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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自由行走andrea]第三種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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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35:25 |只看該作者
十、

  我們並沒有去最貴的地方,我帶他去了一個市郊的小餐館,那裏由於有極鮮美的魚頭火鍋,而日日生意火爆。我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在太安靜、太豪華的環境裏吃飯,因為那樣意味著我要花更多的心思來與他活躍氣氛。

  當他隨我走進煙霧彌漫、人頭攢動的小店,頓時被那架式嚇住了,第一句話說的居然是:「這裏可不可以刷卡?」

  我心裏暗笑,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他:「應該可以。」

  滿身油污的服務員擠過人群大聲招呼我們:「幾位。幾位?」

  我伸出兩個手指頭,意思是兩位。「樓上請,樓上請!」服務員大聲地說,帶領我們繞過雜亂的桌椅和大聲說話笑鬧的食客,上了二樓。

  樓上相對安靜些,我們被安排坐在窗邊的一張小桌子上。

  我根本沒看菜譜,就熟練地報出了幾個菜名,然後問他,「林總,你還要什麼?」

  「不用了,這樣挺好。」

  服務員扔過來兩個杯子和一壺茶,下樓交菜單去了。

  我端起茶壺,往杯子裏倒滿茶,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連忙說:「謝謝。」

  他的頭髮半乾著,有幾絡搭在了額前,這令他看上去比平常年輕許多,也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我感歎說:「如果鄒月知道我和你坐在一起吃飯,不知會不會發瘋?」

  「她還不知道我和你見過面?」他抬眼問。

  「我怎麼敢讓她知道,搞不好她半夜背把菜刀,把我當西瓜切了。」我一邊說,一邊作切西瓜的手勢。

  他笑了起來,我發現他右邊的臉上竟有個酒窩。「你有個酒窩,好可愛!」我指著他的臉,隨口說了出來。

  聽我這麼說,他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也意識到自己太隨便了,為掩飾尷尬,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幸好這時火鍋端了上來,我連忙扶起筷子,熱情地邀請他:「來,吃,吃。」

  「你經常來這裏吃嗎?」他一邊端起筷子,一邊問。

  「是啊,我們做這一行,也經常要陪別人吃吃喝喝。這個城裏有什麼好吃的,我基本都知道。」

  「那不是和我一樣嗎?」

  「也有些不同,我們和那些法官、當事人,既是工作關係,也是朋友,所以有時吃得也很開心。說實話,你們吃飯的那些地方,又貴又不好吃,完全是吃排場。」

  他點點頭,似乎很認同我的說法。

  「你沒有應酬的時候,在哪裡吃?」我好奇地問他。

  「中午在食堂,晚上基本都有應酬,偶爾有空,就回家吃速食麵。」

  「不到爸爸媽媽家去吃?」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又另外成了個家,我很少回去。」他回答。

  我忙說:「不好意思。」

  他擺擺手:「沒關係。」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斗膽又問到這個問題。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終於正面回答:「她不在這邊,在香港。」

  我一拍桌子:「喔,難怪你說你情人節那天在香港,原來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力度太大了點,桌子晃了晃,熱騰騰的火鍋也跟著晃了晃,他嚇得躲開好遠。

  兩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餐飯吃得很愉快,他表現得平易近人,有問必答。當然最後又是我請客,這樣的小店哪有什麼刷卡機。兩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一看,是他對外的那個手機號碼。

  我連忙遞給他看,他的笑容馬上凝固了,考慮了片刻,對我說:「你接吧,看他是什麼事?」

  我接通了電話,那個助手很焦急地說:「鄒律師,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和林總在一起?」

  「林總……林總……」我拖延著時間,看他的反應。

  他點點頭,接過了電話,轉身走開幾步,低聲與對方交談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回身還給了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說。

  車子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他開車的速度很快,而且臉上又恢復了心事重重的表情,與剛才判若兩人。

  過了許久,他說:「今天很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公式回答。

  「是真的,我在這裏沒有什麼朋友,我小學畢業就出國讀書,回來就進公司做事,我周圍的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生意夥伴。」他轉頭看了看我,很認真地說:「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沒什麼朋友。今天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這好說,如果下次你想打羽毛球,儘管找我。」

  「好的。」他點點頭。

  車裏又有些冷場,我趕忙笑著打岔:「原來我還在想,找機會要和你合個影,留在那裏,將來你要是成了中國首富什麼的,我就把它洗大點掛在辦公室的牆上。」

  他回頭望瞭望我,突然轉移了話題:「你經常出差嗎?」

  「不算經常,不過有兩個顧問單位在外地有分公司,所以有時候也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坐飛機還是坐火車?」

  「主要是坐飛機,火車太浪費時間。」

  「坐頭等吧?」

  「哪有你那麼好的命,有商務艙坐就不錯了,只坐過一次頭等艙,那是因為事情緊急,商務艙的票都賣完了。」

  他沒有再接話,專心地開著車,我也就乖乖地閉了嘴。我時時注意不讓自己成為聒噪的女人。

  一會兒,車在國稅局的門口停了下來,我一邊很留心地拿好自己的每樣東西,一邊說:「那個案卷,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再去拿?」

  「我會儘快送給你。」他回答。

  「那就先再見啦。」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鄒雨。」他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一轉頭,他正看著我,說:「那次你坐頭等艙,就坐在我的旁邊,候機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你。」

  「真的?」我很驚訝,已經著地的腳又縮回到車上。「我怎麼沒有印象?」

  「你當時好像心情不好。」

  他這一說,我突然回想起來,那天上午,我剛跟左輝去辦了離婚手續,走出民政局大門,就接到顧問單位電話,要我趕往北京,參加一個仲裁質證會。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精神恍惚,情緒低落,乘計程車都報錯了地址。

  見我沒回答,他乾脆轉過身,側坐在座椅上朝向我,一手抵著椅背,一手扶著方向盤,繼續說:「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那樣旁若無人地流眼淚,你知道吧?那天我們整個頭等艙裏的人,都陪著你帶著悲傷的心情進首都,特別是我,坐在你的旁邊,空姐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有什麼關係。而且,那天我不停地向你遞紙巾,你不停地對我說謝謝,你完全不記得了嗎?」

  聽他這麼形容,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我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可以告訴我那天是什麼事嗎?對不起,我一直很好奇。」

  我深吸一口氣,回答說:「那天上午我剛辦了離婚手續。從左輝向我提出分手,到我們辦離婚,前後只有一個星期,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沒有像其他朋友一樣,繼續追問我細節,這讓我有些欣慰。

  天空中突然開始飄起小雨,落在車玻璃上,星星點點,折射出路燈的光芒。

  他回轉身坐正,摸出煙盒,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車廂裏頓時彌漫著香煙濃郁的氣味。「那天,我跟在你身後離開機場,看到你站在那裏排隊等出租,我其實想過順帶送你一程,因為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很為難的事情。不過,兩個陌生人,這畢竟太唐突了。可是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我記住了你。」

  我有點發懵,努力回憶,卻找不出一絲記憶。

  「讓你的妹妹出了那樣的事,我心裏總是有些歉疚,但是當我在醫院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有點高興,因為我看到你活得很好很努力。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對我完全沒有印象。」

  他接連著深吸了幾口煙,然後用力把煙摁滅在煙灰缸:「其實我不是一個好領導,也是一個很孤僻的人,我很少與下屬或無關的人接觸,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與你見這麼多次的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向我伸出手:「以後,這樣的機會恐怕不太多了。總之,希望你生活越來越好。」

  我完全糊塗了,機械地與他握了握手,說:「謝謝。」

  我拎著東西下了車,一回頭,他正看著我。我朝他揮了揮手,他轉過頭,一踩油門,車子肆無忌憚地越過雙黃線,調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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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35:45 |只看該作者
十一、

  當晚,我躺在床上,滿腦子迴旋著他的那些話,還有他焦慮的表情,微笑的樣子,以及,他側身看著我,說起和我的初遇時,那仿佛有些迷惘的神態。我的心裏,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東西,一些陌生又堅硬的東西,橫亙在我心臟跳動的地方,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早上當我站在鏡子前刷牙時,我突然發現我有了很明顯的眼袋,睡眠不足,或是老之已至?我含著牙刷長歎一口氣。

  鏡子中,鄒月披頭散髮,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我身後,嚇得我猛地回頭,大叫:「你幹嗎?」

  「姐,昨天人事部打來電話,說公司決定,把我調到致林物流的財務部去工作。」鄒月低眉垂目,很憂鬱地說。

  「致林物流?在哪裡?」我邊嘩啦啦漱口,邊問。

  「在火車站那邊,不和總部在一起。」

  「沒說是什麼原因嗎?」

  「說是那邊缺一個主管出納,財務部推薦讓我過去。」

  「這麼說,你應該是升職啦?」我開始洗臉。心裏暗想:林啟正動作可真快。

  「是的。」話雖這樣說,鄒月的話裏可沒什麼高興的意味。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我伸直腰,用毛巾猛擦臉。

  「我不知道……姐,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意這樣安排?」

  「哪個他們?有什麼意?」我反問。

  鄒月低下頭,沒有回答。我真看不慣她這種粘糊糊的模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鄒月,你要記住,不管你還在不在這個公司做事,你和林啟正都是無——關——的——人。」

  說完,我把毛巾掛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坐在化妝台前,用手掌把收縮水『啪啪』地拍在臉上。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活學活用,『無關的人』——這是林啟正昨晚對我的定義,今天就被我用來教訓鄒月,確實,我們姐倆都需要時時刻刻擺正自己的位置。

  九點,我到了辦公室,管內勤的小張喊住我。「鄒律師,這裏有你的一個案卷,今早送來的。」

  我走過去,遞到手裏的正是那搶劫案的案卷。「是個什麼樣的人送來的?」我忍不住問。

  「一個年輕男的,矮矮胖胖的。」——當然不可能是林啟正,他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案卷也送來了,鄒月也要調離了,確實是沒什麼機會再見了,我暗想。

  走進辦公室,我抽出資料,準備寫上訴狀,發現資料上粘了一張黃色的易事貼,寫著:「周院長的電話是139********。林即日。」

  字條沒有稱呼,落款也只有一個姓,林啟正做了他允諾的事,但卻顯得疏遠、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林是誰啊?」耳旁突然冒出個聲音。

  我騰地一回神,發現高展旗不知何時已俯身在我身後,也盯著紙條在看。

  我忙把紙條收好,故作鎮定地說:「一個朋友,拜託他為那個搶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麼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紹我認識認識,我手頭也有個殺人的案子要上訴。」

  「還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亂介紹。」我擺擺手。

  「哎呀,死馬當作活馬醫嘛!我那個案子要是救回一條命,家屬答應酬謝二十萬呢。」

  我很煩他,站起身來把他往門外推:「我的案子還不知該怎麼辦呢,誰管你啊。你自己想辦法吧。」

  高展旗一邊退一邊繼續說:「只要你能幫到我的忙,二十萬我和你三七開……對半開……你七我三……都歸你?」

  我只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門後,我反手想把門關上,誰知他又用手把門抵住,很嚴肅地問:「鄒雨,你這些天沒事吧?」

  「我會有什麼事?」我立馬否認。

  「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家裏還好吧?你媽身體沒事吧?左輝沒有糾纏你吧?」他設想了很多可能。

  「沒事!沒事!」我忙說,然後繼續關門。

  他不屈不撓地伸出腦袋,「鄒雨,如果有什麼事,別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邊。」

  「高展旗!」我叫起來:「你別噁心我啦!」

  他臉上顯出誇張的受傷的表情:「別人說謊話說一千遍都成了真理,為什麼我的真心話說了一萬遍,你還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現在別煩我!」我用手將他的腦袋推出門去,這才把門關上。

  回到桌前,我將那張易事貼夾在了電話本裏。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過著。

  鄒月猶豫再三,終於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啟正那張面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見了蹤影。

  我手頭的搶劫案,上訴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長一個小時的親自接見,他還喊來了刑庭庭長,共同研究案情,基本達成共識。

  我還是會去打球,會去那家小店吃魚頭火鍋,也有兩次,去了天一酒店請法官吃飯。但我沒有再遇見林啟正。只有一次,我站在離他們公司不遠的路邊等出租,看見他的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牌照號全是6的黑色寶馬,後面照例跟著兩台車,在擁擠的路上分外招搖。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會有什麼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終審判決。法官部分採納了我的辯護意見,當事人被判死緩,這就意味著他與死神擦肩而過,只要服刑中表現好,十幾二十年後他將重獲自由。那對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門口中磕頭謝恩。我趕緊悄悄地走開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禮遇。

  坐上計程車,我拿出手機,想給林啟正打個電話報喜。可轉念一想,他也許並不在意這件事的結果,甚至可能已經完全忘記了這碼事。為避免尷尬,我把電話撥到了助手的電話上,客氣地請他轉達謝意。助手客氣地應承了。

  儘管我內心也有些企盼他會回個電話,問問詳情,但是並沒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這本就不是他需要關心的事。

  又過了半個月,我們所的鄭主任被評為了全國百佳律師,這個頭銜頗花了些努力和金錢,也是我們所的喜事,所以當他啟程去北京領獎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裏同仁去送他。目送他進入安檢口後,我們轉身離開,忽見主任的小情人從我們身邊偷偷溜過去,原來主任趁機帶著小秘私會。我和高展旗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轉頭,門口方向一群人湧過來,個個西裝革履,煞是醒目。然後,在人群中,我看見了林啟正,他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邊走邊與身旁的一位老者低聲交談。

  看他迎面走過來,我心裏閃過無數念頭。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沒看見我。

  還是打個招呼吧?

  還是算了吧,別打擾他和別人說話。

  ……

  正在我猶豫時,他已走到我的面前,這時,他仿佛不經意間轉過頭,視線掃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過,趕忙擠出笑容,「林總,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著點頭回復。招呼打完,兩人已擦肩而過。

  有一段日子沒見,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面前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樣。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興致勃勃地問:「誰啊?誰啊?」

  我只好回答:「就是鄒月原來那個部門的林總。」

  「林總?就是那個林……林什麼正?」

  「嗯。」我也懶得幫他回憶,隨口答道。

  他回頭又認真地看了看,歎道:「真夠拽的!不過,這傢伙確實長得人模狗樣!」

  這叫什麼形容詞,我橫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我:「哎?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前不久你不還托我打聽他嗎?」

  「不算認識,點頭之交。」我回避重點。

  「這種人,得和他把關係搞好,要能在他們公司撈個法律顧問當當,一年就不用幹別的活兒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停車場,高展旗最近從別人手裏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車,寶貝得不得了,我上車前,他還囑咐我:「別急著上,把腳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懶得理他,直接坐進車裏。

  車子上了機場高速,他把音響開得很大,放著慢搖樂曲,腦袋還隨著音樂不停地擺動,車子也跟著在路上擺來擺去。這純屬晚上泡吧的後遺症,我完全拿他沒辦法。

  車子終於到了高速盡頭的收費站,我暗鬆了一口氣。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面有檢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費站出口遠確實站了許多交警,我說:「你又沒犯什麼事,緊張什麼?」

  「我的車是走私車,沒手續的。慘了慘了。」

  「你不是有牌照嗎?」

  「那是借了朋友的,掛在上面。」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個地方開溜,可是四周沒有任何路口,他只好硬著頭皮住前開過去。果然,一個交警走上來攔住車,敬了個禮,要看他的駕駛證和行駛證。高展旗先掏出駕駛證,妄想蒙混過關。這裏只見另一個交警走上來和檢查他的交警耳語了兩句,然後,檢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個禮:「同志,我們懷疑你的這台車是走私車,請你下車,我們要把你的車扣走。」

  這可真慘了。高展旗急忙下車和交警說好話,然後又到處猛打電話,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車站在車邊,一時也沒了主張,眼見交警的拖車轟隆隆地開過來,馬上要拖車了。

  這時,一輛黑色的車子急在了我身邊,帶起一陣灰塵,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車窗搖下來,我發現車裏是林啟正,他帶著一副墨鏡,端坐在駕駛位上,開口問我:「什麼事?」

  「我朋友的這台車沒手續,交警要扣車。」我回答。

  他點點頭,然後說:「那你坐我的車回市區吧。」

  「不行,我不能一個人走。」我搖搖頭。

  「很好的朋友?」他又問。

  「一個所裏的同事。」我說。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然後對著電話裏說:「你過來一下。」

  只見跟在後面的車上下來了一個人,跑到他的車前。林啟正問我:「就是這台車嗎?」

  我點頭稱是。他對那個跟班低聲交代了兩句,跟班點點頭,走到旁邊去打電話去了。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他會幫你的朋友處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要麼你坐我的車先走?」

  還沒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過來,邊走還邊朝我喊:「鄒雨,幫我想點辦法啊!」

  我連忙對高展旗說:「林總在幫你出面呢,應該沒問題。」

  聽到這話,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腳步走到林啟正的車前,點頭哈腰地感謝道:「林總,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我叫高展旗,是鄒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學,現在在同一所律師事務所工作,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麼我能效勞的,你儘管發話。」說著就遞上了名片。

  林啟正接過名片,客氣地笑了笑:「沒關係,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連忙點頭:「林總,太謝謝了。下次專程請您吃飯,您一定要賞光。」

  林啟正又客氣地點點頭,轉過來問我:「你怎麼辦?」

  我知道他是問我坐不坐他的車走,我想了想,說:「不用了,我還是和他一起走吧。謝謝你,林總。」

  高展旗又在旁邊說:「林總,下次一定要專程感謝您。」

  林啟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說:「小事一樁,不必太客氣。」說完搖上車窗,車子一轟油門,開出去很遠,又掀起一陣灰塵。

  我連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卻在灰塵中感慨萬千:「寶馬750,好車!今天真是遇貴人!」

  我轉身一看,那個助手也上車走了。我心裏正納悶,不是說要幫我們處理嗎,怎麼就走了呢。

  突然聽見那邊的交警高喊:「哎,那臺本田,走吧走吧,這次有領導打招呼,下次可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和高展旗交換了一下眼神,擺平了,這個林啟正,真厲害!

  兩人立馬鑽進車裏,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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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二天的上午,我外出辦事後回到事務所,發現高展旗已經用劫後餘生的激情,把這段經歷在辦公室的每個人面前宣揚了一遍,當我走進所裏,發現大家都用很景仰的眼神望著我,四五個年輕的女助理甚至跟著我進了辦公室,把我圍在了中間。

    「鄒姐,林啟正是不是真的很帥啊?」

    「你怎麼認識他的?」

    「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女朋友啊?」

    「下次帶我們認識認識他吧!」……小姑娘們嘰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我都不知從何答起。

    「你們發什麼神經?」我奇怪地問道。「怎麼都知道他?」

  「當然知道,他是城裏最有名的鑽石王老五,英俊瀟灑,身家過億,有一次我一個記者朋友採訪過他,當場被他迷暈過去呢。」內勤小張說。

  「對呀對呀,我的同學在他們公司裏做事,說他們公司所有的女性都迷他迷得不得了,還有人為他自殺呢!」助理小陳在旁插嘴。

  自殺!——我心裏一驚,難道小月的事傳出去了?我忙問:「誰啊,為他自殺?死了沒有。」

  「好像沒有,那個女的想跳江,站在跨江大橋的欄杆邊,說要林啟正出面見她,110都出動了,女孩的父母啊、朋友啊都來了,怎麼勸也不行,非要見姓林的。」小陳繪聲繪色地說起來。

  「然後呢?他來了嗎?」大家問。

  「沒有,那個人真是冷酷,他拒絕出面,而且還要別人轉告那個女孩,說她這麼做很蠢。後來那個女孩真的跳下去了,被人撈上來送去醫院,不過好像沒死。」

  「怎麼這麼沒有愛心,去勸勸她有什麼關係?」

  「是啊,畢竟人家是喜歡他嘛,人命關天,真要是死了,他也會內疚啊?」

  「可是如果他出面,救下來了,接下來怎麼辦呢,林啟正也有他的考慮。」大家議論起來。

  我的心放了下來,轉念一想,小月那件事,難怪林啟正無動於衷,原來已經不是第一次。

  這時,小姑娘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鄒姐,林啟正有多帥,形容一下吧!」

  我想了想說:「長得是不錯,可也不至於說帥到不行,就那樣吧!五官比較端正!」

  大家對我的回答顯然不滿意。

  「高律師說,比他帥一點,能讓高律師承認別人比他帥,可不容易。」小張說。

  「那是因為林啟正幫了他的忙。」我回答。

  「鄒姐,你怎麼認識林啟正的?介紹我們也認識一下吧?」

  「是啊,趁著他還沒物件,我們還有機會。」

  「鄒姐,你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結婚啊?」……

  我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兩手扶著桌面,用「潑冷水」的口吻對幾個花癡說:「妹妹們,我就大家的問題答復如下,第一,我和林啟正是普通朋友,見面不超過五次,他當不當我是朋友還不一定;第二,林啟正已經有了女朋友,現在在香港,今年可能就會結婚,所以你們已經沒什麼機會;第三,不要做白日夢,考慮比較現實一點的對象,你們周圍未婚男青年就不少,比如高展旗之流。」

  小姑娘們頗為洩氣,耷著頭走了出去,小陳邊走還邊嘟囔:「高展旗?!他哪裡看得上我們啊,他只看得上你。」

  我真是沒話可說。這幫小女孩。

  這時,高展旗從門口冒出了頭。

  他走到我面前,用很神秘的口吻,說:「你猜我昨晚遇見了誰?」

  「誰?本‧拉登!」

  「嘿,認真點。」

  「除了本‧拉登,你遇見誰都不奇怪。」

  高展旗見我不吃他這一套,只好自己招供:「我昨晚在酒吧裏見到了——左——輝!」

  這個答案真讓我覺得無聊,「見到他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昨晚拖著我去吃夜宵,談了很久,兩個人都喝得暈乎乎的了。」

  「在學校裏,你們倆就是酒色之徒。」

  「他跟我說,他沒和那個女的好了,兩個人早就分手了。」

  那真是可惜。我由衷地想。當初不要老婆,不要財產,不要尊嚴,拼了一切去追求的東西,最終卻沒有得到,確實可惜。

  「他還請我做說客,說想和你重修舊好。」高展旗終於說到重點。

  我露出嘲諷的笑容。

  高展旗馬上說:「我可沒答應他。」

  「真好笑。」我不想再說此事,換了個話題:「昨天那事,你還好意思到處宣揚,自己買台沒手續的破車。」

  高展旗搖頭感歎道:「我現在才知道趨炎附勢的好處,這個社會,我們焦頭爛額的事,別人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而且還不用親自打。」

  我有些不悅:「你意思是說我趨炎附勢囉。」

  「鄒雨,趨炎附勢在這裏不是貶義詞,而是現實社會生存的一條法則,就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食物鏈,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往上一個食物層靠近。林啟正那種人,如果真能趨上附上,那我們日子就好過多了。」

  「你也說得太玄乎,他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一個部門經理。」

  「你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公司副總裁了,超過了他哥哥。而且他們的家族背景很複雜,縱橫軍、政、商界,所以生意才會做得這麼大。」高展旗權威地評論。「林啟正前途無量。」

  我歎了口氣:「唉……別人有錢有勢是別人的事,我們還是安心做平常人好了。」

  高展旗突然又問起那個問題:「你怎麼認識他的,好象關係還不錯?」

  「沒有啦,小月原來在他手底下做事嘛,只是認識而已。」我搪塞道。

  「哦……過兩天幫我約他出來吃飯吧,謝謝他。」

  「他是什麼人?我們約他,他不會出來的啦。」

  「試試看。我打聽過了,他們公司原來簽的那個法律顧問快到期了,也許我們可以爭取一下。」高展旗興致勃勃地說。

  「再說再說。」我回答。

  ——副總裁……日子會更辛苦吧,我突然在心裏想。和他雖然只有幾次相見,但總有些格外的熟悉和親切。只是,畢竟,都是些和他無關的人。

  ***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來要去師大上課,但鄒天打來電話,說是要帶幾個朋友回來玩,我只好跟老師請了假,在家準備午飯。九點多鐘,我邀了小月一起去買菜,走到樓下,發現不遠處的一個工地人聲鼎沸,混亂不堪,走近一看,工地門口停著警車、救護車,還有記者的採訪車,裏面起碼聚集了上百人,都仰著頭望向空中。

  「姐,這是我們公司的樓盤呢。」小月在旁邊說,拉著我走了進去。

  我順著大家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高高的樓頂邊似乎站著一個人,而且還在來回走動。

  民工討薪、跳樓威脅?——我腦子裏馬上浮現出這兩個詞。這時,一個女孩走過來和小月打招呼。

  鄒月也和她打起招呼來,兩人聊了一會兒,鄒月回到我身邊:「她是總公司公關部的,她說樓上那個人原來是這個工地的民工,半年前幹活時從樓上摔下來,殘廢了,現在要求公司賠他錢。」

  「那也不該找開發商,應該找施工單位啊!」

  「大家都知道我們公司有錢唄。」

  「算了,我們走吧。」我拉著鄒月準備轉身。

  鄒月似乎不願意,硬著身子說:「姐,再看會兒嘛。」

  「有什麼好看的,待會兒真的跳下來,多血腥啊,我們還得去買菜呢,鄒天他們就快過來了。」

  「再看會兒嘛!」鄒月堅持說。

  我只好隨著她站在那裏,又待了五分鐘。遠遠看樓上,好象有些人爬了上去,在勸說那個意圖自殺者,我有很嚴重的恐高症,看到別人在高處走來走去都會感到恐懼。我催促鄒月:「走啦走啦,你什麼時候變得愛看熱鬧了,這有什麼看頭,他絕對不會跳,只是威脅威脅而已。」

  見她還是不動,我扯著她的手往工地大門外走去。她很不情願地跟在我後面。

  沒走幾步,突然一台車從大門口沖了進來,正停在我們面前,牌照號碼全都是6的黑色寶馬。然後,林啟正從駕駛室的位置上走了下來。可能是週末的緣故,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

  鄒月的手在我的手裏顫抖起來,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裏看熱鬧。

  林啟正徑直走到我們面前,看著我問:「你們怎麼在這裏?」

  「我們路過,來看熱鬧。」我回答。

  鄒月在旁邊低聲地喊了一聲:「林總。」

  林啟正將眼光轉到她身上,點了點頭。

  這時,忽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開始向他彙報情況,他隨著那些人向工地深處走去,隱隱聽見他果斷地說:「把現場的人清空……找施工方的老總過來……」

  我轉頭看鄒月,她還在癡癡地望著林啟正的背影,看來這姑娘病還沒好。我用力扯扯她的手:「走吧,馬上要清場了。」

  一路走到菜場,鄒月都是楞楞的,我也懶得理她,專心買自己的菜。當我正在魚攤前指揮魚販撈那條我看中的魚的時候,包裏的手機開始唱歌。我估計是鄒天打來的,掏出手機接通後,直接放在了嘴邊,嘴裏還在對魚販大聲嚷嚷:「就是那條魚,就是那條魚……」

  「你在哪裡?」電話裏傳來似曾熟悉的聲音。

  「我在外面,你哪位?」菜市場的嘈雜使我的音調提高了八度。

  「我是林啟正。」

  我嚇了一跳,趕忙轉過頭改用尊敬的口氣說:「林總,你好!」

  聽到我這麼說話,旁邊原本魂不守舍的鄒月瞪大了眼睛。

  「你可不可以到工地這裏來一下?」

  「我?!」

  「對,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那……那好吧,我就過來。」

  「需不需要派車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旁邊。」

  掛了電話,我對鄒月說:「走,回去一趟。」拎著菜,扯著她向市場外走去。

  魚販在後面高叫:「你的魚還要不要?」我這才想起那條魚,趕忙轉身付了錢,把魚拎在手裏。

  鄒月走在我身邊問:「姐,是誰的電話?我們去哪裡?」

  「林啟正,要我回工地去一下。」

  「他怎麼知道你的電話?」鄒月極端疑惑地說,搶過我手裏的手機,翻來電號碼:「這不是他的電話呀!」

  「也許是拿別人的電話號碼打的。」我搪塞她。

  「他怎麼會認識你?」

  「有一次遇到,朋友介紹的。」

  「是哪個朋友啊?」

  「你不認識。」

  說著我們就到了工地門口。林啟正的助手在門口等著,見我們過來,趕忙示意看門的人打開了大門,然後把我們帶到了林啟正身邊。林啟正正在和幾個領導模樣的公安討論著什麼,助手走過去對他示意了一下,他轉身走到我面前,很鄭重地對我說:「有件事希望你能幫一下忙。」

  「什麼事?」

  「你帶律師證了嗎?」

  「在我包裏。」

  「現在樓上那個人提出要見律師,如果調別的律師的話,起碼還要等二十分鐘,但是那個人情緒很激動,隨時可能採取過激行為,所以我們急需有位律師上去和他談一談。」他低著頭盯著我,誠懇地問:「你是我知道的離這裏最近的律師,你可以去嗎?」

  這可真是將了我的軍,我抬頭看看那棟樓,大概在三十層高,人在上面,就只剩下一個小黑點,光是看著都讓我發暈。我問他:「可以在電話裏談嗎?」

  他搖頭:「不可能,見面才有誠意。」

  我又看了看那樓頂,實在是沒有勇氣,只好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恐高,我怕我上去會說不好。」

  他暗忖了幾秒,問:「能不能克服一下?旁邊還有很多人,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看著他,羞愧地搖搖頭:「我怕自己一緊張,反而會誤事。」

  「那就算了吧,謝謝你。」他有點失望,轉身走了回去,對助手說:「你再催催陳律師。」

  助手回答說:「已經在路上了,還要一刻鐘。」

  我和鄒月站在那邊,一時不知是否該悄悄離開。

  這時,聽見公安的步話機裏傳出焦急的聲音:「律師來了沒有?律師來了沒有?他很激動,已經站在屋頂邊上了!」

  下面的領導對著步話機回話:「再等一下,就快到了。」然後對旁邊的人說:「讓消防隊做好接人的準備!」

  一個站在我們旁邊的人悄悄地說:「有什麼好接的,那麼高摔下來,氣囊有屁用,早就成肉餅了。」

  我看看林啟正,他半坐在一張桌子上,微皺著眉頭,手裏的手機又在不停的打開、關上。看樣子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鄒月在我旁邊問:「姐,你認不認識住在這附近的律師啊?」

  我仔細想了想,對她搖搖頭

  突然,樓下的人發出驚叫,大家都向樓頂望去,只見那個人似乎在樓的邊緣來回地走動,還把一些磚瓦扔了下來,隱約聽見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要見律師!我要打官司!我要見律師!我要打官司!」

  只聽見步話機裏的人在大聲說:「他情緒很激動,我們無法靠近他,無法靠近他!」

  「儘量拖延,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心一橫,把手裏的菜交給小月,走到林啟正面前說:「我上去試試。如果到了樓頂,我可以堅持住,我就跟他談。」

  林啟正立刻站起來,說:「好!我陪你上去!」

  周圍有幾個人馬上表示反對:「林總,你還是不用上去了吧,就在下面坐鎮指揮。上面危險!」

  他對那些人擺擺手,轉頭對我說:「跟我來!」

  我隨著他穿過磚石和黃土堆,上了一部施工電梯。施工電梯就架在幾根鋼架中間,四面都是用鏽跡斑斑的鐵絲網勉強攔住。電梯啟動時,猛地一震,發出當當的聲音,我嚇得趕緊抓住旁邊的鐵架。

  林啟正望著我說:「別緊張,很安全。」

  我點點頭。看著地面漸漸遠離,我的心開始緊縮,手心在不停地出汗,根本說不出話來。

  到了樓頂,電梯又以極大的聲響猛地停住。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這時,林啟輕輕拍拍我的肩說,「別往下看,跟我走。」

  說完先出了電梯,我也只好戰戰兢兢地跟著他下了電梯,沒走兩步,一個公安迎了上來,急促地問:「林總,這是律師嗎?」

  我緊張地答不出話來,林啟正在旁邊回答:「是的。」

  「快上快上,我們已經控制不住了!」他催促道。

  林啟正低頭問我:「怎麼樣,你可以嗎?」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問:「人……人……在哪裡?」

  公安用步話機向上指了指:「在樓頂上,跟我來。」

  我們跟著他穿過整個樓面,突然發現,要上到樓頂的話,還得沿著一個木板橋爬上去,而那個木板橋幾乎完全懸在半空中。

  我不敢走了,僵在了那裏。林啟正一直站在我旁邊,他沒有說什麼,似乎在等我做決定。

  公安走了兩步,見我們沒跟上來,又返身走了回來:「怎麼啦?上去就到了,快點快點。」

  我還是不敢走。公安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往上拽,一邊拽一邊說:「膽子這麼小,怎麼當律師?!你這是去救命呢,還不快點!」

  我就這麼被他生生拽上了樓頂,然後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在樓頂的邊緣來回走動和叫囂,有十幾個公安和民工模樣的人站在離他約20米的地方,不停地勸他,而他只是大聲說:「除了律師誰都不准過來!我要見律師,你們不讓我見律師,是剝奪我的人權,是要逼死我。我的律師怎麼還沒來?」

  公安大聲對那個年輕人說:「別急別急,小劉,你的律師來了!」然後低聲對我說:「你只要想辦法把他引到中間一點的地方,我們就可以採取行動,把他控制住。」

  所有的人都回頭看著我,樓房剛剛封頂,四周毫無遮擋,也看不到任何建築物,風吹得人搖搖晃晃,仿佛浮在半空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腦中一片空白,腳下像是踩著棉花,完全落不到實地。

  但是事已至此,我知道沒有退路了,只好深吸一口氣,高一腳淺一腳向那個年輕人走去。

  走到離她大約十米遠的地方,我停下來。「你好,我叫鄒雨,我是律師。」我的聲音顫抖著,但我努力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

  年輕人看著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騙我,你這麼年輕一個女的,怎麼是律師?」

  我想從包裏翻出律師證來給他,可是手抖得太厲害,我竟打不開包的拉鏈。這時,突然從我身後伸出一隻手,接過我的包,打開了拉鏈。我返頭一看,是林啟正。看到他,我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把手伸進包裏,拿出了律師證。

  「那個男的,別過來!」年輕人突然叫道。林啟正退了下去。

  我把律師證舉起來,年輕人說:「你送過來,我要看是不是真的!」

  我往他身邊走了幾步,遠遠地把證遞給他,希望能引他走近一些。

  「你送過來。」他不上我的當。

  我又往前走了兩小步,勉強把證遞到了他手裏。他拿過證,仔細看了看。

  我站的地方離樓的邊緣不足兩米,甚至能看見樓下桔紅色的氣囊。我感到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呼吸急促而無力。

  「鄒律師,你要幫我打贏這場官司啊?」年輕人終於相信了我。

  「我還不清楚你的情況,你能和我說一說嗎?我一定會幫你!」我儘量保持著冷靜。

  他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自己的經歷,我其實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我有大腦有一大半在恐懼中失效了。但我盯著他的眼睛,好像我聽懂了他的每一句話。等他說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打斷了他,我說:「你的案子很有希望,第一,你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是在工作中受傷的,第二,你的傷情已構成殘疾,這也有醫院的證明,但是你現在缺的就是工傷鑒定,如果沒有工傷鑒定,就不好計算賠償數額。」

  「我沒有錢做工傷鑒定!我一分錢也沒有了!」年輕人悲傷地說。

  「沒關係,錢不多,我可以借給你,我可以免費幫你打官司。」我安慰他。

  「包工頭不會給我賠錢,他說不管我告到哪裡,都沒用。」他開始哭泣,但他的憤怒在消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如果法院判了多少錢,他就得拿多少錢,不然法院可以強制執行。」

  年輕人的佈滿淚水的臉上現出希望。我繼續說:「小劉,聽姐姐一句話。人活著才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話雖然老套,但是管用。他的哭泣聲微弱下來。

  我向他伸出手,他猶豫了一下,向我走了過來,剛走過來兩步,後面的人就蜂擁而上,馬上把他走了。

  此時,我殘餘的勇氣完全崩潰,腿一軟,蹲坐在地上。

  有一個人走到了我身邊,我看見了藍色牛仔褲,我知道是他,他把手伸向我,對我說:「你幹得不錯,走吧!」

  我抬起頭,他高高地站著,俯身看著我,陽光從他的身後射下來,很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帶著哭腔對他說:「我害怕,我不敢走。」

  他蹲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很溫柔,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說:「沒關係,你哪裡都不要看,你就看著我,跟我走。」

  他的手一用力,我跟著他站了起來。他就那樣一手拿著我的包,一手牽著我,向樓下走去。他走得很慢,走兩步就會回頭看我一眼,我乖乖地看著他的背,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那個樓頂。把我帶上電梯後,他回過身面對我,手一直沒有鬆開。因為人很多,我們隔得很近,我的眼睛正好看見他T恤胸口上的商標,一串Z開頭的字母,然後我再次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樹林裏的味道。

  電梯開始啟動,當當地響著往下一沉。我又禁不住大叫一聲。林啟正輕輕地笑了起來,低頭對我說:「把眼淚擦一下吧。」

  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滿臉都是淚水,趕緊抬手把臉抹乾淨。

  「咚」地一下,電梯重重砸在了一樓地面。我們倆幾乎同時鬆開了手,他把包遞給我,說:「你的指甲該剪了。」我低頭看他的手,修長的手上面有幾個明顯的掐痕,我太用力了。

  我走出電梯,終於踏上了實地。

  鄒月迎上來,站在我面前。林啟正在我身後說:「我派車送你們回去。」

  我忙轉身說:「不用,就在前面,拐彎就到了,不用送。」

  當我面對他時,我發現他又變回了威嚴的樣子,他點點頭說:「好吧,今天辛苦你了,鄒律師。」然後轉身離開。

  我和鄒月向工地外走去,林的助手追上來,遞給我一個信封。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笑著說:「誤餐費,林總交待的。」

  我連忙推辭,但他堅持放在我手裏,並解釋:「今天每個來處理事故的人都有,你更應該有,鄒律師。」 我只好接受了。

  走到工地門口,突然後面響起喇叭聲,我們回頭避讓,身後一長串車陸續開了出來,林啟正的車在第三部,只見他關著車窗,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地經過我們身邊。

  ***

  回家的路上,鄒月拎著菜,一直沖在前面。

  我餘悸未驚,實在是趕不上她。等我進了家門,她已經沖進房間關上了門。

  我隱隱知道她發火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姓林的。真是何苦?

  但是中午的午宴看樣子是不可能了。我打電話給鄒天,他正在來的路上,我讓他把朋友帶到外面去吃。鄒天很失望,問為什麼,我簡單地回答了一句:「小月又在發神經了。」鄒天立馬明白,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我剛把電話放好,鄒月「呯」地把門打開,用尖利的嗓門對我叫道:「誰發神經?誰發神經?」

  我懶得理她,起身向房裏走去。她跟在我後面,繼續追問:「鄒雨,你和林總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回頭,用很輕蔑的口吻對她說:「什麼關係?愛人關係!怎麼樣?」

  她快瘋了,拿起手邊的一個相架就準備扔過來,我用手指著她,嚴厲地說:「你扔一個試試看?!」

  她被我吼住了,手僵在半空中,眼淚開始奔湧而出。看到她的樣子,我又有些不忍:「鄒月,你怎麼還是想不開呢?林啟正他是什麼人,如果你欣賞他,你就遠遠地欣賞,不就結了,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做些不可能的夢呢?」

  「你為什麼認識他?」她還在堅持這個問題。

  「說實話,為了你,我去見過他,所以才會認識他。」

  「你和他說什麼了?你讓他把我調走?」

  「不,何止是調走,我希望他辭退你!」

  「你為什麼這麼幹?」

  「那我應該怎麼幹,請他娶你?請他愛上你?」我不由提高了聲調。「你知道林啟正怎麼對我說的,他說他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回應或鼓勵,那意思就是說,你完全是自作多情!」

  看得出,我的話讓鄒月很難受,她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並不想這樣傷害她,但也許只能「惡疾下猛藥」。

  她轉身向房間走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質問我:「你和他不熟,那他為什麼牽你的手,幫你拿包,還那樣……那樣看著你笑?」

  我愣住了,被她看見了?但我馬上回過神來,大聲反駁道:「我恐高,我不敢走,他牽一下手有什麼關係?我幫了他這麼大的忙,他幫我拿一下包有什麼關係?你簡直是神經過敏!」我有意忽略了笑的問題。

  我的氣勢壓倒了她,雖然她有些不服,但還是轉身回房去了。

  我全身乏力,把自己扔在床上,不一會兒,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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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37:09 |只看該作者
十三、

  第二天,週日,我一早就搭車到師大上課。

  下午講的是審計法,太多數位,完全不知所云,搶過同學的電腦打遊戲。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悅耳的鈴聲,馬上驚醒了幾位同學的瞌睡,引來老師仇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調到震動檔。我趕忙把手機掛斷,先讓這音樂停下來,一翻未接來電,居然是林啟正。我正準備給他發條短信,他的電話又進來了。我只好接通電話,把頭鑽到桌子下,儘量壓低聲音說:「喂。」

  「是我,林啟正。」

  「我知道,林總,有事嗎?」

  「你還在睡覺?」

  「沒有,我在師大上課。」

  「上課?什麼課?」

  「法學碩士。」

  「那下課後見個面吧,我來接你,你在哪裡上課?」

  「對不起,我晚上已經約了同學和老師一起吃飯。」我說的是實話,晚上確實有飯局。

  「我來接你,到時再說。」他完全不理會我的推辭,把電話掛了。

  我直起腰來,趴在課桌上想來想去,又記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決定還是不要和他見面的好,走得太近沒什麼好處。我發了條短信給他:「林總,確實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約好了幾個同學和老師,事關我能否畢業,我必須參加。改天有機會再見面吧。」

  短信發過去後,沒有回應,又發了一次,還是沒有回應。我想他恐怕是生氣了,副總裁約見面,還會碰壁,確實會讓人惱火。

  下課後,我和同學陸陸續續走出教學樓,我和幾個約著一道去吃飯的同學走得靠後,大家邊走邊議論著去哪吃,還沒拐出教學樓門口,就聽見前面的同學在怪叫:

  「這是誰的車啊,真牛,教學區都能進來!」

  「寶馬!66666!」

  「校長的車吧?」

  天啊!寶馬?66666?這不是那個姓林的嘛!

  我趕忙往外一竄,果真是林啟正的車擺在教學樓的正門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坐在車裏。

  我趕忙走過去,駕駛座旁邊的車窗降了下來,他帶著墨鏡,看似面無表情。我很抱歉地說:「林總,您怎麼過來了?」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

  「可是我這邊約好了別人,實在不好意思。」

  他沒有說話,雖然隔著墨鏡,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滿。這樣僵持了幾秒種,我投降了,畢竟他已經到了這裏。

  我只好轉過身去,和那幾個同學賠不是。同學們都用曖昧的眼神看著我,一個男同學開玩笑說:「鄒雨,你可真是重色輕友啊。」另一個女同學馬上在旁邊說:「如果有男人開著寶馬來接我,我也不會和你們吃飯。」

  我尷尬地笑著,回到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林啟正發動車,向校門口駛去。只聽見同學在車旁發出口哨聲。

  「我們去哪裡?」我問。

  「我還欠你一頓飯,今天晚上有時間。」他簡短地回答。

  我看看車後,奇怪地問:「那兩台車呢?」

  「我放了他們的假。」

  車行到校門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車攔住了。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笑眯眯地走到車旁,彎下腰對他打招呼:「林總,不好意思,沒有來迎接您,我剛剛才知道您過來了。」

  林啟正也沒有下車的意思,端坐在車上說:「沒關係,我就是接一個朋友。」

  「那您既然來了,就在這裏吃餐便飯吧?」

  「不了,我還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說好了,下次您一定賞光!」

  林啟正點頭稱好。那行人這才閃開。車子開出了校門。

  「是誰啊?」我回頭望望那群人。

  「師大的校長,你不認識嗎?」

  「我哪有機會和他認識啊?」

  「如果想認識,我可以介紹。」

  「算了吧。」我擺擺手,可是,堂堂的師大校長對他如此畢恭畢敬,真讓人奇怪,我又問:「師大是不是欠你的錢?」

  「沒有,反過來,是我欠師大的錢。」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們答應捐個新的圖書館給師大,不過還沒最終敲定。」他輕描淡寫的說。

  原來如此。他接著說:「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飯,對你能否畢業也可以起決定性作用。」

  「那當然。」我點頭:「或者我還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車子開進一個高檔住宅區後停了下來。他熄了火,摘下墨鏡,對我說:「到了。」

  我跟著他下車,環顧四周,沒看見有什麼飯館的招牌。難不成——他打什麼歪腦筋,把我帶到家裏來了?他往電梯間走去,我猶猶疑疑跟在後面,設想著如果他把我帶進房間,我是轉身就跑,還是嚴詞拒絕,或者裝聾作啞……

  電梯上行到25樓,停了下來,而我的考慮還沒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門口,按響了門鈴。

  門馬上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露出臉來,很熱情地招呼:「林總,裏面請。」他點點頭,走了進去。

  我跟著他走進房間。發現原來裏面是一個小型的家庭餐館。房間不大,但是佈置得乾淨雅致,客廳裏擺了兩張桌子,已經坐了兩對年輕男女,而且他們都認識林啟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們領進了最裏面的一個小房間,房間裏擺放著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佈置著許多綠色植物,旁邊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見夕陽下的街景和江對面蜿蜒的山脈。我發出輕輕的感歎:「真美!」

  倆人坐下後,姑娘問:「林總,還是一杯冰水嗎?」

  林啟正點頭稱是。姑娘又問我:「那您呢?」

  「我來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麼茶?紅茶、綠茶、烏龍茶還是普洱茶?」

  「綠茶。」

  「您要什麼綠茶?龍井、毛峰、碧羅春、毛尖、雲霧、雨花?」

  「龍井吧。」我隨口答了一個。

  「那您是要明前龍井、雨前龍井、三春龍井還是回春龍井?」

  我快暈了,瞪眼看著那個姑娘,鄭重其事地說:「麻煩你找到離杯子最近的那個茶葉筒,隨便扔幾片進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林啟正在旁邊解圍:「就喝明前吧。」姑娘這才退了下去。

  「什麼是明前?」我問。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龍井茶,應該算是特級吧。」

  「這裏也太講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說要找城裏最貴的餐廳,這裏應該算是。貴就有貴的排場啊!」

  「這種地方,沒有熟人帶,誰能找得到?」

  「這裏只接受預約,往來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貴?」我介面說。

  「可以這樣講。」他很坦率地承認。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熟絡地和他攀談起來:「林總,有段時間沒來啦,是不是很忙啊?」

  「對,最近事情比較多。」

  「前幾天,我們來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電話給你的助手,他說你出國去了。」

  「沒有,是到香港去了幾天。」——香港?和女朋友見面?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麼?西餐還是中餐?」

  「今天鄒小姐是主角,你還是徵求她的意見吧?」那個男人馬上將臉轉向我。

  我趕忙擺手:「別問我,林總,你決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聽不懂,又出糗。

  林啟正解釋說:「不會讓你再做選擇題,你只決定是中餐還是西餐就可以了。什麼菜式都是由廚師決定的。」

  聽他這樣說,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問:「小姐是喜歡口味輕淡一點,還是重一點呢。」

  「重一點吧。」

  「有沒有什麼忌口的菜呢?」

  「沒有」

  「好的,請稍等。」男人退了下去。這時,姑娘也將冰水和茶送到了我們面前。

  房間裏突然變得很安靜,我啜著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T恤和藏藍色的棉質長褲,就像是個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領,只是眉宇間多了一點沉穩。

  他今天約我出來幹什麼呢?真的是為了請我吃頓飯?他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呢?不是已經有這麼久沒有過聯絡了嗎?我心裏總在想著這些問題。

  而且,兩個半熟不熟的異性吃飯是很微妙的活兒,既不能冷場,又不能過分熱絡,兩人中得有一個為主來製造話題、調節氣氛。看他的樣子,恐怕從來都是別人找他彙報工作,沒有這種經驗,我只好擔當重任。「剛才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錢?」我故意調侃。

  沒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對了?」我很驚訝,其實我是隨口瞎說。

  「他曾經是一家大酒店的廚師長,前兩年因為賭博,輸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店開除了。我借錢給他開了這家店。」

  「那你是這裏的股東?」

  「不需要,我只要求,當我想來吃飯的時候,這間房間是我的。」

  有錢真瀟灑!我暗歎。

  他似乎發現我的感慨,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別人的交往,都有錢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錢社會嘛!」

  他又笑笑,沒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齊了,四菜一湯,每樣菜都精緻考究,特別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飯碗,異常晶瑩剔透。

  他端起紅酒,很鄭重地對我舉杯:「首先,請允許我對你表示感謝,昨天你勇氣可嘉,而且幫了我們公司的大忙。」

  我也連忙舉杯與他輕碰了一下,兩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說:「其實完全不關你們開發商的事,應該是由施工方負責。」

  「但是誰也不希望還沒有正式開售的樓盤,就多了一個跳樓的冤魂。」

  我點頭:「那也是,不過,你已經感謝過我啦。昨天的那個信封裏足有兩千大鈔,你真是出手大方。」

  聽到我這話,他俯身向前,誠懇地說:「其實,昨天你上樓前,如果向我開價二十萬,我都可能答應。」

  我瞪著他,心裏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著又對我說:「不過,如果你拿了我的錢,我會讓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來。」

  我叫道:「如果這樣,昨天掉下來的就會是兩個人。」

  兩人都呵呵地笑出了聲,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歡看他笑,我喜歡看他因為我說的話而笑,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沒有了距離和防線。

  我隨口問他:「當萬人迷的感覺怎麼樣?」

  「什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人願意為你去死,是不是很讓人得意?」我乾脆說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討厭這樣。但是我的生活中,總有人為了這樣或那樣的事,以死相逼,其實我很無可奈何。」

  「對,我知道鄒月不是第一個。」

  「鄒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確實不知道對於這些小女孩該怎麼處理。」

  「我最近發現,你簡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夢想。」

  「是嗎?那又怎麼樣?我還不是一樣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著說:「在我看來,你簡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間,你會不會遇到性騷擾?」

  他想了想說:「不會,因為她們都想嫁給我,所以不會輕舉妄動。」

  兩人又笑了起來。

  這是一餐美味又愉快的晚餐,當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時候,我已經撐得坐不住了,乾脆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嗎?」他坐在桌前問我。

  「有東西擋著我就不怕。」我笑著回答。

  我將頭抵在玻璃窗上,欣賞著窗外的夜景,馬路上車燈與路燈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然後,我聞到了淡淡的香味,樹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後。我輕輕地說:「你看,晚上的城市,真好看。」

  「你為什麼不問我今天為什麼要見你?」他在我身後問。

  「為了請我吃飯啊!」我回答。

  「為什麼請你吃飯?」

  「因為我昨天幫了你的大忙,又沒有敲詐你。」我用玩笑的口氣回答,但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頸後,我有了一種別樣的情懷。

  「那麼多人都幫了我的忙,為什麼我只請你呢?」

  「因為……因為……」我一時想不出答案。

  「因為……」他接過我的話,「因為我想見你。」

    他把手輕輕按在我的肩上,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然完全沒有反感。他的嘴貼在我的耳後,低聲溫柔地說:「為什麼總讓我看見你很慌張難過的樣子?我可以為你做什麼,讓你能夠開心一點?」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臉泛著潮紅,我一動也不敢動,只感到他的氣息,輕輕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後,他開始輕輕地吻我的脖頸,慢慢地將我扳過來。他的臉貼得離我如此之近。他的身體漸漸將我壓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見他低垂的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不為別的,不為他的金錢和權勢,只為他俊美的臉,就足以讓我迷失。

    但是,剎那間我的理智馬上重歸大腦,我推開了他,我走到桌前,我拎上包,我出門,我上電梯,然後我打了個的飛奔而去。

    他沒有追上來,他也沒有打我的電話,那只是一剎那的意亂情迷,我想,我和他都應該慶倖結局沒有變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電視看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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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5-1-20 17:37:23 |只看該作者
十四、

  經過一夜的反省,我得出結論,我得好好經營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了,昨晚之所以會發生那樣的事,關鍵在於本人感情生活太過饑渴,與異性斷絕往來太久,以至於免疫力下降,在林啟正那個本就殺傷力極強的男人面前,表現得過於輕浮隨意,以致於他以為我是那種沒有什麼原則的女人,所以,我也該重新出發,談個戀愛了,我才28歲,還能趕上花容月貌的尾巴,找個公務員、大學講師、人民法官什麼的,完全有可能。既不能因為左輝的水性楊花而喪失信心,也不能因為林啟正的酒後胡言而迷失方向!對!鄒雨,相信自己!——我在亢奮的激情中漸漸睡去。

  早上,刺眼的陽光將我喚醒,看看鐘,已經八點半了。

  鄒月已經將早點買好放在了桌上,她真是個好孩子,我突然間對她產生了內疚。

  等我收拾妥當,準備出門時,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高展旗發的:「上午九點,全所成員會議,歡迎主任載譽歸來。」

  時間很緊張,我蹬蹬蹬地向路邊跑去。突然一台嶄新的白色本田緩緩駛到我身邊,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低頭往車裏一瞧,是左輝!這傢伙,混得不錯,買車啦。

  「幹嘛?」看到他我就沒好氣。

  「老趙昨天打電話給我,他和小三這兩天會到這邊來出差,想約我們幾個聚一下。」他說的兩人都是我們的同學。

  「見面沒問題。」我說:「你請你的,我請我的。」說完我繼續往前走去,

  聽到我這話,左輝把車停住,下車追著我走過來。「鄒雨,別這樣。都是好久不見的同學,在一起聚一聚嘛,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不是我搞得複雜,是本來就複雜。」我腳步不停。

  「我們總還是朋友吧?」

  「你當我是朋友好啦,我可沒這想法。」我攔住一輛的士,上車離去,餘光看見左輝追到了路邊,楞楞地站在那裏。他是我大學裏的高我一屆的師兄,在食堂簡陋的舞會上與我一見鍾情,請我在學校後巷看了兩次錄相,吃了三次飯,就順利確定了戀愛關係。實踐證明,正因為男人追女人花的成本太小,所以放棄時也毫不足惜。我永遠記得他跪在我的腳邊,痛哭流涕地求我放他一條生路的樣子,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到了所裏,大家都已齊聚一堂,鄭主任意氣風發、紅光滿面地坐在上座,一個金晃晃的獎牌豎在他身旁,與他半禿的頭頂交相輝映。我照例坐在高展旗旁邊的位置上,高展旗低頭對我說:「看樣子北京之行十分愉快。」我們倆又想起那個從我們身邊溜過去的小秘,相視會心一笑。

  歡迎儀式十分冗長,鄭主任幾乎將會議上所有的領導講話全部照念了一遍。我實在擔心他會連一百位獲獎的律師名單都要念出來,趕緊選了一個空檔大聲宣佈:「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再次對鄭主任的獲獎表示祝賀。」

  全會議室掌聲雷動,大家都對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鄭主任見狀,也只好結束了此項議程。「謝謝大家,下面,請合夥人留下開會,其他同志可以去工作了。」

  小姑娘、小夥子們作鳥獸散,只留下我們幾巨頭。

  鄭主任道:「今天一早,高律師向我彙報了一個資訊,我覺得很重要,對我們所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下面請高律師向大家介紹一下。」

  什麼好事?我好奇地盯著高展旗,看他能有什麼新花樣。

  高展旗清清喉嚨後說:「是這樣的。我打聽到一個情況,致林公司的法律顧問原來是高誠所,每年的顧問費高達50萬,訴訟案件還另行按標準收費,年收入可以近百萬。高誠所與致林的合同於今年六月底到期,由於高誠所的主任涉嫌一起行賄受賄案,已經被正式逮捕,所以今年致林公司鐵定要換法律顧問。」

  我的頭在發暈,最近這個致林公司簡直無處不在。

  高展旗繼續說:「而且今年選法律顧問採取的是內部競標,由董事推薦律師事務所,統一考察後,再由董事會集體投票決定。根據致林公司列出的推薦標準,我們所完全符合條件,現在關鍵是要找一位董事出面推薦我們所參與競標。不過,我知道,我們所裏有一位律師與致林公司的林副總裁有著較好的私人關係……」說著他微笑著回頭看我。

  我的眩暈在升級,經過昨晚的事,我實在無法想像再與林啟正有什麼瓜葛。

  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把目光投向我。鄭主任發話:「小鄒,你就和那個副總裁聯繫一下,介紹介紹我們所的實力,爭取得到他的支持。」

  「其實高展旗誤會了,我和林啟正並不熟,我沒有他的聯繫方式。」我作著無力的辯白。

  「電話我有,我打聽到了!」高展旗忙說。我白了他一眼。

  「不管熟不熟,小鄒你還是試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總之不要錯過了這個機會。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鄭主任說完,率先起身,捧著金晃晃的獎牌走了。

  高展旗跟在我後面,屁顛屁顛地進了我的辦公室,拿著手機調出個號碼:「來吧,來吧,打一個,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凶巴巴地回他:「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他還幫了你的忙。」

  「那還不是看你的面子。」

  「反正我不會打,現在又不是沒業務做。誰知道那種公司幹些什麼,到時候搞不好也被關進去。」

  「只提一下就行了,看看他的反應,又不要你出賣色相,何必這麼緊張!」說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按響我桌上的電話的免提,然後開始撥號碼。我一瞄號碼,是林啟正助手的電話。響了兩聲後,傳出了「喂」的聲音。

  高展旗很緊張,「通了,通了。」把話筒拎起來塞在我手裏。

  我逃不過,只好對著電話也「喂」了一聲。

  「請問是哪位?」

  「請問林總在不在?」我想蒙混過關,不打算暴露自己,所以沒有自報家門。

  「鄒律師,你好,林總在開例會。」慘,被他識破。

  「哦,好的好的。」

  「你有事嗎,林總散會後,我馬上請他打給你。」助手說話很客氣很熱情,仿佛……仿佛知道了什麼?我的臉紅了,忙說:「不用不用,沒事,你不用告訴他我打電話找他,我會再和他聯繫。」說完,我馬上掛斷了電話。

  高展旗坐在我對面,看著我的表情有點微妙。然後他問:「怎麼,不是他?」

  「不是,他出差去了,下個月才回來。」我瞎說。

  「那好吧,我再想辦法。」高展旗出人意料地沒有和我囉嗦,起身離開了。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我一看,竟是林啟正的手機號碼。助手還是告訴了他我曾經致電。

  我沒有勇氣接,雙眼直盯著那個號碼,任由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爆響。

  鈴聲響了數聲後,停止了,我長籲一口氣。

  突然,我的手機又開始唱歌,我一驚,馬上把手機從包裏掏出來,居然又是他的號碼。

  我真的不能接,該和他說什麼呢,在昨晚那樣尷尬的分別之後,我又哪來的立場要求他推薦我們所去競爭法律顧問呢?

  而且,我真正害怕的,是他會像其他的男人一樣,用很誠懇的態度說:「對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用酒精抹殺一切前因後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最讓女人無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只是在不適當的時間出現了而已,僅此而已。

  手機在我手裏震動,發出歡快的聲音。我數著秒,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第七秒鐘,鈴聲戛然而止,他的等待,他的耐心,也就是七秒罷了。

  當天下午,我坐飛機去了北京,一家顧問單位一直等我安排時間,對他們的員工進行法律知識培訓,這讓我有了暫時離開的充足理由。

  我沒有在機場遇見任何人,我的手機上,也沒有再出現林啟正的號碼。他如此聰明,又怎麼會猜不到我的心思。

  讓所有的事情就此結束,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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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5-1-20 17:37:37 |只看該作者
十五、

  我在北京耽擱了近一個星期,其實培訓一天就結束了,但顧問單位有房間,我也樂得在首都四處閒逛。其間,高展旗曾給我打過電話,告知同學來訪,我身在遠方,正好避免了與左輝等人的正面接觸,終於不需要看見老同學用同情的眼光向我致敬。實際上,不論我表面上是如何的強硬,也不可能對失敗的婚姻毫不在意。丈夫的背叛,會讓人對一切承諾產生懷疑,對一切愛情心存忐忑。

  我的住處旁邊有一個小茶室,有幾個下午,我坐在裏面發呆。路過的人形形色色,表情不一,讓人遐想。有一天,一台黑色的寶馬突然停在了茶室前,竟令我小小吃了一驚,牌照不對啊,地方也不對啊,但是,我仿佛在暗暗期待著什麼,直到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的肥胖的男人,我才安下心來。然後,我感到一絲羞愧,因為我居然還有著不切實際的懷念,淪落成鄒月那樣的傻女人。

  我訂了星期天的機票回家。星期六的晚上,高展旗打電話來問我歸期,並熱情地自告奮勇要來接機,說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我應承了,有人接總比沒人接要好。

  當我走出接機口,高展旗笑容滿面地迎上來,接過我的行李:「你可真能玩,北京有什麼好玩的,呆這麼久?」

  「沒什麼,公司事挺多的。」

  到了停車場,高展旗瀟灑地用遙控器打開了一部白色小車的車門。我驚訝地說:「你買新車了?」

  「不是,朋友的。」

  我仔細一看,是輛本田,馬上反應過來:「是左輝的車吧?」

  「是呀,看樣子你和他還是蠻熟悉的。」高展旗把我的行李放進後廂,招手說:「上車吧。」

  我環顧四周,有些猶豫。

  「左輝沒來,你放心!」高展旗坐在車裏大叫。

  我坐進車裏,有些不悅:「為什麼開他的車?」

  「小姐,有車坐就不錯了,我那台車早就退給別人了,難不成走路來接你。」

  「那你就別來接好了,我坐大巴回去也可以啊。」

  「鄒雨,你越是這樣逃避,越是說明你沒有忘記過去。」高展旗突然說了一句正經話。

  「是啊,我會記恨他一輩子。我並沒有說過要忘記啊。」我很坦白地回答。

  高展旗轉頭看了我一眼,誇張地搖搖頭。

  他按響音響,車內迴響起一首粵語老歌《天若有情》,是早年劉德華主演的電影《天若有情》的片尾曲。「原諒話也不講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過去你曾尋過某段失去了的聲音……」

  高展旗在抱怨:「不知這個左輝搞什麼,車上就一張碟,而且還就這一首歌。」

  我知道,這首歌對我和左輝有特殊的紀念意義,在學校的時候,看完這部悲情片,回宿舍的路上,兩人帶著感動完成了初吻。之後,我倆把這首歌命名為我們的專屬歌曲,刻在了一張碟上。不出所料的話,就是現在這一張。

  我轉而發現,有一串佛珠掛在車子的後視鏡,那是我有一次出差去廈門,在普陀寺裏為他求的。

  我問高展旗:「你怎麼想到向左輝借車的?」

  「不瞞你說,昨晚我和老左在一起吃飯,他聽說我要去接你,主動提出把車借給我。今天早上把車送到我樓下來的,你瞧他有多愛你!!」

  我沒有說話,心裏暗想,左輝,你也太賣弄心思了吧,做得這麼刻意,就以為能感動我?太低估我的智力水準了。

  我抬手把音響調到了電臺,寧可聽主持人聒噪地重複哪條路在堵車。

  「對了,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高展旗說。

  「什麼?」

  「林啟正初步同意推薦我們所了。明天會到我們所裏來做一次資格審查。」

  我吃了一驚,忙問:「你聯繫上他了?」

  「我通過那個人事處的女朋友,你知道,就是那個暗戀我的女朋友。」他總不忘強調這一點:「直接跑到他辦公室去等他,因為我查到他根本沒出差。」

  「可他的助手是這麼說的啊。」我只好故做無辜。

  「林啟正居然記得我,然後我大吹特吹了一把我們所,他就同意了,還請秘書給我發過來全套的表格,並且定了明天來實地考察。」

  「看樣子和他聊得挺愉快?」我試探著問。

  「那是,我們還聊到了你。」

  「我有什麼好聊的?」緊張中。

  「他說你幫了他的一個大忙。哎,到底什麼忙啊?」

  「我能幫他什麼忙?無權無勢的。」我偷眼看高展旗,表情很正常,應該沒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事。

  「明天誰過來考察?」我又問。

  「不知道啊,不過所裏已經鬧翻天了,特別是我散播消息說林啟正會來,那幫花癡,這幾天快瘋了。」高展旗得意地笑起來。

  星期一,我八點半趕到所裏,果不其然,整個辦公室煥然一新,平常這時還在啃著包子饅頭的小姑娘們,今日個個美豔動人,超短裙都快遮不住重要部位了,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我一走進去,她們立刻叫起來:「鄒姐,你怎麼還是這個樣子啊,今天林啟正要來哎,快去化個妝吧!」

  「你們有病!」我笑道,走進了自己辦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開始幹活。管他誰會來,選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點的樣子,高展旗走到我門口招手,「車來了,車來了,快出來迎接!」

  我走出辦公室,看見所有的人都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門外,我趕緊湊過去。

  門外走進了四個人,為頭的,就是林啟正的那個助手。他看見我,很恭敬地過來與我握手:「鄒律師,我們受林總的委託,到貴所來瞭解情況。」

  我趕緊把主任介紹給他。大家簇擁著他們向會議室走去,後面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頭一看,是那幾個小姑娘,「鄒姐,哪個是林啟正啊?」

  「第一個……」我故意停了停。

  小姑娘們叫起來:「不帥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話說完。

  小姑娘們又叫起來:「難怪難怪!」「害我白白買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買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們安靜,轉身向會議室走去。

  當天的審查很快就結束了。

  兩天後,致林公司一份傳真件擺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們所星期五上午參加法律顧問的競標會,除了攜帶相關書面資料外,還要用五分鐘時間介紹所裏的情況。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辦公室:「你們倆和我一起去吧,我們所的金童玉女。」

  九點五十,我們進入了競標會的現場,發現會議室裏有許多熟悉的同行,大家互相打著招呼,但看得出來,各自都有所防備。高展旗低聲對我說:「今天一共有八個所,競爭激烈!」我邊點頭邊物色了一個最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高展旗本想隨著我坐在後面,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邊。

  十點鐘,對面的門口陸陸續續走進來一些人。接著我看見林啟正陪著一位長者走了進來,兩人低聲商議著什麼,分別坐在了居中的兩個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後,觀察著他,他粗略地環顧了一下會議室,便開始應付向他彙報工作、請他簽字的工作人員,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頗有威嚴。而旁邊的長者與他有幾分相似,應當就是他的父親。

  競標會開始了,我們所抽籤抽到了最後一個。我遠眺了一下我們的主任,他腦門光亮,緊張得很。

  前面的幾個所都使用了幻燈片,為了放映效果,室內光線變得很昏暗。到了我們所,由於沒有準備幻燈,所有燈光大亮,主任上臺時一緊張,差點絆倒,我偷笑起來,眼神一轉,竟毫無防備地與林啟正四目相對。

  他的眼光那麼清澈,遠遠地投射過來,我的心瞬間被完全充盈。

  只有一秒種,我的目光就慌忙逃開,然後輕微地移動身體,直到前面一個人完全擋在了我和他之間。

  相比其他的所,我們所的介紹乏善可陳,我認為我們徹底沒有希望了,竟感到幾分輕鬆。當董事會投票開始時,所有的競標所都退出了會議室,工作人員告知大家回去等電話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頭喪氣地走出致林公司大門口。

  然而,主任的車子還沒有開出停車場,我的手機就響了,林啟正的助手打來電話:「鄒律師,恭喜你們,林總在辦公室等你們。」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所被選上了?」我反問。

  「是的,林總在等你們,請快一點,他十一點鐘還有一個會議。」

  我掛了電話,主任已經把車住,和高展旗一起回頭看著我。我說:「回去吧,林總召見,我們被選上了。」

  上電梯時,我熟悉地按了五樓。

  高展旗奇怪地問:「我是聯絡人啊,為什麼通知的是你?」

  「我的電話也在上面啊!」我搶白。

  到了林啟正辦公室的門口,我退到了他們兩人的後面。秘書輕輕地打開門,微笑著示意我們進去。

  林啟正從辦公桌後面走了過來,與我們一一握手,當他和我握手時,我垂著眼,沒敢看他。

  他請我們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根據董事會的討論和投票,決定聘請你們所擔任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聘用合同先簽一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希望能有更長時間的合作。」

  鄭主任迭迭點頭,高展旗笑容滿面。而我,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按照去年與高誠所的標準,顧問費為每年50萬,另外,涉及訴訟業務的,按2%收取代理費,接待費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這個方案。」

  「可以可以。」鄭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體合同會由我的秘書送給你們過目。另外,有一些業務和案子的交接,公司的法律事務部也會和你們聯繫。」林啟正站起身,繼續說:「我十一點還有一個重要會議,不能繼續陪各位,對不起。」

  我們連忙跟著站起來,鄭主任不忘表態:「林總,相信我們一定會為貴公司竭盡全力。」

  「好的,希望今後合作愉快。」他將我們送出辦公室。

  從我們進去,到我們出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出門後,秘書已將合同交到我們手中,法律事務部的歐陽部長也站在旁邊等著與我們見面。致林公司的工作風格,可見一斑。

  晚上,全所狂歡,大家聚餐,然後在卡拉OK高歌至淩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被我婉拒。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下了計程車,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後有人喊我:「鄒律師,請等一下。」

  我一回頭,看見林啟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後。「鄒律師,林總想和你談一談。」

  「現在?」我拿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了。

  「對,林總還在等你。請上車吧。」

  我只好隨他上了車。

  「請問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說。

  「對,下午五點鐘我就過來了。」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總交待的,讓我見到你的面再轉達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說。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等這麼久,天啊,那你吃飯了嗎?」

  「沒關係。」

  「請問貴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我姓傅,大家都喊我傅哥。」

  「傅哥,我先陪你去吃點東西吧,林總應該已經睡了。」

  「沒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裏很有些不安,為什麼要見我呢,有什麼可談的呢?

  「鄒律師。」傅哥在旁邊喊我,我一回神,見車已經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門口。「林總在二十八樓的咖啡廳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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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5-1-20 17:37:55 |只看該作者
十六、

  空蕩蕩的咖啡廳裏光線柔和,流轉著悅耳的音樂,可以看見林啟正背對著門口站著。門口的服務台前,一個小姑娘在打著呵欠。我帶著歉意對她笑了笑。

  我輕輕走到林啟正的身邊,只見他半倚在一張沙發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還是穿著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裝,但襯衫領口半敞著,領帶甩在旁邊的桌子上。

  還沒等我打招呼,他先開口:「喝酒了?」

  「對。」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歡。」

  「為什麼?」

  「因為,我們接了一樁大買賣。」我調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說:「林總,謝謝你,我知道,我們能選上,完全是因為你。」

  他點點頭,接受了我的謝意,並沒有再推辭什麼。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安于富貴權勢的男人,既不炫耀,也無厭倦,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貴族。

  「你喝點什麼?」他轉頭看著我問。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擺手。他也沒有客氣,又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我隨著他向外望去,雖然已是淩晨,但城市的上空依舊被燈光映紅,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樓房,形成錯落有致的剪影。我隨口問他:「這些房子裏有多少屬於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們報過一個統計數字給我,在這座城市裏,我們開發的住宅一共有1萬2千多個單位。不過不能說是屬於我,因為大部分已經賣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錢!」我發自內心地感歎道。

  他搖搖頭:「有錢還是沒錢,這都是未知數,公司這麼大的攤子,一個決策失誤,就可能全盤皆輸。」

  「以你們的實力,即使輸也輸得起。」我由衷地說。

  他聳聳肩,隨口講了句英文:「Who knows!」

  氣氛有些消沉,我連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買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給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開玩笑,於是順著他的話說:「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會,你看好以後告訴我,只要是沒有賣出去的,都可以。」他依舊很認真地回答。

  他是在開玩笑嗎?這是他幽默的方式嗎?我一時摸不著頭腦,竟答不上話來。兩個人之間出現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開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裏一緊,終於要聽到他對我說那句「對不起,我喝多了」的話了。不要說,不要說,我的心裏在慘叫!

  於是,我乾脆地打斷了他:「那天晚上是個意外,我沒有放在心裏。」——我心想,就這樣吧,太尷尬了,不要討論了。

  他轉頭望向我,我又看見了他清澈的眼神,這次,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裏有著暗暗的血絲,他的下巴泛著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為乾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著我,忽然搖搖頭說:「不,我不覺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登」響了一下,這不是我預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並沒有喝醉,更不是酒後失態,實際上,我的確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繼續說:「鄒雨,你知道嗎?你有著和別的女人完全不同的獨特之處,讓我想要接近你,瞭解你,為你做我能做的任何事。一直以來,圍繞在我身邊的女人都只是讓我厭倦和煩惱。只有你,能讓我愉快。我喜歡看你說話,看你笑,特別是那天,你遠遠地站在天臺上的樣子,恐懼到發抖的背影,竟讓我有說不出的心動。」

  他在說什麼,他是在說他喜歡我嗎?我心裏惶然地問著自己。這是我從不敢設想的狀況,雖然在我的內心也曾小小地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壓倒。可是,剛才,他嘴裏說出的,仿佛正是這個意思!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的心裏波濤洶湧,一時來不及反應,只會呆呆地看著他。

  正當我沉浸在受寵若驚的情緒中時,他的話峰陡然一轉:「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謝你,你做得很對,你阻止了我,沒有讓這件事變得更複雜。」

  他轉頭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經決定十月底結婚,我的女朋友是一個很純潔很優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著比我們林家更大的勢力和背景,為了致林的未來,我也必須要維繫好這段婚姻。所以,我不應該放任自己的想法,這樣做,不僅是對你的不尊重,也是對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這段話,讓我的心從高處墜落。我望向他的側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靜,既沒有失落,也沒有不安。

  他繼續說:「今天我約你來,就是想把話說清楚,我為那天晚上的衝動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為今後我們會頻繁地見面,如果沒有坦誠的心態,狀況會變得很尷尬。」

  他結束了他的發言,回頭看著我。他說得多好,喜歡我是錯誤的衝動,謝謝我的拒絕,使他沒有釀成大錯,也成全了他完滿的愛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後後的講話中,真是給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啟正的圓滑和智慧,又豈是我能想像,就連這樣的事,他都處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鄒雨,又豈是那種沒經歷過風浪的小女孩,理智馬上回歸原位,維持著我應有的尊嚴。我微笑著回答:「對,這樣比較好,謝謝你對我的讚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慮問題,今後,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然後,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瀟灑,讓他有些吃驚,但他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來,兩人鄭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說:「這麼晚了,我也該回去了,明天還要去上課呢。」

  「我送你吧?」他說。

  「不用,很近,拐兩個彎就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乾脆地拒絕了他。

  看我如此堅決,他沒有再說什麼,朝我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沒問題,再見!」我微笑地轉身離去。

  走出酒店的大門,我站在街邊等了幾分鐘,沒有看見空駛的計程車,於是,我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氣仍有幾分寒意,我環抱著雙手快步地走著,突然,眼淚毫無防備地掉了下來,一顆一顆碩大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們不停地流淌著,仿佛勢不可擋。真是很奇怪啊,我問我自己,我從沒有渴望過什麼,所以也談不上失去了什麼,但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如此悲傷?就像是一隻朝著光亮撲騰過去的小飛娥,被一腳踩死在黑暗裏,什麼念想都不留,連小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被一併踩滅了。

  鄒雨,他做得很對啊!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這樣。我不停地在心裏對自己說,加快向腳步向家裏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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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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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38:07 |只看該作者
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嚴重睡眠不足,掛著兩個黑眼圈去上課,但是我的心理狀態卻前所未有的積極。我就是這樣一個越挫越勇的人,永遠不會讓別人有機會看我的笑話。

  在學校裏,同學還在開我的玩笑,「鄒雨,今天有沒有寶馬接啊,讓我搭一截順風車吧?」

  我笑答:「寶馬有什麼了不起,下次弄台萊斯勞斯讓你們開開眼。」

  我覺得,生活總是在和人開著大大小小的玩笑,所以,保持遊戲的心態很重要。

  下午回到家時,已近黃昏。我家所在的樓道前停著一輛搬家公司的車,幾個工人正在上下忙碌著。是誰又成了我們的新鄰居?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左輝和鄒月正站在樓梯口聊天。鄒月看見我,興奮地說:「姐,姐夫買了我們一樓的房子,以後又成鄰居了。」

  我臉一沉,說:「亂喊什麼呢?」側身從他們之間走了過去。

  左輝跟在我身後,也往樓上走:「鄒雨,你等等。」

  我不理他。

  他加快腳步,攔在了我面前。

  我只好停下。

  「鄒雨,我想和你聊一聊。」

  「沒什麼好聊的。」

  「我只要十分鐘。」

  「一分鐘也沒有。」

  我強行繞過他,擦著他的肩膀走了過去。他的身上有著我熟悉的汗味,就像是以往無數次在宿舍樓前與他分別時的記憶。

  不管你住得再近,也休想靠近我身邊。我在心裏狠狠地警告左輝。

  回到家後,我打開冰箱開始準備晚飯,鄒月跟著進了屋,站在廚房門口惴惴地說:「姐,我覺得你對姐夫太凶了。」

  「他從去年四月九號起,就不是你姐夫了,麻煩你以後換個稱呼!」我一邊打著雞蛋一邊說。

  「姐,我知道是姐夫不對。」鄒月完全不理會我的話:「但是,如果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啊。」

  「他犯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星期一,所裏例會,鄭主任宣佈了關於致林業務的分工:「是這樣,我決定,致林的業務以後主要由高律師和鄒律師負責,其中高律師負責訴訟業務的部分,包括案件的應訴及相關的環節,而鄒律師負責非訴訟業務的部分,主要是日常合同協議的審查和一些案件調解協調。當然,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我會儘量配合,你們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可以集思廣益。這樣分工可以嗎?」

  我馬上跳出來反對:「我自己手頭的工作還有不少,如果讓我一個人負責非訴訟的部分,我承擔不了,是否可以考慮讓其他律師為主來負責這項工作。」

  鄭主任說:「小鄒,你是年輕人,就多辛苦一點,有些其他的小業務,可以指派那些小律師多去跑一跑,我主要考慮你一個業務方面比較精,再一個和林總的關係比較好,可以更好地溝通。」

  「我跟他關係有什麼好的?見面都沒見過兩次呢。」我急忙辯白。

  「哎呀,我有時間會幫你的。」高展旗在旁邊插話,還對我眨了眨眼。

  其他的律師都坐在那裏默不做聲。我也只好不再堅持

  例會結束後,高展旗跟著我旁邊進了辦公室,很神秘地說:「你真笨,看不出鄭主任的想法嗎?」

  「什麼想法?」

  「致林的事,他根本不想讓其他那幾個人插手,只限制在我們三個人中間。」

  「這是為什麼?這是所裏的業務啊。」我很奇怪。

  「鄭主任早就嫌他們活幹不了多少,年底一樣地分紅,那天跟我說,想撇開他,只拉上我們倆,另外成立一個所。所以,致林這個大肥肉,他根本不想讓他們沾,省得到時候麻煩。」

  「可是我哪幹得了啊,他們公司的非訴訟業務多大啊!」

  「沒關係,他們法律事務部的人很專業的,你只要跟著開開會,把把關就行了。有什麼事我幫你!」

  高展旗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致林公司開開會,把把關。我對他說:「乾脆我來做訴訟部分,你做非訴訟部分得了。」

  「你以為訴訟部分好做啊,我算了一下,現在公司裏大大小小在訴的案子有11個,有5個一審的,3個二審的,1個再審的,還有2個執行的。有7個在本地,有4個在外地。光是出差和擺平法官,都夠我忙的了。加上原來的高誠所,有些案卷和證據沒有移交過來,我現在頭大如鬥,你還來逞能?」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心虛。

  「對了。」高展旗繼續說:「今天下午就有一個協調會,是以前的一個案子,雙方案外調解,我們一起去吧。」

  「那這到底算你的?還是算我的?」我問。

  「算我們倆的。」高展旗涎著臉地回答,我白了他一眼。

  下午的調解會三點鐘準時開始,歐陽部長和我們代表致林,與一家建築公司協商工程款的給付問題,雖然大家都有和解的誠意,但在具體金額和給付期限上卻始終無法達成一致。

  歐陽部長走出去打了一會電話,進來說:「請大家稍等一下,林總馬上過來,親自處理這件事。」

  我起身去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頭髮,暗暗告誡自己,要用最坦蕩的心態與他相處,絕不能流露出一絲的情緒!然後昂首回到會議室。

  大家坐在會議室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沒見林啟正過來,對方有些急了。歐陽部長連忙解釋:「對不起,請再等一等,林總今天中午宴請幾位中央來的領導,所以要從吃飯的地方趕過來,馬上就會到。」

  我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半,中飯都吃成晚飯了。

  這時,會議室的門開了,林啟正走了進來,傅哥跟在他身後。

  林啟正很客氣地走過去與對方的兩個談判代表握手,抱歉地說:「對不起,久等了,中午接待幾位北京來的領導,所以時間沒把握好。」說完,又轉頭向我和高展旗點了點頭,我立刻微笑著也向他點了點頭。

  不錯,表現得十分自然,我暗暗表揚自己。

  他隨手扯開一張凳子坐了下來,看得出他中午喝了很多酒,臉色發紅,眼睛裏漲滿血絲,會議室裏彌漫著一股酒氣。

  不過酒精並沒有影響他的思維,聽了歐陽部長的簡單介紹後,他馬上做到了明確的表態,象徵性地在付款期限上做了一點退讓,但這似乎讓對方很受用,對方馬上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約好了兩天后付第一筆款的同時,簽調解協議,對方到法院撤訴。

  歐陽部長送客人出門。

  林啟正向傅哥示意了一下,傅哥遞給他一包煙和一個火機。林啟正舉著煙盒問我:「可以嗎?」

  我殷勤地回答:「您抽您抽,沒關係。」——我的狀態真的很好,很到位。

  高展旗奇怪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這邊林啟正已經將一支煙遞到他面前,他急忙接過去,連聲致謝。

  林啟正深吸了兩口煙,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說:「以後要辛苦兩位了。我們公司說大不算大,但事情確實不少,可能將來會牽扯兩位很多的精力。」

  「哪裡,能為林總做事,是我們的榮幸。」高展旗肉麻地回應。而我,保持微笑。

  「我現在最頭痛的,就是與長山建築公司的那個案子,你們也知道,就是因為這個案子,主審的法官和高誠所的主任都被抓進去了。雖然這次行賄不是我們的意思,但是當時我的確允諾了10%的提成。」林啟正皺著眉,又吸了一口煙:「但是案子還是要做,而且形勢對我們很不利,官司很可能會輸。我知道高律師負責訴訟部分,所以還要請你多費心,如果一審沒有希望,我們提早為二審做準備。」

  高展旗連忙表忠心:「林總,你放心,我和中院經濟庭的庭長是哥們,我會儘量想辦法擺平這件事。」

  林啟正點點頭,又說:「不過,10%的提成還是有效。只要案子判下來的金額少於長山公司的訴訟請求,之間的差額我付10%給你們。」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哪還能另外收錢?」高展旗假模假樣地推辭。

  「沒關係。」林啟正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站起身來說:「我還有事要處理。這個協議就請鄒律師辛苦。」

  「沒問題。」我回答,還加上一句:「林總放心。」

  聽到我這話,林啟正也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也許,我殷勤地有點過了。

  他走出了會議室,傅哥也跟著出去了。

  我們等了兩分鐘,歐陽部長進來與我們再合計了一下,便各自收拾東西散會。

  走到一樓,突然發現外面已是傾盆大雨。不少人都站在大門口望雨興歎。

  我和高展旗也只好站在那裏。高展旗後悔不迭地說:「早知道不該把那車退掉的,這時候也能派上用場啊。」

  「你又不是沒錢,不會再買一台嗎?」我說。

  「不行,我那些錢是留著結婚用的,還要買房呢!」

  「那你就把長山的這個官司打贏,不就有錢啦。」

  「那個官司有難度。」他搖搖頭,接著說:「今天你表現得很好哦。」

  「什麼好?」

  「對林總多客氣啊,多有禮貌啊,『您抽您抽,沒關係』。」他扁著嗓子學我說話,然後對我舉出大拇指:「這才對嘛,男人聽到你這麼說話,都會喜歡得不得了。」

  他的評價和我的初衷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樣子,我做勢向他的皮鞋上踩去,高展旗靈活地跳開了,我又踩,他又跳,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玩法,兩個人在滿是水漬的大門口玩得甚是興起。

  高展旗左跳右跳,突然差點跳到一個人的身上,他忙回身說:「對不起。」我們一看,居然又是林啟正。

  他朝我們點點頭,說:「下這麼大的雨,我派車送你們回去吧。」

  高展旗仿佛有要答應的意思,我忙站出來:「不用麻煩,夏天的雨一會兒就停了,您忙您的。」——多客氣,狀態多好,我再次稱讚自己。

  高展旗在旁邊不甘寂寞,尋找話題:「林總,又要出去啊,該不是又要陪客人吧?」

  「我到機場去接人。」

  「哎,去機場,鄒雨你順路啊,讓林總帶你一段嘛!」——這個死高展旗,多管閒事。

  我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還有事要到別的地方去。」

  林啟正看著我,沒有說話。

  姓高的還在旁邊說:「你有什麼事啊?不是要回去做飯嗎?讓林總在菜場那裏停不就可以了。」

  傅哥已經將林啟正的車開到了門口,下了車。聽到我們的對話,在旁邊插了一句:「也行,鄒律師,今天林總喝的挺多,你在旁邊和他說說話,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啟正只說了一句話:「如果要上車,就快點。」說完向車旁走去。

  旁邊避雨的很多員工都在聽著我們的談話,我畢竟不希望林啟正在員工面前難堪,只好上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

  回頭一看高展旗,他正開心地向我們揮手說再見。這個不清楚狀況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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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5-1-20 17:38:19 |只看該作者
十八、

  車子開進了茫茫的大雨中,眼前的景色只在雨刮器掃過的剎那是清晰的,然後馬上變成迷濛一片。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個如此狹小的空間裏,安靜的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他專心致志地開著車,我專心致志地看著窗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從關上車門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午所維持的良好狀態完全喪失,大腦中一片空白。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按開了音響,裏面傳出交通頻道主持人聒噪的聲音,車內有了人聲,這讓我好過了一些。

  「今天暴雨傾盆,市內許多道路車行緩慢,請大家小心駕駛,注意安全。」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說:「現在正是下班時間,想必有不少愛侶正在雨中趕路回家,所以下面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梅豔芳的《親密愛人》:

  夜裏還吹著風,

  想起你好溫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輕鬆……」

  我剛剛緩和的心情,被這香豔的情歌攪得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兩人共同欣賞這首不合時宜的歌曲,我只好發話打破沉默: 「林總,這麼大的雨,今天的飛機恐怕不能降落吧。」

  「嗯。」他哼了一聲。

  「其實您可以打電話去機場確認一下,不然去了不是白等。」

  「嗯。」他還是哼一聲。

  我忍不住轉頭看他,他表情嚴肅地開著車,對我不理不睬。我心頭無名火起,決定不再出聲,以免自討沒趣。

  於是,只能聽任梅豔芳沙啞的嗓音在耳邊盤旋:「愛的路上有你,我並不寂寞,你對我那麼地好,這次真的不同……」

  突然車子一個急車,我往前一躥,差點撞上前擋風玻璃。定睛一看,一個騎單車的倒在我們車前。林啟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盤,輕聲罵了句:「shit!」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從車窗看過去,只見林啟正的頭髮和衣服馬上被大雨淋濕了。他俯下身去察看騎車人的情況,傅哥也從後面趕了上來。

  我在車裏四處張望,看見後座上方有一把雨傘,連忙探身取來,開門下車,將傘撐在了林啟正的頭上。

  他回頭看看我,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間輕攬了一下,將我與他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也許是雨太大,傘太小,兩個人儘量地站近一些,才可能都不淋濕。我在心裏解釋著他這個輕昵的舉動。但是,雨在我們的四周傾瀉而下,我的肩幾乎抵在他的胸前,我的背甚至能隱隱感到他的呼吸,天啊,為什麼不能讓我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不要有這樣的時刻。

  ……又或者,天啊,滿足我的貪心,讓這樣的時刻久一點,再久一點,永遠都不要結束……

  可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決,騎車人沒有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林啟正示意傅哥給了他200元賠償,他馬上跳起來,推上車就走了。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上車吧。」他離我很近,說話聲就在我的耳邊,把我從夢中震醒。

  他接過我的傘,把我送上車,然後自己轉身過來上了車。

  傅哥走到車邊,頂著雨大聲問他:「林總,你沒事吧,要不我來開。」

  林啟正沖他擺擺手,關上了車門,鬆開手,繼續向前開去。

  我看見他的頭髮上,臉上,都是雨水,身上也幾乎濕透了,連忙從包裏翻出一包紙巾,扯出一張,遞給他,說:「你擦一擦吧。」

  他搖搖頭,沒有接過去。

  「來呀,起碼把臉上擦一下。」我堅持對他舉著紙巾。

  他仍然沒有理會我。

  這時我發現,他的下巴上正掛著一顆水珠,即將掉落下來。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伸手過去,輕輕用紙巾沾掉了那顆將掉未掉的雨珠。

  他似乎沒有覺察到我的動作,依舊目視前方開著車,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將那張紙巾攥在手心裏。

  猛地,他一甩方向盤,將車向路邊靠去,引來後面的車輛一片混亂,笛聲四起,我也被這個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以為又撞到什麼人,趕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

  他把車直接停在路邊,將身體靠向椅背,眼神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我四外張望,沒看見什麼事故,再望望路邊,也沒到我的住處,他這是想幹嘛?

  傅哥從後面跑過來,猛敲車窗。林啟正全不理會。傅哥仔細看看車內,見他沒什麼異樣,只好又退了回去。

  收音機還在響著,放著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我問他:「林總,你還好吧?沒事吧?」

  他不說話。

  「要不我下了,不麻煩你送了,我打車回去。」

  他還是不說話。

  「林總,林總。」我又喊了兩聲。

  忽然他說話了:「我不知道有的話我可不可以對你說?」

  「啊?對我說什麼?」 我一頭霧水地問。

  他側過身來,直直地看著我,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矛盾猶疑。

  「如果我說的話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不會讓你感到難過,我其實,我其實很想對你說——」說到這,他停住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捏得緊緊的,仿佛在下著很大的決心。

  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心懷忐忑地望著他,到底什麼事會讓我受到傷害?

  但他就那樣捏著拳頭想了許久,突然坐正身子,鬆開手,繼續將車開入了車流中。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喜歡這樣不爽快,於是我對他說:「你有什麼就說嘛,不用擔心我的感受。」

  他陰鬱著臉,仿佛不想與我討論這個問題。

  我有些惱火了:「哎,你是什麼意思?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幹什麼?想說什麼就直說,討厭我也好,讓我滾遠點也好,你是老闆你說出來就是了!不用擔心我受不了!我什麼都可以接受。」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是你的老闆。」他回了我一句。

  「那你要說什麼,你倒是說啊!」我繼續逼問他。

  他開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去機場接誰嗎?」

  「接誰?」

  「……接我的女朋友,從香港過來,討論十月份的安排。」

  聽到他的話,我心裏一沉,但是馬上反駁道:「恭喜你好事將近,但這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你的事,所以我想還是不必告訴你。」他用淡漠的口氣回答。

  我徹底被他激怒了,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接個女朋友會讓我受傷害?真是太看扁我鄒雨了,我對他大叫起來:「林啟正,你別以為你有多了不起,你別以為所有的女人都為你神魂顛倒,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以後離我遠點!停車!我要下車!停車!停車!!!」我甚至扳開了行進中的車門,雨水馬上灌進來,淋濕了我的身體。

  他把車停了下來,我立馬下車,飛跑進路邊的小店。

  車子並沒有馬上開走,在雨裏靜靜地停著,雨水不停地沖刷著黑色的車身。雨太大,我看不清他在車裏幹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緩緩開動,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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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5-1-20 17:38:36 |只看該作者
十九、

  等我渾身濕嗒嗒地回到家,已經七點多鐘了,鄒月也到家不久。我就著點剩菜,下了兩碗麵,解決晚餐問題。

  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嘩啦啦地吃麵。鄒月忽然提到一個話題:「姐,最近忙嗎?」

  奇怪,天天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為什麼會提這種話題?我抬頭看看她,她的表情很鄭重。

  「還行,事情挺多。」我答道。

  「都在忙什麼?」她繼續問。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我突然醒悟到,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給致林當法律顧問的事了,故意在試探我。

  「哦,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們所已經成為致林的法律顧問了,你們那個公司,官司纏身,還挺麻煩。」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們怎麼會和我們公司牽上線的?」鄒月繼續審問。

  「你們公司那塊肥肉,哪個事務所不想吃啊,我告訴你,高展旗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們的林總,讓他推薦我們所的。」我不動聲色,把炮火引向高展旗。

  鄒月的表情略為緩和:「高哥也認識林總?」

  「是啊,你別忘了,你進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辦法找的人呢。」

  「哦,我還以為是姐你拜託林總呢,聽公司的人說,其實有很多律師事務所找過林總,他都沒有同意推薦,別人都認為你們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關係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北京,再說,我可沒那個能耐拜託林總,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麼辦法打動了姓林的。」我暗暗擦汗,也不知自己心虛什麼?

  鄒月點點頭,沒說什麼了。

  「鄒月,你可不可以以後別提這個姓林的了?最近奇了怪了,每個人都問林啟正林啟正,我都快膩死了。」我為免除日後煩惱,提出要求。

  「還有誰會問?」鄒月的表情馬上警惕起來。

  「我們所裏那幫小姑娘啊,一見到我就問,林啟正帥不帥啊?高不高啊?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結婚啊?上次她們以為林啟正會去我們所裏視察,天啊,每個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群花癡,真讓人受不了。」我表情誇張地回答。

  「那姐你怎麼回答她們呢?」

  「也就那樣吧,還不是個人,又不是神。」

  「如果有可能的話,姐姐會愛上他嗎?」鄒月突然問,這個問題真尖銳,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我不會!」我果斷地回答:「我承認,林啟正符合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幻想,英俊、富有、有教養、有魄力。但是愛情講究門當戶對、旗鼓相當,任何一方太優秀,對另一方來講,就是劫數。」我很認真地說著這番話,既是對鄒月,也是對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這些,真的愛你呢?」鄒月繼續問。

  「你是韓劇看多了吧?他是什麼人?——商人!他才不會幹賠本的生意。」我駁斥道:「況且,這樣優秀的男人做丈夫,哪裡會有安全感,他不去招惹別人,自有別人招惹她。聽說他就要結婚了,我還真有些同情他未來的老婆。」

  鄒月沒有做聲了,低頭劃拉著碗裏的湯,我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別瞎想了,洗碗去!」

  鄒月走進廚房去洗碗,我踏拉著拖鞋走進客廳,打開電視,一條新聞跳進眼中:「今天受惡劣天氣的影響,進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響,大批乘客滯留在機場,等候通知。」

  我看看窗外,雨聲嘩嘩,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想起林啟正,混身濕透地等在機場,也不知要等到何時?——唉,我真是正宗的杞人憂天!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星期二上午,我將寫好的合同書通過郵箱發給了歐陽部長。下午,我打電話給他,確認是否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謝謝你,鄒律師!」歐陽部長迭聲說。

  「不用謝,林總是否還要過目?」

  「他說他就不看了,只要是照那天談的意思寫的就可以,林總這幾天很忙。」

  「哦。好的,再見。」我掛斷了電話,心裏暗想:很忙?當然忙了,有錢的富家小姐來了,怎麼能不鞍前馬後?

  高展旗和一個小助理嬉笑著從我辦公室門口經過,我大喊:「高展旗!」

  「來了!來了!」他急躥進來。

  「下班後打球去吧?」我說。

  「好啊,上次被你打敗了,這次要報一箭之仇。」他揮著拳頭叫囂。

  當然,球局最後是以我的勝利告終,每想到昨日高展旗傻不拉嘰地把我塞進林啟正的車裏,害我與林啟正不歡而散,我連抽死他的心都有。最後一個球正扣死在他面前,他丟掉球拍,拱手認輸,擦著汗說:「你把我當小泉純一郎了吧?」——他還真有感覺!

  離開球場後,高展旗問道:「晚上怎麼安排?」

  「沒怎麼安排。回家羅。」

  「我今天約了幾個法院的朋友吃飯,一起去吧,有兩個你也認識。」

  我想了想說:「好吧,天天待在家裏也沒意思。但我有個條件,別讓我喝酒。」

  「沒問題!」高展旗爽快地回答。

  但是實踐證明,高展旗的承諾完全不值得相信,在飯桌上,他不僅沒幫我,還鼓搗著別人敬我的酒,讓我著實喝了不少。當我下了計程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覺得自己都有些發飄。

  樓道口停著一台白色的小車,是左輝的車吧?但是車燈還亮著。我走近過去往車裏瞧了瞧,一個人也沒有,再一看,車門都還是虛掩著,沒關嚴。這傢伙,不怕車被偷嗎?

  我進了樓道,特意朝左輝住的房門看了看,防盜門也是虛掩著的。我有些奇怪,藉著酒勁,敲了敲門,沒有回應,而門,由於我的敲動,竟略微打開了一些。

  我探頭進去,只見屋內設施簡陋,一片狼籍,左輝睡在沙發上,旁邊的地上竟還有一攤嘔吐物,想必他是喝醉了,車也不記得鎖,門也不記得關。該怎麼辦呢?我甚是猶豫。

  算了吧,與人為善,我走進房內,走到他身邊,用力地搖他,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左輝,左輝,醒來,醒來!」

  他懵懵懂懂被我搖醒,看見我,居然說:「鄒雨,我好渴,我要喝水。」

  「快起來,你的車沒鎖,鎖了車再睡!」我沒搭理他,自顧自說了這句話,轉頭走人。

  他掙扎著爬起來,扯住了我的衣服:「鄒雨,別走,別走,我求求你!」

  「你幹嘛?」我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

  「鄒雨,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好不好?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他半跪在沙發上,緊緊抓住我的後衣襟。

  「你放手!放手!」我用力掰開他的手。

  剎那間,他以往對我所做的種種浮現眼前,我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出來:「讓我給你機會?你給過我機會嗎?我們八年的感情,你說走就走,你想過我的感受嗎?現有別人不要你了,你又回過頭來找我,你當我是什麼?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諒的!是不能回頭的!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我聲嘶力竭地叫嚷。

  他哀哀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沖出房門,蹬蹬蹬走上樓去。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這些,即使離婚的那些日子裏,我都表現得十分克制,今天終於說出來了,我的心裏竟然無比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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