去病可是很少誇人的。」

  「謝娘娘誇獎!」郭嗣之握拳行禮道。

  衛子夫看著郭嗣之,有些深思,這個男子身上有一種不同於普通侍衛的沉穩,而且聽去病說來,他似乎武功高強。正想到這裡,崔依依從不遠處小碎步的跑了過來,立刻將衛子夫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娘娘!」崔依依走到衛子夫身邊,跪下道,「皇上說,另有要事,不能前來。」

  「……」只是一瞬間,衛子夫的笑容有了一絲凝滯,然後說道,「皇上國事繁忙,本就沒什麼時間來的。」然後便站起身,示意幾個宮女將劉據抱走,說道,「興兒,玉兒,穎兒,你們三個和去病哥哥在這裡好好玩。母后先回宮了。」

  劉玉聽到這話,笑容立刻沒了,剛要開口不肯,就被她身邊的劉興在腰間輕輕捏了一把,頓時讓她把要抱怨的話吞回了肚子裡。劉興含笑起身說道:「女兒恭送母后!」眾人跟著劉興齊齊跪下送行。

  回到椒房殿中,衛子夫轉身問道:「說吧。皇上去哪裡了?」

  「回娘娘,皇上,去了昭陽殿。」崔依依輕聲說道。

  「是嗎?」衛子夫也不生氣,只是點了點頭。想到今天一早費心安排的這場溫馨家庭劇,最終也沒能把劉徹留下,她不覺苦笑。

  劉徹這幾日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惘中,這一點,衛子夫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這讓她對昭陽殿中那人的身份越來越好奇。而從堂邑侯府源源不斷的輸入宮中的衣飾用品,讓她深深地明白,此人是敵非友。

  事隔數日後,皇上再度駕臨昭陽殿想必是已經決定好了如何處置此人了。若是皇上決定將人留在宮中,到時她衛子夫又應該如何自處呢?以皇上此刻對那女子的重視,如果她留在宮中……

  昭陽殿、皇上、堂邑侯府、館陶公主、平陽公主!想到這裡,衛子夫已經有了主意,她招來崔依依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道:「記得告訴詹事夫人,行事要快,明日之前,本宮要知道答覆。」

  「是!娘娘。」崔依依是尚宮局尚宮,宮中禮法規定只有尚宮可以派小宦官出外辦事。

  「等一下,你要小心。不要教韓綵衣知道了。」尚宮因為擁有自有指派人出宮的權利,所以一貫以來這個職位都是由皇后的親信擔任的。但是衛子夫被立為皇后時,宮中大局已定,劉徹雖允許了衛子夫的親信崔依依當任尚宮,但是卻不肯將另一個尚宮職位空出。所以,導致衛子夫每每行事都有束手束腳之感。但是她知道,這正是劉徹的本意,因而不敢有一絲抱怨。

  「奴婢知道。奴婢就說娘娘擔憂去病少爺的安全,特意派人跟著去,回來好報平安。」崔依依立刻明白了衛子夫擔憂,馬上說道。

  昭陽殿當劉徹踏入時,陳嬌剛剛用完早膳,在房中彈奏著前日自茂陵邑的府邸搬來的古箏。有了兩人記憶的她,對這種古典樂器自然理解個更深入,素手輕揚間流瀉出如行雲流水般的淺吟低唱,衣袖在晨風的吹拂下微微飄動。

  劉徹看著此刻的她,又再度想起從前,每當他被太皇太后的專制弄得氣憤不已時,她就會在椒房殿中,焚香,彈琴,安撫他的心。那一刻,他們才能脫離於宮廷之外,比較像民間那些共患難的小夫妻。只是如今,這裡不是椒房殿,她彈的也不是琴,而是她在外周遊所得的古怪樂器,沒有了太皇太后,也沒有了夫妻患難的情誼。

  陳嬌抬頭,看到立於前面的劉徹,不覺停下手不再彈奏,一時間大殿之內,安靜得只剩下幾個宮女的呼吸聲。綠珠先清醒了過來,她忙走到劉徹身邊,跪下喊道:「奴婢叩見皇上!」

  「起來吧。」劉徹作了一個起身的手勢,然後說道,「你們都出去。」

  陳嬌坐在位置上,安靜的看著所有的宮女從大殿裡撤得一乾二淨,然後在劉徹開口說話之前說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我?」

  「阿嬌,告訴朕,你和余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徹雖然被陳嬌的先開口搶去了氣勢,定了定神開口問道。

  「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問。」陳嬌站起身,說道,「當年,你那麼用心的對我隱瞞你和余明之間的交往,如今卻要向我詢問余明的師承。天下間的事,真是諷刺的很啊,皇上。」

  當初,劉徹和余明那段亦師亦友的交往,開始於平陽公主府,開始於他最鬱鬱不得志的時候。因為余明的建議,所以性情激烈的他才開始那段漫長的韜光隱晦歲月。常常出入平陽公主府的他,更是因此在府中遇到了當時還是歌女的衛子夫,那第一次的背叛讓他和阿嬌之間,漸行漸遠。

  陳嬌走到席邊,微斂衣裙,穿上絲履,走到劉徹身邊仰望著他,說道:「你會和衛子夫在一起,會放棄我,是因為他嗎?」

  劉徹一句不是含在口中,卻吐不出。不是嗎?如果不是那個前知五百年,後至五百年的余明對衛子夫姐弟另眼相看,自己是否會注意到那樣一個普通歌女。如果不是余明失口說出,金屋藏嬌可惜結果未必好,自己是否能夠忍心那樣對待阿嬌。

  「果然,是因為他嗎?」陳嬌笑得有些悲愴。

  「不,即使沒有他。難道你覺得,朕會姑息姑姑的勢力在朝中坐大嗎?」劉徹問道,「朕是天子,應該乾綱獨斷才對。你能保證,沒有餘明,沒有衛子夫,姑姑就不會觸犯到朕的底線嗎?阿嬌,我以為,現在的你,是懂朕的。」

  「是啊。我是懂。」陳嬌心中其實也明白,除非劉徹願意,否則這世上又有誰能夠勉強他去做他不願意的事情,「那麼你打算今後就這麼將我軟禁在昭陽殿中嗎?我還沒有那閉門造車的本事。」

  「朕知道你如今的本事極大,從你所做出的成績來看,你的能耐或者已經超過了余明。」劉徹饒有深意的看了陳嬌一眼,然後問道,「至少,余明不能製出的玻璃,你做出來,余明不能發明的馬鐙、馬鞍你也做出來了。阿嬌,現在的你,是一把雙刃劍,用你,我也隨時可能傷到手。」

  「難道你不敢用我?」陳嬌望著他,眼神中有著挑釁,憑她對他的瞭解,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就這樣放任如她這般的人才困死昭陽殿中。

  劉徹豈能不知道她的挑釁之意,只是微微一笑,攬過陳嬌的纖腰,說道:「阿嬌,陪朕到御花園走走,如何?」

  陳嬌先是有些愕然,然後便隱隱有些猜到了劉徹的用意,順從的跟了出去。

  御花園中,霍去病、郭嗣之和三位公主都還在,雖然衛子夫的離去一度讓這裡出現冷場,不過很快就在諸邑公主劉穎的吵鬧下恢復了熱鬧。當衛長公主劉興遠遠的看到自己父皇的鸞駕向這邊走來,馬上叫住身邊的一個小宮女,讓她繞到趕去椒房殿通知她的母親。而眼力比她好了不止十倍的郭嗣之則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劉徹身旁的陳嬌。

  「參見皇上!」眾人紛紛跪倒在地。

  「都起來吧。」劉徹低聲說道。

  當劉興抬起頭,正要向自己的父親說剛才小妹身上的趣事,來消磨時間,以等待母親的來臨,卻猛然發現,在劉徹的身邊還站的另外一個人。

  「皇……」劉興險些失聲驚叫,總算這麼多年來她的修養還算到家,生生把後面的字給嚥了回去,但是她的臉色已經發白到任誰都能看出不對勁的地步。年紀比她小些的劉玉劉穎自然是不認得陳嬌的,他們只是將眼睛在劉興和陳嬌之間轉來轉去,不明白這位看似父皇新寵的女人,為什麼會如此讓皇姐大驚失色。連霍去病也狐疑的看著陳嬌,雖然他沒能認出眼前人就是茂陵邑陳府的那個女子。

  「興兒,還不過來給娘娘見禮。」劉徹自然發現了女兒的異狀,他淡淡的說道。

  「是。衛長見過娘娘。」劉興重又跪在地上給陳嬌行禮道。

  「起來吧。」陳嬌此刻已經完全明白劉徹的用意了,他這是要向宮裡人公開她的身份,或者說,最重要的是向衛子夫公開她的身份。她斜眼望著猶自不動聲色的劉徹,心中明白,他是打算將自己留在宮中了。而現在要接受考驗的人,是衛子夫。他大約是要看過衛子夫的態度之後,在決定如何處置她吧。

  衛子夫接到女兒派人送來的消息,忙匆匆向御花園趕去。當她看到端坐在劉徹身邊的陳嬌時,臉色大變。

  「依依,」衛子夫對身邊的崔依依,輕聲說道,「派人去詹事府的事,不用再去辦了。」

  崔依依緊跟在衛子夫身後,低著頭的她,還沒能看到陳嬌,這一抬頭,才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她一陣驚呼。

  難怪皇上將她藏在昭陽殿,難怪所有的御醫都必須隔著行障把脈,難怪所有的衣飾都從堂邑侯府運來。原來是因為這樣,是因為這樣。

  當劉徹的眼神掃到衛子夫身上,她連忙趕到前面去,跪下說道:「臣妾叩見皇上。」

  「起來吧。」劉徹輕聲說道。

  隨即,在場的所有侍衛宮女和霍去病、劉興等人都向衛子夫行禮。諾大的御花園,站著的,只有三個人,劉徹,衛子夫還有陳嬌。陳嬌冷冷的望著衛子夫,即使如今名份易位,她身上那屬於阿嬌的傲氣仍然不允許她向這個從前的情敵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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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5 22:44:42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二)

  衛子夫和陳嬌兩人彼此對視著,陳嬌根本無意先讓步,或者說,她其實知道以衛子夫的個性,絕對不會在皇帝面前和她僵持著。果然,沒一會兒,衛子夫便在臉上漾出一抹笑容,說道:「都平身吧。」

  「謝娘娘。」眾人齊聲喊道。

  劉徹一直觀察著兩人的反應,看到這個結果,輕輕笑了笑,伸手拉過陳嬌,坐到席前。衛子夫因他的這一個動作,身子微顫,勉強保持住臉上的笑容,跟在劉徹身後入席。

  劉徹看了看四周的箭靶,對霍去病說道:「看來去病的武藝大有長進啊。」

  「謝皇上誇獎!」霍去病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姨娘,小心的回答道。雖然姨娘仍然滿臉笑容,但是他就是覺得那笑顏不對勁。

  「父皇,去病哥哥好厲害的。」終究是4歲的諸邑公主劉穎比較不懂事,她笑著靠近劉徹,依偎在他懷中,說道。

  「是嗎?」劉徹笑了笑,對霍去病說道,「去病,試試看,射那個靶子如何?」他指著較遠的一個靶子說道。

  「是,皇上。」霍去病應道。

  陳嬌坐在這個位置上,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上一次和劉徹坐在御花園,是什麼時候?她看了看衛長公主劉興,是了,是這個孩子四歲的時候,距今也有六年了。那時候,她是皇后,衛子夫還是個連封號也沒有的歌女。那時的她,嬌縱到即使衛子夫已經生下了劉徹唯一的公主,還是不允許劉徹給她任何封號。

  現在想來,那次的宴會,大概是劉徹特意安排的吧,那時的他,大概希望自己能夠放下身段,接納她們母女二人,可惜她沒有。她任由彤史將她們母女二人安排在司樂司所屬的樂人行列中,任由宮人們孤立她,嘲笑她,所以等到劉徹到來時,雷霆大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正是那一次之後,阿嬌正式搬離未央宮,從此長年在甘泉離宮之中,而衛子夫在她離宮一年後,開始進住椒房殿,雖然那時,她一樣沒有任何封號,但是劉徹以這個行動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重視。

  「皇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陽石公主劉玉感覺到握著自己手的姐姐有些不對勁,便開口問道,「是著涼了嗎?我讓宮女去叫乳醫來。」

  「不,不用了。」劉興忙搖了搖頭,否定了妹妹的提議,說道,「我很好,很好。」雖然這麼說著,身子卻漸漸向妹妹所在的方向靠去,試圖慢慢拉開她和陳嬌之間的距離。

  陳嬌看著她這個樣子,轉過頭去,不再給她壓力。劉興會怕她是理所當然的,從前阿嬌在宮中時,從來也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想必為了討好阿嬌而暗暗欺負劉興的宮女宦官也不在少數吧。

  「興兒,如果身體不適。和你父皇說聲,你先回休息去吧。」衛子夫走到劉興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溫和的說道。

  「是。母后。」聽到這句話,劉興如得大赦,她忙向劉徹說道,「父皇,女兒,有些累了。想和妹妹先回宮。」

  「好。」劉徹答應得十分乾脆,順便放下撲在自己懷中的劉穎,對她說道,「穎兒先和姐姐回去吧。」

  霍去病射完箭回來,就看到小表妹一臉不高興的衝他說道:「去病哥哥,穎兒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玩啊。」

  「好。」霍去病微笑著應道。

  郭嗣之看著三位公主離去,心中暗暗著急,知道霍去病一定很快也會告退離去。只是他想見之人就在眼前,該如何將自己想傳遞的消息傳給她呢。

  「陳詹事是否為你延請了新的師傅呢?」劉徹起身走到箭靶邊上,看了看,三箭皆中靶心。

  「回皇上,爹他並沒有為去病再請師傅,去病的進步多虧了郭大哥。」霍去病誠實的說道。

  「郭大哥?」

  「就是那位。」霍去病沖郭嗣之喊道,「郭大哥,你過來一下。」

  郭嗣之從霍去病提到他開始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在這皇帝面前了,只是,立刻竄逃,還是留在這裡,兩者之間他很快做出了選擇。他慢慢走到劉徹身前,跪下,說道:「郭嗣之叩見皇上!」

  「抬起頭來。」

  郭嗣之將頭抬起,一言不發的望著劉徹。劉徹自然是認得他的,且不說當日他曾特別注意過陳嬌身邊的這個男子,單是後來的調查所知,也足以讓他對此人特別注意。郭嗣之,關東大俠郭解的高徒,深受關中少年的敬重。

  「原來是你!」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繞著郭嗣之走了幾圈,然後說道,「郭嗣之,朕真沒想到你會入宮啊。」

  「……」

  「你師父是朕親口下令誅殺的,怎麼,你不恨朕嗎?」劉徹問道,「以你的武功,剛才如果忽然發難,傷朕不難吧?」

  「師父求仁得仁,嗣之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恨的。」郭嗣之眼神一黯,頓了一會兒才說道。

  「是嗎?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劉徹在過往的調查中,其實已經明白這個忠心耿耿的跟在陳嬌身邊的男子,定然已經放棄了師仇。否則茂陵邑與未央宮如此之近,為何卻不曾見他闖宮報仇。他稍稍想了想之後,他便打定了主意,淡淡的說道:「去病,你先退下吧。此人,朕留下了。」

  「啊!」霍去病十分驚訝,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雖然他還不是很能明白郭嗣之的身份,卻也知道,皇帝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他分別向劉徹和衛子夫行禮後,離開了御花園。

  「郭嗣之,以後你就留在昭陽殿做侍衛。相信以你的武功,應該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劉徹說道,眼睛透過郭嗣之看向和並肩坐在席前的陳嬌和衛子夫。陳嬌從郭嗣之現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關注的他們兩人的對話,劉徹說的每句話,都被她盡收耳中,如今聽到這段話,不由得斜眼看了看衛子夫,這分明是在警告她。讓陳嬌不得不佩服的是,即使聽到這段話,衛子夫仍然含笑相對。

  劉徹移步走到兩人身前,對衛子夫說道:「子夫,朕讓阿嬌住昭陽殿,你覺得如何?」

  「皇上乾綱獨斷便是了。」衛子夫抬起眼,笑著說道說道,「娘娘身份高貴,住昭陽殿本就是委屈了她。」

  陳嬌聽到這一句,有一種想笑的衝動,泥人也有個土性,衛子夫還能夠保持這樣的笑容,活得確實委屈極了。從前她只覺得這個女人是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倒有一些瞭解衛子夫的苦處了。這女人從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大概從來就沒有開心過吧。

  「是啊。子夫一向是最識大體的。」劉徹意有所值的說道,「那朕,先和阿嬌回宮了」說完之後,抓起陳嬌的手,拉她向外走去,然後摔給猶自跪著的郭嗣之一個跟上的眼神。

  兩人走了沒多遠,就隱隱聽到從御花園傳來的一陣經過壓抑的驚呼聲。「娘娘,你流血了,快鬆口。」聽到這話,陳嬌不由得有些憐憫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果然看到崔依依正試著讓衛子夫鬆開緊咬著的嘴唇。

  「怎麼,你同情她?」劉徹的聲音從頭上響起。

  「我可憐她。」陳嬌抬頭說道。

  「你覺得真不該這麼對她說話?」劉徹挑了挑眉,說道,「朕這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

  「是啊,就像你當初在我面前維護她那樣。」陳嬌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笑,一定是充滿嘲諷的,但是卻不願停下來,「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夠放開這些算計?什麼時候你的笑只是單純的笑,你的怒也只是單純的怒?」

  劉徹彷彿被抓住了痛腳一般,眼神一變,伸手將陳嬌攬到胸前,說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朕不表示出對你的重視,你在宮中的日子會有多難挨?現在,她才是皇后。」

  「從前,我也不見得會因為你的重視而放過她。」陳嬌冷冷的說道,「你不會不知道,對宮中的女人來說,勾心鬥角,陰謀暗害這種事,是至死方休的。」

  「哼,這麼說,即使她動手害你,你也不會恨她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當初沒有放過她,現在當然也沒有什麼理由要求她別動我。」陳嬌說道,「真要恨,我似乎該恨,陷我於如此境地的你吧?」

  「阿嬌,不要以為朕捨不得殺你,就一再挑戰朕的底線。」劉徹說道。

  「那你也別再用我去測試你後宮裡的女人。」陳嬌推開劉徹,順了順衣裙,說道,「你不過是想知道衛子夫能夠忍你到什麼份上罷了。如果她有一絲一毫的行差塌錯,那麼只怕你會立刻收拾掉她吧。」

  劉徹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直直的挺立在自己面前的陳嬌,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襯著御花園裡的園景,讓他有一種不認識的感覺。是的,雖然阿嬌的記憶恢復了,可是,她對他態度卻沒有改變,除了那晚在地道裡的失態之外,今天再見,她身上那種淡淡的疏離感並沒有消息。

  「測試完衛子夫的反應,我們應該可以談談,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我了吧?」陳嬌刻意忽視他的注視,自管自的說道,「你應該不希望讓我把時光消磨在這後宮爭鬥中吧?」

  「阿嬌,你的確變了,變得瞭解朕了。」劉徹似是感歎的說道。

  陳嬌心中不覺冷笑,阿嬌從來就是最瞭解他的人,因為她陪劉徹經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而來自兩千年後的陳嬌則帶來了更多的信息,關於劉徹的野心,劉徹的功過,所以,她當然瞭解他。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想要將她從後宮中帶離,今天又何必費心警告衛子夫。

  「朕的確不打算,就這麼將你放在宮中。」劉徹說道,「因為朕還需要你,你去指導墨門。」

  「只是這樣嗎?」陳嬌緩緩走到花叢邊上,盛夏時節,有許多花開得正好。

  「當然不止。你應該知道朕最想要的,就是你腦中將來。」劉徹說道,「阿嬌,告訴朕。」

  「天道或可問。微兮不忍言。」陳嬌撫弄了下花瓣,挑出開得最好的那一朵,淡淡的說道。

  「阿嬌!」劉徹的聲調不覺提高。

  「我知道,皇上有太多可以威脅我的東西。」陳嬌也相應的提高聲調,邊說邊摘下一朵花,放在手中,「不過,不知道皇上有沒有聽過一個詞。」

  「什麼?」

  「以本傷人!」陳嬌將花揉成一團,再放開,已經細碎的花瓣從手掌間落下,「如果你逼急了,我也可以選擇,玉石俱焚。」

  話音落下,劉徹如雕塑一般站在當場,不再說話,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想如何?」

  陳嬌暗暗鬆了一口氣,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在賭,賭現在的劉徹還捨不得她死,幸而她賭贏了,無論劉徹的讓步是因為對阿嬌餘情未了,還是因為現在的她所擁有的價值讓他投鼠忌器。她忍住衝動說道:「該讓皇上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會告訴皇上。而墨門那邊,只要是我能解答的,一定知無不言。」

  「知無不言,你說的。」劉徹面無表情的說道,語氣沒有一點起伏,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但是陳嬌知道他已經接受了這次的交易,知無不言,只要劉徹問得出,她就肯回答。劉徹是絕對相信她的承諾的,因為從前的阿嬌,是從不騙他的。只是,現在的這個身軀裡,裝的並不是原來那個靈魂,所以,所謂的知無不言,就要看現在的陳嬌自己的判斷了。

  大約是對自己的讓步,感到十分的憋屈,所以劉徹一甩袖,向宣室殿走去,將陳嬌丟在半路。陳嬌看著他的背影,無謂的吐了吐舌,知道自己險險的脫身了。

  「小姐。」確定人都走遠了之後,郭嗣之開口喊道。

  「嗣之,辛苦你了。」陳嬌轉身,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郭嗣之說道。

  「這沒什麼。」郭嗣之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出宮?」

  「出宮……」陳嬌聽到這話,不僅流露出一絲苦笑,「嗣之,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如果那天在余莊,我就跟你離開的話,就好了。」

  「小姐!」聽到這話,郭嗣之忍不住眉頭一跳。那日,他乘陳掌所派的人引走余莊守衛注意力時,潛入莊內。可是當時的陳嬌卻堅持不肯離開,反而要他派人送信到遼東城去。如今聽陳嬌的語氣,莫非……

  「嗣之,對不起。我本來答應過你,會離開的。」陳嬌低頭說道,「如今,我不可能就這樣走。」多了阿嬌的記憶,多了一層的牽絆,她的確已經沒有當初離宮的瀟灑。

  「嗣之,對不起。我本來答應過你,會離開的。」陳嬌低頭說道,「如今,我不可能就這樣走。」多了阿嬌的記憶,多了一層的牽絆,她的確已經沒有當初離宮的瀟灑。

  經過這麼多日的思考,陳嬌知道走到如今這份上,逃走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說她一離開皇宮,她的至親之人將會遭受怎樣的懲罰,即使能夠離開皇宮,她又要何去何從?是的,陳嬌的記憶告訴她,這個世界很大很大,但是在兩千年前的現在,揚帆出海,那需要太多太多的準備,而她,沒有時間。即使可以爭取到那些時間,又需要有多少人的生命來墊底。如今的她,遇到了和當初郭解一樣的難題。而以如山屍體換得一生苟安,豈是她所願,所以她只能選擇面對,面對劉徹。

  「我要留下來。」陳嬌說道,「嗣之,謝謝你陪我走到現在,但是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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