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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花影重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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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4 23:06:46
第六十二章 仍憐故鄉水(上)

  蘭若皇朝天瑞二十年春,北地。初晨和蘇縝等人裝扮成尋親的普通百姓,分成兩批混進了北地,從這裡前往海瀾。

  北地地處北通往蘭若的咽喉要道,在和平年間,這裡是北岐和蘭若物產的交流集散地,客商雲集,繁華無比。

  北岐盛產的皮毛、馬匹、利刃、珠寶,蘭若的絲綢、茶葉、藥材、糧食,源源不斷的被運到這裡,再由各地來的客商運到需要的各地。

  北地是最繁華的,也是最危險的。戰爭中,它首當其衝,成了第一線。

  初晨到了這裡時,它早已繁華不再,只有被煙燻黑了的城牆還一如既往的高高聳立在那裡,其他的,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北地。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極少數幾戶商鋪半死不活的開著門,要多蕭條就有多蕭條。

  能走的人早已走了個精光,只剩下駐兵,受各種條件限制實在不能離開世家大族和實在無處可去的貧困民眾。而風氏寧國公府就恰好是不能離開北地的為數不多的世家之一。

  風氏自景帝朝貶至北地以來,無敕命不得離開北地。原來瑞帝不曾起過放過風氏的念頭,在這個特殊時期,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他需要風氏這樣的世家大族幫他守住蘭若的北大門。

  風氏的嫡長子風初陽還在京中做質子,他不怕風氏會叛國。城在而風氏在,城而風氏亡。

  只要風氏還想繼續生存下去,就會竭盡全力運用他們在北地多年經營的各種力量,幫助守軍守住北地。

  他們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了下來。吃晚飯時,蘇縝見她神思不屬的樣子,便道:“不想回去看看嗎?”

  初晨有片刻失神,隨即搖頭:“去做什麼?看了又如何?”不過圖添傷心罷了。

  她先前從風府門前過時,看見那仍然光潔如新的兩扇朱漆大門就已經知道,此次另立太子的事件風氏並沒有受多大的牽連。

  也許是因為她死得好,也許是因為綠綺夫人太玲瓏,也有可能是因為瑞帝現在還不敢動風氏,總之他們一家都活得好好的,她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蘇縝也不勸,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初晨碗裡:“好久不見新鮮蔬菜,你多吃點。”

  “謝謝師兄。”初晨微微一笑。

  蘇縝道:“謝我做什麼?一筷子菜你要謝我,我送你去那麼遠的地方,你又打算怎麼謝我?你真想謝,就給我夾點菜好了。”

  “師兄想要吃什麼?”初晨話音剛落,身旁的羅二頗為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初晨的臉沉下來,羅二到底還是在彥信的堅持下跟著她來了,自從他跟著她,她就過得不舒服。

  羅二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禮儀監督者,只要初晨和蘇縝神態稍微親熱一些,或是晚上坐在一起說話的時間太長,他就會沉著臉站到她旁邊,或是冷哼一聲提醒她恪守禮儀。

  相比初晨的不高興,蘇縝倒是放開得多,他拍拍羅二的肩膀:“羅兄,不要總是一天到晚板著臉,你這個樣子,怎麼找媳婦?人家大姑娘一看就被嚇跑了。”

  蘇縝原來就對初晨說過,彥信給她選的這個羅二,身手的確是很不錯的,反應也快,人也忠心,就是性子太孤僻,不合群,這樣不利於團體協作作戰。如果有機會,要幫他改改。

  所以蘇縝總是有意無意的跟羅二開開玩笑,多數時候羅二都是勉強扯扯嘴角,應付過去。

  但今天羅二明顯的不願意配合,他淡淡地道:“難道你的公主就是被你的笑容吸引過來,又被你板著臉嚇跑的?如果只是憑一張臉就可以弄來、嚇走的媳婦,不要也罷。”

  蘇縝為什麼會和金葉在一起,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這次二人分開,他雖然絕口不提原因,但誰都猜到二人之間發生了很大的矛盾,羅二這是在故意挑釁。

  他這樣一說,不單是蘇縝,初晨心裡也開始不好受。蘇縝之所以和金葉走到這一步,罪魁禍首就是她。

  蘇縝臉色一變,羅二不甘示弱的瞪起眼睛。蘇縝帶來的人原本坐在離他們最角落裡,此時也全都停下筷子,呼啦啦地回過頭看向他們這邊。

  眼看一場糾紛就要起來,初晨放下心中的不快,制止羅二:“羅二,蘇師兄這是和你開玩笑呢。”又對蘇縝抱歉的說:“師兄,他就是這個脾氣,沒什麼壞心的。”

  蘇縝淡淡一笑:

  “我知道,要不然彥信也不會讓他來保護你了。不過這個脾氣不太好,要做好一件事情,還是要和大家搞好關系,才能配合好的。羅兄弟,是哥哥的不是,我先乾為盡了!”

  抬起杯子把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羅二自然聽出蘇縝是在提醒他,他的任務是保護初晨,而不是和別人爭強鬥狠,拿起自己的酒杯對著蘇縝舉了舉,一飲而盡,揭過不提。

  從那以後,羅二倒是收斂了許多,加上蘇縝有意結交,一來二去,他也不再是顯得那樣不合群了,偶爾還會主動和其他人說說話。只是他充當監督者的行為是一點也不曾改變。

  門被人猛地推開,進來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帶頭一個黑臉大漢高聲喊道:“店家,例行檢查,今日可有形跡可疑的陌生人?”

  店家陪著笑上前,還沒說話,黑臉大漢就已經看到了初晨等人,大步向他們走來。

  目光如炬,從眾人臉上掃了一遍,初晨三人穿的都是尋常百姓穿的粗布衣服,蘇縝看上去是個有幾分見識的尋常青年,羅二其貌不揚,初晨看上去一副面黃肌瘦,病怏怏的樣子,

很不起眼。

  大漢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只是幾個普通至極的素菜,肉也不見半分,很符合他們的穿著打扮,這才問道:“你們是一起來的?”

  蘇縝忙站起身來拱拱手:“軍爺,我們三人是一起的。”

  大漢掃了角落的那群人一眼:“他們呢?”

  蘇縝搖頭,偷偷湊過去說:“人們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裡了。可是什麼不妥?”順便不著痕跡的塞了一小塊銀子到大漢手裡:“出門在外,沒有多的,請爺們喝杯酒。”

  這送銀子的多有講究,多了人家會以為是肥羊,總想著要宰;少了人家看不上眼,拿了等於沒拿。

  大漢偷偷掂量了一下,還不錯,臉皮鬆了鬆,例行的問:“你們三人到這裡來做什麼?是什麼關系啊?”

  蘇縝道:“回軍爺的話,我是表兄妹三人,前來尋家中親人遺骸的。”他臉上帶了幾分愁苦,“舅父和兄長是去年來的,半年前家中聽說他們已經戰死。

家中老母日日垂淚,恐他們孤魂野鬼受欺凌,竟然一病不起。臨終前要我們一定來尋了他們遷回故土。本來想等過段時間太平了再來,又怕夜長夢多,再也找不到。還請軍爺給個方便。”

  初晨很配合的低聲啜泣起來。羅二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黑臉大漢聽了蘇縝這番話,正好觸動心事,臉上竟然露出幾分惻然來,“你舅父和兄長的名諱是什麼?我也許可以幫你們找找。唉,也不知將來可有人為我收屍?”

  蘇縝正要開口,羅二站起來說了兩個名字,他本就從軍中出來,對於這些事情遠比蘇縝清楚得多。果然黑臉大漢一聽,嘆了口氣,搖搖手:“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怎麼了?”蘇縝大急。

  “這兩個人,年前跟著先太子殿下去了沙漠裡迂回突擊北岐主力大軍,早就死在了沙漠裡,屍骨無存。你們到哪裡去找?趁著現在還算太平,早些回去吧?”

  大漢嘆了幾口氣,回身招呼另外幾個士兵去盤查另一幫人。

  因為剛剛聽了蘇縝編造的話,這隊士兵都變得無比低落,那邊又送了銀子,盤查的事情草草了事。

  他們走的時候,初晨耳尖的聽見一個士兵嘆道:“我現在就是有一天活一天。如果是先太子還在,還有幾分活的希望,現在麼,我不指望了。”

  他話音剛落,“啪”地一聲脆響,一根馬鞭劈頭蓋臉的打在了那士兵的臉上,卷飛了半隻耳朵。

  一公鴨嗓子大聲說:“你小子說出這樣的話,更是辱沒了先太子的英名。他麾下的士兵,居然有這種不戰而敗之人!”

  “二公子,您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隨著黑臉大漢阿諛奉承的討好聲,一個十三四歲的黑衣鐵甲少年跳下馬背,往店子裡瞟了一眼,初晨和蘇縝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少年隨即回過頭,插著腰兇惡的瞪著那個被打的士兵:“你服也不服?”

  那士兵摀著半隻耳朵瞪著少年不作絲毫讓步,黑臉大漢猛地打了他一下,看了看少年:“你作死!還不跟公子道歉?”

  少年死死盯著那士兵看了一會,士兵絲毫不退讓。少年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又是一個不怕死的。我問你,你既然不怕死,為何要當眾說這種喪氣話?”

  士兵怒道:“我說的是事實!我不怕戰死,就怕窩囊死!”

  少年把臉湊到他面前:“既然如此,你敢不敢進我的敢死隊?”

  士兵啐了一口:“我死都不怕,還怕跟著你?”

  少年囂張的笑了,揚起下巴對黑臉大漢道:“王老三,你回去和張吉說一聲,今後他就是我的人了。”

  黑臉大漢輕輕嘆了口氣:“這位小公爺,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效仿他那位英勇了得的姐夫,也不怕上面看著心生不滿。如今更是毫不遮掩,他再這樣鬧下去──”

  看著少年遠去的,初晨眼裡有隱隱的激動,初蘊也長大了啊,他最崇拜的人,居然是彥信?

  他這樣鬧,只怕瑞帝和新封的太子更要視風氏為眼中釘肉中刺了,綠綺夫人就不管他嗎?還是已經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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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仍憐故鄉水(中)

  夜涼如水,天空陰沉沉的,整個北地城靜悄悄,死氣沉沉,空曠的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幾盞白紙燈籠被風吹得亂轉,偶爾有一隻貓急速奔過,此外再無半點活氣。

  昔年北地地價最貴的文淵街,這裡曾經世家大族雲集,到處都是金漆朱門,車來車往,僕從如雲,一到夜晚燈火輝煌,歡聲笑語直達街外。

  現如今,只剩下緊閉的大門和沉默不語石獅子冷漠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風氏寧國公府就坐落在這條街的最深處,初晨一身黑衣,立在陰影裡默默看著那不再鮮紅炫目的朱漆大門,還有門前掛著的兩盞半死不活的燈籠。

  這曾經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她第一次知道嫉妒傷心再到歡樂愉悅,都是在這裡。從十五歲起離開到現在不過是五年左右的光景,她卻已覺得是一輩子。

  寧國公府裡死氣沉沉,暗影重重。曾經來往穿梭於園中僕眾基本看不見影子,到處一片凋敝。是春天,卻還是嚴冬的氣息。初晨輕車熟路的到了上房,她想,她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

  夜已過三更,上房裡仍然亮著燈光。

  一個瘦削的身影不停的來回走動,不時發一聲長長的低嘆。

  初晨嘆了氣,縮回了陰影裡。

  “既然已經來了,就進去坐坐吧?你爹身體已是不行了,你就不肯最後看他一眼?”綠綺夫人幽幽的在她身後說。

  初晨身子一僵,停了腳步,不曾回身。

  “白天初蘊回來和我說在街上看到了倆個人和蘇縝,我還道是他胡說,誰知竟然是真的。”

  初晨苦笑,原來初蘊已經看見了他們啊,她還以為他沒有認出他們來。

  綠綺夫人嘆了口氣:“你肯回來看我們一眼,我已是沒有什麼多的想法了,將來,我只盼著你能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維護一下初蘊。”

  “你既然擔心他,為什麼還要放任他做那些事情?是怕他死得不快嗎?”初晨終於沒忍住,冒出了一句。

  “我有什麼辦法?風家一直都被放在這虎狼之地,日日提心吊膽,過了今日不知有否明日,他若再沒有幾分血性,就算是延殘喘,也遲早要死,還不如讓他瞎鬧著,練出幾分真本事來,

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他也能逃得遠些。”

  初晨冷笑:“你倒是事無巨細都為他打算好了。是新太子不肯接受你的好意,還是沒有女兒送人了?”

  有些恨意一直埋在她心底深處,明知道說出來於事無補,她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逞一時之快。

  綠綺夫人沉默了一會:“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但如今說什麼都是晚了,所以我也不想說什麼。你將來若肯看顧他,我承你的情,若是不願,我也不怪。你走吧。”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風子瑛披了件外衣,拿了枝蠟燭探出頭來問綠綺夫人:“你在和誰說話?”一時看見陰影裡的身影,他呆了半晌,顫抖著道:“是,是晨兒嗎?”

  初晨回過頭,淡淡地應了一聲。

  綠綺夫人仍然是那樣一副華貴雍容,高高在上的樣子,只是眼角唇角都有了愁紋,風子瑛更是兩鬢斑白,背已經微微佝僂了。

  他們才不過四十出頭呢,就已經成了這副樣子,可見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過得並不舒坦。

  風子瑛眼裡有了淚光,“我聽說的時候,我很難過。後來阿憐回來,我才知道,我們一直都在悄悄找你,但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還好嗎?”

  初晨心裡一嘆,點點頭,隨即撇開視線,不肯再看二人一眼。

  風子瑛低低咳嗽起來,綠綺夫人上去扶住他,像是對初晨說話,又像是對他說話,“進去吧。”

  風子瑛殷切的看著初晨,初晨低低嘆了口氣,道:“我不進去了,說幾句話就走。”

  她費力的咽了口口水,原來在愛之後憎恨一個人是那麼的容易,恨過之後,再表達自己的關心是那麼的難。

  “家裡的下人呢?怎麼我一路行來,人影都沒有?”

  綠綺夫人回答:“除了不願走的幾個老人外,都遣散了。你父親說,我們不能拖著人家一起等死。”

  “家族裡的其他人呢?”初晨有些惱怒,平時他們都只會算計她家,有事只會找她家。到了這個時候,就全溜走了?

  風子瑛微微一笑:“死的死了,逃的逃了。這麼大家子人,總得有那麼一兩個活下去吧?如果將來寧國公府沒了,但風氏仍然可以延續下去。”

  逃了?那是他看事情不妙,弄走的吧?

  “那為什麼不讓初蘊──”初晨沒有再往下說,這樣一說,不是就說明她還在關心著他們嗎?她明明是恨他們的。

  風子瑛很緩慢,但很堅定的說,“我們是長房長孫,不要說是初陽還在京裡,就算是只剩下他一個,只要風氏寧國公府這塊牌子還在,他就不能走。”

  風氏寧國公府這塊牌子啊?她當初就是為了這塊牌子才被他們拋棄的。

  這塊牌子冷冰冰地高掛在那裡,冷眼看著這府裡的悲歡離合,它為每天進出於它下面的人增添光彩,進出於它下面的人又為它增添光彩。

  它就像是彥信為之奮鬥的心中那個傲立於天下人面前的夢想一樣,也是風氏人心中堅持的那個夢想。

  初晨嘆了口氣,“我如果能活下去,自然會看顧初蘊。你還是調理調理身子吧,你活著,他也能有多幾天好日子過。”她沒有理風子瑛的呼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寧國公府。

  綠綺夫人沒留她。初晨知道綠綺夫人就是開了口挽留她,她也不會回頭,但綠綺夫人始終沒有喊她,卻讓她心頭說不出的滋味。也許人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往往越是盼望。

  初晨推開房門,警覺的往旁邊一閃,低聲喝問:“是誰?”

  屋裡燈光亮起,蘇縝坐在看著她:“是我。”

  “師兄?”初晨些尷尬的垂手站在門口,不敢進去,眼睛四處逡巡。也不知羅二在哪裡等著,就等著出來拿臉色給她看。想想自己也夠窩囊的,居然有這麼一個人日夜盯梢,不得自由。

  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彥信放她走時,那樣放心,都沒有警告過或是交待過她任何一句,類似於不許和蘇縝太接近之類的話,原來是早有準備。他選的這個羅二果然是極品。

  蘇縝知道她在防著羅二,輕笑一笑,“他不在。我讓他去找人送東西去了。要不然你以為你怎麼能輕易就擺脫了他,獨自成行?”

  得知她偷偷溜出去,他居然沒有發現跟上去呢,原來是被蘇縝支出去了。

  “他怎麼會肯去?”那傢伙除了她睡覺和上廁所的時間以外,幾乎寸步不離,又怎會甘心受蘇縝的支使?

  “若是其他事情,自然不肯去。但這件事情必須要他才行啊,其他人,人家不肯相信呢。”初晨知道羅二必然是去替彥信聯絡軍中的人了。

  初晨放心的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下,“你找我有事?”要不然他在這裡等她做什麼?

  蘇縝扯扯嘴角,帶出一絲苦意,“我不放心你,在這裡等你也不行嗎?”

  初晨捕捉到他眼裡的那絲落寞,心一跳,“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她不是那個意思啊,只是他這次出現以來,除非有事,絕對不會和她多說一句廢話,

她如果提起來,他也是很快就岔開掉,再加上一個羅二在一旁虎視眈眈,讓她好多話好多事都沒有來得及和他說出來。

  蘇縝站起來,淡淡一笑:“跟你開玩笑呢。師兄自然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又是這樣,他又要跑。初晨衝動的跑到他面前攔住他,“師兄,為什麼你這次回來一直躲著我?”

  “我躲著你嗎?怎麼我沒發現?”蘇縝一本正經的看著她。

  “我天天都坐在你面前啊,我要是躲你,你不是就看不見我嗎?你說,你什麼時候在,我不在?”

  初晨不理他的狡辯,她想到羅二已經出去好一會了,只怕就要回來,得緊把握時間問問題,“你和金葉公主怎麼了?”

  “沒怎麼,就那樣。她有她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蘇縝抿緊嘴唇。

  初晨看出他不高興,便道:“其實我看金葉很不錯的,她對你是真心的。”

  蘇縝淡淡的打斷她:“我知道。”

  “師兄,我一直都只希望你好。”結果她給他添了無數的麻煩,初晨難過的低下頭。

  “不是你的錯,也是她的錯,是我的。”

  蘇縝輕輕拍拍她的肩頭,“早點休息。有時間,好好想想到了海瀾要怎麼做吧?此次的事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呢。”

  初晨點點頭,“我送你出去。”

  “公子?”門外傳來急促而低沉的喊聲和輕輕的叩擊聲。

  二人對視一眼,第一個反應就是羅二出事了!蘇縝急速交待:“你收拾東西,我先出去看看,沒事我再來喊你。”閃身出門,隨手把門掩上。

  初晨剛把本來就不多的幾件隨身物品胡亂的攏在包袱裡,門就被人大力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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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仍憐故鄉水(下)

  彥信夾著一股冷風衝了進來,站在門口對著初晨微微的笑。初晨歡喜的摀住嘴,撲上去緊緊摟住他:“你怎麼會來?明明城門早就關了。”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彥信用腳關上門,笑瞇瞇地把頭埋入她的頸窩:“我想你了。”吻雨點般地落在她的頭髮上,額頭上,雙臂收緊,恨不得把她揉進懷裡。

  “你走了以後,我演了兩天的戲,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睡不著。我就找原因,想啊想,才知道原來是沒有人伺候我了。

我突然想,如果我走快一點,也許還可以在這裡追上你,可以抓緊時間讓你伺候我一兩天什麼的。我就來了。緊趕慢趕的追了這二十多天,居然真的讓我抓住你了。

本來天黑就到了,但不敢進城,一直忍到這個時候。說,你想不想我?”他開心的發出一陣悶笑。

  初晨明明知道他的話只有七分可信,偏偏心裡受用得很。她把頭埋入他的懷裡:“你這個騙子!分明是急著要來尋人,生怕發生什麼控制不住的變故,偏偏要來哄我高興。”

  “你不相信我?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我有多想你?”他把她往床上一推,手臂撐著她上方,眼睛亮晶晶的,輕聲說:“我可是大好了。不信你摸摸,我長起好些肉了呢。”

  初晨全身僵硬的看著他,呼吸都要停止,心裡渴望著,同時又在莫名的害怕著。

  她“嗯”了一聲,莫名其妙的擠出了一句:“可是天要亮了。”話說完,她羞得閉上了眼睛,這有點那個嫌時間太短的歧義在裡面啊?

  彥信的眼睛然變黑變深,他俯下身,輕輕咬了她粉嫩的耳朵一口,“小妖精,這是嫌我來晚了?才剛進四更,早著呢,夠了。”

  初晨顫慄了一下,脖子上起了一細細地栗米,她緊張的咽了一口口水:“你不累嗎?”

  他輕輕笑起來:“我不累你怕了?”不等她回答,他微涼的嘴唇已經含住了她的唇瓣,舌頭有力而靈活的抵開她的牙關,很快找到了她的舌頭,他狡猾的挑逗著她,又肆虐的攻擊掠奪她。

  初晨只覺得心狂跳不止,氣都喘不來,他的唇溫暖清香,又帶著些瘋狂的火熱,讓她在他的熱情下情不自禁化成了一汪春水。

  彥信低低喊了一聲:“晨兒,我的晨兒。”這聲低喊驚醒了她,她情不自禁的想不知道他有沒有這樣吻過左清呢?想著就有些神思不屬,酸酸漲漲起來。

  “哎呦,你做什麼?”她的肩頭他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她直吸涼氣。彥信皺著眉頭生氣的看著她,很嚴肅的說:“不許亂想,我沒有。”

  見自己的心思被他勘破,初晨有些尷尬,她才跟他發過誓說要無條件的相信他,但實際上她還是在懷疑他。她假裝糊塗:“我想什麼了?我沒有。”

  “你沒有?”他的手緩緩解開她的衣襟,探入懷中,覆上她的胸前,找到了她的敏感,輕輕劃了個圈。初晨心跳變得狂烈,口乾舌燥,輕輕地“嗯”了一聲,顫抖起來。

  “你有沒有?”他惡意的停下,邪邪地看向她。

  “我沒有,真的,我發誓。”初晨竭力守著最後一絲清明,頑抗到底。她很清楚承認之後的結果是什麼,這個小肚雞腸的傢伙。

  他嘆了口氣,“你這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小東西。”手指慢慢地用力,初晨感到一陣帶著酸麻的痛楚,她開始低低呻吟,“不要。”她的聲音聽上去軟弱無力,掐得出水來。

  “不要嗎?我怎麼覺得你就是想要?”他的手往下,緩慢的撫摸她的腰身和小腹,她的皮膚隨著他手一路燃燒下去。他的手停在她的臀部,聲音嘶啞的低低喊了一聲:“晨兒?”

  初晨全身燥熱,她無意識的把身子向他貼近。他得到了允許,狂喜的摟住她:“我的晨兒,我愛你。”

  他輕輕解開她的裙帶,溫柔的撫摸她的每一寸肌膚,他停在她的草叢深處,非常柔和的放進了一隻手指,初晨不覺繃緊雙腿,發出一聲破碎的呻吟。

  他低低喘息起來,在那裡肆意的指點撥弄,直到花蜜四溢,她的身體瑟瑟顫,抖成一團。斷續的乞求道:“彥信,彥信……”他停下來,嘶啞:“喊我,向從前一樣喊我,喊我夫君……”

  “夫君……”初晨幾乎要語不成聲,雙手攀上他,狂亂的深吻他。

  “說你愛我,說你相信我,說你是我的。”

  他的手狠狠地按摩她那最脆弱的點,她根本沒有了任何抵抗的意志,她哽咽著,破碎的喊出:“我愛你,愛你,相信你。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他聽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停下來,滿足的看著她,眼睛閃閃發亮:“是,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就我們兩個人,一直都不分開,哪怕遠隔天涯,我們也不分開。”

  他拉起的手,低聲央求:“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初晨閉著眼,紅著臉輕輕握住他,他長嘆了一聲,“晨兒,我的晨兒。我不是做夢,我終於又擁有你了。”

  按住她的肩頭,親吻著她的傷疤,含住胸前的敏感,輕吮慢吸,在她低低的嘆息聲中,強勁的分開她夾緊的雙腿,緩緩進入。

  那一瞬間,是美妙的天堂,倆人都同時發出了滿足的低嘆聲,一陣微風吹過,吹滅了案台上的燭火。

  街上響起四更天的更鼓,蘇縝猶如一尊黑色的雕像,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如水的夜色,冷硬如冰。

  外出歸來的羅二藏在陰影裡,看著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初晨微轉些頭,半個臉埋在了枕頭上。身邊的人熟悉的味道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和滿足,“除了你,我從來沒有那樣吻過別人。”

  彥信拉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的吻,從手背一直吻到指尖。

  沒有那樣吻過別人?那其他的呢?他到底是做過的。初晨突然覺得煩躁起來,從他手裡抽出手,狠狠地翻了個身,把背對準彥信。

  彥信一愣,他不知道自己又怎麼得罪了她。

  “怎麼了?”他伸手去摟她,被她狠狠揮開。他堅持不懈:“天就要亮了,我只能再待半個時辰,你確定要和我彆扭到底?”

  初晨不說話。他只能藏在城外,夜來,明去,只是為了見她一面。叫她怎麼忍心?

  他嘆了口氣,“等你過城,我這裡就差不多了,這桿旗一打出去,我就是天下人唾棄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們下一次見面怎麼也一年以後吧?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你回來?”

  “叫你亂說!叫你亂說!”初晨氣勢洶洶的拍打了他的胸脯幾下,還不解氣,一口咬在了他的肩頭,鼻腔酸起來。

  彥信疼得呲牙,卻笑得歡無比,他緊緊摟住她:“不說了。只要你解氣,怎麼咬都可以。”

  “誰耐煩咬你。”初晨鬆了口,仍然氣哼哼地,沒有推開他。

  “我們說說話吧?”他的手又在她的腰間遊移。初晨有些氣息不穩,按住他不規矩的手:“不許亂動,要不然就下去。”

  彥信嘿嘿一笑,“你如果有那個本事趕走我,你就來吧?”看見她鼓起腮,他捏緊她的鼻頭,“說,剛才是不是又吃飛醋了?”

  “我才沒有。我沒你那麼無聊。”初晨翻了個白眼,悶悶的說:“我今晚看見他們了。偌大的府裡只剩下他們三個和幾個老僕,其他人都走光了。”

  彥信握緊了她的手,她搖搖頭,“初蘊好像組織了一個什麼敢死隊的,以你為榜樣呢。”

  他低聲說:“我知道了。我會盡量照顧他們的。”

  她摟住他的腰:“對不起。”綠綺夫人是他的殺母仇人,他不但放下了仇恨,現在她還要求他保護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嘆了口氣,“死者已矣,可是你和我還在活著。只要你好,我會忘記的。”

  初晨鼻子一酸,貼上他的胸膛:“如果,她還是那個樣,你不要管她,讓她自生自滅,我不會怪你的。”

  “傻丫頭。”他愛憐的給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說點我們自己的事情,不要總說別人。”

  “好,我走了以後,你要愛惜身體,愛惜自己,我沒有什麼雄心壯志,我只想要你好好活著,等我回來。”他連連點頭,“還有,你不許……,左清……”她低下頭。

  “知道了,醋壇子啊,我的頭髮要為你而早白許多年。”他嘆了一聲。

  “說我?你是好人麼?”

  “我怎麼了?我從來不吃醋的,再有我這樣放心你,相信你的人沒有了。”

  “你不吃醋?以前是誰一天到晚要找我算賬的?還定情物都給我找出來了。”

  他按住她的嘴,“不許說,那不是你不理我,我故意氣你的麼。你罵我總比冷著臉不說話的好啊,實際上我根本沒相信過你會看上別人。”

  “好吧。我跟你說,那個羅二,一天寸步不離的盯著我,像防賊似的。我和蘇師兄多說兩句話,他都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們,好像我不守婦道似的。

這樣多不好,蘇師兄會有想法的,你說說他。”

  彥信“嗯”了一聲,迷迷糊糊的說:“他就是那個脾氣,我說他也不聽。反正我相信你就是了,我累了,咱們瞇一會兒?”

  他這是相信她的表現?初晨氣得使勁掐他一把,他迷迷糊糊的按住她,“別瞎鬧,睡覺。”不由分說把她的頭按進他懷裡,閉上眼睛,很快發出低低的呼聲。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人輕輕叩響了窗戶:“爺,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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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萬里送行舟(上)

  彥信驚醒,答應了一聲,圈住初晨,吻住她:“我要走了,多保重,凡事多聽蘇縝和羅二的。不要擔心我,保護好你自己。”

  就著晨光,初晨看著他還有些蒼白的臉,和眼睛下面黯淡的青影,突然很想哭。

  他摟住她:“怎麼辦?我不想要別的了。只想天天守著你,怎麼辦?”

  “你還是走吧。”初晨推開他,“你不是說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麼?多少人等著你呢。趁早離城吧,晚了不安全。”她相信他此刻是真的這樣想,但日後呢?

  彥信沉默的穿好衣服,遞給她一個紙包,很歉疚的說:

  “晨兒,你此去一路顛簸不平,能保護好自己就已經實屬不易,我不想給你增添其他煩惱和危險。原本不想來見你,沒忍住,你……,對不起。”

  初晨打開紙包,裡面有一粒褐色的藥丸,再看看彥信的神情,什麼都明白了,她淡淡一笑,拿起來喂進嘴裡:“我知道了,我明白的,你不必內疚。”

  他猛地將她摟入懷中,喃喃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太自私了,等你回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那時候,有我守著你,我才能放心。”

  初晨閉上眼睛,享受這最後的溫存,輕輕說:“我知道。”

  她知道,這裡有一個她深愛的男人等著她,他們會有幸福的生活,還會有他們一直想要的孩子,現在苦一點,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爺?”窗口又傳來輕輕的叫喚聲,這次帶了些焦急。

  “天要亮了,羅二還等著跟爺回話呢。”

  初晨披了外衣,把彥信推到門口,低下頭不看他:“快走。”

  彥信深深看了她一眼,大踏步下了樓。

  聽羅二說完情況,彥信不由皺起眉頭。

  原本在諸皇子當中最沉默,最不起眼的彥敏封了太子以後,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四處安插自己的親信,打擊其他勢力不說,囂張到連瑞帝也不滿之極,如果不是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

彥敏只怕早就被拉下馬了。

  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他的手就伸到了駐邊防軍中,弄了一大批對打仗並不熟悉的世家貴族子弟來軍中任職,這些人自成一體,一來就拼命排擠原來的將領,若是有人稍有不服,

馬上就會受到懲罰,弄得怨聲載道,人人自危。彥信心中有了底,只擔心一件事情,糧草的問題。

  他愁眉不展的出了院門,一個粗衣少年跑過來對他行了個禮:“三爺,我們公子有請。”

  彥信一眼就認出這是蘇縝身邊的人,當下笑著說:“你是蘇師兄身邊的陳宇吧?好像你是西北那邊的人,來了這裡習慣嗎?”

  這是他一個強項,只要是見過的人,一般都會記得人家的姓名,讓人覺得自己很被人重視。

  少年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不但記得自己的姓名,還記得自己是哪裡的人,由不得心情大好,揚起兩抹淡淡地眉毛,張開大嘴笑起來,又行了個禮:“小的正是。”

  二人有說有笑的進了蘇縝的房間,蘇縝見彥信進去,也不多話,直接遞給他一方墨玉製成的印信:

  “這是魔鬼城主的印信,我此去生死茫茫,魔鬼城的幾千弟兄、二十萬石糧食和一些草料,都交給你了。”

  彥信揚了揚眉,“為何如此信我?”

  蘇縝疲倦的揉揉額頭:“我已經和手下幾個得力之人說妥,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如果你能讓蘭若進入一個長期和平安泰的時期,我這麼做就是值得的。”

  彥信正色問道:“需要我做什麼?”這麼好的事情可不是白白就能落到他頭上的。

  “想必魔鬼城的來歷你是知道的。”

  彥信點點頭,魔鬼城裡全都是從蘭若生活不下去,流徙出去的難民,或是犯了重罪而逃出去的逃犯,換句話說,是一群沒有身份的亡命之徒和他們的後代。

  “他們雖然在魔鬼城待了很長時間,有些人甚至是在那裡長大的,但那裡生活條件艱苦,故土到底難離,有很多人死時苦苦思念故鄉。

你若得勢,就給他們一個新的身份,分給他們土地,我就感激不盡了。”

  蘇縝苦笑:“西上雖然對魔鬼城垂涎三尺,但我知道,其實大家都是不願意去西上的。別人再熱情,也不是自己的族類。”

  彥信鄭重向他施了一禮,接過印信:“若我能成,必不負蘇兄。”

  蘇縝淡淡一笑:“我相信你,要不然我也不會選你了。”他低聲喚來陳宇,“你帶三爺去尋他們吧。”

  蘇縝送彥信出了門,對著身後道:“你看夠了沒有?”

  “看夠了。”羅二悄無聲息的走出來,摸著下巴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蘇縝玩味的看向羅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你所求非是我所求的。所以你的做法和想法只是你的,而不是我的。”

  “你求的只是她一人而已?”羅二有些惱怒。

  蘇縝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靜靜地看向他:“你不知道我所想的,我卻知道你所想的。你也不必惱怒,你所求的,沒有錯,如果她能成功,你也一定可以實現你的夢想。”

  羅二惡狠狠地看向他:“你知道我所求的,自然應該知道別人也能給我。你就那麼放心讓我跟在你們身邊?你就不怕我另投了他人?”

  蘇縝微笑道:“羅二,我比你以為的更了解你。我剛剛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你的堅持,注定了你不會是那樣的人。”

  羅二的堅持是不做忘恩負義的人,憑自己的力量為家族洗雪冤屈,重振家門。他的堅持是,守護他所愛的人幸福的渡過一生。

  羅二氣呼呼地轉身:“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他走了幾步,停下來粗聲粗氣的說:“有事記得叫我。”

  初晨看著羅二遠去的背影,涼涼地說:“恭喜你啊,你又收服了一個頑劣分子。你就是這樣成為魔鬼城城主的?”

  蘇縝淡淡一笑:“你不吃早餐嗎?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蘇師兄,為什麼你們都那樣厲害?你教教我?”初晨嘻嘻一笑,追著蘇縝糾纏不休,羅二破天荒的沒有過來制止。

  蘇縝無奈的搖頭:“你有這胡鬧的時間不如好好練練你的功夫,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著靠好運氣,哪裡有那麼多的好運?”

  初晨站在那裡學著他搖頭:“我有那麼無用嗎?”

  羅二臭著一張臉從她旁邊經過:“你本來就只會投機取巧。”

  一個月後,初晨等人到了京城。

  一路行來,她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彥信的消息,只聽見民間隱隱有前太子並沒有死去,而是還好好活著的傳言。還遇見過好幾撥如狼似虎,到處搜查行人的朝廷密探。

  初晨變得很擔憂,總是夜不成寐,擔心彥信來不及舉事就被人找到,就是睡著了,也常常被噩夢驚醒。蘇縝笑話她,若是彥信知道她這樣不相信他的能力,肯定得被她給氣死。

  黃昏,疲累之極的付原萩先在兵部衙門的更衣室裡換了官服,才出了兵部的大門。

  彥敏在軍中四處安插親信,老將領不服不敢去找彥敏和瑞帝鬧,只敢來找他鬧,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他身上。他又要應付彥敏,又要安撫老人,還要擔心北岐和海瀾,弄得疲於奔命。

  但到底,他還是成了新貴,成了能在彥敏面前說得上幾句話的人。

  想到剛才一個原來在彥信手下的將領受到排擠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賣主求榮,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時,同僚們諷刺的目光,他微微的苦笑了。

  其實,瑞帝有意扶植四皇子的苗頭早就露了出來,彥信也有所察覺。

  年前,他聽了彥信的安排,為軍功的事情和家裡、彥信徹底鬧翻,隨後接受瑞帝的指婚,娶了四皇子彥敏的妻妹尹氏做了正妻。

  自此,他徹底打上了帝黨的標志,成了蘭若那個最忘恩負義的小人。

  他剛出了門,小廝阿木乖巧的喊了一嗓子:“老爺來了。”

  轎夫很快抬來一乘小轎,阿木打起轎簾,趁著付原萩入轎時低聲說了句:“老爺,珍瓏軒馬掌櫃剛派人來說,上次夫人看上的那種鮫人珍珠有貨了,問您要不要去看看呢?”

  付原萩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肥胖和氣,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的臉來。

  新婚不久,那日他陪著尹氏逛街,尹氏看上了珍瓏軒的一對鑲珠耳環,上面的珠子晶瑩圓潤,世所罕見,小伙計說是鮫人之淚而成。

  尹氏當時就志在必得,卻被告知是宮中最受寵的梅嬪娘娘派人訂製的,只得敗興而歸。

  他見尹氏實在喜歡,曾留言讓珍瓏軒替他關注,一旦有了貨就替他留著。這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珍瓏軒一點消息都沒有,如果不提,他都已經忘了這事。

  他半閉著眼睛:“改日再去,爺累了。”

  阿木欲言又止,看著他疲憊的模樣,最終低聲應了聲:“是。”

  起轎後,阿木沉默片刻,又喊了聲:“爺。”

  “什麼事?”付原萩閉目養神,有些不耐煩。

  “馬掌櫃說,他聽說爺最愛北地的梨花白陳釀。今天剛好有北地來的故人送了他一壇五十年的梨花白。如果爺肯買那珍珠,他願意送爺這壇酒。”

  “五十年的梨花白啊?”付原萩沉吟不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喜歡梨花白,卻沒有人知道他喜歡梨花白只是因為那個用梨花白酒香勾起他的饞蟲,卻又不肯給他酒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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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萬里送行舟(中) 

  “爺?”阿木見付原萩又沒有了聲息,而轎子已到了往珍瓏軒去還是往府裡走的叉路,不由犯了難。

  “去珍瓏軒吧。”付原萩終於出了聲。既然人家處心積慮想見他,他怎麼能不去呢。

  轎子剛到二條街街口,一個小乞丐就一陣風似的跑了過去。付原萩從轎簾縫裡把一切都看入眼中,只管默不作聲。

  馬掌櫃立在珍瓏軒門口笑吟吟的迎接付原萩,他穿著一身黃色團花春袍,越顯得身子圓滾滾地,像極了一個扁圓的金黃煎餅,見了付原萩也不喊他兵部侍郎的官名,只稱付老爺。

  付原萩本來就是換了衣服才從官衙裡出來的,也不在乎他這些虛名,擺擺手,跟著馬掌櫃進了雅間,隨手拿起幾上一個白玉製成的馬上封侯擺件把玩,“玉是好玉,可惜東西俗了些。”

  馬掌櫃笑道:“這年頭,不是俗的,人不喜歡。”

  阿木怒斥:“什麼話呢?”

  付原萩笑笑,揮退阿木:“我就喜歡不俗的,可你有嗎?”

  馬掌櫃一笑:“貴客請。”

  珍瓏軒的後院鮮少有人進去過,但凡進去過的人,都無不為裡面精緻的江南風情而驚嘆。

  付原萩也毫不例外,馬掌櫃沉著的把他引進一間精緻的抱廈,上了香茶,道聲得罪:“小人去取東西,貴客請自便。”

  付原萩無心飲茶,亦無心觀賞窗外明媚的春光,他太累了,半靠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輕輕地腳步聲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付原萩仿佛得到感應一般,迅速睜開了眼睛,激動的看著暮光裡那抹白色的倩影,“是你?”他的聲音仿佛自天外飄來。

  初晨著一襲男子的白衣,風姿卓越,手裡提著一罐酒,望著他嫣然一笑:“五十年的梨花白,你喝嗎?”

  付原萩夢遊一般看著初晨坐在了他的對面,伙計默不作聲的上了幾樣精緻的小菜,全都是他愛吃的,他嘆了口氣:“你這是何必?”

  “我從這裡路過,想起有個人曾經幫過我好幾次,我無以為報,很是苦惱,還好記得此人甚貪五十年的梨花白,便求來這壇酒,與故人一飲,你不會不賞臉吧?”

  初晨巧笑嫣然中,已是拍開封泥,酒香四溢,注入大杯之中,遞在他面前。

  付原萩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面熱耳酣之際,他的意識仿佛飄到了那個荷香四溢的清晨,穿著一襲白衣綠裙的少女坐在畫舫之中,品著梨花白酒,評著金玉滿堂的故事,鬥志昂揚的表白自己的人生理想。

  又想到那個寒氣重重的清晨,昏迷無力靠著他的那個蹙眉輕愁的女子,還有那個秋意蕭瑟,火光衝天的夜晚,素玉一般的臉龐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對他說永不再見。

  三張不同的臉與與他夢中的那個身影交疊在一起,凝結成他面前這張素白恬靜的臉,他一陣恍然,低聲說:“你還好嗎?”

  初晨何嘗不是感慨萬分,“我很好,你呢?”

  付原萩微微一笑:“我麼?朝中的新貴,太子的連襟,你說我好不好?”

  初晨看著他眼裡的陰鬱和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淡笑,想到他從前對自己的諸多維護,有剎那的心疼,“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他讓我給你帶信,說你受委屈了。”

  付原萩碰翻了眼前的杯子,又不動聲色的把它扶好,他暗自嘲笑自己,付原萩啊,你在想些什麼?她能得償所願,不是你一直都盼望的嗎?為什麼到了此時,你竟然還癡心妄想?

  初晨關切的說:“你還好嗎?”她看著他的樣子,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那只寶藍色繡著玉蘭小鳥的荷包來,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付原萩低低一笑:“讓你見笑了,我有些累了,累了容易醉。”

  初晨低下頭,無話找話:“家裡還好嗎?”

  付原萩點點頭:“嗯,他們都不錯。”父母已是很久沒有見過了,但傳出來的消息,除了瑞帝另立太子時,父親氣得吐血需靜養以外,府裡其他人算是好的吧?

  至於他自己的那個家嗎?尹氏溫柔賢淑,夫妻之間該有的,他從不曾短她半分,她也應該算是過得不錯的吧?

  “對了,我遇見你弟弟了,他認我做了姐姐,他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付老將軍真是教子有方。”初晨感覺到他的傷感,連忙轉移了話題。

  “哦,那小子從小就想有個姐姐,一天到晚纏著紫苑,總是被紫苑嫌煩,設計甩掉他,他就在院子裡蹬腿大哭,被父親罵他沒有出息,懲罰他打掃了一個月的馬廄,這才不那麼膩人了。”

  “初陽的事情,謝謝你。”初晨到了京城之後才知道,初陽已經在幾天前逃離了京城,想來就是付原萩的手筆。

  果然付原萩點點頭,“那邊就要起事,他留在這裡,諸多不便。”

  他很配合初晨,她說什麼,他就和她談什麼,從不曾冷場,但說到最後,初晨簡直不能忍受與他多待一分鐘,她深深感到他全身散出來的那種徹骨的無奈和悲傷,她卻無能為力。

  她飛快的把彥信交待的事情交待完畢,打算結束這次談話。

  她遞上一個精美的檀香木盒子,裡面是一對精美的鑲珠耳環,“就當是我送給嫂子的新婚禮物吧。”

  付原萩伸手接過,淡淡一笑:“你想得真週到,淑容見了一定喜歡得緊。”他的笑容平淡自然,但初晨知道笑容背後隱藏的是一種認命的絕望。

  鋪天蓋地的難過繞滿了初晨的全身,纏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好嗎?”你幸福嗎?她不敢問出口。

  “她很好,溫柔嫻淑,知書明理,事事以我為先,雖然自小嬌生慣養,卻能謹慎持家,配我綽綽有餘,我該知足了。”

  他自言自語般又飲下一杯酒,就算她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卻不是他心目中的那朵嬌花,到底意難平。

  初晨找了個借口倉皇逃走,付原萩也不留她,他似乎猜得到她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只在她出門的一瞬間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多保重。”

  付原萩很快就走了,初晨聽說他喝完了那一整壇的酒,桌上的菜半點也未動。

  初晨跟蘇縝講起付原萩來的時候,無限感嘆。

  “那個時候,是我對前途和生活感到最失望的時候,每次我倒霉,都是他及時的幫助我,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為了彥信,我總覺得我們欠了他許多。”

  蘇縝勸她:

  “你怎知他是完全為了你們?他一樣有他的家族責任和義務,他的父親是彥信的師傅,這輩子都是摘不掉這頂帽子的,政治風雲變幻,如果彥信一旦失勢,付家必遭滅門之禍。”

  “他選擇站在他父親的對立面,對付家來說,未必就不是好事,他的新身份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他的家族。所以說,並不是彥信自私,也不是他完全的聽從彥信。

他們都是些能在激流漩渦中做出正確判斷,勇敢生存下去的人。你也不用為他妻子的事情替他難過不平,他遲早都要娶妻的,何況這個妻子還不錯,他是個知福惜福的人,會幸福的。”

  初晨走的時候,阿木送來一盒集珍樓的糕點,說是他家夫人的回禮。

  三個月後,當他們終於到了通往海瀾的港口時,初晨聽見了關於瑞帝病重,四皇子彥敏趁太子彥信在前線督戰,無力兼顧朝堂,挾持瑞帝,派人暗算太子之後,單方面宣布太子彥信已死,

自立為太子並監國的傳言。

  接著又傳來彥信太子洪福齊天,逃過一劫,北地軍民大開城門迎入彥信,彥信以正統太子身份出《討偽太子彥敏檄文》,以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四大罪名討伐彥敏,

得到了蘭若多數世家的支持。

  初晨坐在海邊的小客棧裡等待海船,聽旁邊行腳的商人眉飛色舞的描述彥信太子如何的英勇,風姿卓越,他所統帥的軍隊又是如何的鬥志昂揚,軍紀嚴明,絕不擾民,所到之處,

無不受到當地百姓明裡暗裡的歡迎,而混亂、毫無紀律,鬥志萎靡的朝廷軍隊,則怎樣節節敗退。

  她抬起茶碗遮住嘴角的笑意,蘇縝嘆了口氣:“今天晚上有人終於可以睡得著了。”

  初晨掩飾的喝了一口茶,“我哪裡睡不著了?”

  “我是說你嗎?”蘇縝看看四週,“我明明說的是羅二呀,你說是不是,羅二?”

  羅二淡淡一笑,旁邊一個叫小松的湊過來呵呵直樂,“公子,你不知道吧?羅二哥也是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呢。”

  羅二推推他,“去,胡說什麼?”經過這段時間,他已經和其他人相處得比較融洽了。

  其他幾個人笑起來:“羅兄弟,我們都知道你想什麼,又不是什麼丟臉的。”

  初晨好奇地問:“羅二,你想什麼?”

  蘇縝道:“羅二是想他那幫兄弟了。”

  初晨這才明白過來,羅二是想打仗了,她本來想跟羅二道歉,轉念一想,笑道:

  “羅二,他們一定很羨慕你呢,你想啊,有幾個人有你這樣的機會,既可以出遠門看風景,長見識,又可以立大功的?”

  羅二想到自己來時小米和小付羨慕的眼神,微微笑起來,一時也就不覺得出這趟遠門而沒有參加這場戰爭有多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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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萬里送行舟(下)

  清爽潮濕,帶著淡淡海腥味的海風,吹拂著初晨的頭和身體上,遠處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為一體分不清是水還是天。

  初晨愁眉不展,因為海瀾和蘭若交惡,兩邊都封鎖了海岸線,他們到了這裡已有半個月了,仍然沒有找到願意出海的船。

  重金之下,也不是完全沒有船跑,但都是一些小船,遠不能承擔這麼遠的海路。她就是再急,也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開玩笑。

  “夫人?”小松赤腳跑過來,滿臉都是笑意。從西北沙漠裡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見過海,只要一有機會就奔到海邊拾貝捉螃蟹。

  “公子請您回去呢。”他盯著初晨踩在沙裡的一雙精緻的雪白玉足,臉悄悄的紅了。

  “是不是找到船了?”初晨一邊穿鞋,一邊問,根本沒看見小松的眼神。

  “不知道,我只知道羅二哥帶來一個客人。”小松垂下眼睛,竭力讓自己不去想那雙美麗的小腳。

  初晨有些失望,走了好幾步,才發現小松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小松,你不回去嗎?”

  小松抬起頭,黝黑的臉上神情古怪,“我馬上就來,您先去。”等初晨走遠,他咬著牙拼命搖了搖頭,好像是要擺脫什麼一樣。

  “桀桀”的笑聲響起,礁石後轉出一個全身披著黑布斗篷的身影,“你心軟了?想想你妹子。”

  初晨走到他們居住的客棧門口,遠遠就看見蘇縝擔憂的望著自己這邊,那模樣像極了一隻等待孩子歸家的老母雞,不由呵呵笑起來,迎著他走去。

  斜刺裡一條人影急匆匆地向她撞過來,初晨擰腰急閃之下居然沒有讓開,被那人硬生生地將頭上的幃帽撞飛了去,初晨大驚,顧不得別的,忙伸手去抓幃帽,迅速戴回頭上。

  只是這一瞬間,遠處有人出低低一聲“咦”地驚嘆。

  初晨戴好幃帽,才回過頭看向撞她之人,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乾癟老頭兒,眨著一雙猴兒似地眼睛無辜的看著她,張開只剩下幾顆牙齒的嘴衝她呵呵直樂,不住的說:

  “對不住,對不住。”

  蘇縝早已看見事情始末,趕了過來,把初晨擋在身後,沉著臉對老頭說:“你這個老人家,這麼大把年紀了,走路還這樣莽撞,若是摔了一跤,只怕人家還要怪我家妹子。”

  他的話已經說得很客氣了,只怕多惹些不必要的麻煩。

  誰知老頭兒倒不依了,翻著一雙怪眼:“你這人好不講理!我撞了你妹子,她都沒有說什麼,你怎麼倒來糾纏不休!你父母就是這樣教你尊老的?”神態聲氣可惡至極。

  蘇縝被他的無賴氣急,正要怒,初晨拉拉他袖子,他收起怒色,搖搖頭:“老人家老了,想是有些糊塗,算了。”轉身去喚初晨離開。

  老頭見二人要走,忙一把揪住初晨的袖子:“小娘子!你撞了老不死,不賠禮就要走了?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要問你父母是怎樣教你的。”

  這死老頭,明明是他撞了人,先向她賠禮的也是他,此刻竟然來誣賴她,只怕是有人故意搗亂。

  初晨用上了十分力,把袖子一揮,想著讓他知難而退就行,誰知袖子在老頭兒手裡只是輕輕一動,老頭兒瞬間又握緊了袖子,嬉皮笑臉:“小娘子惱了。”

  初晨一句話不說,從懷裡摸出匕首,“嘶拉”就把袖子劃斷,迅速閃到一旁,羅二黑著臉擋了上去。

  老頭兒沒成想她會如此做,看著手裡的半截袖子愣道:“這小娘子,脾氣真糟糕,白白浪費了這麼件好衣服。”

  蘇縝示意羅二擋住老頭兒,自帶了初晨往後走。

  “哎呀,厚翁,您老人家又在任性了。”宏亮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高大的錦衣虯髯大漢從一間雅室裡急匆匆走出來。

  初晨有點想笑,猴翁?果然是像猴一樣的老頭,這個大漢用任性來形容老頭,怎麼都覺得好笑。

  說話間大漢已走到二人面前,萬分抱歉的抱了抱拳:“對不住二位,我家厚翁有些小兒心性,得罪了二位,還請二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又厲聲喝退了正在和羅二糾纏不休的老頭,神態間威儀自現。

  蘇縝淡淡地一抱拳:“無事。”拉著初晨就要走。

  大漢哈哈一笑:“難得二位有如此雅量,不如我做東,請二位到舍下一飲,給二位賠禮壓驚如何?”

  他話音剛落,幾個大漢便不動聲色的堵死了週圍的通道。這幾個人目露精光,太陽穴微微外鼓,明顯就是外家高手。

  看來大漢是不管蘇縝和初晨同不同意,也鐵定要請到這個客了。

  蘇縝手放在佩劍上,冷笑道:“有這樣賠禮壓驚的麼?”為了不引起注意,蘇縝帶來的人並不多,充其量也不過十來個人而已,但論身手,自問並不下大漢和他手下的這幫人。

  此時魔鬼城的人已做好準備,就等蘇縝一聲令下。不打吧,對方張了大口等著他們鑽,打吧,是最下乘的選擇,雙方一番惡戰,少不得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對他們來說是大大的不利。

  蘇縝正在那裡掂量輕重,那叫厚翁的老頭兒往羅二身上一撞,倒在地上,大聲哭喊起來:“打死人了,打死老頭兒啦!你們評評理啊!有這樣對自家老爹的麼?”

  隨著他這一聲喊,外面的人呼啦衝進來,裡三層,外三層圍著指指點點,羅二氣得要死,他家世代功勳,他父親更是他心目中頂天立地的好漢,

哪裡容得這等形容猥瑣的老頭來玷污他父親的名號?猙獰了臉,抽出刀就要朝老頭兒砍去。蘇縝對著他使眼色,他也只作不見。

  老頭兒不避不讓,蹬著腿哭喊:“不孝子,你砍死我吧!被你砍死了總比餓死的好!”

  “住口!死老頭,誰是你兒子?”羅二一刀砍不下去,只在那裡吼。

  魔鬼城兩名大漢虎著臉走過去,一個去拉羅二:“羅兄弟,和這等老瘋子鬧什麼。”另一個去拉老頭:“老人家,你冒充人家父親,也不怕折壽。”

  老頭一頭撞在拉他之人的腿上,把鼻涕眼淚全朝他褲腿上招呼,

“咿呀!二小子,你幼年喪母,老頭兒抱著你討得百家奶,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你學了點本事就不認老頭兒了,還找了人來對付老頭子,老天爺呀,孩子他娘啊,你睜睜眼啊!”

  老頭呼天搶地嚎啕大哭。群情激憤,有人指著羅二大聲罵起來,還有人喊要去稟報官府來拿這不孝忤逆之人。

  蘇縝眼光一掃,從人群中看到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不由暗嘆了一口氣,對著大漢道:“閣下這位厚翁未免也太愛亂開玩笑了。”

  大漢微微一笑:“他就是這個性子,有時候也不聽人家的話,只是喜歡有人去做客,他就高興了。”這是赤裸的威脅。

  蘇縝沉著臉不說話,初晨只得居中轉圜:“不知閣下仙居何處?”

  大漢哈哈一笑,走過去對厚翁道:

  “厚翁,您老又在這裡騙人了?年青人臉皮薄,禁不得您這樣玩鬧,就算是得罪了您,道個歉就是了。您冒充人家父親,也不怕被人家打了,給我幾分薄面,算了吧?”

  老頭兒一骨碌爬起來,臉上還掛著淚,“嘿嘿”一笑,“大老爺,怎麼是您老人家?小老兒的醃事,讓您見笑了。這不,看他有些眼熟,逗逗他玩罷了。”

  人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認了自己是在騙人,噓聲四起,一個大漢跑出來轟散了人群。有人過去跟店家低聲說了幾句,遞了些黃白之物,店家忙關了店門。

  羅二心中憋了一股惡氣,恨不得立時劈了這個老無賴,陰沉著臉,一刀就向老頭兒砍去。

  老頭兒腳底生風,一溜煙躲到了初晨背後:“小娘子,救救老頭兒。”

  蘇縝嘆了口氣,“羅兄弟,算了。”

  羅二恨極了老頭,既恨他不要臉,又恨自己鑽了圈套,給眾人帶來麻煩,只不肯善罷甘休。初晨嘆口氣:“羅二,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它一口麼?”

  眾人一愣,有人甚至笑出聲來。羅二眉腳抽了抽,收回刀:“我不和狗計較。”

  老頭兒圍著初晨轉了一圈:“你這女子,牙尖嘴利,剛才為何不與我鬥上一番,看看到底是誰輸贏?”

  初晨笑道:“我沒有這樣老的兒子,不敢與你鬥。”

  眾人狂笑,老頭臉一紅,“我可以有這樣大的閨女啊。”

  初晨垂著眼道:“我這人比較菩薩心腸,潔身自好,怕人玷污我的名聲,也怕人家說你是個老不羞。”

  老頭怪叫一聲,跳起來不依,大漢目光犀利的看了初晨一眼,“厚翁,不得無禮。”轉身對蘇縝等人一擺手:“各位,請吧?”

  蘇縝道:“我還有兄弟未回來,要等他一起。”他們不知對方底細,而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蘇縝想能拖一時是一時,另外找個法子推辭了去。

  大漢也不強求,笑著坐下去等,舉止優美,儀表威嚴,可以看出出身很好,“沒關系,我能等,就怕剛才的事情鬧得有些大,已是驚動了官府了。”

  此時蘇縝和初晨已經判定,今日之事斷難善了,蘇縝看著大漢和他的侍從那深凹的眉眼,心思一動,“請問閣下仙居何處?”

  “海外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小松從門外急匆匆跑進來:“公子,街口來了一隊衙役,向著這裡來了,說是要拿反賊。我聽他們說著就是我們呢,這是怎麼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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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月下飛天鏡(上)

  蘇縝指著大漢冷笑:“好呀,不知我等如何得罪了閣下竟如此趕盡殺絕?”

  大漢身後一名侍從躍身而出,呵斥道:“不得無禮!”

  大漢掀掀眼皮,冷光一掃,那侍從眼裡劃過一絲恐懼,躬身退下。

  大漢方笑道:“貴客此言差矣,我只是仰慕二位風采,聽聞二位到處找出海的船,剛好我那裡有一艘,人少船大,旅途寂寞,想邀二位與我等一起坐船罷了。

既然二位如此誤會,反而不美,我也不便強求,就此告辭。”居然真的起身要走。

  他這行為著實可惡,先是把初晨等人逼入死角,他又來這副高姿態。羅二眼裡戾氣溢顯,看向蘇縝,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劈了這群人。

  蘇縝搖搖頭,對方顯然身份不一般,亦是有備而來,哪裡是能輕易就可以拿下的。就算是打贏這伙人,殺了他們,自己要想再像先前一樣,偷偷找船出海卻是不可能的了。

  事實逼著他不得不跟著大漢走,對方偏這樣欲擒故縱,他卻是抹不下面子。

  他不便出面,初晨可以,她嘆了口氣:“那姓猴的老頭兒,我總算是明白你師父是誰了。”

  厚翁本來已經走到門邊,聽她這樣一說,停下腳步,奇道:“你這女子,老頭兒沒露兩手功夫,你怎麼又知道了?你倒是說說看,老頭兒的師父是誰?”

  初晨微微一笑:“我不是說你的功夫,我是說你能言善道,騙人的功夫。”

  老頭兒眼睛一轉,嘴角彎起來:“是誰?我看你說得可準,如果準了,老頭兒……”眼睛斜瞟著大漢,有些不敢說。

  初晨指著大漢笑道:“可不是他麼?”

  “大膽!”一群人齊聲呵斥起來,聲響如雷。大漢眼裡寒光掃過,陰冷的看著初晨。

  從他散出的氣勢裡,初晨感到了與彥信相同的王之威,她不為所動,朗聲道:“要不然你和我打賭,幹嘛要看他呀?”

  “他是我主人,我自然要聽他的。”老頭兒摸摸腦袋。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衙役離這裡已是不遠了。

  “那就對了,你要聽他的,今天你做的事情都是他讓你做的,騙了人,害了人,還要這樣的逼人、欺人,我就是一個女子,也做不成這樣的事情。”初晨也冷笑起來。

  大漢哈哈一笑,“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請各位隨我來吧?”

  早有人打開一個小小的暗門,初晨冷哼一聲,招呼眾人率先跟上。暗門剛關上,衙役就如狼似虎的砸開了店門。

  暗門外是一個小小地院落,等眾人出了門,有倆個青衣漢子上來把早就準備好的青磚砂漿飛快地砌死了暗門。

  一個老實巴交的粗衣婦人上來對大漢施了一禮,默不作聲的打開院門。眾人出去,已是在另一條街上。

  剛出了院門,三四張大馬車飛馳而來,有人邀請初晨、蘇縝和虯髯大漢、還有厚翁上了正中那輛馬車,其他人則魚貫進入其他車中。

  羅二根本不聽安排,硬要跟著初晨。人家勸他,他就拿眼瞪人家。初晨道:“我這位羅兄弟自來跟我慣了,還是讓他跟著我們好了。”

  那大漢呵呵一笑,揮揮手,羅二如願以償坐在了初晨身後。

  馬車外表樸實,內裡樸素中暗藏奢華。在初晨看來,舒適度一點也不比蘭若皇室的馬車差,心中對這位神秘虯髯大漢的身份好奇萬分,同時也憂慮萬分。

  她暗自嘆了口氣,一路行來,基本上都是有驚無險,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危急的時刻,看來真是好運到頭了。

  不知自己是何時落入對方眼中的,對方這樣千方百計把他們弄去,目的又是什麼。

  車行駛起來,大漢拿起一只精美的琉璃茶盞,邀請眾人飲茶,“想必二位已經看出,我非蘭若人氏,我叫習也,乃是一個鋌而走險,謀求暴利的商人,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他面對著蘇縝,眼睛卻瞟向初晨。

  初晨縮在蘇縝背後不說話,在外人面前,能不說話她就絕不多說一句話,這是她和蘇縝達成的默契。

  蘇縝喝了一口茶,贊了聲:“好茶!”神態自若的道:“習兄既然已經知道我們是什麼人,我就不多說了。”

  這不過是客氣話罷了,人家既然早就盯上了他們,又怎會不知他們的底細?他也不在意喝不喝那茶,自己如今已是落在人家手裡,多喝那一口茶與少喝那一口茶有何區別?

  羅二很固執的堅決不肯喝那茶,厚翁勸他,他就瞪厚翁,弄得厚翁也覺得沒趣,低聲道:“你這人,是老頭兒平生見過的最不討喜的人。”

  羅二冷笑:“我又不是猴,幹嘛要討喜?”

  大漢也不介意,哈哈一笑,顯得很是豪爽:“此言差矣,不瞞二位,我只知道貴客姓蘇,這位叫羅二,這位姑娘是你的師妹。別的,我可一概不知。”

  蘇縝自然不相信他這話,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拼命巴上他們做什麼?但還是淡淡地道:“我叫蘇縝,這是我師妹葉疏桐。”

  “二位一心想要出海,不知是要去哪裡?也許我可以幫二位的忙。”

  蘇縝猶豫了一下,“不瞞習兄,師妹身有暗疾,受盡煎熬,行遍天下而不得治。我聽說海瀾萬龍島有位姓白的神醫,想去碰碰運氣,斗膽求他一治。”

  說是初晨的是暗疾,人家就不好追根問底。

  習也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初晨一眼,見她整個人藏在陰影裡,動也不動。皺眉道:“萬龍島麼?我剛好也有事情要去那裡一趟,我們正好同路。

只是我聽說這位姓白的神醫脾氣有些古怪,輕易不與人治病的。不過他夫人倒是慈悲,二位到了不妨去先求他夫人,想必可以如願。”

  白鳴燦的脾氣古怪嗎?明明是一個古道熱腸的行醫之人,習也怎會如此說?初晨看了習也一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即便是隔著面紗,她也可以感到他的肆無忌憚。

  習也提到了陸宛凝,想來他對萬龍島的情況也是熟悉得很。他大概已經對她和陸宛凝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懷疑,她和陸宛凝之間實在是太像了。

  聽見他說他也要去萬龍島,初晨心中一時百念紛呈,憂慮更甚。

  萬龍島有海瀾海域一半以上的制海權,在海瀾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是海瀾皇室重點盯防的對象,一舉一動皆在各色人等的關注之中。

  初晨很清楚,當初白鳴燦就很不願意與彥信扯上關系,後來在蕎山鎮事件、扳倒彥寧的鬥爭中,雖然萬龍島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那都是因為陸宛凝的關系。

  白鳴燦心疼妻子,白夫人心疼養女兼兒媳,白老爺子也有自己的考量。

  這一次的事情事關重大,誰知道萬龍島會是什麼態度,如果她順利見著了白老爺子,她尚能一試。但最大的可能是,也許她根本就見不著陸宛凝或是白鳴燦中的任何一個人。

  想到這裡,初晨不由心情沉重起來。習也對她說了一句什麼,她也沒有聽見。

  蘇縝微微碰了碰她,她才清醒過來,歉然道:“對不住,我身子不好,居然有些乏了,沒聽見習兄的問話。還請原諒。”

  習也呵呵一笑,狂傲的說:“敢在我說話時走神的女人,你算是第一個。”

  初晨等人臉上頓時不悅,羅二冷哼了一聲,初晨要攔他,已是晚了。他冷笑道:“我家夫人自然不同於別的女人。”

  “夫人?”習也微一愣神,隨即笑道:“原來葉姑娘已經嫁人了,不知葉姑娘夫家姓甚?”

  初晨淡淡的說:“夫君山野之人,不提也罷。”

  習也識趣的不再追問,轉而向他們描述一些海瀾風光和海瀾那邊的小國風土人情。他見識廣博,性情開朗大氣,常有精闢言論,就連羅二也聽得愣了神。

  車要出城,傳來一陣馬蹄聲,兵器交擊聲,人聲鼎沸,有人大喊:“不要放走奸細。”

  馬車猛然加速,向前飛馳。習也笑道:“各位不必驚慌,只管放心品茶。”又道:“貴國皇帝真是讓我佩服呢。”

  語氣中頗多譏誚之意,初晨雖然對瑞帝沒有什麼好印象。但聽外人如此說自己國家的皇帝,心中卻是不舒服,“不知閣下佩服他什麼?”

  “佩服他用人之道。”習也大喇喇地瞅了她一眼,“若是在我們海瀾,像我們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活著踏進大海半步。就是跑出去了,也能在海裡讓他喂了魚。”

  初晨道:“他只是因緣巧合成了皇帝,並不能代表我們蘭若沒有人才。貴國若是遇上這麼一位君主,焉知不是如此,或許還不如我們此刻呢。”

  習也提起茶壺給眾人續茶:“不說了,不說了。再說就傷和氣了。”神態間頗不以為然。

  初晨憋著一口氣,有心想要再辯駁一番,人家又倒理不理的,很是鬱悶。

  羅二也是不服,想說如果是彥信做了皇帝,蘭若根本就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剛剛張口,就被蘇縝嚴厲的瞪了過去,只得怏怏地閉上口。

  初晨注意到,如此迅捷的速度,車中的茶水居然沒有灑出半點,頗有些驚訝,暗自打量此車何處暗藏玄機。

  習也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道:“這車的技術是從海外傳來的,只要路不是太坎坷,一般說來都很平穩。你若是喜歡,將來我送你一輛如何?”

  初晨噘噘嘴,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不敢,無功不受祿。”她仍然恨他嘲笑蘭若無人。

  習也的眼睛裡閃著亮光,一臉的笑意。初晨不自在起來,只覺得雖然隔著面紗,他卻把她所有的表情都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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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月下飛天鏡(中)

  蘇縝嚴厲的瞪了初晨一眼,不動聲色的把她擋在了身後。

  初晨也知道自己有些突出,打定主意,如果不是有必要,堅決不能再開口了。

  習也對蘇縝很明顯的保護行為視而不見,故意有話沒話的引初晨和羅二和他說話。那兩個卻不上當了,像兩只悶嘴葫蘆,堅決不肯多說一句話。

  馬車在一個小小的港口停下來,初晨望著那幾只小船大皺眉頭:“這麼小的船,怎麼能走那麼遠的路?”要是遇到風暴怎麼辦?

  習也笑道:“我常年在這海上來往,自有我的辦法。”率先登上了小船。

  初晨等人卻是猶豫不決。蘇縝上次來海瀾時,坐的是大船,堅固龐大無比,遇上了風暴猶自險些喪生海底。這樣小的船,只怕一個大浪就打翻了。

  對方無人不精通水性,而自己帶來的這幫人,生在沙漠之中,一群旱鴨子,到時候,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他也倒罷了,遊泳他是會的,只是初晨,他一時決斷不下。

  習也端坐在船頭:“諸位不必心慌,大船太扎眼,停在別處呢。這小船只是一塊跳板而已。”

  初晨則覺得以習也的心機手段,要害他們只怕在岸上就下手了,根本用不著把他們騙到船上再害他們。

  “蘇師兄,咱們如今沒有退路,另找其他船也是找不到的,不如跟著他去瞧瞧?”

  蘇縝低聲道:“我只擔心你。你不會水,萬一……”

  初晨嫣然一笑,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蘇縝招呼其他人一起上了船,對習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如今我們的身家性命都是攥在習兄手裡了。”

  習也呵呵一笑:“好說,好說。”眉宇間神采飛揚。

  小船悄無聲息的行駛了約半個時辰,轉入一個僻靜的港灣,一艘兩層樓,高大華麗,漆著金漆,繪著黑色蟠龍的大船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看見小船,上面的人放下軟梯來接,待眾人上了甲板,船上諸人呼啦啦拜倒一大片,習也神色嚴肅,淡淡做了個手勢,一個領頭模樣的中年人走上前來,躬著腰,垂著眼:

  “請主子吩咐。”初晨一眼就看出此人是個閹人。

  習也指著初晨等人吩咐道:“這是我的貴客,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那中年人恭敬地答了聲:“是。”

  習也回頭對二人道:“各位想必也累了,先去沐浴,等會再宴飲,如何?”

  在海上沐浴?還請他們一起洗?海上淡水稀少,這是看得見的奢靡。船上諸人目不斜視,一臉的平靜,可見對這樣的行為已是習以為常。

  大船迅速向茫茫大海深處駛去。

  初晨被美貌的侍女引至一處房間,她本微微有些猶豫,但看見抱著手站在門口的羅二,不由放心大半。這船艙都是木製而成,隔音效果極差,只要她大聲呼喊,羅二必然第一個衝入救她。

  一踏入房間,就是毛長沒至足踝的雪白地毯,迎面一塊半人高的水晶鏡子發出炫目的光芒,照得人纖毫畢現。

  沉香木做的家具散著淡淡地芬芳,房間四角懸掛著雞蛋和鴿蛋大小的明珠串成的宮燈,碧綠如水的翡翠香爐裡焚著名貴的龍涎香,正中一張圓形的大床,上面懸垂著雲霞一般燦爛的鮫紗。

  這房間雖然奢靡,但初晨當初在廣陵王府中,房間裡擺滿了彥信四處搜羅而來的奇珍異寶,她尚不屑一顧,所以並不覺得有何稀罕之處。

  唯一讓她覺得還不錯的,只有那面半人高的水晶鏡子。

  黑髮碧眼的侍女對初晨泰然自若的神情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很好的掩飾過去。轉過一道雲英貝母鑲嵌成的屏風,一個一丈方圓,清水幽幽,熱氣騰騰的瑪瑙砌成的池子呈現在初晨面前。

  兩個只著輕紗,身材高挑豐滿,凹凸有致的侍女恭謹小心的向她行了禮,上前來服侍她寬衣入浴。

  初晨樂得有人服侍,舒展開手腳任由她們伺弄。

  領頭的侍女給她取去幃帽,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又見她儀態大方高貴,沒有絲毫的局促,顯見是見過世面的,以為是主人的新寵,不由添了幾分討好之意。

  初晨知道她們是誤會了,也懶得解釋。

  初晨泡在溫暖的池水裡,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來,暖洋洋的,愜意無比,趕得上她在琉璃谷裡洗的天然溫泉。

  侍女們動作輕柔的給她擦洗著,那黑髮碧眼的侍女見了初晨胸上的疤痕,微微有些訝異,不過她受過嚴格的訓練,自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初晨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侍女輕聲道:“奴婢叫碧絲。”其他兩個侍女各忙各的,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初晨見她一雙眼睛眸色如翡翠,形狀妖媚,果然媚眼如絲,道:“果然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碧如翡翠,媚眼如絲。”

  “謝貴人誇贊。”碧絲的手碰到初晨胸前的傷疤時,動作格外的輕柔小心。

  這是個聰明能幹的侍女,肯定是習也身邊得力的人。只怕她從這裡出去,下一刻,習也就知道了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被人這樣窺探,初晨有些不舒服,決心嚇她一嚇。

  她瞇起眼道:“看見我這個傷疤了嗎?”

  碧絲小心的點點頭,微側著頭看向她,等她說話。從初晨這個角度看過去,碧絲頸項下巴的曲線特別優美迷人。

  “碧絲很美呢。”初晨的手輕輕劃過碧絲的下巴脖子,停在她豐滿的胸脯上,輕輕嘆道:“你覺得我美嗎?”

  碧絲被她古怪的眼神和動作嚇得打了個寒顫,卻不得不答:“貴人極美。碧絲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美的女子。”

  初晨擺了個極妖嬈的姿勢,

“再美又有什麼用?從前有個女子也是如此說。可惜她卻不肯接受我,一心想著她那個情郎,拒我於千裡之外不說,還狠心的刺了我這裡一刀。你知道她最後如何了嗎?”

  她回頭看向碧絲,色迷迷的眼神看得碧絲毛骨悚然,“我把她扔進了捕野獸的陷阱裡。你比她有趣許多。我很喜歡你,你願不願意跟著我,若是願意,我跟你們主人要了你如何?”

  碧絲的小臉瞬間發白,其他兩個侍女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看向二人,神情古怪之極。

  碧絲吞吞吐吐地說:“奴婢粗鄙,入不得貴人的眼。”

  初晨心中得意之極,偏生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伸手在她手臂上緩緩摸下去:“很細嫩,膚如凝脂,正是我喜歡的類型,不粗鄙,一點都不粗鄙。”

  碧絲險些要哭出聲來,只拿眼瞪著那兩個侍女。稍微要年長一些的侍女要機智些,提醒道:“貴人容稟,池水已要冷了,是不是再續些熱水?”

  初晨嘆口氣,站起身來:“不必了。這海上的淡水來得極不容易。我是客人,又怎能浪費主人珍貴的東西呢。”

  碧絲見機給她擦乾了水,披上一襲華貴的絲袍,取出一身華貴的淡紫色宮裙,問她對這身衣服可滿意?

  初晨搖頭:“我早已不習慣穿如此繁瑣的衣裙。還是取我包裹中的素衣素袍就可。”

  碧絲和那兩名侍女眼裡閃過一絲驚恐,跪下拼命磕頭,只求初晨饒了她三人性命。

  “這是怎麼說?莫非我不穿這身衣服,你家主人就要你們的命麼?”

  碧絲抖抖顫顫的說:“我家主人先前就吩咐了,貴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須要最好的,差一樣未服侍到位,就要拿我等喂魚。”

  初晨調笑道:“我若穿了,碧絲可願意跟著我?”

  碧絲閉了眼,慘白著臉說:“奴婢的命是主人的。”

  “我知道了。給我穿上吧。”碧絲神色一鬆,忙給她穿上衣裙,扶到妝台前,輕聲問她喜歡什麼髮飾。

  雕龍刻鳳的妝台上擺滿炫目的精緻髮飾,初晨指著一朵粉晶做成的芍藥頭插,“就是它了。”這模樣,眼見得幃帽也是不能再戴了。既然衣服都穿了,也不在乎這一朵頭花。

  裝扮完畢,初晨被引到一處寬大輝煌的廳裡,正中一張氣派的桌子,擺滿了精緻的佳餚,有許多菜式是她沒有見過的。有些卻是蘭若的名菜,可見是主人顧及客人的口味。

  蘇縝早已到了那裡,他也是裝扮一新,一副富貴公子的模樣。初晨看著他身後站立的那個妖嬈侍女,不由對著蘇縝微微一笑。蘇縝不自在的低咳了一聲。

  初晨注意到這裡只有他們三人,其他的人則不見影蹤,一問之下,才知道在另一處設了宴席,厚翁招待著他們。

  “我來遲了!”習也哈哈大笑著走進來,鬍子已刮了個乾淨,露出鐵青的下巴和兩腮來。他五官分明,長得很威嚴,很有氣勢,配著一身黑色的外袍,頗有些一代霸主的模樣風範。

  初晨注意到他一進來,所有的侍女都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習也對著眾人笑,實際上眼裡只有初晨一個人,在海邊客棧中,他驚鴻一瞥,看清了初晨的美貌,當時只覺得她像極了陸宛凝,此刻看來,比陸宛凝更多了幾分特別的味道。

  那是經過時間的沉澱,有過很多經歷的女人才會有的叡智和氣質。

  初晨注意到他毫不掩飾的目光,拿了手裡的紈扇遮住臉,回頭對蘇縝說話。

  習也在主位上坐下來,眼睛一掃,看見羅二還是先前那副打扮,眉頭一皺:“羅兄弟怎麼不曾沐浴更衣?可是下人服侍不週?”

  羅二還未回答,他身後的侍女已經面無人色的跪了下來,不住磕頭,卻不敢出聲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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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月下飛天鏡(下)

  習也揚揚手,馬上就有倆人悄無聲息的進來拖了那侍女道:“這種沒用的奴才,不如拿了去喂魚。”回過頭招呼眾人:“用膳,用膳。”

  羅二有些坐不住,正要替那侍女求情,說是自己不願意沐浴更衣的。初晨暗暗踩了他一腳,示意他不要管閒事。

  羅二一看,蘇縝端著自己的茶杯,也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只得皺著眉頭閉緊嘴。

  外面傳來輕輕的一聲“撲通”,像是什麼東西掉入了海裡。初晨無動於衷的拿起筷子夾菜,想要用這招逼他們就範嗎?又不是她的人,跟她有什麼關系?

  習也愛殺多少就殺多少好了,反正不可能全殺完。她如果不是看著碧絲還有些意思,她剛才就會這麼幹。

  他們要裝暈,人家主人家可不答應。習也笑道:“羅兄弟,剛才那奴才膽敢對你無禮,我已經處置她了。你看看這裡可有你喜歡的,挑一個如何?”

  羅二非常反感他的行為做派,沒好氣的道:“我自己有手有腳。”

  習也有些無奈的看向蘇縝:“蘇兄,可是我招待不週,羅兄弟惱了我了?”

  蘇縝道:“他向來習慣一個人獨處,習兄不必勉強於他。”

  習也攤攤手,“怎麼不早說,可惜我那個千嬌百媚的小丫頭。”

  初晨忍住要抽筋的嘴角,驚訝的問:“難道習兄真的把那姑娘扔下去了?”

  得到肯定之後,她不住扼腕嘆息:“我們都以為習兄是和我們開玩笑的呢。誰知道你真的如此做。習兄這個脾氣不好,不好。

若是我家的婢女,她們不聽話的時候,我也會這樣嚇唬她們,但要我如此辣手摧花,我斷然捨不得。”

  蘇縝忍住笑,習也眉毛一挑,正要說話,有人進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便告了聲罪,離席而去。

  初晨發現自己身後的碧絲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暗自冷笑一聲,肯定是在和習也匯報她的古怪癬好呢。

  等習也回來,看向初晨的眼神就有幾分古怪,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看,幾乎有些忘乎所以,不過先前那種色迷迷地樣子卻是少了幾分。

  初晨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暗自好笑,男人可以養孌童,女子就不可以養女寵麼?有什麼奇怪的。她低咳一聲,問蘇縝:“師兄,可是我臉上有什麼不妥?”

  習也不懷好意的說:“葉姑娘如此樣貌,讓我想起白家二少奶奶來,你二人實在是太相像了,不知道的,一定會誤以為你二人是親姐妹。”

  初晨笑道:“這世上的事情真是巧,我看習兄也長得極像一個故人呢,但我知道他和你絕對一點關系都沒有。”

  “像誰?”習也一口咬定不放。

  “這……”她為難的搖搖頭,“不說也罷。”

  “像誰?葉姑娘是誆我呢吧?”習也目露兇光。

  羅二冷颼颼來了句:“像綿城賣肉的張屠戶。”

  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初晨和蘇縝忍得萬分辛苦,才沒有噴飯。

  習也的臉瞬間變得鐵青,惡狠狠地舉起手裡的琉璃盞就要摜下去,高高舉起之後,到底沒有砸下去,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來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習也一走,其他人也跟著如潮水般退了個乾淨,偌大的廳裡只剩下三人。冷酒冷菜,無人搭理,大門還上了鎖。

  羅二涼涼的道:“這人果然小氣。聽不得實話。”

  初晨低聲道:“羅二,我才現,原來你是個活寶。”伏在桌上狂笑起來。

  羅二擔憂的說:“這人小氣,陰陽怪氣的。他不會去報復我們其他的人吧?”

  蘇縝道:“那倒不會。最多限制他們的自由罷了。”

  初晨道:“我猜他肯定早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他之所以處心積慮的把我們弄來,又這樣忍著,必然是有求於我們。”

  蘇縝笑道:“我們把自己猜的寫出來,看看是否一樣。”

  二人蘸了酒,在桌上各寫了一個字,剛好湊成一個名字。羅二湊過去一看,驚訝的說:“原來是他,怪不得有些面熟。脫了鎧甲,有些變了。”

  “你認識他?”

  “以前在陣前遠遠的見過。他是很厲害的。”羅二嘆了口氣。

  “公子和他好像認識,一見面就要對罵不休。有一次還交了手,打了個平手。”

  習也,就是羽池,海瀾的皇長子。彥信在海瀾做質子的時候,沒少受他的氣。初晨來之前做足了有關海瀾皇室各色掌權人士的功課,自然知道習也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位子。

  一方面,他是最年長的皇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正當壯年,雄心勃勃,勇武善謀,為人果斷狠辣,戰功顯著,母親出身高貴,得到海瀾相當一部分權貴地。

  另一方面,他是海瀾皇帝最忌憚、最不喜歡的兒子,海瀾皇帝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兒子大了,要爭權,要謀利,海瀾皇帝自然不能容下去。

  再一方面,海瀾皇帝寵幸安貴妃和她的兒子十五皇子於藍,並有意培養十五皇子於藍為儲君,安貴妃寵盛不衰長達二十多年,又出身於海瀾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也有屬於她的力量,

對儲君之位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對於羽池這個最大的威脅自然視作眼中的肉中刺。

  羽池處於一個非常微妙和尷尬的地位,急於找到一條出路。

  這是為什麼他敢冒別人都不敢冒的風險,在蘭若和北岐交戰時,遠渡重洋,插在其中分一杯羹的原因。他需要戰功來支撐他在國中的地位。

  他那個時候未必沒有存了如果實在不行,就自己另立門戶,打出一片天地的心思。

  但海瀾皇帝和安貴妃絕對不可能讓他如願,所以又耍了什麼手段,借著蘭若和北岐暫時性休兵議和,輕易剝奪了他的兵權,造成這場遠襲之戰功虧一簣。

  浪費了無數人力物力,結果一無所獲,這個罪名自然要安在羽池身上。

  這樣一來,羽池就連先前的優勢都沒有了,不敢回國,只能在海上漂泊,偶爾在一些小島上歇腳。

  一心想要得到萬龍島的,偏生不得其門而入,若不是有他在戰爭中擄掠的若干金銀支撐,他只怕早已落魄。

  正在他急得焦頭爛額之際,正好遇上了初晨這一幫人,他無意中瞅見了初晨的容貌,正好與陸宛凝非常相似。

  福至心靈,便死纏爛打纏上了他們,借著送他們去萬龍島的機會,也給自己謀求些利益。

  羅二道:“他既然有求於我們,做什麼一副神秘高傲的模樣?又打又殺,又嚇又關人的,有這樣求人的嗎?”

  初晨笑道:“你若是想和一個人做一筆生意,那人可以和許多人做這筆生意,而你卻非他不可。你好好跟他商量,他必然認為奇貨可居,不一定瞧得起你,一來二去,生意肯定做不成。

但如果你控制了他,他不得不和你做,你這生意就算成功了。”

  “那還叫求嗎?”

  蘇縝點評道:“所以他不是求我們,而是要逼迫我們。其實他這個人吧,手段魄力都還是有的,欠缺的只是一個機遇,和他做生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羅二有些不耐煩:“那雙方拉明了不就是了。”

  蘇縝伸了個懶腰,

“這人生性多疑,如果我們馬上就答應了他,他反而會懷我們有其他的想法。不如先晾著他,讓他感覺是自己努力來的,而不是我們算計的他。他心防一放下,到後面更好談合作的條件。”

  “你這是請君入甕啊。雖然咱們不缺合作的人,但相比較他那些兄弟來說,我更願意和他合作。”初晨眼睛有意無意的瞟向雕花木壁,她敢肯定,羽池正在後面聽得歡呢。

  她和蘇縝故意說這些給羽池聽,是想讓羽池不要再做那些無用功,給大家都省些力氣。

  也是想告訴他,他們還是看得上他,願意和他合作的,省得他突起殺心,讓他們喪生在這茫茫大海之上。

  人心很奇怪,你當著他的面,好好跟他說吧,他偏不肯相信,要懷疑你一下。但如果是他自己偷聽來的,他就會假話也要相信七分。

  羽池並沒有馬上就來放他們出去,眼看夜色濃重,也沒有人來掌燈。

  屋裡黑燈瞎火,初晨有些倦了,四處看去,廳裡也沒有什麼可以休息的地方,看樣子,三人只能坐一晚上了,不由暗嘆了口氣,這個羽池很會把握人心,知道此時要挫對手的銳氣。

  蘇縝起了個頭,三人講起自己遇到過的一些精彩故事來,天南海北,事無巨細,只憑自家高興。說到歡喜處,也不管他無菜下酒,推杯置盞,哈哈大笑。

  一夜無眠。下半夜,三人開始打坐,養精蓄銳,總不能在第二天早上人家開門時,個個呵欠連天的吧。

  第二天清早,門“吱呀”一聲輕響,羽池容光煥發,一陣風的走進來,沒有絲毫誠心的道歉:

  “我昨晚多喝了兩杯,有些暈,難免糊塗。今早一醒來,突然想起怠慢了貴客,真是罪該萬死,還請各位原諒。”

  蘇縝和初晨神態自若的起來和羽池打招呼,言笑晏晏,仿佛剛才被撇在這裡坐冷板凳的人不是他們。羅二則對羽池完全無視,拉起桌上昂貴的錦緞專心致志的擦他那把雪亮的大刀。

  羽池看向羅二的目光閃過一道寒光,隨即笑道:“羅兄弟,好快的刀!”

  初晨把羽池那瞬息變化萬千的神色收入眼底,暗生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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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4 23:10:10
第七十一章 雲生結海樓(上)

  後幾天的航行中,賓主盡歡,大家都仿佛忘記了前幾天的不快。主人刻意殷勤,客人也曲意奉承,都沒有提要合作的事情,也沒有提去萬龍島的目的。

  船上的侍從嘴巴很嚴密,初晨想盡一切辦法也不能從他們嘴裡打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只能全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觀察,去分析。

  比如幾個因為做事時不小心出錯的僕從被悄無聲息的扔下了大海,那天因為羅二不肯沐浴,而據說被扔進海裡的那個侍女,她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

  羽池處死人只是輕輕一揮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或是一個眼神,被處死的人從來不曾求過饒,其他僕人也從不曾為別人求過情。

  所有的人,都是一副麻木蒼白,見慣不怪的樣子。可見這樣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

  而她覺得很可惜的那些洗澡水,也並不會被倒掉,簡單過濾澄清之後,便是這船上僕從的飲用水。這一切都讓她深深見識到羽池的霸道殘暴和絕對的凌駕於他人之上的皇族意識。

  羽池不同於彥信和蕭摩雲,他除了他自己,不愛任何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之分,下人的性命和畜生並沒有任何區別。

  初晨從此拒絕在船上洗澡,並親自向羽池取得了不得強迫她洗澡的允許。

  她不能讓別人都服從於她的思想意識,但她能少讓這些僕從們少一些工作,讓他們減少犯錯的機會,增加活下去的可能性。

  她覺得最爽快的一件事情,莫過於羽池看向她時那種古怪的神情,好奇中帶了厭惡,厭惡中又帶了些遺憾。

  那日從大廳裡出來,他們又被引回了原來的房間。碧絲仍然留下來侍候初晨,初晨總是有意無意的調戲她,她雖然臉漲得通紅,卻好性子的忍受著。

  初晨知道這是羽池還在懷疑她,她從他眼裡看見了赤裸的慾望,無關情愛,只是男人對美麗女人的佔有。

  為了以後的麻煩少些,她只得變本加厲的調戲碧絲,一有機會就色迷迷地看其他美麗的女子。

  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就像初晨不能放鬆警惕一樣,羽池也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精神。這夜初晨正睡得香甜之際,碧絲全身脫得精光,悄悄摸上了她的床。

  初晨自然是像每一個受驚的武林高手一樣,一掌就將碧絲拍飛了出去。先把碧絲打了個半死,再也無力爬上她的床,也就再無力“伺候”她。

  人奄奄一息之後,她才驚訝的問是怎麼回事,聽說碧絲是奉了羽池的命令前來伺候她的,她愧疚惋惜不已。愛憐的替碧絲穿衣療傷,趁機吃點豆腐,如同對待她最親密的愛人。

  碧絲被打得半死,眼神卻是愉悅。初晨不得不懷疑她是故意選擇在半夜時候摸上她的床的,目的就是想被她打死或打傷,好逃脫這個可怕的差事。

  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子,知道怎樣保護自己,初晨雖然不過意,卻不得不為之。

  接下來一段時間,初晨每天都在打聽碧絲要好些了麼,說自己非常喜歡她伺候,船上的侍女都遠遠地躲著初晨,生怕自己入了她的法眼,再慘遭她的虐待。

  蘇縝發現之後,悄悄問她,她便把事情的經過說了,蘇縝哭笑不得,說她太過調皮,卻是默許了她的這種行為,只交代她演戲不要太過。

  初晨摸摸鼻子,暗想男人看女人是怎麼看的,她就用那種眼光去看女人,不是就可以了嗎?只要羽池不對她感興趣,自毀名譽算什麼?

  他們在海上已經航行了半個月之久,初晨從蘇縝那裡知道,離萬龍島不過是兩三天的路程了,便估摸著羽池應該就在這幾天要向她攤牌。

  她很好奇羽池要會怎麼開場,亦知道這場鬥智鬥勇不亞於兩個將軍血戰一場。

  時間比她預想的來得要快,她剛和蘇縝分開,就有人來請她去見羽池,初晨這是第一次到羽池的房間,一見之下心中不由大為怪異。

  羽池的房間大小,形狀,裡面的擺設與她那間房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是色彩,她那間偏女子喜愛的粉色,而羽池這間,則多黑白硬朗之色。

  見她打量房間,神色間流露出不以為然。羽池優雅的請她坐下,問她:“不知夫人可還滿意我這幾日的款待?”

  初晨坐下:“滿意,滿意,滿意極了。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如此高規格的禮遇。”

  羽池淡淡一笑,“夫人是見慣大場面,富貴錦繡叢中出來的妙人兒。我只怕委屈了你,讓你看不起我們海瀾呢。”

  “此話怎講?”初晨一味和他打哈哈,“別的不說,就憑習兄招待客人在這大海之上沐浴的那份豪氣,就令小女子佩服得很。”

  “一點洗澡水麼,算不得什麼。”

  “不知這許多的水又是來自何處?”

  “這水存在……”

  對於水和沐浴的問題二人就足足討論了一刻鐘之久。

  接著羽池又表示要把碧絲送給初晨,初晨表示笑納,卻又暗示自己不希望自己的愛好被一些別有用心的詬病,這影響她將來要開展的活動。

  羽池很體貼的表示同意,又隱晦的問初晨,她的夫君對她的這個特殊愛好持何種態度。

  初晨帶了幾分尷尬,又帶了幾分炫耀,說是自己的夫君有大小各色姬妾若干,二人不過是政治聯姻,各取所需,對彼此的私生活並不感興趣。

  又指出海瀾有一個很有名的費夫人,情形就和她差不多。羽池終於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而且不由自主的坐得離初晨遠了一些。

  二人互相試探,互相逼迫,最後羽池終於在初晨的氣定神閒和裝傻充愣中敗下陣來,兩人終於達成了一致,作了詳細的分工。

  初晨看向遙遠的蘭若,對彥信的思念前所未有的濃烈。她終於成功的走了第一步,卻沒有喜悅。有的只是無窮盡的憂慮和擔心,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她很清楚羽池是個多麼危險的人。

  羽池有大志,殘暴狠辣,心胸狹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與這樣的人合作有一個好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同時風險也極大,無異於與虎謀皮。

  她現在就像在走鋼絲,不能回頭,不能失足,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

  就在即將到達萬龍島的最後一天晚上,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羽池讓初晨等人更深的認識到他的狠辣殘暴。用他的話來說,是送給初晨他們的合作大禮。

  晚飯時,羽池破天荒的把初晨等所有人聚在一起,說是旅途寂寞,要與他們一起歡娛歡娛。

  在美酒過了三巡,舞姬舞過之後,羽池一揮手,有人拖上一個用鐵鏈穿了琵琶骨,全身血淋淋,沒有一點完好地方的人。

  初晨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全身的骨頭筋脈都斷了,永遠都沒有再恢復的可能。

  那蘇縝的手下,小松,那個愛說愛笑的青年男子。她驚愕的看向蘇縝,蘇縝沉默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已是波瀾不驚。

  相比較魔鬼城其他人的憤怒,他的聲音平靜無波:“請問習兄,這是怎麼回事?”

  羽池陰陰一笑,看向那個太監。

  初晨已經知道這個太監叫止醇,也知道他是從小就伺候羽池的人,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內家功夫和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深得羽池的信賴,是他的左膀右臂。

  她曾經借故讓羅二送了他很多奇珍異寶,但最後她都在羽池有意無意的暗示下知道,他都把那些東西原封不動的交給了羽池。

  後來,她也就放棄了賄賂止醇的打算,止醇維持著他一成不變的謙恭,先恭敬的向羽池行了禮,這才向初晨等人行禮,緩緩說明原因。

  初晨這才知道,從他們上了這艘船的那天開始,就一直有信鴿往來於這艘海船上,經過止醇的精心佈控,終於在現場將小松人贓並獲。

  但是小松就是受了這樣的酷刑,也不曾開口吐露半分,他到底是受誰的指示,又有什麼樣的目的。初晨很奇怪在這茫茫大海上,什麼樣的信鴿才能完成這個傳訊的任務。

  聽了她的問題,止醇很恭敬的告訴她,原則上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但假如有一只船一直跟在他們身後,那就另當別論了。信鴿往來於距離不是很遠的兩只船上,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你懷疑我們?”初晨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羽池。

  羽池陰鷙的說:“如果我懷你,就不會把他弄出來給你看。我的目的,是想告訴你,有人在拖你的後腿,他不想讓你成功,也不想讓我成功。我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你早些說了,我也好替你料理乾淨。”

  初晨啞然,除了彥信希望她成功以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人不希望她成功。

  對方跟著她,有可能是沒來得及動手,也有可能是另有所圖,總之一切皆有可能,這一次,她是真的猜不出對方是誰,目的是什麼。

  羽池冷笑:“不管他是誰,只要敢擋著爺的道,爺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蘇縝陰冷的看向小松:“小松,習公子的話想必你是聽見了。該吃的苦你也吃過了,有什麼隱情,都可以說出來,我自然會為你作主。”

  小松緩緩轉動充血的眼球看向初晨,咧開嘴出一個無聲的笑,露出裡面牙齒盡無的血肉模糊的牙床,嘴唇微微動了幾下,就再無聲息。據他身邊的人說,他說的是“沒有用的”四個字。

  初晨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去看小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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