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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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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自由行走andrea]第三種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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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7:32 |只看該作者
五十、

  第二天是國慶日,原本計畫與鄒月、鄒天一起回老家,陪母親過幾天,但是,林啟正說,「你跟我去北京行嗎?」我的心一軟,隨他上了飛機。

  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負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經過此番糾纏,我們之間似乎尋到了新的相處之道。

  我自覺與他分頭到機場,分頭換機票,我在頭等艙候機室看雜誌,他坐在大廳裏玩電腦。上得飛機兩人相視一笑,親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車,各走各的路,分頭進酒店,分頭進房間。拉好窗簾,鎖好門,方才擁抱嬉笑。吃飯也是,走進餐廳,服務員問:「靠窗的位置可以嗎?」我微笑地擺擺手,有包廂嗎?有卡座嗎?或者那個最角落的桌子也蠻好。

  沒關係,這幸福既然是偷來,就讓我們從形式到內容,都完全統一。以往是我太教條,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現在我只要每天早上醒來,見他就在我的耳側,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總在約朋友,約見面,約吃飯,約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裏閒逛,有一天他出門前,我伸手給他:「把卡給我,我要去買東西。」

  他掏出錢包,說:「你選一張,隨便怎麼用!」

  我威脅他:「隨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話,打電話給我,我來救你!」

  然而走進酒店旁的商場,我竟六神無主,本就不是購物狂,此刻為了買東西而買東西,樣樣不入法眼。踱到首飾櫃,專櫃小姐懶懶地機械地招呼我,我隨手指了幾款看起來石頭最大的首飾,她立馬變得畢恭畢敬,激動到語無倫次。

  其實,我對首飾並沒有特別的愛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無甚感覺,但是,為了花錢啊,總得買點什麼,才能實現我的誓言。於是,我指著最貴的那個項鏈,隨意的說:「開票。」女孩臉上樂開了花,轉身悄悄向同伴做了個V字手勢,我只佯做不見。

  小票上寫著26萬,我拿著它向收銀台走去,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萬一不夠呢?多糗啊。於是,中途轉彎,找了一個櫃員機,查詢餘額。螢幕上跳出來一大串數字,讓我眼花,仔細地數了數,居然有一百多萬。

  難怪林啟正的表情那麼自如,以我的戰鬥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這張卡。我一時氣餒,也沒了興致,心中對那個專櫃小姐說了句抱歉,轉身離開了商場。

  走在門口,他的電話至。「刷爆了嗎?要救你嗎?」

  「爆了爆了,快快來。」

  「在哪裡?我就來。買了什麼?這麼快就爆了?」

  「首飾啊,手錶啊,衣服啊,包包啊……總之沒錢了,快來。」我胡謅著。

  他應承著,果然迅速趕到,見我兩手空空站在商場門口,一臉愕然。我把卡遞還給他,他奇怪地問:「為什麼?看不上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我笑,搖搖頭:「我還不習慣用錢,以後慢慢再學。」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著吧,什麼時候學會什麼時候用。」

  我緊緊捏著那張卡,只覺燙手,但是心裏暗暗對自己說,拿著吧,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儀式,讓他收買我吧,唯有如此,他才會安心。

  果然,他一臉滿足,兩人一前一後,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遠,不時回頭望著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游泳,照例包下了整個游泳池。

  我坐在池邊,看他在水中悶頭前進。偌大的空間,只聽見嘩嘩的水聲,只看見他忽隱忽現的身影。他遊得真好,姿勢優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這是一項多麼孤獨的運動。

  他一口氣遊了幾十個來回,才氣喘吁吁地坐在我旁邊。我條件反射地看看身後,還好,這棟樓很高,周圍沒有比肩的建築,不會給人窺視的機會。

  他大口的灌著冰凍可樂,頭髮濕濕地攏在腦後,臉上的水珠還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許是白色浴袍襯底的緣故,膚色顯得更加黝黑,平日襯衣領帶,斯文有餘,今日更多幾分運動中的帥氣。

  「為什麼要包場?我剛才聽見外面有客人在抱怨。」我問。

  「不喜歡和別人一起遊。」他簡短地答。

  「多點人,熱鬧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歡人多,其實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聳聳肩。

  「是。」我點頭:「經常聽人家說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輕笑:「人一有錢,往往沒什麼朋友,不自覺地就會互相防備。」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傷痕,其中有兩道淺紅色的印跡,像是剛剛癒合的傷口,不禁問:「手上怎麼啦?」

  他低頭看看,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裏縮縮,說:「沒事。」

  「我聽你爸爸提到你小時候。」我不想隱瞞,主動提了出來。

  「說我什麼?」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現在我知道,你並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局促,片刻即調整過來,深吸一口氣說:「打架也打得多,只是別人受傷的機率更大。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善於調節自己的情緒,又找不到出口釋放,所以,會用比較極端的辦法來解決。」

  「現在呢?」

  「現在偶爾還會有。只是輕輕地劃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只稍稍地痛一下,心裏會好過很多。」他邊說,還邊用手比劃起來。

  我趕忙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比劃下去。他舉起手臂:「這兩條新的,是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為我這樣!這太可怕了,你怎麼下得了手?」

  「其實沒什麼。每個人發洩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們,我這個很安全。」他平靜地解釋。

  「你是在給我壓力嗎?讓我不要離開你?」我依舊感到沉重。

  他轉身面向我:「不,你可以離開,但是最好先問過我,最好等到我不愛你的時候。」

  這一刻,他的眼神裏充滿著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憐憫,我對著他發起宏願:「好的,以後,除非你說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過,你可小心,到時候,分手費可不會是一筆小數目哦。」

  他的表情鬆懈下來,笑容又浮現在臉上,他湊近我說:「鄒律師,也許我們可以簽個協議。」說完,他站起身脫下浴袍,向池邊走去。

  我朝著他喊:「好,我回去就寫,按時間計算,時間越久,給得越多,一年兩百萬如何?」

  「還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說。然後一個魚躍,跳進池中。

  我坐在椅中,望著池中的他,只覺心境倉惶,窗外的陽光,正一寸寸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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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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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7:52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一、

  晚上,林啟正再次外出會客,我窩在房間的沙發裏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了。

  臉頰上有麻麻癢癢的感覺,生生將我從夢裏驚醒,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拂開,觸到了一張臉,眼一睜,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頭,帶著濃濃的酒味和煙味,但表情卻出奇地愉快。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件事我擺平了。」見我醒來,他略帶興奮地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也很高興,忙問:「真的嗎?完全解決了嗎?」

  他一邊點頭,一邊湊上來吻我的臉。

  「會怎麼處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嗎?」我推開他,認真地追問。

  他表情賴賴地又壓過來:「告訴你解決了,就別問了。現在……我可不是你的當事人。」

  「稅款總是要補的吧?做假帳也可以不管了嗎?……」我還在問著,他卻用力將我抱起,走進了臥房。

  兩個人一同摔進了柔軟的席夢思裏,我的職業精神被摔得無影無蹤。很久沒有見到他如此輕鬆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癢,他笑得像個孩子,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和那個可愛的酒窩。

  我突然欲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將他壓住。他很驚訝,瞪眼看我。我不懷好意的詭笑:「老實交待,今晚找的是男還是女?用的是金錢還是美色?」

  「報告,今晚上半場見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錢。」他笑笑地答,雙臂稍加使勁,將我摟入懷中:「現在進入下半場,開始動用美色……」

  我們以加倍的快樂結束了在北京的最後一個夜晚。

  第二天,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兩人坐飛機返程。一路上,談笑風生,他與我說起國外讀書時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後合。

  「我從不知道,你還會說笑話。」我撫著掌稱讚。

  「我除了有錢以外,優點還很多呢,你慢慢發現吧。」他得意地回答。

  飛機落地,兩人起身,他隨手開機,旋即鈴聲乍響。

  他走在我前面幾步,接通電話,低聲與人交談起來,說著說著,腳步慢了下來,最後,乾脆停在了過道裏。

  「發生什麼事?」我敏感地問。

  他眉頭緊皺,頗顯為難,躊躇許久後方道:「心遙昨晚過來了,現在正在接機口。」

  我心往下一墜,空蕩蕩的,只覺張惶失措。他望著我,也是滿臉的愧疚難當。

  但我馬上就緩過神來,鎮靜地對他說:「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們走了之後,再過去。」

  他扶住我的肩:「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來,我並沒有通知她。」

  「沒關係,反正出了機場,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帶微笑。

  「傅哥的車會留在停車場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聽話,好嗎?」他溫柔地堅持說。

  我只好點點頭。

  他將我摟在肩頭,輕輕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後轉身向下行的自動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後,盯著他的背影,只見他走出接機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擁而上,其中,一個嬌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親昵,林啟正低頭與她交談了幾句,相伴走出了機場,走出了我的視線。

  多登對的夫妻倆,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隨時隨地,不問理由和出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身邊。

  現在仿佛有兩個我,一個,呆若木雞地站著,望著那個可愛的小女人,眼中滿是嫉妒的火光,另一個,則站在一旁,發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該,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選的路,到頭來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遠遠看見傅哥的車停在路邊,我連忙偷偷走開,跑到旁邊的巴士站,上了機場大巴。

  雖然下了狠心在做那個見不得光的女人,但並不代表我必須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棧道,後面輪到我來暗渡陳倉,我才不要這樣!只要不在他身邊,我就應該是自由的。

  大巴開上高速路,我想著要給傅哥打個電話,不論如何,沒必要令他傻等,伸手進皮包裏去找手機,摸著摸著,突然在大大小小的雜物中觸到了一個異物,掏出一看,竟是那個在北京開了票而沒有付款的鑽石項鏈。

  我將項鏈握在手中,一時驚詫,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顯得璀璨奪目,鄰座的女士不禁出聲讚歎:「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尷尬,忙乾笑兩聲說:「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這是假的?」那女的一聽這話,居然從我手中將項鏈抽過去,仔細端詳:「和真的一樣,在哪裡買的?我也去買一條。」

  「朋友送的。」我趕忙將項鏈拿回,放進包裏,眼望窗外,不再與她討論。

  她兀自在感歎:「現在的假首飾,真是做得好……」

  我這輩子戴過的最好的首飾,是與左輝結婚時花一千多塊買來的白金戒指,離婚之後,就關進了抽屜裏。如今,卻有一條26萬的項鏈,鑲滿了大大小小的鑽石,靜靜地躺在我的包中,當時開出那張票來,只是為了賭氣花錢,並不是真正想要擁有,他悄悄買來,一定以為,可以換我一個驚喜。

  不過,很可惜,我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相反,只覺得荒唐可笑。這樣一條鑽石項鏈,合該是富家小姐,穿梭于衣香鬢影的舞會中,在性感的晚禮服擠出的乳溝上,炫耀的玩意兒,與我有什麼相干?我拿來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讓人沮喪,這樣的禮物,對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況,那送出禮物的人。

  下了機場大巴,拎著包,我心驚膽戰,看著每個路人都好似搶劫犯,連忙就近找了個銀行,租了個保險箱,將項鏈連同那張信用卡,一並存好,這才安下心來。

  他的電話至,背景照舊極安靜:「你還在機場嗎?」

  我驚覺自己被那條項鏈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給傅哥打電話:「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傅哥,我已經坐大巴回來了。」

  「你怎麼又是這樣,不是說好了嗎?」他的語氣有些不悅。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許是心有歉意,他的語氣馬上緩和下來:「那我打電話讓傅哥回來,他還守在機場等你。剛才聽他說還沒接到你,我很擔心。」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對不起,心遙明天就會走,她是聽說我遇到了麻煩,所以過來看一下。」他開始解釋。

  「是嗎?看來她挺關心你。」我真討厭聽到他這樣親切地喊著那個人的名字,但我力圖讓自己顯得豁達隨意。

  他一時無言以對,半晌後方說:「我再與你聯繫。」

  「好。」我用力點頭,接著說:「那條項鏈,謝謝你。」

  「沒什麼,你喜歡就好。」他沒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與他說完再見,我合上電話,站在路邊,想攔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車上都坐著人,一輛輛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我耐心地站著,望著車子駛來的方向,心裏對自己說:別著急,總會有的,總會輪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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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8:05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二、

  好不容易攔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開門一看,房裏一片狼籍,鄒天、鄒月、丁甲,還有那個新郎倌高展旗,居然湊成一堆在打麻將。

  見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來來來,幫我摸兩把,這幾個小傢伙都快把我榨幹了。」

  「當然是榨你,難不成你還贏他們的錢?」我反駁道。

  「情場失意啊,為什麼賭場上也會這麼背?」他叼著煙,發出慘叫。

  鄒天在旁邊做注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趕出來了。」

  「呵,這一天也來得太早了吧?」我幸災樂禍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請你們吃飯去。」

  四個人一同下了樓,鄒天走在頭裏,丁甲慢了半步,和鄒月並肩而行。而我,則與高展旗落在最後。

  「那個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問我。

  「別人都已經是大學講師了,還什麼男孩?」

  「是嗎?失敬失敬。我還當他和小天一樣,是研究生呢。」

  「覺得怎麼樣,般配嗎?」

  「不錯,可惜小月好像對他沒什麼興趣。」——這傢伙,倒是觀察仔細。

  「女孩子害羞一點,可能沒表現出來罷了。」我故作樂觀。

  「害羞和沒興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聰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擺出專家派頭。

  我斜眼打量他:「你別吹牛了,你看得出來,你老婆在蜜月裏會把你趕出家門嗎?」

  「NO!其實不是她趕我,是我自己趾高氣揚走出來的。我跟你打賭,今晚她一定會打電話求我回家。」

  「這麼有信心?」

  「那當然!而且我告訴你,今晚她不論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讓她嘗到厲害,體驗到危機感。」

  我笑,無言。

  「聽鄒天說你國慶日還要出差,老實交待,幹什麼去了?歐洲還是美洲?」他低聲湊在我耳邊問。

  我趕緊推開他,緊張地看了看鄒月:「別瞎說,顧問單位有急事要處理!」

  高展旗「嘿嘿」乾笑。

  我們在路邊的小店裏,胡吃海喝了一頓。高展旗又提議去泡吧,他拍著胸脯說,我可以免單,不去白不去。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種喧鬧的場合,但是今晚,一個人呆著無異於煎熬。於是,大家又擠進了高展旗的馬自達裏,來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個慢搖吧。

  酒吧內音樂震耳欲聾,射燈光怪陸離,男男女女看起來表情恍惚。高展旗招來待者,熟稔地點了洋酒和小吃,而鄒月、鄒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進入角色,拿著色子嬉鬧起來。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戰鬥。

  今天我的遊戲水準超低,不停地被罰喝酒,兌了綠茶加了冰塊的帝王十二,喝起來確實味道不錯。

  雖然在玩在鬧,我卻不忘將手機緊緊地握在手中,酒吧裏太吵,根本不可能聽見鈴聲,只有握在手中,才不會錯過來電時的震動,但是,整個晚上,手機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讓我心煩意亂。

  忽然間,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輝向我們走過來。「他怎麼來了?」巨大的音樂聲中,我湊到高展旗耳邊大聲問。

  「你們都喝了一千多了!他這個稅老虎不來,我怎麼免單啊?老闆難道會賣我的帳?」高展旗同樣大聲地回答我。

  「我來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豎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請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這邊,左輝已走進了我們的卡座,「還需不需要點其他東西?酒還要加嗎?」他避開我的目光,大聲地與高展旗交談。

  高展旗指指我們幾個:「你問她們吧,一個個都是酒神。」

  鄒天幾個熱情地與左輝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著我,莫明其妙。

  左輝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說:「還想要什麼,隨便點,我已經跟老闆打過招呼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因為我始終沉默的手機,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他說過的傷感的話,總之,我望著他,竟露出燦爛的笑容,點頭說「謝謝」。

  他毫無防備,一時手足無措。

  高展旗端過一杯酒:「來,來,來,兄弟,喝兩杯。」

  左輝接過酒一飲而盡,高展旗順勢將他讓座在我身邊。

  正此時,手中的電話開始震動了,我滿心歡喜,一躍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處人來人往,同樣熱鬧非凡。手機上顯示出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難道林啟正的手機也有沒電的時候?我不禁納悶。

  剛才在音樂聲中練出的大嗓門一時半會兒降不下來,我大聲地對著電話裏喊:「喂!」心裏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訴他,今晚其實我過得有多快活。

  但是,電話裏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鄒律師!」

  「哦……你好,哪位?」我趕緊把聲音調整為正常狀態。

  「我是白麗啊!」

  白麗?白麗?我在頭腦中緊急搜索,一時半會想不起是誰。

  「我們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嗎?」幸好她馬上自報家門。

  「在一起,不過現在他不在這裏。」我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你找他嗎?」

  「是啊!打他的電話他不接,請你告訴他,讓他打電話回家,我有事找他。」白麗在電話裏十分客氣地拜託。

  「好的,好的,待會兒見到他,我就告訴他。」我忙不迭地答應。

  掛了電話,我沒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邊,深深呼吸著夜晚清冷的空氣。已經淩晨一點了,這麼漫長的夜晚,林啟正居然都找不到一個給我打電話的空檔,他在幹什麼呢?我有些狹隘地浮想聯翩,心境複雜。

  「怎麼還不進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說話。我一扭頭,是左輝。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機上了。」

  「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囑我,今晚要睡我家。」

  「沒見過他這樣的,剛結婚就吵架,以後怎麼過?」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不吵架不見得就有幸福。」左輝回應了一句。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從前,回眼望他,正與他眼神相碰。我並無甚感覺,他卻連忙把眼神移開,仿似觸動了心緒。

  「左輝,你還是忘記以前的事,再去找個更適合你的人吧。」我良心發現,誠摯地說。

  他默不作聲,良久方道:「我始終擔心你,現在見你這樣,我更擔心。」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會嫁掉!」我戲謔地說。

  「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眼裏怎麼還會看上別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又怎麼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輝說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極徬徨極迷茫吧,因為,我居然,開口與前夫討論起這個問題。「不結婚也可以啊,除了不結婚,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怎麼會沒有區別?心裏是空的。鄒雨,這樣的愛,我試過,心裏是空的!現在是秋天,還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陣風吹過來,你會覺得那陣風可以直接從你的身體穿過去。多少錢多少甜言蜜語都不頂用,每個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聽到他的話,我有些不寒而慄,但我依舊嘴硬:「我不會這樣,我自己有本事賺錢,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實所謂名分,婚姻,說到底,無非就是為了爭個尊嚴,給自己一個交代。尤其是你,鄒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麼過得了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總是被他說中,我無法掩飾自己的困惑,輕歎一口氣說:「已經開始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結束?如果可以離開他,其實是再好不過……」

  「我知道,林啟正,畢竟不是尋常人。我也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只能說,將來如果有機會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戀!你一定要記得給自己留有餘地!」左輝的話裏,充滿憐憫與擔憂,多麼有趣的人生,不知從何時起,在感情的路上,我與他由敵人,變成了患難之交。

  手機緊握在我的手心,依舊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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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這天晚上,高展旗爛醉如泥,幸好丁甲會開車,才沒把他的馬自達留在酒吧門口守夜。遵照他清醒時的指示,我們七手八腳把他架回左輝的家。

  第二天清早,我被手機鈴聲驚醒,下意識翻身起床去抓手機,一看號碼,終於是他。

  我握著手機,坐在床邊,讓頭腦清醒片刻,這才接通了電話。

  「起床了嗎?」他溫柔地問。

  「沒有。」

  「還在睡?快九點了。」

  洋酒影響深遠,我的頭仍在些發脹,支吾著說:「哦,這就起來。」

  「昨天回來後一直在忙,等到有空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想著你已經睡了,所以沒有打電話。」他長長地解釋著。

  忙什麼?我真想反問一句,但理智告訴我,這是一等一的蠢話。於是,我只淡淡地答:「你忙你的,不用總想著給我打電話,有時間再聯繫。」——虛偽,但夠風格。

  果然,他再度羞愧:「對不起,你還好嗎?」

  「好得很,我得起床上班去了,節後第一天,去太晚了主任罵。」我爽朗地說。

  「有件事……」他話語忽有些遲疑。

  「什麼事?」

  「心遙昨天提到說,她今天可能會與你聯繫。」

  「她找我幹什麼?」

  「她有個合同,想請你提些建議。」

  「你不會告訴她,現在你們公司由高律師負責嗎?」我感到不快,林啟正有責任避免這樣尷尬的場面發生。

  「她信任你的專業素質,堅持要與你聯繫。」

  「今天我關機好了。」我賭氣說。

  「其實沒關係,她只是電話諮詢一下,一個很小的合同,你當一般的案子答答就可以了。」他安撫我。

  「我會轉介給高展旗。」

  「那也可以,你自己看著辦吧。晚上一起吃飯嗎?」

  「再說吧。」我情緒不佳,回答得很不痛快。

  「……我再打你電話。」他同樣敏感,沒有堅持。

  將電話扔在一邊,我呆坐床頭,凝視著牆上的掛曆,十月十八日,馬上就要到了。

  到樓下,將高展旗喚醒,我坐著他的車一同上班。

  事務所樓下,我甫下車,忽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操著尖利的嗓音直沖上來。「鄒雨,你這個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麼收拾你!」呼呼生風的手掌轉眼間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頭一偏,躲過了攻擊。

  這廂,高展旗迅速趕到,將刺客拖離我的身邊。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夫人白麗,雖在丈夫的懷裏,她猶自惡狠狠地看著我,嘴裏叫囂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仗著自己長得漂亮,勾三搭四,現在又來勾引我老公,我告訴你,你小心點,早晚會有報應!」

  高展旗吼叫著讓她住嘴,周圍已有路人好奇地圍了上來。

  我啼笑皆非,拎著包轉身向所裏走去。走了幾步,覺得意猶未盡,又回轉頭來到她倆身邊。

  見我殺個回馬槍,白麗竟一時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輕輕地說:「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還輪得到你來爭風吃醋?」

  說完,我趾高氣揚地轉身離去。她在我身後沉默了幾秒,旋即爆發出更猛烈的咒罵。

  有時候會設想過這樣的情節出現,甚至這也是我早已練習過的對白,但是,沒想到,卻從高展旗這裏得以應驗。多好笑,在別處種的惡果,在此處得了報應。

  我扯著嘴角,帶著莫明其妙的笑容走進辦公室,開始工作。

  上午十點,我的房門被輕輕敲響,我從案卷中抬眼,一張清秀可愛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受到驚嚇,騰地站了起來,口裏下意識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麼來了?林啟正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勢,不是說好了只是電話諮詢嗎?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滿面,心裏卻恨恨地埋怨。

  江心遙臉上洋溢著笑容,口音依舊帶著濃濃的香港腔:「鄒律師,不好意思,打擾你。」

  「沒有沒有,請坐!」我分外殷勤,仿似無意地隨口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辦公?」

  「你原來給過我名片啊,你忘了嗎?」

  「哦,是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我懊惱不已。

  江心遙從包中掏出幾張紙,遞到我面前:「我的幾個朋友捐了點錢,想重修一下啟福寺供奉觀音的那個佛堂,寺裏方丈寫了個協定,我想請你幫我看一下。」

  我趕忙回答:「現在致林的業務已經轉由我們所的另外一位律師負責,不如直接請他幫你看一下?」

  「阿Ken也是這麼說啊,可是,我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覺得和你有緣啊,所以還是想找你,諮詢費我會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嬌寵的口氣喊著林啟正的英文名,聽在我耳裏,讓人窒息。

  「不是這個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就幫你看一下。」我只好應承。

  她笑了,很滿足的表情。她的臉不施粉黛,太陽色的皮膚,光滑細膩。頭髮隨意地披在肩上,額角處可見毛茸茸的新發,甚是可愛。關鍵是,她居然穿著一套奶黃色的運動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著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許,只有心無旁鶩的人才敢穿這樣的顏色。

  無法,我只得埋下頭研究那個協議。念經修佛的人寫出來的協議,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爐灶,花了近一個小時,重擬了一份協議。

  「謝謝你啦!這邊律師一個鐘要多少錢,我會付的。」接過列印好的協議,江心遙顯得很高興。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應幫忙。」我忙說,心裏盼望她儘快離去。

  「我讓阿Ken過來接我,直接去機場。」她說著,撥通了電話。

  我起身走出辦公室,實在不想見她與林啟正對話時的樣子。

  沒過兩分鐘,我的手機爆響,林啟正打了過來:「你在哪裡?」

  「在所裏。」

  「心遙怎麼跑到你那裏去了?」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緊張。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站在門外壓低聲音說:「拜託你趕快把她弄走!」

  「我馬上過來!」他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我站在門口,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好情緒,重新走回辦公室。

  「怎麼樣,林總就會過來接你吧?」我大聲地刻意地問。

  「對,他馬上過來。」她微笑著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計算林啟正還有多久能來解這個僵局。

  她走到窗邊看風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塵滿天。室內一時沉寂,令人不安。

  雖已相處許久,但有一個話題我們一直沒提及,是說,還是不說?我掂量再三。最後,暗自下了決心,清清嗓門,甜美地說:「恭喜你好事將近。」

  她回頭,笑容燦爛:「謝謝!其實我們這一次也會邀請一些好友去香港參加婚禮,昨天我還和阿Ken商量著是不是也請你去,因為你是我在這邊唯一認識的朋友。」

  聽到這話,我啞然失笑。真荒唐,只見過兩次面的人,怎麼會想到請我?或者,該不是話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無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讓我打住了無端的懷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們這種人,哪有資格參加啊?」

  「不會,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無聊,也沒什麼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請我參加的可能性。

  我連忙打斷她的思路,聊起其他的話題。

  林啟正很快到達,我起身送客。江心遙卻說:「來,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樣禮物送給你。」

  我擺手推辭,直往後退,她卻執意牽著我的手,拉我向樓下走去。

  見我居然和江心遙一起下了樓,站在車邊的林啟正臉色微變。

  江心遙興致勃勃地喊:「Ken,我的行李箱呢?」

  林啟正打開車尾,江心遙鑽進去翻找。我站在一旁,萬般無奈。余光可以看見林啟正一昧盯著我,我作勢四處張望,只當不知。

  片刻,江心遙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然後退到林啟正身邊,抬頭對他說:「鄒律師幫我改協議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錢,我把那幅唐卡送給鄒律師。」

  「嗯,好。」林啟正悶聲說。

  我打開盒子,裏面有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絲綢畫,拎開來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遙在旁解釋:「這是藏傳佛教的觀音圖,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來的,很美,對不對?送給你。」

  其實在我看來,所有的菩薩都差不多,沒什麼美醜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聲稱謝。將畫收好。無意中,撞見江心遙身後,林啟正深深的關切的目光,一時間,感到臉上的笑容已無法維繫。

  幸好江心遙轉身上車,終於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邊,目送這台龐大的陸虎揚塵而去,掘土機的轟鳴響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塵的氣味,乾燥、烘熱,氣勢洶洶地直沖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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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15-1-20 17:48:33 |只看該作者
五十四、

  正當我站在路邊出神之際,有人湊在我耳邊說話:「剛才那女的是誰啊?」

  我嚇了一跳,回頭,見到高展旗的臉,隱隱的,他的面頰上竟有紅色的指印。

  他望著我,繼續問:「是林啟正的老婆?」

  我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鄒雨,你沒戲了。」高展旗的口氣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我沒搭理他,轉身上樓。他跟在身後繼續聒噪:「這麼漂亮,這麼有錢,你完全沒有競爭力嘛。還是現實一點,考慮考慮身邊的人。我是決定離婚了,跟那個瘋女人沒辦法過下去,簡直變態!到時候,你也是離婚的,我也是離婚的,誰也不欠誰。我們兩人在一起倒也還合適,怎麼樣?考慮考慮吧!」

  「你以為你想離就能離,當心你老婆逮著你殉情!即使不殉情,也會讓你傾家蕩產!」我尖刻地說。

  「那你不必擔心,別忘了,我才是律師,怎麼會不想好後路?」

  我走進辦公室,把那個盒子甩在桌上。高展旗拿過打開,叫道:「哇,這是什麼啊?看著陰森森的。」

  「叫什麼唐卡?西藏的東西。」

  「林啟正送你的?」

  「不是。」

  「是他老婆?」

  我沒有接話,以示默認。

  「沒事兒送你這個幹什麼?有錢人真是怪怪的。不會有什麼喻意吧?也許在哪個地方寫了詛咒的話。」高展旗拎著那幅畫上看下看。

  我一把搶過來放回盒子裏:「不懂就別亂說!幹你自己的事兒去。」

  高展旗突然想起什麼,湊過來說:「對了,林啟正的公司和他老婆的那個公司談合併的事,有沒有戲啊?」

  「合併?合併幹嗎?」我詫異。

  「你還不知道?前期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會將致林公司房地產這一部分單獨拿出來跟那邊合併,那可是致林最優良的資產。聽說林啟正的岳父老子準備向女婿交班,以後強強聯手,林啟正必然是風生水起,前途無量!」

  合併,意味著事業的飛躍,也意味著林家將與江家更加密不可分,但林啟正卻從未向我提及此事。也許不必提吧?我想,或者提了,也只是在心裏多長了一根刺,記得我曾對他說過,不用給我全部,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果然,他只給了我百分之一。

  我心思輾轉,高展旗尤在耳邊煽風點火:「這麼大的事他都不告訴你?合併以後恐怕總部會移到香港去哦,到時你怎麼辦?金屋藏嬌?也好,總之得不到人,就想辦法搞點錢,你可不能手軟!……」

  我忽轉頭,望向他大吼:「你在這裏囉嗦什麼?給我滾遠點,我的事以後你少自作聰明,多嘴多舌!」

  見我發火,高展旗知趣,高舉雙手以示投降,灰溜溜地竄出門去。留下我,楞楞地站在窗前,腦中一片空白。

  下午所裏開會,合夥人濟濟一堂,商量三季度的分紅方案,最近形式大好,個個喜笑顏開,除了我。

  手機響,是林啟正。

  我習慣性地走出會議室,拐彎站在樓道頂端的小陽臺上。他該是要約我吃晚飯了吧,忽然,我覺得興趣索然。

  「幾點下班?我來接你。」果然,他在電話那端問。

  「哦……還在開會,今晚可能要加班。」我支吾地答。

  「是不是……不高興了?」他試探地問。

  「沒有沒有,這很正常,早晚會遇見,而且她也挺好的,真的是要加班,趕一個合同,會很晚。」我很真誠地回答,語氣語速均十分自然。

  他似乎有點失望:「是這樣啊!那你加完班,我來接你回去?」

  「我再打你電話吧。」我歡快地說,然後歡快地與他道了再見。

  臉上的笑容是僵硬的,一定也很醜陋。這一次的拒絕,其實並非氣惱,而是膽怯,沒有辦法坐進那台車,也沒有辦法靠近他,某人的氣味應當仍未散盡。

  我望著遠處開始落山的太陽,心裏暗自責備自己,鄒雨啊鄒雨,總之你是學藝不精,修煉未到,還是做不到收放自如。

  長歎一口氣,繼續回去開會。裏面的人,已經為了分紅的具體數額吵得不可開交。

  散會,走出會議室,已經六點,那些小姑娘小夥子居然都坐在辦公桌後頭,表情嚴肅。

  高展旗怪叫:「鄭主任,是不是你今晚通知聚餐啊?都等在這兒呢?」

  鄭主任回復:「沒有啊。」

  「高律師請好了,這次你拿得最多,正好我晚上也沒飯吃。」我回頭加了一句。

  「請你那是隨傳隨到,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高展旗跟在我身後答。

  「好久沒打球了,今晚去殺幾局吧?」我心情苦悶,於是建議,邊說邊踏進辦公室。

  轉眼,赫然看見林啟正站在辦公室中央。

  高展旗在身後也被嚇倒:「喲,林總!」

  林啟正沒有回答他,走過來,低頭望著我說:「現在有時間了嗎?」

  「我……本來是有事的,不過推遲到明天……」我紅著臉想圓謊。

  「我在樓下等你。」他低聲說,向門外走去。

  聽見身後鄭主任殷勤招呼:「林總,歡迎歡迎!有什麼事嗎?一起用個便餐吧?」

  「不用,我還有事,先告辭。」林啟正淡淡地答。然後是鄭主任漸行漸遠的送客聲。

  我悶頭回到座位前收拾東西,高展旗繼續不識時務地打聽:「你們吵架了?」

  「少說兩句,別給我惹麻煩!」我告誡他,拿起包出了門。

  幾個小姑娘跟在我身後一道下樓,嘰嘰喳喳地也在打聽:「鄒姐,林總找你什麼事啊?」「是啊,等你半個小時,還不讓我們進去喊你,結果見了面沒說兩句話就走了?」

  「工作上的事,拿個材料。」我敷衍地答。

  幾個人繼續議論:「害我們以為有什麼事,都嚇得不敢走」「你不是不敢走,而是不想走吧?」「嘻嘻,真的很英俊哦!我送水進去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五官真是沒的說。」「不過好像挺酷的,沒什麼笑容。我朋友在他們公司,也說他很嚴肅,不好接近。」「那當然,太好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找他借錢。」「還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投懷送抱。哈哈哈……」

  我無奈,只得跟著傻笑。

  下得樓來,他的車就停在路邊,礙于身旁的同事,我只能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路口,小姑娘們才分頭散去。再一回頭,卻見他的車,竟在自行車道上逆行著,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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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5-1-20 17:48:45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五、

  我停下腳步,車緩緩地靠上前來,他在車內看著我,表情複雜。我猶豫著,拿出手機撥通他的號碼。他馬上接通了電話。

  「這樣上你的車不太好吧?」我問。

  「沒關係,上來!」他答。

  「要不你說去哪裡,我打個車過去比較好。」

  「不需要這樣,上車一起走。」

  「如果又被拍到或怎麼樣,總不太好吧?」我繼續誠懇地建議,內心深處,一半是仍有餘悸,另一半,也因為江心遙坐進車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他不再多言,掛斷電話走下了車,將副駕駛的車門打開,轉頭對我說:「別傻了,上車吧。」

  他既如此,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車。抬眼,卻見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飾正掛在車子的後視鏡上,輕輕擺動,直晃我的眼。

  這邊,林啟正也轉過來上了車,見我盯著玉飾看,伸手過去想把它摘掉。

  我攔他:「摘了幹嗎?挺好看的,而且玉能避邪。」

  他沒有理會,執意摘下來,扔進儲物箱裏。「我不喜歡車上掛東西。」他說。

  「可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介面道。

  他轉身向我:「鄒雨,你不需要這麼大度。如果見到她不開心,你完全可以說出來。」

  我只是面帶微笑,輕鬆地說:「我倒是沒什麼,只怕她見到我不開心,也許她今天過來找我,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什麼了。」

  林啟正居然順著我的話,認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應該不會,心遙是個心機單純的人。如果知道的話,她不會對你那麼親切,送你那麼貴重的禮物。」

  「那幅畫很貴重嗎?」

  「她花了十萬塊從朋友那裏買來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幅畫要十萬塊?我想著頂多值百把塊錢呢!」

  「那是文物,有蠻多年歷史了。」

  我只覺不可思議,回想著江心遙的這些舉動,我用專業律師的口吻說:「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她送我那幅畫,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是她知道我和你之間的事,想以此感化我,或者最起碼以此警示我,菩薩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林啟正依舊不贊成,搖頭說:「你想太多太複雜了。」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你未來的老婆根本是個敗家女,可以隨便將文物送給只見過兩次面、只幫了一個小忙的陌生人,那你將來的日子壓力豈不很大?當心她哪天高興起來,把房子,車子、存款、股票,統統都會送給別人!」

  他不由得笑起來:「她平時也不至於如此,也許是和你特別投緣。」

  見他下此結論,我忍不住介面:「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狀態吧?多好,我和她不僅和平共處,還能惺惺相惜、其樂融融。」

  一聽我這話,他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了,轉身坐正身子,鬆開手,將車向前駛去。

  見他臉色沉鬱下來,我意識到自己也許太過刻薄。

  「看來你比我更容易不開心。」我盯著他的表情,故作輕鬆地打趣道。

  他沒有回應,只一味將車往前開去,許久方搖搖頭說:「你很有本事,只有你,會讓我……嘗到狼狽的滋味。」

  他的感慨令我有些意外:「是嗎?狼狽?」

  「你總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那句話怎麼講?」他眯著眼睛努力思考:「……給我當頭一棒!」

  聽他如此說,我亦有些欠疚:「對不起,職業習慣。」

  他回頭望我,伸手牽過我的手,五指交握,輕輕地說:「沒關係,我也是活該。」

  這話,讓我的心,生生地疼了起來,我望著她,也輕輕地答。「不止是你,我們倆都是活該。」 說完,我與他,竟心靈相通地相視而笑。

  愛情,又一次擊潰了道德的進攻。

  晚上,我們沒有出去吃飯,我兌現了自己曾經的承諾,在他的小房子裏做飯給他吃。可惜他家中原材料和廚具極度缺乏,最後也只能是下了兩碗麵,蓋了兩個荷包蛋了事。但即便如此,兩人對坐著,仍是吃到開心不已。

  「早就想吃你做的東西了。」他放下筷子,用紙巾擦嘴,感歎著說。

  「我水準很差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我謙虛。

  「記得有一次給你打電話,接通電話後,聽見你在電話那頭喊『就是那條魚,就是那條魚』,當時心裏就在羨慕,能吃到那條魚的人。」他回憶道。

  我站起身來收拾碗筷:「是嗎?什麼時候?應該不會啊,我接你的電話從來都畢恭畢敬。」

  「你說錯了,應該是我一直畢恭畢敬才對。」他不服氣。

  「得了吧,第一次打你電話,也不知道是傅哥,害得我在電話這頭點頭哈腰喊了半天『林總』,完全表錯情!」

  「那你呢,第一次和我談話,就威脅我小心點,否則就要和我沒完,我當時想,這女人,真的很沒有禮貌!」

  我笑眯眯地答:「我說的沒錯啊,你確實不小心,所以現在我也確實和你沒完啊。」

  他也笑,忽然站起身,緊靠上來,將我手中的筷子奪下,扔在桌上。餐廳的燈光從他的頭頂流瀉下來,更襯到他眉目英挺。我知他心意,笑著躲避,喊道:「還沒洗碗呢,還沒洗碗呢。」

  「不用洗,待會兒把它們扔了。」他大力將我攬到懷裏,直接倒在旁邊的沙發上。

  他的身上有夏天裏樹林的清香,還有淡淡的汗味,我用牙輕輕地咬他的肩膀,唯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真正地擁有著他。

  「啟正,我愛你。」我喃喃地說。

  「I LOVE YOU TOO.」他在我耳邊回答。

  這天晚上,我終於沒有執意回家,而是穿著他的T恤,偎在他的身邊睡著了。

  半夜裏醒來,發現他不在身邊,仔細聽聽,衛生間裏也沒有動靜。我感到奇怪,走出房間,轉到客廳,發現他正靠在陽臺上,望著黑色的夜空,抽著煙,只見他舉起手,將煙送到嘴邊,又放下,然後一股輕煙從他頭頂嫋嫋升起,逐漸散去。一時間,那背影,有些淒涼。

  一定很辛苦吧?啟正,比我更辛苦吧?……可惜我幫不了你,因為,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在心裏暗暗對他說。

  許久後,我走回臥室,躺回原來的位置。片刻,他也走了進來,從我身後緊緊擁著我,將臉埋在我的頭髮裏。我假裝熟睡,一動不動,直到最後,我們倆都真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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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5-1-20 17:48:56 |只看該作者
五十六、

  10月18日一天天逼近了,我簡直有了末日般的恐懼感。我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工作,給他的鐘點工放假,每天消磨在他那個小小的房間裏,等待共處的每一個瞬間。而他,也史無前例地取消所有應酬,像一個中規中矩的白領,日日按時下班回家。

  我們倆都默契地絕口不提那個即將到來的十八號,而是只管嬉笑打鬧,溫柔纏綿。

  週六的晚上,我正和林啟窩在沙發中閒聊,忽然接到鄒天的電話。

  「姐,你在哪裡?」鄒天的聲音很急迫。

  「我……我在外面有事。」我支吾著說。

  「你快回來吧,鄒月喝多了,在家裏鬧事呢!」

  電話裏,隱隱能聽見小月的尖叫聲。

  我收了線,拎著包就往門外跑。林啟正追在我身後問:「出什麼事了?」

  「小月喝醉了,在家裏發瘋呢。」

  「我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萬一被他看見,豈不火上澆油。我打的好了。」我穿上鞋,向電梯沖去。

  林啟正跟出來,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打我電話。」

  我答應著,走進了電梯。

  走進家裏,只見鄒天、丁甲六神無主地站在客廳裏,望著鄒月的房間方向。鄒天看見我,迎了上來。

  「怎麼樣?」我氣喘吁吁地問。

  「好像好一些了,剛才一直在陽臺上說要跳樓,拉都拉不回來。」鄒天低聲說。

  「跳樓?好好的,跳什麼樓?」

  「誰知道啊,她只是說不想活了。」

  「你們怎麼搞的,帶她去喝酒?」我皺眉道。

  「誰知道她會喝這麼多啊?我不也是想幫丁甲的忙嘛。」

  「現在呢?」

  「幸好姐夫回來看見了,上來才把她勸住,現在在裏面陪著她呢。」

  我走到丁甲身邊,見他滿臉焦慮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說:「你和鄒天先回學校吧,沒事兒的,小月只是比較情緒化,酒醒了就沒事了。」

  「對不起,鄒姐,我不知道鄒月酒量這麼差。」丁甲歉疚地說。

  「沒事,你們先走吧。」儘管丁甲好像有些不情願,我執意微笑著把他送出門,畢竟是外人,家醜不宜知得太多。鄒天也背上包跟著下了樓。

  然後,我返身進了鄒月的房間,見她正趴在床上啜泣,左輝坐在床邊,低聲安慰。

  見我進來,鄒月索性將被子扯過,蒙住了頭。

  「沒事喝什麼酒?你看你這樣子!」我忍不住責備。

  左輝忙起身,將我拉出房間,關上房門,然後輕聲道:「別說了,讓她休息吧。」

  我沒好氣地念叨:「年紀也不小了,不知怎麼搞的,隔那麼久就要發一次瘋!」

  左輝用眼神阻止我,並將我拖進我的房間,關上門:「你知道她今天為什麼這樣傷心?」

  「為什麼?難道她告訴你了?」我反問。

  「是。林啟正後天結婚,所以她極難過。」

  我恍然大悟,但旋即笑了起來:「她真是傻到極點,別人結婚,幹卿底事?」

  左輝看我,眼神意味深長。

  我吼他:「別這樣看著我,這是我們家的醜事。你最好過了今晚就忘掉。」

  「她還不知道你的事吧?」

  「怎麼可能讓她知道,那樣我定會血濺當場!」

  「那你打算怎麼辦?」

  「沒什麼打算。她只是幼稚無知,惹上的單相思,早晚會好。」

  「也許沒那麼簡單,她似乎很認真。」

  我扯著嘴角說:「認真就會有好結果嗎?白癡最認真,又能怎樣?」

  他無奈地搖搖頭,說:「不過,昨天局裏黨委會已經討論了招考的事,鄒月基本上定了,過幾天就應該會通知她,也許離開那個環境會好一點。」

  我由衷的表示感謝:「辛苦你了。如果這樣,那是最好不過。」

  「你自己還好吧?」他轉移目標,關切地問我。

  這樣的問話簡直是暗含譏諷,我敷衍了事地說:「好的不得了,你回去吧!」邊說邊將他向門口推去。

  他無法,只好順勢道了晚安。

  送走他,我回到鄒月房門口,輕輕扭開門,向裏探望,她倒好,已經起身坐在了電腦前。

  「洗洗早點睡吧,別玩電腦了。」我站在門口對她說。

  她頭也沒回,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自從上次爭執以後,我與她就越來越隔閡,她本敏感,想必是心中疑慮猶存。

  我慢慢地踱回房間,聽見電話在包中悶響,這時候的電話,應該是他,我反手把門鎖上。

  「處理好了嗎?」林啟正在電話裏問。

  「沒什麼事兒了,只是喝多了,現在已經好了。」

  「她經常這樣嗎?」

  「不,從沒有!」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和工作有關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有些猶豫,沒有馬上回答,他立刻反應過來:「因為我?」

  「是。」我答。

  「她知道了?」

  「沒有,她只是想到你過兩天的事情,很難過。」我沒有辦法直接說出「結婚」這個字眼,那樣太觸目驚心,於是我迂回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sorry。」

  「沒關係,小孩子的心思。這樣也好,讓她終於可以死心。」我反過來開解他。

  「不是對她說,是對你。」他在那頭答。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他終於開口對我說抱歉,終於給一切下了定義。我註定就是那個被辜負的人,我註定就是那個永遠只能藏在暗處的人,再怎麼深愛著,再怎麼彼此糾纏,一樣是無濟於事。

  眼淚流下來,經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到疼痛,我卻依舊帶著笑回答:「沒關係。」

  「過來嗎?我接你。」他不知道我的變化,猶在問。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再見。」

  沒等他回答,我就掛斷電話,關了機,轉頭倒在床上,也不管沒有洗漱,一身風塵,直接拉過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鄒月的難過,哪抵得了我的萬分之一,她可以買酒裝瘋,而我呢,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裏,瞠視著一無所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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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9:10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七、

  第二天,我想著近日耽于玩樂,工作完全擱置一旁,畢竟不妥,於是,直接去到辦公室處理公務。

  正在和顧問單位通電話,高展旗氣喘吁吁沖進來,擠眉弄眼地示意我掛電話。

  我莫名其妙,只好長話短說,收了線。

  「怎麼啦?你老婆追殺你?」我問。

  「別開玩笑。出事了!」高展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麼事?」

  「打你電話你又不開機,打家裏沒人接,打辦公室老是占線,我本來上午九點開庭,只好跟法官請假推後半小時,到這裏來碰你,幸好……」

  「說重點,出了什麼事?」我打斷他。

  「左輝被省紀委雙規了!」

  我大吃一驚,連忙說:「不可能!我昨晚還看見他!」

  「今天一早,他,還有主管局長和局長,一起被帶走的。他托一個同事打電話給我。」

  「很嚴重嗎?」

  「據說是中紀委直接督辦的案子,當然嚴重!」高展旗表情嚴肅。

  我隨手用座機打左輝,果然是關機的提示音。我抬頭問:「你有什麼辦法可想?」

  「我哪有什麼辦法?雙規期間律師不能介入,搞不好背個偽證的名頭,吃不了兜著走。」

  「是啊,現在我們確實什麼也做不了。」我無奈地攤開雙手。

  「錯!」高展旗做了一個否決的手勢:「我一早急巴巴地到處打你,就是因為左輝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他湊近我,一字一句地說:「這件事只——有——你——能——救——他!」

  「我?!」我難以置信地重複。

  「是!你仔細想想,于私于公,左輝最有可能得罪的人,是誰?」高展旗表情神秘。

  我忽然領悟到他的意思,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也沒再多話,轉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的意思帶到了,你自己考慮一下吧。我要遲到了,先走了,先走了!」

  我拎起座機撥通林啟正的電話,他很快接通,劈頭就問:「為什麼手機一直關機?」

  「你在哪裡?」我沒回答他,只是問。

  「在家裏。」

  「我想見你。」

  「那我過來接你。」

  「不用,我馬上過來。」我掛了電話,匆匆出了門。

  走到門口按門鈴,他走過來開門,只見他已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再一低眼,門邊正放著他常用的皮箱。

  我心裏明瞭,只淡淡地問:「什麼時候的飛機?」

  「中午12點。」他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點點頭:「還有時間嗎,我有件事想問你。」

  「進來。」他將我讓進客廳,我轉身,他雙手背在身後,望我,仿佛嚴陣以待。

  「我今天聽說左輝被雙規了,是你幹的嗎?」我直奔主題。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臉上卻很淡定:「是的。」

  「為什麼?」

  「反腐倡廉,是國家的政策。」

  「就像你說的,他只是個辦事員,何苦拿他開刀?」

  「不拿他開刀,我如何才能整到他的上司?他自己站錯了隊,跟錯了人,不能怪我!」

  「原來你去北京,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有些不滿。

  「當然,如果只是想讓稅務局罷手,我根本不需要跑到北京去四處遊說。說實話,這件事,真正想害我的,是林啟重。我不能整他,但我想讓別人看看,幫他做事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有想到你會對這件事感興趣。」他的表情越來越倨傲。

  我一時氣結,反駁道:「自己偷稅漏稅,還怪別人不能查,你這是強盜邏輯!」

  「做我們這一行,哪個能說自己沒有幹過這些勾當,他查我,就是整我。你是個律師,怎麼會這麼幼稚?」

  以往當我不快時,他總是相當克制,今日竟咄咄逼人。我瞪著他,他站在那裏,表情漠然,眼神卻無比銳利,我忽然感到他是那麼疏遠陌生。

  我們之間沉寂下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由於走得急,濺上一些泥點,格外礙眼。

  雖然很不情願,雖然有失顏面,但當我想到左輝即將面臨的漫長痛苦的雙規生活,我還是鼓足勇氣,抬頭問:「你可不可放過他?」

  「不可以!」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第一次聽到他對我說出這三個字,第一次,他如此強硬地拒絕了我的請求,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完全占了上風,第一次,他的表情如此決絕,就像要親手將我拋棄。

  應該甩門而去吧,這樣,才顯得我氣宇軒昂,與眾不同,但是,我望望他,再望望他身後的那個皮箱,想到這一次的分別,意味著什麼,氣餒、傷感便交織在一起,讓人虛弱。我強硬地瞠視著他,內心其實已失去主張。

  他似乎想避開我的目光,別過臉,望向窗外,許久,黯然地說:「我以為你來找我,是知道我馬上要走,來告別,或者來挽留,或者,哪怕你來罵我貪圖權勢,罵我玩弄了你,罵我不負責任、卑鄙下流,我都會很感動。可能真正貪心的人是我吧,我一直都想在你臉上看到嫉妒的表情,但我從來就沒有看到。」

  他轉頭望我,我的表情其實已經僵硬了,但不知如何才能鬆懈下來,心裏雖有千般反復,耳裏卻只聽由他繼續說:「在你心中,有個天平吧,我和左輝,各占一端吧,不管誰落難,你都會難過,你都會出頭,因為,我們都一樣重要,對不對?」

  我對他的愛,比起曾經與左輝的愛,何止千倍,我為他所受的煎熬,比起當年與左輝分離的痛苦,更是完全不可比擬。我不表達,不代表我沒有承受。可是,他這樣揣測,這樣比較,令我失望至極。

  我的鬥志在瞬間蘇醒,我一揚下巴,俐落地答道:「那麼,在你的心中,也有個天平吧,我是不是很榮幸地,也和那個江心遙各占一端呢,不管誰不高興,你都會想法討好。當然,我可不敢說我和她一樣重要,因為,你的選擇,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啟正表情愕然,他可能沒想到我會還擊。

  而我,勇氣已在內心冒頭,愛情開始退居其次。我拂了拂頭髮,瀟灑地說:「你要整左輝,隨便你,現在你也該去機場了,祝你新婚快樂,早生貴子。」說完,我大步向門邊沖去。

  他沖過來,攔住我的去路,仿佛指責地說:「你打算就這樣和我說再見嗎?」

  我抬頭看他,鎮定地問:「那要我怎麼樣,要我哭嗎,要我求你別拋棄我嗎?要我拉著你的衣袖,讓你趕不上飛機嗎?這樣有用嗎?你會改變你的決定嗎?到底是我幼稚還是你幼稚?」

  「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我不會?」

  「我不用試,因為我知道你肯定不會!你很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那是出洋相嗎?說你愛我,說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出洋相嗎?」

  「難道不是嗎?去要求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會惹人恥笑。」

  「如果真的愛,就會去爭取。如果不夠愛,就可以無所謂。當初我問過你,如果我什麼都不要了,你還會不會愛我,是你say no ,不是我!」他大聲地回答。

  我退後兩步,同樣大聲地反駁:「林啟正,你別把責任往我身上推,現在不要,以後也不要。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如果讓我做那個勸你吃蘋果的蛇,對不起,我不會幹!而且,我還要說,到目前為止,你的選擇完全正確,馬上你就要接管江家的生意,這就是證明!」

  他逼近一步,「你都知道了?很榮幸得到了你的肯定,我是不是應該說謝謝?你從來不和我討論我們的將來,從來不向我要任何承諾,那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麼?如果我用愛也討好不了你,用錢也討好不了你,那麼,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我什麼也不要,兩個人開心就在一起,如果不開心,如果無法兩全其美,那就各走各路!」

  「兩全其美?是指你,還是指我?」

  「我們都能兩全其美,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

  「我不要!」他逼近我,盯著我的雙眼,大吼起來。「我從來就不想兩全其美,我永遠不會同時愛兩個女人,你也不能,絕對不能!」

  我忽然無言了,從他的眼裏,我看見他內心的痛苦,和我一樣,那種正在沸騰的,無法壓抑的痛苦,折磨得我們只能這樣彼此猜忌與指責。這是何苦呢?

  我的心軟下來,伸手過去,輕輕撫摸他的下頦,就像是要安撫一個滿心委屈的孩子。這個舉動,幾乎令他崩潰,他猛地伸手過來,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口裏喃喃地說:「鄒雨,為什麼我總覺得我會失去你?總覺得你有一天會離開我?總覺得你看著我的樣子,就像隨時想要跟我說再見?……」

  我還來不及回答,只聽見門鈴炸響,他放開我,轉身走到門邊,鎮定了一下情緒,打開門。

  門前站的是傅哥,見我和他站在門內,有些不好意思,提過門邊的皮箱,低聲對林啟正說:「時間不早了,林董已經出發了,我們可能得快點。」

  「好,在車庫等我。」林啟正悶聲答,再度把門合上,走回我身邊,說:「一起走吧,你去哪裡,我送你。」

  我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望著他,搖搖頭:「不,我寧願在這裏和你分手,也不要在你去機場的路上和你說再見。」

  他馬上答:「不是分手,我很快就會回來,一個月以後,我就回來。你要等我!」

  我輕輕地點頭。

  他雙手扶著我的肩,表情鄭重地說:「而且,雖然你從不問我,但我還是想說,請你給我三年時間,我會自立門戶,離開我父親,也離開江家,到時候,不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他將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仿佛為這個承諾作一個注腳,然後,立刻轉身出了門。

  門在我面前,輕輕地合上,門鎖發出了微弱響聲。

  我望著那扇門出神了幾秒鐘,轉身走上陽臺,儘管只是12樓,儘管有著齊腰高的護欄,但一眼望下去,仍舊讓我直冒冷汗。我只能死死抓著門框,儘量探出頭,盯著車庫的出口。雖然我知道我能看見的不過是一台吉普車,但是,那畢竟是未來的一個月裏,我與他之間最近的距離。

  不一會兒,他的車緩緩地駛上了坡道,傅哥的車跟在後面。上了坡後,他的車開始加速,往右一拐,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我抓著門框,看著正午奔流不息的車河,心亂如麻。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畏懼的離別嗎?為什麼會如此結束,曾經想像的那些纏綿傷感、痛哭流涕的場面都沒有出現,甚至可以說是不歡而散。有愛就夠了嗎?有愛就有信仰了嗎?有愛,就可以熬過一個月,熬過三年嗎?有愛,就可以永遠地相信,永遠地等待嗎?

  我一片茫然。我想,林啟正的內心,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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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9:25 |只看該作者
五十八、

  我以為未來的一個月裏,我會沉浸在痛苦的想像中,想像著遠方那座繁華的城市裏,我最愛的人是如何與另一個女人喜接連理,我也會因為這種痛苦的想像而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但是,讓我寢食難安的遠非此事,就在我和林啟正道別後的那個夜晚,接到家鄉的電話,母親突發大面積腦梗阻,住進了醫院。

  我們三姐弟連夜兼程趕到醫院時,母親已經送進了特護病房,醫生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家屬嗎?來,簽收病危通知書。」

  我顫抖著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後的十多天裏,我長駐在醫院裏,除了幾個小時必須的睡眠,剩下的時間裏,我就守在母親的身邊,晝夜服待,她已無法發聲,無法進食,意志也幾乎完全喪失,更嚴重的是,由於腎衰竭,她身體內無法正常代謝,任何藥物對她都是新的傷害。我曾想過讓她去省城的大醫院,可是,以她的身體,如何熬得過幾個小時的顛簸。

  鄒月和鄒天更是毫無主張,經常無助地問我:「姐,怎麼辦?」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們,只是滿心懊悔,也許,我把母親接到身邊,積極地尋醫治療,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望地看著她,慢慢地萎縮,慢慢地向死亡走去。

  林啟正的電話還是每日必至,我努力掩飾著,不讓他知道我的狀況。沒有必要吧,在他新婚燕爾的時候,告訴他這樣不快的消息。

  高展旗經常會千里迢迢地趕來探望,努力說些打趣的話讓我笑笑。有一天午後,鄒月鄒天都被打發回去休息,他陪我坐在病床前,手舞足蹈地與談起他新認識的一個女朋友,我忽然疲憊地說:「老高,別說話了,讓我在你肩上靠一靠。」

  他頓時安靜下來,努力地挺直脊背,我將頭輕輕地靠上去,閉目養神。

  許久,我開腔:「老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說真的。」

  「我做你的朋友做太久了,待遇可不可提高一點?」

  「不可以。在我這裏,朋友是最高待遇。」

  「那個待遇比較低的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明白他指林啟正,搖搖頭說:「不,我沒告訴他。」

  「為什麼?」

  「他沒必要知道。你也別說,好不好?」

  高展旗忽然歎了口氣:「唉,鄒雨,其實你過得真辛苦。」

  誰說不是呢?我的眼眶潮紅了,閉著眼睛,靠著他的肩,不再言聲。

  十一月五日的淩晨五點,我的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離開了我們。醫生將白布遮住了她的臉,鄒月和鄒天跪在床前,痛哭流涕。我卻一時頭腦空白,只會呆呆地站著原地。

  二舅走過來對我說:「鄒雨,大姨、三婕,還有表叔他們都在等消息,你趕快給他們報個信吧。」

  我懵懵懂懂地一個人走出病房,來到外面的停車坪裏,開始撥號碼。

  電話通了,響了一聲、兩聲、三聲、四聲,看來大姨他們睡熟了,這時候報死訊,真是慘忍。

  我正準備掛機,忽然,電話裏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喂,這時候還沒睡嗎?」

  ——是林啟正!我以為我撥的是大姨家的電話,誰知,在下意識裏,我竟把電話撥到了他的手機上。

  「對不起,我打錯了。」我連忙說。

  「沒關係。可是你怎麼這時候還沒睡,出什麼事了嗎?」他關切地問。

  漆黑的夜晚,我孤獨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坪,深秋的寒意使我瑟瑟發抖。他溫柔的問話擊穿了我強撐的神經,我顫抖著聲音,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啟正,我很難過,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辦?都是我的錯,我早點帶她去看病,我早點送她去換腎,我多陪陪她,和她說說話,就好了……我後悔死了!……都是我的錯……怎麼辦?」

  「鄒雨,別急,出什麼事了?誰出事了?你慢慢說。」他在電話那頭依舊鎮靜。

  剎那間,悲傷開始決堤而下,我雙腿一軟,坐倒在水泥地上,開始放聲哭泣,邊哭邊對著電話裏的他喊道:「啟正,啟正,我該怎麼辦?我沒有媽媽了!我媽媽死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啟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媽媽死了,我該怎麼辦?……」

  林啟正應該被我嚇到,在那頭不停呼喊我的名字,試圖安慰我,我哪還有理智與他交談,只知蹲在黑暗裏,抱著手機哭個不停,直到手機因為沒電而徹底關機。

  早上九點多,傅哥趕到了醫院,在太平間找到我。

  我和他走到門外,他氣喘吁吁地說:「這個地方不好找哦,我查了好幾個醫院。鄒律師,節哀。林總打長途回來指示我,全權代表他過來幫忙安排,有什麼可以做的,比如說,用人,用車,你儘管說。」

  「他在哪裡?」這是我首先想到的問題。

  「在美國,好象是芝加哥,上次聽他說過。」傅哥回答。

  此時我才想到推辭,我誠懇地說:「傅哥,不必了,我母親只是一個小學老師,親戚朋友都不多,所以明天的追悼會很簡樸,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您還是回去吧。」

  傅哥連連擺手:「那可不行,林總指示我守在這裏,我可不敢抗旨,當然,我站在這兒也不合適,有事你就打我電話。」說完,他好像想起什麼,回身到車裏,拿出一個嶄新的手機。「林總還讓我帶個手機給你,估計你的手機沒電了,讓你換上。在路上我用車充已經充滿電了,你放心。」

  我不肯接:「不用,我有充電器,可以充電。」

  「好了,好了,拿著吧,林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要,他反倒不高興。」傅哥邊說邊將手機硬塞到我手裏,轉身上了車。「有事打我電話!」他揮揮手,將車開出了醫院大門。

  當痛痛快快哭完以後,我其實就已經後悔告訴林啟正這個消息,也不知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會不會給正在蜜月旅行中的他帶來不必要的困擾。所以,我低頭看著那個嶄新的三星手機,暗自決定暫時不會讓自己的電話開機,乾脆打不通,反而令大家省心。

  身後,忽然有個聲音在問:「姐,傅主任怎麼來了?」是鄒月。

  「哦,他找我問一個合同的事。」我隨口答,連忙將手機塞進口袋裏。

  在太平間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8點,我們捧著母親的遺像來到了殯儀館。走進追悼廳,大家都被嚇了一跳,整個追悼會場擺滿了上百個用黃白兩色的菊花紮成的花籃,層層疊疊,襯得氣氛隆重而肅穆。

  我湊上去看那些花籃上的落款,都是我聽都沒聽說過的單位和公司,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鄒天站在我旁邊悄悄問:「姐,這些花籃是哪裡來的?」

  我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媽的學生。」

  鄒月面對著擺在最前面的一個花籃發楞,我走上前一看,上面寫的是:致林集團總公司敬挽。

  忽然我醒悟道,這都是林啟正的安排。鄒月回頭,用惡毒的眼神看著我,我百口莫辯。

  大姨走上來,握著我的手說:「小雨,你母親一定很高興,她走得多風光啊,她養的孩子有出息啊!」

  我無話可答,只得點頭稱謝。林啟正,林啟正,你幹得有點過火了!

  負責操辦喪事的二舅走到我面前問:「小雨,你的朋友、同事該來的都來了嗎?儀式就要開始了。」

  「我沒有通知那邊的朋友,沒必要麻煩他們,您看看,這邊的人都到齊了的話,就可以開始了。」

  二舅點點頭,走開去張羅起來。親友慢慢聚攏過來,也就二三十個人,場面冷清。

  忽然會場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汽車笛聲,打破了寂靜,引得會場一陣騷動。我探首一看,殯儀館門口竟然開進來二十幾台大大小小的車,將前面狹小的停車坪堵得水泄不通。我看見了高展旗的馬六,看見了鄭主任的別克,然後,我還看見了一台格外高大的吉普車。

  如果剛才的那些花圈只是讓我錯愕,那麼現在的場面真讓我大驚失色,一些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從車裏鑽出,向追悼廳湧來,簽到台前頓時亂成一鍋粥。而且,我居然在其中看見了那個我一心以為還在美國的陽光下陪著嬌妻的林啟正。他一身黑色西裝,在歐陽部長、傅哥和一干人的陪同下,遠遠走來。

  我呆呆地望著他,視線無法離開半分。這十多天心力交瘁,痛苦難當,事事只能以一已之力抵擋,雖沒有想過退縮,卻也疲憊不堪。如今,看見他從人群中走過來,那份從容與妥貼,竟讓我忽然鬆懈下來,仿佛終於可以有所依靠。

  他看見了我,向我走來,我醒悟到人多眼雜,連忙用眼神制止,縮回到人群之後。

  追悼廳一時間人滿為患,林啟正被讓到最前面最中央,表情嚴肅地站在那裏。我偷眼看身邊的鄒月,見她只知傻傻地將眼神落在林啟正的身上。

  追悼會開始了,我收回激蕩的情緒,低頭聽母親學校領導介紹起母親生平,聽母親好友致詞,望著相片裏她慈祥的笑容,悲從中來,待到眾人向遺體告別,與家屬握手時,我已哭成淚人。

  淚眼朦朧中,有人握住我的手,溫暖地用力地握著,久久沒有鬆開,我知道是他,更是哭到不可收拾。他輕輕地說:「節哀,好好保重。」我用另一隻手擦擦淚水,抬眼見他關注的眼神,只覺溫暖安心。

  我哽咽著說:「謝謝。」

  他用另一隻手拍拍我的手,這才放開手離去。

  我的目光不能跟隨他的身影,因為還有很多人等在旁邊與我致意。

  等眾人逐漸散去,我抬眼想再尋找林啟正時,突然發現鄒月遠遠地追上去,與他交談著什麼。這真讓我驚訝,鄒月何時有了如此膽量?

  高展旗此時出現在我身邊,小聲說:「嘿,美女,別哭了,再哭就長魚尾紋了。」

  我斜眼瞪他,他朝我豎個大拇指:「還是你最牛!林啟正提前結束蜜月,回國參加你媽的追悼會,這真是空前絕後的事!整個致林的中層今天都跟著來了!多風光!」

  「我正奇怪,他們來幹什麼?很多人我連認都不認識。」

  「老總來,他們敢不來?這種馬屁都不會拍?不過,你算是見光了,所有的人都在打聽你和他到底什麼關係?答案顯而易見。」

  我一聽,也急起來:「是啊,他怎麼這麼不注意,讓我很難堪!完全沒必要!」

  「怕什麼?反正姓江的已經嫁給他了,生米煮成熟飯,林啟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你看吧,以後您老人家出入致林,必定如履平地,人人對你畢恭畢敬!」高展旗繪聲繪色地表演開來。

  我反手抽他,欲搶白幾句,二舅在身後招呼我送母親最後一程,我回到鄒天身邊,發現鄒月已不見蹤影。「鄒月呢?」我問。

  「不知道啊,剛才還在。」鄒天答。

  不知鄒月與啟正說了些什麼,我甚是憂慮。

  所有事情完成後,我掏出新手機,裝上電話卡,急急撥林啟正的號碼。

  「你走了嗎?」我開口就問。

  「沒有,我在旁邊的休息廳。」他答。

  我匆匆趕去,見傅哥守在休息廳門口,向我招手致意。「林總在裏面等你。」他說。

  我推開門,沖了進去。他就站在門邊,望著我。我張開雙手,與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他撫著我的肩,說:「對不起,沒能在你的身邊,沒能幫上你的忙。」

  「是的,你要在我身邊多好,這些天,我真的很辛苦!」我沒有掩飾,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

  「為什麼開始一直不說,我只知你心情不好,不知為何。」

  「說了多不好,掃了你的興。」

  「真傻!當然應該讓我分擔!」他心疼地歎道。

  兩個人就這樣緊緊地擁抱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我看他,臉上略顯疲態,這兩日定是晝夜兼程地趕路。

  「你這樣提前回來,沒關係嗎?」我擔憂地問。

  「你不用管,我會處理好其他事。」他神色坦然。

  「對了,剛才我看到鄒月在和你說話。」

  「是的。」

  「說什麼?」

  「她走上來問我:『你為什麼拋棄我姐姐?』我就回答她,我說我永遠不會拋棄你,然後她就走了。我正要問你,難道你已告訴她了嗎?」

  他的這番話讓我如五雷轟頂,沒想到鄒月居然用這種方式確認了自己的猜疑。

  我瞪圓雙眼迭聲說:「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從來沒有!她一直懷疑,她是在套你的話!」

  聽我如此回答,林啟正也深感意外:「對不起,她表情很正常,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急得在屋內打轉,撥打鄒月的手機,已是關機狀態。

  林啟正安慰我:「別急,別急,事已至此,急也沒有用!找到她以後,好好談一談,也許就此解了這個心結,你也不必每天心驚膽戰!」

  我眼前卻總是鄒月那有些惡毒和怨恨的眼神,這令我有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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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0 17:49:39 |只看該作者
五十九、

  林啟正原打算等我一起返回,被我婉拒。

  我和鄒天繼續留在家鄉處理母親的一些後事,同時也在小鎮周圍尋找鄒月的蹤跡,然而一無所獲。無法,我們只好坐長途大巴返回省城。

  在路上,我望著窗外,憂慮重重。鄒天從瞌睡中醒來,見我如此,安慰道:「姐,別急,鄒月也不小了,她自己慢慢會想通的。」

  「如果能想通,她早就想通了,我擔心她已經鑽進了牛角尖。」我幽幽地答。

  「不過,姐,我有句話說了你別生氣?」鄒天小心地說。

  「沒關係,你說吧。」

  「你和姓林的事,不該瞞著她,早點說可能更好些。」

  「我那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好事,原來想著沒必要讓她知道。」我坦白地說。

  「對啊,那你和姓林的打算怎麼辦?」

  「沒打算過,也打算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姐,姐夫的事,是不是姓林的害的?」

  「你聽誰說的?」

  「我猜唄。姐夫住我們家樓下,出出進進的,危險!」鄒天撇嘴說。

  「別瞎說。他哪有那本事!」我低吼。

  「他多有錢啊!男人有錢就是好!我以後不打算留校,一定要出來闖一番事業!」鄒天在旁發下宏願。

  我轉頭看窗外掠過的景物,只覺心境蒼涼。為什麼?永遠都沒有人在意我和他之間的愛情。金錢,像個巨大的符號,使其他的一切都失去意義。

  回到家,十幾天未入,灰塵滿天,滿室寂靜無聲,並沒有鄒月回來的痕跡。我和鄒天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鄒天突然說:「上網看看,看她在不線上?」

  他走進鄒月的房間,打開了她的電腦,鼓搗了一陣,失望地說:「沒有線上。」

  我走到客廳,再度撥打鄒月的手機,仍是關機的提示音。也許,我應該報警了,我暗自思忖。

  忽聽鄒天在房間裏喊:「姐,你快來看。」

  我以為有好消息,沖進房間,鄒天指著螢幕說:「我剛發現鄒月有個博客,你看看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我湊過去一看,博客的名稱是:我的幸福生活。裏面,是鄒月每天記下的日記,但是,我看到,日記中的內容,竟是鄒月編撰出來的愛情,而男主角,卻是林啟正!

  「今天,啟正來接我上班,我一上車,他就遞給我一把百合,因為今天是我和他相愛第一百天。」……「我們今天吵架了,因為他堅持讓我不要去公司工作,而我不同意,當然,最後,還是由他來讓步。」……「今晚我們過得浪漫極了,他帶我去江邊看夜景,在夜風裏擁抱我,吻我的頭髮。」……「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不管他將會娶誰做妻子,我都不後悔。」……

  我用滑鼠快速地點擊著,越看越匪夷所思,日記一直持續到母親病危的那日,在那天的日記中她寫道,「啟正今天去香港了,我送他到機場,兩人依依不捨。」

  旁邊,鄒天也發出嘖嘖的驚歎:「鄒月真是走火入魔了……」

  事情比我想像得更糟糕,鄒月對林啟正的單戀,竟如此瘋狂,她將自己催眠,幻想了另一個世界。那麼,當她知道真相,當她知道她的姐姐,正在過著她想像中的生活時,對她的打擊,將是怎樣?想到這裏,我頭皮發麻,不敢再繼續設想下去。

  我幾乎不抱希望地撥打著小月的手機,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通了,而且她也接了。

  我連忙小心翼翼地問:「小月,你在哪裡?」

  「我在哪裡你會關心嗎?只怕你恨不得我永遠消失!」她的聲音尖利刺耳。

  「小月,別說傻話,快回家,有什麼事我們當面談。「

  「想和我當面談?好啊,我在致林景園的A座頂樓,你知道這地方,你過來吧!」

  致林景園?致林景園?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我曾經救下民工小劉的地方。「好的,你別走,我馬上過來!」

  「你一個人過來,小天不准來!」她在電話那端強硬地說。

  「好!」我掛斷電話,向門口奔去,鄒天跟上來,我對他說:「你留在家裏,我把小月帶回來。」

  剛下得樓來,林啟正的電話至。

  「你到家了嗎?」他問

  「到了。現在去致林景園,鄒月約我在A座的頂樓見面。」

  「她這是幹什麼?」

  「一時說不清楚,啟正,我心裏有點怕,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也許她會聽你的。」

  「好,我馬上過來,你自己小心點。」他答應著。

  我喘著粗氣登上了致林景園A座的樓頂,與上一次不同,現在工程已徹底完工,樓頂平整,四周修上了半人高的護欄。然而,高空的風格外強烈,四周除了天空,沒有任何景物,我依舊兩腿發軟,心跳加速。

  一眼看去,只見小月靠著護欄站著,頭髮隨風飛舞著,臉上表情怪異。

  我緊咬牙關,向她走去,走到離她十米遠的地方,她喝止我:「別再過來了,我不想離你很近,看到你就讓我討厭!」

  我不敢惹惱她,只能止步:「小月,不管有什麼誤會,我們回家好好談。」

  「林總是在這裏愛上你的嗎?」鄒月沒搭理我的建議,只是問。

  「他不愛我!他沒有愛上過我!他是和你開玩笑,沒想到你會當真。」我哄他。

  她突然尖叫起來:「你還騙我!到現在你還騙我,我像個笨蛋一樣,被你騙得團團轉,你很開心是不是?很驕傲是不是?」

  「小月,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

  「他看著你的樣子,他和你握手的樣子,瞎子都知道你們倆在一起!你還來騙我!」

  「你誤會了,我和他只是朋友,只是關係很好的朋友!」我總是如此愚笨,當別人拆穿我時,我只知道一昧的否認,雖然心裏明知這種否認根本毫無說服力。

  果然,鄒月完全不吃我這一套,繼續歇斯底里地說:「那件衣服也是他的,對不對?我就知道,你還說不是,你還逼我打電話給他,你知道我不敢面對他,所以你這樣逼我?!你整晚整晚地不回家,跟我說在加班,跟我說去出差,其實你都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我就算死,都換不到他的一個電話,你卻什麼都可以做到。從小你就比我強,你永遠都比我強!你心裏一定笑死了,得意死了,是不是?!……」

  她幾乎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鄒月了,她那張清秀的臉變得無比扭曲,令人生畏。

  我意識到否認已不是辦法,不得不用同樣大的聲音來打斷她:「鄒月,你別這樣想。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麼好下場,他一樣地結婚,離開我。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一直想結束,而且遲早都會結束!」

  聽到我的話,鄒月停頓了一下,哀哀地哭了起來:「鄒雨,你知道我愛他,你知道我因為愛他,痛苦得無法活下去,你為什麼還要搶走他?他和別人結婚我不在乎,他和別人戀愛我不在乎,可是我只要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我的親姐姐!我就只想去死!只想去死!」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又高亢起來,邊說還邊用手猛力地捶打著牆壁。

  她的狀態讓我擔心至極,我鼓起勇氣慢慢向她走過去:「小月,對不起,是我不對,一切都是我的錯,只要你原諒我,我保證,我馬上和他分手,再也不見面!」

  鄒月向樓下望了一下,突然回頭問:「你把他喊來了?」

  我點頭答:「對,他並不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你可以和他談談。」

  鄒月笑起來:「有什麼好談的?或者讓我們兩姐妹來個兩女待一夫?」

  「如果你愛他,你起碼應該讓他知道。」我繼續安慰她。樓頂的風越來越大,我實在沒有向前挪動的勇氣。

  「我會讓他知道。」鄒月說著,突然翻過欄杆,站在外沿上。

  我嚇呆了,大叫:「小月,你幹什麼?危險!快進來!」我奔過去想抓住她。

  鄒月大喊:「別碰我!別過來!」她將一隻手鬆開,風吹蕩著她單薄的衣服。

  我不敢妄動,只得苦苦哀求:「鄒月,對不起,快進來,別嚇我,你別嚇我。媽媽剛離開我們,我們只剩三個了,你快進來!」

  鄒月望望樓下,又望望我,怨恨地說:「他說他永遠也不會拋棄你,鄒雨,今天我要讓你心甘情願拋棄他。我從你身邊跳到他面前去,這樣,你們就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鬆開另一隻手,直墜下去。

  我的記憶定格在我沖到護欄前看到的那一幕,樓下的花壇裏,綠色的灌木叢中,被鄒月壓出了一個人形,旁邊,一台黑色的吉普車上,正好走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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