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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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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7:14:25 |只看該作者
第254章

    “去哪兒了?”楚懋換了睡袍坐在榻上問剛進門的阿霧。

    “有些氣悶,出去透了透氣兒。”阿霧道。

    “這都入冬了,這麼晚出去也不怕著涼,怎麼不穿了披風在出去?”楚懋拉過阿霧的手,果然冰涼,雙手將她的手合在掌心裡暖著。

    “我是心裡頭有事兒。”阿霧看著楚懋道:“殿下,六皇子他是不是打算兵行險招?”

    楚懋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著阿霧,“你猜到了?”

    阿霧點了點頭,卻沒有得意之情。

    “本來不想說出來嚇你的。”楚懋道,“看老六最近的行跡,恐怕是存著這個心。到時候只怕咱們府上也少不了有波折。賀春他們會守著你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別怕。”

    阿霧點了點頭,可眉頭依然皺著。

    楚懋輕輕替阿霧揉了揉眉梢,“就是怕你這樣惦記著,才不告訴你。這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

    阿霧點了點頭。

    第三日上頭阿霧出了府,去璀記那條街逛了逛,給元亦芳和鸞娘訂了些新首飾,這才進了璀記。

    阿霧熟門熟路地進了璀記後院的廂房,廂房北牆上掛著一幅董啟珍的玉堂富貴圖。紫硯將一旁放著龍爪菊墨藍刻花瓷花盆的高幾轉動了一下,便見掛著畫的牆開始緩緩轉動,背後露出一條黑漆漆的向下的通道。

    紫硯吹燃了火摺子,領著阿霧走下樓梯,到了平地摸出一支蠟燭來點亮,才見屋子正中站著一個穿紅花襖,墨綠掐牙褙子的年輕女子。

    若是衛國公府有人看見她的話,定然要驚奇,為何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頭會出現在璀記的密室裡。

    “春暉見過姑娘。”那女子蹲身請安道。

    阿霧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她本以為這輩子,至少在長公主再世時,是不會私下見春暉的。

    阿霧在桌邊坐下,紫硯重新退了出去,獨留下阿霧和春暉兩人。

    “你也坐吧,長公主她好嗎?”阿霧輕聲問道。

    “回姑娘,回王妃的話,長公主的身子骨還算康健,只是時常去故去的康寧郡主屋裡,一坐就是半下午,長公主和國公爺之間不怎麼說話,聽說是自打康寧郡主去後就這樣了。”春暉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些長公主日常的事情。

    阿霧都聽得極為用心,聽見長公主抱了孫子高興她就高興,聽見長公主難過她就難過。

    春暉靜靜地說著,可心裡卻波浪滔天,自打姑娘將她送到衛國公府伺候福惠長公主開始,這幾年來她再也沒見過姑娘,也沒有任何人來找過她。春暉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來找她呢。

    春暉是阿霧救的孤女,聽說當初璀記裡,她的這位恩人兼主子還救助過另外幾個姑娘,最後獨獨她被選中,送去了衛國公府。當時她還以為是姑娘安排她去做眼線,哪知道姑娘卻只命她好生服侍長公主,忠心服侍長公主。

    這樣無緣無故的事情春暉自己也沒想明白為什麼。但越是伺候長公主,春暉的心裡就越是擔心,生怕有一天她的這位故主會找她探聽長公主身邊的消息,若是被長公主發現了,以長公主的厲害,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春暉的這個擔憂在過去的幾年裡都沒發生過,卻不知為何昨日忽然有人遞了消息給她,她才知道恐怕衛國公府不止她一個人是姑娘安插進去的。

    “長公主最近有什麼異樣嗎?”阿霧看著春暉道,當初她將春暉安排進去時,也不過是看她聰明靈慧,希望她能幫自己服侍長公主,也算是盡一點兒心力,當初是約定好了的,如果長公主有什麼不妥,就讓她遞出信兒來。

    這不妥也是言明瞭的,譬如是長公主病得厲害了,或是有人要害長公主之類,阿霧無法再承歡膝下,這輩子她已經是崔氏的女兒,可心裡也想能盡力護著長公主一些。

    春暉想了想,“瞧不出什麼不妥。只是長公主一直以來都心事重重的,也許是奴婢眼拙。”

    “你再仔細想想。”阿霧又問,“長公主可見過什麼平時她從沒見過的人,或者去過她平時從沒去過的地方?”

    春暉心裡琢磨,大概是出了什麼事兒,因而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下,“奴婢想起來了,長公主前些日子去過玄武大街那邊的一家胭脂鋪子,挑了些胭脂。可是長公主一向是只用玉潤祥的胭脂,她挑的胭脂最後也賞給了奴婢幾個。”

    玄武大街的胭脂鋪子,阿霧在腦海裡細細搜索了一下,就想了起來,那是榮五陪嫁的鋪子。對於自己這位身為六皇子側妃的堂姐,阿霧總是要比平常人更關心些。

    阿霧歎息一聲,看來六皇子果然打動了長公主,否則長公主定然不會主動去那胭脂鋪子的。

    “王妃,奴婢已經出來多時了,再不回去恐怕長公主要起疑了。”春暉有些焦急地道,其實她出來的時間已經是太長了,即使回去恐怕也不好交差,長公主又是那樣一個多疑的性子。

    “你不用再回去了。”阿霧淡淡地道。

    “可是……”春暉也不知道是“可是”什麼,只是覺得忽然間就不用回去伺候了,感覺有些奇怪,也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你這會兒回去只怕也不好交代,指不定……”阿霧是清楚長公主的手段的,她讓春暉出來,就再也沒想過還讓她再回長公主的身邊。

    “你現在這兒住幾日,仔細想想長公主那邊可還有什麼事兒是你忘了說的,別管什麼事兒,大大小小都說。過幾日我讓人送你去江南,那邊自然有人接你,你若是想找人嫁了,我來替你安排,保管風風光光的,若是別的,我也可以安排你去南邊我的鋪子裡幫襯,這幾日你也想一想去向。至於上京,在長公主有生之年,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奴婢多謝王妃。”春暉給阿霧跪下磕頭。說實話,這位主子處處替她考慮,將她的顧慮都打消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其實離了長公主身邊也好,她那樣的脾氣可沒幾個人頂得住。

    阿霧又何嘗不知道長公主的性子容不得人,最後楚懋登基,長公主落難,就有她身邊人出賣的緣由,否則楚懋也找不到正當理由來為難貴為他嫡親姑母的長公主。

    這也是為何阿霧將春暉送到長公主身邊,也就是為了防著那起子小人靠近長公主。

    衛國公府那邊的瓊華堂,此刻跪著烏壓壓一院子的人,所有的人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兒。長公主黑著一張臉坐在上位,“有誰知道春暉去了哪兒?”

    “下午公主午睡的時候,春暉姑娘說要出門去配線。”春暉帶的小丫頭道。春暉的針線活好,這在整個衛國公府都是出名的,她又是長公主身邊最有頭臉的大丫頭,她說出門去配線,誰也不敢攔她。

    “蠢貨。”長公主將茶盅往地上一摔,“這府裡頭的線自有宮裡頭賞的,每月外頭鋪子自然會送進來,用得著她去配線,你們腦子都被狗吃了嗎?”

    長公主高聲道:“守二門的婆子呢,那麼個大活人出去,你們也不盤查盤查?”沒有對牌,內院的丫頭是不許出二門的。

    那守門的肥胖婆子,抖得篩籮似的,匍匐著往前頭爬,“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可是這婆子卻說不出個名堂來。長公主身邊的大紅人,她哪裡敢得罪,平時巴結都巴結不上,春暉又是趾高氣揚地出去的,她只當春暉是奉了長公主之命,哪裡敢盤查,平日春暉也不是沒有一個人出去的時候。

    “給我打,狠狠的打,打死這肥奴。”長公主氣得發抖。

    那婆子嚎叫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可是這當口別人都自身難保,誰還敢為她說話。

    “都給本宮瞧著,誰今後膽敢私自放人出去的,就是這個下場。”長公主厲聲道。

    這頭瓊華堂盤問了整宿都沒問出個名堂來,長公主身邊剩下的三個大丫頭都上了刑,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公主,春暉會不會是在外頭遭了意外,這才沒回來的?”長公主身邊最信任的管事媽媽賈媽媽小心翼翼地道。

    福惠長公主的眼睛一眯,這事若放在平日,她定然不會如此憂心和生氣,可偏偏發生在這節骨眼上。若是春暉是自己走的,那就是別人的手早就伸到了她身邊來了,她卻不知道。而如果春暉是發生了意外,那就是說有人可能覺察到了她最近的動向。

    這都是長公主無法接受的結果。可是福惠向來多疑,連身邊的丫頭也是防著的,春暉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即使被捉了去也是無用。

    福惠在心裡猜著,不知道春暉是哪一方的人?是皇上安插的?還是是祈王安插的?或者是田皇后?三方都有嫌疑。不過前兩者嫌疑最大。

    如果春暉是被人捉了去,哪又是誰動的手?他們到底知道了多少內情?

    可是不管情況是哪一種,福惠心裡頭都明白,同六皇子的籌畫恐怕要先擱置了,必須要查明了才能再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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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7:14:39 |只看該作者
第255章

    阿霧的目的果然是達到了。六皇子楚愈逼宮的關鍵一環就缺在了長公主這兒。

    這就是令楚愈惱火萬分,原本好好的事情,箭在弦上,長公主也明顯意動了,偏這兩日又推三阻四,只說茲事體大,還需好生籌畫。

    福惠長公主吊著楚愈的胃口,卻也不肯明確拒絕,她也不願就這樣放棄楚愈,據她說知,楚愈早就搭上了鎮國公一線,而且當初皇兄讓他去西山軍營,他又經營了不少勢力,這樣的人成功的幾率太大,若是她這會兒反水,萬一楚愈登基,那她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單單憑一個春暉的失蹤,還不足以讓長公主徹底放棄六皇子,只是她需要時間去查,春暉的失蹤究竟和誰有關,能不能拉攏過來,分一杯羹與他,這樣是最理想的情況。

    如果是無法拉攏的人,那福惠長公主就得考慮退路。可她實際上已經沒有退路了,即使楚愈事敗,到時候攀扯出她來,她也是百口莫辯,哪怕到時候皇兄信她,可老四和老五呢?尤其是老四,她落在他手裡難道還能有好的?除非……

    此時長公主不由想起了阿霧,當初那個一心想討好她的小丫頭,如今的祈王妃。在福惠的眼裡,阿霧想討好她,無非就出於兩個原因。最開始可能敬她是長公主,而榮六——阿霧,不過是安國公府一個不入流的庶子的女兒,討好了她就能在京城貴女裡有一席之地。後來麼,自然是因為這位榮六姑娘傾慕自己的兒子。顧廷易的行蹤,長公主多少還是瞭解的。

    瓊華堂內,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福惠長公主沉著臉,手指輕輕敲著桌子,這個動作和阿霧如出一轍。

    福惠反復掂量著老四、老五、老六三個人。這種事絕不是將個人喜好的時候,而是計算最大利益。此事洩密的話,老六登位就基本無戲。而以前被長公主看好的老五,如今她卻不能肯定了。按理說,老五也占著嫡字,可是老五行事太過荒唐,皇兄從沒流露過有立他為儲的意思。

    以前麼,老四肯定是沒戲的,但是自打他揭出元亦薇那賤人不是自殺而是被向氏害死之後,這一切就變了,難保皇兄不會因為內疚而立老四,再看看近年老四做的事情,收服洛北,南下治河,都是不世功業。

    這也是福惠長公主想起阿霧的原因,她和老四之間嫌隙頗深,她並不確定老四會不會接納她,這就需要阿霧在裡頭斡旋。至於她的投誠之禮,自然就是老六的逼宮之計,可若是春暉的失蹤和老四有關,那長公主就失去了王牌,這也是福惠躊躇的地方。

    一切都只能等等看,如果此事真的洩露,恐怕宮裡最近就有動靜兒出來,若是沒有,那就是有人待價而沽,等著他找上門就是。

    福惠長公主沒有點頭,楚愈自然也就減緩了步子。

    許閑堂內,沈老道:“這幾日六皇子那邊突然就沒了響動,只怕事情有變。這種事宜快不宜慢,一旦下定決心,就要速戰速決,否則人心易變,遲則生疑,遲早要走漏風聲。”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西山那頭的伍元信已經得了六皇子的口信,已經在偷偷調兵,只等禁衛軍那頭協調好就行事。可是這幾日,禁衛軍那頭沒有任何異動,衛國公世子爺的心腹也沒有調班到神佑門。”傅以世道。

    而這位衛國公世子爺正是阿霧前一世的大哥顧廷容,福惠長公主的嫡長子。

    “只怕是福惠長公主那裡出了紕漏。”沈老道。

    此刻的祈王楚懋正坐在北炕上,手裡捏著的檀香木雕佛字手串忽然崩斷,落得滿地蹦彈。想事時楚懋喜歡數佛珠的這個習慣,還是在上次阿霧遭遇大難之後養成的。後來阿霧康復後,他雖不再給阿霧念經文,但也習慣空了時就數數佛珠,為她誦一段經乞平安,更是漫灑銀錢,給各處的佛主塑金身,世人都道祈王殿下信了佛,卻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

    沈老和傅以世對祈王的這個習慣都已經深悉了,此刻見他手裡的佛珠崩落,還有兩粒直接濺入了火盆,趕緊叫人來收拾。

    傅以世更是拿手去火盆裡撿那佛珠。沈老道了句,“罪過罪過。”雖說已經入冬,但是許閑堂有地龍,沒有用火盆的必要,這都是祈王體諒他年老腿疼,讓生的火盆,哪知就把祈王手上那讓高僧開過光的佛珠給燒了。

    “別撿了。”楚懋站起身,直接將手裡頭攥著的幾粒珠子一起扔進了火盆,“燒了,乾淨。”

    沈老和傅以世面面相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楚懋此刻已經重新坐下,撣了撣袍子,“福惠長公主那裡只怕已經得了消息,知道事情洩露了。”

    “這怎麼會?”傅以世驚道,“只有咱們三個才知道六皇子的密謀,難道還有別的人也察覺到了?”傅以世難以相信這一點兒。六皇子的行事極為謹慎,他們也是從很多年以前就安插在西山軍營裡的一枚暗丁那裡聽得一點兒端倪,再加上嚴密推算才猜出來的。

    沈老和傅以世又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再說話。

    “不是你們。”楚懋黑著一張臉,怒氣透過他的眼睛幾乎要壓彎了許閑堂外頭那棵百年老樹。

    “兩位先生還是先想一想,如果福惠知道了事情洩露,咱們下一步該如何打算。不過福惠和老六也是半路上的搭子,未必交心,福惠知道了,老六未必知道,可能只是暫時按兵不動,這得讓人去查一查。”楚懋道。

    沈老和傅以世點頭稱是,開始分頭行事。

    而此時阿霧正在她的書房“風不寧”裡寫字,想借由練字來平復忐忑的心情。從她將春暉這枚棋子由暗變明後,她就知道依長公主的性子,肯定不會再頭腦發熱地栽入六皇子的坑裡。

    只是這也保不了長公主的命,將來楚懋登基,他心裡頭是明白長公主當時同六皇子的勾當的,所以阿霧還得將長公主徹底地拉入楚懋的陣營。

    唯一的途徑就是讓長公主“反間”。

    只是不知道時局給不給她這個機會。要讓長公主心甘情願地“反間”,自然要提出足夠豐厚的交換條件,而這種條件阿霧給不了,決定權在楚懋的手裡。

    可是問題就在於,楚懋原本根本不用拉攏福惠長公主的,完全是阿霧破壞了他的計畫。而阿霧也明知道楚懋極為厭惡福惠長公主,而且他絕不會希望登基後,頭上還有長公主來耀武揚威。

    這次如果福惠長公主幫楚懋“反間”,事成後,無疑也是將楚懋的把柄交到了長公主手上。那時候祈王殿下明知道六皇子逆謀宮變,卻還任由事態發展,拿先皇的安慰來做登上龍椅的賭注。這樣的事情絕不能為外人所知。

    如此以來,福惠長公主有了制衡楚懋的把柄,性命自然是無憂了。這是阿霧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結果。

    只可惜,阿霧也明白,恐怕事情並不能如她所想。首先,楚懋肯不肯接受福惠長公主的條件就是問題。其二,對長公主來說,反間是唯一的一條生路,而對楚懋來說,這卻並不是搬倒六皇子和長公主的唯一機會。他如今手上可能早已有了六皇子謀逆的把柄,隱而不發的原因,阿霧大膽地猜測,在六皇子宮變的當日,恐怕就是隆慶帝大漸之日,楚懋改元“正元”二字之始。

    對楚懋來說,此時完全可以退一步而揭發六皇子和長公主,指不定也能氣死今上。

    而且,阿霧心裡頭已經隱隱知道,長公主一旦不和六皇子合作,楚懋追查原因,未必就不會查到她頭上來。如果他知道了……

    不,阿霧趕緊搖搖頭,告訴自己,楚懋不會知道的,她做得那樣隱秘,他不會知道的。

    楚懋則在玉瀾堂的門外站了半天都沒進去。

    呂若興看見自己主子臉黑得比墨汁還濃,心裡頭知道該是自己逗主子開心的時候了,“玉瀾堂的紫宜姑娘一大早就到冰雪林傳了話,說是今兒晚上王妃這邊要涮羊肉湯鍋,羊骨湯是前天就吊上在灶上了,菜都是王妃那溫泉莊子上送來的不應季的稀罕物,王妃這是吃點兒湯鍋都不忘惦記主子。”

    這一招,呂若興使出來從來都沒失過手,不管這位主子爺心裡頭再惱火,只要聽見王妃惦記他,一準兒臉上能陰雨轉晴。

    可這回主子聽了半天也沒動靜兒,呂若興又諂笑著一張臉,“王妃……”王妃二字剛出口,就被祈王殿下一腳踢在腿上,“咚”地一聲就跪下了,只怕骨頭都折了,呂若興卻連痛字都不敢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都怪奴婢多嘴,都怪奴婢多嘴。”呂若興雙手開弓地扇著自己的臉,片刻臉就腫得豬頭似的了。

    惦記他?只怕是惦記著他早點兒死吧,這吃裡扒外的……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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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7:18:56 |只看該作者
第256章

    “王爺萬安。”玉瀾堂的小丫頭正好踏出門,就見楚懋像一尊殺神似地站在門口,而呂公公正在不遠處不停地自己扇著嘴巴。

    小丫頭哆嗦得腳一軟,“咚”地跪下,身子抖得籮篩一樣,但還好沒有忘記請安。

    到最後楚懋還是沒有踏入玉瀾堂,轉身大步往外頭去。

    呂若興的腿痛得再也站不起,他那小猴子徒弟剛才祈王發火的時候,看見自己師傅受罪也不敢出來,這會兒一溜兒煙地跑過來扶呂若興,“師傅。”

    “去,快去跟著王爺。”呂若興推了一把小猴子。小猴子只得咬咬牙,跑著往前頭追楚懋去了。

    那小丫頭也是個機靈的,見楚懋一走,立馬跑回了玉瀾堂,把這事兒稟了紫宜。紫宜大吃一驚,讓翠玲、翠瓏帶著婆子趕緊出去照料呂若興,自己則小跑地進了“風不寧”。

    “主子,剛才王爺在玉瀾堂門外頭髮了好大的火氣,連呂公公都被罰了,這會兒站都站不起來,像是腿折了,荔枝說王爺本來是要進來的,可又突然折去了外頭。”紫宜說這老長一句,氣兒都不帶喘的。

    “知道了,都下去吧。”阿霧看了一眼身邊伺候的紫錦,手裡的筆依然沒有擱下。反而寫得比先頭更流暢。該來的總算來了,心裡頭也就不用胡思亂猜了。

    過得一會兒,紫錦進來說:“王爺騎馬出府了。呂公公已經被送回了冰雪林那邊,尋了接骨大夫。”

    “知道了。”阿霧擱下筆,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人敢進去打攪阿霧。

    阿霧走到門邊站了站,只見天邊烏雲密佈,黑雲壓城,瞧著像是要下雪的天,冷風颼颼地刮著,天地間一片陰暗。

    阿霧揉了揉眉頭,楚懋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早知道洩密的事情。

    而楚懋今日的態度也在阿霧的意料之中,當然是最不幸的那種猜測。若是楚懋在踢了呂若興之後,進了玉瀾堂,哪怕他提著劍砍人,也並不可怕,只要他願意將怒氣發出來,只要他肯見自己,聽自己說話。

    可是偏偏楚懋轉身走了,阿霧猜測,他大概是怕進門忍不住會把自己殺了,而且他心底已經打定了主意,連一句開口的機會也不給她。

    阿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喚了紫宜和紫錦,回正房換了衣裳,披了鶴氅往園子去。

    冰雪林隔溪相對的地方,立著雙鑒樓,阿霧至今還沒走進去的地方,她無數次暗示,楚懋都視而不見,雙鑒樓的門從沒向她敞開過,而今後大概也不會有那個機會了。

    阿霧跨過橋,往雙鑒樓去,雙鑒樓外頭那一小溜屋子裡住著的易老頭走了出來,雙鑒樓平日都是他在打理,沒有楚懋的權杖誰也不准進。

    阿霧走到雙鑒樓門口來,無疑是讓易老頭有些為難。

    “王妃萬安。”易老頭躬身道。

    “我就在這兒站一站。”阿霧轉頭對易老頭道。

    易老頭往後退了幾步,垂手站著。

    阿霧走到雙鑒樓那年生已經有些久遠的木門前,伸手摸了摸那把銅鎖,心裡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那麼靜靜地立著。

    紫宜和紫錦都茫然地看著她。

    最後阿霧走到溪邊,望著對面的冰雪林。臘梅已經開了一些,香氣隨著風,偶爾送到阿霧的鼻尖,和楚懋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阿霧想起這輩子和楚懋的第一次見面,他救了她,還有上輩子,她落水,也是他救了她。

    到後來他們做了夫妻,從頭至尾,楚懋都是寵著她、護著她的,可裡頭都是一些小事,比如每回她正式回榮府,他再忙也要陪著她,又比如他一個大男人還會替她張羅每季的衣裳,顏色、款式他都會替她掌眼,又比如她每一季的新首飾,都是他去珍寶齋訂的,其中還有幾套是他畫的樣子,又比如但凡在外頭遇到好吃的,總是要替她帶一份,再比如京裡頭時興的雜耍啊、女先兒啊、滑稽戲啊,都會湊趣地讓人進府演給她看……

    可是如此種種,都是小事,簡直不值一提,以至於阿霧很自然地將它們都視作了理所當然,不知怎麼的,這會兒看著黑漆漆的冰雪林倒想感歎了起來。

    阿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心裡難受,卻不是因為事情的艱難,只是難過今後大概和楚懋再不負當初了。至於性命,阿霧是無需擔心的,她還有一位好父親,是楚懋的老師,如今已是禮部尚書,這時候楚懋也不是時候死王妃。

    如果他們有一個孩子就好了,無論兒子、女兒,彼此還有轉圜的餘地,阿霧惆然地想著。

    “阿霧,我這輩子只會有你。”這話像救命稻草一樣跳入阿霧的腦海,當初楚懋是這樣說的吧,阿霧努力回憶著,只是當時她不當真,沒放在心上,這會兒卻希望楚懋說的是都是認真的。

    阿霧轉過頭,對著紫宜和紫錦有些激動地吩咐道:“去打聽打聽,王爺去了哪裡?”

    阿霧向來是不服輸的性子,只要沒見棺材,她就不會掉淚,見了棺材,她也未必會掉。照著她的計畫,她和楚懋還是有談一談的餘地的。

    再不濟,再不濟,她還可以將實情和盤托出,只是也不知楚懋會不會相信,那種“無稽之談”。

    可是她必須找楚懋談一談,在楚懋徹底冷靜下來之前,否則到時候一切成了定局,阿霧就落得滿盤皆落索了。

    阿霧戴上風帽,坐在馬車上,心裡頭有忐忑,也有激動,不管怎樣,她希望楚懋能相信她,何況利用長公主“反間”,更可以不必冒險,減少未知的風險。

    而此刻的楚懋正坐在“小清荷”的屋子裡。小清荷現下在上京城裡可算得上是聲名赫赫,等著見她的人都排到一個月以後去了。

    小清荷,人如其名,像一朵剛剛盛放的夏日粉荷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美得玲瓏剔透,唱得一手的好曲兒。

    “王爺覺得這小清荷當得上是咱們上京城第一美人吧?”淩裕在一旁給楚懋湊趣兒。

    楚懋點了點頭。對於美人,是各花入各眼。以前,在楚懋的眼裡,自然是誰也比不上阿霧的。不過如今,小清荷自然有其值得稱道的地方,也有阿霧比不上的地方。比如……

    比如小清荷既然當了婊、子,就沒有立牌坊。

    而且小清荷是明碼標價在賣,沒有背著人一次又一次的私會情人,也沒有玷污佛家淨地,也沒有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背叛她男人。

    小清荷居然比她還守婦道。

    真是諷刺,楚懋又飲了一杯酒。

    3533

     馬車在胡同裡穿梭,忽然一個急停,阿霧往前一撲,幸虧紫錦扶得快。就在馬車簾子因為急停而掀開的一刹那,阿霧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一個此時絕不該出現在京城的人。

    阿霧轉頭覆在紫錦耳邊低聲說了兩句,紫錦點點頭,跳下了馬車。

    “叫車夫掉頭回府。”阿霧吩咐道。

    阿霧回了玉瀾堂,換了紫宜的衣裳,趁著夜色從園子裡的角門出了府,七彎八繞地進了一座宅子,裡頭紫錦已經在等著了。

    “二爺在屋裡。”紫錦輕輕在阿霧的耳邊道。

    阿霧點了點頭,屋子裡只點了一支小蠟燭,卻不妨礙阿霧看清楚那個人。

    “二哥,你怎麼會在京裡?”屋裡坐著的人赫然是顧廷易。“倒底出了什麼事兒?”阿霧憂心忡忡地道,武將在外,不得調令是絕不能隨便回京的。

    “你別急,聽我說。”顧廷易的平靜讓阿霧稍微喘了口氣。可他接下來的話就讓阿霧大驚失色了。

    “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半個月前,接到母親的迷信,讓我製造韃靼重新進犯洛北的假像。”顧廷易道。

    阿霧站立不穩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只以為長公主是被六皇子說動,卻沒猜得六皇子也可能是被長公主說動的。

    “阿霧,事情是不是真如我想像的那樣?”顧廷易見阿霧這個樣子,也著急了。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你照母親說的做了嗎?密信呢,毀了嗎?”阿霧一連串地問題問出。

    “只有我知道這件事。信已經燒了,我就是覺得不對,所以才安排好洛寧的事情,偷偷地潛回京的。我也不敢回家,在祈王府門口守著,見有馬車出來,像是你慣用的,就來試試運氣,否則只能明天去璀記讓紫硯給你送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霧撫著胸口,出了口大氣。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顧廷易急道。

    “是,母親這樣做,意在調虎離山,想讓殿下出京,然後和……”阿霧比了個“六”字,又指了指天上,比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她怎麼這樣糊塗?!”顧廷易跺腳呼道,“四皇子呢,他知道了嗎?”

    阿霧艱難地點了點頭,“這件事他比我還先知道,就等著他們,等著他們行事,然後一網打盡呢。”

    “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你給母親送信了嗎?”顧廷易問道。

    阿霧的心裡越發艱澀,“我給她提了醒兒,她這幾日暫時沒有動靜,可是,我先頭以為她是被人說動的,可是聽你這樣說,我懷疑這件事本身就是她提出來的。”

    這樣還如何勸說長公主反間,楚懋也根本不會相信她。

    “二哥,你回來得也正好,母親那頭請你去勸她,我同她是說不上話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可是這時候,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反過來同殿下合作,將事情撇乾淨。殿下那邊,我來想辦法。”阿霧嘴裡雖然說得輕巧,可是心裡卻沉甸甸的,一點兒底也沒有。

    接下來阿霧又同顧廷易商量了一些細節和這幾天聯絡的方式,這才領了紫錦回玉瀾堂。

    而與此同時,楚懋在小清荷那邊的熱鬧也散了場。

    “把她給顧世彥送去。”楚懋在飲下最後一杯酒時冷冷地吩咐淩裕道。

    “太暴殄天物了吧,他哪裡值當小清荷去伺候?”淩裕脫口而出,他以為小清荷這樣的絕色佳人,配祈王也是使得的。哪知道他選的這位主子,在女、色前定力如此之好。若非祈王曾向他索取敬府秘藥,淩裕都幾乎要認為他不愛紅妝愛菊花了。

    楚懋眯著眼睛看了淩裕一眼,淩裕瞬間就收起了那副嬉笑嘴臉。

    “我想,顧世彥等這一天已經等得足夠久了。”楚懋道。長公主的飛揚跋扈可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當初也算得上京一號人物的衛國公世子顧世彥不就生生地被她逼成了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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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發表於 2015-1-16 17:19:08 |只看該作者
第257章

    這一晚,在阿霧的日子過得極其艱難的時候,她前世的老爹正因為新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女人而通宵達旦。鮮美多汁的肉、身,婉轉吟、哦的曲承,還有銷、魂、蝕、骨的豔曲兒,才不過一個晚上,顧世彥對“小清荷”幾乎就是言聽計從了。

    阿霧在玉瀾堂焦急地等著楚懋的消息,而楚懋一回府去直接去了許閑堂。

    “王爺,剛才得到的消息,衛國公府的顧二爺好像回了上京。”傅以世將剛收來的情報彙報給楚懋聽。

    楚懋的臉色非常平靜,“派人跟著,別打草驚蛇。先頭說的事情,兩位先生可想出了對策?”

    三人細細地商量了一番,楚懋這才出了許閑堂往冰雪林去,另又派人去傳了賀春、賀水回話。

    賀春、賀水跟了楚懋這麼多年,可還從沒見過這位主子爺這樣失態過,當面就拔劍將一張紫檀圓桌劈成了兩半。

    賀水心裡頭直歎祈王的功力深厚,他自問自己可劈不了這樣俐落,而且紫檀木硬而密,劈得斷劈不斷還兩說。

    其他人可不像賀春一樣傻得沒心沒肺,此刻都恨不能縮成一張皮,貼在牆上,別惹主子注意。

    “叫人去守著玉瀾堂,裡頭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去。”楚懋吩咐道。

    玉瀾堂。

    阿霧久等楚懋不至,卻聽見紫宜來回話說:“王妃,王爺派人將咱們玉瀾堂的所有門都看住了,一個人也不讓出。”

    阿霧一驚,“守門的都是什麼人?”

    “全是男人,還都是生面孔。”紫宜望著阿霧道,她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會讓祈王封了玉瀾堂。王爺不是寵愛主子都要寵到天上去了麼。

    阿霧閉了閉眼睛,“你去同守門的人說,我要見王爺,請王爺回一趟玉瀾堂。”

    紫宜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這都半夜三更了,卻也不敢多問,徑直出了門。

    阿霧一直沒等到楚懋回玉瀾堂,也不敢脫衣裳睡覺,只歪在榻上打了個盹,醒來時天已大亮,“什麼時辰了?”

    “巳時初刻了。”紫錦回道。

    “王爺那邊可以有消息?”阿霧揉了揉眉心問道。

    紫錦搖了搖頭。

    “讓外頭的人傳話,去把呂公公……”阿霧話說到一半又想起,這會兒呂若興只怕還下不了床呢,歎息一聲道:“伺候我梳洗吧。”

    阿霧去了淨室泡澡,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急。楚懋將她困在玉瀾堂的意思,阿霧是明白的,她壞了他的事兒,他自然得防著,阿霧都能理解,可心裡卻還是止不住難受。她自己的後路她是顧不上了,只希望能在楚懋定下下一步的計策之前,能說服他接受長公主,也但願長公主能放下陳見,投到這邊來。

    阿霧用過早飯,換了衣裳,領著紫宜和紫錦往大門去。門口立著的侍衛,一看就是楚懋的親衛,見到阿霧,都蹲身問安。

    阿霧沒說話,徑直往前走,那兩人也顧不得禮數,站直了身子道:“請王妃留步,王爺吩咐過這些日子請王妃安心待在玉瀾堂。”

    “我若是不呢?”阿霧腳下的步子一點兒也沒停。守門的親衛自然不敢對阿霧有所不敬,也不敢有身體上的接觸,這就阻止不了她。

    韋力道:“小的不敢阻攔王妃,王爺吩咐,王妃走出玉瀾堂一步,就杖殺玉瀾堂一人。”

    阿霧的臉一白,腳再也不敢抬,“好,我就在這兒站著,你去請王爺到玉瀾堂。”

    這幾天上京城已經開始下雪,風像刮骨鋼刀一般,呼嘯盤旋,輕一點兒的人在風裡都立不穩,阿霧就那樣立在風裡,雪粒子刮在臉上生疼,也不動一步,這是鐵了心要站到楚懋來了。

    韋力權衡了一下,如果祈王妃真出了什麼事兒,他也擔不起責,只好仔細吩咐了韋亮,自己又去許閑堂請示。

    “王爺請王妃回屋裡等他,他議完事就過來。”韋力得了准信,回復阿霧道。

    阿霧心裡松了口氣,只要楚懋沒有明確拒絕過來就行。雪風天裡,她也有些頂不住,但出於各種考量,她還是沒有回屋,就那樣立在風裡,不過片刻就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

    可是楚懋那邊還絲毫不見人影過來,紫宜急道:“王妃保重身子,便是有再要緊的事兒,等會兒王爺來了,你也得有精神說才是啊。”

    阿霧凍得手腳都僵了,心一直往下沉,直落入冰水裡。可是紫宜說得沒錯,這時候可不是生病的時候,而且楚懋的態度已經明擺著,就是她病死了,他也不會憐惜她一丁點兒。

    阿霧回了屋,紫宜和紫錦趕緊找來厚棉被先替她裹上,阿霧縮在被子裡直打哆嗦,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頭也開始有些發暈,“去熬一鍋薑糖水來。”

    等阿霧喝了薑糖水,人緩過勁兒來,用了午飯才在玉瀾堂見到楚懋的人影。

    楚懋掀開簾子走進東次間時,阿霧望著他,就像從沒見過他似的,兩個人從曾經最親密的夫妻,一下就變成了陌生人,甚至某種意義上還可稱得上是敵人。

    楚懋穿著一身玄色紫貂毛出風織金繡四腳團龍的袍子,頭上束著金冠,神情淡漠地在阿霧對面坐下。

    紫宜上了新沏的茶,楚懋淡掃一眼,碰也沒碰,這就是對阿霧沒有絲毫信任的意思了。

    阿霧被他氣得冷笑,拿過楚懋的茶盞喝了一口,明白地告訴他,這裡頭沒毒。

    “王妃這麼著急找本王有何事?”楚懋拂了拂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淡淡地道。

    阿霧被楚懋的動作弄得眼睛一眯,她在祈王殿下的眼裡大概已經比灰塵還令人厭煩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稱“本王”。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阿霧也再不能假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過地同楚懋繞彎子。她站起身,走到楚懋跟前跪下。

    “妾有罪,也不敢請王爺原宥,只盼王爺能給妾一個彌補的機會。”阿霧恭恭敬敬地給楚懋磕了三個頭。

    “本王想知道,若本王傻一點兒笨一點兒,被你將這件事瞞過去,你又是如何打算的,是盼著老六登基,再將本王趕盡殺絕,等著他接你進宮去做貴人?”楚懋的聲音陰沉得仿佛能滴水。

    阿霧這時候哪裡敢和楚懋耍心眼,她自以為萬無一失的事情,都能被楚懋輕易就查出來。“妾只是不願見福惠長公主蹈于不義,卻並無要助六皇子之心,以殿下的能耐,便是此計不通,也定然另有良方,我……”

    “呵,原來王妃是如此高看於我,那我是不是還敢感謝王妃的厚譽?”楚懋諷刺地笑道,“若是我沒有良方呢,王妃是寧願選擇讓祈王府陷於萬劫不復之境,也要保全顧府?”

    楚懋的聲音冷得刺骨,又帶著無比的荒涼自苦。

    “不會的,這件事如果能說服長公主,同她合作,到時候殿下所冒的風險更小,在皇上那兒也更能令他信服,何況即使六皇子因此事而下獄,還有田皇后和五皇子日日在皇上身邊。”阿霧急急地膝行兩步。

    楚懋卻避開了阿霧的手,站起身轉而坐到圓桌前。

    “為何你非要保住福惠長公主,甚至不惜背叛我,還屢次勸我拉攏她?”楚懋艱難地問出這話,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阿霧騙他好,還是不騙他好。

    走到這一步,楚懋已經多少能理解他的父皇隆慶帝了。他以為如果換做是他,在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心裡另有所愛時,他會慢慢地等她回心轉意。可惜阿霧不給他找個機會,你挖心掏肺地對她,最後還是防止不了她給你的窩心一腳。

    “我……”阿霧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楚懋會不會相信自己的故事,“我是……”

    “你不用說了。”楚懋忽然厲聲打斷阿霧的話,他心裡頭清楚明白,他受不了阿霧再騙他,可也受不了阿霧說實話,兩種結果都讓他恨不能親手掐死她。

    “我來告訴你,我為何不能同福惠合作。”楚懋沉聲道。

    “你也聽說過,先皇后進宮前早已心有所屬,而那人卻是福惠相中的駙馬。”

    楚懋的話令阿霧大吃一驚,她怎麼從沒聽母親說過她曾經自己相中過駙馬。

    “所以,先皇后進宮同福惠的也有莫大的關係,她只有先絕了先皇后和男人結親的後路,才能嫁給那個男人。可惜,他怎麼也算不到,先皇后同那人之間的情意比她想像的重多了,結果最後害人害己,不僅害了她自己,也害了當今皇上,更害了先皇后。”

    “那人以死相抗不願尚主,發誓終生不娶。最後皇上才不得不讓衛國公世子做了福惠的駙馬。你覺得當時在宮裡無寵,出身又低賤的向氏,是如何能將手伸到先皇后身邊的,還能瞅準時機的送了那麼一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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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7:19:22 |只看該作者
第258章

    阿霧閉了閉眼睛,當初她也懷疑過這一點兒,卻沒想到福惠長公主會在裡頭插了一手。如果事情果然如楚懋所說,那長公主和他之間就有殺母之仇。

    阿霧回憶起上一世楚懋的手段,他最後沒有殺長公主,卻比殺了她還可怕,她只當楚懋是心眼小,卻沒想過裡頭還有這段隱情。

    “而且福惠也絕不會真心投靠我,你知道她有個女兒麼?”楚懋的聲音逐漸恢復了平靜。

    “康寧郡主。”阿霧喃喃地道,恐怕再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了,可是楚懋怎麼會突然提起康寧郡主?

    “她的死多少也是我造成的。”

    “怎麼會?”阿霧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死是因楚懋而起的?“殿下不是還曾經救過落水的康寧郡主嗎?”

    楚懋愣了愣,“這你也知道,看來你們還真是無所不談啊。”

    楚懋的話意有所指,讓阿霧抓住了閃過的念頭。

    “那時候我們兄弟幾個誰都趕著巴結福惠,可是我已經知道了當初先皇后死亡的真相,而康寧郡主又是福惠最疼的小女兒。那時候到底還是心性不夠,康寧是我推落水的,儘管我最後後悔不該遷怒她那樣的小孩子,但她打那之後就開始纏綿病榻,早夭而亡。”

    阿霧心底的驚濤駭浪,已經不能用“驚訝”二字來形容了。那時候她年紀小,根本不記得是怎麼落水的,也不記得是楚懋推她的了,她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個大哥哥游過來救了她。

    阿霧卻沒有想到這裡頭還有這份孽緣。

    如果楚懋沒有推康寧,康寧就不會生病早夭,她,顧氏阿霧就會活著,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榮璿。

    “你如今怎麼選,阿霧?”楚懋將阿霧扶起來,看著她的眼睛。

    阿霧流著眼淚看著楚懋,他眼裡的忐忑和盼望她看得清清楚楚,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楚懋為阿霧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我可以既往不咎,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阿霧?”楚懋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呈現在阿霧的面前,如果這樣,她能重新站到自己這一邊,他就可以原諒她過去的所有。

    阿霧沒有說話,她根本就來不及消化楚懋說的這一切,可她也明白楚懋這時候能說出原諒她的話是多麼的不容易。

    阿霧伸出手去拉楚懋的手,然後將他的手擱到臉上,感受他手掌的溫度,眼淚卻掉得更凶。

    楚懋將阿霧輕輕摟入懷裡,摩挲著她的頭髮道:“阿霧,我說到做到,我們依然像以前那樣好不好?我們說好了要生三個兒子,還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我只有你,也只想要你,阿霧。”

    阿霧伸手抱住楚懋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楚懋撫著阿霧的背,直等到她平靜下來,才捧起她的臉,替她親去了臉上的淚水,“阿霧,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會站在我這邊,這幾日都不會再出玉瀾堂。”

    這一局對阿霧來說簡直是死局,她唯一所能期望的就是楚懋能為了她原諒長公主,可這一切幻想都被楚懋的話給戳破了,她甚至開不了口說自己前一世就是康寧郡主,是顧氏的阿霧。

    如果說了,那她和楚懋之間就隔著血海深仇,再也無法挽回。她不想楚懋偶爾想起的她的時候,都會想到她是他殺母仇人的女兒。

    實際上,現在也是無可挽回的局面,阿霧的心裡只有一點點小小的希望,希望楚懋今後想起她還能記得一點兒她的好。

    可是這種好實在太少,阿霧有些後悔,如果當初,她能對楚懋再好一點兒,再好一點兒,如果她們能有個孩子……

    也或者,沒有孩子才是最好的結果。

    楚懋的手慢慢地從阿霧的臉頰上離開,阿霧的遲疑讓楚懋的心漸漸沉入海底。

    阿霧像捉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捉住楚懋的手,“殿下,真的不能放過長公主嗎?哪怕是為了大局,顧二哥在洛北不是做得很好嗎,殿下,將才難求,可不可以……”

    楚懋的臉陰沉下去,深邃的眼睛裡卻開始蓄積起風暴,他將手從阿霧的手裡抽出。

    阿霧又握了上去,“只是暫時的也不可以嗎,殿下,暫時放過她,以後再清算好不好,好不好?”阿霧簡直是病急亂投醫了,只能拖一時算一時了。

    “真沒想到,你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楚懋不怒反笑,溫柔地為阿霧理了理頭髮,“阿霧,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而且是一個沒心肝的聰明人,卻沒想到,原來你是有心肝的,只是對我沒有心肝而已。”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阿霧搖著頭哭道。

    “怎麼不是?連福惠那樣的人,你為了他,都可以這樣求我,我現在讓你跪著舔我的鞋面,你恐怕都會答應,是不是,阿霧?”楚懋的話刺得阿霧發抖,他卻停不下來,“可是對於姑姑,你卻不將她攆走就絕不甘休。”

    楚懋的話讓阿霧無從辯駁。楚懋對郝嬤嬤的心,就是她對福惠長公主的心。可是她一心對付郝嬤嬤,就像楚懋一心對付福惠一樣。

    “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一個人,沒心沒肺,而且不孝不義。就為了那個人,你連榮府也不要了?”楚懋眯著眼睛,聲音非常溫柔的道。

    可正是這樣的溫柔,掐住了阿霧的脖子,讓她連呼吸都困難。阿霧身上有無數個死穴,而祈王殿下是一戳一個准。

    阿霧放開楚懋的手,愣愣地望著楚懋,終於是圖窮匕首見了。

    阿霧早料到楚懋可能用榮府來威脅她就範,只是當他真的說出來的時候,她的心還是像針紮一樣疼,只是這都是她自找的,也怨不得楚懋使手段。

    面對宮變這樣的驚天逆謀,阿霧想過,如果她和楚懋易地而處的話,她早就殺了楚懋了,而如今她還活著,這已經是楚懋格外開恩了。

    “這一切都是我私自決定,同爹爹他們無關。我知道殿下也不是那種恩怨不分之人。”阿霧輕聲道。

    “承蒙你看得起,我的確不是那樣的人。”楚懋輕笑一聲。

    可是阿霧和他都知道,人哪有不感情用事的,榮府即使不落個抄家滅族的結果,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而且,既然那個人對你如此重要,我也可以放過他,省得你恨我一輩子,阿霧。”楚懋的話沒有讓阿霧有任何鬆氣的感覺,她只覺得冷,像是腳上被拴了石頭,然後推入水中。

    “殿下要什麼?”阿霧望著楚懋。

    “你不是說我恩怨分明嗎?衛國公府我可以放過,唯獨福惠不能,否則我就是不孝不義的畜生了,你說是不是,阿霧?”楚懋道。

    阿霧哭得連眼淚都沒有了,她的心被狠狠地抓住,揉擠在了一起,只覺得錐心之痛,也就大抵如此了。

    “顧廷易私自從洛寧回京,已經是死罪了。”楚懋不著急回答阿霧的問題,反而拋出了一個又一個讓阿霧束手就擒的理由。

    阿霧現如今心裡一下就敞亮了,她和顧廷易私下聯繫的種種恐怕楚懋都知道,也難為他忍耐了那麼久,居然忍到現在才說。只是她和顧二哥私下的話,楚懋的人是一定不可能聽見的,所以她二人這樣秘密見面,說是沒有私情恐怕都沒人會相信。

    “殿下,我和顧廷易之間沒有任何私情。”這句話阿霧不能不說,哪怕知道說出來楚懋壓根兒就不會信,可她至少得表明自己的態度。

    “殿下如果不信,我可以發毒誓。如果我榮璿,對顧廷易有任何男女之情,便叫我……”阿霧舉起右手道。

    “夠了。我信不信你已經不再重要了,阿霧。”楚懋仿佛極端疲憊地擺了擺手,“重要的是你要不要護住顧家?”

    其實,阿霧哪裡有跟楚懋討價還價的資格,如今祈王殿下開恩地將顧家放出來,阿霧就只能雙膝跪地的捧著。

    選擇長公主?還是選擇顧家和榮家?還是讓他們三方都因為自己而毀滅,楚懋逼得阿霧只能有一個選擇。

    “殿下,要讓我做什麼?”阿霧輕聲道,聲音虛幻得仿佛靈魂被剝離了一般。

    楚懋需要阿霧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讓阿霧彌補她犯下的過錯,親手將長公主送上不歸路。

    “福惠長公主不會相信我的。”阿霧的手在袖子下發抖。

    “你那樣聰慧,一定會有辦法的,阿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楚懋起身道。

    “你真殘忍。”阿霧雙眼含恨地望著楚懋。

    楚懋頓了頓,才笑道:“比不上你,榮璿。事成之後,你依然會是祈王妃,也會是將來母儀天下的皇后,榮家和顧家都不會倒。”

    唯一的不利後果,僅僅只是斬斷了阿霧和顧廷易之間的一切可能,阿霧成了害死顧廷易母親的人。

    實際上,如果事情真如祈王殿下所料的話,他給的這個選擇,還真稱不上太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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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發表於 2015-1-16 17:19:35 |只看該作者
第259章

    “如果我不同意呢?”阿霧的手垂在身側握緊了拳頭。

    “那麼顧二將會以臨陣私逃論處。”楚懋理了理袖子,“而且玉瀾堂的人你也保不住,從誰開始先發賣得好,桑嬤嬤?”

    阿霧頹敗地跌坐在椅子上,哪怕以前再多的溫情,撕開之後也就只剩下血淋淋的不堪入目的傷口。阿霧只覺得自己想給他解釋前世今生的打算真是一種諷刺,幸虧她沒說出口,不然只怕這會兒就已經被當做妖怪堆柴燒了。

    阿霧整理了心神,“你說顧二哥臨陣私逃,你的意思是洛北起了戰事?”

    “長公主和老六不是想讓我出京嗎,正好如她的意。”楚懋的臉上又帶上了阿霧最初見他時那種淡淡的疏離的微笑。

    對於楚懋的神通廣大,阿霧已經有些麻木了。“我會做到殿下要求的事情,也請殿下遵守你的諾言。不要為難榮家和顧家,還有顧二哥。”

    顧二的名字明顯刺得楚懋的手指抖了抖,可是阿霧已經顧不上許多了,難道她這會兒撇清和顧廷易的關係,楚懋就能信她?她這會兒匍匐在他腳下說她心裡只有他,楚懋,難道他就會信?即使他信,阿霧自問也做不到這一點。

    “可以,你的命有多長,我就保他們多久。”楚懋緩緩地道。

    阿霧抬頭看了楚懋一眼,他怎麼會以為她有尋死的念頭,她這樣弑母之人,連死都不配,即便是死,也得先尋著魂飛湮滅的法子,才能得到真正的乾乾淨淨。

    阿霧站在大慈寺的瑞真塔上,眺望禁宮的琉璃瓦,金燦燦的陽光射在黃色琉璃瓦上,就像惡魔的觸手一般,扭曲了和那裡沾邊的人的人心。

    福惠長公主隔著五尺遠的距離,冷冷的看著阿霧,“想不到是你。”當福惠知道春暉的主人要見她時,她的確沒料到這個人會是祈王妃。

    “你早該想到的,不然你以為消息洩露之後,現在你還能站在這兒?”阿霧冷冷地道。

    福惠想不到當初那個卑微到塵埃裡,處處想她歡心的女孩子已經長成了這副模樣,居然敢這樣對她說話。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既然祈王妃能知道,那豈不是祈王也知道了?但是她也不確定,因為她的二兒子接了她的信後果然挑動了韃靼進犯邊境,這兩天朝廷上正在商議讓誰掛帥出征。

    初步已經議定下來,由祈王再次出征,但是朝廷卻不打算給他兵力,而是讓他領了虎符,到洛寧之後再接手、整合當地衛所的兵力。這樣,哪怕祈王中途接到消息,祈王手上沒有一兵一卒,也是無能為力。

    “你是如何知道消息的?”福惠長公主厲聲問道。

    “且慢說這些,咱們來談一談事成後的條件。”阿霧看也不看長公主,只望著遠處。

    “你說。”福惠同阿霧並肩站立。

    “事成之後,我要你同意我和顧二哥的親事,我,只做正妻。”阿霧緩緩道。

    “你這是瘋了吧,放著你好好的祈王妃不做?”福惠長公主問道。

    “如果他能成事,我自然願意做祈王妃。”阿霧笑了笑,理了理鬢髮,可眼裡卻含著怨毒,這一點無需假裝,“可是他和當今皇上一樣,我可不願意落得先皇后那樣的下場。”

    阿霧人長得極美,今日又是盛裝打扮來大慈寺禮佛,嵌紅寶石五尾鳳釵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耳畔晃悠的拇指大小的紅寶石耳墜,再映著她櫻紅的唇,顯得她既囂張又浮誇,豔麗得刺目。

    阿霧的這句話無疑稍微打消了長公主的一絲疑慮,據她所知祈王夫婦可是極為恩愛的,而她也是在瑞真塔上親眼看見祈王對他這位王妃的重視。一如當初她的哥哥隆慶帝對元亦薇的重視。

    “而且,祈王他……”阿霧輕佻地在長公主耳邊道:“他不能生。”

    祈王成年多時,娶妻納妾也許多年了,至今膝下無子,連侍妾懷孕的消息都從沒傳過,早就有人在議論這件事,只是苦無證據,太醫院的那些老頭子一口咬定祈王是正常的。可是今日有祈王妃的話作證,長公主心下也就信了三分。

    長公主有個毛病,那就是護短,自己家的種再差的都是好的,何況顧廷易實在是個令人自豪的兒子,加之以前顧廷易本就在長公主面前說過要娶阿霧的話,長公主對阿霧提出的這個匪夷所思的要求,接受度居然出奇的高。

    而阿霧背叛祈王,理由也的確很充分。

    “哼,不用跟我說這些,想做本宮兒子的正妻,你還不夠資格。”福惠長公主態度堅持,一點兒轉圜餘地都沒有。

    阿霧愣了愣,眼裡露出著急的神色,可嘴依然嘴硬得很,“那就沒什麼可談了。”阿霧轉身下樓,長公主卻一直沒有喊住她。

    阿霧心裡反而松了口氣,如此也好,是她無能保不住榮家和顧家。

    當阿霧走出瑞真塔的時候,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才趕下來,“王妃請留步。”

    阿霧的腳步頓了頓,回頭對那嬤嬤冷哼一聲,掉頭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那嬤嬤才急了,又追了幾步,見阿霧絲毫沒有留下的意思,長公主也站不住了,站在塔上大喝道:“站住!”

    阿霧深呼吸了一口這才轉過身,她極為熟悉長公主的性子,如何拿捏不住她的這位公主娘親。

    等阿霧重新回到塔上時,長公主才悠悠地道:“先說你的消息,我再考慮能不能允你的事情。”

    阿霧冷笑一聲,也不懼長公主反悔,“春暉是我的人。”

    “你的手可伸得夠長的。”長公主冷笑道,實際上春暉也是讓長公主相信阿霧的一個原因,在阿霧還沒被指婚給祈王之前,春暉就已經進入了長公主府,唯一能解釋的就是阿霧早就費盡心機想嫁給顧廷易了。

    阿霧笑得有些悵惘。“憑我的家世,如何不能嫁給顧二哥,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阿霧抬頭看了看天,如果不是隆慶帝指婚,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種種,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公主的膽子可真夠大的,連逆天的事都敢做,王爺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我犧牲春暉來提醒你,你只怕早就……”阿霧道。

    長公主心裡一驚,可阿霧說所,也正是她所猜測的那樣。

    “呵,從春暉出了事我早就猜到了,就這個消息你就想來投誠?”長公主不屑地道。

    “當然不是。我只想問,這件事你還敢不敢再繼續往下做?”阿霧問道。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長公主冷冷地道。

    “我知道你會往下做,因為你毫無退路。王爺早就掌握了你們的情況,即使你們按而不動,他也一樣能揭發你們。何況,現在王爺他並不知道,你們已經知道他知道了。我說得對不對?”阿霧胸有成竹地道。

    “但是你們卻拿不准什麼時候是最好的時機,這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嗎?”阿霧笑道。

    時機,這正是長公主和六皇子楚愈最拿捏不准的。

    “我還可以探知王爺出京的路線。”這一條徹底擊中了長公主的心。

    “好,我答應你的要求。”長公主果斷地道。

    阿霧笑著搖了搖頭,“可是我不信您。我要您給我一個憑證,二哥說過,衛國公府嫡子媳婦都會有一枚祖傳的雙魚佩。您還得寫下保證,允許我和二哥離家單過,我們也不在您眼皮子底下惹您嫌。”

    “你的要求不要太過分。”長公主怒道。

    “我犧牲了這麼多,難道這點要求還過分?”阿霧不理會長公主的怒氣。她的要求越多,長公主就越不會起疑。

    阿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祈王府的,她渾身冰涼得仿佛浸泡在冰水裡,她真恨不得能給一條楚懋出京的真實路線給長公主她們。

    只可惜這件事成不成得需要另說,但看長公主和六皇子楚愈得逞後,只怕所有人都落不著好,包括長公主本身。飛鳥盡,良弓藏,長公主身在局中看不清這一點,但阿霧卻看得清清楚楚。

    更不提將來的榮家和顧家了。比起楚愈和長公主來說,阿霧只能相信楚懋,這也是祈王殿下居然還肯將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她來做的原因,因為他篤定了,阿霧一定會作出正確的選擇。

    後面的日子阿霧再也沒有走出過玉瀾堂。一直到隆慶帝升遐,新皇繼位,第四日成服,各命婦奉旨進宮哭臨,阿霧才得以走出玉瀾堂。

    至於謀逆的六皇子楚愈和福惠長公主則暫時被關押,聽候新皇發落。其中具體細節阿霧也打聽不得,只從初九晚上楚懋進宮勤王后,兩人就再也未曾謀面。再見面時,想來當初的祈王殿下,就該被喚作正元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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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接下來宮裡頭忙著大行皇帝的大喪禮,還有新皇的登基大典。楚懋在繼位詔書裡將次年改元嘉和,並在登基大典上頒佈了冊立阿霧為皇后的詔書。

    大行皇帝的諡號擬作“成”,安民立政曰成。至於在宮變中死去的田皇后則上了“孝端貞恪莊惠仁明成皇后”的諡號。而五皇子和七皇子著晉雙俸親王,同時大赦天下。此之為喜。

    六皇子楚愈著內務府終生圈禁,而福惠長公主賜自裁。此之為哀。

    在次年,也就是嘉和元年的春天,阿霧總算是弄清楚了當日宮變的內情。

    福惠長公主和六皇子楚愈宮變當日,外倚西山軍,內恃孟新成,也就是衛國公世子爺,阿霧前世大哥顧廷容的心腹在神佑門接應。

    但當日六皇子領兵入禁宮時,卻被阻在了神佑門前,孟新成領禁衛軍同楚愈殊死決戰,最後雖然還是有一部分謀逆份子闖入後三宮,但多虧嘉和帝及時趕到,救隆慶帝於將死,至於田後則不幸罹難。

    新皇登基後,念衛國公顧世彥忠心耿耿,特旨饒過了顧家,只褫奪世襲爵位,改衛國公爵位為襲三代,命其休妻,使福惠長公主即使死也不能入顧氏陵園,這在大夏朝史上,還是首開大臣休皇室公主的先例。

    而福惠也從皇家玉碟中除名,先貶為庶民,再令自裁。人死,眾叛親離,也只得孤墳一塚。由此可見嘉和帝對福惠長公主的深惡痛絕。

    長公主一傾,顧家也就不復往日的風光,衛國公顧世彥和顧廷容都交了實差,而領閒職,至於顧廷易,因私起邊釁,被褫職著逮拿至京,後經大赦,聖上開恩,削職為民,好在保得了性命。

    至於榮家,榮吉昌遷戶部尚書,加太子太保銜,入內閣以備皇帝顧問。

    至暮春三月,郝嬤嬤被嘉和帝從老家迎回,封夏國夫人,舉朝譁然。

    夏者,大夏朝之夏也。盍宮內命婦,除皇后外,見之皆行禮。

    而元亦芳和鄭鸞娘也進了宮,元亦芳封為惠德夫人,鄭鸞娘也得了縣主的封號,她們本是孤兒寡母,出宮另立府邸還不如依附新皇,鄭鸞娘也能水漲船高的覓得佳婿。

    自從宮變後,阿霧就過得有些昏昏然,她的精神極不好,先是每日強打起精神主持大行皇帝的喪禮,後來接手宮務,又是一通昏忙,封後大典後,她的精神已經夜不濟日,卻還強撐著。

    玉瀾堂的人阿霧已經盡數遣散,連紫宜和紫錦也託付給了宮外的紫硯和紫扇,還有林京娘,桑嬤嬤和宮嬤嬤也沒有入宮。

    如今在阿霧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新撥來的宮女、太監。四個大宮女,以明為字,分別是明心、**、明真、明淑。

    “娘娘,崔夫人來了。”明心在簾外稟道。

    崔夫人有特旨,不用奉召,遞牌子便可進宮。崔氏如今相公不粘花拈草,兒子、媳婦孝順聽話,孫兒、孫女又活潑可愛,上又不用伺候公婆,還有一位獨佔聖寵的皇后女兒,簡直滿上京都再找不出比她福氣更好的人了。

    而崔氏沉甸甸的心事就只有一樁,那就是阿霧。

    “怎麼又瘦了?”崔氏一見阿霧就皺眉頭。

    阿霧延了崔氏坐下,“太太怎麼又來了,雖說皇上寬明,可你也不能拿這兒當祈王府對待,爹爹難道就不說你?”

    “他才不說我,還是他催著我進來的。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說你怎麼這次幾天呀,衣服又兜風了,這下可好,吹一陣風,都得去天上撿人了。”

    阿霧道:“這也怪不得我。每日裡燕窩、阿膠、人參、鹿茸,像米飯一樣的吃,就是不長肉,我有什麼法子,不信你問明心她們幾個。”

    “這怎麼好,她們伺候不來你,你吃不慣宮裡的菜,不如叫紫墜進來到廚房伺候,你不是喜歡紫扇她們幾個麼,再叫她們回來也使得呀。”崔氏急道。

    “太太說什麼呢,紫扇她們都已經嫁人了,如何能進宮伺候。”阿霧搖頭道。

    “怎麼不能,我聽說皇上那兒已經發了話,但凡你長一兩肉,就給廚房裡伺候的人,每人賞一兩金子。他對你的這份兒心,別說讓幾個嫁了人的丫頭進宮,就是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給你摘下來。”崔氏道。

    “他連身邊就那麼幾個側妃、侍妾都全部攆了,阿霧,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和皇上鬧得這樣生分。你爹讓我勸你,凡事適可而止,否則到最後追悔莫及,可就晚了。”崔氏壓根兒就沒當自己的女兒已經成了皇后,還如往常一般教訓她。

    阿霧就喜歡崔氏這一點兒,如果不是為了榮家支撐,她早就不耐煩活了,更別提每天逼著自己吃什麼燕窩、阿膠了。

    只是當初她既然選擇了保住榮家和顧家,如今就也容不得她任性尋死,誰做的孽誰就得受著,哪怕活著比死還難受,那她也得受著。

    “我知道了,你每回來都說這些。”阿霧嘟嘴道,不得不強顏歡笑以對崔氏。

    “那我揀些好聽的跟你說。”崔氏也不再老生常談,“老國公……不對,如今只能叫公公了,因著琬姐兒的事兒,安國公府不是被皇上奪了爵嗎,老太太現在也威風不起來了。上回見著大嫂,居然老遠見著我就攀了上來,我這輩子可是做夢也沒想過呢。”

    阿霧撫了撫額頭,崔氏還是眼皮子淺了點兒,“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她今後求你的地方還多著呢。”

    崔氏笑了笑,“可我還是高興。對了,玥姐兒不是嫁給了建甯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做填房嗎,前幾日二嫂到我這兒來送禮,說是那前頭的黃大爺身子不中用,想走你這條路,看能不能讓次子承爵。”

    阿霧本來是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笑了,結果還是沒繃住,榮玥可真是異想天開的癡人說夢。別說榮玥曾經的種種,就算她是阿霧的嫡親姐姐,阿霧也不能這樣幫她。

    “你怎麼回她的?”阿霧總算有了點兒興致。

    “我自然不能應她,可是我只要一想著你小時候居然被老太太逼著給榮四下過跪,我這心裡頭就過不了那個坎兒。”崔氏道:“也不知二房的是哪兒來的那樣厚臉皮。”

    這些曾經在阿霧心裡佔據過重要地位的事情,如今她都快有些想不起來了。當時是打定了主意,將來要大肆報復老太太和榮四的,可如今只覺得都無足輕重了。

    這世上還能有誰比她的罪孽更大?她上輩子不僅沒奉養過父母,還害得長公主為她操碎了心,她去後,長公主的身子也就垮了。而這輩子,她看著自己的母親走上不歸路,救不得不說,還得去推上一把。此後,不僅不能以死贖罪,還要這樣尊榮富貴的活著。

    阿霧的眼睛裡掉出淚來。

    “怎麼又哭了,好了好了,本來說給你開心的,結果又提起了你的傷心事,你打小性子就強,我知道那回你是恨極了老太太和榮四。”崔氏道,她只記得如今的女兒阿霧,完全忘了當初的阿勿,她的女兒,那懦弱的跟屁蟲性子了。

    坐得一會兒,崔氏也要避嫌,沒領午飯就出了皇后的長樂宮。哦,都幾乎忘了提,阿霧封後之後,如今的嘉和帝楚懋,就將皇后的翊坤宮更名為長樂宮了。

    家和(嘉和)萬事興,長樂勿憂。阿霧的小字不就是勿憂麼。

    呂若興一見崔氏從長樂宮出來,就屁顛屁顛地笑著迎了上去,“崔夫人,皇上在書房等你。”

    崔氏身邊的丫頭趕緊上去給呂若興遞了個荷包。

    “有勞呂公公帶路了。”崔氏笑道。

    “哪裡哪裡,夫人請。”呂若興眼睛都快要笑眯了。旁邊的小太監見著時,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他哪兒見過內侍的頭號人物呂公公有這樣諂媚的時候。

    小太監稟了崔氏到時,楚懋親自走到門邊迎了崔氏,“岳母,身子可好?”

    崔氏對楚懋可不敢向對阿霧那樣,規規矩矩的跪下行禮問安、回話,“多謝皇上惦記,臣婦一切皆好。”

    “給岳母賜座。”楚懋道。

    崔氏的這個待遇,連她夫君戶部尚書都沒有,他們到書房,都只能跪著說話。

    “阿霧的精神可還好,她有沒有說什麼?”楚懋看著崔氏道。

    “娘娘的精神還好。只是不大說話,不過我提起建甯侯府家的二奶奶時,也就是我們家二房的四姑奶奶時,她就落淚。皇上是不知道,當初我們阿霧多強的性子,為著她爹和我,愣是被老太太逼著給這位四姑奶奶磕頭認罪,我這會兒想起當時的情景都想哭。”崔氏果然抹起了淚,“這四姑奶奶也是個歹毒的,前幾日居然讓人帶了禮來求我,說是想讓她男人越過她前頭大哥承爵。”

    “朕知道了。”楚懋又問了些別的,可崔氏都只搖頭,他的臉開始往下沉。崔氏嚇得有些發抖,也不敢多話,直到嘉和帝叫退,她這才跪著磕了頭往後退。

    到晚膳時,乾元殿的內侍到長樂宮傳話,“去回了皇后娘娘,就說皇上要到長樂宮用膳。”傳話的太監,也不敢說讓皇后娘娘準備接駕之類的話。

    這兩個宮裡頭伺候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一點兒顏色也不給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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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楚懋踏入長樂宮的正堂時,阿霧已經站在門邊等他了,見他進來,一行人隨她下跪請安。

    楚懋在阿霧剛曲腿時,就跨前三步扶住了她,“阿霧。”

    “我說過你無需行禮的。”楚懋道。

    阿霧說不出話來,她抑制不住地幹嘔起來,飛快地跑回內室,吐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明心打好水來伺候她淨手,阿霧反復洗了數次,聯手都搓紅了,這才停住,重新梳妝、勻面,去了擺膳的次間。

    沒曾想這樣耽擱了大半個時辰,嘉和帝還坐在桌前。好在是夏日,飯菜冷得不快,但也已經熱過一次了。

    “用飯吧。”楚懋對阿霧道。

    阿霧站在楚懋的身邊伺候,並不入座。

    楚懋“啪”地將筷子放下,“坐下。我至少有一百個法子讓你乖乖坐下,你要不要試試,阿霧?”

    阿霧沒有跟楚懋擰著來的意思,剛才她只是在盡職盡責地做一個皇后而已,既然皇帝發話,她當然只能坐下。

    “吃飯。”楚懋看了阿霧一眼。

    阿霧低頭開始刨著碗裡的白米飯。全國統共只產一百斤,專供御用的天水碧粳米,到了她嘴裡就跟稻草似的。

    楚懋看見她飯吃成這樣就難受,給她夾了一筷子菜想放到她碗裡,後來動作停了停放到了她跟前的空碟子裡,重新用公筷給她夾了菜,這才放入她碗裡。

    阿霧站起身謝恩,楚懋伸手去扶她,到半途又縮了回去。跪著總比讓她又去吐一回的好。每次到長樂宮來,就傷一回,可是不來,看不見她,心裡又苦。

    阿霧謝恩後,重新回座,但楚懋給她夾的菜,她依然是不動的,整頓飯就用了小半碗米飯。

    飯後,兩個人挪到東邊兒休息。

    “許久沒聽見你彈琴了。”楚懋開口道。阿霧的琴彈得好,也喜歡彈,當初在祈王府隔山岔五就能聽見她彈琴,到如今仿佛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一般了。

    阿霧沒有接話。

    楚懋又開始說一些前頭朝廷的事情,大到國之用兵,小至官員升遷,不論巨細,楚懋都一一說給阿霧聽。

    阿霧依然是不開口,不看他。

    飯後半個時辰,**在外頭隔著簾子道:“娘娘,該用藥了。”

    楚懋這才聽見阿霧開口道:“進來吧。”若非如此,他實在要以為跟前坐的是一截木頭了。

    阿霧吃飯當喝藥,喝藥時卻像是吃飯。看起來苦比膽汁的藥,她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喝了下去。

    “是藥三分毒,你若是肯好好吃飯,哪用得吃這樣的藥,你不是最討厭藥味兒嗎?”楚懋問道。

    阿霧皺了皺眉頭,終於是忍不住煩躁,“你煩不煩,趕緊走吧。”

    楚懋不怒反笑,只為著阿霧總算有點兒反應了,“好,我這就走,明天再過來看你。”

    長樂宮裡晚上點著安神香,阿霧才能勉強睡一會兒,可也總是難安。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又離魂飄到了楚懋的乾元殿。

    正元帝,哦,該叫嘉和帝了,生活依然是枯燥得令人乏味,阿霧就趴在書桌的另一端,看著楚懋埋頭批閱奏摺。

    阿霧皺著眉頭,見那堆積如山的奏摺,尋思著怎麼著也該有幾十斤重吧,她看著都眼花。阿霧雙手一撐,輕輕跳坐到桌子上。

    楚懋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停下筆,拿起擱在手邊的一個玉娃娃,摩挲了一陣,又放回原處。

    阿霧爬到玉娃娃跟前,仔細瞅了瞅,還別說,這玉匠刻得不錯,有她七分神髓了。楚懋的手穿過阿霧的腦袋,又來摩挲玉娃娃。

    “皇上,已經丑時二刻了。”呂若興微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阿霧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過一會兒都該起了,楚懋卻還沒睡。楚懋略略揉了揉脖子,站起身往外走。

    呂若興提著燈在後面小跑步的跟著。阿霧像是被楚懋綁著似的,隨著他去哪兒,她就飄向哪兒。

    看方向,楚懋去的該是長樂宮,阿霧心裡一驚。

    長樂宮中,楚懋連著床前的綬帶一起,掀起床簾,裡面阿霧正獨自躺著。楚懋在阿霧的身上拂了拂,在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阿霧的臉蛋兒,又忍不住低頭親了親。

    飄著的阿霧在一旁氣得跳腳,卻也不見床上那人有絲毫動靜兒,睡得跟豬一樣。再然後,阿霧就見楚懋脫衣上床,和自己躺在一塊兒,扶了她的頭擱在他臂彎裡。

    早晨阿霧醒過來的時候,嘉和帝楚懋自然已經不見了蹤跡,阿霧側頭看了看旁邊的床、枕,絲毫沒有人睡過的痕跡,所以阿霧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夢。可是,如果是做夢的話,那也太真實了,那些奏摺裡的字句阿霧都還記得。

    其中有一本就是在勸楚懋選秀,廣納妃嬪,為皇家開枝散葉的。

    阿霧早起就有些心慌,她害怕自己又那樣不生不死的,長久的在外飄蕩,更不想再在離魂的時候看見楚懋。

    “去宣長春子進宮。”阿霧吩咐明心道。

    長春子就是當初在阿霧魂不附體時,建議楚懋將她送去大慈寺的那位白雲觀主。阿霧信他還有幾分本事,這才宣他入宮。她只道,長樂宮有些不淨,讓長春子替她畫符安陣,不許穢物進門,自然就可以防止她離魂出去。

    至少阿霧是這樣想的。

    長春子走後,很快大慈寺的慧通禪師就入宮在長樂宮外做了一場法事,阿霧聽著門外的鐃鈸聲,心底只覺得悲涼。她的罪孽,恐怕連地獄都難容,卻偏偏還享受著這世上至高的榮華富貴,而楚懋越是對她如此,阿霧只會越覺得罪孽深重。

    春去秋來,已經是嘉和二年的春天。

    嘉和帝照例是每日來長樂宮用膳。楚懋進門時,阿霧忍不住心煩地皺眉頭,這個人倒底要做什麼,怎麼不乾脆恨死自己才好。

    兩人默然的用完飯,挪到東次間時,阿霧如今連茶都不用了,每日只喝清水度日,麻衣素服,發無釵飾。弱得風都能吹走了,偏這樣也依然美得靈秀剔透,有別於素日的精緻妍麗。

    “顧二要成親了。”楚懋道。

    阿霧木著的臉瞬間就變得生動起來,烏溜溜的眼睛就那樣望著楚懋。

    “是青州崔家的女兒。”楚懋滿足了阿霧的好奇心。

    青州崔家,正是阿霧的親娘崔氏的娘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支而已。

    “你瞧,最後為了顧家,為了前途,他還不是要成親,這樣的人就值得你為他賭上所有人的性命?”楚懋的話裡充滿了怒意,“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樁婚事同我一點干係也無。”

    正是因為這樣,楚懋才更憤怒,他跪著將一顆心捧到人的面前,她卻可以看也不看地扔在地上,再踩兩腳,可是顧廷易呢,這般無情無義,他何德何能值得阿霧如此相待?楚懋為阿霧不值,卻也為自己覺得委屈、憤怒。

    再觀阿霧,她心下松了口大氣,顧二哥能娶妻一直是她所願,也稍微能慰藉母親的在天之靈吧?

    楚懋認真的看著阿霧,恨不能端著她的臉看個清楚。

    “皇上不必說這樣的話,他娶妻也好,不娶妻也罷,我只盼著他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就好。”阿霧明知道楚懋是什麼意思,也知道他想要什麼,可她只希望楚懋能恨她,恨得可以殺了她,那就更好了。

    “忘了他不行嗎?”楚懋沙啞著嗓子問,“他已經快成親了。”

    阿霧不說話,逼急了只道:“你走吧。”

    “我們為什麼不能好好過,當初你被指婚給我,你不是也沒尋死覓活嗎,榮璿?”楚懋急怒道:“這件事裡,是你先背叛了我。福惠惡貫滿盈,罪該萬死,你為這種人跟我置氣值得嗎,值得嗎?”楚懋怒氣無可泄,拿起茶碗就往牆上砸。

    “她不是好人,難道你就是嗎?我恨你,討厭你,你自己親手殺死先皇,你晚上就睡得著覺嗎?你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我恨不能你立即就死在我眼前。”阿霧搖著頭哭叫道。

    “我在你心裡,就是能手刃自己父親的人?”楚懋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地問著阿霧。

    阿霧不說話。

    “早在宮變之前,大行皇帝就已經升遐了,只是秘而不發而已。我不是那樣的人,阿霧,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成為讓千古唾駡之人。”楚懋道。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阿霧比楚懋更疲憊。

    楚懋失望地看著阿霧,他不明白,怎麼一個人的心那樣難捂熱。

    “阿霧,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等不了你太久。”楚懋頹喪地坐在椅子上,他這輩子在最艱難的時候,也從沒放棄過希望和努力,只有在阿霧這裡,一次又一次品嘗到了比絕望還絕望的滋味,完全無能為力。

    楚懋登基三年,後宮除了皇后,再無其他人,膝下更是無子。懇求他廣納妃嬪的奏摺從最初的一人、兩人,至今已經如雪片飛來了,連他的老丈人都上了摺子。

    “我需要一個兒子。”楚懋艱難地道。

    “不必等我,十年、二十年,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不會變,皇上請回吧。”阿霧頭也不回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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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崔氏依然是隔三岔五就進宮一趟,這回是來送“生子符”的。也連帶著將榮家嫡支的消息說了。

    “你大伯和二伯前兒在外頭也不知得罪了誰,被告了縱奴傷人,你大伯的閒職都給削了。建甯侯家那邊,聽說給二公子納了一房平妻,玥姐兒現在過得有些可憐。”崔氏歎道。她是個心善的,恨老太太那邊的人時是真心恨,這時候見她們落難了又心裡難受。

    “哦,對了,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將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接到府裡一起過了。你大伯和二伯哪裡還顧得上他們兩個老的。”崔氏道。

    阿霧點點頭,“你別又讓老太太欺負到頭上去了。實在不行,我就傳她進來敲打敲打。”

    崔氏道:“不會的,你放心吧,你大嫂是個能幹的。”

    說罷閒話,崔氏這才開始說正經事,“這是我讓你大哥特地托人去江南的如是庵求的生子符,聽說那裡的符最管用。”崔氏將生子符遞給阿霧,“你不要怪你爹,他也是壓力太大,被逼的。再說了,哪怕皇上納再多的妃嬪,只要他心裡頭有你,那就是誰也搶不走的。咱們當下要緊的是堵住悠悠眾口,你也能喘口氣,指不定就懷上了。”崔氏碎碎念道。

    阿霧笑了笑,有時候崔氏就是傻人有傻福,倒也沒什麼不好。

    阿霧接過生子符,鄭重地放到隨身的荷包裡,“知道了,但願能心想事成吧。”

    崔氏見阿霧收下了,念了句“阿彌陀佛”,“你這樣想就對了。”

    阿霧粉飾著太平,而那邊夏國夫人的身子卻再也撐不下去。說實話,阿霧也不知道郝嬤嬤是怎麼撐到今天的,太醫三天兩頭就預言她快死了,而據阿霧所知,前世這個時候,郝嬤嬤應該早就死了。

    “皇后娘娘,夏國夫人想見見您。”慈安宮的宮人過來求見阿霧。

    阿霧擺擺手,讓人退下,郝嬤嬤那邊她是沒法兒去見的,跟楚懋有關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

    晚上,慈安宮那邊就傳來郝嬤嬤不行了的消息,楚懋已經趕了過去。

    阿霧讓人點了安神香,靜靜地躺在床上,神思迷糊間好像卻走到了慈安宮。裡面燈火輝煌,宮人躡著腳步來回穿梭,面有淒容。

    楚懋此刻正坐在郝嬤嬤的床頭,拉著她的手,低頭瞧著像在哭。阿霧走得近了些,果然能聽見哭聲。阿霧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楚懋哭。

    楚懋在哭郝嬤嬤的同時,阿霧就坐在床的另一頭,默默地哭著長公主,哭得正傷心時,卻覺得頭髮一痛,像被人拽著一樣。

    阿霧掙扎著抬頭,就見郝嬤嬤兇惡得就跟牛鬼蛇神一般,拉扯著她的頭髮。

    “你做什麼?”阿霧慌忙地跳開,然後對著郝嬤嬤驚道:“你能看見我,能摸到我?”

    “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老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不公,居然讓皇上遇到你這麼個賤人,就是冰人都捂熱了,你卻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郝嬤嬤怒駡道,又上來拉扯阿霧。

    阿霧這回卻沒躲,由著郝嬤嬤抓她的臉和頭髮,郝嬤嬤發洩一通後,只坐在一邊哭。“為什麼會遇上你,皇上這些年都過的是什麼日子啊,你就一點兒都看不見嗎,你怎麼能忍心,怎麼能忍心,我老婆子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哇。”郝嬤嬤跺著腳。

    阿霧再看向郝嬤嬤的床,只見她的身子還躺在床上,太醫正對楚懋說著,“夏國夫人已經去了。”

    床上的郝嬤嬤果然睜著一雙眼睛,像是正瞪著阿霧。

    “我要是能再守他幾年該多好,以後的日子叫皇上怎麼過啊——”郝嬤嬤嚎哭道,像一個孩子一般,阿霧蹲在一邊,看她傷心的樣子,也難怪楚懋那樣敬著她,先皇去世估計楚懋都沒哭過,這會兒卻因為郝嬤嬤哭得稀裡嘩啦的。

    “你根本不知道皇上吃過多少苦,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但凡有點兒良心,怎麼能這樣對他?”郝嬤嬤是看著楚懋登基後過的日子的。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還要頂著朝廷內外的壓力,每日批閱奏摺直到半夜,病著的時候,睜著眼睛在床上就盼著阿霧能去看他一眼,可惜皇后就是個鐵石心腸的怪物。

    郝嬤嬤甚至拿死逼過楚懋,只懇求他納嬪妃,生個兒子,可是他就那樣一直拖著,郝嬤嬤知道楚懋的心事,這畢竟是她帶大的孩子,他心裡頭最渴望什麼,她一清二楚。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郝嬤嬤一直討厭阿霧,她早就看明白了,皇上要的東西,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給不了。

    “你跟我來。”郝嬤嬤拽過阿霧的手,也不知道將她拉到了哪裡。

    阿霧只看見黑漆漆的甬道裡,幾個孩子正在踢打另一個孩子,阿霧隱約能分辨出那是五皇子和六皇子幼年的模樣。等這一群人領著小太監揚長而去後,阿霧才看見那個所在牆角的孩子滿臉是血的站了起來。

    他的身子十分瘦弱,瘦得連肋骨都能看見,衣裳已經被撕爛了,大冬天的冷得發抖。

    黑暗裡有人在喊,“四皇子,四皇子,你在哪裡?”

    阿霧捂住嘴巴,沒想到那個孩子會是楚懋,本來應該八、九歲大小的孩子,卻小得像五、六一樣。楚懋聽見人喊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臉,露出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和那雙沒有感情的寒星似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是如今的皇上所沒有的,阿霧從沒見過他的眼睛那樣的涼。

    阿霧接著被郝嬤嬤一推,掉入了一口枯井裡,裡頭有個小男孩,正蹲在井底發抖。

    頭頂的井口有聲音傳來,“是四皇子淘氣自己掉下去的知道嗎?”

    這個聲音阿霧十分熟悉,她的手開始發抖,她的母親福惠長公主的聲音,她永遠不會聽錯。

    “是,長公主。”上面的人回答。

    “倒下去。”

    臭氣鋪天蓋地而來,從上頭澆下來的是糞桶,阿霧捂住嘴,流著淚去碰那個小身影,那孩子抬起頭,眼裡滿是戾氣和恨意。

    再然後回到楚懋更小的時候, 阿霧看見他小小的個子攀在泔水桶裡淘吃的,楚懋小時候的日子比阿霧想像的還更為可怕。

    最後,阿霧看見腳上系著沙袋的楚懋在院子裡跑,對著郝嬤嬤道:“姑姑,我長大以後會保護你的,我將來會打死他的。”

    郝嬤嬤臉上和脖子上都有傷痕,露出的手腕上也傷痕累累,像是被牙齒咬傷的,還有燙傷,阿霧只是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內情。

    每個人的一生理或多或少總有這樣那樣的苦衷,阿霧從小到大嬌養著,幾乎沒吃過苦頭,從未真正的為別人設想過,到今時今日,自己有苦難言,逼入死局時,才歎息自己當初的輕狂。

    “你應該為皇上能這樣喜歡你而慶倖,我本以為他一生再不可能愛人,卻沒想到他心裡還是期盼著,可惜卻錯看上了你。”郝嬤嬤恨恨地望著阿霧。

    “你好好待皇上,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郝嬤嬤淒厲地道,然後便推了阿霧一把。

    阿霧踉踉蹌蹌的一跌,就像大夢了一場一般,卻怎麼也醒不過來。等她再次恢復了神識,飄在空中時,發現她還留在慈安宮,而此時長樂宮的宮女明心正跪在地上慌亂地道:“皇上,皇后娘娘不行了。”

    阿霧心裡一驚,她自己怎麼不行了?

    阿霧靠近了仔細聽,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自己睡到半夜,忽然尖叫一聲,坐起來吐了口鮮血,接著就人事不省了。

    阿霧隨楚懋趕到自己的宮中,她想躺回身體裡去,卻不知被什麼力量所排斥,怎麼也靠近不了。若是放在平常,指不定阿霧還挺樂意自己就這麼死了再也回不去。

    可此刻阿霧看著楚懋的像死人一樣灰頹的臉色,她心裡就湧出了無數的難過。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可她卻不願在這一刻死去。郝嬤嬤剛剛離世,自己又這麼去了,阿霧真怕楚懋熬不過去。

    阿霧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笑著看待楚懋的死亡,可真正見他心如死灰的時候,才發現仇恨的釀造的酒怎麼喝都只有一個苦字。

    阿霧到底還是捨不得恨楚懋。她不僅背叛了楚懋,實際上也在心底背叛了自己前世的母親。阿霧活在這樣的困局裡走不出去,越發的痛恨自己。

    到了這個地步,愛不能,恨也不能,生不能,死也不能, 阿霧進而在想,這大概就是老天給她的懲罰吧。

    阿霧縮在床腳,看著楚懋抓起自己的手,一隻一隻地吻著她的手指,這是他最喜歡的動作,他們相好時,他每日裡要做好多次這樣的事情。

    如今想來,阿霧只恨當時沒能好好的珍惜那段短暫的時光。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她如今甚至不能允許自己帶著留戀去回憶往事。

    她只能痛苦,唯有痛苦才能洗刷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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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7:20:59 |只看該作者
第263章

    “阿霧,阿霧……”楚懋輕輕的喊著阿霧的名字,再沒有多餘的話,就那樣拿著她的手摩挲他的臉。

    阿霧眼尖的看見自己摩挲楚懋眼睛的手指,有光線反出。

    楚懋哪裡還有初次見面時,如玉山般巍巍,如皓月般雋雋的風華。他的肩膀塌了下去,此刻的他更像一個垂暮的老人,也像玉盤從高處墮下被碾成齏粉。

    阿霧縮在床腳,掉著眼淚看著楚懋,在她心裡好像在這之前楚懋都是無所不能的,從來都是打不垮的。即使小時候那樣艱難,阿霧在那個小男孩的眼睛裡也能讀出倔強和堅持,有毀滅不掉的求生欲。可現在,他的眼底只剩下了寂靜的荒漠。

    阿霧品嘗著楚懋的痛苦,也同時反復咀嚼著自己的痛苦。她到底是怎樣一步一步的走到這個絕境的?

    當阿霧真正讀懂楚懋的心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在經歷了那樣的背叛後,他沒說冷落她殺了她,居然還反過來腆著臉求她,阿霧才知道自己在楚懋心裡的地位有多重了。

    阿霧問自己,當時為何不賭一把楚懋的信任,賭楚懋在她和長公主之間會選擇自己。可是那時候她沒有那個底氣,只是因為沒有讀懂。她以己推人,總以為別人都和她一樣。

    心小了,路就窄了。

    阿霧無比討厭的郝嬤嬤的確是說對了一句話,她的自私自利不僅害了楚懋,也害了她自己。在宮嬤嬤勸她以真心對楚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進去了,其實她根本就沒往心裡去,只是自以為是的懂了。她白白活了兩世,卻連一點兒人生的智慧都沒歷練出。

    甚而,忙忙人海,阿霧都不知道為何就自己會重生,可是她這兩輩子好像是越活越糟。上輩子她是康寧郡主,在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插手的情況下,她的母親至少還保住了性命。

    可是再看看這輩子,阿霧的所有信念都受到了挑戰,如今回想起來,她真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卻又滑稽可笑的驕傲自負到了極點。她嘲笑先皇后,傷人傷己,可是再看看自己。

    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不僅將自己傷得肝腸寸斷,也將楚懋傷得體無完膚,而且她大概還連累了無私的給她父愛母愛的榮爹爹和娘親崔氏。也還得顧二哥平生志願不得施展,比他前輩子娶了和蕊還淒慘。

    阿霧不由得開始揪自己的頭髮,好像所有在她身邊的人最終都會被她所累,儘管阿霧不想承認,可是她還是在自己腦門上,刻了“喪門星”三個大字。

    阿霧頹然地坐在地上,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為他們著想過,從沒有以真心相待。對楚懋是這樣,對榮家是這樣,對顧二哥也是這樣,甚至對長公主也是這樣。她將他們都當做了棋子,在下一局棋,這局棋的名字叫做“拯救前世的母親”。

    她也沒有想過這些人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又為何甘當她的棋子,甚至她也不知道福惠長公主想要什麼,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保住福惠長公主的性命和她的榮華富貴。

    可是她的公主母親心心念念的又是不是這兩樣東西,而她這些年明知道她是自己的母親,可又曾親近過?她不斷的找藉口,覺得是長公主排斥自己,她才不去靠近的,可是實情是什麼她心底卻是明明白白的。

    做兒女的心何曾真正能回報父母的深恩。

    阿霧所在柱邊抱著自己發抖,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這樣的人。她利用了榮家爹爹和娘親將自己養大,毫無反哺不說,還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們的情意;她更是利用了顧二哥,甚而卑劣的運用過自己的女性魅力,只為了讓顧二哥走上自己安排的路子,去護住母親;她也利用了楚懋,她費盡心機得到了他的心只是為了讓他能對母親手下留情,她也利用了長公主來滿足自己回報恩情的自我滿足。

    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她好像都在利用,阿霧覺得自己簡直太可怕了,而她居然還洋洋得意于自己的理智,自己精妙的盤算,瞧不上那些愚蠢的付出真心的人。

    她瞧不上相思,瞧不上郝嬤嬤,瞧不上崔氏,也瞧不上楚懋,在她心裡這些人都是大傻瓜,可其實她自己才是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是不是正是因為她是這樣壞的人,所以老天才懲罰她一直一直都得不到解脫,即使生死,也要靈魂不滅地來接受煎熬?

    阿霧找不到答案。

    可是即使阿霧壞到了極點,可是她有一樣是許許多多的人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堅持。為了一個目的,她可以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絕不氣餒,絕不放棄。

    所以在長公主死後,阿霧才會活著,神智清醒的活著,沒有因為這樣的打擊而精神崩塌。她會不停的給自己找目標,找活下去的目標。

    在阿霧意識到自己要經受無窮無盡的煎熬時,她居然也想看一看自己最終究竟能夠有什麼樣的結局。哪怕最終依然是無窮無盡,可她心底卻還是存著“結局”的希望。

    賀年方很快就趕到了長樂宮,他給阿霧一把脈,心裡就一沉,眉頭也緊皺在一起。他一生追求醫道,卻先後兩次在這位皇后娘娘身上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情形。

    賀年方在兩手都把完的脈之後,跪著回話道:“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脈象又如當日在祈王府一般,恐怕藥石皆無效。”

    楚懋聽見賀年方的話才回過些神來,“你是說和當初阿霧無因昏睡是一樣的?”楚懋激動地道。

    賀年方點了點頭。

    “呂若興!”楚懋回頭大喊道。

    呂若興嚇得屁滾尿流地撲到楚懋的腳邊,“奴婢在。”

    “去大慈寺請慧通禪師來,朕許你禁宮馳馬,讓慧通他們也騎馬進來。”楚懋吩咐道。

    呂若興半點兒遲疑沒有,立即就跟屁股著了火似的,拿了夜間出入宮禁的何福,奔出了宮門。

    可楚懋這看似簡單的一句吩咐,卻讓此時站在長樂宮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宮門內禁止馳馬,連車轎都不許,只除了老而有恩的能臣,有皇上特旨恩典的話,在宮內可有竹轎代步,但也僅僅止步在前三宮。這後三宮,可從沒有下頭人騎馬賓士的先例。

    當然皇后危在旦夕,嘉和帝下此道旨意也是情理之中,也沒人敢出來挑一句刺,便是外朝固守舊規的臣子此刻在,恐怕也是不敢置辭的。

    大慈寺的慧通禪師和他幾個師弟連夜就趕入了宮。宮裡頭已經高效率的將高僧開壇作法誦經的法器都佈置好了,全是歷代高僧用過的開過光的法器珍品。

    只可惜慧通他們幾人不分晝夜的念了三日經文,阿霧還是只能遊蕩在身體的周圍,不得其門而入。她是急迫的想回到榮璿的身體裡,讓楚懋知道她還活著。

    她活著,那麼還有許多人,也就能活著,楚懋也不會倒下。他還有那許許多的雄心壯志沒有完成。他要統一韃靼,還大夏朝邊境百年安寧;他要引黃入海,建立不世的治河之功;還要改漕糧由河運為海運;還要建造可以馳往四海的堅船;還想去看海的另一邊是什麼樣子,他還有那樣許許多多的未竟之業。

    阿霧早就已經看明白,卻在郝嬤嬤去後才肯承認,她對楚懋根本恨不起來,她想要他好好的活著,所以她也要活著。可是她雖然肯承認不恨楚懋,卻無法原諒自己。可能還要可笑地偽裝自己恨他來成全她自己的孝母之情。

    只可惜這回連高僧作法誦經都無濟於事。在慧通禪師脫水昏倒後,阿霧也不見有絲毫回去的可能。

    到最後,還是長春子給楚懋出了個主意。

    說是要用真龍的心頭血做引,來引真鳳還魂。

    阿霧坐在楚懋的書桌上,“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這樣蠢的主意也能想出來,這不是明擺著叫嘉和帝去死嗎?阿霧估摸著這應該是老五那個廢物想出來的主意。

    楚懋膝下無子,這兩年晉王一直蠢蠢欲動,儘管阿霧才懶得管楚懋的閒事,但是擋不住皇上陛下每天在晚膳時都要向她彙報朝廷的動向,因此多少也知道一點兒這些事情。

    阿霧坐等著楚懋讓人將長春子拖出去斬了,回頭卻看見楚懋一臉沉思的模樣。長春子是誰?他是京城裡香火最旺盛的白雲觀的觀主,也是當初建議楚懋去找慧通禪師,救回阿霧的人。

    所以長春子的話,楚懋是在認真思考。哪怕是根稻草,作為溺水之人的楚懋,也想伸頭夠一夠。

    “皇上萬萬不可。”賀年方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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