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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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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34: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8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5-1-17 00:26 編輯

四季錦 作者:明月璫 
   
前生娘是長公主,舅舅是皇帝老爺,康寧郡主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讓人幹什麼別人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今生爹是庶子,娘是庶女,國公府六姑娘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節衣縮食別人讓幹什麼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阿霧表示有些接受無能。不過好在這張臉還看得順眼,前輩子康寧郡主啥都有了就是缺一張美顏。
只是年紀越大這臉怎麼就越。。。。。。
阿霧以為,這人可以漂亮、很漂亮、十分漂亮,但千萬別漂亮得閃瞎人的眼。
阿霧開始為這張臉感到前途堪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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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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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35:01 |只看該作者
  01桃花灼灼花重燃
  
  阿霧坐在妝鏡前認真愛惜地梳著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
  
  剛打了洗臉水進來的紫扇忍不住眉毛一揚,問屋裡伺候的紫硯:「還梳著呢,我這兒都打了三次水了。」
  
  紫硯著急地對紫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屋裡誰不知道六姑娘自打前兒病好了後,就養成了個怪癖,成日裡只愛坐在妝鏡前發呆,因老太太可憐她身子弱,免了她這些時日晨昏定省,她就更是在鏡前坐一日也可。雖說也像以前一般不愛說話,但近身伺候的紫硯還是能體會出不同來。
  
  就好比以前的六姑娘最是軟和的一個老好人,但凡有丫頭使個小性子的,她不僅不責怪,反而做主子的先低三下四地給丫頭賠不是。依著紫扇剛才說的話,換了她病前,六姑娘鐵定早來賠不是並緊趕著洗了臉,哪裡會讓紫扇打這麼多次水。
  
  再瞧如今,紫扇上前勸六姑娘洗臉,她不過伸手拿指尖在盆裡撥了撥,試了試水溫,旋即就蹙了蹙眉尖,收回了手。
  
  紫扇端回盆,背過身同紫硯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走出門,及至山牆下紫扇忍不住發火道:「姑娘這是做什麼啊,有什麼不滿明著來就是了,何苦這樣子折騰人。」
  
  紫硯壓了壓她的手示意紫扇小聲些。
  
  紫扇甩開紫硯的手,朝六姑娘住的東梢間撇撇嘴,「當自己多尊貴的人呢,難道一場病好了就想同五姑娘比,也不想人五姑娘是大房嫡出老爺的閨女,又是咱上京有名的才女,就是五姑娘也沒她這般挑剔的。」
  
  紫硯「哎喲」了一聲,「你這小蹄子這是怎麼說話的,雖然咱們三爺是庶出,可六姑娘怎麼說也是三爺、三太太的眼珠子,咱們太太雖說治不得別人,可咱們這一屋子的人還不都在她手上。我瞧著這回六姑娘病好了,行事章法也不同了,你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伺候了。」
  
  紫扇「切」了一聲,不以為意,「什麼行事章法不同,還不就是想學五姑娘的作派麼,可笑整個兒一東施效什麼來著,我忘了,上回倫少爺是怎麼說六姑娘的來著?」紫扇撇嘴作笑。
  
  紫硯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可笑,「你呀你就會嘴硬,要換了往日,你這話就敢直接捅到姑娘跟前兒去說,今日怎麼反而拖了我出來嘀咕。」
  
  紫扇聞言有些訕訕,「我提水去。」
  
  「哎,等等,你打了這許多次姑娘都不滿意,索性你也別偷懶,將那熱水壺提了來,到屋裡再兌水,也免得你再跑。」紫硯急急追著紫扇道。
  
  紫扇紫硯出門說小話的這當口,屋裡的阿霧卻還在梳頭,望著鏡中的自己怎麼看也看不夠。真不知這人怎可生得這般好,她就是瞧一輩子也瞧不厭這張臉的。雖然才不過六、七歲的小姑娘,這臉胚子卻早能看出未來的絕麗來。
  
  如果不是為了這張臉,借屍還魂到了這種人家,這種低下的身份,她真是寧願再死一次。
  
  想她前世出身是極尊貴的,母親是當朝長公主,皇帝是她親舅舅,素來疼她。只可惜命薄福淺,自小就體弱多病,補藥跟流水似地進了她腹髒,也無濟於事。
  
  至於那樣貌,雖然也不差,但也經不住這麼長年累月的病,再好的洗頭花露,再鮮艷的胭脂膏子,也治不好那稀疏的頭髮和發黃的皮膚。
  
  就因為那張臉,她就算貴為皇帝舅舅親封的康寧郡主,才名遠揚,卻怎麼也比不過空有一張臉的二堂姐。任她怎麼努力怎麼乖巧,所有人都還是喜歡她二堂姐——京城雙姝之一的顧惜惠。
  
  想當初阿霧同顧惜惠一同戀慕上京第一才子,當朝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唐晉山的二公子,唐大才子還不是第一眼就選了草包顧惜惠。
  
  到最後貴為康寧郡主的她因身體弱不能嫁人,乏人問津,強撐到二十多歲就去了。
  
  阿霧也萬沒料道自己如今居然會借了安國公榮府三房六姑娘的身子又重新活過來。
  
  所以阿霧再也不是阿霧,而成了大名榮璇小字勿憂的榮府六姑娘。
  
  對於這位六姑娘,阿霧實在不熟,上輩子簡直是聽都沒聽說過的存在,東拼西湊才知道她是安國公庶出子榮三爺的嫡女,榮三爺有兩子一女,榮勿憂居末。而紫扇口中的五姑娘上京才女榮琬,阿霧還是頗為熟悉的,她正是同顧惜惠比肩的京城雙姝的另一位。
  
  阿霧望著鏡裡的容顏,雖說才六、七歲,可那未來傾城絕世的容光即使是嫩稚的臉也擋不住,想來長大後就是比起顧惜惠的臉來也不遑多讓,阿霧想不通怎麼這等人兒在整個上京彷彿聽也沒聽過。
  
  及至紫硯進屋,阿霧才回過神,想起這屋裡丫頭的沒規沒矩來,雖說是庶出子的女兒,可也好歹是安國公府的正經主子,這些丫頭□得如此粗憨,前身榮勿憂也不知怎麼想的,虧她還叫勿憂,以阿霧看,叫多憂還差不離。
  
  依阿霧的本性看到這些人早就該懲治,雷厲風行地打發了她幾個,換了新人來才好,奈何這幾日阿霧隱隱約約體會出,她那前身是個極懦弱可欺的爛好人,阿霧要是任性而為只怕沒幾日就得有道士上門為她驅邪了。
  
  「你這是去哪兒了,想喝口水都沒人照應。」阿霧抱怨道。
  
  紫硯暗惱自己怎麼忘了這茬兒,六姑娘病好後就不再許小丫頭隨便進屋,內裡一應伺候都是紫硯紫扇兩個人。
  
  紫硯趕緊低頭俯身,「奴婢知錯了,這就給姑娘倒水去。」
  
  「拿薄荷水來。」阿霧補了一句,也不再追究先才的不是,這紫硯是個明白人,只是欠敲打而已,阿霧想著實在攆不走,也只好將就著自己調理調理,若實在是朽木不可雕,再想個法子弄走便是。
  
  這回紫扇提了銅壺進門,在粉彩蝶戲牡丹瓷盆裡兌了水,阿霧試了試,心下無奈地歎息一聲,小家戶出來的婢女確實欠了些機靈,你要是不說透,三五日她都明白不了。
  
  「再打一盆涼水來,尋個天青色瓷盆裝了,這熱水還要再熱些,今後就如這般提了水進屋兌,否則一路走來不知沾了多少塵氣。再有這洗臉的涼水最是要緊,今後都要東院那口井的水。西院家下洗衣洗菜的那口井水如何能用來洗臉。」
  
  若問阿霧如何能知這些,全賴上京世家的格局和規矩都差不離,一般都有東西兩口井,各司其責。想來安國公府也不例外。
  
  果不出阿霧所料,安國公府卻有這東西兩口井。西院的水用來洗衣洗菜,東院的水用來沏茶。
  
  紫扇這才明白她打了這許多次水原來都沒摸透主子的心意。
  
  紫扇耐著性子又去打了一盆涼水,因心下堵著氣,偏就提的是西院那口井的水。倒騰了半日才揀了個天青色浮雕獨秀一枝白梅的瓷盆裝了水來。
  
  阿霧又用指尖撥拉了一下水,皺眉道:「這是西院的井水,你對主子若是這等陰奉陽違,還是趁早回了媽媽早些出去得好,省得以後鑄下大錯,到時牽連你一家子。」
  
  紫扇心下一驚,只道六姑娘真是神了,同樣的井水,她就那麼一觸,怎麼就覺出是西院的水了。
  
  「是奴婢糊塗弄錯了,奴婢這就重新取來。」紫扇再不敢陽奉陰違,匆匆另去取了水來。
  
  卻說阿霧哪裡就能真辨別出東院水、西院水來,不過是瞅準了紫扇的桀驁不馴,詐她一詐。
  
  到紫扇重新取水回來,阿霧這才悠悠地道:「把那瓶太太送來的薔薇露滴幾滴到熱水裡,取了澡豆面子來。」
  
  紫硯依言去了,但心下越發奇怪,這大食來的薔薇露六姑娘通共就得了這麼一瓶,素來捨不得用,怎麼今日居然用到洗臉水裡了。
  
  紫扇這邊伺候阿霧在胸口墊了白棉布,為她挽好袖口,一旁有兩個小丫頭捧著巾帕同漱盂。阿霧這才低頭俯身,先用熱水就著澡豆面子淨了臉,又用涼水敷面,才算了事。
  
  一時事畢,紫硯取來玉簪花粉。
  
  阿霧嗅了嗅,「這粉哪兒得的?」
  
  「昨日從五姑娘處得的,聽琴音說是今年新制的。」為了這盒子粉,紫硯可是托了好大的人情,只因六姑娘嫌棄自己屋裡的粉是外面買的,混有鉛粉。
  
  阿霧用指尖撥弄了一點兒,食指和拇指將粉末揉弄開來,粉是好粉,只是不貼服肌膚,上了粉遠遠瞧著還好,近看都能瞧出那粉撲撲地掉,阿霧見過的榮五姑娘可不是用這等粉的人。
  
  「別是五姑娘屋裡的丫頭拿她自用的粉哄你。」阿霧嫌棄地把指尖上的粉彈掉,「我年紀還小也不用上粉。」阿霧美滋滋地看了看這張臉,端的是「卻嫌脂粉污顏色」的容光。
  
  一時阿霧起身巡檢六姑娘的衣櫥,衣衫不多,大多是半舊家常裙,出門見客的衣衫則少得緊。
  
  阿霧瞧著一件紫色暗金繡纏枝菊紋鑲金菊葉邊的上裳,心下覺得眼熟,垂眸片刻,才憶起,那日五姑娘來看自己,可不就穿的這樣的褙子。另一件碧色領口繡紫梅對襟裙,可不也是五姑娘穿過的樣式。
  
  阿霧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雖說是自家姐妹,又不是一胎雙胞,哪裡有做一模一樣衣裙的道理。也不知這前身六姑娘是真傻還是假傻,她這般相貌,用得著處處模仿榮五那半吊子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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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35:28 |只看該作者
  02稚女心思別樣多
  
  紫硯見阿霧看了那紫色褙子良久,以為她是揀了這件,便從另一個櫃子裡取了條白色泥金纏枝菊紋裙,捧到阿霧眼前。
  
  這真活脫脫當日五姑娘的打扮了,阿霧見紫硯手腳如此熟練,想必不是第一朝做這等事了,心下更是覺得難堪。
  
  「不用這件。」阿霧指了指櫃子裡另一條素粉輕紗裙,「就配那件。」
  
  接著又選了件立領粉色中衣,阿霧讓紫硯替自己梳了花苞頭,榮勿憂的首飾不多,也沒什麼珍貴的,阿霧現用兩條細細的金薔薇手鏈子將十幾枚豆大的珍珠或花瓣子耳釘串起來,纏在花苞,說不出的天真爛漫、玉嫩嬌憨。
  
  一應打扮規整,紫扇將阿霧素日帶的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捧了來伺候她帶上,榮府的姑娘人人都有這樣一把長命鎖。
  
  阿霧這一身打扮下來反而比往日前身學那五姑娘華麗端方更見小女娃的嬌態,也更符合她的年歲。
  
  「今日我身子好多了,咱們去太太的屋裡坐坐。」阿霧口中的太太是榮府的三太太崔氏。
  
  崔氏剛從上房伺候了老太太回來,阿霧便起身去了崔氏的正房。
  
  「太太可是剛從老祖宗屋裡回來,老祖宗身子可好?」小丫頭打起軟綢簾子,崔氏只見阿霧笑盈盈立於門口。
  
  饒是阿霧的親生母親,見著她也癡癡地看了片刻。崔氏見今日阿霧別有不同,往日她愛學榮五的打扮,華麗逼人,顯得老氣橫秋,就像是硬生生在牡丹上套了層金殼,反而少了韻致,今日這般嬌嬌憨憨,粉妝玉琢,可愛得讓人心底不知該怎麼憐愛她是好,恨不能抱在懷裡揉一揉才好。
  
  年紀小小,舉止間就拖出一尾惑人的嬌俏裊娜的光華來。
  
  崔氏將阿霧抱在懷裡,極愛地親了一口,叫道:「可真是娘的心肝兒,你這還在怎麼自己過來了,我才說過去看你。」崔氏愛憐地看著阿霧,「阿勿身子可好些了,早晨都吃了什麼,可克化得了?」
  
  聽著那親切的阿勿兩個字,雖然同音不同字,但阿霧還是有些激動,想起真正疼愛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爹娘,也不知這一世他們可好。
  
  只是今生阿霧已經成了阿勿。只為記述方便,今後我們也還稱阿霧。
  
  阿霧瞧了瞧崔氏屋裡這一堂花梨木傢俱,雖則也名貴,只是多為拼接木料,終是抵不上整塊大木裁製的傢俱來得貴重。一時阿霧不得不感歎,老天爺果然是容不得人好過,這一世她雖得了前世夢寐以求的美貌,卻生在個不尷不尬位置。
  
  前一世她心高氣傲不認命,處處同顧惜惠較量,終熬得心衰力竭,讓父母憂傷落淚,今世她須得好生惜福才是。
  
  「都克化得動,特是有一疊紅棗餡兒的山藥糕最好吃。」雖然不及公主府的點心師傅,但也勉強入口了,勿憂暗歎。
  
  「阿勿要是愛吃,明日娘再讓大廚房給你做。」崔氏憐愛地打量著阿勿,「身子可算是見好了,這臉上也有血色了。」
  
  話至此,想起大廚房的刁難,崔氏不由眉頭一皺,想阿勿這般玉雪可愛,如果不是錯投在了自己肚子裡,日子怎會過得如此卑微,連吃食上都不能由己。
  
  崔氏有些憂傷地為阿霧理了理髮飾,素日雖被大房、二房的女兒百般看不起,可阿勿就是愛跟著榮五玩,這回病也是為了榮五,要不是榮四、榮五那兩個促狹鬼騙了阿勿為她兩個取勞什子東西,怎麼會淋了大雨,險些丟了性命。
  
  「今日怎麼想起梳花苞頭了?」崔氏擺弄了一下阿霧的頭髮,她素日愛跟榮五學,明明小小年子卻裝老成,偏要梳些大姑娘的式樣。榮五今年虛歲1已經十一了,阿霧才不過八歲(同指虛歲)。
  
  「不好看麼?」勿憂故作怯怯地問。
  
  「怎麼不好看,我女兒無論穿戴什麼都好看。」崔氏與有榮焉地道。
  
  這話倒不假,阿霧容顏茂麗,又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怎麼看怎麼好。
  
  「娘,我還想做幾身新衣裳,好不好?」阿霧搖著崔氏的衣襟。
  
  崔氏看著阿霧明亮瀲灩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你說做便做就是了。」崔氏拍拍勿憂的手。
  
  「娘最疼我。」阿霧將腦袋拱進崔氏的懷裡,以前她那常年板臉的公主娘親都抵不住她這等撒嬌,何況崔氏。
  
  崔氏好笑地揉著勿憂的頭髮,「你這孩子,病好了倒粘起人了。」
  
  阿霧笑笑,也不敢答話,想來前身並不粘這位親娘。閒來無事,阿霧也翻過前世留下來的幼稚手跡,年紀小小就悲春傷秋還貪慕虛榮,成日裡唸唸地是學榮五,涎著臉去貼人的冷屁股。
  
  如今瞧著崔氏見自己粘她時反常的受寵若驚,讓阿霧更是鄙視前身,就因著自己母親庶女出身,反而跟著榮五幾個一般瞧不上自己母親,這像個什麼話,連基本的孝道都不懂。
  
  要讓阿霧像前身那般卑微可笑,那她可萬萬做不到。
  
  這些時日阿霧病著,沒少聽丫頭編排自己的前身。放著正經主子不做,反而處處效仿榮五,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這府裡別說主子輩兒的,就是有頭臉的丫頭也瞧不上她那作派。
  
  也只有崔氏和榮三爺真心疼愛她,容得她這般不著邊際的混賬。
  
  「娘今日做什麼?」阿霧坐起身。
  
  「我能做什麼,不過是把你兩個哥哥的衣衫拿出來做做,再給你爹做兩雙鞋墊。」這就是崔氏一天的生活。
  
  其實不說,阿霧也能知道崔氏的境況。家裡的事輪不到她這個庶子媳婦管,串門子走親戚別人瞧不上她是庶出,又更是嫁了個庶出的丈夫。阿霧當郡主那會兒,沒少見榮府的夫人太太,唯獨如今自己這位娘親甚為少見。
  
  如果換了自己那公主娘親,必然是清晨烹露煮茶,下午掃花迎客,府內雜務自有心腹嬤嬤照料,門外貴客從來不缺串門的。
  
  「我看太太做會兒。」阿霧果真一門心思看崔氏做起女紅來。
  
  先看崔氏的針線笸籮裡,樣樣布頭皆有,□針線全具,不是箇中高手,斷然沒這般全的。至於前身的針線笸籮裡,東西則凌亂不堪,還有個沒繡完的半拉子荷包,真真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前身不擅女紅,只因一門心思學那榮五要做才女,偏於才學上又不得要領,真真是朽木也。
  
  「我做針線有什麼看的,你這身子才好些,少費眼,你要是真好了,就回去跟著你姊妹們唸書才是。」崔氏暗自歎口氣,阿勿這孩子,容貌是頂尖的,可就是腦瓜子不靈通,書怎麼也念不好。崔氏也不指望阿勿能像榮五一般出眾,可是像她們這等人家的姑娘要是不會讀書寫字說出去都是笑話,何況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阿勿什麼都好,只是那舉止看著畏畏縮縮,讓人不喜,更是需要唸書。
  
  今日崔氏見阿霧舉止作派都格外不同,處處彰顯著世家貴族的風華,心下更是認為她這是素日讀書的功勞。也是做母親的凡事皆往好處想,她也不想想阿霧從虛六歲開始啟蒙,怎麼前面幾年都不見有今日之風采。
  
  讀書?勿憂暗自好笑。
  
  前世,皇后親自來請她進宮為公主講課,今世還用得著再跟著姊妹讀書,更何況,阿霧覺得從她的經歷看,女兒家再怎麼有才情,都比不上一張臉來得好。
  
  「書自然是要讀的,過幾日我就回去唸書。」阿霧不待崔氏再繼續說,就岔開崔氏的話,向她討教針法。
  
  做阿霧的時候,身子不好,女紅幾乎是不碰的,想她死前,連親手為父母做個荷包也不得,留個念想給他們也不能,一時心酸起來。
  
  「太太這針法瞧著倒與別人不同,穿花繞柳似的,看著人眼花。」阿霧將頭偏向崔氏。
  
  說起女紅來,崔氏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這還是你外婆教我的,你外婆本是你外公府裡的繡娘,一手針線在當時可是冠絕青州城的。當初你外婆一副玉堂富貴的雙面繡被京裡的貴人買了去,獻入宮,連太后娘娘都問起了呢,還稱咱們這是崔繡。」
  
  阿霧點點頭,難怪了,崔氏不過青州知府之庶女,怎麼能高攀安國公府的公子,哪怕是庶子也不能。想不到還有這層原因在裡面。
  
  崔氏一說起的玉堂富貴雙面繡,阿霧立時就想起了,因那玉堂富貴正是她公主娘親的嫁妝,一併進了公主府。長公主什麼珍品沒有,但對那玉堂富貴雙面繡卻極為珍愛,一般要有貴客到訪,才讓人從庫房裡搬出來擺設,一旦客走,立馬就讓人收好。
  
  「太太教教我,可憐我現在連個荷包都繡不好。」阿霧猴上去撒嬌。
  
  崔氏也不疑阿霧的改變,只因她實在太過喜歡阿霧,無論她什麼樣子她都喜歡,更何況如今阿霧粘她,她更是欣喜得什麼都顧不上思量了。
  
  「你也虛八歲了,是該學學女紅了,只是你身子還沒大好,等過些時日我再慢慢教你。」
  
  勿憂點點頭,辭了崔氏自回了西跨院不提。
  
  1虛歲是計算年齡的方法之一,是中國傳統的年齡計算方法,自古代以來通行於東亞諸國。計齡方式為:出生時即記為一歲,以後每過一個新年(今春節,農曆正月初一)增加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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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35:44 |只看該作者
  03頑憨女不經世務
  
  到晚飯時分,阿霧獨處無聊,索性早早地去了正房,卻見崔氏的院子裡鴉雀無聲,這會子最忙碌的時候也正是最易偷懶的時候。
  
  亦或是藉著提食盒,三三兩兩結伴玩耍去了,亦或是到哪個院子閒嗑嘴忘了歸,奸猾老油的婆子些就更是人也見不著,早回自己家照顧她男人兒子去了。
  
  阿霧皺皺眉,實在有些看不下此等景象,因走到廊下,卻聽得有人聲傳出。
  
  「太太,也不是我說你,怎麼就由著六姑娘胡鬧。前兒才裁了春衣,這會子又讓你拿私房來添新衣,姑娘年紀還小,又是長個兒的時候,裁的衣裳明年便又不能穿了,這豈不是浪費。」聽起來說話之人像是崔氏的陪房李立山家的。
  
  阿霧也不是故意偷聽壁角的,只是話中涉及到她,她對這府裡境況又懵懂,少不得該瞭解瞭解,因此屏氣斂息,仔細聽了。
  
  「可是咱們又捉襟見肘了?」崔氏低歎一聲。
  
  「太太是知道的,三爺和兩位少爺的月銀敷衍他們每月應酬都不足。三爺讀書拜師,每回打點銀子,都是太太用嫁妝補貼的,如今已所剩無幾。前兒姑娘病著,需那人參補氣,我去問二太太要,翠萍那小蹄子就包了幾錢須渣給我,最後還不是太太自己拿私房買了幾片參片救活了姑娘。姑娘病中的吃食,樣樣都是要拿錢廚房裡才肯做。明日姑娘要吃那山藥糕,又費了三百錢,廚房那林家的才應下。」
  
  「好啦好啦。」崔氏頭痛地打斷李立山家的,「我知道艱難,等月初月錢發下來,就鬆快些了。我這個做娘的沒用對不住阿勿,她那點兒小小要求我要是再不應下,讓我以後如何見她。你去把我那套珍珠頭面當了,給阿勿裁幾身衣裳。」
  
  「太太,你就只有那套珍珠頭面和一套金玉蘭頭面了,要是當了這套,以後出門就只得一套頭面戴老,那些個看人低的不又要笑話你?」李立山家的急了。
  
  「難道現在她們就不笑話我?」崔氏有些哀傷道:「我如今只惟願我的阿勿不被人笑話。」
  
  可偏偏就她才是個大笑話,李立山家的暗忖,卻不敢將話對崔氏說,怕傷了崔氏的心。
  
  「昨兒,我同太太說的事兒,太太可有定論了,那長陽大街有個鋪子要易手,咱們湊合湊合頂下來,以後也好有個營生支撐。」
  
  阿霧站在廊下,想崔氏定然又皺了皺眉,「三爺清風雅月般的人物,我要是在他背後滿身銅臭的算計,他回來定是要惱我的,再說,要外面傳了出去,也會壞了三爺的名聲。如今咱們只惟願這一科三爺能高中就好了。」
  
  阿霧聽了暗自點頭,士農工商,商乃是最下賤的行當。一向傾於吟風弄月、陽春白雪的阿霧如何看得上商人,更別提自家還要去經商,就是崔氏同意了,她也得想法子阻止。那些個黃白之物雖離不了,卻也不是清貴人家該惦記的,哪能自個兒一心去盤計,沒得辱沒了門風。
  
  於這些家裡瑣碎上阿霧也是個頑憨的,以長公主的富貴,阿霧的吃用一應都是最好的,哪裡為銀錢發過愁,心下更是將銀錢視作糞土,提一提便覺得俗氣。也有些身上有帶著銅臭的貴婦,她通常是理都不理,只覺她們俗不可耐,俗氣沖天,好生厭惡。
  
  李立山家的欲再加勸說,卻被崔氏阻了,「好了,玠哥兒和珢(yin)哥兒該下學了。」
  
  李立山家的長歎一聲,只好作罷。想那三爺雖然才高,但連考三科都不中,如今年歲更是大了,也不知這科能不能中。只是三房在國公府的日子越發難熬了。
  
  阿霧聽得李立山家的要出來,趕緊退了退,做出剛進院子的模樣,見她出來,喚了聲,「李媽媽。」
  
  「姐兒越發生得好了,身子可好些了?」
  
  阿霧同李家的敷衍了幾句,自各做各的事不提。
  
  進得屋內,阿霧道:「太太這兒怎麼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司書、司畫呢,我進來時,連個守門兒的都沒看見。」
  
  「司書老子娘病了,我准了她半日假,司畫同小丫頭取食盒去了。」崔氏解釋道。
  
  阿霧因心裡有事,也不同崔氏多聊,崔氏手中又拿起針線,阿霧則以手支頤望著窗外神思。在她的記憶中,細細回憶了隆慶二十三年到她死的隆慶三十三中,並沒有聽說安國公府出了中進士的公子,想來她這爹爹前途堪憂。
  
  至於三房的錢財困頓就更在勿憂所料之外了。前世阿霧那等富貴出身,人人恨不得將最好的都給了她,饒是她心如七竅玲瓏也體會不出錢財困窘之境,所以張嘴就是要做新衣裳,卻不想堂堂國公府的三太太拮据如此。
  
  想來也只有自己那今生的爹爹中了進士,這一切才能有好轉,阿霧自細細思量起可行不可行來。
  
  稍會兒後,十三歲的榮玠同十歲的榮珢下學,來崔氏處問安,自又是一番熱鬧。
  
  要說三房雖然寒磣,但三個子女卻著實生得漂亮。這榮玠是光風霽月般的人物,榮珢稚氣未退,憨態可掬,見了就讓人心生好感。
  
  「妹妹可好些了,我和五哥正說給太太問了安就去瞧你。」說話的是阿霧的七哥榮珢。只見他從身後摸出一個竹雕壽山翁的筆筒來,「下學時瞧見的,妹妹可喜歡?」
  
  這雕工粗陋,竹毛而澀,只那壽山翁憨頑可愛,略可品玩,似這等東西,哪裡能入阿霧的眼,但她見榮珢一臉期盼,心下微動,接了過來,「這壽山翁倒憨態可掬。」
  
  榮玠一聽,噗哧笑出聲,知道阿霧是不喜了。
  
  榮珢摸了摸後腦勺笑笑,「也不值當什麼,改明兒我給妹妹再挑個好的。」
  
  一時司畫取了食盒回來,崔氏笑看著他兄妹三人用飯,細心替他們張羅開來,自收拾了去上房伺候老太太不提。
  
  「太太同咱們一起用了飯再去吧,不然伺候了老太太還不知哪時候才能用呢。」阿霧是一片好心。
  
  此話一出,崔氏和玠、珢三人都詫異地看著阿霧,阿霧才了悟自己又多嘴說錯了話。待崔氏去後,阿霧藉著年小對玠、珢二人旁敲側擊,才知道,安國公老太太可不像平日做客那般慈善可親,私下裡待幾個媳婦都甚嚴。她未用飯,哪個兒媳婦敢先用?
  
  飯畢,玠、珢二人自回他們院子做功課去了,阿霧因無聊,也黏了跟去。也不打擾玠、珢二人,自要了筆墨紙硯,研墨練字。
  
  說起字,又是阿霧的一大遺憾。前世阿霧身子弱,腕無力,寫字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欠缺些氣勢,於一心追求完美的阿霧看來,實在是人生一大敗筆。想她京裡排得上號的才女,一手字卻拿不出手,實為遺憾。
  
  半晌,榮玠見阿霧埋頭練字、心無旁騖,心下好奇,這妹妹他是知道的,在讀書習字上毫無天賦,每日裡練字也不過強為應付,不想今日卻彷彿入了佳境,能靜下心了。
  
  榮玠在旁暗暗查看阿霧的描紅,見她已描了一頁虞世南、一頁歐陽詢、再一頁顏真卿,目前描的是柳公權。
  
  榮玠暗自搖頭,「貪多嚼不爛,妹妹何不專心只描一人,習其精髓?」
  
  阿霧勾畫出最後一筆,才擱筆洗墨,拿手絹拭了拭額角的汗水,足見其用心。這才回頭笑著對榮玠道:「自古名家,羲、獻、歐、虞、顏、柳,凡能各成一家的,一點一畫,面貌皆各有不同,神髓也全無相似,可想這書法出眾者必要變其神貌,獨成一體,方能出師。老杜說轉益多師是吾師也,我這是想集各家之長,創吾之體也。」阿霧半玩笑半認真地道。
  
  「喲,好大的口氣啊,看來咱們家要出第二個衛夫人了。」榮玠顯然是不信的。
  
  習字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勿憂也不與他辯,只幾年後再來看自己的字,定叫他吃上一驚不可。
  
  「何以獨描歐、虞、顏、柳四家?」榮珢做完功課也來湊了一角。
  
  「依我看,這四家就好比詩家中的李、杜、韓、蘇,四物中的梅、蘭、竹、菊,最是神妙。」
  
  「五哥,你瞧她的口氣,小小年紀就敢縱橫指點大家。」榮珢不服,又道,「我卻獨愛黃山谷。」榮珢稚氣憨頑,卻偏偏愛裝出一副小大人模樣。
  
  「各法入各眼。」榮玠身為哥哥,自然要和稀泥的,「只是六妹的功課似乎著有進益。」
  
  阿霧一聽就知道糟了,她這還是沒能忍住賣弄。
  
  但玠、珢二人未做他想,只當是阿霧忽然開竅了,兒郎總是難免心思粗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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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4:08 |只看該作者
  04天倫融融人心暖
  
  這幾日崔氏卻著實覺得女兒像變了個人似的,雖說沉默寡言如同以前一般,但心思卻較以前清明,行事舉動也大方了許多,至少走路不再彷彿地有三百銀一般低著頭了。
  
  這日阿霧照例又在崔氏的東次間練字,因這屋光線比她跨院裡好,她總愛佔了一角去。崔氏則憐愛地在一旁一邊做針線一邊陪著她。
  
  崔氏擱下手中針線,揉了揉脖子,抬頭看著對面在窗下練字的阿霧,直背懸腕煞有介事,她保持這姿勢只怕有半個時辰了。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映照在阿霧小小的臉頰上,讓那稚女特有的絨毛顯得根根可見,別是可愛,在阿霧的臉色,又別增了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來。
  
  崔氏心下一沉,這等美麗也未必是好事。
  
  阿霧熱忱於練字,本不是壞事,但崔氏怕她辛苦傷著身子,正待要勸上兩句,因探過頭瞅了瞅,心下吃了一驚,「你這字進益倒大。」
  
  進益如何能不大。其字的氣韻早在她還是阿霧的時候就滿在心中了。做阿霧的時候因為身體所限,她每日練不得幾筆字,且筋骨不能透紙,但阿霧生性好強,曾遍覽府中藏的字畫,還容皇帝舅舅特許,一覽皇室珍藏,這等機遇豈是別人所能有者,是以阿霧的字早她心中不知早演練過多少回了,只是如今在阿霧身上才能練在紙上,氣韻已具,假以時日字之筋骨也定然能成。
  
  阿霧本身年紀也不算太小了,手腕力道也漸漸成形,練字的前幾日略顯生疏,但她勤練不輟,這幾日下筆一旦流暢,其筋其髓就顯山顯水了。這前期的進益確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也怪不得崔氏會驚訝。但阿霧自身知道,越到後面進益會越發小,越發難,真要練得一筆好字,沒有幾十年的苦功是絕不可能的。
  
  前世輕軟無力之字實在與阿霧那才女之名不符,這世心魔驟然得解,也難怪阿霧今生如此苛求了。
  
  「太太也習字?」阿霧話一出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她骨子裡大約還是將崔氏當作外人在看,並不將她當作自己的母親,她心底只想念長公主府的那位娘親。是以,阿霧還在用舊時眼光看待崔氏的庶女身份,只當她們都不會受過什麼好的熏陶。
  
  崔氏一愣,略微有些自尊受刺,但因為問話的是阿霧,所以並不放在心上,「小時候也在學堂裡讀過幾年書,只是這些年生疏了。」
  
  阿霧轉頭拉著崔氏的手,低頭道:「太太,我說錯話了。」
  
  崔氏摸了摸阿霧的額發,歎息一聲,「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不是投在我肚子裡,想必……」
  
  「能投在太太肚子裡不知是阿霧幾世修來的福氣哩,太太再不可這樣說。」阿霧下得榻,繞到崔氏的跟前,將頭埋在她懷裡,扭股兒糖似地粘著。
  
  雖然阿霧的話不盡實,但也含了幾分真心,這些時日看來,崔氏是著實疼愛自己,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便是鐵打的心也有柔軟的時候,何況阿霧的心本就是肉築的。
  
  因阿霧佔了榮勿憂的身子,心下也多有內疚,又知道了榮勿憂與崔氏的故事,心下也覺得崔氏這個做母親的不容易,所以早拿了主意要好好替榮勿憂敬敬孝道。
  
  正說著,卻聽得丫頭來回說,三爺到家了。
  
  崔氏和阿霧兩母女趕緊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出門,榮三爺榮吉昌便走進了院子。
  
  榮三爺遠遠望見阿霧,就展開了笑顏,腳下步子也加快了,「阿勿可大好了?」榮三爺摸了摸阿霧梳著花苞的頭,「臉上有點兒血色了。」
  
  榮三爺在阿霧病中就見過。因明春榮三爺要下場應會試,這時候正是讀書時間,榮三爺為了潛心研學,特秉了老太太和老太爺去了東山別院靜心讀書,但為了阿霧的病,他也趕回來了兩三次,這次又是為了探看阿霧。
  
  榮三爺將手裡的油紙包遞到阿霧的手裡,「劉長春的梨花糕,咱們阿勿最愛吃的。」
  
  劉長春的四季糕點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榮三爺巴巴地自己拿著不讓小廝拿,其中的心意又格外讓人重視。
  
  阿霧從榮三爺手裡接過糕點,甜甜地笑了笑,「謝謝爹爹。」
  
  轉頭,榮三爺又將另一個油紙包遞給崔氏,長長久久地看了崔氏一眼,彷彿想將一片相思都看回來,「你愛吃的老王記鹵鴨翅。」
  
  崔氏紅著臉接了過來,一臉甜蜜的笑容。也難怪榮三爺放不下她,雖然是三十邊兒上的人了,但肌膚瑩白若雪,臉蛋兒嬌艷如花,端的是個大美人。
  
  兩母女將榮三爺迎進了屋,崔氏又是張羅茶水,又是張羅給榮三爺擦臉的帕子,整顆心都掛在自家夫婿身上。
  
  榮三爺自然是享受美妻嬌兒的伺候的。末了,又為阿霧把了把脈,「瞧脈象是好了,只是體質還虛,該補補。」說到這兒,榮三爺又低歎了聲,臉上有內疚之色。
  
  這古之讀書人本就講究博學多聞,通常於易理、中醫都有所涉獵,只是有人敷衍,有人專究而已,榮三爺姨娘去得早,自幼孤弱,但凡身子有個不適,只要不是大病,都是自個兒挺過去,讀書後,於醫理上也格外用過功夫,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開個方子讓小廝抓了藥吃便是,也不經過管家太太的手。如此,於用藥之道上養出了不少心得。
  
  崔氏及三個子女的病痛和身子,得他有空時都親為照料,是以才有為阿霧把脈一說。
  
  崔氏見狀,趕緊岔開話題,「三爺這次回來,可有什麼事兒?」
  
  「我就回來看看阿勿。再有,這一科同伴邀了在會仙樓聚聚。」崔氏點點頭,到晚上歇息前,將上回典當珍珠頭面剩餘的銀子又包給榮三爺,讓他去應酬,夫妻自有一床夜話,纏綿不提。
  
  阿霧在自己的床上,也是輾轉反側。次日一大早就起床去了正房,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用了飯,榮三爺自出門應酬。
  
  阿霧本以為榮三爺定然會喝的酩酊大醉回來,哪知他居然清清醒醒地回來了,時間還不算晚,換過身衣服,將三個孩子都叫到他書房,要考查功課。
  
  阿霧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兒,這大約就是文人對子女課業的格外看中吧。
  
  榮三爺先是檢查了榮玠、榮珢的功課,如今榮玠已經跟著先生學寫時文,破題、承題已經做得頗像樣子,讓榮三爺大為開心。榮珢的《大學》已經學完,先生正在教《論語》,榮三爺問了幾句,他答得有模有樣,榮三爺的笑聲就是在西梢的崔氏也能聽見。
  
  阿霧走進東梢榮三爺在內院的書房時,只見靠窗的雞翅木翹頭案上整齊擺著筆墨紙硯,青花瓷筆架、筆洗、紙鎮,並竹製雕狀元及第圖案的臂擱,牆上掛著一副「群峰霽雪圖」並兩幅字,顯得淡泊寧遠。
  
  那兩幅字鈐的印都是「南山」,阿霧不知道是誰,但觀其字,灑逸不失雄渾,妍麗而無俗媚,極百家之長,實在不俗。
  
  考教過兩個兒子,榮三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和顏悅色地對阿霧道:「阿勿,最近可新學了什麼?」
  
  阿霧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榮珢搶答道:「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了,開始品評書法大家了。」
  
  「哦。」榮三爺沒什麼意外。阿勿慣是愛學榮五,但榮五那點子東西在榮三爺眼裡屬於半罐子水,小小年紀動不動就喜歡品點大家以顯示能耐,雖然在京裡他那侄女已小有才名,但榮三爺只覺得那不過是閨閣之才,值不得稱道。
  
  「那阿勿寫幾個字讓爹看看吧。」
  
  阿霧也不客氣,榮三爺考校女兒的時候,她這個「女兒」何嘗不想試試她這「父親」的水深。
  
  阿霧蘸墨提筆,寫的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一句,僅僅幾個字就讓榮三爺睜大了眼睛,倒不是說阿霧的字寫得有多好,只是比起她以前的水平,真可謂是雲泥之差了。
  
  「著實有進益。」榮三爺越發欣慰了,他這個女兒他是知道的,空有一副容貌,但內瓤子空空,如今能有這般進益,他已經覺得出乎意料地好了。「只是運筆力道不夠,收筆處虛浮無力,轉折處筆不由心。」
  
  榮三爺可是說到點子上了,阿霧如今對力道的掌握還不夠,下筆每每有力不從心之感,她見榮三爺憑幾個字就看出她的缺點,從心底生出一絲佩服來。
  
  「女兒也為這個發愁,爹爹可有以指點女兒的?」阿霧這是拜師了。
  
  榮三爺也不藏私,「當年我練字時,老師曾教過我吐納之法,你哥哥們我也指點過。你要是掌握了這方法,不僅練了字,連身子也練了。」
  
  榮三爺越是這樣說,阿霧越是感興趣,一切對身子好的法子,她都感興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前世的病弱,這輩子有點兒矯枉過正了。
  
  原來榮三爺所教之法,乃是同人平時呼吸相反,吸氣時緩緩鼓腹,呼氣時用力收腹,一筆一捺配合呼吸,最是養身,也能運力。
  
  這呼吸法子阿霧卻不陌生。當初她病弱時,她那長公主母親四處求神拜佛,連天竺來的高僧跟前都求到了,那高僧應邀曾教過阿霧一套功法,著重於身體的拉伸同冥想,強身健體,卻又不失女兒家的閨範。那功法裡便有這樣一套呼吸法,沒想到榮三爺的老師居然將其用到了書法裡。
  
  因為阿霧到現在也習慣每日起床時練一練,所以這呼吸法式她信手拈來,很快就同練字的節奏調和好了,讓榮三爺連連讚她有悟性、進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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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7:29 |只看該作者
  05心憂及第廢思量
  
  講書法講到現在,榮三爺一時手癢,也寫了一幅字,卻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通常人的心裡是不會有這兩句話的,只有那力爭上游,想為黎民蒼生謀福利的人才會記著這兩句話,而顯然榮三爺的政治理想十分高尚,只是一直沒有發揮的地方。
  
  這幅字同榮三爺身後牆上掛的那兩幅字筆跡一般,阿霧才知道原來榮三爺自號「南山」,大約是取自「悠然見南山」之句,卻不知他這號是別人送的,還是自己擬的,想來定是不如意時用來勉勵自己的,功名不就,還有南山可隱。
  
  榮玠、榮珢見榮三爺手癢,自然欣喜,又纏著他指點,阿霧則拿起桌上一疊文稿看起來,這是榮三爺最近新作的八股文,阿霧細細讀了一遍,對榮三爺的認識又深了一層。
  
  阿霧在公主府的時候素有才名,也自視甚高,一般的閨閣詩詞她是不願意做的,處處想著要同男子比一比,因而跟隨著她哥哥們的師傅唸書,自己也做時文應試,也曾狗兒幻想著如果她是男兒身,那一筆花團錦簇的文章入得帝眼成就一番功名,叫天下男子汗顏。
  
  是以,阿霧對時文並不陌生,破題、承題、起講、入題等時文制式都頗為拿手。這榮三爺的文章做得含蓄內斂、言之有物,深有點兒大巧不工的意蘊,同時下人愛的花團錦簇,綺麗瑰巧之風相差較大。
  
  阿霧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隆慶二十四年春闈的主考,應該是內閣大學士許立齋的榮玠,其人文風喜劍走偏鋒、詭譎華麗,通篇下來雖文詞富麗,朗朗上口,但看完只覺空空如也。榮三爺的文顯然不敷此公之好。
  
  且阿霧記憶中也從沒聽說過安國公府有人得中會試的。
  
  阿霧放下榮三爺的文稿,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待阿霧三兄妹去後,崔氏為榮三爺張羅了宵夜,一起用完後為他脫鞋洗腳伺候他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放下床帳後,外面的燭光微微映入,照得崔氏的臉越發嬌艷,好叫榮三爺心生蕩漾,剛剛湊近,忽然見到崔氏眼角新增的一條皺紋,心裡一酸。
  
  崔氏感覺到榮三爺的手指撫摸在自己眼角,緊張地道:「怎麼,可是又長了一條?」
  
  「你無論變什麼樣我都喜歡。」榮三爺趕緊岔開話題,怕惹了崔氏傷心。
  
  但崔氏還是傷心了,「怎麼才半年,又長了一條。」
  
  榮三爺自然知道崔氏的皺紋為何而生,因攬了崔氏入懷,在她臉上香了一口,「如果這次又不中,我就不考了,聽父親大人的話幫襯家裡打點庶務。」
  
  崔氏這下是真急了,翻身抬頭望著榮三爺,「這怎麼可以,我知道三爺是有才的,就算這次不中,咱們不是還有下次,下下次,三爺切不可喪氣。」
  
  「我是憐你太辛苦,為了我,這些年你連首飾都沒添置過一件,我實在對你不起,依蘭。」榮三爺嗅了嗅崔氏的鬢角。
  
  「為了你,為了這幾個孩子,我就是再辛苦也情願,只求三爺切不可灰心喪氣,咱們這一房可都指望著你呢。」
  
  榮三爺不說話,只依戀地撫摸著崔氏的臉頰。
  
  崔氏知道他這次是下了決心的,否則斷不會說出那樣的話,這個男人固執如牛,改是改不了的,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這次榮三爺在國公府只待了四日,日日都抽空指點阿霧兄妹三人。他離開時崔氏在角門上一直望到見不到馬蹄漸起的灰塵才收回了眼。
  
  榮三爺走後,阿霧的身子也算是好得差不多,因回了崔氏,要去老太太上房請安。
  
  「何用這般著急,你身子還沒好全呢。」
  
  崔氏言下是不願意阿霧去上房請安的。實因老太太素來看不上三房,更是不喜崔氏,而阿霧前身又是那般泥巴扶不上牆的模樣,自然更是厭惡了三房,素日就沒有好顏色給崔氏,對阿霧的前身就更是正眼也不瞧的,從沒將她視作過孫女兒。
  
  為這事兒阿霧前身不知哭過多少次,崔氏心疼女兒,總是找各種借口讓她避開去上房請安,由此更是惹了老太太的嫌。
  
  阿霧內心裡當然也不願意去看老太太臉色,但她身子漸好,躲著不見人總不是個理兒,她不願意做個沒理的人。
  
  況且老拘在崔氏這小院子裡也不是個辦法,她想出門,想再看看公主府的父親母親,想知道如果她重生在榮勿憂的身子裡了,她那阿霧的身子又何去何從了。
  
  這日阿霧早早起了床,紫硯為她挽了兩個小鬏鬏在頭頂兩側,兩條油亮的小辮子混著粉色緞帶辮成辮子垂在兩側肩上,末梢拴了兩束粉色流蘇,襯得玉雪可愛,粉絨嬌憨,讓人愛得不知如何是好。
  
  崔氏領了阿霧,一前一後進了上房的院子,剛進院子就能聽見一個少女脆脆的聲音正說著什麼,屋子裡傳來陣陣笑聲。
  
  崔氏領了阿霧進屋,屋子裡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彷彿崔氏是只野鴨子,忽然飛進了仙鶴群裡一般。
  
  不過這也是一瞬的事兒,很快屋裡每個人的眼睛就被阿霧吸引了。
  
  榮四既詫異又羨慕地帶著一絲嫉妒地瞧著阿霧,只覺得怎麼生了場病後,她看著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阿霧的前身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雖以前舉止畏畏縮縮,可任何人也無法否認她的美,走到哪兒,人都多看她一眼。而如今的阿霧就更是美得來彷彿陽光都成了她的陪襯。
  
  榮五則看著阿霧的衣裳。鵝黃密繡紅色大朵纏枝薔薇的褙子,深水碧的挑線裙子,這樣以紅配綠,大朵密繡花朵的款式,也只有阿霧這般模樣才壓得住,撐得起,將女孩兒家的俏麗活潑潑墨似地展現在人的眼前。
  
  最重要的是,榮勿憂再也沒學著榮五穿衣裳了,這才是榮五眼睛裡的重點。
  
  「六妹妹可見好兒了。」榮五笑盈盈地上前拉起阿霧的手,顯出她素日最是尊親愛幼的來。
  
  「五姐姐。」阿霧抬起頭甜甜對著榮五一笑,任她拉著,跟著榮五走到老太太,儼然還是當初榮五的那個小跟班兒。
  
  「老祖宗萬福金安。」阿霧對何老太君襝衽行了禮,便安靜地站在榮五身邊,也不說話。
  
  「嗯,瞧著倒好了,功課就不能落下,咱們家出去的姑娘可不能跟村婦似的沒見識。」老太太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是。」阿霧乖巧地應了,這般安靜乖巧,任誰也不好再說上什麼。
  
  很快屋子裡又恢復了熱鬧。榮五專會逗老太太開心,講了好些個書裡看來的笑話,有《古今笑》裡的,也有《笑林》裡的。
  
  如今是榮五的娘大夫人主持中饋,三個媳婦裡她也是最會哄人的一個,因是整個屋子裡就聽見她二人同老太太的聲音。
  
  二夫人穿了一襲醬地黃色團花褙子,配了黑色馬面裙,瞧著老氣橫秋,同老太太都有得一比了。臉圓團團,慈眉善目的樣子,坐在老太太右手,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老太太遞話。
  
  榮四是二房的庶女,但一應月例同四季衣裳都同榮五沒區別。因榮府前頭三個姑娘都出嫁了,如今榮府女孩兒少,自然都是珍貴的。
  
  阿霧冷眼看著,榮四同榮五兩個人,一個彷彿相聲裡的捧哏兒,一個彷彿逗哏兒,老太太自然就是那觀眾,只是嘴邊的印跡太深,即便是笑,也帶著凌厲,也虧得榮四、榮五這般費力去討好。
  
  一時早飯上來,老太太的三房媳婦奉茶、安箸,孫女輩則坐下陪著老太太用飯。
  
  阿霧默默用著眼前的飯菜,崔氏給她夾什麼她就吃什麼,反正這些飯菜在阿霧眼裡也沒什麼差別。米是上好的碧粳米,可總比不上皇家特有每月供長公主的湖田碧粳米。
  
  以往阿霧早飯喜歡用一碗鰣魚湯,用鮮嫩的竹筍燉了,或用一條酒釀鰣魚。這鰣魚號稱長江三鮮,端地名貴。因它出水即死,運到京城更是價值不菲,年年作為貢品上到宮裡。因這魚甘溫、開胃,潤髒、補虛,長公主為了阿霧的身子什麼捨不得給她吃的,每一年總有那麼幾筐子是直接進了長公主府的。
  
  又說那桌上的開胃醬菜,公主府的醬菜婆子,是專挑玉泉山水醃菜,用的醬是從蜀中千里迢迢運來的「何醬香」的料,那醃出的菜脆爽可口、開胃消食,也不是國公府的菜婆子手藝能比的。
  
  榮五用過半碗就飽了擱筷而歇,阿霧卻沒看她,自顧自己用著,都說能吃是福,上輩子她就是不能吃,這輩子好容易賺個好身子,自然不能虧了。因一個早晨用了兩碗粥,並一個黃金糕,一個肉包才算作罷。
  
  待阿霧擱筷,才發現眾人都盯著她看,跟瞧怪物似的。好在阿霧的吃相實在好看,別人也只是詫異她的胃口大,並無別話。
  
  榮四則詫異於榮六怎麼不學榮五了,以往只要榮五停筷,榮六沒有不停的,就算午晌餓得胃痛,也要學榮五的窈窕裊娜,西子捧心。
  
  老太太搭眼看了看阿霧,「六丫頭今日就對了,以後好好跟你五姐姐學學,咱們這些人家用飯得有用飯的規矩,沒放在你碟裡的就不該你的,硬要去吃沒得惹人笑話你沒教養。」
  
  卻原來榮四、榮五促狹,慣將當初榮六愛吃的銀牙炒蝦米示意丫頭擺在她對面,惹得榮六動筷,少不得惹人笑話。
  
  阿霧自然不明其由,但也聽明白了老太太的話,其間的偏頗就不言而喻了。
  
  崔氏在一旁臉色難看得緊,嘴巴緊抿,飯後祖孫三代又聊了會兒子,崔氏同阿霧自然又成了擺設,插不進半句嘴,也沒有要插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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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7:50 |只看該作者
  06意悶悶嬌女深困
  
  一時事畢,阿霧隨了崔氏回院子,榮五走在她後面道:「六妹妹,你病了這麼些日子,落了不少功課,我將這些日子先生講的列了單子給你,你回去先看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和四姐姐。」
  
  「謝謝五姐姐。」阿霧從榮五手裡接過單子,又謝了一遍。
  
  過得幾日崔氏替阿霧收拾了筆墨紙硯,讓紫硯、紫扇好生伺候著她去了學堂。
  
  國公府姑娘們的學堂設在園子裡的毓秀閣,坐館的是白素心。此女也是奇人,打小有才名,更是立志終身不嫁,不願向臭男人們低頭湊趣,說起來也算是國公府的遠親。
  
  為了榮五這個也自小有才名的孫女兒,老太太多方托人才請了白素心來坐館。
  
  阿霧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榮四、榮五身後坐下,以手支頤望向窗外那面佈滿薛蘿的綠牆出神,因想著她那公主母親喜草厭花,最愛香草。
  
  阿霧想她了。
  
  白素心一襲青衫,挽著素紗披帛翩然而入,頭微微向榮五一頷便坐向桌後,背脊挺直,連眼尾也不曾往阿霧撇來,想來是極看不起這位學生的。
  
  平常人家請女先生,所講基本是《女四書》、《女孝經》,因白素心這等心性自然不屑於班大家的「卑弱,女子之正義也」這等論調,今日所講乃是《孟子》,甚為深奧。
  
  別說女兒家這個年紀,便是男孩子也不過才讀《大學》,至多《論語》而已。四書裡《孟子》猶在《論語》之後,以阿霧這等開蒙不久的孩子來說,學論語已是吃力,何倫《孟子》。
  
  偏白素心以榮五為異,早早就講到了《孟子》,也不管其他人能否跟上進度。
  
  白先生先講了半個時辰的「梁惠王章句」中的「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白先生斷了句讀,領著三女讀了幾遍,再一句一句掰開講解,最後點了榮五,讓她講講她的理解。至於榮四和阿霧都成了陪襯。
  
  阿霧旁然觀之,十二歲的榮四一堂課上也聽得雲裡霧裡,有些吃力,勉力聽了會兒就走了神兒,唯有榮五倒是真在聽。
  
  白先生留了功課,就放了榮四和阿霧,獨留下榮五,同她參商。
  
  因為今人重才,哪怕是閨閣女兒也要比個學問高低,所以琴棋書畫是每府小姐必需的功課,安國公府也不例外。
  
  因此榮四自攜了阿霧往臨水的汀蘭洲去,古琴課是在那兒上。只是榮四離了毓秀閣,忍不住回頭望,阿霧看著榮四抬起的下巴和嫉恨的眼神,心想倒錯看了這位庶出的四姑娘,想來也是極有上進心的,只是怕無自知之明,反而累人累己。
  
  教琴的夫子據說是前任樂坊司的教習,姓谷名玉。
  
  一手指法看得人眼花繚亂好生佩服。阿霧也是喜琴的,前世也收藏了不少古譜,她身子稍微好些時,也喜操琴以抒心緒,病痛時則聽琴聆曲,以分心而安。只是她身子不好,這操琴一技也不擅長,但聆聽品評實在稱得上大家。
  
  大致有才者皆傲然。谷玉膚色如玉,面容秀麗,風韻嫣然,瞧那傲得恰到好處的下巴,氣度比起白素心還要勝上三分。
  
  待榮五匆匆趕來時,谷玉不悅地瞥了她一眼,這才開口道:「今日教一曲新曲《漢宮秋韻》。」說罷也不管幾個學生怎樣,兀自操起琴來。
  
  手指翻飛,樂音飛流,一曲彈罷,見榮四同阿霧一臉懵懂,榮五勉強能彈出前面幾調,隨即嫌惡地掃了她們一眼,「罷了罷了,我再彈一次。」
  
  阿霧只覺得好笑,這谷玉的琴藝十分了得,技法嫻熟,音韻恰然,只是實在不太懂得如何教學生。
  
  不過聽得兩遍,阿霧也就會了。谷玉讓她們自行演練,榮四手忙腳亂,一息之間已經錯了三個音,榮五也不見好得了多少。只阿霧連譜子都不用看,信手拈來,起手間曲音行雲流水般淌入人的耳朵,一旁三人都傳來了訝異的眼神,阿霧趕緊錯了三音,手忙腳亂起來。
  
  三人這才收了訝異。末了,谷玉看著阿霧還是點點頭,雖然後面忙亂出錯,但起調還是不錯的,比榮五還強上少許。
  
  待放了學,榮四斜睨了阿霧一眼,不屑地道:「這種微末小技,也就你上心。」
  
  雖說琴棋書畫都是功課,琴字排頭,可偏偏今人最重文采,彈得一手好琴並不比做得一首好詩來得矚目,而且琴藝總有娛人之嫌,乃是琴棋書畫裡今人認為最末的一項。
  
  下午還有書畫課並女紅課,安排得滿滿當當,阿霧直歎才女果然是不好做的,想當初她那會兒因著身子不好,才藝都是看她興趣,想學是錦上添花,不學那是她身份貴重。如今卻有些趕鴨子上架。
  
  如此過得幾日,阿霧在所有功課上都顯得平平,不過也算平中有升,今後緩緩進益也不讓人驚訝。再看榮五,則明顯於學問二字上出色得多,但女紅上則比不上榮四,也算春蘭秋菊,各擅其長了。
  
  第二日因嫁到靜安侯府為世子夫人的姑奶奶榮瑾帶著兩個孩子回府,老太君特准府裡的三位小姐這日不用上學。
  
  「阿琬,過來讓我瞧瞧。」榮瑾一見榮五,就熱切地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比我上回見可更靈秀了,昨兒侯府裡老太太才問起過你呢。」榮五同榮瑾是同胞姊妹,自然比旁人更親近些。
  
  榮四見了榮瑾,笑著上前甜甜喚了聲「大姐姐。」榮瑾愛理不理地應了聲兒,繼續拉著榮五言語。
  
  至於阿霧,榮瑾只瞥了她一眼,心裡可惜她那身好皮囊怎麼就落在了三房。唯有兩個孩子偷偷摸摸地打量阿霧,嘀咕著「她長得真好看」之語。
  
  阿霧靜立不語,嘴角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顯得既不因人忽視而寥落,也不因她人的熱鬧而嫉妒。
  
  這幅模樣,就是那些極端想忽略她的人,也忍不住一直往她身上瞧。只覺她娉婷而立,讓人頓悟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意味來,本生又粉妝玉琢,帶著一絲嬰兒肥的臉蛋,怎麼看怎麼可愛。
  
  榮瑾便是不喜歡她,也生不出嫌惡之心來。
  
  「初十侯府老太太壽誕,娘你可帶了阿琬可早些來。」說罷,榮瑾又轉頭對二太太道:「二嬸也早些來。」然後稍顯敷衍地同崔氏也說了句「早些來。」
  
  不管榮瑾的態度如何,阿霧是極高興的,想著總算能走出安國公府的二門了,指不定還能遇上前世的熟人及好友。
  
  這日子是在阿霧掰著手指頭數數中流過的。
  
  初十那日阿霧早早就起了床,破天荒只在鏡子跟前坐了一刻鐘便起身了。阿霧匆匆去了上房見崔氏,卻見她依舊尋常打扮,一襲半舊煙霞紫褙子並白地繡墨蘭挑線裙,頭髮簡單梳了個髻,斜插一枚玉簪,雖然崔氏風韻猶存,可這般隨意打扮實在不像出門的衣裳。
  
  「太太今日不出門麼?」阿霧疑惑地問道。
  
  崔氏見阿霧穿了身新做的桃紅短襦,湘妃色高腰襦裙,繫著五色絛,垂著白玉環,戴了常戴的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廝打扮都是出門的樣子。
  
  崔氏臉色一暗,有些歉疚地招呼了阿霧過去,為她理了理長命鎖:「你是記掛著今日靜安侯府老太太壽辰吧?」
  
  這孩子出門只有這一件長命鎖能帶出去,崔氏一陣心酸。
  
  阿霧點點頭。
  
  崔氏將阿霧攬在懷裡,卻不知怎麼向女兒解釋她的難處。這京裡的貴婦最是勢力,越是尊貴的貴婦,就越是勢力,崔氏這樣的身份如何入得了她們的眼,別說她,就是大夫人、二夫人出去,也沒幾個能看得上她們落魄國公府的太太的。
  
  崔氏去了一回、兩回,今後就不怎麼喜歡出門應酬了,每日裡只在家閒時繡花裁衣,照顧兒女,也算自得其樂。
  
  但阿霧喜歡熱鬧,崔氏是知道的,好些次她也是為了阿霧才出門應酬的,可正是因為看了那些貴婦人對阿霧的眼光,才讓崔氏越發少出門。
  
  阿霧無疑是這一輩兒裡整個京城最美的姑娘,但她胸無華才,處處顯得鄙薄微小,這樣的容貌身在她身上,反而像是一樁錯事,像是她這樣的人不該玷污了這樣的容貌。
  
  那些夫人看阿霧的眼光就彷彿在看未來的姨娘一般,不過是宗室勳戚的玩物。這樣的眼光當初的榮勿憂看不懂,但崔氏多活了那麼些年卻看得極明白。
  
  「你不是常說那靜安侯府的三姑娘見了你就瞪你麼,咱們不去有什麼打緊,今兒我讓廚房給你做你喜歡吃的桂花魚好不好?」
  
  阿霧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崔氏,顯然是失望至極。崔氏只覺得女兒的眼睛水茫茫,裡面的純真與信任讓她轉過頭不敢同阿霧對視。
  
  「她瞪我,我不理她就是了。」其實阿霧不是不懂崔氏的為難,連戴出門的頭面都只剩得一副了,那些記穿著打扮比記人臉更拿手的夫人自然會瞧不上她、譏笑她、嘲諷她,但阿霧實在太想看看她以前的那些熟人,哪怕能聽到一點兒公主府細枝微末的事情也好啊。
  
  至於見到長公主,阿霧是不做此想的,她那娘親最是矜傲,靖安侯府這種沒落世家,根本進不了她的眼,她才不會貴腳踏賤地。且阿霧也根本沒想過能同長公主相認,以她對長公主的瞭解,只怕她才說出口,長公主就會以為她不過是攀權富貴的小人,一口胡言,不打殺她才怪。
  
  阿霧的話,讓崔氏更為難。崔氏不願出門是一,老太太不喜歡阿霧出門是其二。阿霧的前身一副卑微低賤的作態還毫無自知之明,處處效仿榮五,簡直是貽笑大方。臉蛋漂亮是漂亮,可那氣質實在撐不起那張臉,反而像是玷污了樣貌般,連老太爺都有些不喜。
  
  崔氏是從來不願把這種傷人的話告訴阿霧的。
  
  「你瞧今日我什麼也沒準備,要出門也來不及了,下次娘再帶你去好不好?」崔氏幾乎是低聲下氣在求阿霧了。
  
  阿霧只好點點頭,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的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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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8:09 |只看該作者
  07通病相連姐妹心
  
  第二日阿霧照常去毓秀閣,榮四和榮五已到了,正在等白先生。
  
  「咦,四姐姐這鐲子好漂亮呀。」阿霧指著榮四手腕上的一隻玉鐲子道,顏色溫潤品相算是不錯的了,比起榮四以前帶的鐲子已經好上了不少,不像是那位對庶女苛刻的二嬸嬸的手筆。
  
  「是昨兒晉國公夫人給的。」榮四有些得意地道,還將手腕伸到阿霧的跟前讓她仔細瞧,這家裡她也就只有在阿霧跟前能找到點兒得意的地方。
  
  阿霧果真一臉羨艷地看著她,榮四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嘴裡開始數起晉國公夫人的好處來,說她怎麼慈祥、怎麼可親,又是如何的雍容,如何地喜歡她。
  
  晉國公夫人劉氏阿霧是極為熟悉的。晉國公深得當今倚重,這位國公夫人也是個極有人緣的主兒,京城裡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人,連出了名難相處的長公主同她也是極好的。
  
  榮四又將她見過的貴婦人說了一通,將那些瞧不上她是庶女的人貶了一頓,順帶道了一句,「幸虧六妹妹你沒去。」
  
  阿霧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聽著,京裡貴婦的容貌性情她比榮四可瞭解多了。到最後榮四說得一句,「可惜晉國公夫人走得早,不然定還要拉著我說話。」
  
  「她怎的走那麼早?」阿霧隨口一問。
  
  「聽說春里長公主府的康寧郡主去了,長公主一直鬱鬱,近日身子不適,晉國公夫人早走就為了去探望長公主。」
  
  阿霧心想,好嘛,還是這晉國公夫人狡猾,不耐煩應酬這些人,倒借了長公主的名頭。只是阿霧想知道的事情,沒想到真在榮四這兒聽到了,也不枉她閉著眼讚歎那普普通通的鐲子了。
  
  康寧郡主去了,這消息讓阿霧心頭一陣輕鬆,她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但她內心是絕不願意有另一個靈魂代替了她在長公主膝下承歡的,那可是她的娘親。只是也不知道她如今該是個怎麼難過法兒,長公主對阿霧的疼愛那是到了骨子裡頭的。
  
  榮四還待炫耀她的所見所聞,白先生便到了,因此只得打住。
  
  白先生的課阿霧不愛上,到了谷先生的琴課這才打起精神。本她是打算平平淡淡地把課業應付過去,但經由昨天的事情,阿霧還是打算露個頭,以後也能爭取出府的機會,否則這般泯然下去,更入不得人眼。
  
  是以,今日阿霧上課時聽得格外用心,谷先生教的《漢宮秋韻》她已能成曲,比起榮四、榮五的磕磕盼盼已經好上許多。但也不能一蹴而就,免得眾人驚訝,阿霧只是將進步的步伐加快了少許而已。
  
  下午的書畫課,阿霧的書法之優也得了先生讚歎,至於棋藝麼依舊是榮五當先,女紅麼還是榮四居首,三姊妹各有所長,處得還算和睦。
  
  日子流水似的過著,阿霧的課業越來越好,琴、書兩門已成了先生心頭第一看重的學生,老太爺有時候問孫子孫女課業時,先生點了阿霧,他也撫鬚點頭,兒子輩是不能怎麼指望了,只盼幾個孫子能出息,至於孫女麼,課業出色,在說親上也能好些,今後也能幫襯府裡。
  
  這大半年的阿霧完全沒出過府,崔氏的應酬實在是太少了,同當初長公主的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的境況想必,簡直是雲泥之別。
  
  崔氏長在青州,在京裡沒什麼至交好友,平日裡府中的應酬她又懶怠去,別人也沒希望過她去,至於來自榮三爺那方的應酬就更是少了,榮三爺平日應酬的都是他的學友,自然是不帶家眷的,他又不過才是一個小小舉人,剛中舉那一年還有人看重他請他赴宴,如今三舉不第,都熄了燒冷灶的心,自然也就沒人再邀請他夫婦二人。
  
  所以阿霧也完全熄了心思,一心撲在課業上。榮府為了一個如今已經薄有名聲的榮五可算是下了血本的,大夫人四處托人,請來教課的先生都頗為不俗,榮四和阿霧算是撿了便宜跟著學。
  
  夏末換了教棋藝和書畫的先生,請了知名大儒也教,雖然男女有別,但老先生已年過古稀,這男女大防不免便鬆了些。老太爺托人情,又請來告老還鄉的宮裡資深的曲嬤嬤教導禮儀。這半年榮五在京城貴女圈裡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想必等年歲大些,京城雙姝的名號還是她的。
  
  阿霧雖然自傲,但在老先生面前也不敢狂妄,潛心跟著學習。
  
  這一日上白先生的課,榮五顯得有些神不守色,白先生頻頻蹙眉,她也未曾察覺。課後她被白先生留了下來,阿霧則跟了榮四去汀蘭州。
  
  「四姐姐,五姐姐今兒是怎麼了?」阿霧難免有些好奇,畢竟是一家姐妹,又處了這麼些時日,榮五雖然為人傲氣了些,但人品不壞。
  
  榮四眼睛骨溜溜轉了轉,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這才低頭悄聲對阿霧道:「昨兒大姐姐回來了你知不知?」
  
  阿霧搖搖頭,這位四姐姐心思實在活絡,這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能知道一點兒。
  
  榮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神色,但實在是身邊無人可八卦,只能對這位妹妹傾吐一二,「大姐姐是哭著回來的,說大姐夫又納了妾室。」
  
  阿霧心下不以為然,男人納個妾室多正常啊,正室哭哭啼啼的跑回家做什麼,小家子氣,有那功夫還不如回家把那妾室管制得服服帖帖的才好。
  
  「就為這個?」阿霧一臉「懵懂」。
  
  「聽說是個貴妾,一進門兒姐夫就為了那賤人打了大姐姐的臉,如今連大姐姐房門都不肯踏,一直歇在那貴妾屋裡。」
  
  阿霧紅了臉,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著榮四,這種閨房私事也能打聽到,這位四姐姐也實在是太彪悍了吧,還把這種事告訴自己年歲這麼小的妹妹,她也不害臊,這二嬸嬸都是怎麼教養子女的呀。
  
  「四姐姐這些話你怎麼能講?」有點兒傳統小古板的阿霧忍不住說教道。
  
  榮四撇撇嘴,顯然不以為然,「你到底還聽不聽?」
  
  阿霧想了想,又點點頭,只道回去再把這等糟粕都忘掉好了。
  
  榮四老氣橫秋地長歎了一聲,「你以為大姐夫怎麼就敢這般欺負大姐姐?」
  
  阿霧不說話,卻沉思了起來。想不到安國公府的境況已經如此不好了。不過也是,京裡混的誰不是人精,早就瞧出了安國公府如今不過是空架子,有些人連明面兒上的面子都不想給了。
  
  安國公如今老邁,膝下只三個兒子。大兒子安國公世子如今在戶部掛了個閒職;二兒子游手好閒只會娶小妾生兒子,已經有四個兒子了,三個都是庶出;三兒子,也就是阿霧她爹,雖然好一點兒,但屢試不第,也沒什麼希望。一家子看起來都沒啥出息,如果不是安國公早年跟著當今出生入死,在當今眼裡還算有點兒情分,國公府早就跨了。
  
  「五姐姐是為這個難過?」阿霧輕聲問道。
  
  榮四歎息一聲,這會兒同病相憐,都是一根兒繩上的蚱蜢,對阿霧也多了一份姊妹間的關愛,「六妹妹,咱們今後還是得靠自己,你可得上點兒心,別迷迷糊糊的。像大姐姐那般,嫁的人家雖然看著好,可背地裡誰知道是這麼個模樣,回家來哭訴,家裡又有什麼辦法?」別說榮瑾這般嫡出女兒都這樣,要是換了她和六妹妹還不知更怎麼可憐吶。
  
  阿霧有些癡癡地望著榮四,沒想到她能對自己說出這麼番話來,聽著也就不計較她平日的小肚雞腸了。
  
  其實榮四的話還給阿霧提了個醒,讓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可再也不是那康寧郡主了。康寧郡主可以什麼都不擔心,不愁嫁人,更不愁嫁人後夫家對自己不好。呃,當然也是愁嫁人的,那會兒自己不是體弱多病麼,一個無法傳宗接代的女人,再是攀權富貴的人家也不敢貿然娶了。
  
  阿霧自知體弱,也就未思量過婚事,於那唐大才子也不過是有過一絲好感,後來也就放下了。她性情高傲如何肯因病去婆家受磋磨,否則以長公主的威勢阿霧要嫁人也不是難事。
  
  可到如今的容璇身上,嫁人這個事也著實該考慮一下,這一考慮阿霧就驚呆了,前途堪憂啊。高嫁是不成的,可哪怕是低嫁,也未必就能無憂,安國公府聽著好聽,其實就一空架子,如今越發連紙老虎樣都擺不出了。
  
  不曾想榮瑾這一番回家哭訴,對漸漸長大的這幾個妹妹,影響如此之大。榮五也改了素來高傲不理人的樣子,於上京閨秀圈裡開始左右逢源,才名漸隆。
  
  榮四在課業上也越發用心,雖不及榮五來得出色,但較之眾人也算出眾,也越發討好起榮五來。
  
  年關將近,這一日崔氏卻突然說要帶阿霧出門。
  
  一大早崔氏就將阿霧打扮一新,一同去稟了老夫人出門的事情。
  
  原來崔氏的父親青州知府崔知行三年考滿,上京來述職,等待吏部的重新安排。做父親的上京,崔氏無論如何是要該去見一面的。
  
  崔家在上京東陸門一帶置了一座三進的宅子,崔知行上京就在那裡落腳。這一次隨行的還有崔氏的大哥並他兩個兒子。
  
  阿霧跟著崔氏進門,拜見了自己的外公同大舅舅,又給兩個表哥問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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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8:34 |只看該作者
  08傷自尊崔氏開口
  
  崔知行和崔立仁見了阿霧都側了側目,但並未多說,只那兩個表哥倒底年歲還小,見了阿霧歡喜得不得了,那小的不過十歲模樣,伸手就來捏阿霧的臉蛋,好在她躲得快。
  
  「表妹生得好生可愛。」崔二表哥笑嘻嘻地道。
  
  至於崔大表哥雖故作年長,但一雙眼睛仿似黏在阿霧身上似的,那眼神讓阿霧只覺難堪。卻是這崔懷玉年已十四,爺爺是知府,在青州算是下一輩裡數得著的第一人,早被人逗引著知了男女之事,又聽了些閒書,知道些表哥表妹的韻事,看阿霧的眼神便帶了絲打量和挑剔,看起來雖然年紀小些,但其他方面還是令他頗為滿意的。
  
  阿霧惱怒,恨不能扇他一個嘴巴,卻自知不能,崔氏大約也察知了,便支開了阿霧,讓紫硯帶她去西梢間玩耍,並不敢讓她走遠,怕自己看不見被人欺負了。
  
  崔府一大家子的德性她最清楚。
  
  這邊崔知行也遣走了兩個孫子。崔氏在崔知行左手的一溜椅子上坐了下來,問了家裡太太的安,道一切皆好,又敘了些瑣碎這才罷了。
  
  阿霧在西梢間坐不住,使了眼色給紫硯,讓她別出聲,自己則趴在隔扇上仔細聽崔氏等三人說話。
  
  比起崔氏的宛轉羞澀,自己這位外公卻是開門見山地道:「姑娘,你也知道爹爹這回上京是為考滿的事,你看能不能托姑爺想想辦法,讓爹還是能在原職留任。」
  
  這話讓阿霧格外高看了一眼,這位崔知府倒是個有自知之人,知道京城的水深,他一隻小蝦米蹦彈不了,還不如留在青州自在,實惠也不比京官少,沒求著調任別的更富庶的州縣顯得也不貪心。難怪能屹立幾十年不倒。
  
  這位崔知府阿霧也算知道,在知府一任上兜兜轉轉,不見陞遷,但位置極穩,後來哪怕在幾龍相爭裡也能左右逢源,新帝繼位,還別遷了江浙一帶任職。
  
  只是崔知行的話讓崔氏為難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別說大伯他們幫不上忙,就算能幫也未必肯幫。至於老太爺,那是多年不問事的了,也不敢煩擾他。自己相公就更是不提了,榮三爺對這位老岳父的為官之道並不見好評,覺得他貪婪鄙薄、油滑奸狡。
  
  見崔氏支吾,崔知行也笑而不催,他上京這些時日早打聽得安國公府的情形,只覺得嫁虧了一個女兒,毫無助益,如今見她這番,更是明白。
  
  崔氏支吾一番,只道回去同公爹說說。千難萬難中自己開了口道明來意,即使阿霧在後面聽了都覺得臉紅,想不到自己這一房已經艱難到了這般地步,要崔氏開口問崔知府要銀子花了。
  
  崔知行摸了摸鬍鬚,「姑娘你也知道,當初為你嫁了國公府三爺,家裡上上下下的銀子全打點了你的嫁妝,如今又恰逢為父三年考滿,京裡一應關係都需要打點,等過了這個坎,為父回了青州再給你籌措如何?」
  
  這一番話把崔氏羞得無地自容。她本難得開口,如今還被拒了。家裡的情形崔氏是知道的,崔府的錢財別說應付自己的嫁妝,便是再多十個自己,那嫁妝也花不完他,明擺著就是不幫,還帶著威脅,若是他不能繼任青州,只怕還有得官司打。
  
  崔氏吸了口氣,喚了阿霧出來,拜別了父兄,一路同阿霧坐在車中也不言語。
  
  阿霧低頭而坐,小手微微地撫摸著崔氏擱在膝上的手,讓崔氏眼中一酸,她也是好強之輩,若非為了自家相公和兒女,怎肯對父親開口,沒想到親情淡薄如此。
  
  好在自己的阿勿總算長大了,如今越發有規矩起來,禮儀上便是宮中的嬤嬤都讚不絕口,為人處世也越發進益,將她屋裡上下管得順順溜溜的,便是那小刺頭紫扇都順服了。
  
  其實當初紫硯紫扇的事情崔氏不是不知,只是她手下就這麼兩個丫頭的一家子都握在掌心,只有將她二人放在阿霧屋裡才放心,所以也不提換人,只經常敲打她二人,奈何阿霧的前身這般都還是壓不住下人。
  
  現如今阿霧從崔氏那裡知道了這些,以她的本事如何還拿捏不住二人,恩威並施下紫扇自然就順服了。也是因紫硯紫扇如今也不過半大丫頭,紫硯不過十三、紫扇才十歲。
  
  「娘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阿霧安慰崔氏。
  
  崔氏聽了眼淚差點兒就忍不住了,她只當阿霧是為了寬慰她而說的,但心裡也已經覺得快慰了。豈料阿霧卻絕非說說而已。
  
  第二日阿霧就尋了榮玠,纏著他要看時文集子,裡面都是如今的應試八股文。
  
  榮玠點了點阿霧的額頭,阿霧本能就要一閃,她有個怪癖便是不喜人碰觸,又極為愛潔,如今除了崔氏那兒她有時還能主動接近,其餘人她都絕不碰觸的,但因今日有所求,也就忍了下來。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看什麼時文,這也不是你該看的,嫌無聊了去讀讀詩,或找做姊妹們玩耍也好。」
  
  「我怎麼看不得了,我就想看看你們平日裡都做些什麼花團錦簇文章。」阿霧撅撅嘴。這動作配著那粉嫩的鼓囊囊的包子臉極為可愛,榮玠哪裡拒絕得了自己這個妹妹。便是以前的阿勿那般不堪,他們也愛若珍寶,何況如今的阿霧。
  
  榮玠起身去為阿霧取,阿霧則更在他身後,「好五哥,我自個兒找吧。」
  
  如今的阿霧還沒抽條,身子矮墩墩的,額頭剛齊在桌沿兒上,就這樣還想自己尋書,惹得榮玠一笑,看她一邊兒費力又一邊兒保持淑女樣兒地想爬上椅子,更是被阿霧萌得愛心氾濫,伸手將她抱上椅子,「好,好,你自個兒翻,我把時文都給你放在桌上。」
  
  榮吉昌自己屢試不第,對榮玠這個兒子的培養就更為重視,榮玠一開始學制藝時,榮三爺就把自己看過的一些好的時文挑來給他學,又為他新添了不少書。
  
  阿霧主要是想找有沒有徐立齋曾經制的時文,再就是隆慶十五年他為會試座師時中試的文章。當然近些年中試的文章也得看看,她久未接觸這些,還需熟悉熟悉。雖然曾一時起興學過時文制藝,還得過老師誇獎,但那畢竟不是女子應做之事,她不過學了一年多就放下了。
  
  只可惜榮吉昌不喜徐立齋之流喜歡的瑰麗文章,給榮玠找的書裡並不曾收錄。阿霧有些小失望,望著榮玠的眼睛骨溜溜一轉,尋思著得找個借口鼓動榮玠去書鋪找找。
  
  開了年二月裡就是春闈,時間可有些緊了,阿霧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自己能不能寫出入得了徐立齋眼的八股文,但她也不是沒有優勢的,至少她比那些應考的舉人有更多時間來寫作和修改。
  
  「五哥,什麼時候你們去書鋪也帶著我去好不好,我也想找幾本書。」阿霧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善加利用自己容貌上的優勢,表情越發天真爛漫。
  
  「你?」榮玠笑了笑,「是找描紅本子嗎?你年紀還小,可不許自己出門,你要什麼書告訴哥哥,哥哥替你找回來。」
  
  榮玠的性子嚴肅,不好忽悠,阿霧便將主意打到了榮珢的身上。
  
  這日榮珢來看阿霧,她拿著素日榮珢送的小玩意抱怨道:「哥哥送的東西都是些你們男孩兒喜歡的,哪日你帶我自己去選好不好?」阿霧拉著榮珢的衣襟。
  
  「那可不行,太太知道了要打我的。」榮珢看起來也不是好忽悠的。
  
  阿霧心裡著急,又故意醞釀情緒,眼淚很快就流出來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榮珢哪裡扛得住這個,手忙腳亂地為阿霧擦眼淚,「好了好了,哥哥想想辦法。」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還真被她二人找到機會了,那便是上元燈會,上元燈會女子有走百病的習俗,崔氏那一日也會去。家裡正好無大人管著,阿霧便可尋了機會與榮珢出去。
  
  榮珢被阿霧這一番頭頭是道的安排忽悠得連連點頭,完全沒領悟到自己是被阿霧牽著鼻子在走,還當是自己想出的主意。
  
  過年時,榮吉昌自然也回來了,一家人熱熱鬧鬧,除夕夜阿霧跟著哥哥們一起放鞭炮、看煙花,好不熱鬧,她以前小時候可沒這機會,那時候她病弱,受不了炮仗的轟雷聲,早早就關在屋子裡捂在被子裡了。
  
  阿霧喜歡這等熱鬧,越發想要將安國公府的這種熱鬧留下來,就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原先阿霧並不打算插手榮吉昌應試的事,覺得那是國家的掄才大典,不該舞弊,畢竟那是她舅舅的天下,她自然偏向那邊兒,所以不曾有所準備。
  
  可現如今三房萬般艱難,榮四又說了那番話,阿霧少不得也要為將來考量,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榮吉昌並非無才,只是懷才不遇而已,論才華和人品,都是上上選。
  
  過了年,榮吉昌領著三個孩子,親手為他們做了三盞燈,阿霧得的是一盞兔兒燈,紅眼睛,三瓣嘴,惟妙惟肖,四個腳有四個輪子,可以拖著跑,對於豪門深閨裡長大的阿霧來說,這普通人家的兔兒燈卻是十分新奇的事物
  
  阿霧新得了燈本想拉著跑起來,卻一想這與她淑女之態不符,她可是曾經上京最負盛譽的貴女,才情素著、儀態端雅,眾人效仿的康寧郡主。
  
  所以最後阿霧在自己的院子裡,遣退所有伺候的丫鬟,拉著兔兒燈跑了十來圈大呼過癮後才罷休,當然人前又是一副端莊模樣了。
  
  十六的晚上,崔氏同兩個妯娌要去走百病,阿霧年歲太小,人又生得粉團團的如觀音娘娘身邊那玉女模樣,怕不小心走失了,叫人痛斷心腸,崔氏自然是無論如何不肯帶她出門的。
  
  阿霧也不癡纏,她的心都「跟著」榮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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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6 16:48:47 |只看該作者
  09遇拐子冤家路窄
  
  結果今日榮吉昌沒與一眾文友出去吟詩賞月,反而父愛大發,要親自領榮玠和榮珢出門看燈,阿霧見了急得險些破了淑女大功,要跳將起來。
  
  榮吉昌深得夫人教誨,也沒打算帶上阿霧。
  
  阿霧最後咬了咬牙,眨巴眨巴大眼睛,內心吐血外表爛漫地對著榮吉昌張開了雙手,「爹爹,抱。」
  
  破功。
  
  榮吉昌顛顛地上前抱起阿霧,這女兒自從這半年「長大後」極不喜人親近,連他偶爾想香一香她蘋果似的小臉蛋都不行。這會兒忽然有了這待遇,榮吉昌如何不樂顛了。
  
  小女兒的身子又軟又香,像個香噴噴的麵團,將榮吉昌的一顆心化得軟綿綿的,哪怕這時阿霧要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搭個梯子為她摘下來。
  
  阿霧抱著榮吉昌的脖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還好,沒什麼怪味,可以忍受,但是也頗為嫌棄地將腦袋遠離了半尺,不過這舉動絲毫不影響榮吉昌的愛女之心。
  
  於是榮吉昌一臉笑容地抱著阿霧,後面跟著榮玠和榮珢,一同出了大門。
  
  阿霧穿著大紅織金團繡芙蓉的棉襖,下面是鵝黃繡纏枝芙蓉的裙子,繫著過年時老太爺賞的雙魚玉珮,梳著花苞頭,像個年畫娃娃,最妙的是出門時奶娘怕她冷,特地給她帶了過年時小孩子愛帶的兔兒帽。
  
  阿霧的這頂兔兒帽並不名貴,是雪白的兔毛所製,但奶娘的手很巧,兩隻兔耳朵尖尖的豎著,剛卡在花苞頭上,顯得特別挺立,戴上後萌翻了所有人,見著她的人無不想香一香她肥嫩的小臉蛋。
  
  榮吉昌捨不得阿霧下地走,一路都抱著,還與有榮焉地一路傻笑,路上行人誰看了阿霧都要駐足回頭,有大膽的還想上前逗弄,引得阿霧大發嬌嗔,將頭埋在榮吉昌的脖子裡。
  
  阿霧上輩子雖得父母寵愛,卻也沒有被父親抱著走這麼遠的經歷,一時環著榮吉昌的脖子也不怎麼嫌棄這位「臭男人」父親了。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阿霧眼尖地瞧見了一間書鋪,學著安國公府自己那才四歲的大侄女的語調道:「爹爹,書。」其實前面那個「爹爹,抱」也是跟大侄女兒學的,實在是阿霧一個曾經二十多歲的女人早忘了當小孩的樣子了。
  
  「啊,我們家阿勿想看書嗎?」榮吉昌摸了摸阿霧的兔耳朵。
  
  阿霧忍了,你當本郡主阿貓阿狗一樣的摸啊。
  
  榮吉昌本也是愛書之人,既然愛女喜歡,便帶著她進去逛逛也罷,順便給她買些字帖,最近阿霧的書法越發進益了。
  
  結果阿霧翻的全是時文,看得榮吉昌一陣驚訝。阿霧無視了他的驚訝,翻到自己要找的一本,直接往榮玠手裡擱,「哥哥,看。」
  
  原來是買給玠哥兒的,兄妹實在是太友愛了,榮吉昌笑瞇瞇地付了錢。
  
  出了書鋪後,榮珢拉著阿霧四處竄看,給阿霧指點那些好玩的小物件,竹編的蚱蜢、糖吹的小兒、五色轱轆轉的風車,阿霧看著看著也找回了一絲童趣,呃,其實阿霧姑娘的童年泰半都在床上躺著過的,因此今日的童趣就顯得格外有趣。
  
  那些小玩意都是康寧郡主童年裡欠缺的華章,沒成想在這裡實現了。兩個金童玉女一般的小孩嘰嘰喳喳地拉著手跑著笑著,阿霧也拋開了什麼賢淑貞寧的訓誡。
  
  「珢哥兒,仔細著你妹妹。」榮吉昌只能在兩個猴還在後面大喊,有些追不上兩個小東西。
  
  榮珢畢竟是小孩子,嘴裡應了,但心裡聽進去沒有,就未可知了。街旁有耍猴的,兩個小人興致盎然地擠進去看了,阿霧和榮珢藉著身子小,鑽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榮吉昌一行人都只能站在外圍。
  
  到雜耍耍完,雜耍人捧著盤子收錢的時候,人群轟然而散,榮吉昌一時沒看住兩個小人兒,再找到的時候眼前已經只剩下榮珢一個人了。
  
  榮吉昌嚇得臉都白了,榮珢也哇哇地哭了起來,畢竟才小十歲的孩子,榮玠急得打起榮珢來。一家子僕人已經散開來到處尋人。
  
  卻說阿霧確實是被一波人販給看上了。
  
  人群裡遠遠就能看見那個如明珠朝露的小姑娘,在她父親的懷裡,笑得恣意盎然,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燦爛。
  
  這等美貌的小姑娘,李拐子一輩子都沒見到過,如今見獵心喜,想著定能賣個大價錢。
  
  因此趁著人散的時候,挨了上去,給同夥使了個眼色,絆住了她父親一行,又隔開了榮珢。阿霧本是無知無覺,但李拐子一近身,她就被他身上的氣味給熏了,猛地一回頭,看著個心懷不軌的男人一個勁兒盯著自己瞧,阿霧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心裡一驚慌不擇路地鑽開人群就跑。
  
  李拐子沒想到這小姑娘如此警覺,猱身追了上去。
  
  阿霧畢竟也沒經歷過這些,一時著急,偏偏同榮吉昌等人的方向跑了個反,她的叫喊又被人群淹沒,只好自己使出吃奶的勁兒開跑,幸喜她雖人小腿短,但勝在身子靈活,人群又擁擠,她瞅著腿縫鑽來鑽去,李拐子拿她一時無法,使了個法子,喊道:「小姐,你別怕啊,老奴可追不上了。」
  
  週遭的人本還奇怪一個大男人追著個小女孩,如今才知道是下人在追自家主子,也就不曾上前阻攔。
  
  眼看就要被李拐子追上,阿霧正急得不得了,一雙黑色繡金螭龍嵌寶石為眼的靴子出現在了眼前。
  
  阿霧抬頭一看。
  
  眼前的人謫仙一般,眼若星辰,鼻若懸膽,身材頎長,風情外朗,神采內融,鸞章鳳姿,居然物外,讓人忍不住稱讚一句,好一個「郎艷獨絕」的男兒。
  
  只可惜阿霧不懂欣賞。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阿霧前輩子最大的仇家居然就堪堪出現在了眼前。
  
  誰曾想這般一位朗逸出塵,如明珠仙露一般的清雅人物居然會是那位最後謀逆弒兄、揮刀屠京,令人聞之變色的正元帝。
  
  又是正,又是元,生怕人不知道他的帝位來路不明似的。
  
  因為政見不同,長公主素日就不喜歡這位先孝貞後所生四皇子,而支持當今皇后所生的六皇子,想當然的正元帝登基後,長公主府的下場如何。
  
  當時阿霧已死,魂魄在世間飄蕩,目睹了後來之事,對這位正元帝深為痛惡。
  
  這正元帝睚眥必報,對曾經的敵人手起刀落,收割得乾乾淨淨,京城勳貴之家哭聲震天、血流三日不絕,他依然安眠無礙。
  
  至於長公主,這位正元帝卻偏偏沒給她一個痛快,鈍刀子割肉那才叫疼,最後逼得長公主尊嚴盡喪,跪地悔過求饒。
  
  於阿霧的公主母親來說,性命不是珍貴的,那引以為傲的尊嚴才是最寶貴的,偏偏正元帝不要她的命,而是要徹底摧毀她的尊嚴。
  
  阿霧沒有親身經歷這些,但旁觀已經是滿臉血淚了。
  
  不想如今冤家路窄,居然碰到了他。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阿霧腦子裡萬般念頭閃過,如今少不得引狼驅虎了。
  
  「哥哥,救我。」阿霧抬起頭一臉懼怕,睜著大眼睛淚汪汪求助地望著楚懋(mao,四聲)。
  
  如今楚懋也不過虛歲十六歲的少年,算來他也是前世阿霧的表哥,自當得阿霧叫一聲哥哥。只是阿霧心裡覺得膈應,但如今有求於人,權且擱下恩怨,先賣萌求救再說,阿霧也不是不懂變通的「好女子」。
  
  面前這個忽然撞進人眼裡的小丫頭,讓一向不管閒事的楚懋駐了步。
  
  這丫頭有一雙星辰般璀璨的眼睛,楚懋想,他見過的美人兒不少,當今的向貴妃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夏朝第一美人,便是她也沒有這樣一雙讓人一見忘塵的眼睛,可想見這丫頭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
  
  跟在楚懋身邊的侍衛劉向也吃了一驚,不知哪家的小丫頭居然獨自跑了出來,長得實在是太過可愛,臉蛋兒紅得比春天最嫩的桃花還鮮,小嘴巴粉得比玫瑰涼粉還晶瑩,胖嘟嘟的身子,藕節子一般雪白的手腕上帶著一對金鐲子,最可愛的是那雙兔耳朵,這姑娘就像年畫娃娃般可愛、喜慶。
  
  劉向見著阿霧,這位慣來冷血嗜殺的護衛心都軟了。
  
  楚懋也被那雙兔耳朵給撓軟了心腸,想著未來自己的女兒如果能有這小姑娘般玉雪可愛,他也就滿意了。
  
  也不怪楚懋小小年紀就想得這般多,實在是宮裡的皇子懂人事懂得早,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宮女來教導。
  
  「小姐。」李拐子見阿霧停了下來,上前就想抓,口裡呼著,「你快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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