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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iott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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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賀堅強]大宋的智慧(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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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5-29 00:19:48
第三十一章 十七禁令五十四斬

    兩個有心事的人在一起喝酒很快就會進入狀態,酒這個東西實在是個好東西,尤其是雲家秘製的高度酒簡直就是烘托酒場氣氛的無雙大殺器,半罎子下肚之後,兩個人就開始海闊天空的說起世上的奇聞異事來,久居深宮的陳琳哪裡有雲崢的見識廣博,不大功夫,軍帳裡就只能聽見雲崢滔滔不絕的話語聲。

    “天方國有一個人叫做辛巴達,因為一直對天方國皇帝的女兒有圖謀不軌的的心思,所以日夜不停的守候在皇宮門口,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希望能看公主一眼。

    只要能看到公主一眼,這傢伙就覺得自己這一整天都是幸福的。”

    陳琳尖著嗓子道:“如此誨淫誨盜的賊子當斬首示眾!”

    雲崢乾笑道:“天方國的國王可不這麼看,他認為喜歡公主的人越多,就說明公主越是漂亮。”

    “接著說,老夫想聽聽這個毫無禮法可言的國家會有什麼下場。”任何褻瀆皇家尊嚴的事情在陳琳的眼中都是不可原諒的。

    “結果有一天,辛巴達不小心捲入到一樁殺人案中,被當地的官員判他一生只能在海上流浪,留在岸上的時間絕對不能超過十二個時辰。

    然後就有神對他施展了法術,只要他留在岸上的時間超過十二個時辰,他就會隨著朝陽的初升化作一團青煙,永遠的消失在人間。”

    陳琳提起酒杯咣當一聲和雲崢碰了一下,兩人喝光杯中酒之後陳琳笑道:“痛快,這樣的賊子就該如此懲罰!痛苦一生才是應該。”

    雲崢眯起眼睛瞅著帳幕外面青翠的草原緩緩的道:“比大地還要遼闊的物事就是海洋啊……為何你們認為把他流放到大海上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懲罰呢?為什麼不認為那是對他的一種莫大的恩賜?

    浩淼的大海蘊藏著無數的財富,也蘊藏著無數未解的秘密,世人都說天之涯,海之角。可曾真的有人去看過真正的天邊?”

    雲崢的話引起陳琳的思考,他嘴裡叼著一個酒杯思慮了很久之後道:“據我所知,天下的河流最終會彙集到大海裡面去,而大海裡的水最後會進入一個叫做歸墟的地方。

    天地的盡頭混沌一片,分不清上下左右,也看不清來龍去脈……”

    “你說的是你將要去的地府!不是天地的盡頭。”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下地獄?”

    “你我這種人想上天堂恐怕有難度!”

    明顯已經喝高了的陳琳撓撓腦袋道:“也是啊。到處都是屍山血海的,殺了那麼多的人,確實不該有什麼好報應。

    雲崢,你說說,天方國的那個可以施法的神漢是不是真的有?”

    “故事裡面有,不知道事實是不是有。你找那個神漢做什麼?”

    “給你施法啊!只要確定你以後只能活在水面上,我就不用這麼辛苦的在人世間晃蕩了,你看看,我連壽衣都準備好了卻遲遲不能躺進棺材裡長眠。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你現在想死哪有那麼容易,老子的大軍將要開始衝鋒,老子的火炮將要開始齊鳴,老子的戰車就要碾碎面前所有的障礙,如此威風八面的一位統帥身邊如果沒有人制約可不成,就算是有人把黃袍披在我身上你也要幫我把他扯下來。

    老陳琳,你還死不得啊,我就算是去了海上。也難免會生出什麼奇怪的心思想要席捲大陸,你難道就不能再把我的野心往下壓一下嗎?”

    陳琳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死死地瞅著雲崢道:“為什麼一定會是我?換一個人不成嗎?文彥博說他準備去你家當西席。”

    雲崢苦笑道:“我把大宋能夠數得上號的人都清算了一遍。最後發現你是最合適的人,只有你才會公平的把你看到的一切如實的上報上去,也只有你才不會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卻捅我一刀子。”

    陳琳嘎嘎的笑道:“那是因為老夫沒有了是非根,不過你向來活的灑脫,為何會這麼在乎別人詆毀你?”

    “因為恐懼!我還想跟老婆白頭到老,還想看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更希望去大海上見識一下真正的風浪。

    所以我沒打算把自己的命拿來和任何人去賭,那樣毫無價值,明面上的任何敵人我都有信心撕碎他,但是那些恐怖的流言卻會毀了我苦心經營的北伐,並且會把我陷入一個到底要不要造反的兩難境地。

    告訴你吧,反正我這人是沒有半點殺身成仁念頭的人,自從被包黑子臨死前捅了一刀子之後,我現在能相信的人不多。為了活命一把火燒掉大宋這種事我一樣幹的出來。”

    陳琳點點頭道:“你確實幹的出來。你慢慢的喝,我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同時也該找文彥博好好的談談,他居留在軍中幹的有些事情已經過了。”

    陳琳向來是一個坐起立行的人物,抖抖袍袖就出了帳幕。

    雲崢還是留在原地,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酒。

    自從王安石非要弄一個粗漢來當自己的部屬的那一刻起,雲崢就曉得這是王安石在向自己隱晦的傳遞某一種消息。

    猴子打探來的消息讓他非常的吃驚,文彥博在這段時間裡已經秘密的接觸過不少的將領,其中以趙旉和李東楚和他過從最密。

    耶律乙辛或許不是一個最好的軍事統帥,但是這傢夥察言觀色的本事雲崢不得不服,自從他發現地坑裡的文彥博和陳琳之後他就敏銳的發現雲崢軍中並非是鐵板一塊。

    因此他選擇了謠言這個最隱晦的手段來激發軍中的各種矛盾,雲崢相信文彥博絕對沒有破壞北伐的心思,但是他對雲崢戰罷歸隱海上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相信過,眼看著雲崢的戰功一天比一天雄厚,對部下的統禦一天比一天嚴密。

    出於防範的心理,他不得不幹出軍中最忌諱的事情分裂!

    謠言就是在分裂開來的罅隙裡瘋長,這才會催生出無數種奇奇怪怪的言論,而雲崢卻只能看著這個裂縫不斷地加大卻不能主動去彌合,那樣會讓文彥博更加的恐懼。

    無處不在的恐懼會把一個人生生的折磨瘋掉,對文彥博而言,雲崢就是一個強大無比的惡魔,只要他願意,無數人辛辛苦苦建構起來的大宋盛世就會在頃刻間垮掉。

    前唐的例子證明瞭一件事,絕對不能讓一個武將掌握如此多的資源和握有如此龐大的權力。

    大宋精銳泰半在雲崢軍中,而軍中的大部分人對雲崢的軍令都會無條件的執行,這一切在文彥博的眼中,那就是覆國的隱患。

    自從雲崢和陳琳相處的第一天,他就在向陳琳灌輸一種自己的信念,那就是雲氏一定會去海上。包括今天講辛巴達的故事也是在潛移默化的加深陳琳的這種印象。

    帳幕外面的牛角號聲響個不停,這是陳琳在召集軍法官的號聲,在中軍大帳的時候雲崢是沒有辦法嚴厲處置那些造謠者的,因此他只是高高的拿起然後輕輕地放下。

    現在,陳琳出手了,一切都順理成章了,不管他如何追查那些謠言的根源,或者如何處置那些造謠的人,雲崢只打算靜靜地站在一邊看,這是陳琳監軍的職權,文彥博那些陰暗的心思即便是暴露了,也只會暴露在陳琳的面前,不會加重他的恐懼。

    蘇洵來到了陳琳的帳幕裡小聲道:“監軍發威了,正在整頓軍機,當場重申了十七禁令五十四斬,重點針對的就是造謠者斬這一條。”

    雲崢笑道:“該是整肅軍紀的時候了,如果再這麼下去,打不到燕州我們自己就已經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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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莫須有殺人法

    以前的時候,雲崢聽說前唐之時李績會經常用斬殺自己女婿來保持大軍強大的戰鬥力,他對此不屑一顧到了極點,只有極度自私極度無能的人才會這麼幹。

    李績的女婿杜懷恭就是一個聰明人,當聽說老丈人準備帶他去打高句麗,二話不說就以家貧沒有能力隨軍東征一口拒絕。

    於是心懷叵測的李績就給了他資財,這傢伙立馬說自己家裡沒有合適的弓弩戰馬去不了遼西,一心想拿杜懷恭立威的李績立刻就贈給了他弓弩戰馬。

    沒了藉口的杜懷恭只好逃進岐陽山中不敢回家。

    當別人問起杜懷恭為何不跟著老丈人去遼東建功立業弄個官職的時候,杜懷恭道:“如果別人為帥,懷恭未必沒有一戰博功名的勇氣。

    自英公為帥,兩位大兄戰死沙場,杜懷之恐為第三。”

    雲崢很可憐,女兒太小,沒有女婿可以拿來殺,殺猴子和憨牛根本就下不去手,梁輯那個傢伙更別說了,黃牛一樣的幫自己扛活,殺他的話雲崢很擔心天上會打雷。

    很想殺趙旉,可是陳琳打死都不同意,李東楚現在成了文彥博的人,現在寸步不離的跟著文彥博。

    自從陳琳開始整肅軍紀的時候,不管是文彥博還是王安石兩人都知道雲崢這一次是動了真怒。

    憤怒的目標不難猜,不是他文彥博就是摳門的王安石。

    因此,當雲崢坐在帥位上,電鋸一樣的眼神掠過諸將的時候,底下的每一個人都戰戰兢兢的不敢抬頭和大帥對視。

    王安石忽然發現雲崢的目光定在什麼都不知道還兀自東張西望的段彥修身上的時候,暗叫一聲不好,不等他說話。

    對雲崢選定的那只嚇唬猴子的雞很滿意的陳琳就陰測測的道:“來人啊。將段彥修拖出去砍了!”

    王安石想要站出來說話,卻被文彥博死死地拽住動彈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大聲呼叫冤枉的段彥修就被兩個如蒙大赦的親兵死死地按住,然後就給拖出了軍帳。

    三聲幾乎連在一起的鼓聲響起來之後,親兵就端著一個漆盤裝著段彥修的人頭走進了大帳交令。

    看著怒目圓睜的人頭。大帳裡傳來一陣吐氣的聲音,此時的大帳裡氣氛變得輕鬆了很多。

    王安石怒道:“無故誅殺大將所為何故?”

    陳琳面無表情的道:“謠言就是從他的部屬中間傳出來的,火山軍軍紀不整,該到了整肅的時候了。”

    王安石道:“有何為證?”

    陳琳冷笑一聲道:“莫須有就足夠了!”

    王安石大怒道:“莫須有,何能入人之罪?”

    陳琳道:“大軍作戰在即,我們沒有時間去確定一個人的罪責,急火流星之下殺誰都不稀奇。”

    說完之後還冷冷的掃視了下面的那些人一眼。

    “從今後,三軍不得懈怠,當奮勇作戰。貪生怕死者斬,勇猛精進者賞!流言慢軍者者斬,爾等當牢牢記住,老夫就在後面觀戰,每戰之後當賞者賞,當斬者斬。”

    諸將抬頭看看一臉嚴肅的雲崢,等著他發話。

    “明日四更造飯,五更出戰。關山為我大軍必取之地,這兩天郎坦已經基本上攻佔了山腰。明日一戰必須拿下山頂。即便是把關山燒成一片白地。”

    聽到雲崢開始安排軍略,王安石歎了一口氣只好閉上嘴巴,段彥修是雲崢嗎,陳琳,文彥博當成替罪羊殺掉已經成了事實,掉了的腦袋長不出來。自己只有等私下裡向雲崢等人為段彥修討一個公道,大面上只能如此了。

    說起來是五更出戰,但是郎坦在三更的時候就帶人突襲了一次遼軍在關山上的營地,雖然沒有得手,卻趁著夜色毀掉了遼人在山頂修築的鹿角丫杈以及埋在淺土裡的三角刺。

    事實上關山上的戰鬥從一開始之後就沒有停止過。下雨的時候遼軍冒雨從山頂往下突擊,被守衛在山腰的宋軍在炮火的掩護下一一的擊退了,在這兩天,關山已經成了宋遼兩軍攻防的要地。

    黎明時分,大軍在匆匆的進食,關山上依舊廝殺的如火如荼,火藥彈的爆炸聲,弩槍撕破空氣時發出的尖嘯聲,遼軍或者宋軍從高處跌落發出的慘叫聲清晰的傳入每一個軍卒的耳朵。

    忽然間,關山上起了熊熊大火,山上不多的灌木叢很快就被烈火烤焦然後跟著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焰和天邊的朝霞相印成趣。

    趙旉的騎兵隱沒在關山腳下的陰影裡充當郎坦的後援,如果預料的不差的話,遼國的騎兵一定會來這裡突襲一下已經設定好的火炮陣地。

    昨天的時候遼人已經試圖破壞過,今天關山危急他們沒有道理不過來重新試驗一下。

    放火的目的就是要阻斷遼人從山背後向山頂運兵,以前試過效果不好,強勁的南風總是會把火頭蔓延到宋軍的進攻道路上。

    昨夜二更時分天空忽然刮起了西風,而且風力不小,郎坦這才搶先出兵,目的就是為了想利用一下這股難得的西風。

    關山東面的灌木和荒草大部分已經被遼人清理掉了,火油彈燃燒有時間的限制,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處關山山腰,郎坦非常的想用一下白磷彈。

    遼人的騎兵果然來了,等遼軍從自己面前過去大半之後,趙旉大吼一聲搶先從關山陰影裡竄出來,這些來自青塘的騎兵在第一時間裡就將狂奔的遼軍攔腰截斷,這就是他們的使命,至於那些已經進入關山西部的遼軍自然有姜哲去對付。

    趙旉的馬槊刺進了遼軍騎兵的胸口,在戰馬急速的奔跑下,馬槊頓時就變成了一張彎弓模樣,趙旉並未拋棄馬槊,大吼一聲,向前一推,做工精良的馬槊帶著強大的力量,將那個已經半死的遼人彈了出去。

    趁著馬槊迴旋時帶來的強大推力,馬槊的槍尖重重的抽在另外一個遼人的脖頸上,鋒利的槍刃在巨力的作用下竟然生生的將遼兵的首級切割了下來。

    就在他專心殺敵的時候,大隊的青塘騎兵已經越過他的戰馬殺入了戰團,一時間戰場上殺聲四起,弩箭橫飛。

    趙旉很有經驗的放下面甲,亂戰的時候最是危險,天知道會不會有流矢飛過來結果你的性命,一切以安全為第一要務。

    太子已經登基了,大好的榮華富貴等著自己去享用,如何能把性命丟在這片荒山野地裡?

    如果不是昨日大帥暴怒,監軍發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親自領兵沖陣的。

    眼看著無數的騎兵從自己身邊竄過去,趙旉滿意的停下戰馬,在他的周圍已經看不到一個活著的敵人了。

    自己已經表現出了該有的武勇,剩下的就是跟在大軍後面完成預定的軍事目標,截斷敵軍即可。

    騎兵群裡有一輛大車,大車上拉著成卷的鐵絲網,只要把帶刺的鐵絲網上的木頭樁子釘在地下,一道簡單的防禦工事就已經完成了,這東西對付騎兵有奇效。

    第一道鐵絲網布好之後,就有偏廂車迅速的沿著鐵絲網一線連成一道新的防線,偏廂車上的木門洞開,已經上好弦的強弩立刻激發,有選擇的攻擊那些穿著皮甲的皮室軍。

    趙旉抬頭瞅瞅關山,只見山上的戰鬥依舊進行的猛烈,大帥說要蠶食遼人的營地,保持必要的壓力即可,此時還用不著騎兵繞過關山向關山下的遼人營地發起決死進攻。

    據說那樣會引發遼人的什麼八門金鎖大陣,不過最後一句話大帥是笑著說的,趙旉不認為大帥真的會在乎那座什麼狗屁大陣。

    他也是京西軍的一員,只是身份和別的將士不同而已,雲崢對八門金鎖陣沒有什麼概念,趙旉自然也對這個古老的大陣認識不多,作戰多年,遇到敵人擺下大陣這還是第一遭。

    不過他堅信在火炮的轟擊之下,什麼大陣都會化作塵埃的。

    騎兵貫穿了遼人的騎兵隊伍,只是堅守了頓飯的功夫,鐵絲網就已經豎立起來了,又過了頓飯的功夫,偏廂車就已經開始發威了,沒有進入宋軍包圍圈的遼人騎兵瘋狂的要進來,那些已經進入包圍圈正在遭受宋軍屠殺的遼人騎兵想要努力地突出去。

    宋軍操持偏廂車已經有些年頭了,孫大志這些年名聲不顯,但是在操持偏廂車一道上大宋無人能出其右,最難得的是此人的功名心極為淡薄,從不與諸將爭功,但凡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他總是默默地躲到一邊,以至於雲崢稱讚他有漢時大樹將軍的風範。

    不過只要用到此人的時候,雲崢都會非常的放心,這個自從少年軍時期就跟著自己的同窗,對進攻可能還有不足之處,但是對於防守一道,他整整鑽研了十數年。

    因此嗎,在遼軍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中,偏廂車軍陣始終穩如泰山,偏廂車中或者噴出強弩,或者噴出火焰,抵近的遼人毫無例外的會被猛然從偏廂車縫隙裡鑽出來的長槍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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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後事

         坐在山頭喝稀粥的雲崢,拿筷子指指偏廂車所在的地方,對王安石道:「那裡的戰局已經穩固了,現在需要把中軍向前移動,我相信,在午時到來的時候,郎坦必定能夠拿下關山,這時候我們就有了一個新的制高點,到時候站在關山頂上,遼軍的虛實就會無所遁形。」

        「偏廂車只形成了一線軍陣,如何能在遼軍群中撐得下去?」王安石的臉色並不好看。

        「王公,我們不妨打一賭,如果孫大志將軍能夠在這種險惡的環境裡撐下去,段彥修之事我們一筆勾銷如何?」

        王安石似笑非笑的道:「你說呢?中軍大帳中辱老夫到了極點,你覺得三言兩語就能消除老夫胸中塊壘?」

        雲崢攤攤手道:「沒辦法,誰叫你最好欺負來著,誰叫你那個部下沒長腦子來著,他不死誰死?」

        王安石冷笑一聲道:「這話說的好,不掩飾,不虛偽,把話說到了根苗上,老夫現在確實勢單力薄無力抗拒,手下被殺確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雲崢搖頭道:「其實算起來,我寧願得罪文彥博也不願意得罪你,只要燕雲地的變法有效果,你入朝為相指日可待,文彥博雖然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但是啊,這個人性格上有很大的缺點,為三司使自然是極好的,卻不適合當宰相。」

        王安石嘲諷的哼了一聲,苦澀的道:「你倒是看得起老夫。」

        雲崢理所當然的道:「我當然會看得起你,事實上整個大宋我唯一看得起的人就是你。

        還記得那一年陛下要我們這群大臣親耕以示不忘農耕之苦,你身在病中,卻帶著老妻在田野上耕耘的模樣,我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忘掉。」

        「既然你如此看得起老夫,就用羞辱來回報我嗎?  」

        雲崢搖頭道:「我看得起的人自然會與眾不同,段彥修不過是一頭莽撞的野豬。如何能擔負起你交給他的使命?

        我今日請你看偏廂車之戰,就是想把這個人推薦給你,你現在可以不用,等我走後,你就會發現他是目前完成你使命的最好人選!」

        王安石的眼睛眯縫了起來,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也是他將要爆發的先兆。

        雲崢擺擺手道:「燕雲之戰結束之後,我大宋必然會進入休養生息的一個階段,到了這個階段,什麼樣的將領最受歡迎?

        毫無疑問,是防守型的將領,孫大志一心鑽研防守十餘年,又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將領,他隨著我從蜀中起兵直到現在,從未錯過任何一場戰鬥。也就是說我經歷了多少戰鬥,他就經歷了多少。

        功勞簿上不常見他的名字的緣故,是因為我總是用他來保護我的中軍大營,即便是這樣,他也做的無怨無悔。

        我走之後,大宋至少會休兵十年,皇帝需要時間來成長,消耗掉的國力需要時間來彌補,十年之後正值少年時期的皇帝必定不會甘心西夏國佔領銀夏二州。他定會將大宋的邊境定在玉門關一線上。

        這就是說,你需要十年的時間來保持大宋有一個相對平穩的局面。有孫大志無疑會是你的不二之選。」

        王安石臉上的不快之色很快就褪去了,疑惑的道:「你已經開始為你的部將找下家了?」

        雲崢苦笑一聲道:「都是生死兄弟,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沒了下場,否則我即便是在海上嗎,也會坐立不安。」

        王安石不再說話了,而是專心的看遠處偏廂車如何作戰。雖然看不清楚細節,只是從遼人騎兵紛紛倒折在偏廂車前的模樣,就知道孫大志對付面前的遼人顯得遊刃有餘。

        一列偏廂車在不長的時間裡就變成了兩列,三列,當最前面的兩列偏廂車開始向左右兩廂衝鋒的時候。漫天的箭雨和雨點般密集的火藥彈從偏廂車上飛出來,兩邊大片的遼軍迅速的被消滅殆盡。

        硝煙過後,一座由偏廂車組成的車城已經憑空出現在地面上,將遼軍騎兵徹底的分割成了兩半。

        「剛才的威勢見到了吧?孫大志把猛虎齊奔這種雞肋武器,稍微改良一下安裝在偏廂車上,就成了目前的樣子,任何密集型的進攻對他來說都不成問題,只會成為他殺敵建功的不二良機。

        老王,聽我的沒錯,一個將軍好不好我最有發言權,孫大志為人憨厚,一旦和他結恩,他便一生不叛。你還猶豫什麼?」

        王安石撇撇嘴道:「只有當你走了之後,老夫才能去收攏此人,現在去收攏他,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當然,這必須建立在他確實是一個知恩回報的人的前提下。」

        雲崢不耐煩的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就囑託給曾公亮了,他一樣能在我走了之後把這個與世無爭的好人給照顧好。」

        「要啊,為什麼不要,你還有什麼遺產儘管招呼給老夫,老夫照單全收。」

        看著王安石無恥的嘴臉雲崢大笑了起來,好半晌才停下來道:「最喜歡看見你們這些士大夫的無恥嘴臉。」

        孫大志的部下是防守力最強大的軍隊,但是一個將軍想要防守,這和後方的支援分不開的。

        這天下沒有攻不破的城池,只有攻不破的防線,這個防線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無形的,甚至可以是概念上的,這和將領的素質有關,雲崢認為,孫大志已經完成了自身的蛻變,只要能夠獲得王安石的全力幫助怎麼也該到光芒萬丈的時候了。

        在雲崢可以預見的未來,王安石絕對是大宋的主宰,自己走後京西軍受到壓制,拆分已經不可避免。

        問過姜哲和郎坦,姜哲打算歸隱田園,郎坦準備找一個富庶的地方享樂終生,至於吳傑,因為祖籍在河北的緣故,他準備留在韓琦的門下繼續為自己的高官厚祿奮鬥。

        聚散歷來都是人生旅途中避免不了的過程,父母妻兒最終都難逃聚散二字,何談其他。

        兩人說話的功夫,忽然聽見關山上傳來一陣歡呼聲,扭頭望去,只見郎坦的飛虎旗已經高高的插在山頂上,無數的軍卒在山頂歡呼,而山後依舊傳來密集的火藥彈爆炸的聲音。

        居高臨下,正是火藥彈發揮最大威力的時候。關山已定!

        姜哲見關山已經落在郎坦手中,也下達了最後的攻擊命令,驚慌失措的遼軍在不大的範圍內左突右奔,無數的遼軍跳下戰馬跪地投降,兀自努力作戰不降者一一的被手持長槍的宋軍捅落馬下。

        偏廂車陣的前面屍積如山,當姜哲率領部下大肆慶祝的時候,孫大志的部下已經開始打掃戰場,回收施放出去的箭矢和石彈。

        王安石滿意的瞅著眼前的孫大志笑道:「將軍辛苦!」

        「都是將士之功,孫某何敢奪人之美。」孫大志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話,抱拳施禮之後就去了自己的軍隊,那裡還有很多傷兵需要找軍醫照顧。

        王安石有些尷尬,不過當他看到雲崢投射過來的揶揄的目光,挺挺胸膛跟著孫大志去了偏廂車軍營。

        文彥博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場大戰從凌晨廝殺到黃昏,軍營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非常的疲憊,文彥博關注的是右軍,同樣勞累不堪。

        「耶律乙辛失去了八門金鎖陣的門戶屏障,今夜定會趁著我軍立足未穩的時候偷襲,大將軍不可不防。」

        雲崢抬頭指指天上明晃晃的大月亮道:「就怕他不來!」

        文彥博失笑道:「確實如此,十五的月亮照的大地一片慘白,與白日無異,在這種天象之下,耶律乙辛想要偷襲難度很大。

        怎麼,大將軍準備讓那些民伕連夜修築火炮上山的道路?」

        雲崢點頭道:「事不宜遲,既然明月當頭,不做這些輔助的事情可惜了,只要火炮上了山頭,耶律乙辛的八門金鎖大陣的前軍就在火炮的覆蓋之下,我倒要看看他的這座大陣到底能夠支持多久!」

        文彥博皺眉道:「老夫聽聞狄帥還在河間府與耶律洪基對峙,大戰連場之後,各守疆土未分勝負,看來想要突進南京道,必須由我們這一方發力了。」

        「這是自然,文公只需要看看沙盤就會明白,河北,以及河間府真定府面對的地方都是遼國的繁華之所,大宋和遼國在那一帶對峙了快百年之久,各種要塞星羅棋布,那裡本身就不適合大軍突進。

        我們這裡地域廣袤,迴旋的餘地很大,再加上地廣人稀,一日千里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只要我們在銅頭關擊潰耶律乙辛,耶律洪基那裡只剩下退走中京道這一步路好走了。」

        文彥博嘆息一聲道:「進了銅頭關,我們面對的也將是星羅棋布的各種堡壘。

        老夫聽說南京道裡部族勢力橫行,他們連寨結壘,對大宋非常的仇視,我們也唯有一路前進,一路拔釘子了。」

        雲崢笑道:「不至於,李常已經進入了南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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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孔遠達的支教生活

涿鹿是一個很古老的地名,縣名是得自城名,城名是得自山名,山名是以山下植物“竹”、動物“鹿”而得名為“竹鹿”的。

後來按“竹鹿”之音,曾經分別記之以涿鹿、獨鹿、濁鹿、濁漉、獨漉等許多名稱。

據說商末周初,北海結凍了,於是天下大寒。

天氣逐漸變冷之後,竹子這種喜歡濕熱的植物就從這一帶消失了。竹鹿山無“竹”之後,山名、城名以“竹鹿”二字之音亂記了一個時期後,到了春秋之後,便逐漸統一到“涿鹿”二字上來。

“竹鹿山”變成了涿鹿山,“竹鹿城”變成了“涿鹿城”,“竹水”自然早被寫作“涿水”了。

至於“涿”字,當敲擊講。因擊瓦鼓之聲同流水下滴之聲相似,後“涿流水下滴也。從水,涿聲。”

遠古的狩獵人要想捕到鹿,只得派一部人攜弓箭埋伏起來,而另一部人在遠處相對的地方敲擊器具發出響聲,使鹿受驚向獵人埋伏地方奔跑,最後為獵人所獲。

皮肉俱佳的鹿實在難得,鹿死誰手誰就成了英雄。以後,“涿鹿”就有了其引伸之意——諸侯爭霸天下的地方。

李常還在讀書之時就對班超之類的人物極為欽佩,每每讀到班定遠的傳記往往熱血沸騰久久不能平息,只是被老母揍了幾回,又考慮到本性懦弱,這才放棄了準備單槍匹馬降服西域的遠大想法。

自從跟著雲崢打了快十年的仗之後,他自覺膽子大了很多,當年在青塘,一驢,一卷書,一個老僕就說服了遠寨六部,讓他們納頭就拜,從此結束了大宋沒有彪悍騎兵的歷史。

有了這個功績,李常即便是在朝中並不受人待見,別人卻不得不對他保持足夠的尊敬。

自從北征開始之後,他只不過是一個唐州知府,唐州本來應該是唐縣,因為雲崢在這裡殲滅了兇悍的耶律花塔所部之後,大宋朝廷為了安撫受災嚴重的唐縣,將這個不足兩萬人的小縣破格升為州,並且免去了唐州十年的賦稅。

李常是從黃門侍郎任上貶斥到唐州來當一位知府的,地位自然是有天壤之別,不過,這個現象在大宋並不稀奇,朝中重臣因為某件事不小心得罪了皇帝或者宰相下放到州府任職乃是家常便飯。

即便是龐籍,韓琦,歐陽修,狄青,雲崢哪一個沒有走過這條道路?所以李常對於得罪王安石,最後被皇帝貶斥到唐州當知府,心中並沒有多少失落感。

相反,來唐州是他自己要求的,甚至是經歷了一些門路,這才獲得了這個職位。

區區唐州知府,下轄之民不過兩萬,那裡能困得住一心想幹大事的李常?

於是,他留下一位幕僚處置唐州公務,自己走了一趟雁門關和雲崢商量了一番之後,要走了太行山強盜的統御權,就從此銷聲匿跡了。

很久以前,李常就知道雲崢有一個大計劃,這個計劃的全名叫做“歸心計劃”,真正的實施者是曲阜孔家,還有同居曲阜的顏家,這兩家人利用自己在文壇的地位,在燕州之地大肆的收徒,開壇講課,準備讓這裡的百姓重新拾起對漢種族的嚮往之心,至今已然十年了。

大宋北征開始之後,孔家和顏家撤回來了大量的門徒,同時也留下了許多身懷武技的門徒堅持在北地講學授課。

從一開始,他們講學的目標就是底層的百姓人家,摒棄那些富貴人家的子弟前來求學。

這樣做的目的事實上就是為了製造一種對立的觀念,而不是單純的向天下施行有教無類的教育計劃。

按照雲崢的計劃,所有的北地有產者都是自己將要打擊的目標,因為這些人都是遼人統治下的得益者,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天就自然而然的向自己的階級靠攏,也就是自動的向遼皇效忠!

大宋在占領燕雲十六州之後需要的是一片安樂祥和的土地,而不是狼煙四起的邊地,因此,雲崢在雲內州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冷酷無情,大軍所到之處赤地千里……

燕州自古就是豪強遍地的場所,遼皇表面上統御著這片土地,但是真正統御每個鄉村的都是些地方豪強,他們或者以宗族姓氏為紐帶嗎,或者以聯盟的形式跨寨聯村結城自保,他們這樣的聯盟形式遠比官府的統治來的嚴密,因此,他們的戰鬥力也顯得格外的強大。

最早的時候,遼人是把南京道的漢人當奴隸來使喚的,後來面對此起彼伏的造反煩不勝煩,這才將南京道的管理權交付給了漢人自己,遼人只負責收稅,如此一來,才平復了所有的叛亂。

李常選定的第一站就是涿鹿縣,這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北與奉聖州交界,西北隔黃羊山與宣州相望,西南與蔚州毗鄰,東南與淶州接壤,向東距離南京析津府不過三百里之遙。

西南兩面群山連綿,歷山,喬山,涿鹿山,礬山將涿鹿縣懷抱其中,乃是奉聖州第一戰略要地。

涿鹿山下此時已經是春草菲菲,山上草木繁盛,山下的田地裡的禾苗已經長出半尺餘長。

山林掩映之下,有一座很大的木樓,木樓看起來簡陋,往來的農夫們卻躡手躡腳而行,如果有誰家的黃牛叫喚兩聲,都會受到主人的鞭笞,在這裡唯有朗朗的讀書聲才是主音。

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文士背著手從木樓中走出來,而後就有一大群孩童跟在先生身後恭恭敬敬的也從木樓裡出來。

這些孩子和外面那些流鼻涕的孩子相比,最大的特點就是乾凈,雖然身上的衣衫並不算新,不管有沒有補丁,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洗的非常乾凈。

一個牽著牛的老漢,見先生出來了,恭敬的施禮道:“孔先生,小老兒今日去田裡,下了幾個套子,撿回來了兩隻野兔,為先生午間飲酒添一盤子菜。”

身形高大的孔遠達也不客氣,笑著接過老農手裡的野兔道:“好肥的兔子,午時用來佐酒最好不過了,六公不如留下,你我共話桑麻也是一樁樂事。”

老農笑道:“老漢就不叨擾先生了,您有朋友遠道而來,當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說完就牽著牛走了。

孔遠達愕然四望,突然發現李常騎在一頭驢子身上,笑瞇瞇的瞅著自己,遠遠地就已經拱手作揖。

孔遠達驚喜交集,快走兩步握住已經從驢背上跳下來的李常的手道:“李兄因何會來到邊荒窮塞之地?”

李常笑道:“子正兄能在涿鹿之地隱居十年,我李常因何不能來探望你一下?

你久居邊塞之地,家書抵萬金啊,我此次前來帶來了宗門先生的信箋,還有子正兄母親妻兒的信箋,你看完之後,我們兄弟再把酒言歡不遲。”

李常邊說著話,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放在孔遠達的手中,喚過老僕接過孔遠達手裡的野兔去小溪邊處置。

孔遠達怔怔的抱著那個小布包,眼淚簌簌的往下淌,好半晌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泣道:“母親,孩兒不孝啊!”

李常打發走了那些孩子,攙扶著悲傷欲絕的孔遠達往木樓裡面走,邊走邊道:“我出唐州之時,曾經去桃源縣曲阜拜謁過伯母,伯母大人身體康泰,至今桑麻不絕,離去的時候伯母正在喂蠶,見我的時候就問,子正去遠方可是為了國事?

我回答說正是。

伯母又問:國事至今未決?

我回答說今明兩年必定見分曉。

伯母說好男兒為國家他自然無話可說,只是可憐了媳婦,守著一個年幼的兒子過著寡婦的生活,後來伯母聽說我要來看你,她就說了,如果你在外面有了女人,養在外室即可,不得帶回家中……還嘀嘀咕咕的說在外十年為何不帶上弟妹,以至於耽誤了子孫……

孔遠達自從聽李常說起老母的話,就彎著腰恭聽,等李常說完之後,才苦笑道:“我在涿鹿一日三驚,哪裡有沾染女人的想法,家母多慮了,拙荊向來賢惠,小弟有她一人足矣。

我來遼國之前,拙荊已然誕育了博兒,何來虧損了子孫之說?”

李常大笑道:“老人家總是嫌棄自己膝下的子孫少,十年苦熬,子正兄虧損了至少五個子孫,老人家埋怨一下也是正理。

不過你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大將軍的兵鋒已經抵達了銅頭關,不日將會抵達奉聖州,涿州自然也在將一鼓而下。”

孔遠達笑著點點頭,然後朝李常施禮道:“李兄且寬坐,待我讀過家書之後再與李兄長談不遲。”

李常笑著答應,見孔遠達匆匆的進了內室,這才有功夫打量一下自己面前的這座木樓。

木樓是標準的北地格式,粗大的木梁撐起整座木樓,梁柱之上沒有上漆皮,也自然沒有雕梁畫棟,木頭的原色已經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十年的煙熏火燎,變成了一種古怪的暗黃色。

看著橫梁上吊著的幾塊臘肉,再瞅瞅原木拼湊成的桌椅,李常不由得長嘆一聲,在這樣的環境裡還堅持育人十年,孔氏一族的聲威能夠千年不墜,自然有他可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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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誰是魚肉?

李常在木板上坐了很長時間,才看見孔遠達雙眼紅紅的從裡間走出來,無聲的抱抱拳以示歉意之後,就呆呆的坐在李常的對面一言不發。

李常笑道:“剛才我無意中看了你攤在桌案上的筆記,發現十年以來你總共教授過六千三百人讀書認字,這讓我非常的驚訝,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孔遠達低聲道:“這很容易,只要給一個孩子教會了幾個字,我就要求孩子把從我這裡學到的東西再教給五個人,這樣可以抵消束脩,教的人越多的孩子,還會獲得我特殊的獎勵。

獎勵算不得豐厚,有時候是一本書,有時候是一枝筆,更多的時候是一句肯定的話,因此,十年下來,受我熏陶的人數很容易就達到了這個數字。

如今涿鹿縣只要是家裡有孩子曾經受過我教誨的人家,多少都識得幾個字。”

“你讓那些孩子把那些字教給了他的家人和鄰居?”

“不多的幾個字,比如,中國,比如華夏,比如炎黃……”

“有效果嗎?”

“不知道,不過我給孩子們講了很多關於這些字的故事。‘

李常笑道:”已經有效果了,剛才我來找你的時候,鄉老們知曉我是宋人之後有些還拱手問我河間府的舊事,還說他的故鄉就是河間府。教化之功,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孔兄辛苦了。”

孔遠達嘆息一聲道:“自石敬瑭將燕雲當做禮物敬獻給了遼皇之後,此地脫離大宋羈縻已經百年之久。

當年的始作俑者屍骨都已經化成了泥土,可是流毒依舊禍害人間,先帝三次北伐全部失敗,導致一心歸漢的燕雲地百姓死傷慘重,如今我們想重回第一次北伐之時的模樣,可謂難上加難。”

李常鄭重的點點頭道:“我們不指望王師到來的時候百姓簞食壺漿,只希望這裡的百姓莫要加入遼人的隊伍對抗王師。”

孔遠達點頭道:“確實不能期望過高,人心向背歷來是一件大事,這需要漫長的時間來一點點彌補燕雲百姓心中的傷痛。其中,大宋一定要拿出足夠的誠意來打動百姓,善待百姓,讓他們能直接感覺到來自親人的關懷。

雲侯可能是大宋最出色的統帥。卻不是大宋最高明的安撫人心的人選,鐵血統帥對付不臣之民,往往只有殺戮這一個法子。”

李常道:“曾經有人說只需將燕雲地的百姓盡數南遷,將大宋本土的百姓遷來燕州,民亂之事當可迎刃而解。”

“萬萬不可!”孔遠達連連搖手道。

“燕州百姓生於斯長於斯。數百年來這裡已經是他們的故土,這片土地已經和他們血肉相連。

強行內遷只會激起更大的民亂,一旦大將軍刀頭見血,三百餘萬漢地故民當鋌而走險,如此一來我大宋只有兩個選擇,要嘛殺光漢地的百姓,要嘛被漢地的數百萬百姓把我們的大軍吞沒。”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亂世重典之下,何人敢露頭鬧事?”

孔遠達看看李常鐵青的面孔。仰天長嘆一聲道:“既然要這樣,孔氏十年辛苦又是為了什麼?”

“那是最壞的情形,將來不一定會發生。”

孔遠達傷心的道:“會發生的,一定會發生的,雲侯乃是一位鐵血將軍,他的胸中從來就沒有退讓二字。

雲內州赤地千里已經是明證,聽說大將軍的兵鋒已經抵達奉聖州,涿鹿縣的百姓已經人心惶惶,不少的富貴人家已然拖兒帶女的離開了涿鹿縣,正在向中京道進發。”

李常哈哈大笑道:“子正以為他們到了中京道就安全了嗎?沒藏訛龐的大軍如今就在中京道。他之所以會不遠萬里來到中京道,其戰略目的就是為了擄掠人口,然後送去大漠的西面,為他開拓疆土。

如今中京道已經是戰火連天。西夏的擒生軍縱橫草原,只要是能用兩條腿走路的人口,都在他們的擄掠範圍之內。

從中京道去黑山的荒山僻壤上,人流日夜不絕於途,聽說倒在地上的屍骸連天上的蒼鷹都不再啄食,他們去中京道送死嗎?”

孔遠達大驚。霍然站起身指著中京道方向大聲道:“中京道難道說已經陷落了嗎?”

李常嘿嘿笑道:“全部陷落倒不至於,但是聽說西夏的擒生軍,捉奴軍已經遍布中京道,遼人能夠守衛的不過是寥寥幾座城池而已,而那些城池又是一日三驚,城破就在旦夕之間。”

孔遠達驚駭的跌坐地上,他在涿鹿縣生活十年,在這裡自然會有一些平日裡談論詩文的富貴朋友,也會有一些資助他在涿鹿縣講學啟蒙的遼人賢達兄弟。

這些人大多數已經做好了北遷的準備,如果這樣拖家帶口的去了中京道豈不是羊入虎口?

李常拍著孔遠達的肩膀笑道:“整個北征計劃是雲帥和狄帥以及我大宋無數精英一起制定出來的。

這一次為了北征事宜,大宋全國上下無不傾盡所有的支援北征大業,就連南方一些不守規矩的悍匪流賊,也在這六年之內偃旗息鼓。

這樣龐大、精密、周到的計劃之下,焉能有燕雲百姓自己選擇前途的餘地。

如果連這些事情都預料不到,雲帥等人妄為大宋精英!”

孔遠達的眼睛忽然一亮,馬上又黯淡了下來。

李常知道他心裡的想的是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指著東京道的圖標道:“子正剛才一定是想著讓那些人去東京道吧?”

孔遠達點點頭,滿懷希望的看著李常,等待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

李常小聲道:“子正恐怕是要失望了。

雲侯以前手下有一位女真部將,這些年拜在雲侯帳下學習戰機之事,這些年來也算的上是戰功彪炳,最妙的是此人與遼國有滅族之恨,早在四年前,這位部將就離開了雲侯麾下,率領大宋疆域上的女真武士悄悄地潛回白山黑水準備招攬女真舊部……”

孔遠達吃驚的道:“可是遼東黑鷹?”

李常奇怪的看著孔遠達道:“你知道此人?”

“黑鷹之禍已經蔓延大遼東北,我豈能不知?他在遼東之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縱橫草原從無一敗,聽遼國官員說,此人對遼國的威脅已經超越了慣匪刻里缽。”

李常呵呵笑道:“孔兄來遼國太久,都差點以遼國人自居了,我從雲帥那裏聽來一個典故覺得很有道理,現在講給孔兄聽。

雲帥認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天然的盟友,不論黑鷹還是刻里缽幹的都是削弱遼國實力的事情,那麼做事不講究一點,身為大宋人捏著鼻子認了這個盟友也就是了,我們不但不能去指謫這些人,反而要為他們找一個大義出來。

比如他們現在打出的拯救女真,還我東海的口號,就是出自愚兄之口,你別說,這個口號一出來之後,躲在深山裡的野女真人也紛紛出山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對抗遼國。

咱們大宋淘汰下來的軍備,可沒少運去遼東,雲侯說,哪怕是一柄戰刀運到遼東之後,他都會對大宋有很大的幫助,天知道這柄戰刀會砍死多少個遼人。”

“涿鹿啊,這是真正的涿鹿啊!百姓國土就是哪一隻隻的肥鹿,圍場已經布下了,狩獵的獵人正在從遠方向中心圍攏,我已經聽見了獵犬的吠叫,獵鷹的長唳,鳴鏑刺耳的尖嘯,戰馬奔騰在獵場的轟響……

可憐燕州三百萬百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在霹靂一聲弓弦響動後倒在塵埃……”

李常笑道:“獵場已經齊備,雲侯已經準備好了鋒利的割鹿刀,眼看著燕州最肥美的一塊後腿肉就要落在我大宋的盤子上,子正兄難道不為此感到歡欣嗎?”

孔遠達站在木樓前面,看著正在田地裡忙碌的農夫嘆息道:“為何我看到遍地都是骷髏在行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與草木何異?春榮秋枯乃是天道輪回,不過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大衍之數五十還有遁去的一,這遁去的一就是孔兄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臣服,他們只有臣服,否則他們面臨的只有毀滅,大宋的鐵甲騎兵會踏遍這里的每一寸山水,叩響每一個人家的房門,要嘛臣服,要嘛毀滅,除此無他。”

孔遠達想起族長給自己的信中所說的事情,再一次長嘆一聲,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遼國十年的辛苦將會化作東流水。

遼民彪悍,只可惜他們遇到了豺狼一般兇橫,虎豹一樣強悍的敵人,他們個人的意志恐怕早就不在那些當權者的考慮之內了。

孔家在這場史無前例的北征之中扮演著一個並不光彩的角色,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安撫那些驚惶的百姓,告訴他們放棄抵抗,告訴他們平靜的接受大宋的統治,這就是孔家在燕州存在的唯一意義。

安定了心神的孔遠達拱手道:“我的人手不足!”

李常笑道:“信使已經為子正兄準備好了,只要子正兄開始修書,他們就會用最快的速度將子正兄的信函送到你想送去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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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李常的發現

        燕州之地早就形成了以地方豪強為地方官員,起到了聯繫遼國統治階層和百姓之間橋樑的作用。

        每年燕州天文數字一般的糧秣就是通過地方豪強之手才徵發上來的,最後送到析津府這個南京道的統治中心。

        既然是豪強來徵發糧秣,那麼中間的過程也就不會太講究,淋尖,踢斗,空心秤砣,大小不一的量斗,這些大宋那些個疍吏慣用的法子,在這些豪強的身上展現的極為突出。

        欺男霸女也自然就成了惡霸們的福利之一。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八十年之久以後,百姓們對豪強的這些做法也就見怪不怪了,那一天這些豪強們表現出人性的一面,他們才會懷疑這些豪強是不是生病了,或者還有什麼更加險惡的企圖。

        不是沒有人反抗過,燕趙之地從來不缺少好漢,但是這些好漢在羽翼還沒有豐滿的時候,就被燕州地面上所有的豪強們聯手給斬殺在了幼兒狀態。

        每一次反抗過後,帶給百姓的是更加殘酷的剝削,好在,燕州地界經過數百年的不斷征戰,人口總是多不起來,百姓們手裡好歹還有很多的土地,他們一年到頭日夜不休的耕作,也僅僅能夠充饑,餓不死罷了,這是奴隸的生活方式。

        李常在孔遠達的陪同下走遍了涿鹿縣的大小村寨,他敏銳的發現,涿鹿縣的百姓和豪強們之間堪稱水火不容。

        當了多年的地方官,李常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自己治下的唐縣百姓和富戶之間出現這種情形,李常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向當地駐軍求援,要求朝廷派遣大軍進駐唐縣,然後再通過處置一些民憤極大的富戶來平息一下百姓的怨憤之氣。

        當民怨平息之後。還要儘快聯繫那些富戶減少一些苛刻的地租,適當的做一些修橋補路的善事,從而讓唐縣重新恢復到一個正常州縣的情形上來。

        做這些事情很難,需要很高明的智慧,也需要很高明的手段,更需要一雙敏銳的眼睛來找到禍害的根苗。

        軍隊鎮壓絕對不是一個長久之策。大宋文官們早就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辦法來對付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

        遼國在燕州的官吏們很明顯沒有這種水平,他們生長於草原之上,奉行的就是弱肉強食的強盜法則。

        當軍隊也握在豪強們的手中之時,百姓就徹底的成了弱勢的一方,積蓄了八十年的怨氣需要一個合適的宣洩口。

        李常甚至認為,即便是火山被壓制了這麼多年,最後導致的只能是山崩地裂。

        雲侯認為,在燕雲必須消滅掉一個階級才成,以前的時候李常還不曉得雲侯為何會這樣說。現在他明白了,在燕州,百姓和豪強已經徹底的對立了,除非一個階級徹底被消滅之後,整個燕州才會重新變得祥和起來,枯木才會重新綻放新芽。

        冷眼看到了一幕幕人間慘事,李常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豪強因為要過好的生活。因此他的數量比較少,就像在叢林裡面。數量最多的永遠都是吃草的動物,而專門依靠撲殺獵物過活的猛獸數量上永遠都不可能超過自己要吃的食物。

        毫無疑問,滅掉豪強階層對大宋來說是最適合的,也是最有利的,這樣做不但能夠收攏民心,也能讓已經瀕臨枯竭的大宋財政喘一口氣,重新注入一點些新的財富。

        豪強們佔有這裡最肥美的土地,佔有這裡最茂盛的山林,佔有這裡最美麗的風景,同時也佔有這裡最華美的屋宇。

        看到豪強們堪比王侯的府邸,李常經常忍不住暗自算計這樣的一座府邸到底能夠給大宋帶來多少財富。那些一望無垠的土地到底能夠安置多少流民和災民。

        看得越多,李常的眼睛就越紅,到了最後紅眼病這種不好聽的疾病,自然而然的就找到李常身上來了。

        躺在孔遠達的木屋裡,眼睛上蒙著冰涼的麻布,在京西軍中時日久了,他知道把麻布放在開水裡面煮會乾凈很多,所以清心明目的藥膏抹在眼睛上,耳邊聽著那些童子朗朗的讀書聲,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都變得乾淨了很多。

        「……龍師火帝  鳥官人皇  始制文字  乃服衣裳  推位讓國  有虞陶唐  弔民伐罪  周發殷湯  坐朝問道  垂拱平章  愛育黎首  臣伏戎羌  遐邇一體  率賓歸王  鳴鳳在竹  白駒食場  化被草木  賴及萬方  蓋此身發  四大五常  恭惟鞠養  豈敢毀傷  女慕貞潔  男效才良  。

        這一段需要多多背誦,來日就以這一段為題,先生會重點講述……自古以來唯有有德者居天下,無德者失天下……」

        短短的十天時間,李常終於見識了孔顏兩家龐大的教育力量,那些跟著自己來到涿鹿的京西軍退役悍卒,幫著孔遠達送走了六十三封信,六十三個信使也將成為那六十三個收信人的護衛。

        不論是李常還是孔遠達都沒有懷疑這些人的武力,孔遠達只是瞅瞅護衛衣服下面那些火藥彈就不再擔心自己那些好友親眷的安全。

        一個武裝到牙齒的悍卒,在燕州這地方幾乎可以橫著走。

        他在繼續他的教育大業,他甚至已經決定留在燕州繼續教化這裡的百姓。

        在不遠的將來,燕州的百姓將會迎接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這場風波過後,目前熟悉的燕州將會不復存在,他無法想象歷經浩劫之後的人們會有多麼的迷茫,或許自己的存在會讓這裡的百姓多一點安慰。

        自己就是風暴的起源,十年辛苦就是為了親手掀起這場風暴,那麼風暴過後,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回到東京享受風暴之後的血肉大餐。

        木樓所在的涿鹿山,其實屬於一戶叫做淳于的人家的,這戶人家自然是一個很大的豪強,否則也不可能會擁有這樣巨大的一片山林。

        孔遠達之所以能夠將學堂安置在這裡,最大的原因就是這戶姓淳于的人家對他的支持。

        當年一個氣質高雅身著素淡青衣的男子走到淳于家門口要求拜見淳于家主。涿鹿縣從來沒有過這樣男子,即便是最兇悍的打手護院也被他儒雅的氣質所懾服,乖乖地去稟報了自家大字不識一個的家主。

        男子和家主在後花園談笑言歡甚是投契,那個男子似乎並不在乎淳于家主粗魯的語言,最難能可貴的是還能把淳于家主那些粗魯的道理,整理成非常精美的哲言。

        在拒絕了淳于家主家守寡女兒的求愛之後,淳于家主就在涿鹿山下劃出一塊非常肥沃而又美麗的地方,命工匠在這裡修建了一座龐大的木樓,於是涿鹿山下就第一次響起了讀書聲。

        今天是淳于家主六十歲的大壽,一大早他就派了管家來邀請孔先生一同去飲酒。

        孩子們散學之後,孔遠達特意換上了一件沒有補丁的儒衫,換上了一雙新近才製作的雙耳麻鞋,胳膊底下夾著一卷昨夜寫就的百壽圖,就準備起身去淳于家。

        臨走之時,孔遠達回頭瞅瞅這座雄偉的木樓,拍拍粗大的柱子,當初淳于家主的咆哮聲至今還在耳邊回蕩:「那個狗日的敢在木樓一事上糊弄老子,老子就糊弄他全家!」

        沿著一條綠蔭小道孔遠達就來到了一座小門前面,上前輕輕地叩響了門環,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就弓著腰打開了小門,諂媚的笑道:「孔先生才來啊,我家老爺在棋亭已經等候您多時了,您要是再不來,小人的屁股可就要遭殃了。」

        孔遠達哼了一聲道:「天知道你家老爺怎麼會有下棋這種癖好,如果下的好也就罷了,偏偏是個臭棋簍子,和他下了十年的棋,他的棋藝不見長進,我的棋藝反倒退步了,這些天出門訪友,被昔日的手下敗將殺的落花流水,今日定要好好算算這筆賬!」

        尖嘴猴腮的男子嘎嘎笑道:「這是您和我家老爺之間的恩怨,您可怨不到小人頭上,您還是快些吧,老爺已經泡好了特意從蜀中運來的好茶,就等著您喝了。」

        孔遠達將胳膊底下夾著的百壽圖塞到管家手裡道:「我白吃白喝慣了,上門就是惡客,不過今日是你家老爺的甲子壽辰,我特意寫了一百種壽字祝他永年,你找個地方掛起來。」

        兩人說笑著就走進了一座碩大無朋的後花園,孔遠達對那些沖著自己搔首弄姿的婦人視如無睹,大踏步的走進了一個月亮門,遠遠地就聽見一個粗豪的聲音吼道:「老孔,老夫昨日新得了一個棋譜,昨晚琢磨了一夜,今日看老夫如何殺的你丟盔棄甲。」

        孔遠達背著雙手踱步進了八角亭子,瞅瞅亭子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棋亭二字,面孔不由得抽搐兩下,施施然的坐在一張巨大的藤椅上,從袖子裡掣出一柄摺扇敲著腦門道:「什麼樣的棋譜能讓你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對面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臥在另外一張藤椅里捶著胸口道:「被你贏了十年,就不允許老夫吹吹大氣?

        知道你喜歡喝茶,這還是老夫從析津府弄來的新茶,趕緊喝,喝完之後好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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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孔遠達的痛苦!

        孔遠達慢慢地品著茶水,對面的淳于家主大口的灌著美酒,桌案上的棋盤上硝煙一片。

        下棋向來喜歡大開大合的淳于家主終於在丟失了最後一個可以過河的卒子之後,一巴掌拍翻棋盤怒道:「昨夜折騰了一宿還是不成,來來來,我們重整旗鼓再來過。」

        孔遠達按住淳于家主毛茸茸的大手道:「且慢,往日你也輸棋,輸了之後不過是往嘴裡狂灌一壺酒,今日為何如此暴躁?」

        淳于家主愣了片刻,嘆口氣道:「老孔,我可能要走了!」

        「走?你去哪裡?這裡諾大的家業不要了?」

        淳于有些灰心的道:「不走不成了,宋軍在銅頭關已經攻破了關山門戶,平王殿下的八門金鎖陣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一旦奉聖州被攻破,下一關就是我涿鹿縣了,老夫不以為有誰可以抵擋的住宋國的名將雲崢的進攻。」

        孔遠達沉默了片刻之後道:「老淳于,我是宋人,對雲崢的能力比你知道的更加清楚,他在宋國的光芒甚至超越了狄青,如果平王殿下都不能將他擋在銅頭關外,我也不認為有誰能夠在涿鹿縣這種地方能擋得住他。」

        淳于老頭喝了大口酒道:「如果那支宋軍是狄青為帥的話,老夫最多當宋國的順民就是了,就算捨棄一些家財,至少還能當一個富家翁,你我依舊還有喝酒下棋的機會。

        只可惜來的是那個殺人魔王,他只要進了燕州地界,赤地千里是一定的,老夫在涿鹿縣大小是個頭目,我可不願意像郭恆川一樣被他製作成蠟人擺在自家的演武廳里。」

        孔遠達搖頭道:「郭恆川的蠟像沒有擺在雲家的演武廳裡,而是擺在大宋皇城的武成殿裡。我當年中了進士之後還被座師帶著親自去了武成殿觀摩過。」

        「老郭可還安好?」

        孔遠達苦笑道:「沒看見他的蠟像上沾染了塵埃,也不見蠟像上爬了蟲子,那些宦官把蠟像照顧的很好。」

        淳于痛苦的閉上眼睛道:「當年老夫和郭恆川也算是摯交,我們一起從漠北建功立業回來,他選擇了官職,老夫選擇了賞賜。多年以後他成了鎮守使,而老夫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豪。

        六年前他兵敗雁門關,身死族滅,自己也被雲崢製作成了蠟人,從那一天開始,老夫心中就惴惴不安。

        沒有比老夫更清楚郭恆川的可怕了,但是這樣的人也死在雲崢手裡,我就知道宋國的北伐之心不會死掉的,果然。六年之後他們來了。」

        孔遠達側耳聽聽前院傳來的嗩吶聲音,提醒淳于老頭道:「前面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打算過去嗎?」

        淳于搖搖頭道:「不去也罷,老夫的心已經亂了,認為只有前往中京道,然後遠遁去上京道才有一條活路。」

        「沒藏訛龐在中京道,析津府的老友告訴我的,他正在大肆的擄掠人口給他當西征的敢死隊。」

        淳于面不改色的道:「南京道是留不成了,正南邊陛下正在和狄青惡戰,雲崢在正西面和平王作戰。正北面還有沒藏訛龐,而東面匪患連連。大遼如今沒有一塊可以讓人安生的土地了。」

        孔遠達思慮了一下道:「為何不隨著遼皇的大軍一起退出南京道呢?我認為這樣才算是最安全的一個出路,至少不論是雲崢還是狄青,亦或是沒藏訛龐沒有一個人打算殺死遼皇。」

        淳于怔怔的瞅著孔遠達半天張嘴道:「你為何不勸我投降雲崢,用涿鹿縣之地來保全全家的性命?」

        孔遠達低頭喝茶道:「我不想你在臨終的時候還怨恨我。」

        淳于哈哈大笑起來,拍拍孔遠達的肩膀道:「十年的交情沒有白費,有你這句話,老夫的前路就明朗了,不管是隨著遼皇北逃。還是去找狄青投降,哪怕是買舟南下宋國都是一條出路。

        可笑那些人還做著幫助宋人奪取涿鹿縣以及燕州之後,繼續享受榮華富貴的美夢。」

        孔遠達苦笑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大宋派過來的人?」

        淳于笑的更加得意,拍著桌子道:「你見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這樣豐神俊秀的人怎麼可能會來到涿鹿縣這種荒僻之地來教書育人。

        老夫仔細的考量之後發現。涿鹿縣唯一能讓你這種人苦守十年的只有涿鹿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一個原因。

        可笑啊,你們宋國從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北征了,而我遼國直到狄青過了邊境之後才知道。

        老夫以為這一次,如果不出什麼天大的變故,宋國奪回燕雲十六州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孔遠達奇怪的道:「你明知道我是宋國派來的,為何還要如此厚待於我?」

        淳于笑道:「老夫年幼之時家中貧窮,時常要跟隨家父下地幹活,家父有一樁本事,只要看看草木的生長模樣,就能知道秋日裡會有多少收穫,對老夫來說,你就是老夫的那顆草木,通過觀察你的反應,老夫就會知道自己的去留之道。

        如今看起來家父的本事又讓他的子孫逃過一劫。」

        孔遠達大笑道:「我現在才發現,有沒有智慧和有沒有學問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完全不搭界。

        以前和雲崢交談的時候他就說過『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果不我欺也,孔遠達受教了。」

        淳于笑道:「雲崢這個殺人魔王在交趾殺人,在青塘殺人,在大理國殺人,每一次都殺的血流漂杵伏屍百萬,如今到了南京道他如何會不殺人?用慣了鎚子的人,就會忘記針線的作用,只要是看到不喜歡,不接受的事物,他都會掄上幾鎚子直到把不平坦的地方砸平。」

        「你覺得這樣的解決事情的方式合理嗎?」面對這個大字不識的睿智的傢伙,孔遠達問出了自己心頭的疑惑。

        淳于嗤笑一聲道:「沒什麼不合適的,大遼在東海就是這樣做的,在上京道面對野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雲崢像我大遼的將軍,多過像宋國的將軍,算是你們宋人中的異類,倒是你啊,還是標準的宋人士子模樣,書裡面說的那些君子之德你都有……

        對了,這座宅子送你如何?你將來可以在這裡辦一個碩大的書院,如果我有一天落魄了,就來你這裡謀一個門房的差事,你看如何?」

        孔遠達站起身四面看看這座雄偉的宅地笑道:「可以啊,我很想在這裡辦一個涿鹿書院。

        為了報答你的慷慨,我可以通過孔家的門路送你全家去宋國,幫你在國內安身立命,反正你只想當一個富家翁,在大宋當,遠比在涿鹿縣當要舒服的太多了。」

        淳于低下頭喝了一杯酒,張開自己的雙手道:「這雙手上沒少沾染宋人的血,去了宋國雖然安穩,卻當得慚愧,大丈夫錯了就是錯了,卻沒有悔改的必要。

        當初我淳于仲選擇了效忠遼皇,那就不妨一條道走到黑,如今老了不能幫他上陣殺敵了,跟著他走到末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好了,棋下完了,話也說完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前院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場酒,就當你為老夫踐行,也當是老夫為你慶功,這世界,能做到各取所需也是一種莫大的福分。」

        話說完,淳于仲拖著孔遠達大笑著去了前院喝酒……

        傍晚的時候,孔遠達被兩個紫衣小僮背回了木樓,口中猶自大呼「飲勝!」

        眼睛稍微好一點的李常,看著痛苦地孔遠達,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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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十全老人的背叛

關山上硝煙彌漫,脫得只剩下一個犢鼻褲的炮手正在死命的往炮筒子裡面塞炮彈,一旦炮彈到位,立刻就有燒紅的鐵條捅進火眼,然後那些光著脊梁的炮兵就掩著耳朵飛快的跳進事先挖好的坑洞裡,待到火炮轟鳴之後再跳出來重複以前的動作。

孫節拎著一桶水潑在大炮上,一股白煙冒過之後,用手稍微觸碰一下炮筒,趕緊呲牙咧嘴的摸摸耳垂,然後繼續往炮筒上淋水。

關山下面的所謂八門金鎖陣早就被火炮轟擊得七零八落,原先整齊有序的軍陣嗎,如今成了人間地獄,不時地有一匹無主的戰馬從硝煙中驚恐的跑出來,昂嘶一聲在空蕩蕩的軍陣中來回奔馳尋找逃命的道路。

關山火炮陣地開始轟鳴的時候,耶律乙辛還有機會不斷地把援兵派到最重要的前關上來,可惜,在火炮轟鳴了兩天之後,沒有任何一個遼軍將領願意帶著部下來火炮轟擊範圍之內送死。

如果是兩軍廝殺,這些遼軍將領會義不容辭的撲上來和宋軍作戰,可是,眼下的場面即便是最勇猛的將軍也不願意前來送死。

真的是送死啊,視線之內連宋軍的影子都看不到,自己的軍陣卻被一大波從天而降的火藥彈炸的四分五裂的,這樣的經歷,對每一個遼國將軍來說都是噩夢一樣的存在。

火炮的轟鳴聲終於停歇了,姜哲率領的前軍輕易地進入了遍地都是大坑的八門金鎖陣。

遍地都是碎石和殘破的旗幟,一些地方還有大片大片的血漬,那些用來阻擋宋軍前進的低矮的石墻。如今變的破破爛爛,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影子。

姜哲進入了大陣之後幹的第一件事不是進攻,而是防御,軍中的司馬帶著工匠和民伕在大軍的掩護之下快速的修補著石墻。

大將軍早就說過,大軍不得與遼人有近距離接觸的行為。一切進攻都要等火炮炸毀了前面的路障之後才能開始。

姜哲回頭看看忙碌的關山頂,知道今天的軍事行為已經結束了,想要得到火炮的支援,最少需要等到明天才行。

遼人的軍陣中聽不見一絲響動,如果不是因為軍陣中有炊煙升起,會讓人以為那裡是一座死城!

宋軍的喧嘩聲很大。對今天的戰局他們非常的滿意,已經深入遼軍軍陣三里地了,還沒有遇見任何抵抗,大軍受到的唯一攻擊來自一匹已經發瘋的戰馬……

“火炮之威竟至於斯!”

文彥博撿起一塊碎石在手上掂量一下,隨手拋進三尺深的大坑喃喃自語道。

“知道這東西厲害就好好的守著這個秘密,千萬不能讓外人得到,如果能保持五十年的武器優勢,大宋邊境將會平安百年。”

雲崢掀開總是被風吹得纏繞在身上的披風,揶揄的朝文彥博笑了一下,就去了姜哲已經安置好的營地。

“先有矛,而後才有盾,這是一個根本的次序,如今我大宋有天下間最銳利,最強大的矛。那麼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讓敵人手裡過早的出現可以預防這桿長矛的盾牌。”

王安石剛才隨便找了一個地方方便了一下,如今正在繫著腰帶。

文彥博皺著眉頭道:“介甫兄如今好歹也是一位大儒,為何你的行為舉止如同那些悍卒一般粗野?”

王安石笑道:“禰衡赤身現漁人前,你們贊頌了千年之久,老夫不過是解溲而已,憋壞了父母給的這具身體才是大大的不孝,老夫為父精母血著想,何來失禮之說?”

文彥博嘆息一聲道:“很久以前,老夫認為蠻夷之所以總是經略中原。只是單純的想要財富和糧食而已。

如今來到草原上才明白,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老夫每日看著一望無垠的草原,只能看見藍色的天空如同鍋蓋一般籠罩著綠色的草原,這樣的景致總是會讓人生出去天邊看看的。

這樣走著走著,就會走到我大宋的地界上來了,然後看到了富足,看到了繁華,也就順理成章的起了劫奪的心思。

天地間只有一人的存在,自然就不會顧及什麼人情禮法,就如你王介甫在草原上可以隨地解溲,那些無知的蠻夷也一定會認為這天與地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

王安石聞言大笑道:“如果真的如同寬夫兄所言,京中那些蠅營狗茍之輩都應該被發配到草原上來,多住上幾年之後,功名利祿之心說不定就會慢慢地淡泊下來。”

文彥博冷笑道:“燕雲地一旦歸屬大宋,介甫兄的願望就會成真,我大宋日後發配罪官,不再發配到逐漸富庶的嶺南,而是應該發配到這裡來墾荒。”

王安石瞅著文彥博疑惑的道:“你最近是怎麼了,這些天你好像轉了性子,不再死死地盯著雲崢了,開始考慮一些真正的國家大事了。”

文彥博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指著正在匆匆安置的火炮道:“無他,唯發現火炮耳。此物果真是戰爭利器,被稱之為戰場之神毫不為過,它的出現直接將複雜多變的戰爭變得極度簡單,從今往後,實力將是唯一考驗一個國家國防戰力的標準。如果我大宋的城寨之上都架滿了火炮,即便是雲崢也沒有能力長途千里奔襲,最後一鼓而下東京城!”

王安石哈哈大笑起來,最後竟然掩著肚子笑的更加不堪,慢慢地倒在地上斷氣一般的抽搐,笑的淚流滿面。

文彥博怒道:“老夫的話真的如此可笑嗎?”

王安石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乾脆坐在地上指著文彥博道:“寬夫在兩臺任職多年,難道就沒有讀過雲崢在嘉佑三年上的《國防疏》嗎?

那封奏疏裡面就系統完整的講述了火炮以及火藥武器一旦大規模的使用之後,國家將再無邊鎮,朝中也再無武人作亂的可能。

因為依靠一桿馬槊,一柄鐵刀,三寸悍勇之氣就能翻天覆地的冷兵器時代結束了,從今往後,只要我們士大夫不過份的苛待百姓,那麼這個皇朝就能永遠的存在下去。

在這個時代,要提防的是掌握大權的文臣,而不是武將,因為文臣能夠接觸到皇朝的任何一個層面,而武將不能。

如果皇朝控制了武器作坊,武將即便是能夠得逞一時,一旦彈盡糧絕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還在這裡考慮著如何限制武將的權力,殊不知人家雲崢早就給我們挖好了一個巨大的坑等著我們跳。

武將禍國的時代結束了,那麼,皇權之下下一個應該被削弱的權力集團是誰?還不是士大夫階層。

太祖說與士大夫共天下,這不過是一句話而已,目的就是用文臣來鉗制武將,如今武將已經用不著鉗制了,我們士大夫擁有與皇帝共天下的地位還能保住嗎?”

文彥博怵然一驚道:“老夫真的不曾見過那道《國防疏》,介甫兄應該知曉,老夫對雲崢的所作所為非常的關注,如何會疏忽到連這樣重要的一道奏疏都視而不見?

介甫兄從何得知這道奏疏的內容的?”

王安石愣了一下道:“老夫是在雲崢書房裡看到的,當時老夫與雲崢正在商討《青苗法》的利弊,雲崢拿出這道奏疏給我看過。”

文彥博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道:“這道奏疏定然是被先帝扣下來了,嘉佑三年,雲崢官至樞密院副使,兵部尚書,他的奏折根本就無需經過兩臺和中樞,會直接呈遞在陛下的桌案上。

你讓老夫好好的想想……”

王安石冷笑一聲道:“還想什麼?陛下早就開始著手剝奪我們的權力了,如果不是因為陛下忽然病倒,天知道目前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陛下已經開始把司法權從我等文臣手中開始剝離了嗎?

以前的時候提刑司中的提刑官不過是我等州府治下的幕僚,現在倒好,提刑官開始主掌刑獄,就連詔獄也由直秘閣直接提點。

你們這幾年過得順風順水,老夫卻過得苦不堪言,騎馬進大內鞭打宦官一事讓老夫吃盡了提刑官的苦頭,老夫堂堂參知政事,一個六品提刑官竟然能夠直趨老夫中堂,喝問老夫可知大宋典律。

哈哈哈,當時老夫還以為朝中兗兗諸公已經忘記或者拋棄了我王安石,原來你們都不知曉,哈哈哈,真是笑死老夫了。”

“六品提刑官竟然敢直趨你的中堂?為何從未聽你談及?”

“你會把受辱之事傳揚的舉世皆知嗎?”

“龐相可曾知曉?韓琦可曾知曉?”

王安石詭異的瞅瞅文彥博帶著滿臉的惡意笑道:“你說呢?”

“是了,萬事都瞞不過中樞的,龐相是知道的,韓大嘴未必知曉,龐相為何要把朝中的這種變化隱瞞起來?”

“你文寬夫這些年的高官是怎麼做的?龐相今年七十有五,上有輔佐先帝匡扶天下之功,下有扶住新帝登上皇位的從龍之功,收復燕雲之功對他來說都算不得什麼。

在不久的將來,我大宋將會出現一位福祿壽喜無所不包的十全老人,在這樣的情形下,你指望他帶著百官去和皇權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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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淳樸的文彥博

天空沒有打雷,但是文彥博覺得有一道驚雷正正的轟擊在他的天靈蓋上,王安石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在剜他的心。

他的胸口痛的讓他幾乎無法直起腰背,之所以還能佝僂著身子站穩,純粹是因為胸中還有一股滔天的怒火在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

“與士大夫共天下!”

“與士大夫共天下”

“與士大夫共天下!”

他的腦海中只有這七個字在不斷地轟響,每一個字都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子裡,哪怕傾盡三江四海之水也不能抹殺這七個字。

這是大宋朝建立的根本啊!

這是大宋朝這個華廈的根基啊!

這是讀書人十年寒窗鐵硯磨穿的精神支柱啊!

這是大宋士大夫心中根本就不能觸碰的最柔軟的所在啊!

文彥博的神經堅韌的如同鋼絲一般,執拗的站在地上,很快那股即將吞沒他的眩暈感如潮水般的褪去了,明亮的大地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於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文彥博又回來了。

“你也是士大夫!”文彥博冷冷的對王安石道。

王安石嗤的笑了一聲道:“當我站在樊樓底下被百姓和地痞們用爛菜,臭雞蛋丟的時候,噢,還有一大盆餿水。

當我被全天下的人不齒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只有雲崢從樊樓上踹下來一個雜碎之外,你們可曾為我說過一句話?

我從來都不確定你們是不是看過雲崢書寫的《國防疏》,你們不提起,我自然沒有立場特意去告訴你們。

今天你自己想到了大宋武人的境遇。遲早會發現朝堂上的那些不對勁的事情,所以告訴你也不算是背棄雲崢這個朋友!”

“你認為雲崢是你的朋友?”文彥博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王安石,他不能理解王安石這個士大夫中的異類的想法。

王安石奇怪的道:“我們就算不是朋友,無論如何也談不到是敵人吧?倒是你的想法令我極為吃驚,雲崢是大宋的臣子,你也是大宋的臣子,我們都是大宋的臣子,都在為大宋這個國家效力,成為朋友很讓你吃驚嗎?”

文彥博搖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說不清楚啊!不行,老夫要寫信問問龐相。我不信他會允許皇家動士大夫的權力。”

王安石懶洋洋的道:“你其實只要想想你是怎麼到了雲崢軍營裡的,就能想清楚所有的前因後果。

雲崢和你格格不入,他寧願對你處處讓步,連殺人都殺的是我的人,也不願意和你徹底的對立。你說是為了什麼?

雲崢這個人脾氣遠沒有你如今見到的這樣好,否則李常也不會少掉幾顆牙,那幾個禦史言官也不會被他揍個半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忍耐你的臭臉對他幹別的事情很方便的話,他會忍耐你,我聽說這傢伙在軍營裡面很獨,弄死前來監督他的文官不是一個兩個。”

文彥博波瀾不驚的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被趕出京城,是因為京城裡面有大變化?”

王安石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你以為你在鉗制雲崢。卻不知人家正在刨你的祖墳!”

“怪不得我自從離開雁門關,就再也沒有收到過邸報!”

“我也沒有,不過我認為雲崢手裡有!陳琳手裡說不定也有。只是京城裡發生的事情跟人家無關,所以都躲在邊上準備看我們的笑話。”

文彥博陰著臉道:“老夫準備去找雲崢要邸報看,你去不去?”

王安石背著手饒有興趣的瞅著四野幽幽的道:“從今往後,我可能好長時間都要留在燕雲這片土地上來試驗我的變法主張,為大宋尋找出一條萬世以為法的道路來,即便是死在這片土地上,王安石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文彥博歎息一聲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太狹隘了。”

王安石笑道:“是你太狹隘才是。老夫要做的事情是為了萬民,而你想要抗爭的事情是為了士大夫。誰的格局更大一目了然。”

文彥博心如火燎沒工夫和王安石鬥嘴,揮揮袖子就匆匆的去了雲崢的營帳。

王安石用力的踩踩腳下的大地,對這裡的田土非常的滿意,稍微修整一下就是不錯的良田。

大軍進駐新的營地,雲崢瑣事極多,不斷的有傳令兵從營帳裡進出將大帥的軍令傳達到大軍所在的每一個角落。

蘇洵也是忙得兩腳朝天,和陳琳一起為大軍補充糧秣和各種軍需彈藥,每當雲崢下達了一個軍令之後,參謀軍官就會按照大帥的將令在相應的沙盤上插上對應的旗子,然後就有幕僚快速的用算籌計算出,按照這道軍令應該給接收到軍令的部隊配備什麼樣的武器。

雲崢的中軍大帳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只要開始運轉,效率驚人,這一點文彥博見識過,當他看到雲崢徹底進入了主帥模式,就老實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閉目養神,只是他的太陽穴依舊在噗噗的跳動,顯示著他內心正在翻江倒海。

“告訴李東楚,西北角的防禦就託付他手,遇到攻擊立即反擊,不得讓遼人南北合流。

我這一次要帶著全軍從耶律乙辛的八門金鎖大陣中穿過去嗎,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參謀軍官迅速的將代表李東楚的藍色旗子插在大軍的西面,幕僚們根據這幾天物資消耗的程度,給李東楚配備了被平時多出四成的火藥以及火藥彈,弩箭,弩槍,石彈等必須的物資。

蘇洵審核之後就把調令放在陳琳的面前,陳琳面無表情的拿起列印蓋了上去……

日中的時候姜哲進入了這片破敗的營地,到了日落時分,這裡已經被一道一人高的石牆圍繞了起來,百十個高高的刁斗已經樹立了起來,各種防禦工事已經到位,其中火炮陣地就在營地的中央,距離雲崢的中軍大帳不遠。

遼軍想要通過偷襲來破壞火炮,難如登天。

等各處傳令兵趕回來交令之後,雲崢才頹然倒在虎皮交椅上,疲憊的拎起茶壺灌了一口之後,朝枯坐在大帳中已經一個時辰的文彥博道:“寬夫特地來看本帥如何調兵遣將嗎?”

文彥博雙手叉在一起放在肚皮上笑道:“我今日才聽說雲侯在嘉佑三年曾經給陛下上了一道名曰《國防疏》的奏摺?”

雲崢敲敲腦殼回憶了很久才道:“似乎有這樣的一道奏摺,本帥記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上的奏摺太多了,都是些胡言亂語,寬夫兄不必在意。”

文彥博笑道:“自從你有資格寫奏摺開始直到今年,雲侯總共上了三十三道奏摺,其中六道奏摺是謝恩摺子不談,其餘的二十七道奏摺,老夫有幸全部拜讀過。

客觀的講,讀雲侯的奏摺是一種享受,每一篇奏摺都言之有物,從無虛言,每一次諫言都鞭辟入裡,真正做到了一摑一掌血,一鞭一道痕,堪稱典範。

而雲侯廣博的見識,豐富的學識最讓老夫欽佩,用典老道,許多典故老夫竟然不知出自何處,細想起來卻覺得極有道理。

雲侯於慶曆八年上的《嶺南請地疏》,老夫至今記憶猶新,就是這道奏疏,我朝在嶺南總共建設了十三處海港,還專門劃出貿易區,從而開啟了我朝真正的大航海時代, 至今,南海上的飄滿了各色商船,往來貿易不絕,南海的海外貿易已經佔據了我大宋歲賦的一成半,幾乎比得上全天下的茶酒之稅,僅次於鹽鐵而已……”

見文彥博有開長篇的意思,對於恭維話雲崢歷來採取的態度就是來者不拒,誰不喜歡聽恭維話啊,尤其是來自文彥博的恭維話那更是難得一聽。

所以他換了一個舒適些的姿勢,伸長了脖子鼓勵文彥博繼續說下去,這對他很重要,至少感覺很好。

蘇洵和陳琳也完成了手頭的軍務,見有熱鬧可看,一人端著一個茶壺準備一面喝茶,一面看難得一見的奇景。

恭維話滔滔不絕的從文彥博的嘴裡吐出來,讓雲崢如處雲端,按照慣例,文彥博的恭維話一般都是對皇帝說的,至於別人誰有資格讓今時今日的文彥博出言恭維。

“老夫幾乎看過雲侯的所有奏摺,唯獨沒有見過那道《國防疏》,偏偏是這道奏疏,讓老夫耿耿於懷,不知雲侯能否賜稿?”文彥博站起身竟然在躬身施禮。

這讓陳琳驚訝的幾乎丟掉手裡的茶壺。

雲崢笑道:“寬夫兄過獎了,《國防疏》確有此事,不過我向來是個無賴性子,今天寫了東西到了明日就會忘記了大半,很多奏摺都是一時興起寫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不過我記得那道奏疏王介甫曾經看過,他素來有過目不忘之能,寬夫兄為何不請介甫兄默寫出來呢?”

文彥博長歎一口氣道:“皇權永遠是皇權,他永遠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與士大夫共天下,不過是應時應景的承諾。

一旦斗轉星移物是人非,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對這一點,雲侯的認識非常的深刻!

文彥博萬萬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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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戰爭進行時

    文彥博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半年多的邸報足足有厚厚的一疊,他不光拿走了遠方的軍報,連雁門關發來的平安信報都不放過,這樣一來,他帶走了一個很大的樟木箱子。

    晚上的時候,雲崢巡營完畢準備睡覺的時候聽到了文彥博發出的長嘯,那聲長嘯淒涼至極。

    於是他就搖搖頭,然後鑽進老婆準備的鴨絨被子裡舒坦的睡著了,臨近入夢的時候還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安撫一下悲傷的文彥博。

    早上起床的時候雲崢還在糾結這個問題,柳樹枝子蘸著青鹽在嘴裡攪和的時候他就想的很明白了。

    大宋太祖說與士大夫共天下,於是大宋就出現了兩個非常明顯的權利集團,一個是皇室,一個是士大夫階層。

    文彥博此人自視很高,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誰的臣子,而是認為自己是大宋國的主人,因此,只要是涉及到大宋統繼問題的時候,他比誰都上心,在他看來,在保衛皇權的同時,他也在保衛自己的權力不受影響,或許說他在努力保證皇室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的正確性。

    雲崢很早的時候就知道趙禎有改革司法權的願望,行政官同時兼任司法官,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包括對他這個皇帝來說也是如此,趙禎想要保有皇權的絕對威嚴,這一點雲崢在和趙禎交談過幾次之後就清楚無誤了。

    趙禎一而再再而三的處置雲崢,就想試探一下皇權對雲崢這個膽打包天的人到底有沒有約束力。

    借助包拯臨死前的奏摺,將雲崢遠竄到豆沙關減少他和大軍之間的接觸,這是在變相的約束雲崢的影響力。畢竟雲崢從百戰百勝的名將一躍而成為大宋戰神,這對大宋唯一可以稱之為神的趙禎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威脅。

    只要雲崢打一次勝仗,他就會被狠狠地壓制一次,這和其餘大臣的彈劾無關,也和雲崢犯下的錯誤無關。畢竟大理國的和尚死了關大宋皇帝屁事。

    雲崢非常清醒的知道,收復燕雲十六州之後,自己的使命必將完成,即便是沒有完成,皇帝也不允許自己繼續去橫掃六合。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雲崢不想自己一個人陷進去。雖然在東京為全家安排好了退路,他依舊覺得不夠保險。

    來到燕雲十六州所在地,這和雲崢個人的意願無關,不管他願意不願意,趙禎在後面推動著天下大勢。逼迫他不得不上了這輛戰車。

    皇帝說的很是清楚,收復燕雲當以王爵謝之,卻沒有說北伐失敗之後自己會受什麼樣的處罰。

    重賞之下必定是重罰,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皇帝不能犯錯,那麼,犯錯的是誰呢?只能是臣子。

    雲崢不得不參加北征,而且表現的越堅決越好。否則,龐籍,韓琦。文彥博,狄青,歐陽修,曾公亮,富弼,種諤。這些極力支持皇帝北征的人下場都不會太好。

    一旦出現了那樣的局面,大宋的精英階層將會被一掃而空。張商英之流的人物就會乘機登上歷史的舞臺。然後裹挾著大宋一路浩浩蕩蕩的奔向毀滅。

    雲崢,狄青在對外戰爭中取得的那些勝利。讓趙禎的本心膨脹到了一個幾乎無法遏制的地步,他不但想要燕雲十六州,還想乘著大宋政局超穩定之時順便把文官政治做一個小小的改變,或者說給文官的腦門上套上一個隨著咒語可以逐漸縮小的緊箍咒。

    這個緊箍咒就是完全被皇家操持的提刑司!

    雲崢的《國防疏》不過是給了趙禎一顆定心丸,當武將們已經沒有能力顛覆這個國家的時候,對於文人,趙禎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施展。

    雲崢坐在高處觀察戰場的時候,腦子裡依舊在跑馬,此時此刻他覺得人性真是微妙到了極點。

    皇帝,宰相,將軍,大臣,宮妃在北伐的壓力下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這個平衡一定會隨著北伐勝利而告終。

    雲崢不確定小皇帝有沒有能力控制住後北伐時代的政局,反正他不打算混進去了,一旦大宋的皇室,後宮,朝臣們開始相互傾軋的時候,準確性不高的謀劃會誤傷害死非常多的人。

    無論如何雲家都沒有在這場傾軋中活下來的可能。與其如此,不如遠遁海外,在東京留下一個空空的宅子,至少這樣做可以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火炮的轟鳴聲繼續響了起來,在火炮的威力下,這個時代的簡陋工事隨著火炮逐漸延伸很快就變成了一地的廢墟。

    趙旉的騎兵圍繞著八門金鎖陣不斷地盤旋,他們的任務就是誅殺任何脫離這座大陣的遼軍。

    大炮轟鳴,姜哲統領著前軍,在塔盾和偏廂車的保護下緩緩地向前推進,今日的計畫是向前推進三里地。

    八門金鎖陣並非是一個實心的陣勢,為了配合各種變化,這座殺陣裡面隱藏了很多看不見的殺機。

    陷阱,翻板,伏弩,礌石,甚至還有角上綁著長刀和尖刺的火牛陣,這裡的一切佈置都是為了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宋軍嚴密的軍陣沖亂,只有在亂了情形下,八門金鎖陣才能在小範圍之內形成優勢兵力從而將龐大的宋軍集群一口口的吃掉。

    聽說當年楊無敵也就是楊文廣的爺爺,就是被人家困在一座不知名的軍陣的,左突右殺才衝了出來,而楊家為此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今時不同往日,楊無敵的悲劇不會在雲崢身上重現,火炮這個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利器,就像切黃油的熱刀子一樣輕易地就破開了遼人的陣勢。

    那些惡毒的陷阱在火炮鋪天蓋地的轟擊下全部無所遁形,宋軍前進的很慢,但是卻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尾巴上點著火的牛群紅著眼睛從半人高的矮牆後面衝了出來,在宋軍軍侯聲嘶力竭的呼喊下,弩槍,強弩以及旋風炮盡可能多的向撲過來的牛群發起攻擊,每個人都想把這些發瘋的牛消滅在道路上。

    耶律乙辛高估了牛群的瘋狂,任何生物在火藥面前都會自然的產生畏懼感,尤其是在發現這東西可以撕碎面前所有的東西之後,尾巴著火的牛群又何能例外。

    被火藥彈炸的血肉橫飛的牛群早就失去了方向感,面前滔天的大火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於是牛群開始朝沒有火焰的地方奔跑。

    如果從天上往下看的話,人們就會驚奇的發現,在諾大的八門金鎖陣裡面,有好幾千頭牛在沿著矮牆狂奔兜圈子。

    終於到了火炮射程的極限了,軍侯將測距箭搭在弓上,手一松,五顏六色的測距箭就吱溜溜的來到它能到達的最遠方,這個距離就是宋軍竭力要和遼軍保持的安全距離。

    戰事剛剛結束,民伕們就開始拆除那些結構複雜的矮牆,然後按照軍中司馬的安排,重新安置矮牆的地點和方向,重點防禦的就是東西兩側,昨夜五更時分,遼人發動了一次突襲,雖然沒有突破李東楚和郎坦的防線,這也給宋軍提了一個醒,戰爭並非會如自己預料的一樣輕鬆獲勝。

    在雲崢的計畫中,最激烈的戰鬥應該發生在第五天,也就是大軍突進到遼軍八門金鎖陣的中心位置的時候,那個時候,耶律乙辛要麼和宋軍決戰,要麼眼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軍陣被完全摧毀。

    吃晚飯的時候,雲崢接到少年軍的軍報,說有一股遼人騎兵已經轉移到了宋軍的背後,那些人身上都帶著引火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目標應該是那些讓他們吃盡苦頭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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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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