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僰人消失的原因
每回只要下雨,雲崢就覺得自己感性了還能多,也變得仁慈了許多,似乎所有能讓自己感動的情緒都隨著絲絲春雨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就鑽透了厚厚的衣衫最後在心田中化作一片清涼。下雨的時候他喜歡獨處,跨上大青馬沿著煙雨迷濛的小路狂奔是他最大的享受。
不知不覺大青馬已經沿著小溪溯流而上,轉了幾個小灣,面前的青山就變得高大起來,大青馬的蹄子踩著小溪底下的碎石行走的也越發的艱難起來。
一座高高的水壩將小溪攔腰截斷,青石砌就得堤壩上有一個不大的出水口,水口不大所以水流湍急,一架水車被水流帶動,岸邊的磨盤也就隨著水車的轉動跟著旋轉起來。
老族長撩著雪白的鬍鬚在磨盤周圍遊走,手上的小掃帚不斷地將青稞掃進磨眼裡,蒼耳的妻子蹲在磨盤底下用篩子過剛剛磨好的青稞粉,兩個人都不說話,老族長見雲崢過來了,就揮揮手打發自己的兒媳回家了。
「怎麼,虧心事幹多了,覺得心裡不自在?」老族長私下裡和雲崢說話總是這麼直言不諱。老族長撥開連桿,水車立刻就轉的飛快,磨盤卻停了下來。
大青馬踩著水上了岸,雲崢抓了一把青稞放在手心餵馬,大青馬粗糙的舌頭舔在掌心癢癢的。
老族長見雲崢不說話就知道自己說准了,嘆了口氣一雙如同耙子一樣的大手就在磨房乾燥的土地裡抓出一些干柴來。用火摺子點著,示意雲崢坐過來烤烤火,春日裡陰涼,尤其是山溝裡更是陰冷。
「在寨子裡的時候,你最多和別的孩子一起偷偷的勒死了瘸子家的狗。惹得小娘哭嚎兩嗓子。後來你去了豆沙關,手上就沾了人命官司,再後來我聽說你在成都府炸掉了一個道觀,然後,你殺人就殺得不停點是吧?」
雲崢把手放在火苗上烘烤一下,等感覺發燙了這才收回手掌用力的搓幾下。順便把臉頰也搓了一下,頓時就感到全身溫暖。
「這些年你殺了多少人?」老族長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大概有幾十萬吧,我沒數過。」
老族長身子晃了一下,顫抖著聲音問道:「都是在戰場殺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
「都是該殺的?」
雲崢努力地想了一下道:「有些不是,是因為需要才被殺掉的。」
「殺才!」
老族長暴怒起來,拿起剛剛還在掃麵粉的笤帚重重的抽在雲崢的背上,雲崢抱著腦袋不躲也不閃任憑老族長手裡的笤帚雨點般的落在自己身上。這場毆打整整持續了一頓飯的功夫,氣喘吁吁的老族長這才停下手,而雲崢的頭髮已經亂的像草叢一樣。
「有人追究你殺人的事情沒有?」氣都沒喘勻的老族長繼續發問。
「現在沒有,以後可能會。」
老族長沉默的坐在火堆邊上,見火堆漸漸要熄滅了。又加了一把柴火,於是這裡重新變得溫暖了。
「按照我以後要走的路,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大陸再也沒有我的立身之地。即便是豆沙寨也給我提供不了安全。」雲崢無聊的用樹枝子扒拉火堆玩。
老族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著胸膛道:「你們是我豆沙寨的娃子,有了禍患就該我們一起承擔,不能只分享你帶來的榮耀和錢財,倒霉的時候也就該一起倒霉,這才是一家人!」
雲崢苦笑道:「豆沙寨子擋不住的,我弄出來的事情太大了。除非自己當皇帝,或者泛舟入海。否則這就是一個死結,解不開的。」
聽到當皇帝三個字老族長的眼睛頓時就放光了。吶吶的問道:「當皇帝的的話是不是還要殺人?我聽說新皇帝出來了就要把舊皇帝的人全部殺掉?」
「不止啊,好多時候我甚至會殺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師長,熟人,也就是說誰要是擋了我當皇帝的路,不管他是誰都在清除的名單上,沒有誰能例外。從古到今的開國皇帝都是這麼幹的,本朝開國太祖算是殺人殺的最少的一個。」
老族長打了一個激靈連連搖晃著手道:「娃啊,這皇帝當不成啊,誰都殺,豈不是成了怪物了?」
雲崢點點頭道:「您老說的沒錯,皇帝就是怪物,自從一個人成為皇帝之後,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變成了一種叫做龍的怪物,這種怪物的眼中除了屁股底下的皇位之外,就什麼都容不下了,您老人家不識字,沒讀過史書,如果您老人家讀過史書就會知道,殺老子、殺兒子、殺老婆、殺女兒、殺女婿、殺師長這種事幹的最多的就是皇帝,殺掉之後他還有一個不講理的藉口——窺伺皇權者死!」
雲崢見老族長黝黑的臉膛在聽了自己這番話之後變成了紫色,連忙安慰他道:「族長爺爺,這個皇帝咱們是當不成的,首先殺自己人這一關我就過不去,所以剛才您抽打了我一頓,已經讓我的負罪感降低了很多,您都教訓過了,我已經為自己幹的錯事付出代價了,如今心裡面好受了許多。說實話,這天下只有您老人家教訓我的時候能讓我乖乖地低下頭受著,換了別人,我一定不會接受的,即便是皇帝也不成。」
老族長咬咬牙道:「如果你不當皇帝就會死的話,爺爺贊成你當皇帝,殺掉別人,即便是要殺掉老夫,老夫都認了,總之,我不想看到你死!」
雲崢微微笑著就探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老族長,見老族長似乎不適應這樣的親暱,笑道:「您就是我的親爺爺,不過咱們不當皇帝,我只想當您有血有肉,知道歡喜知道冷熱,知道發脾氣的孫兒。
我即使不當皇帝也不會死掉的,您別忘了,您的孫兒是世間最聰明的人,我們不當皇帝,也不允許別人來傷害我的親人,皇帝也不行。了不起我們泛舟出海找一個桃花遍地的海島在哪裡安家,皇帝的旨意到不了哪裡,別人的傷害也到不了哪裡,我們是自己的主人。」
老族長憐惜的看著雲崢笑道:「我們老了,離不開豆沙寨了,你如果要走,就把成都城裡那些正在享福的混賬東西帶走,早些走,早些安穩,莫要等到無可挽回的時候再走就匆忙了。」
雲崢撓撓頭道:「我也想現在就走,可是總覺得自己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我甚至覺得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推著我前行,如果不把這些事情幹完,我可能走不脫。」
老族長沉吟一下道:「孩子,你來自山裡,沒人知道你的來歷,爺爺也不問,早年間官府問過幾次,都被我以你是豆沙寨出生的孩子這個話頭給堵回去了,如果你有疑問,為何不去你來的地方去找找緣由呢,當年你們太小,思想事情不周全,如今你們長大了,可以去重新看看你們出生的地方,在山裡活了十幾年,總該有痕跡留下來。」
「爺爺,我是人,雲二也是人,這一點我非常的確定,我們兄弟不是山精鬼怪。我們只是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這片大山裡的。」
雲崢見老族長躲躲閃閃的說出這麼一番話,就明白了他老人家想錯了,雲崢甚至敢打賭,就在剛才的某一個瞬間,老人家甚至認為自己兄弟兩是山裡的精怪,或者這個念頭存在於他的心裡已經很多年了。
老族長越是這麼想,雲崢就越是喜歡老族長,一個連精怪的孩子都能接受的老人家,自己憑什麼不去尊敬。
「我們出山的時候看到了好多的僰人懸棺,如果要回去,只要沿著僰人懸棺繼續走就成。」
老族長聽了這番話,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山裡大聲的咒罵起來,說的還是不知道那裡的怪話。
好不容易等老族長罵完了,雲崢就見老族長一個虎跳抓住雲崢的肩膀大聲說:「我就知道這些狗日的僰人不安好心,活的時候活不出人樣子來,死了以後反倒要把狗都不吃的屍體擱在懸崖上,為此賣掉妻兒也在所不惜,一定是這些懸棺影響了咱們的風水,影響了咱們的神智,你一個人好好的善良孩子怎麼就成了一個殺人惡魔,這裡面一定有古怪,我這就聯合十里八鄉的鄉親把那些懸棺統統燒掉,以後也不許他們再把棺木架到懸崖上去……」
自己是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云崢知道的清清楚楚,人家僰人就這麼一點愛好,看樣子要毀於一旦了……老族長如今是明顯的在遷怒於人,他心黑手辣的孫子原本就不該是這樣的,都是狗日的僰人用屍體施了法咒才會變成目前這種滿世界殺人的混賬。
老族長如今在豆沙縣算是一位說一不二的人物,他如果把豆沙縣的百姓全部發動起來的話,不要說懸崖上的懸棺了,以後豆沙寨地面上能看見幾個頂門上長著兩個旋的僰人都是一樁稀奇事。雲崢忽然覺得自己的罪孽好像更加深重了,在這件事情上,老族長的意志已經無法逆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