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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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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2 15:4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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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見楚懋聽了之後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便知道他這是不允。
  
  「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所不用其極,殿下就算以前同長公主不睦,可畢竟是姑侄,難道就不能放下成見,若是殿下能得長公主支持……」阿霧見楚懋的眉頭越皺越深,便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一向神不露色的祈王殿下居然皺緊了眉頭,可見有多不喜。
  
  阿霧垂了垂眸,她對楚懋同長公主之間過節的唯一瞭解,便是長公主不喜楚懋,對他言語頗多刻薄之處,但實際上的傷害,阿霧從沒見過。所以她並不認為這二人之間有什麼不可調和的深仇大恨,因此才試圖去拉攏楚懋和長公主。
  
  此後回京的路上祈王殿下都沒再說過話,臉上絲毫不見笑容,連慣來微微上翹的唇角都抿成了薄線。
  
  一入上京城,楚懋則先行騎馬去了禁宮面聖,阿霧的馬車慢慢悠悠地踱進城。城內車水馬龍,人流如梭,雖不說人人都面露喜色,但臉上至少也無戰地百姓朝不保夕的痛楚。因著有千千萬萬的將士在前方用命,來換得天下的安寧。
  
  可是這樣一張張陌生淡然的臉後,誰又知道那些將士付出了多少鮮血。朝廷更是冷漠得令人心寒,古有功臣回朝,皇帝親率文武百官於郊外相迎的隆恩,至或不濟,也有皇子出迎或丞相相候,結果到楚懋這兒,迎接他的雖是兵部尚書劉堅友,不過要的卻是他兵歸西山,符交朝廷,甚至不能等到楚懋親自入朝面聖歸再還虎符。
  
  其後楚懋單騎入城,絲毫沒有大將軍凱旋的威風,阿霧當時從馬車裡望著楚懋的孤單的背影,只覺得眼內刺痛,莫名滴淚。
  
  及至祈王府,阿霧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內,須知祈王妃這會兒該還在臥床不起,冰霜攬了阿霧的腰,越牆而入,直入玉瀾堂。
  
  「主子!」紫宜最先看見阿霧,一臉欣喜地迎了上去,聞言的紫扇、紫墜幾個也趕了出來,皆是喜出望外。
  
  「瘦了,瘦了。」桑嬤嬤到玉瀾堂時,又忍不住垂淚。
  
  「哎,還是上京好啊。」阿霧笑道,由著紫扇她們伺候沐浴、更衣,穿上半舊的綿軟貼身的松江布袍,由著紫扇給自己絞乾頭髮,再用過一碗燕窩粥後,阿霧才終於確定自己又回到了富貴鄉里,難怪榮華富貴迷眼,上京的日子可比苦寒的洛北好過多了。
  
  「我不在這些日子府裡可有什麼事兒?」阿霧閉眼微憩道。
  
  紫扇開口道:「府裡新來了一位表姑娘,說是先孝貞後的侄女兒,郝嬤嬤將她留在了紅藥山房,幾次要來見王妃,都被奴婢以王妃生病擋了。」
  
  「這位表姑娘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麼?」阿霧問道。否則一位投親的表姑娘有什麼值得紫扇要第一個提出來說的。
  
  紫扇沒說話,「奴婢也說不好,王妃過幾日見了她就知道了。」
  
  阿霧瞪了紫扇一眼,這丫頭真是恃寵生嬌了,連自己都敢隨便打發,不過阿霧也沒再追問,「嗯,接著說。」
  
  「公孫姨娘和人私通,現下被郝嬤嬤關在玲瓏閣內,說是等王妃身子好了再做處置。」紫宜道。
  
  阿霧眼睛一睜,沒想到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怎麼發現她和人私通的,可供出姦夫是誰了?」
  
  「是每旬請脈時,被大夫診出了喜脈,她怎麼也不肯鬆口供出姦夫。」紫宜又道。
  
  「倒是個癡情女子。」阿霧輕歎。
  
  「還有別的事兒嗎?」阿霧又問。
  
  「何側妃自王爺離京後就回了真國公府,至今也沒回來。」紫扇道。
  
  阿霧點點頭,鎮國公看來是選定了隊伍了,而何佩真如今還是黃花閨女,裡頭可大有文章。阿霧撫了撫額頭,覺得富貴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
  
  繼而紫扇又說崔氏派人來給她送了幾回東西,榮二奶奶知道她病了也來過一回,不過都被紫扇推了。又道,榮二奶奶十分生氣。阿霧反應了片刻才把榮二奶奶同唐音聯繫在了一起。她撫頭哀歎道:「哎呀,倒是把音姐姐給得罪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阿霧目前最頭疼的事情,她最擔心的還是楚懋今晚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祈王府。
  
  事實證明,阿霧的確是多慮了,祈王殿下既然敢九擒九縱金國爾汗,自然已經思考好了退路,當夜楚懋一回祈王府就去了許閒堂與幕僚長談,連郝嬤嬤都是第二日才見著他人的。
  
  阿霧躊躇了片刻,只吩咐紫墜送了一碗參湯去冰雪林,她倒是極想去冰雪林親自問問楚懋昨日宮裡頭的情形,只是自打那日她替長公主說了好話後,楚懋就仿似有些不待見她了,兩人也很少說話,阿霧怕自己去冰雪林,恐怕又得被楚懋攆走,白白丟臉人前。
  
  過得幾日阿霧也不見楚懋回玉瀾堂,心道他只怕心裡還存芥蒂,因此也不去擾他。這廂阿霧的「病」漸漸好轉,命人去陶思瑤等人的院子說了一番她的思念之情,叫她們得空便過去陪她說說話,郝嬤嬤那頭便知機地領了那位表姑娘過來玉瀾堂。
  
  在阿霧的記憶裡,前世可沒聽過這位表姑娘的事兒。聽說這位表姑娘元蓉夢是孝貞後弟弟的女兒,元家在孝貞後亡後,迅速衰敗,二老皆歿,孝貞後唯一的弟弟被貶,流徙遼東,最近也亡歿了,這位表姑娘舉目無親,托人帶了信到祈王府,這才由郝嬤嬤派人去將她接了來。
  
  因此,元蓉夢可以稱得上是元家唯一的獨苗了。
  
  「給王妃請安。」元蓉夢的聲音綿軟如糯,聽著就讓人起了憐惜之意,她今年十八歲,比阿霧還大上兩歲,不過身子瘦弱,瞧著倒彷彿十四、五的身段。此時正低著頭,有些緊張地絞著手帕。
  
  「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拘束,你坐下咱們好好說會兒話吧。」阿霧雖然做不出親人相逢抹淚的動作,但對元蓉夢的遭遇還是深表同情的,遼東苦寒,她又父母雙亡,在郝嬤嬤派人去接她之前,還不知道受過多少苦難。
  
  元蓉夢抬頭感激地看了阿霧一眼,她心裡最是忐忑這位表嫂對她的態度,聽說她那位未成謀面的表哥十分愛重這位王妃,可她來了好幾次玉瀾堂,都沒見著這位表嫂。
  
  元蓉夢在感激的同時,阿霧握著茶盅的手卻緊了緊。阿霧雖然表面不顯,可這輩子從來都是自負美貌的,哪曾想今日居然見著了元蓉夢,讓她忽而生出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歎來。
  
  元蓉夢的臉和她那瘦弱的身子簡直就像是兩個人,聽她聲音以為她長得乖乖巧巧,哪知抬頭的這一瞬,卻艷光四射,媚態橫流,天生的尤物,絕世的麗姝。
  
  只見元蓉夢柳葉眉,芙蓉靨,丹鳳眼顧盼神飛,眼梢微挑,就像裁剪了天地的三分媚色入她眼一般,每一寸眼波,都是一段秋情。粉唇微厚,不笑自帶三分嗔,一笑便開三春顏,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叫人魂酥骨軟。
  
  然而元蓉夢本性軟糯,這媚色裡便憑添三分天真,如此矛盾更是引得人挪不開眼。
  
  阿霧總算是明白,紫扇為何說自己見了這位表姑娘就知道她的不同了。阿霧的心裡頓生猜忌,表面卻更和藹了三分。
  
  而元蓉夢看著阿霧的時候,心裡也未嘗就平靜。這位表嫂形容典麗,姿態優雅,容顏絕麗不說,那週身的氣派就先叫人低頭認輸了三分。?元蓉夢平生還未見過這等美人。
  
  且說阿霧和她兩個人在心底都互相讚歎了一番,又互相較了一回勁。其實兩人春蘭秋菊,各擅其場,論不出誰輸誰贏。
  
  阿霧的美,勝在精緻絕倫,彷彿帶露牡丹,裁剪一段春光,一寸一厘盡妍極麗。而元蓉夢的美,則勝在嫵媚,分開看或嫌她唇厚,鼻勾,但合作一處,卻叫人屏息注目,好似天際晚霞。
  
  阿霧美得規矩,而元蓉夢美得自在,因而阿霧便自認輸了元蓉夢一籌。元蓉夢卻羨慕阿霧清麗典雅,出塵脫俗,如桂宮仙娥,遙遠得高不可攀,而她卻低卑如塵。
  
  阿霧同元蓉夢說了會兒話,見她知書達理,言談簡雅,心下的猜忌更是盛了三分。
  
  「妹妹也是個可憐的,你既然到了這兒,便只管把我當做你的親姐姐,但凡有什麼只管跟我說或是跟郝嬤嬤說。」阿霧溫言細語地道:「你如今住在紅藥山房,那兒也寬敞,你同你相思姐姐也正好說說話,她就要出嫁了,今後再見的日子就少了。」
  
  「是。」元蓉夢道。
  
  郝嬤嬤倒有些吃驚,她還以為阿霧會給元蓉夢挪個地方住,既隔開了她,也隔開元蓉夢和祈王殿下。沒成想,阿霧這位祈王妃倒是大方得緊。
  
  「夢姐兒你先回紅藥山房去,我同王妃還有些事要談。」郝嬤嬤對元蓉夢道。
  
  元蓉夢乖巧地起身向阿霧告辭。
  
  阿霧笑著叫元蓉夢得了空經常過來玩。送走了元蓉夢,阿霧再回過頭看郝嬤嬤,嘴角一絲諷笑,元蓉夢是如何托人帶信,郝嬤嬤又如何接人的,這過程本身就很有趣。更何況,上輩子可沒出現過元蓉夢這樣的人,否則以她元氏獨苗的身份,阿霧在正元帝身邊飄了那麼多年,沒道理沒聽過的。只是不知道上輩子是個什麼情況,這輩子大概是因為她成了祈王妃,而郝嬤嬤的專權,相思的善妒,可能都是原因。
  
  不過既然元蓉夢身世這般慘,緣何楚懋卻沒派人去照顧過他舅舅一家,還頗令阿霧費猜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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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5:42:0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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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大約已經知道公孫氏的事兒了,王妃不在,老身也不敢自專,如今還請王妃示下,該如何處置公孫氏。」郝嬤嬤開門見山地道。
  
  阿霧想了想道:「我同殿下商議後再處置吧。」
  
  郝嬤嬤抬眼看了看阿霧,「王妃心善,這是闔府人的福氣,只是公孫氏私通外男,還有了孽胎,這事若不重處,今後只怕府裡下人不好管束,若再鬧出醜事來,殿下和王妃的聲名都不好聽。」
  
  郝嬤嬤認為,阿霧身為王妃,公孫氏的事她完全可以做主,哪怕是要了她的命,四皇子想來半句話也不會說的,而她托辭同殿下商量,自然打的就是求情的主意了。
  
  阿霧笑了笑,郝嬤嬤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確實不簡單,難怪在宮裡能護著楚懋活著長大。不過郝嬤嬤說的話也有道理,阿霧無法反駁。只是將心比心,公孫蘭跟了楚懋這麼些年,都守著活寡,遇到個知冷知熱,憐她疼她的男子,一時頭腦發暈犯下大錯,也不是不可理喻。
  
  「我會同殿下商議的。」阿霧作出的決定,絕不容許人質疑,哪怕是郝嬤嬤也不行,所以即使她心裡認同郝嬤嬤的意思,可也不希望這樣的頂撞還有下一次。
  
  郝嬤嬤被阿霧溫和地拒絕後也不再開口,只是肅著一張臉,告辭轉身。
  
  回了上京十餘日後,阿霧才見著楚懋踏入玉瀾堂的大門,「殿下。」阿霧欣喜地起身相迎。
  
  楚懋站在門口端詳了阿霧一番,笑道:「氣色養好了些了。」
  
  阿霧替楚懋脫了玄色貂毛大氅,又替絞了手巾給他擦手,問梅則伺候著楚懋脫了外頭的防水油靴,換了屋裡穿的軟底布鞋。
  
  阿霧接過紫扇捧來的柴窯雨過天青茶盞遞給楚懋道:「用舊年得的一甕梅花雪沏的雪芽茶,殿下試試。」
  
  楚懋啜了兩口,頓覺神清氣爽,外頭飄著大雪,冷得人寒透骨,一進屋來,熱氣撲面,暖玉溫香,細語軟言,處處透著貼心,般般顯出溫柔,叫人再陰鬱的心情也能豁然開朗。
  
  一番忙活下來,阿霧才在楚懋對面坐下,問道:「朝裡的事是不是有了定論了?」
  
  「功過相抵。」楚懋向著茶盞吹了口氣,用瓷蓋輕輕撇開盞中浮茶。
  
  阿霧愣了愣,旋即笑道:「那也極不錯了,只要殿下能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何況殿下在洛北做了你想做的事兒,哪怕朝廷沒有加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霧在安慰我?」楚懋微翹唇角。
  
  阿霧在楚懋的視線下不由得臉紅,好像自己鬧了多大的笑話似的,她撇開頭嘟嘴道:「殿下心裡自有成算,哪用得著我安慰。」
  
  楚懋笑了笑,又低頭啜了口茶。
  
  阿霧拿眼偷瞧了祈王殿下一眼,心頭暗自詫異,她本以為楚懋會來刮他的鼻樑以示親暱,可他卻只是飲茶不語。
  
  阿霧的眼睛骨溜溜一轉,越發放柔了聲音道:「殿下可見著表姑娘了,怎麼以前沒聽殿下提過有這樣一門親戚?」
  
  「的確是表妹,她孤身來投?,又經歷坎坷,你對她多照顧些。」楚懋說道,臉上的淡笑裡沒有透露任何情緒,阿霧一寸寸地搜過他的神情,也難尋蛛絲馬跡。
  
  不過若是這位元表妹長得不那麼美,或者楚懋不說這樣的話,阿霧或許還能真心照顧元蓉夢一些,但阿霧天生小性兒,見不得比她生得還好的人。
  
  不過阿霧這種人越是猜忌,面上就越發不顯,她以己推人,覺得楚懋是也越是在乎,就越發不顯,心頭便將元表妹列為了頭號需要防患之人,連郝嬤嬤都退居其二了。
  
  「殿下不用吩咐,我也會待表妹像自家人的。」阿霧笑道,「只是我看表妹年紀也不小了,今日我問舅舅、舅母在世時可給她定親了,她卻搖頭,我想著今後我出門,也多帶她出去轉轉,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免得舅舅、舅母泉下有知怪我們。?」
  
  阿霧不肯放過楚懋臉上任何一絲神情,可她實在是失望透頂,楚懋聽見自己喊舅舅、舅母時毫無反應,也不像有隙的樣子,真不知他以前怎麼不去照顧這門親戚。
  
  「不用,上京那些婦道人家的眼睛厲,嘴巴毒,夢娘心思敏感,怕適應不了。我已經讓姑姑替她尋個教養嬤嬤先教一教。」
  
  倒底是親親的表兄妹,阿霧何嘗見過楚懋這樣為一個女子用心,她心頭那團猜忌之火越燒越烈,雖說元蓉夢若嫁進來,最多也就是個側妃,但她若是同郝嬤嬤聯手,阿霧不以為自己勝算能超過五成。夫妻可以異夢,血親卻打斷骨頭還連著肉呢。
  
  「也好。」阿霧笑得有一絲僵硬,還找教養嬤嬤,豈不是要養個天仙出來,阿霧的心頭生出一絲酸脹之感,「何側妃那頭要接她回府嗎?」
  
  「不用。」楚懋回答得很肯定,卻從不解釋原因。
  
  阿霧心頭惱得慌,什麼都要猜猜猜,卻不得不掩飾了怒氣地柔聲道:「殿下,那你看公孫氏怎麼處置才好?」
  
  「你看著處置吧。」楚懋起身,喚了問梅來伺候換鞋。
  
  「殿下不在這兒用晚飯嗎?」阿霧站起身道。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對面的屋頂上已經鋪上了一層雪白,阿霧送了楚懋到門邊,看著問梅給在他的大氅外,又替他加了一身蓑衣。
  
  「進去吧。」楚懋道:「仔細涼著。」
  
  話裡話外依然透著關心,只是又像隔著千山萬水般,阿霧本應該喜歡這種平淡的相敬之道,楚懋也不再隨便動手動腳,可她心底的滋味卻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忽然就不喜歡這般冷清了。
  
  「殿下也別太傷神了,顧著身子骨兒要緊。晚上,我讓紫墜熬了牛骨湯給殿下送過去,你多少用些。」阿霧像一個極盡溫柔的妻子一般體貼楚懋。
  
  楚懋點點頭。
  
  轉頭,阿霧就吩咐紫扇道:「你去看看殿下上哪兒去了。」
  
  不多時,紫扇回來道:「殿下去了紅藥山房,瞧樣子大概要在那兒用飯。」
  
  阿霧的眼睛忽然一酸,險些兒流下淚來,這實在太讓她措手不及。晚上,她為了安撫自己,特意多吃了半碗飯,自己對自己說,祈王殿下不在她吃得還香些哩。
  
  次日,阿霧一大早就去了玲瓏閣。玲瓏閣名字雖然好聽,卻偏處相思園一角,平日甚少人去,因而顯得陰沉老舊,下人打掃得也不盡心,因為主子們沒有一個會來這兒的。
  
  「把鎖打開。」紫扇對負責看守公孫蘭的婆子道。
  
  那婆子也是遠遠見過阿霧的,知道是祈王妃來了,忙地上前問安,緊著開了門兒,小心翼翼地諂笑道:「王妃小心門檻。」
  
  阿霧一踏進去,就被屋子裡的霉味兒給熏得皺了皺眉頭。
  
  那婆子從阿霧身邊竄過去,拿袖子將屋裡的椅子擦了擦,「王妃請坐。」然後轉頭就對著裡頭嚷:「公孫氏,還不出來拜見王妃。」
  
  阿霧不喜這婆子粗魯,因而皺了皺眉頭。
  
  「嚷什麼嚷,仔細驚了王妃的耳朵。」紫扇瞪了那婆子一眼,取了自己的手絹鋪在繡墩上頭,這才扶阿霧坐了。
  
  公孫蘭低著頭慢慢地走了出來,她小腹微凸,孕事已顯,原本纖細的腰身,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層紙了,臉色蒼白,但頭髮卻梳得整整齊齊,衣裳也算乾淨,就是神色呆滯,大約也自知死路一條,這些日子不過是偷來的殘喘而已。
  
  公孫蘭走到阿霧的跟前,以手護著肚子跪了下去,也不求饒,也不抬頭,只是寂靜地跪著。終其一生,她不過是身份卑微以舞娛人的舞姬,進了祈王府也不過是落入死人墓一般,她覺得自己如今愛過一回也就不算虧了,只是可憐她肚裡的孩子,若是投胎到王妃的肚子裡那才叫福氣。
  
  阿霧看了眼那婆子,那婆子還兀自不覺地賴在屋裡,想跟紫扇幾個大丫頭套近乎,這般沒眼色難怪被派來這兒服侍。
  
  「你先出去吧,這兒有事兒再叫你。」阿霧輕聲道。
  
  那婆子這才喜笑顏開地出去了,只覺得這王妃比其他那些半拉子主子可和藹多了,也沒有架子,難怪叫她做了王妃。
  
  阿霧拿帕子掩了鼻子道:「公孫氏,你犯了淫孽,本該將你浸了豬籠,不過念在你懷了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子本是無辜,我今日將你淨身攆出府去,終其一生不許再踏入上京半步,你可服?」
  
  公孫蘭猛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王妃……」眼裡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即使瘦得只剩骨頭了,也依然能看出她昔日的秀麗清雅。
  
  阿霧這樣做並非想要公孫蘭的感激,她對這種背夫違信之人並無好感,饒過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就算為自己積福了。
  
  阿霧讓兩個婆子押了公孫蘭上馬車送去城外,至於她今後孤身一人懷著孩子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和她的奸、夫重逢,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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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嬤嬤那廂聽了,暗自歎息一聲,只覺得阿霧這位王妃心地雖然良善,可身為祈王妃這卻並非好事,四皇子殿下需要的是一個能震懾管束後院的女子,可阿霧卻放任流毒,只怕以後後宅不靜,給四皇子添煩擾。
  
  郝嬤嬤暗道:「瞧著吧,如此下去,公孫蘭這樣的醜事恐怕絕不會是唯一的一樁。」
  
  阿霧那頭卻不知郝嬤嬤所想,她處置了公孫蘭後,下午親自去了一趟紅藥山房。
  
  阿霧輕輕啜了一口四季山房的茶,香濃味醇,她還沒喝過如此好的雲霧茶,恐怕這該是雲霧茶中的鳳凰淚,每年宮裡也不過才得幾斤,郝嬤嬤這兒就喝上了。
  
  阿霧雖然更喜歡巖茶,可是雲霧茶這種貢品紅藥山房有,而她的玉瀾堂沒有,她心底多少有點兒介意。
  
  「真是好茶,應該是鳳凰淚吧。」阿霧擱下茶盞道。
  
  「王妃好見識。」郝嬤嬤淡淡道。
  
  阿霧似笑非笑地看著郝嬤嬤,她神色裡絲毫心虛也沒有,大概是覺得雲霧茶既然她喜歡,自然要歸了紅藥山房。阿霧倒並非計較這幾兩茶,而是厭惡郝嬤嬤的這個態度,不過繼續糾纏於這個問題,則太自貶了些。
  
  「怎麼不見表姑娘?」阿霧又喝了一口茶,淡然含笑。
  
  「昨日請的素馨姑姑到了,這會兒夢姐兒正學規矩,我就沒讓她出來給王妃請安。」郝嬤嬤道。
  
  阿霧又笑了笑,「前日她沒學規矩,我見她時也知書達理,嬤嬤不要太逼著她,該松乏時也得讓她松乏。」
  
  阿霧諷刺她,教得元蓉夢連嫂嫂來了請安都不出來,又何談規矩,還不如不學。可郝嬤嬤一張老臉半點未紅,眼觀鼻,鼻觀心地不開口。
  
  對付這樣厚顏之人,阿霧可沒法子了,她的性子向來習慣轉彎抹角,也不愛說直話,這就讓得郝嬤嬤可以假裝聽不懂。
  
  「今日我來,是想同嬤嬤商議,公孫氏我已經將她趕出了府,今後就看她的造化了,不過那日嬤嬤說的話也有道理,我是太放任她們了。殿下到內院的時候不多,即使進來,也很少踏足曇華院,就是尤氏那兒去了幾日而已。公孫氏她們都還在大好年華,一旦起了心思,不管是殺是賣,恐怕都扼止不了,為了以防這樣的事再發生,我想著先問問她們幾個姨娘的意思,若是要走的,我做主送她一份嫁妝,只當府裡發嫁有頭臉的丫頭,嬤嬤以為如何?」
  
  郝嬤嬤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總算有了不一樣的驚愕,「她們怎麼能比作丫頭,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養不起幾個妾氏,殿下不去她們院子,也礙不著王妃的眼,王妃何必壞了自己的名聲。」無理發送小妾,七出裡這就是「妒」了。
  
  阿霧心裡撇撇嘴,郝嬤嬤這樣守了一輩子的女人只當每個女人都能像她一樣守節。可在阿霧看來,她雖然不喜男女情、事,可書裡說寫,戲裡所聽,現實所看,哪個少女不懷、春,誰又不想伉儷和諧。她們並不能因為自己的看法,就強要別的女子也清心寡慾。
  
  古有紅拂夜奔,妖有狐仙報恩,戲裡有崔鶯鶯私會張生,防不勝防,堵不勝堵,唯有紓解二字。
  
  「嬤嬤此言差矣,我又不是強行發送她們,不過是問問她們自己的意見而以,譬如殿下喜歡尤氏,我自然會留下她。我瞧著殿下不喜歡歐陽芷她們,又何必耽誤,好歹也是青春女子,大好年華。另日,我再替殿下尋幾個他喜歡的女子納了豈不兩好,也省得她們心不在府裡,反而生變。」阿霧問郝嬤嬤道:「嬤嬤以為如何?」
  
  「王妃既然定了,又何必問老身的意思。」郝嬤嬤淡淡道。
  
  「殿下喚嬤嬤為姑姑,是你從小把他護大,他心頭只當你是半個母親,我心裡也當你是半個婆婆,這樣的事情,我怎能不同你商議?」阿霧笑道。
  
  半個母親,半個婆婆,可未必名正言順哩。
  
  郝嬤嬤不說話,阿霧坐著又喝了一杯茶,「這鳳凰淚第三泡才正好,回味餘香。」
  
  「當年孝貞皇后就久久小說網鳳凰淚,我跟在先皇后身邊伺候也就喜歡上了這茶,殿下知道我喜歡,特地替我尋來的,王妃若喜歡,我這兒還余了一兩。」郝嬤嬤淡淡地道,可神情卻不得不說有些倨傲。
  
  阿霧心道,楚懋對他的這位姑姑真可謂是用心良苦,極盡孝順了。只是郝嬤嬤如何能比先皇后,但如果阿霧沒記錯的話,這是郝嬤嬤第一次提及孝貞後。
  
  「不用,這是殿下孝敬嬤嬤的,我平日也不喝這種茶。」阿霧起身告辭。
  
  次日阿霧便尋了荀眉和歐陽芷單獨說話,將自己昨日在郝嬤嬤面前說的意思又講了一遍。那荀眉和歐陽芷先是震驚,末了便是沉默。
  
  「奴婢父母雙亡,出了府也不知該去哪裡,只求能在王妃身邊繼續服侍。」這是荀眉的話。
  
  而歐陽芷則怯生生地看了阿霧一眼,跪下道:「奴婢想去找公孫姐姐,奴婢替公孫姐姐謝王妃大恩。」
  
  阿霧點了點頭,讓紫扇給了歐陽芷一張兩百兩的銀票。
  
  至於許氏,因是宮裡選秀給的女子,自然不能輕易送出去,因此阿霧也並未詢問過她。只是她見歐陽芷要走,還特地去送了她。
  
  那尤氏自從楚懋去過她屋子後,就一直稱病不出,阿霧也不曾難為她。只是沒想到,歐陽芷走時,她也去送了。
  
  阿霧立在窗邊,想著若真有一日她能登後位,這些女子若不想進宮,她必定要成全。阿霧曾經在正元帝的禁宮裡飄了不少日子,雖然很少去看那些宮妃,但也聽說過有幾位最後被死水一潭的日子給逼瘋了。
  
  「去把我從四季錦買回來的那些緞子挑些給陶側妃還有曇華院的幾位姨娘送去,嗯,再挑四匹顏色淡雅的給表姑娘送去,哦,對了,順便挑兩匹鮮艷的給相思。」阿霧吩咐彤文道。
  
  今日送緞子,第二日阿霧又把自己溫泉莊子送來的西瓜給元蓉夢送了去,叫她大冬天的嘗嘗鮮。
  
  總之是三不兩日就有東西給元蓉夢送去,這日元蓉夢終於過來玉瀾堂道謝,身邊只跟了兩個小丫頭,並無郝嬤嬤護駕。
  
  「表嫂。」元蓉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阿霧,不知該如何開口。
  
  「表妹。」阿霧一臉驚喜地道:「這些日子聽說你跟著素馨姑姑在學規矩,我也沒好去擾你,今日你可總算能出來松乏了。」
  
  元蓉夢也笑著點頭道:「是呢。」阿霧的一番話恰好替她解釋了這些日子她的疏離,元蓉夢十分承情。
  
  阿霧讓了元蓉夢坐定,叫彤文捧了自己的首飾匣子來。
  
  戧金漆纏枝牡丹蓮紋九轉玲瓏提匣,每一層都有九個小屜,組成一組圓盤,推著可以轉動,光是這匣子就已經價值不菲,元蓉夢眼睛都看直了,她見過相思的嫁妝,雖然十分豐厚,卻也比不上她這位表嫂的東西。
  
  阿霧打開第一層的抽屜,推到元蓉夢那邊,「前些日子我一直病著,也沒照顧到你,你挑幾樣,算作我的賠禮可好?」
  
  元蓉夢忙地搖頭,「這太貴重了。」
  
  「再貴重,也不過是死物,這世上最重的還是情意,父母之情,兄妹之情。你是殿下唯一的表妹,也是他最重要的親人,這些東西算個什麼,只是你抽不出時間來,不然咱們去逛逛上京的寶生堂,給你打幾套今年時新的款式。」阿霧笑得十分熱忱。
  
  元蓉夢笑了笑,卻不知如何接話。
  
  「其實我也早就想去寶生堂了,只是一個人去也沒意思,如是有表妹陪我,咱們商商量量,你也能給我出出主意。」阿霧道:「如今我瞧你,規矩已經學得十分不錯,便是上京好些閨秀也不如你。過些日子,我帶你去咱們親戚家走動走動,認識些你這般年紀的姑娘,以後一處說話,一處品花才好玩。你總是要些頭面出門的,是也不是?」
  
  元蓉夢這才喃喃開口道:「多謝表嫂。」
  
  「不用。」阿霧又給元蓉夢說了好些上京好吃好玩的,兩個人在阿霧刻意的籠絡下,聊得十分歡暢。
  
  臨走時,阿霧讓彤文將整個九轉玲瓏匣都遞給了元蓉夢的丫頭。
  
  「表嫂!」元蓉夢大吃一驚。
  
  「拿著吧,你可是殿下唯一的表妹,這些東西今後你有的是,不要放在心上。」阿霧親自將元蓉夢送到玉瀾堂的大門外才轉身回去。
  
  「王妃倒是大方,虧得彤文沒把你那些好的拿出來。」紫扇埋怨道。
  
  阿霧笑了笑,不理會紫扇,那些不過是對元蓉夢的提前補償。
  
  同阿霧料想的一模一樣,打那九轉玲瓏匣送出去以後,元蓉夢就同她漸漸親厚了起來,兩人一處說笑,一處做女紅,一起去園子裡賞雪品梅,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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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臘八,這日府裡照例要煮臘八粥饋送他人,宮中一大早也差人送了臘八粥來,阿霧讓紫墜將宮裡的臘八粥分了,給各院的主子都送了一份去,又將剩下的送去了銀安殿供奉祖先。
  
  臘八粥於大夏人來說,稍微有點兒家底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臘八粥做法,至於楚懋因為從小生在宮廷,吃的臘八粥不是各宮娘娘饋贈,就是皇子所的大鍋飯,稱不上什麼傳統。
  
  而阿霧嫁進府之前,每年的臘八粥是郝嬤嬤在負責,她並不擅長廚藝,打小家裡也窮,所以祈王府的臘八粥可謂是稀里糊塗。
  
  今年難得阿霧有了興致,雄心勃勃地要開創祈王府臘八粥的做法,提前了好些天就到處翻書,尋些古方,再合了紫墜的想法,試做了好些,賞給玉瀾堂的丫頭吃。
  
  結果到了臘八這天,玉瀾堂的人一聽見臘八粥二字都暗自悟胃,再好的東西吃太多了,胃也好受不了。
  
  阿霧讓紫墜用紫金釉四系罐裝了三罐臘八粥,又讓人去紅藥山房回了郝嬤嬤,她要去柳樹胡同。
  
  阿霧一進崔氏的上房就被她好一通埋怨,「怎麼這半年的都不回來,是不是嫌我每次說得你煩了?」崔氏又轉頭看了看唐音,「你新嫂嫂剛進門,你也不說回來多親近親近。」
  
  唐音知道這是崔氏在替自己責備阿霧,其實是叫自己不要生阿霧的氣。嫁人之後的姑娘,彷彿一夜之間就成熟了起來,唐音不復往日的率性,忙道:「定然是祈王府的事兒多,阿霧走不開。」
  
  阿霧瞧著挽了髮髻,初為人婦的唐音,容色越見艷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豐滿瑩潤,兩頰粉嫩光潔,一看就知婚後日子過得很不錯。
  
  「我先給二嫂陪個不是,上回你到府裡我病著沒出來見你。」阿霧向著唐音盈盈一拜。
  
  唐音忙地跳開,叫道:「啊呀,你這可是折煞我。」
  
  「音姐姐這樣同我說話,那就是不肯原諒我了。」阿霧撅嘴道,滿是可憐的模樣。
  
  唐音這才站定受了阿霧一禮,「好啦,我還當你做了王妃便不認我這個音姐姐了哩,這回就原諒你了。」
  
  阿霧又去看董藏月,只見她容色有些憔悴,心下有些擔心,又拿眼去看崔氏,崔氏笑道:「你大嫂是有身孕了,還不足三個月,這會兒正害喜得厲害,過了前三個月就好了。」
  
  「此話當真?!」阿霧驚喜地道:「那我可要恭喜嫂子了,今後太太身邊可就熱鬧了。」
  
  董藏月含笑不語,她這位小姑子嫁到祈王府馬上都一年半了,肚子裡還沒有任何音信兒,董藏月也不好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高興。
  
  「我今日帶了臘八粥過來,太太和嫂嫂們嘗一嘗,看看味道可行。」阿霧在屋裡坐定,紫扇抱了紫金釉罐過來,因外頭罩了棉罩,在馬車上時下頭又坐著熏爐,因而一點兒也沒冷,這會兒吃,熱度剛好。
  
  紫扇替她們四人都盛了一碗,又從旁邊的甜白刻纏枝菊紋蓋罐裡舀出三勺雜果,覆於粥面。
  
  崔氏接了碗一看,呼道:「哎喲,你這可不是臘八粥了,而是臘二十粥了,瞧瞧這裡頭多少東西,又是白米、黃米,又是菱角米、大紅棗,上頭又是桃仁、松子,瞧著倒是熱鬧。」
  
  「你先嘗一嘗嘛,吃著更熱鬧。」阿霧撒嬌道。
  
  崔氏嘗了一口,「嗯,不錯,粥米綿糯,桃仁、松子又香脆,你這臘八粥比咱們府裡還強些。」
  
  阿霧聽了,抿嘴一笑,抬了抬下巴,十分自傲的模樣,又引來崔氏一陣笑罵。
  
  如今董藏月主持榮府的中饋,因她有了身孕,崔氏便叫唐音幫她,因此兩人同阿霧說了會兒話之後就去了前頭花廳聽府裡下人回話,其實也是給阿霧和崔氏母女倆私下說話的機會。
  
  阿霧對她娘家的這兩個嫂嫂可都滿意得不得了,帶兩人去後,阿霧才問崔氏道:「當初不是說過二嫂她進門後,就分家讓他們出去的麼?」這也是唐家肯點頭同意親事的原因。
  
  「是,你爹爹也提了,是你二嫂死活不肯分家的,說什麼有違孝道,置你二哥於不義,我們也拗不過她,還請了唐夫人來勸,都那她沒法子。」崔氏笑道,言語間對唐音是極維護的,就像做父母的說自己女兒性子強一般。
  
  阿霧點點頭。崔氏張嘴又想老生常談,阿霧忙地起身道:「我許久沒同音姐姐一處說話了,我尋她去。」
  
  唐音那頭本就只是給董藏月搭把手,所以見阿霧來尋她,同董藏月說了一聲,兩人就去唐音屋裡了。
  
  阿霧打量了一番唐音和榮珢的屋子,牆上早沒了榮珢的刀劍,換了一副月影寒梅圖,全套的紫檀傢俱,南窗榻上鋪著繡五彩江迎手、靠背、坐蓐,擺著青玉文王鼎,洋瓷香插,還有一盆白玉盆景。佈置雖然奢華,但瞧著卻十分典雅。
  
  「哎,真舒服。」阿霧在榻上歪下。
  
  唐音笑道:「你這是沒長骨頭呢,都說出門做客該淑儀莊重,你倒好跑我這兒歪著來了。」
  
  「好嫂嫂,在府裡我頭上頂著祈王妃的名銜,哪裡敢放鬆,到你這兒來,還不容我松乏一下啊?」阿霧求饒道。
  
  唐音這才依了她,叫丫頭送了幾碟果脯、糕點過來,兩個人品茶閒聊。
  
  阿霧見唐音眼睛下頭一絲青烏色,問道:「你嫁過來認床睡不好麼?」
  
  唐音沒想到阿霧會問這個,臉「唰」地就紅了,但她向來和阿霧都是無話不說的,嫁人後的有些私密事兒,同丈夫不能講,同婆婆不能講,同自己娘親也不能講,只能講給閨蜜聽。
  
  唐音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你這會兒倒來笑話我,難道你和祈王殿下新婚時,不曾這樣?」
  
  阿霧愣了愣,不解唐音的意思,「什麼這樣?」
  
  唐音見阿霧一臉懵懂,滿眼迷惑,的確不像是知道的模樣,便湊近她耳朵邊,低聲道:「你哥哥每夜都折騰我,擾得我睡不好覺,我煩都煩死他了。」唐音只當榮珢練武,所以體力格外的好,而祈王楚懋看起來清雋儒雅,自然比不得榮珢這等「莽夫」。
  
  話已至此,阿霧自然明白了過來,她的臉霎時紅得比唐音還盛,可她卻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作出一副極懂的模樣,「這可怎麼是好,你怎麼不勸著點兒二哥,貪、欲傷身,他是練武之人,鐵打的身子,你可怎麼受得了。」
  
  「男人在這事上,怎麼聽得進勸,你二哥平日對我百依百順,體貼入微,就這件事,始終不依不饒的。」唐音與其說在埋怨,不如說是在炫耀。
  
  阿霧卻完全聽不出這層意思來,她壓根兒就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好、色、貪、欲為淫,是最不堪的事情,若非為了傳宗接代,清白女兒家何苦去受那種折磨。
  
  阿霧因而道:「你且再忍忍,等有了身孕,替二哥買兩個丫頭,由著他去折騰,你就不必再受苦了。」
  
  唐音聽了完全是另一番感受,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你二哥準備通房?」
  
  阿霧聽出了唐音話裡的不豫來,「我是見你身子吃不消才這樣說的,你不待見通房,便不要就是了,反正我二哥心裡眼裡都只有你一個。」阿霧對男人身體的忠貞程度並不看重,重要的是他心頭愛重的只有你一人就行了。
  
  因而阿霧對尤氏,完全是當做玩物在看待,心裡就算有一絲微瀾,也眨眼就過了。但是元蓉夢就不同了,頂著表姑娘的身份,祈王殿下心裡頭怎麼也有她一席之地。
  
  「臭丫頭,你說得倒好聽,難道你就能把祈王殿下推到別的女人屋裡去,自己大冬天的睡一晚上都睡不暖和腳?」唐音大發嬌嗔地道。
  
  阿霧自然是不贊成唐音的話的,冬天裡,紫扇和紫宜都會把她的被子先用熏籠燻熱,被窩裡還有湯婆子,怎麼會冷腳,何況她即使和楚懋同榻而眠,也是各蓋各的被子,並不影響。
  
  即使如今阿霧已經不排斥楚懋的碰觸,甚至偶爾還有絲小期盼,但她依然認為兩個人同蓋一床被子,容易著涼不說,而且一伸手一動腳就會碰到對方,實在不舒服。
  
  不過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阿霧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不同於眾人,因此也不同唐音辯,「我懶得跟你說,反正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愛惜。」
  
  唐音見阿霧認輸,便只當她心裡也同自己一般,是不許自家丈夫碰別的女人的。
  
  「也不知大嫂這一胎會生男生女,但願她給我生個侄兒,我就可以輕鬆些了。」唐音雙手合十地道。
  
  「你輕鬆什麼,那是我大哥的兒子,又不是二哥的,你難道不想要兒子?」阿霧笑道。
  
  唐音想了想,咬了咬下唇悄悄地對阿霧道:「我不想這麼早生兒子。你二哥若是外放,我還想跟著去呢,如果有了孩子,萬一年紀小,便只能留在京裡,到時候我怕我捨不得。」
  
  阿霧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她自己都不著急生孩子,自然也不會覺得唐音這想法不對。
  
  兩人又說了會兒私房話,阿霧這才起身告辭,別了崔氏,自回了祈王府。
  
  到了玉瀾堂,阿霧問紫墜道:「臘八粥給許閒堂那邊送了沒有?」
  
  「都送了。沈老和傅先生都讚不絕口。」紫墜回道。
  
  阿霧默了片刻,輕聲問道:「殿下那邊呢?」
  
  「殿下不在府裡,我把粥熬在小爐上的,等殿下回玉瀾堂,盛出來更香。」紫墜道。
  
  阿霧卻不以為楚懋會來玉瀾堂,只怕晚飯會在紅藥山房用,這些日子裡他常在那邊用晚飯。阿霧一想起這事兒,心裡就一陣不舒服。只道,他愛在哪兒用晚飯就在哪兒用,她還不愛伺候哩。
  
  打從洛北回來,楚懋就陰陽怪氣的,元蓉夢進府後,他眼裡更是沒自己這個人似的,阿霧自然也賭氣,不肯去親近楚懋。其實如果阿霧肯細想一下自己的心思,便會發現,若是換了以往的自己,她早就該去楚懋跟前同元蓉夢同台競戲,討好祈王殿下了,偏她現在,心裡頭明知道不該也同樣冷待楚懋,可她就是低不下那身段去求得祈王殿下的回心轉意。
  
  「別熬了,拿罐子裝了送去冰雪林吧,待殿下回去,呂若興自然會伺候粥飯的。」阿霧有些意興闌珊地道。
  
  一時,外頭的丫頭開始疊聲向楚懋問安,阿霧一下就坐起身子,從鑲著玻璃的窗戶往外看去,只見楚懋已經走到階下了,她嘴角不自主地上翹,又極力壓制住這絲笑容,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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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扇一個勁兒地給阿霧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迎楚懋,阿霧只當沒看見,坐著一動不動的,把個紫扇急得不得了。
  
  待楚懋在外頭脫了大氅,走進次間,阿霧才回過頭去叫了聲「殿下」,便又不說話了。
  
  楚懋卻比阿霧還自在些,逕直去淨房洗了澡才出來,頭髮還濕潤著,他坐到阿霧對面,「都下去吧,叫王妃給我絞頭髮就是了。」
  
  阿霧不得不從問梅手裡接過巾帕,不情不願地走到楚懋的身側,替他絞起頭發來,酸不溜丟地道:「今日臘八,殿下不去紅藥山房用飯麼?」
  
  「阿霧希望我去?」楚懋側頭看著阿霧笑了笑。
  
  阿霧實在討厭楚懋這種篤定的笑容,他才是真正的主子,這府裡的人都要仰他的鼻息生活,連她也不例外。
  
  阿霧不願回答楚懋的話,「今日我叫紫墜熬了臘八粥,這會兒還在爐上熬著呢,給您盛一碗嘗嘗吧?」
  
  阿霧掀了簾子出去,叫彤管去給紫墜說一聲。不一會兒,紫墜就用剔紅百子盤端了臘八粥進來,配了兩碟小菜,醬桃仁和茄鱉。
  
  楚懋嘗了一口便放下了,「沈老和傅先生都贊今年的臘八粥好,讓我轉告你一聲他們的謝意。」
  
  阿霧點了點頭,繼續替楚懋絞頭髮,楚懋則拿起書翻看,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過了會兒,楚懋起身道:「同我去紅藥山房用晚飯吧,相思也要出嫁了,今後見面也不容易。」
  
  阿霧沒說話,腦子裡浮現出紅藥山房燈火通明,笑語頻傳的樣子來,她如果去了,一來打擾他們的氣氛,二來也是給自己添堵,那裡的人沒一個她喜歡的,阿霧只覺得紅藥山房的人才是真正是楚懋的家人,她就像是個過客,又像是個旁觀者。
  
  「我有些頭疼,就不去了,我送殿下。」阿霧道,急急地喚了問梅、詠梅進來伺候,彷彿怕楚懋非要讓她一起去似的。
  
  不過祈王殿下顯然也知道阿霧去了,難免破壞氣氛,「既然頭疼,就早些歇著吧。」
  
  看著楚懋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阿霧只覺得心裡頭一把火怎麼熄不下去,可卻又無能為力,只能自己燒疼了自己。
  
  「王妃怎麼不同王爺一起去紅藥山房,那郝嬤嬤從小把王爺奶大,王爺重情,感念她的維護,當做母親一般供奉,你這樣王爺會怎麼想?」桑嬤嬤知道這事兒後,數落阿霧道。
  
  阿霧本是見一個人過臘八節淒清得緊,便叫紫扇喚了桑嬤嬤和宮嬤嬤來,加上兩紫、兩彤,還有冰霜和赤錦,不分主僕地同桌用飯,還特地開了一壇三十年陳釀的竹葉青。
  
  哪知桑嬤嬤一來就數落她,阿霧的臉色頓時不好了起來,一旁的宮嬤嬤也開口道:「桑嬤嬤說的是,王妃越是這樣,王爺便越是不敢將中饋交給你打理。」
  
  宮嬤嬤很少說話,但說的話一般都很有道理,阿霧見她二人都是這個態度,便不再反駁。
  
  「紫扇,要人把那三十年的竹葉青給紅藥山房也送一壇去,就說我身子不舒服,算是賠禮。」阿霧冷著臉道。
  
  宮嬤嬤和桑嬤嬤互視一眼,都搖搖頭不再說話,她們這位主子主意拿得極定,很少能勸動的。
  
  「到底是做人家媳婦的,又不是在家做姑娘,性子和軟些,王爺才會喜歡呢。」桑嬤嬤巴心巴肝地為了璃鏡,便是她不高興,她依然要說。
  
  誰稀罕他喜歡不喜歡,她委屈同楚懋在一起,不過是為了長公主和兩個哥哥而已,阿霧氣呼呼地想。
  
  一進臘月,萬事彷彿都湊到了一堆,紅藥山房那邊忙得厲害,阿霧也是不得閒。且不說璀記、四季錦的賬目都送了來給她過目,楚懋莊子上的收益及送的禮單也要阿霧細看。
  
  去年阿霧還不太懂這莊子收益的差距,今年她自己的別莊立了起來,再同楚懋的一對比,阿霧才知道楚懋那些別莊的管事都有多大的本事,她的莊子一年收益不過幾百兩,而楚懋的幾個莊子,每個都有三、四千兩的入息。
  
  阿霧想了想,雖說楚懋那頭派人指點了她莊子上的管事柳大河,但柳大河自身經驗還是有所欠缺,阿霧便尋思著要讓柳大河去山東的莊子上學一學經驗。
  
  這頭阿霧看了賬目,又讓紫扇去跟吳翰永說,讓他拿著楚懋的名帖在上京的聚芳園給這些莊頭訂了一桌酒席,她不便陪客,便請吳管事替她相陪,她又讓人去別莊叫了柳大河也去相陪。
  
  這些個莊頭雖然每個人的身價都不差,但聚芳園的席卻不是有錢就能吃到的,他們雖然一年也來上京好幾回,可從沒踏足過聚芳園,沒曾想這回卻在祈王妃這裡得了這個榮幸,夠他們回去吹噓三年的了。這份榮幸對他們來說,簡直比賞他們銀子還叫人高興。
  
  阿霧這頭卻對著那幾對麂子饞得流了口水,麂子肉最細嫩滑膩,又香又鮮,「去跟紅藥山房那邊說,叫送一對麂子過來,讓紫墜片了肉,今晚我要吃炙麂子肉。」
  
  阿霧又指了莊頭孝敬她的一箱皮毛,「都抬去給表姑娘。郝嬤嬤那邊自然也有,就跟表姑娘說,這是我的心意。」
  
  紫扇領了命自去,回頭來見阿霧時卻氣鼓鼓一張臉。
  
  「怎麼了,誰給我們紫扇姑娘氣受了?」阿霧笑道。
  
  「沒人給奴婢氣受,奴婢是替王妃難受。」紫扇嘴快地道。
  
  紫宜在一邊猛地給紫扇眨眼睛,紫扇卻理也不理,「奴婢知道不該給王妃說這些話,讓人平白說我們眼皮子淺,可奴婢就是氣不過。您是沒看到表姑娘那兒的毛皮,奴婢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在翻檢,她那兒有一張雪白的狐狸毛,一點兒瑕疵沒有,就是王妃這兒都沒那麼好的毛料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莊頭,虧主子你還那樣禮待他們。」
  
  阿霧沒說話,她禮待那些莊頭,是因為他們有本事讓莊子的收益最大化,而並非是因為他們會拍馬屁,阿霧將這一點兒分得很清楚,當然對於紫扇說的事情,她多少還是有點兒介意,但這並不怪那些莊頭,只能怪自己聲望不夠。
  
  「你跟紅藥山房計較什麼,何苦爭這一日之長短。」阿霧淡淡道。
  
  「才不是,表姑娘的丫頭特地在我跟前炫耀來著,那些毛皮是王爺不知從哪兒弄來送給表姑娘的。」
  
  在紫扇說話的同時,紫宜大聲地叫了出來,「紫扇!」
  
  但即使這樣也沒能阻止紫扇說出「王爺」二字。
  
  阿霧縮在袖中的手握緊了拳頭,臉上卻淡然帶笑,讓人如沐春光一般,「她是王爺的表妹,王爺待她好是應當的。」
  
  「主子!」紫扇跺跺腳,紫宜卻拉了拉紫扇的袖子。紫扇這才沒再說話。
  
  「好了,你別瞎操心了,我心裡頭有數。」阿霧笑道,她如今學著楚懋的樣子,也習慣用笑容去掩飾心思。
  
  一晃眼就到了年底,除夕這日,祈王府掛紅貼聯,花燈高懸,家宴設在日知樓,這還是第一回,以往不是在臨水的得月樓便是在雙輝樓。
  
  宴席也不再尊古風,一人一席,反而設了圓桌,屏風後頭還有別院的樂伎奏樂,哪怕不說話,聽著也十分熱鬧。
  
  桌上,相思同元蓉夢並肩而坐,聊得十分開心,簡直恨不能手拉手著,郝嬤嬤時不時同楚懋說句話,楚懋皆微低著頭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再反觀阿霧,她同她下手坐的陶思瑤雖然偶爾也說說話,但並不親熱,與座的荀氏和許氏在埋頭用飯的同時,偶爾以為大家不注意,又會抬眼癡癡地看著楚懋。至於尤氏,除夕家宴也托病不出,說她恃寵生嬌吧,她這些日子又安分得緊。
  
  如有外人進來見著,必然會覺得祈王府的氣氛怪異極了,楚懋的妻妾反而同他不像是一家人,孤孤靜靜地坐著,另一方的四人卻十分親暱。
  
  一時用飯畢,相思提議去逛園子,等會兒交歲的時候府裡還要在錦江漪上放焰火。
  
  「好啊,今日園裡的花樹上都掛了紅,有燈籠映襯,就像萬花齊放一般。」元蓉夢對著楚懋羞澀地道,「表哥也一同去吧,人多才熱鬧。」
  
  楚懋看了一眼阿霧,元蓉夢大約也察覺了自己的失禮,忙道:「表哥表嫂一起去才好呢。」
  
  阿霧懼冷,才不想陪他們去吹冷風,何況相思園水面太多,實在不為她所喜,本要搖頭,卻聽相思也道:「是呀,王妃同我們一起去吧。」
  
  按理相思是絕不該出口邀請阿霧的,她們兩人簡直連話也不說的,園子裡相思遠遠看見了阿霧,就會繞道而走,今夜出口想邀,自然有事,偏阿霧是個好奇心盛的人,她身邊有冰霜,也不怕相思耍什麼蛾子,便點頭應了。
  
  一路楚懋伴著郝嬤嬤前行,郝嬤嬤又由元蓉夢扶著,阿霧和相思倒落在了後頭,陶思瑤因為身子弱未一起遊園,荀氏和許氏則默默不語地走在最後。
  
  相思特意慢下腳步同阿霧並肩走著,眼睛看著前方道:「殿下是重情之人,對姑姑最是孝順,當年姑姑病了,殿下聽說南疆有奇藥可治,偷偷從禁宮溜出去獨身去往南疆給姑姑尋藥,最後被聖上發現了,險些被聖上打死,養了兩個月的傷才能下床。」
  
  阿霧沒說話,而相思彷彿也不需要她的回應一般,「我敢說,就算是上次王妃被嚇死了,殿下也不會對嬤嬤說一個不字的。」
  
  相思的語氣裡充滿了得意和惡毒。
  
  阿霧淡淡一笑,看了她一眼,裡頭的輕蔑頓時讓相思氣白了臉。不過相思很快就恢復了笑容,「殿下對表姑娘真好,我還從沒見過殿下對哪個女子能如此親近愛護,往年殿下如何肯陪我們遊園,你說是不是,王妃?」
  
  阿霧心想,看來正戲要上了。
  
  「殿下的情形想來王妃也清楚得很,宮裡頭哪些人與其說是殿下的親人,還不如說是仇人,殿下的親人在這世上怕只有表姑娘了。若是先皇后不死,表姑娘又是這等才貌,這姑表親恐怕是跑不了的,你說是不是王妃?」
  
  真是低劣的挑撥離間,阿霧心想,不過也算是解了她的好奇心,她本就覺得相思和元蓉夢絕不該那麼好,要知道相思一心戀慕楚懋,又如何能喜歡深得楚懋愛重的元蓉夢。
  
  不過,阿霧覺得以相思的段數,挑撥得不該這樣淺薄。
  
  「都說侄女兒像姑姑,先皇后是出名的美人,表姑娘也生得如此顏色,連姑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都以為是先皇后復生了哩。」相思在阿霧的心裡投下重重的一顆石頭。
  
  「王妃若是不信,姑姑那兒還珍藏這一幅當初先皇后自畫的小像,王妃可要看?」相思道。
  
  阿霧心頭一動,說實話,兩世為人,她都沒見過先皇后的樣子,彷彿在她去後,她在人世的一切痕跡都被抹殺了,阿霧在正元帝那裡都沒見過先皇后的畫像。
  
  「好啊,我也想看看先皇后的樣子哩。」阿霧笑道。
  
  「明日我給王妃送過去。」相思笑道:「我真想看看,即使王妃攆走了我,又能不能得到殿下的心呢?哦,恐怕有表姑娘在一天,王妃都入不了殿下的眼呢。殿下現在連玉瀾堂的門幾乎都不進了是不是?」
  
  相思的婚事定在二月初二,可以說是近在眼前了,難怪她敢這樣撕破臉皮和阿霧說話,在阿霧的心裡種下元蓉夢這根刺,無論是她對付元蓉夢成功與否,恐怕在祈王殿下眼裡都只有一個錯字。
  
  而相思篤定,阿霧明知道元蓉夢碰不得,卻還是會去賭一把。她是女人,自然也懂得女人的心理。
  
  阿霧轉過頭看著前方道:「郝嬤嬤的身子不好,你確定要這樣得罪我?」
  
  「只要有勤煦哥哥在,得罪你又有什麼可怕,你該擔心的是這個王妃能不能當到頭?」相思低聲道。
  
  阿霧覺得相思像紙老虎一般,而且天真得可怕,有些事,即使她勤煦哥哥在,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呢。
  
  勤煦哥哥,阿霧旋即想到那柄琴下頭的刻印,也是勤煦二字,如今想來勤煦該是楚懋的字,可他如今的字不是景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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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裡又是一通的應酬,郝嬤嬤防賊似的,哪怕是祈王府宴客那日,她甚至不惜下藥弄病了元蓉夢,只為了不叫她出現在人前。
  
  阿霧也不點破,從相思送過來的先皇后的小像來看,元蓉夢的確像極了她的姑姑,只是先皇后的眉間帶著一絲輕愁,更為雍容典麗一些。
  
  不過有句話不是說防不勝防麼?
  
  到相思出嫁的頭兩天,阿霧約了元蓉夢出門替相思尋幾件添妝的東西,郝嬤嬤儘管百般阻撓,但耐不住相思在一旁規勸,「姑姑,王妃是夢姐兒的表嫂,她總不能永遠避著她,相處的日子可長著哩。」
  
  郝嬤嬤歎息一聲,誰說不是呢,哪怕元蓉夢就是不嫁人,在這府裡也是要看阿霧的臉色活人,一旦她去了,元蓉夢的處境恐怕更不好,郝嬤嬤不得不替元蓉夢應了阿霧的邀約。
  
  阿霧明知道相思這般做,就是在等著她下手後,在楚懋跟前反咬一口。不過阿霧權衡再三,依然認為同相思賭一把也不算虧,她就是沒來由的厭惡元蓉夢,不管她性子是好是壞,她就是容不得她。
  
  而且阿霧對先皇后也沒多大好感,衝她留下郝嬤嬤這種「刁奴」,阿霧就喜歡不起來,何況元蓉夢長得還那麼像她。
  
  阿霧這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元蓉夢到上京後還從沒出過門兒,儘管郝嬤嬤是為了她好,卻不能對她道明原因,元蓉夢雖然十分乖巧聽話,可一聽說能出門,心就偏到了阿霧這邊。
  
  「咱們先去北大街的金樓銀鋪看看,挑一些合適你相思姐姐戴的首飾,記在你表哥賬上,到月底掌櫃的自然回到外院會賬的。」阿霧笑著道。
  
  元蓉夢輕輕放下手裡的簾子,不好意思地沖阿霧笑了笑。
  
  「我以前也經常這麼幹,咱們出門一趟不容易,待會兒中午我帶你去青蓮齋吃齋菜,這可是上京第一份兒的,想要吃青蓮齋的齋菜得提前好幾日預訂哩。」
  
  元蓉夢點點頭,眼裡一片天真,不過不僅得不到阿霧的憐惜,反而憑添歧視,元蓉夢如今就好比身懷至寶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幼童,爛漫得讓人討厭。
  
  阿霧領著元蓉夢逛了幾間金鋪,都沒挑著好東西,阿霧便隨意地指了指對面街的一家玉器鋪子,「去那兒看看吧。」
  
  元蓉夢轉頭看了看旁邊跟著的魯媽媽,魯媽媽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她這才對阿霧道:「好。」
  
  萬古齋在上京的玉器鋪子裡不算出名的,門臉兒也不大,但裡頭陳設典雅,掌櫃的恭敬熱情卻又不會太過,這使得阿霧和元蓉夢對這間鋪子都大添好感。
  
  阿霧取下遮面的觀音兜,瀏覽著掌櫃的抬上來的玉器。
  
  元蓉夢遲疑了片刻,也撥開了冪蘺上覆面的薄紗,同阿霧並頭議論起玉器來。
  
  阿霧看重了一對壓裙環,碧綠如春水,聲音清脆動人,元蓉夢則挑了一件刻牡丹穿花的和田玉珮,那掌櫃的見這二人容顏絕麗,穿著華麗,便知道是遇到大主顧了,忙地將店裡珍藏的一件玉桃筆洗和一件五子登科玉筆架山取了出來。
  
  「不錯。」阿霧點頭讚道,轉頭對元蓉夢說:「聽說你這些日子在練字,這兩件倒剛好適合你用。」
  
  元蓉夢見了也十分喜歡,那筆架山的寓意又吉祥,便問了一下價格,驚得她咂舌。
  
  「掌櫃的,替我包起來吧,直接送到祈王府便是。」阿霧重新戴上兜帽,元蓉夢也放下了冪紗。兩人去青蓮齋用了齋飯,這才回了祈王府。
  
  二月初二這日,白家來人迎新娘子,楚懋身為相思的義兄,將她直送到碼頭這才回轉,另有李延廣將相思一路護送到白家。
  
  二月初八這日,宮裡忽然有內侍到王府傳皇后的懿旨。
  
  阿霧雖早料到這一日,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可見隆慶帝的心急。阿霧換了曲裾,到瑞安堂時,呂若興已經延了段德忠入座品茶。
  
  段德忠見阿霧進來,緩緩起身,「奴婢是來傳皇后懿旨的。」
  
  阿霧聽了便要下跪,那段德忠卻道:「王妃且慢,這懿旨裡頭還涉及到府上一位表姑娘,還請一併請了來,奴婢再宣旨。」
  
  阿霧臉上有恰到好處的詫異,轉頭對呂若興道:「可去紅藥山房請表姑娘了?」
  
  「已經派人去請了。」呂若興答道。
  
  阿霧又延了段德忠入座,自己卻坐在對面相陪,不肯上座,這段德忠別人不知道,阿霧卻清楚得很,他是隆慶帝身邊的第一得用之人,來替田皇后傳旨,實在是大材小用。
  
  阿霧塞了一個紅封給段德忠,口裡道:「段公公辛苦了,不知皇后娘娘最近身子可好?」
  
  「娘娘身體康泰。」段德忠沒有推拒紅封,這就是給你最大的面子了。
  
  一時元蓉夢進來,後面還跟著郝嬤嬤,段德忠站起來宣旨,因是口諭,也不太講究,也不設香案,阿霧領了元蓉夢等眾人跪下,段德忠道:「皇后娘娘說,正旦那日因聖體欠安,未行家宴,怪想念祈王妃的,特命祈王妃進宮敘話,又聞府上的表姑娘進京,乃是故人之侄,皇后娘娘思念故人,特命王妃攜了表姑娘一同進宮。」
  
  郝嬤嬤在宮裡待了那麼些年,自然也是認識段德忠的,她聽了懿旨後,就一臉慘白,偏偏楚懋這兩日奉皇命出了城,她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郝嬤嬤起身後,也上前遞了個紅封給段德忠,紅封從段德忠手裡一過,他就知道是什麼,這位郝嬤嬤可是下了重本的,真是有點兒可惜。段德忠將紅封退給郝嬤嬤道:「先才王妃已經賞過奴婢了,還請王妃同表姑娘趕緊隨奴婢進宮。」
  
  阿霧點了點頭。
  
  那郝嬤嬤卻道:「因不知皇后娘娘要招表姑娘進宮,還請公公稍等片刻,容她回去換身衣裳,也免得在皇后面前失禮。」
  
  段德忠心裡頭想,人家祈王妃都沒說什麼,這老婆子倒不識抬舉,但臉上依然掛笑道:「也好,聽說祈王府的相思園是上京四大名園之一,奴婢還沒逛過呢。」
  
  「呂若興,你陪段公公去園子裡轉轉。」阿霧吩咐道。
  
  那段德忠轉到紅藥山房時卻再不肯挪步,彷彿紅藥山房的景色讓他流連一般,郝嬤嬤自然知道段德忠這是防著她,她什麼也做不了,只得讓人伺候元蓉夢換了衣裳,又吩咐了她幾句,這才將她送了出去。
  
  不到午時,阿霧就回了祈王府,進了屋才知道,郝嬤嬤一直在玉瀾堂等著她。阿霧剛踏進去,郝嬤嬤的眼睛著急地向她身後望去,含著怒氣地問:「夢姐兒呢?!」
  
  阿霧慢悠悠地脫著孔雀錦裘,「皇后娘娘留了她在宮裡小住一段日子。」
  
  「夢姐兒不能留在宮裡頭!」郝嬤嬤忽然尖著嗓子嚷道,更是氣得往後退了兩步,若非小丫頭扶著,恐怕就要跌坐到地上了。
  
  「王妃為何不將夢姐兒帶回來?!」郝嬤嬤質問道。
  
  阿霧坐了下來,抿了口茶,才道:「嬤嬤這話問得奇怪,皇后娘娘要留表姑娘小住,我哪裡攔得住,嬤嬤也不用擔心,表姑娘聰慧伶俐,皇后娘娘十分喜歡。興許過幾日就回來了。」
  
  郝嬤嬤被阿霧若無其事的樣子給激得一口血堵在胸口,「你真是厲害,我日防夜防,還是著了你的道。你這樣的妒婦根本配不上殿下。」
  
  阿霧覺得郝嬤嬤十分無趣,這樣輕易就捅破了最後一層紙,同她兵戎相見,看來她這些年好日子過久了,還真當自己是她婆婆了哩。
  
  「本妃是皇上所指,配不配得上嬤嬤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嬤嬤不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不管是表姑娘還是相思姑娘都還靠著嬤嬤扶持呢。」阿霧笑道。
  
  郝嬤嬤頹唐地往後仰坐在椅上,神情由怒轉哀,「夢姐兒一個姑娘,怎麼就礙著王妃你了,她是元家的最後一絲血脈,你怎麼就容不得她,為什麼要這樣?」郝嬤嬤開始流淚。
  
  阿霧對郝嬤嬤的眼淚沒有絲毫同情之心,若是沒有郝嬤嬤此人,阿霧自問元蓉夢她當然容得下,可惜郝嬤嬤非要拿元蓉夢來同自己打擂台。而且阿霧覺得元蓉夢留在府裡有什麼用,簡直是暴殄天物,進了宮那才是大有用處。
  
  這也是為何阿霧明知山有虎,還是要動元蓉夢的原因。
  
  「嬤嬤派人去接表姑娘的時候,不就早料到我容不得她了麼?」阿霧收斂了笑容道,她也不再和郝嬤嬤演戲。阿霧將一張小像遞給郝嬤嬤。相思送來的小像阿霧不過看了幾眼,就印在了腦子裡,臨摹了下來。
  
  郝嬤嬤一看,就愣住了,這小像同她珍藏的先皇后小像一模一樣,「你怎麼拿到的?」
  
  「相思姑娘拿給我看的,原畫還在嬤嬤那兒,這一幅是我臨摹的。」阿霧道。
  
  郝嬤嬤握著小像的手開始發抖。不由想到,雖然元蓉夢是她讓人去接的,可元蓉夢的信卻是從相思那兒來的。為何偏偏是在相思定下出嫁後,她才傳來了元蓉夢的消息?這時機也太過湊巧,郝嬤嬤自然也知道相思的心思,如今想來相思如果留在祈王府的話,恐怕元蓉夢的消息就要被她掩蓋一輩子了。
  
  郝嬤嬤想來是聰明人,阿霧也不再多話,看她一臉的頹敗,阿霧的心底也算不上多高興,畢竟是有恩於楚懋的姑姑,如果不是郝嬤嬤不知退讓,阿霧也不想同她對上。
  
  到晚上,楚懋就趕了回來,一進門就被請去了紅藥山房,阿霧的心裡打著鼓,雖然面對郝嬤嬤時,她毫不遮掩,底氣十足,但是只有她知道她心裡有多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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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強作鎮定地拿了一本平時自己愛看的書翻閱,哪知半天過去連一行字也沒看進去,她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空。
  
  陰雲密佈下,月黑、星稀,風呼嘯著從地上刮過,發出惡梟一樣的聲音,聽得人心裡一陣驚懼,阿霧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叫了紫扇她們伺候她沐浴。
  
  熱氣熏著身子,阿霧這才抑制了寒顫,她起身時,紫扇捧了棉袍過來,阿霧想了想道:「將我新作的那套湖水綠江綢衫子拿來。」
  
  湖水的綠色也分春夏,阿霧新作的這套,乃是秋天的湖水,沉碧寧靜,等閒人穿來都是色、欺人,唯她穿這眼色,真真是人壓色,色服人。
  
  阿霧從淨室轉出來的時候,卻見楚懋已經坐在了南窗榻上,垂著眼瞼不知在沉思什麼,她心裡一驚,再看楚懋神色,平靜如素,心裡略平復了一下,這才道:「殿下。」
  
  楚懋聞聲抬起頭,嘴角微翹地道:「我拿了些茶回來,不如你沏來咱們試試。」
  
  阿霧愣了愣,沒想到楚懋居然沒提元蓉夢的事兒,心下越發忐忑,有些事兒直說出來還讓人好受些,這樣隱著藏著反而讓阿霧心上心下的,不知會有何種結果。
  
  不過阿霧還是順從了楚懋的話,讓紫扇取了自己管用的茶具來,她揭開楚懋擱在几上的茶葉罐一看,裡頭裝的是巖茶,聞著清香怡人,這樣純粹的香氣阿霧還是第一次聞到。
  
  「紫扇,把我今年新收的那一甕雪水取來,不要梅上雪的那罐。」阿霧吩咐紫扇道,待銅銚初沸,阿霧熱了熱茶壺及茶杯,這才依序煮了茶,取了一杯遞給楚懋聞香,自己也拿了一杯擱在鼻下,只覺得這半日的苦惱、憂慮都隨著這清逸的茶香消失了,連原本有些微疼的頭都不疼了。
  
  阿霧品了一口茶,只覺得清茶入口,靈氣便直撲天靈蓋,忍不住喟歎一聲,「這茶,絕了。」
  
  「天心巖九龍窠石壁上的大紅袍,自然絕了。」楚懋笑道。
  
  「這不可能!」阿霧驚道,上輩子她可是喝過出自那六株茶樹的大紅袍,可不及今夜她喝的此茶。那茶葉是隆慶帝送給福惠長公主的,因為阿霧喜歡,所以都進了她嘴裡。
  
  楚懋看著阿霧,也略有些驚訝,「那你覺得還有哪裡的大紅袍能有此味?」
  
  這倒也是,阿霧心想,可嘴裡依然辯道:「那大紅袍都貢進了宮,這會兒新茶未采,殿下哪裡弄來的大紅袍?」
  
  「宮裡喝的大紅袍從來都不是真的。那九龍窠的六株已是絕本,萬一哪一日遇上天災沒了,那貢茶的官是要掉腦袋的,所以貢給宮裡的都是用其他上品巖茶冒充的。這真正的大紅袍卻還在他們手裡。」楚懋解釋道。
  
  「殿下哪裡找來的這茶?」阿霧笑道:「費了不少功夫吧?」
  
  「自然費了些功夫,不過關節已經打通,今後每年都少不了你的茶喝。」楚懋笑看著阿霧。
  
  阿霧臉一紅,想起自己在紅藥山房鬧郝嬤嬤的雲霧茶喝的事,她事後回憶,還是暗怨自己眼皮子還是淺了,跟郝嬤嬤爭什麼雲霧茶。如今聽楚懋這樣說,想來他也定然知道了那事,這是在打趣自己。其實阿霧哪裡爭的是茶,她爭的是楚懋的心意。
  
  若換了平日,阿霧自然要嬌嗔一番,給楚懋一點兒臉色瞧瞧,但今日她本就心虛,存了一絲討好之意,因而便假作聽不出楚懋暗謔之意。
  
  「殿下費心了。」阿霧為楚懋又斟了一杯茶,自己也飲了一杯,只覺得自己不能停,一停下來恐怕就要面對楚懋因元蓉夢而起的質問。
  
  「為了等閒人,我可不會費這心思。」楚懋緩緩地道。
  
  阿霧吃驚地看了楚懋一眼,只覺得他雙目含火,令她不敢直視,又低下頭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阿霧心裡詫異極了,這段時日,這位祈王殿下對她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知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忽然說出這樣熱乎的話來。若放在平日,當然也不會太讓阿霧驚訝,畢竟她對楚懋的忽冷忽熱,翻臉無情早有心裡準備,但今日出了元蓉夢的事兒,楚懋居然這副態度,阿霧自然驚訝了。
  
  阿霧想了想,擱下茶杯,自己開口道:「殿下聽說表姑娘的事兒了吧?」
  
  「嗯,聽說是皇后娘娘留她在宮裡小住。」楚懋笑著將茶杯放到阿霧的手邊,示意她斟茶。
  
  留元蓉夢小住這全是鬼話,阿霧可不以為楚懋會信,他這兒是在等自己主動交代呢。「不是皇后娘娘留她,我和她去坤寧宮時,皇上就已經在那兒了,見了表姑娘後,十分激動。皇后娘娘便讓我先出宮,最後還是段德海來跟我說,皇后要留表姑娘小住的。」
  
  楚懋不語,只笑看著阿霧。阿霧的肌膚瑩潤剔透,在燈下看來,彷彿邊緣鑲了一層薄薄的透徹晶瑩的琉璃一般,將她整個人藏在其後,令人看她,如觀霧中花一般,伸手想探,卻怕霧消人散。
  
  秋水碧的衣裳將她襯托得彷彿箭蘭出苞一般,楚懋的眼睛順著那微微敞開的領口,流連到鎖骨處,已經叫人連喝三杯茶也解不了渴,眼神再下到花苞處,也不知是否是洛北的牛、羊乳養人,阿霧的個子微微長了些,連那花苞也長開了些,叫人捨不得挪眼。
  
  阿霧被楚懋的這一番上下打量,只覺得心思都被他看透一般,心裡只覺得害怕,並未有任何旖旎之思,「殿下先才去紅藥山房,郝嬤嬤說什麼了嗎?」阿霧心虛地道。
  
  「你覺得她會說什麼?」楚懋反問。
  
  阿霧被楚懋問得難堪,又羞又怒地紅著一張臉道:「我才不管她說什麼,元蓉夢的確是我使計送入宮的。」阿霧直言出口,心裡鬆了口大氣,再看楚懋的臉色,嘴角翹上三分,可見她的確賭對了,她早就摸準了楚懋的脈搏,只要你不欺他,再大的事兒也不算個事兒。
  
  「元蓉夢入宮對殿下的大計有利,你可不要小瞧那枕邊風,皇上對殿下如此,只怕少不了田後和向氏在他耳邊進言。」阿霧分析道。
  
  「我從不敢小覷枕邊風。」楚懋點頭笑道。
  
  阿霧被楚懋的笑弄得有些難堪,忽然意識到自己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在吹枕邊風哩。只是楚懋的神情太過愉悅,阿霧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臉色忽然就變差了。
  
  楚懋素有潔癖,不近女色,自然也絕不會為了一個以前從不曾照顧,卻又平白冒出來的元蓉夢轉性,如今元蓉夢入宮,也不見他氣急敗壞,那他頻頻去紅藥山房用飯是為了什麼?
  
  當今皇上年老體弱,而元蓉夢才十八芳華,若由楚懋將她送給皇上,那元蓉夢定然會對他生恨,可若換了自己送她進去,那今後得益的是楚懋,而成為元蓉夢眼中釘的只會是自己。
  
  借由冷落自己,而逼她出手對付元蓉夢,還有相思送來的小像,阿霧越想臉色就越難看,她本該高興的,自己對楚懋有利用價值,今後大家「相處」起來更為容易,可她的心卻放入落入冰窖一般。
  
  楚懋一看阿霧的臉色就知道她誤會了,女人太聰慧了,有時候難免會想太多,而誤入歧路。
  
  「你以為是我逼你出手對付元蓉夢的?」楚懋問道。
  
  阿霧聽楚懋不再喊元蓉夢為夢娘,反而直呼其名,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元蓉夢在楚懋心裡恐怕一根蔥都算不上。
  
  阿霧不語。
  
  「難道我真能神通廣大到,算準了你容不得她,還算準了你會將她送進宮?」楚懋又問。
  
  阿霧遲疑了一下,想到,楚懋的確不可能算準自己會知道萬古齋背後的老闆是閆光德。她容不下元蓉夢,還有其他大把的手段對付她,只是因為相思送來的小像,讓她靈機一動,才決定將元蓉夢送去皇上身邊的。
  
  「其實你若讓人去遼東查一查元蓉夢的底細,就會知道她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般毫無心機,我只恐她進宮後,對你不利。」楚懋歎息一聲。
  
  楚懋將一張寫著元蓉夢底細的紙條遞給阿霧,阿霧才知道,元蓉夢這等姿色如何能在遼東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她在遼東換了好幾個金主,一人比一人官階高,到郝嬤嬤派人去接她,她又踢開了那指揮僉事,到祈王府來做「冰清玉潔、天真爛漫」的表姑娘。
  
  阿霧才知道她自大自負居然被元蓉夢的表象給騙了,若早知她的底細,她定然不敢將她送入宮,那豈不是給自己脖子上套白綾麼,阿霧如今只期望元蓉夢不要得勢。
  
  阿霧見楚懋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由恨道:「殿下為何不早說與我知,又頻頻去紅藥山房做什麼?」
  
  楚懋只覺得冤枉,卻又不知對阿霧從何解釋。在對元蓉夢的這件事上,他的確存了私心,想拿元蓉夢試探試探阿霧的心意。
  
  而事實證明,楚懋的確選對了人,他若選其他人,都不能想元蓉夢一般給阿霧那般大的威脅,以至於讓她不得不出手。一來元蓉夢美貌,二來元蓉夢表姑娘的身份也是阿霧忌憚的。
  
  阿霧不知的是,楚懋對她過去的事幾乎稱得上是清清楚楚,早在她成為祈王妃之前,楚懋就對當時才幾歲的榮六姑娘起了疑心,那時就已經有人在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了。
  
  因此阿霧在大慈寺私會顧廷易,最後又在璀記頻頻與顧廷易相見的事情,般般都列在暗探遞給楚懋的紙條裡。當初楚懋不過一笑而過,不屑於榮六姑娘的輕浮。
  
  可如今榮六姑娘成了祈王妃,更成了他心上明珠,那她和顧廷易的事就是紮在楚懋心頭的一根刺。祈王殿下喜潔,自然不會沾染一個心有他人的女人,可偏偏事事弄人,他想抽身卻情不由己,這事兒又沒法和幕僚商協。
  
  毫無經驗的祈王殿下做出了很多男人都會做的事兒,試探自己的心上人。冷落、疏離,都是為了引她的注意。偏偏阿霧就跟塊石頭似的,他不去就她,她自己也生不出腳來看他。
  
  祈王殿下打從那日馬車上阿霧為顧廷易說項起,就一直在等阿霧來低頭,幻想著她會小心翼翼地去哄他,祈王殿下甚至想過,只要阿霧主動去冰雪林找他,他就可以既往不咎,將顧廷易和她的事情徹底抹掉,可惜祈王殿下等了幾個月也沒等來祈王妃的溫柔小意。
  
  所以楚懋故意多去了紅藥山房幾次,也沒有將元蓉夢的底細告訴阿霧,若是阿霧知道了元蓉夢的底細,那元蓉夢在她心裡只怕會一文不值,他就是去再多次的紅藥山房,也刺激不了他的王妃了。
  
  不過這樣丟人的心思,楚懋自然不會同阿霧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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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聰明,居然懂得借閆光德的手把她送進去。」楚懋說了句致命的話,阿霧最怕的就是解釋她是如何知道閆光德,並且如何就算準了他會將元蓉夢歐送進宮。
  
  閆光德也是宮裡的大太監,一向同段德海互別矛頭,但段德海技高一籌,在隆慶帝跟前十分得寵,閆光德想壓過段德海就必須另闢蹊徑,酷似先皇后的元蓉夢就是閆光德的機會。
  
  儘管坊間傳聞,隆慶帝十分不喜先皇后,可阿霧對她這位舅舅還是瞭解的,年輕時英明有智,唯獨晚年在立儲一事上栽了觔斗,以至於顯得年老昏聵。
  
  這樣的人怎麼會對他的元後那樣刻薄惡毒,其間必然有她不知的內情,不管是何種內情,阿霧篤定,元蓉夢的長相必然會對隆慶帝有所觸動。
  
  「我不過是偶然知道閆光德乃是萬古齋的幕後老闆的。」阿霧敷衍地解釋道。可是這裡頭,知道閆光德是萬古齋老闆不難,難的是還要清楚閆光德和段德海之間的恩怨,並加以利用。
  
  好在楚懋沒再繼續追問,可這一世的阿霧哪裡有渠道能知道這種j□j,即使是榮吉昌也無從得知。因而阿霧哪裡知道,祈王殿下根本就是當她是從顧廷易那裡知道的,長公主經常在內庭走動,知道段、閆之間的過節那就不稀奇了。
  
  「殿下不怪我自作主張將你的元表妹送進宮去當貴人?」阿霧這會兒見楚懋並不追究此事,膽子也就大了。
  
  「我怪你什麼,自己種的因,自己受其果。今後自然有你磨的。」楚懋的語氣略見微怒,他惱的是阿霧慮事不周,若今後元蓉夢得寵,為難於她,深宮禁院,他便是想維護她,恐怕也有鞭長莫及的地方。
  
  阿霧此刻卻還沒心思去想將來的種種,她是好奇楚懋對元蓉夢的態度,阿霧以手支頤,望著楚懋道:「殿下從沒提過你舅家的事情呢,不如跟我講講吧。」元蓉夢小小年紀,一出生就在遼東,自然不可能得罪楚懋,因為阿霧想楚懋對元蓉夢的這般態度,大概是同他舅舅有關。
  
  「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老生常談的賣女求榮,結巴結到最後卻落得個全家流徙的結果,也算大快人心了。」楚懋冷笑道。
  
  阿霧一驚,聽楚懋的意思,那先皇后大約是不願進宮的,若是自願也就稱不上賣女求榮了。想來元蓉夢的父親在裡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不用想了,元家沒一個好東西。」楚懋站起身往淨室走去。
  
  留下阿霧一個人呆愣愣地坐著,剛才楚懋的話裡連先皇后元亦薇也包括了進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疑,若是有意,豈非楚懋對他自己的親生母親也是心存不滿的?
  
  阿霧忽然替楚懋心疼起來,冰涼的深宮裡,連唯一可以幻想溫暖的生母,可能因為某種原因都傷了他,令他心有怨言,可以想見他幼年是生活在一種怎樣的不幸裡。也就難怪楚懋對郝嬤嬤會那樣無原則的好了。
  
  阿霧只覺得身邊涼意乍起,她起身上、床,鑽進被窩裡,思及郝嬤嬤,她又覺得一陣得意。她明天大概會驚訝得掉下巴吧,出了元蓉夢這事兒,楚懋盡然沒怪她。
  
  阿霧卻也不後悔將元蓉夢送進宮,一來她的那張臉實在讓人討厭,進宮送給田後和向氏頭疼,也算一石二鳥,十分解氣。何況她冷眼旁觀這許多日,只怕元表妹對楚懋也起了心思,她這一進宮,也算是楚懋的助力。
  
  當初阿霧不理解楚懋登基後,為何要改元正元,如此欲蓋彌彰,可如今她身在其位,也不願將來楚懋是以「謀逆」得的天下,否則她即使身為皇后,只怕背後也要被那些長舌婦惡毒的議論。
  
  何況楚懋和金國爾汗還有協定,阿霧又自認同楚懋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希望他好。哪怕一時受元蓉夢的氣,也無所謂,今後她自然能找回來的,到時候賞她那張臉幾刀子才叫解恨,生得太美可不是好事。
  
  阿霧一時又想起那個楚懋沒回答的問題,他為何頻頻去紅藥山房見元蓉夢?可見雖然他嘴上撇得清楚,但未必就沒受那張臉的蠱惑。
  
  由此阿霧對元蓉夢絲毫沒覺得愧疚,哪怕有一些愧疚,當初也用那九轉玲玲匣抵了。更何況,他父親為了榮華富貴能送先皇后進宮,今日輪到她女兒,想來也是因果報應。再說,雖然元蓉夢至今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可元蓉夢若長久地留在祈王府後,誰能保證她今後不會嫌自己礙了她的道。阿霧是寧願己負人,也不願人負己的自私性子。
  
  一時,楚懋從淨室出來,阿霧見他執著了內衫,便知他今夜要留宿,元蓉夢一走,他就回了玉瀾堂,這也不得不讓阿霧再次懷疑,楚懋只是嘴上撇得乾淨。
  
  不過於阿霧來說,楚懋心頭想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切又重回了正軌。
  
  阿霧側過頭看了看靠在靠背上看書的楚懋,「這次送表姑娘進宮的惡人是我做的,與殿下無關,殿下若是方便,進宮同她解釋解釋吧,你和她可不要生分了。」
  
  阿霧這一番話可謂是用心良苦了,她生怕楚懋礙於自己,不能同元蓉夢「和好如初」。而其中不便明說的便是讓楚懋去親近元蓉夢,略略給她些甜頭,她自然會心甘情願地為他所用。阿霧想表達的意思是,她並不介意,只要元蓉夢不在她的地盤上混,楚懋同她之間有什麼瓜葛,阿霧都可以視而不見。
  
  當然阿霧也沒指望楚懋能為了她這句話誇獎她,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可也萬萬沒料到,他接下來的反應會是這般。
  
  「你只當我和你一樣會肆意去玩弄別人的情意?!」楚懋站起身,將書「啪」的一聲扔在地上,趿拉著布鞋就去了前頭。半晌後聽見門響,阿霧問紫扇,才知道楚懋換了衣裳又去了冰雪林。
  
  阿霧愣愣地不知如何反應,在她的觀念裡,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沒有什麼是不能利用不能犧牲的,她唯一的底線只是不輕易傷害人命而已,她自以為這底線很「高尚」,卻不知她在別人眼裡的冷血及可怕。
  
  阿霧暗恨楚懋的不識好人心,迂腐頑固,放著大好的機會不用,居然還責怪自己玩弄人的感情,她玩弄什麼人的感情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次日一大早,宮裡頭就有內侍來傳旨,還是那位段德海段公公,只不過這回傳的不再是皇后懿旨,而是聖旨了。元蓉夢被封了正一品淑妃,帝心大悅,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補償,隆慶帝賞了祈王府不少好東西。
  
  郝嬤嬤當時聽了這消息,就暈了過去。
  
  阿霧趕到紅藥山房的時候,楚懋正守在郝嬤嬤的病榻前,郝嬤嬤面色如紙、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阿霧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元蓉夢進宮對郝嬤嬤的打擊如此之大。
  
  阿霧心虛地看了一眼楚懋,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站在楚懋身邊。
  
  不一會兒賀年方匆匆趕來,替郝嬤嬤診了脈後,只道:「郝嬤嬤這是氣急攻心,血沖腦脈,以致昏迷不醒。我先用針扎她的太陽、外關、風池、四瀆、印堂等穴,再輔以安神方,想來應該無礙,只是嬤嬤醒轉後,再受不得任何刺激,否則輕則中風,重則殞命。」
  
  楚懋點了點頭,連看也不看阿霧一眼。
  
  阿霧隨著楚懋退到了屏風外,靜待賀年方施針,直到裡頭傳來郝嬤嬤微弱的囈語,阿霧的心才放下來。
  
  一時佩蘭煎了藥來服侍郝嬤嬤喝下,她又沉沉睡去,阿霧這才敢離開紅藥山房,楚懋對她的話更是不理不睬,只拿背對著她。
  
  阿霧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暖陽,春光明媚,垂柳泛綠,紅藥山房外的櫻桃花開得如雪似雲,而她的心卻陰霾得彷彿冬季天欲雪時的灰暗。
  
  阿霧回玉瀾堂卸了頭飾,換了身素淨的窄袖衣裳,又匆匆去了紅藥山房,如今這情形阿霧看得極清楚,哪怕郝嬤嬤和楚懋再不待見她,她也得去侍疾,否則祈王妃恐怕真要換人來做了。
  
  「殿下回去休息吧,我來守著郝嬤嬤。」阿霧輕聲道。
  
  楚懋伸手替郝嬤嬤掖了掖被角,抬頭看著阿霧道:「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我敬她如母。」
  
  阿霧點了點頭,這就是要把郝嬤嬤當婆婆一樣伺候了,其實阿霧並不介意把郝嬤嬤當婆婆伺候,只要楚懋能放過長公主,就是拿她的性命去,她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阿霧。」楚懋低低喚了她一聲。
  
  阿霧抬起頭道:「殿下不必擔心,此次是我做錯了事兒,我比誰都盼著郝嬤嬤能康復。」
  
  阿霧靜靜地坐在郝嬤嬤的床前,一時覺得自己怎麼那麼笨,同郝嬤嬤互別什麼矛頭,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就該將郝嬤嬤當菩薩般好好供著,可她卻偏偏厭惡郝嬤嬤那種將楚懋視為她口中肉的態度,也厭惡楚懋事事以郝嬤嬤為先的態度。
  
  阿霧靜下來一想,卻發現自己其實更介意的是楚懋的態度,在她心裡只覺得放在楚懋心上第一位的不該是郝嬤嬤,而應該是自己。阿霧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大跳,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阿霧素來霸道,在衛國公府時,就非要讓長公主處處以自己為先,在榮府時,也要崔氏處處以自己為先,可她們是自己的娘親,在阿霧看來,那是天經地義的,可她為何會如此在意楚懋的態度?
  
  阿霧簡直不敢再往下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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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嬤嬤是午後醒轉過來的,睜開眼睛看見阿霧,立時就別開了頭。佩蘭煎了藥進來,阿霧從她手裡接過藥碗,侍疾就得有侍疾的樣子。
  
  待佩蘭將郝嬤嬤扶著坐了起來,阿霧舀了一勺藥汁,放在面前,遠遠地吹了吹,這才遞到郝嬤嬤嘴邊。
  
  郝嬤嬤冷冷地看著阿霧,阿霧還以為郝嬤嬤要伸手掀翻藥碗,那樣還正好省了她餵藥的事兒,哪知郝嬤嬤卻張口喝了。
  
  下一刻,阿霧耳裡聽見「噗」的一聲,臉上則被噴滿了藥汁,好在阿霧的眼睛閉得快。
  
  阿霧只覺得自己的臉上彷彿有毒液在沸騰一般,她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角,這才忍住了尖叫,她畢生沒有經歷過這樣骯髒的時候。
  
  阿霧甚至能聞見那藥汁裡郝嬤嬤腥臭的唾液味兒,她恨不能立時抓爛自己的臉,只覺得萬千蟲蟻在她臉上爬,阿霧怎麼也沒料到,郝嬤嬤會粗鄙至此。
  
  紫扇在後面看了,簡直驚呆了,「王妃。」
  
  阿霧抬了抬手,阻止了紫扇上前,自己抓了郝嬤嬤的被子,在臉上狠狠地拭擦,恨不能搓下一層皮來。
  
  末了,阿霧咬住舌尖,才能平靜下來,睫毛顫抖了幾下,這才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郝嬤嬤:「嬤嬤是真為了元蓉夢恨我,還是只因為我是殿下的妻子所以恨我?」
  
  「嬤嬤在先皇后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難道不知道元蓉夢的父親對先皇后做過什麼,你卻還不知所謂地寵著元蓉夢想讓她來和我打對台,她也配麼?殿下不過是因為敬著你,所以才忍著元蓉夢,否則以殿下的能耐早在元家落難的時候就出手了,還用得著等元蓉夢成了殘花敗柳才接進府裡。嬤嬤不過是仗著你對殿下的恩情,就想將他當做傀儡一樣擺弄,可是你忘了,你並不是他的母親,也不是我真正的婆婆。有時候給臉不要臉,到了最後恐怕就真沒有臉了。」
  
  郝嬤嬤被阿霧氣得手直發抖。
  
  阿霧卻早已經氣瘋了,「嬤嬤不要生氣,賀院正說你再也受不得刺激,否則性命堪憂,到時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仇者,自然就是阿霧了。
  
  「你這賤婦,下毒害我。」郝嬤嬤一把抓住阿霧的手腕。
  
  阿霧只覺得自己的手像被滿身黏液的毒蛇纏住一般,打心底透出噁心來,如果可以她連著手都不想要了,「放手。」阿霧只覺得郝嬤嬤瘋魔了,幸虧她早預防著她這一招,她的藥,都是佩蘭親自熬的,親手端進來的。
  
  「我叫你放手。」阿霧氣得發瘋。
  
  那天紫扇也叫了起來,「王妃,你的臉!」
  
  不僅僅是臉,連阿霧下意識抬起來想摸臉的手上都開始顯出紅疹來,難怪郝嬤嬤要說阿霧下毒害她了,誰見了阿霧這張頃刻佈滿了紅疹的臉,都會以為藥有問題。
  
  阿霧和郝嬤嬤正僵持著,楚懋那邊得了郝嬤嬤醒來的消息,剛好踏了進來。
  
  阿霧一回頭就見楚懋震驚地看著她。「你的臉怎麼了?」楚懋大步走了過來,拉起阿霧的手。
  
  因為離得太近,阿霧在楚懋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的樣子,她驚呼一聲,推開楚懋,就跑出了紅藥山房。
  
  一回玉瀾堂,阿霧就跑入了淨房,好在玉瀾堂的淨房一年四季時時都有熱水,阿霧站在牛皮水囊下任由水從自己身上淋過,但是心裡還是怎麼想怎麼覺得噁心,阿霧的手摸上自己的臉,指甲內扣,一時衝動甚至想剝下那皮來。
  
  「王妃,王爺來了。」紫扇的聲音在外頭匆匆響起。
  
  「不許他進來。」阿霧大聲地尖叫。
  
  可惜楚懋已經走進了淨室。只見阿霧彷彿落湯雞一般站在水囊下,衣裳還穿在身上,髮絲凌亂地貼在頰邊,此刻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彷彿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一般,茫然無助。
  
  楚懋顧不得四濺的水花,走過去就捧起阿霧的臉看了看,安慰道:「沒事沒事,只是起疹子而已,我已經讓呂若興去請王四方了,他治疹子有奇方。」
  
  阿霧只覺得又委屈又噁心又害怕,眼淚嘩啦啦地留著。
  
  「你怎麼能這樣洗澡,仔細受涼。」楚懋擁著阿霧,替她脫掉了濕衣裳,只見她渾身上下都佈滿了紅疹,連小腿上都是。
  
  阿霧愣愣地站著不動,由著楚懋動作,她這會兒甚至連這副身子都不想要了。楚懋取了澡豆面子,輕輕柔柔地替阿霧潔了面,又將她抱入懷裡,拍著她的背道:「好了好了,都洗乾淨了,洗乾淨了。」
  
  阿霧一聽,就哭出了聲,卻也不是大嚎,只嗚咽著抽泣,卻比大嚎還傷身。楚懋無法,將一旁擱東西的小凳用腳勾了過來,抱了阿霧坐下,將她放在腿上,低頭輕輕密密地吻著阿霧的臉頰。
  
  阿霧抽泣著抬眼望著楚懋,眼裡無聲地詢問,他難道不覺得噁心嗎?
  
  楚懋抱著阿霧就像帶孩子似的,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吻著她的臉頰,「只是疹子而已,沒事的,沒事的。」
  
  不知道在楚懋說了多少個「乾淨了,沒事的」之後,阿霧才筋疲力盡地靠在楚懋的懷裡睡著了。
  
  阿霧在睡夢中的時候,王四方就已經來替她診過脈了,開了個方子,又留了王家特有的「沁肌膏」。
  
  「王爺不必擔心,過幾日王妃就能出門了。這冬春相交之季,最易犯疹子。」王四方收了藥箱道。
  
  「王太醫確定是疹子嗎?這個季節,王妃以前從沒出過疹子,你看她會不會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輕。」
  
  王四方心頭一稟,祈王根本不是在問他話,根本就是在陳述事實一般,王四方是太醫,經常出入宮廷,哪能不懂察言觀色,這些天家子弟,哪一個肚子裡不是彎彎繞繞的。有時候病了都是沒病,沒病反而是大病。
  
  王四方唯唯諾諾地點頭道:「王妃的確是犯了惡疾。」
  
  楚懋點了點頭,「若宮裡有人問起,想來王太醫應該知道怎麼說了?」
  
  王四方忙地點頭,「自然,自然。」
  
  「好,呂若興,替我送送王太醫。」楚懋吩咐道。
  
  「王太醫這邊走。」呂若興立即上前向王四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二天,阿霧就因身患惡疾,被楚懋命人送去了遠在山東的別莊。
  
  「你說王妃被殿下送去山東了?」郝嬤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只略路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楚懋的意思,心道他真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佩蘭點了點頭,一臉的高興,「嬤嬤這下再也不用受王妃的氣了。」
  
  「傻孩子。」郝嬤嬤摸了摸佩蘭的頭頂,眼裡卻陰沉如水。
  
  在阿霧去山東後不久,上京的人便都知道宮裡頭新出了個淑妃,衝冠後宮,連向貴妃都失寵了。而且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因為祈王府的郝嬤嬤照料了元淑妃幾月,元淑妃就在當今聖上跟前替郝嬤嬤求了聖旨,賜封為順貞夫人。
  
  這可是亙古未有的殊榮,不知情者恨不能趕緊回家埋頭造人,恨不能生個美貌如花的女兒出來,又或者讓自己的娘到處去撿孤女收留,知情的卻連連搖頭,皇上年邁,越發昏聵,居然受女人愚弄至此。
  
  當上京的人都忙著議論宮裡頭的新貴人元淑妃的時候,阿霧正在山東的別莊裡煮著九龍窠的大紅袍喝。
  
  「聽紫宜傳來消息,那元淑妃好生可惡,居然要王爺以七出之條休了王妃。」紫扇在一旁氣呼呼地道,「可恨王妃當初對她那麼好,看她窮酸,還送了那麼一大匣子首飾給她,她卻這樣回報你。」
  
  紫扇一心偏向阿霧,可不管她家主子還將元淑妃一個年華正好的姑娘送去陪了個老頭子。
  
  「哦,殿下怎麼說?」阿霧彷彿十分隨意地問道,可她心頭卻未必輕鬆。那元蓉夢得寵後,果然先是替郝嬤嬤請封,然後又想招自己進宮。阿霧若是進宮,元蓉夢也無需做什麼,只要尋個由頭叫她跪上幾個時辰,阿霧的膝蓋恐怕就廢了,這宮裡頭折磨人的法子可不止一樣兩樣,整得你生不如死,還能叫人看不出你的傷來。
  
  好在當初楚懋腦子轉得快,借由阿霧出疹子的病情,早早地將她送出了上京。有王四方的脈案做證,阿霧的惡疾能傳染人,自然就進不得宮了。
  
  但阿霧沒料到元蓉夢居然會讓楚懋出妻,也或者說阿霧心頭想過,但沒想到元蓉夢真能做出來。阿霧對楚懋的態度並不敢完全肯定,因為她總是想,若是換了她是楚懋,出妻如果能換來元蓉夢的幫助,那休妻也無妨,反正他也說過,王妃可以換人來做。
  
  「王爺說,老爺是他的恩師,豈能因王妃患了惡疾,就負了師徒之情,只是元淑妃一再緊逼,王爺才說,若是三年後王妃的惡疾還不見好轉,那才考慮另娶。」紫扇偷偷看了看阿霧的臉色,見她並無別樣,這才敢把話說出來。
  
  「王妃放心,我看王爺絕不會另娶的。京城到山東雖說快馬只要一日一夜就到了,可那騎著得多累,你到這兒才一個月,王爺就來了三回,上回見了你,才說了一個時辰的話,就又得往回趕,便是這樣,他都還惦記著來看你一眼才放下,所以,王爺絕不會另娶的。」紫扇信誓旦旦地道。
  
  阿霧嗤笑道:「你懂什麼。有時候一個人表面對你越好,他背地裡可能就越是對你不住。」
  
  「王爺絕不是這種人。」紫扇不信。
  
  阿霧不再同紫扇說話,她心裡擔心的可不是楚懋會不會另娶的問題,他的三年之詞明明就是托辭,三年後楚懋登基,元蓉夢又算得了什麼。阿霧擔心的是,她會不會在山東一住就是三年,等她回去後,長公主和楚懋的恩怨恐怕早就被他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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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來了,王爺又來了。」紫扇歡喜地跑進來向阿霧稟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阿霧雖然努力想克制住內心的湧起的喜悅,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翹了幾分。
  
  「這才隔了八天,王爺就又來了,大老遠的也不嫌辛苦,哦?」紫扇在阿霧面前擠眉弄眼的,弄得阿霧哭笑不得。
  
  「雖說有些話不該奴婢說,可王妃就是看在王爺這辛苦份上,也不該再給王爺臉色看。」紫扇道。
  
  「什麼話都有你的,連主子也敢編排,看我不給你找個厲害的夫君,好好兒治治你。」阿霧嗔了紫扇一眼,紫扇的年紀也到了,她可不願意把紫扇嫁在山東,所以便是為了紫扇,她也得回上京。
  
  阿霧坐到鏡子前,抿了抿鬢髮,又扶了扶珠花,開了口脂盒子,還準備再塗點兒口脂,只有紫扇在後頭著急:「哎,主子便是不弄這些也美絕人寰,還是趕緊出去迎接王爺才是。」
  
  打從阿霧到了山東後,最急的便是紫扇,她生怕自家主子從此被祈王的冷落,如今見祈王得空就往山東來,她才略微放下了些心,可又怕她那主子拿喬,生生將祈王的熱心腸弄成冰窟窿,以後若是不來了,她們主僕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阿霧卻還有些抹不下面子,頭幾回楚懋來,阿霧都沒給他好臉色。她先頭是恨楚懋不經過她同意,就強硬地將她送來了山東,外頭人不知情,還只道她這個祈王妃失德被攆呢,所謂的惡疾,誰不知道那不過世家打發婦人的幌子。
  
  其次,阿霧覺得楚懋這做派,那就是逼得她向元蓉夢先低頭認輸,真是太小瞧人了,這對好強好鬥的阿霧來說,實在是一口氣難以下嚥
  
  當然阿霧也知道,她只不過是為了生楚懋的氣而生氣,即使元蓉夢不堪慮,但她現在是元淑妃,若扯下臉來,阿霧還真不好過,別的不說,如郝嬤嬤一般,吐她一臉的藥汁,就夠阿霧自己把自己噁心死了。
  
  阿霧卻不相信,她這人毛病多,弱點也就多,根本就是細薄的瓷器,碰一下就碎了,哪裡敢讓她同元蓉夢硬碰,便是她自己受得了,也有人會受不了。
  
  楚懋踏進屋時,阿霧才故作懶洋洋的起身,見他眉間一絲憔悴和疲憊,面有塵色,心頭也不好過,何況楚懋來得這樣勤,阿霧便是鐵石做的心腸,也得融化了。
  
  「殿下怎麼又來了?」阿霧低著頭,三分嗔怪,三分自喜地問楚懋道。
  
  「我來看看你。」楚懋笑著將阿霧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想摸她,一下又想起自己剛進門,身上還髒著,指不定還有馬臭味兒,又縮回了手。
  
  「紫扇已經在給殿下準備熱水沐浴了。」阿霧上前替楚懋解開披風的繫帶。
  
  這一舉動,頗令楚懋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以往他來了,能混著一杯她親手捧來的熱茶喝都不錯了。
  
  「這兒離上京也不算近,莊子上什麼都有,我身邊有冰霜,還有殿下安排的暗衛,殿下有什麼不放心的,何苦這樣來回奔波,讓人憂心。」阿霧將楚懋解下的披風遞給彤管,又蹲□要替他換鞋。
  
  這個「恩典」楚懋可受不住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一日一夜騎馬,他便是再愛乾淨,也難免靴筒裡有異味兒,哪裡敢讓阿霧聞見。
  
  彤管在後頭見楚懋「誠惶誠恐」地站起身,走到椅子邊自己開始脫鞋,便不由得抿嘴直笑,真是甚少能見到祈王殿下這樣失態的時候。
  
  楚懋換了鞋,這才笑看著阿霧道:「你今兒怎麼待我不同了?」
  
  阿霧怕楚懋對自己起疑心,她雖是為了回京才下決心要在他跟前討一點兒好,可心底自然也是心疼他來回奔波的,畢竟是自己的夫君,就像是自己的東西一般,阿霧自然是愛惜的,因而口裡怨怪道:「也不知殿下是怎麼收服了我身邊的丫頭的,直嚇我說,若是我再不給殿下好臉色看,只怕今後殿下就不來山東了。」
  
  阿霧說這話時,霞飛雙靨,將耳朵上垂的珍珠都映出了粉色,藉著這半真半假的埋怨,她卻將心頭的話直說了出來,如何能不羞澀。
  
  楚懋直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受,恨不能上前捉了阿霧的手,恰這時紫扇轉身出來道:「熱水都備好了,請王爺沐浴。」
  
  楚懋看了一眼阿霧,阿霧猛地就背過了身,真是得寸進尺,不過是給了他一點兒顏色,就想著讓自己伺候他沐浴,真是想得美,她可不算完全原諒他,想起他那個乳娘郝嬤嬤,阿霧就噁心。
  
  「我去廚房讓她們再加幾道菜。」阿霧匆匆地低頭就往外走。
  
  既然托辭要去廚房,阿霧便往廚房裡頭去尋紫墜,她琢磨著楚懋這才恐怕也待不久,來的路上也不知道吃東西有頓數沒有,怕他趕路餓了,吩咐紫墜道:「先煮一碗麵來吧,弄清淡些,多放些時鮮的青菜葉,煎個雞蛋,有肉臊子也澆一點兒。」
  
  紫墜道:「這老遠趕來,就給王爺吃麵啊?」
  
  「吃麵頂餓,你再烙幾張肉餅,預備著給殿下路上吃。」阿霧又道。
  
  紫墜笑道:「王爺若知道主子這樣心疼他,只怕越發來得勤了呢。」
  
  阿霧只覺得臉上一臊,「少跟你紫扇姐姐兩個嚼舌根。」
  
  出了廚房,阿霧躊躇了片刻,便回了正屋,楚懋正梳洗了出來,頭髮還濕著,阿霧上前替楚懋絞頭髮,「殿下這回來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啊?」
  
  「用了飯就走。」
  
  阿霧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嘟囔道:「你這樣來還不如不來呢。」
  
  楚懋回身拉了阿霧的手,將她拖到身邊坐下,大手裹著她柔嫩的小手,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我怎麼能不來,能來看你一眼總比見不著強。」
  
  阿霧聽著這樣火熱的話,連楚懋的眼睛都不敢看,只覺得裡頭的火光照得她的臉發燙,心也像燒沸了似的,咕嘟嘟地冒著氣兒。在府裡時那般冷待自己,如今她來了山東,他倒彷彿瞧不夠似的。
  
  「這裡還是簡陋了些,我叫呂若興過來伺候,趁著開春,把這邊翻檢一下,在後頭園子裡重新修一進屋子,旁邊開一個花圃,你夏天可以去後頭歇涼。」楚懋只覺得便是宮闕樓閣都委屈了阿霧,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簡陋的別莊。
  
  阿霧聽了楚懋的話,大吃一驚,看來他真打算讓自己在這兒常住了,阿霧盈盈的眸子裡便升起了霧氣,滿是委屈。於她而言,簡直是既被郝嬤嬤噴了藥汁,接著又被楚懋扇了一個耳光。阿霧將手往回抽,偏偏楚懋又握著不放,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性兒,抓起楚懋的手放在嘴裡就咬,狠狠地咬出牙齒印,透出血絲來才松嘴。
  
  這過程裡楚懋連疼都沒哼一聲,就任由她咬,阿霧越想越委屈,淚珠子就斷了線似的往下落。
  
  這淚珠就跟沸油似地濺在楚懋的心裡,在心上燙出了焦味兒,落下了鑽心疼痛的印記。
  
  楚懋攬過阿霧的肩,將她摁在自己的胸口,輕輕撫著她的背,心頭卻彷彿被她的淚水淹過,第一次恨自己的無能。若是今日坐在上位的人是他,那元蓉夢又豈能成為懸在阿霧頭上的利劍。
  
  繼而是姑姑,楚懋的心沉了又沉,他還在孩童時,就發過誓,一輩子不負姑姑。在郝嬤嬤為了護著他,甘心當王太監的菜戶,被那斷子絕孫的缺德貨折磨得體無完膚時,楚懋就發過誓。但是那時候他只當自己一輩子都會是孤家寡人,哪裡想過會遇上這麼一個人,肆意揉捏著他的心,酸、甜、苦、辣、鹹,五味裡已嘗四味,連甜都沒嘗著,就已經深陷其中,彷彿沒入流沙一般,越掙扎就越陷得深。
  
  在相思一事上,楚懋就已經覺得對不起郝嬤嬤了,可還是選擇順了阿霧的意,在元蓉夢一事上,他又站在了阿霧一邊,叫郝嬤嬤一病不起。如今郝嬤嬤病在床上起不了身,楚懋只盼著阿霧能同他站在一邊兒,為他忍一忍姑姑,她的身子不好,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了。
  
  只是楚懋又自嘲地想,阿霧對他尚且無情,又何談為他忍耐姑姑。
  
  楚懋不是傻子,一個人若對另一個人有情,又豈會是阿霧這樣的表現,她裝得再像,也沒法裝出喜歡他的樣子。可即使是這樣,只要她願意騙他,楚懋也就認了。他如今總算是有些瞭解他的父皇當年的心情了,那時他只覺得隆慶帝楚以成簡直禽獸不如,一個正常人怎麼能無情無義到那個地步,如今想來,才知道感情這種東西真能將人搓圓搓扁,將人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楚懋將下巴貼在阿霧的頭頂,他卻不後悔這樣喜歡她,只要每天能看上她一眼,他就覺得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用不完的精神,幹什麼事兒都有奔頭。
  
  他帶著她去洛北,每天夜裡偷著去看她一回,有時候叫她知道,有時候太忙就只看一眼便走,哪怕是這樣,除非是追了金國爾汗出去,否則都是一夜不落的去看她,看到她時,心就安定了。回到上京,哪怕她那樣傷他的心,為了個「姦夫」,居然求情都敢求到他面前來,連人家的娘她都當自己婆婆一樣護著,他面子上冷落她,可夜裡依舊去她窗外徘徊,連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只有見著她,他吃飯才有味兒,睡覺才能沉眠。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擁著,阿霧是哭不完,楚懋則是心裡淒涼,紫墜端了面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可是面不像飯,冷了糊了就難吃了,只得高聲道:「請王爺、王妃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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