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明自己犯了錯,打來電話也不肯主動道歉,給了台階就立刻順著往下爬,真是太不要臉了,居然打算就這樣矇混過關。
安思淼暗暗咬牙,最後還是認命地換衣服走人。即便他如此這般,她還是沒辦法真生他的氣。
回去的路上,安思淼在小區的市場裡買了點菜,手提袋子慢慢走,偶然一個漫不經心地抬頭,她看見了朝她步行走來的桑鶴軒。
因為兩家住的不遠,所以桑鶴軒也沒開車出來,他即便在晚上也是一身一絲不苟的西裝,路燈昏暗的光線在他挺拔的身上落下一層暗暗的剪影,他緩緩從微光中走來,又重新沒入黑暗。
在陰影裡,安思淼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充滿力量的身軀走到她面前,她才將他熟悉的面容看進眼中,桑鶴軒接過她手裡的袋子,與她一起並肩回家。
安思淼走得很慢,他體貼地遷就她的速度,她看了他一會,疑惑問:「你來接我?」
桑鶴軒平靜地「嗯」了一聲。
安思淼掃了一眼周圍的路人,他們的視線總是朝兩人投來,打扮入時長相優秀的他和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安思淼自己走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和他在一起時卻體會深刻。
說到底,還是桑鶴軒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太重,可他這樣的人,無論何時都安然得讓人嫉妒。
「明天去不去上班?」一直沉默的桑鶴軒忽然問道。
安思淼看向他道:「當然,為什麼這麼問?」
桑鶴軒從口袋裡取出鑰匙開了門,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到了家門口:「明天是你生日。」他輕聲說,「不休息一天?」
安思淼走進屋裡把門關上,失笑道:「不必,沒那麼重要。」
桑鶴軒不知何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瞥向他說:「別擔心,我知道31號是你的生日,那天星期五,我會請假的。」
桑鶴軒意味不明地笑了:「你的生日不請假,我的生日卻要請假。」
安思淼拿著蔬菜袋子朝餐廳走,理所當然道:「當然了,因為我還有爸爸媽媽和外公,但你只有我啊。」
桑鶴軒愣住了,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安思淼從袋子裡拿出茄子,下意識望向他問:「吃茄子好嗎?」
她這一看他,就發現他神色複雜,明明勾著嘴角,卻給人一種悲傷的感覺。
完了,又心疼了。安思淼倉促地低下頭。
也就在這時,桑鶴軒低沉地說了聲「好」。
吃過飯,兩人如往日一樣上床休息,今天安思淼不打算糾纏桑鶴軒了,她也知道他不會做什麼,於是心安理得地藉著小燈看書,鼻子上架著一副近視鏡,眉頭蹙著,似乎十分認真。
桑鶴軒躺在那什麼也沒做,時不時不動聲色地睨她一、眼,過了約莫半個小時,他居然坐起身從她手裡奪過了那本書,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裡面,皺起了修長的眉。
安思淼臉一紅,想要把書奪回來,桑鶴軒卻把書裡的內容念了出來:「他將她禁錮在懷裡,額頭抵著她的唇……」他念到這笑出了聲,「這根本不符合邏輯,既然是把她禁錮在懷裡,怎麼額頭還抵著她的唇?」他雙眼含笑地看著她。
安思淼咬著下唇把書奪回來,合上後塞回抽屜,氣鼓鼓地關了燈躺下道:「睡覺!」
桑鶴軒依舊坐著,他靠在床頭垂眼望著她柔聲說道:「那本書內容和題目好像不對,《高級財務會計》都講這些的嗎?」
安思淼窘迫地用被子蓋住臉,在被窩聽見了他低沉動聽的笑聲。
她有些氣不過,看見也就算了,還當面揭穿她,他就這麼報答她剛剛給他的台階?
大腦處於憤怒狀態,安思淼心生一計,從被窩裡慢慢靠近他,透過被子縫隙投射進來的微光,努力尋找著目的地,然後成功掐住了他的腰。
「嗯?」
一聲疑惑從頭頂傳來,安思淼偷笑著撓他癢癢,可誰知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安思淼不死心地在他腰部和小腹處撓了半天,把他整齊的睡衣都給弄亂了,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等她的手位置有點偏移的時候,桑鶴軒才終於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上去。
安思淼怔怔地望著他漆黑的眸子,桑鶴軒沒戴眼鏡,高挺的鼻樑下薄唇輕抿,沙啞低沉地發出三個字:「別鬧了。」
安思淼又一次臉上發燙,她掩飾性地咳了兩聲,乖乖躺好不再亂動。
寂靜的房間裡漸漸響起平穩的呼吸聲,桑鶴軒側頭看了一眼快要睡著的女孩,手指不自覺地在被子上微微點著。他剛剛出去接她之前收到了下屬的通知,汪永年要回來了,就在明天。
在部隊時,老首長盡職盡責,退休後身體很不好。他在療養院裡呆了兩年多,一直都沒什麼起色,現在這樣急著趕回來,應該是聽見什麼風吹草動了。
輕輕抬手,修長的手指壓在薄薄的唇上,桑鶴軒清俊的臉上露出思索。
他要好好想想該如何跟這位不算陌生的前輩溝通,好讓自己的目的可以盡快且穩妥地實現。
次日一早,安思淼也得到了汪永年回來的消息,今天剛好是她的生日,她別提多高興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早就決定了晚上和桑鶴軒一起過生日,恐怕沒辦法和外公一起了。
安思淼的外公只有她這麼一個外孫女,她從出生就備受寵愛,可以說是老爺子的掌上明珠,整個家裡的核心。不過老爺子也是明事理的人,自己唯一的女兒既然嫁給了人家,就是人家的妻子,再怎麼喜歡外孫女,外孫女的大事也還是由安父拍板,老爺從不插手。
誰知這一次一次不插手,就真出了不小的問題。
汪永年回到安家就發了很大的脾氣,安父安母都沒能倖免,最受責備的便是安父。
老爺子對安父的不負責任很生氣,覺得安父沒搞清楚人家的背景就把人嫁了、全憑介紹人的人品和介紹,甚至都沒調查好對方究竟是做什麼生意的就魯莽行事,實在有違他的年齡。
安父不敢反駁,老老實實地聽著,身邊的安母幽怨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卻又不敢插話,因為是她過於相信自己的得意門生,又粗心大意地沒有細細追究桑鶴軒的背景,所以才落得老爺子這麼生氣。自家老公只不過是代她受過罷了,不過她是不會說的,說了只會鬧得更大。
隔著一層親疏關係,老爺子也不會把話講得太難聽,一旦知道安母責任最大,老爺子恐怕得把茶几給掀起來。
安思淼帶著桑鶴軒進門的時候,汪老爺子的怒火才剛剛平息一點,他們的到來再次點燃了炸藥包。
老爺子一眼就認出了桑鶴軒,上去就指著對方要說什麼,可安思淼一句柔柔的「外公」就徹底讓老爺子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汪老爺子疼愛地看著自己的外孫女,又看看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桑鶴軒,咬牙忍下怒火,點點頭說:「淼淼來了,快進來坐,別在門口了,冷。」
安思淼一笑:「不冷,永江四季長春,何況現在才十月份。」
「四季長春又怎麼了,到了冬天濕冷也不好受。」老爺子輕哼一聲。
安思淼無奈地搖搖頭,接過桑鶴軒手裡的東西對老爺子說:「外公,這是鶴軒送你的補品。」她湊到老爺子身邊,偷偷朝對方比了個大拇指,小聲說,「特貴!」
汪永年哪裡笑得出來?他緊皺眉頭瞥了一眼桑鶴軒,黑髮黑眼的男人穿著西裝靜靜地站在旁邊,緊抿的唇角流露著安然與溫和,一副無框眼鏡架在他高挺的鼻樑上,讓他整個人愈發顯得文質彬彬,頗有學者風度。
就是這麼個人,汪老爺子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也不免被他斯文儒雅的外表所蒙騙,時間久了你才會發現,其實這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他原本可以不再理會,因為他已經退休了,那些事和他不再有關係,可現在這隻狼披的羊皮換成了他心愛的外孫女,他這筆賬,可真是算不清了。
心裡實在堵得厲害,汪老爺子也不想留桑鶴軒太久,直接拉安思淼進了旁邊的小屋說悄悄話。
「怎麼了外公?」安思淼不明白老爺子為何如此緊張,漂亮的額頭出現擔憂的褶皺。
汪永年不忍看外孫女傷心難過,也不想她參合某些事情,於是便迂迴地說:「淼淼,外公問你,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小子?」
安思淼和老爺子一起坐到沙發上,聽老爺子叫桑鶴軒「那小子」,她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甜蜜蜜的笑無聲回答了他的問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安思淼見他這副表情,不確定地問:「外公,難道你不喜歡鶴軒?」
汪永年哪敢點頭,他只是說:「你喜歡就好。」略頓,壓低聲道,「外公只是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外公你說。」安思淼乖巧地做出傾聽的模樣。
汪永年皺眉思索了一會,說:「淼淼,外公知道你喜歡那小子,你別笑!你再笑外公不說了。」
「我不笑我不笑。」安思淼忙揮手保證。
汪永年這才不情不願道:「外公看得出來你怕他,這不丟臉,但你要記住,你怕他是因為你喜歡他,你喜歡他是看得起他,如果他想借這個來利用你,你要立刻離開他,知道嗎?」
安思淼一愣,半晌才道:「我沒怕他。」
汪永年歎氣:「你還想騙外公?外公從小看著你長大,你每次遇見自己喜歡的人,第一反應都是會怕,這個怕的程度,跟你喜歡這個人的程度成正比。」說到這他面露憂色,「你現在啊,就是太喜歡他了,不過沒事,不管怎麼樣外公都會護著你的,你什麼都不用怕。」
安思淼眼眶一紅:「外公……」
汪永年看了一眼掛鐘,拍了拍靠進自己懷裡的外孫女,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剛到家,很累,你帶著那尊神去外面吃吧,別煩我了,我現在沒精力應付他。」
「可是外公,我想給你做午飯……」
「等哪天他不在的時候你再來給我做,現在快把他帶走吧。」
「外公……」
「要不就讓他自己走,要麼你把他帶走,你選一個。」
五分鐘後,安思淼帶著桑鶴軒離開了安家。
桑鶴軒默默開車,開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顯而易見的受傷語氣說:「外公好像很不喜歡我。」
安思淼知道他是故意用這語氣逗她笑,因為她自打出來就愁眉苦臉的。他這麼用心,儘管他的行為不好笑,她也要笑了,為他願意逗她開心的心思而笑。
「沒關係,凡事不能勉強嘛。」安思淼安慰道。
桑鶴軒微勾唇角,面上一絲異色都無,可他心裡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清楚。
凡事不能勉強?他偏要勉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