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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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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還手

第二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一直忙到夜深也不見歸家。

轉眼又一天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可趙俊還是沒有回府。

嫵娘在院中轉了又轉,還是忍不住來到馮宛房外,小聲喚道:“夫人?”

“恩。”

“郎主一直不歸……以前可曾這樣?”

房中過了一陣,才傳來馮宛淡漠的聲音,“嫵娘,你逾越了。”

你逾越了

一個妾室,沒有資格這般盯著夫主的去向,沒有資格纏著夫人詢問夫主之事

嫵娘一怔,一張臉時青時白。

咬著唇,嫵娘突然冷笑道:“夫人可是見我有孕,妒忌了?”

腳步聲輕響,“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晉裳廣袖,臉帶淡雅微笑的馮宛出現在嫵娘面前。

雖是笑著,馮宛的眼神很冷。眼角瞟過府外駛來的那輛眼熟的馬車,她冷冷地盯回嫵娘,盯著她,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嫵娘臉上。

嫵娘哪里料得到她會動手?當下尖叫一聲,左手捂上臉頰,又氣又驚間,淚水都溢出來了。

她瞪著馮宛,尖叫道:“你敢打我?”

這個夫人,不是一直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嗎?不是一直任人嘲笑取鬧連硬話也不多說幾句的嗎?她怎麼能,怎麼可以打自己?

嫵娘又驚又怒,嘶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

嘶叫聲中,婢妾們紛紛沖了出來。

“打你?”

馮宛冷笑一聲,她上前一步,在嫵娘兀自嘶罵不休時,右手再次一揚,又是一個耳光狠狠扇去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當真清脆之極,響亮之極

沒有想到她還敢動手,嫵娘捂著臉嘶聲尖叫起來。

在她凄厲憤怒的尖叫聲中,一輛馬車停在了院子里,同時,趙俊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什麼事?”

夫主回來了?

嫵娘大喜,她急忙轉身,捂著臉淚流滿面地沖到趙俊面前,哇哇哭道:“夫主夫主,你要給我一個公道啊。”

叫到這里,她向地下一軟,捂著肚子痛叫道:“夫主,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了?

趙俊一怔,他盯著嫵娘喝道:“怎麼回事?”

見他上心,嫵娘大喜,她淚水汪汪地回過頭,朝著馮宛指去,“是夫人,夫人打我。她妒忌我懷了夫主的孩子,趁夫主不在欺侮于我”

宛娘?

趙俊蹙起了眉頭。他提步走到馮宛面前,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聲音中,竟有著客氣和溫柔。

幾乎是趙俊這聲音一出,高興著的嫵娘,那嚎啕大哭聲便是一頓。她睜大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看著馮宛。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明明夫主在知道自己懷了身孕時,是無比開懷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都是很得意很小心的。

趙俊的小意,嫵娘的震驚,都被馮宛收入眼底。

她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料到趙俊會有這個反應,她怎麼可能揮出那兩巴掌?這個男人啊,剛剛因為自己的主意,得到了五殿下的誇張和肯定,正是欣喜得意,對自己感激之時,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得罪違逆自己?

垂著眸,馮宛依然是一派溫婉恬靜,她回道:“嫵娘說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我聽了這話,便給了她二耳光。”

馮宛的聲音一落,嫵娘便在那里尖叫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你亂說什麼?”

對她的尖叫,馮宛置之不理,她對趙俊說道:“夫主不信的話,可以問過眉娘她們。”

趙俊沒有問,他轉向嫵娘,蹙眉道:“好了,起來吧,別在這里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嫵娘聞言,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她也不起來,便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叫痛,這般流著淚,一聲賽一聲凄厲的叫痛聲,還真讓趙俊露出了一縷擔憂。

這時,眉娘的聲音傳來,“哎喲哎喲,嫵娘你這是怎麼啦?明明夫人只是扇了你巴掌,你怎麼痛到肚子里去了?”

絹兒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夫人是個沒力道的,連扇了你兩下,連個印子也沒有留。你一直好好的,怎麼夫主一來,又是肚子痛又是什麼的?”

兩女的尖諷聲中,馮宛搖頭,她溫和地說道:“去請大夫來吧。”

“是。”

她抬起頭,見到趙俊眉頭微蹙,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夫主忙了兩日,成效如何?”

她這話可提醒了趙俊,當下他呵呵一樂,眉開眼笑地說道:“很有成效。”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牽著馮宛的手,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殿下很看重我呢,他直接帶著我見過了陛下。昨晚上,我便宿在宮中。”

說到得意處,他心中實是開懷,又是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他一邊看著馮宛,感慨地說道:“幸好有宛娘。”

趙俊前面的話,眾女是聽不懂的,可后面幾個字,嫵娘還是清清楚楚聽明白了。

這時,馮宛的聲音輕緩地傳來,“嫵娘為夫主懷了孩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實非后院之福。夫主,這陣子你就多去眉娘和絹兒房中,讓她們也為夫主添子添福。”

她這話說得十分直白。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嫵娘聽得清楚,便是眉娘和絹兒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之間,三女齊刷刷抬頭看向兩人時,只聽得趙俊含笑的聲音傳來,“夫人所言極是。”語氣雖是漫不經心的,可它是實實在在的贊同和肯定。

夫主竟然一點也不在意剛被傷害了的自己

嫵娘只感覺到,一股濁氣一沖,不知不覺中,她臉色一白,真正地軟倒在地。

軟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頭。她知道,此刻的眉娘等人必是在嘲笑著自己,感激地望著夫人,便是最忠實于自己的左兒,說不定心里也有了想法。

也是,世人都說母以子為貴,自己好不容易懷了夫主的孩子,明明應該得到他全心的呵護和溫柔,明明自己可以借這個勢頭,一舉把夫人的威風打壓下去,逼得眉娘等人對自己唯唯諾諾。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夫主竟然連孩子也不顧了,只顧著對夫人溫柔討好?

想著想著,一縷怨懟之情悄無聲息地安了根。

趙俊和馮宛在書房里呆了大半個時辰后,趙俊再次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他一出去,馮宛便出來了。幾乎是她一露面,眉娘和絹兒便連忙上前問安請好。

望著兩女感激歡喜的模樣,馮宛淡淡一笑,她瞟向嫵娘的房中,目光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冷漠和不喜。

眉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忖道:現在連夫人也嫌惡她了,夫主又是個聽夫人話的。看來,我也不必害怕那個賤女人了。

馮宛只是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她盈盈提步,也坐上了馬車。

一出府門,她隱約的,仿佛聽到了眉娘等人對嫵娘的尖酸叫罵。

伸出手,她揉搓著眉心。

這種婦人之間的爭斗,她本是不喜的。可是,她更不喜歡被人欺負。

重活一回,她只是想,不再讓任何人可以欺凌到她頭上

馬車穩穩地走向西郊周府。

馮宛到時,周府府門大開,曾老叔正與一個大漢說著話,目送著那大漢離去,他一轉眼便看到了含笑而立的馮宛。

“女郎”

曾老叔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老叔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曾老叔歡喜地應了一聲,說道:“就是女郎孤零零的,身邊沒有一個可用的人,老叔實是擔心。”

馮宛與他步入府中,道:“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來到一個偏靜所在,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曾老叔,馮宛認真地說道:“老叔,你再去取六十片金葉子出來,購置個可食用二年的糧草和八匹駿馬,四輛好車。對了,順便給曾秀他們購一些兵器。”

“夫人,要這麼多?”

馮宛點頭。剛才一路問來,果然與她記憶中一樣,洪災雖然毀了不少秋糧,可更多的糧食,已從別的地方送到都城。都城這個時候的糧價,比秋收時沒有高。

不過馬上就要大戰了,到得那時,糧草會比現在翻五六倍不止,駿馬鐵器等軍用品,更是市場上見也見不到了。

可以說,這幾天出手,是最好的時機。得了這一筆,她至少二年中可進可退,不憂衣食,便是有個萬一又要遠遷,她也是富足的。

曾老叔見她這麼肯定,馬上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他咧嘴一笑,開懷地說道:“秀兒正好從建康回來了,要是他知道夫人給他們添置兵器,指不定又要說夫人仁義了。對了,剛才他還說要見見夫人呢。”

見我麼?肯定是為了那個他一路護送到建康去的婦人。

馮宛微笑,道:“不急。”

是不急,那個婦人是什麼身份,她太清楚了。

老叔點頭。

主仆兩人又嘮了一陣,馮宛轉身離開,上了馬車。

西郊是比較偏靜的所在,一路上,無數插著稻草,賣兒賣女的庶民排成了隊,跪在道路兩側。

……這些人,多數是那場洪災的受害者。

在馮宛望去時,一雙雙饑寒交迫的眼睛,變得急迫而火熱起來,他們吶喊著,不停地磕著頭,向馮宛哭著求著。

馮宛沒有理會。

這種情景,終她一生,幾乎每日都可以看到:胡人治下,賣兒賣女只是庶民們最平常不過的情況。

馮宛回到府中,與馭夫略略交待幾句,無非就要他閉上嘴,什麼也不說外,便回到房中。

夜深了。

馮宛是在一陣嚶嚶地哭泣聲中驚醒的。

她騰地坐直身子,伸手摸來一件外袍套上。剛準備起塌,聽到一個極低極低的西西索索聲傳來。

那聲音來到了哭泣的所在。

安靜中,傳來一個弱弱地安慰聲,“弗兒,你怎麼啦?”

是左兒的聲音。

弗兒抽噎著,她哭得太多,聲音含著淚意,極沙啞,“我,我母親不行了。”

左兒訥訥地說道:“你別傷心,人都是這樣的,都會死的。”

弗兒搖頭,她哽咽道:“大夫說過的,我母親的病,只要有錢,舍得花錢就要好。可是我家里沒有錢。”

她的語氣中帶著怨怪,倒是左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窮人都這樣啊。都是沒有錢才生了病也不治,才死的。”

弗兒哽咽道:“我母親不行了,我父親很傷心。他跟我說,家里的那些田地,為了給母親治病,都賣得差不多了,眼看他們連飯也吃不上了。”

是了,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伸手幫弗兒的母親治好了病,見他們沒有田地可耕,便想著好人做到底,把他們都收為雇農,種植自己給趙府購置的田產。

當時的弗兒,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她現在還記憶猶深。當時自己想著,自己對弗兒有這麼大的恩,看她這情形,這一生是肯定會忠實自己的了。

可笑的是,事情卻偏偏不是這樣。

左兒沉默了。

這時,弗兒恨苦地說道:“老天太無情了,它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聲音中,滿滿都是不甘。

左兒能體諒她的不甘。弗兒這人,識得很多字,在這個時代,能識字的,至少家境以前都不差,有的甚至是世家貴族背景。

好一會,左兒訥訥地說道:“沒法子的。我們太窮了。”

頓了頓,她喃喃說道:“我第四個妹妹,三歲時得了一場病,我家里窮沒有辦法給她治病,她就死了。后來第五個弟弟也生了病,我母親就把我賣到了趙府。”

弗兒聽到這里,突然說道:“我與你們不同。”

她忙壓低聲音,只是抽噎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喃喃說道:“我還是想求過夫人,可,可不知怎麼的,看到她那樣子,又不敢。”

左兒訥訥地說道:“可是,夫人她也窮啊。”

弗兒搖頭了,她低聲說道:“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相信她不窮。她那神態,不像個窮的。”說到這里,她苦澀地說道:“可是,夫人就是不喜歡我,不願意幫我。她若幫了我,我便是做牛做馬也願意啊。”這話說得干脆,馮宛甚至懷疑,她故意在深夜里這般哭泣,就是想讓自己聽見,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

好一會,左兒才傻傻地說道:“弗兒你一開口就向夫人要那麼多金葉子。夫人便有,她也不稀罕你給她做牛做馬呢,恩,願意給她做牛做馬的,滿大街多的是,她們只求有一頓飽飯吃。”

這話當真犀利

靜靜傾聽著的馮宛,也給怔住了,良久,她暗嘆一聲,直覺得自己上一世,是真有點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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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摸他欺他?

馮宛聽到這里,感慨一陣,突然生出一種厭煩來,她翻轉身,咳嗽了一下。

靜夜中她這麼一咳,響亮得很,左兒弗兒同時一靜,好一會,弗兒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夫人?”

馮宛含著睡意的聲音傳出,“倒杯水來。”

“是。”

西西索索聲傳來,弗兒先點燃了燈,然后倒上一杯水。她走到馮宛面前時,低著頭,額際幾絡亂發垂下,掩住了她帶著淚意的眼。

不等她伸手來扶,馮宛自己坐直,她把水一口飲盡,便自顧自地背轉身躺下,不一會,細細地呼吸聲在夜中響起,卻是睡著了。

弗兒呆呆地站了一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左兒低語了一句,走了開來。

下半夜,再也沒有聽到弗兒的哭泣聲。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馮宛呆在房中,突然間一輛馬車沖了進來,接著一個護衛喚道:“趙夫人可在?我家將軍有找。”

是衛子揚的人

此時趙俊不在,馮宛在婢妾們緊盯的眼神中走出,坐上馬車跟上那人。

外面的街道中,一切如常,側耳聽去,笑語聲不斷傳來。

馮宛傾聽著,慢慢一笑。

這時,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他雖升了將軍,可陛下並沒有賜下府第,現在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這個原本簡陋的院落里,多了幾列全副盔甲的精悍護衛,里面,也多了來來往往的婢女仆役。

馮宛一下馬車,便被那護衛帶著直接進入了衛子揚的書房。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

聽到推門聲,那個站在塌旁的男子,緩緩回頭。

他這一回頭,馮宛呆了呆,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從驚艷中清醒過來,福了福,低喚一聲。

衛子揚還在盯著她。

此刻的他,一身黑得發亮的墨甲,盔甲那深沉而剛性的線條,罩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張臉。

臉是絕美的,斜長的鳳眼流敞著血色的媚光,盔甲卻沉重而殺氣森森,流敞著一種死亡之氣。

這樣的衛子揚,不由自主地讓馮宛想到前一世,那一世,她在街道中看到大勝得歸的他。便是這樣一身盔甲,便是這樣死氣沉沉,便是這樣絕美得,仿佛盛開的血色妖花

那時他只帶著十二重騎,因一個胖子貴族的信口戲弄,他手勢一揮,重騎瞬時沖出,轉眼間,便把那胖子連同他的護衛,沖成了肉醬

與他絕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是可怕的,是可以任性著,把所有不喜歡的,所有厭煩的,都踩成肉醬的

這世間,有的人千辛萬苦,也只是保得一時富足,有的人卻能在輕而易舉間得到一切

也許,這就是天之驕子吧。

因為知道他注定不凡,馮宛不管自己對他做了什麼,幫助了多少,從不敢居功……古往今來,功臣可殺,兔死狗烹,乃是不變的規律。如他們這樣的人,習慣了狠辣,習慣了別人的服從,習慣了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得到。久而久之,他們的字眼中,已不會出現體諒兩字。

對他盡忠,事他畢恭畢敬,這才是為臣之道,長久之路。

在馮宛盯著衛子揚發呆時,他也在看著她。直到她的目光開始游移,少年清脆的聲音才淡淡地傳來,“如何?”

馮宛垂眸微笑,“郎君威儀天生”

少年淡淡地聽著,連眉頭也沒有抬一下,他朝馮宛命令道:“過來。”

“是。”

馮宛走到他身前,在離他一臂遠處,停下了腳步。

少年盯著她,他聲音有點軟,“這陣子,可好?”

“恩。”

聽到馮宛地回答,少年蹙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直接說好還是不好”

馮宛搖頭。

少年似是有點高興,他挑著眉,津津有味地問道:“為什麼不好?”

真是明知故問

馮宛暗嘆一聲,她苦澀地說道:“那日隨夫主回府后,他甚是惱怒……”

不等她說完,少年蹙起了眉頭,“他打了你?”聲音中帶著薄怒。

馮宛搖頭。

少年哧笑起來,“沒有打你,又不曾把你餓瘦,算什麼不好?”

聽到這里,馮宛抬起頭來。她郁郁地瞪著他,好一會才說道:“家里那些婢妾,你一言我一句地說得甚是難聽。”

她說到這里,想起兩世所受的苦,不知為什麼有點委屈,當下淚水沁出了眼眶,連忙側頭,馮宛悶悶地說道:“哪有被打被餓才是苦的?”

少年聽到她語氣中的不滿,嘿嘿一笑,道:“也就是你們這些婦人心多,你看滿街窮苦之人就應該知道,人只要活著,削了些顏面又算得什麼?”

他說到這里,聲音轉軟,“好了,不是沒什麼事嗎?這麼大個人還流眼淚,你羞不羞?”

馮宛沒有理他。

少年上前一步,他伸手掏了掏,半空卻什麼也沒有掏出,干脆就這麼伸過來,用手背幫馮宛擦去眼淚,少年低而溫柔地說道:“好了,別哭了。”

被他像哄小孩這麼一哄,馮宛有點想笑,她咬著唇,當真不再流淚。

這時,少年說道:“你那夫主有什麼好?你就這麼不舍得他?”聲音中,滿滿都是埋怨。

馮宛沒有回答。

見她不答,少年似有點惱,他聲音冷了起來,“這陣子,他可有碰你?”同時,他的雙眼也危險地瞇了起來。

在他如狼一樣地盯迫中,馮宛連忙道:“沒有。”

兩字一吐,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威迫感一下子全消失了。少年滿意地點頭笑道:“沒有就好”

他伸出手,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這般牽著馮宛向窗臺處走去,少年的手掌溫熱有力。

感覺到馮宛有點不自在,少年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道:“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這麼緊張”

我是他的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馮宛大驚,她騰地抬頭,張著櫻桃小嘴不敢置信地瞪著少年。

少年回過頭來。

對上她驚愕的眼神,他臉一冷,沉沉說道:“那一趁我中了,抱著我睡了一覺的事,你給忘了?”

我趁他中了,抱著他睡了一覺?

騰地一下,馮宛的小臉不知是漲紅好,還是變青好。

她張目結舌,呆呆地看著少年,還不曾開口時,少年已冷冰冰地說道:“那時我已睡著,也不知你有沒有趁機親我欺我”他還在滔滔不絕地指責,馮宛已完全變成了一只呆頭鵝。

少年瞪著她,兀自說道:“你雖是有夫之婦,長得也不怎麼樣,可畢竟不招人厭,那件事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可要謹記,除了我,不管是哪個男人,都不許近你碰你,可有明白?”

最后幾個字又沉又威嚴,完全是將軍對士卒的命令。

馮宛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她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其實,她不是一個喜歡流淚的人,可是天下間,哪個本份保守的婦人,被一個男人這般指責,還不羞惱的?何況,明明是他把自己又舔又摸的。

衛子揚顯然沒有想到馮宛會落淚,他呆了呆。

眨了眨眼,他伸出雙臂,輕輕把馮宛摟到了懷中。

身著盔甲,這麼硬梆梆地摟著她。他的聲音一改先前的冷硬嚴厲,變得溫柔而小心,隱隱中,還有些不知所適,“怎麼又哭了?”他安慰道:“乖,別傷心了。”

聽到馮宛越發明顯的抽噎聲,他嘟囔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抱了摸了我嗎?我都說了不計較了,你還氣什麼?”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馮宛氣從中來,淚水流得更歡了。

聽著她越來越嚴重的哽咽聲,衛子揚雙手雙腳不知放哪里的手,他呆了一會,雙臂一緊,干脆把她修長豐潤的身子完全摟在懷中。

緊緊地摟著她,他苦惱地說道:“叫你別哭了”聲音剛起,他連忙壓下,細聲細氣地說道:“你這樣哭,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聲音綿綿,乃是十足十的甜言蜜語。

馮宛兩世為人,心智最是沉穩,要不是被這般莫名的冤枉著,要不是保守慣了,她也不會這麼失控。不過失控只有一會,她便清醒過來。

剛一清醒,她便聽到衛子揚這句溫柔至極的安慰話,又感覺到他摟著自己腰臀的手,在下意識地撫摸著。不由臉孔騰地漲得通紅。

伸手重重一推,馮宛把衛子揚推了開來。不顧少年不滿地瞪視,她急急轉頭,悄悄用手帕拭了拭鼻子眼睛,說道:“你喚我來,可是有事?”

經她提醒,衛子揚轉移了注意力,他認真地說道:“思,是有事。”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塌前,雙手攤開一本帛書,他沉聲說道:“北方幾族有異動,我可能要出征了。”

他雙手按在幾上,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馮宛,徐徐問道:“你那個夫主,先我一天向陛下上稟北方戰事。他的所知從何而來,是你助的麼?”

他盯著馮宛的眼睛瞬也不瞬。

不等馮宛回答,他轉過頭去,說道:“你那夫主,不過弄臣小丑,以他之能,斷斷不會有這番見諒,那些事,肯定是你這人狡詐的婦人告知他的。”

他揮了揮手,制止馮宛的解釋,果斷地說道:“這次戰事,對我來說是期盼已久的良機,我叫你來,便是想告訴你,我明日便會請命出征。”

他回過頭來看著馮宛,他沉沉說道:“我有預感,此戰歸來后,一切均會不同。婦人,你可願意伴我左右,隨我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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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23:22:20
第七十二章 希望和失望

伴他左右,隨他出征?

馮宛怔住了。

她側過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忖道:隨他出征麼?

見到馮宛猶豫,衛子揚蹙起了眉頭,他緊緊地盯著她,道:“你不願意?”

馮宛搖頭。

這事與願意和不願意無關。她只是,不能做。

重生以來,馮宛最大的倚仗,莫過于眼前這個少年。她在等著他成長,在等著他足夠強大后,小小的庇護她一下。也不要求多,只要保她平安,無人敢犯便足夠了。

眼前這少年,現在看重于她,想她陪伴左右,這些她是知道。可她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自古以來,為什麼世人都說,聘則為妻奔為妾?為什麼諸葛亮要劉備三顧茅廬才肯出山?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世人對于輕易得到的人和東西,從來不會珍惜。

何況,世人不知道這世間的變化,她卻是知道的。因這份知道,她游刃有余。如果冒冒失失地跟隨還不夠強大的衛子揚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將四顧茫然。

……經過了背叛,經過了徹底地傷害的她,已沒有膽量,去把自己的將來,把自己的人生,完全賭一場。至少,在對衛子揚的人性,沒有充足的了解之前,她不能孤注一擲地把自己賭上,把未來賭上。

……來自前世的所謂了解,畢竟是人云亦云的,是膚淺而表面的。

衛子揚盯著她,沉聲道:“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頭。

她目光明澈地看著他,低聲道:“妾不能……”堪堪說到這里,衛子揚已是右手一揮打斷她的話頭,喝道:“不必說了”

他騰地轉身,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面,甕聲甕氣地說道:“舍不得你那夫主?”

聲音中含著濃濃的不滿和氣惱。

馮宛道:“不是。”她的聲音輕細溫柔,“妾,不敢……”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妾一弱質女流,若是就此跟了郎君,如何面對眾位公主殿下?”

她的話不重,可衛子揚是聰明人。他知道馮宛指的是四公主五殿下,以及那些對他有著想法的權貴。

幾乎是恍然間,他想到了,以那些人的權勢地位,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置眼前這婦人于死地他是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帶她走

他絕美的臉瞬時一青,轉眼,他揮了揮手,悶悶地說道:“出去吧。”

“是。”

馮宛福了福,緩緩向后退去。

當她退到門坎處時,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總有一日,這些人不足懼”

馮宛躬身應道:“是。”她微笑道:“不過是一些泥塑土偶。”

聽到她的評價,衛子揚哈哈一笑,他挑著眉,血色媚眼目送著馮宛緩緩離去。望著那雍容佼然的背影,不知不覺中,衛子揚的眼中盛滿微笑。

坐上馬車時,馮宛掏出手帕,輕輕在額頭上按了按:因前世的印象太過深刻,下意識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衛子揚對自己生出半點不滿的。剛才他在自己拒絕時,已是惱了的,現在他不再惱怒,這對馮宛來說,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放松的事。

令馭夫趕到西郊周府,曾老叔正好在,略略問了問,知道糧草馬車已經購置回來后,馮宛放心了。

馬車駛回了趙府。

來到趙府外,馮宛掀開車簾,怔怔地看著趙府的大門。

這地方,她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習慣,久得讓她想到一句話,“身在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

想到這里,馮宛暗嘆一聲。

馬車駛入了趙府。

緩步走下馬車的馮宛,一眼便對上眾婢妾好奇的目光:有這個節骨眼上,馮宛居然頂著風去了衛府。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緩緩走近。

也許是她的風姿太雍容,表情太自在,當她經過嫵娘時,她聽到一個壓低的尖細聲音,“背夫行那事,還這般神定氣閑著……”

聲音若有若無,不是仔細聽還聽不見呢。

馮宛不想在這事上與她爭持,畢竟只要開口,怎麼說都是丑事,便理也不理地回到自己房中。

馮宛跨入了自己房中,房門一關,她便冷冷笑道:是啊,我就是神定氣閑,別說現在與衛子揚沒有什麼,便是與他真有了什麼,我也會這般神定氣閑

……前一世,她曾以賢妻的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可她得到了什麼?這一世,她放不開那是被本性所拘,可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她是絕對不會自責的趙俊,他不值得她自責

馮宛回到房中,依舊練了一會字,讀了一會書。

這個時代,書藉實在太珍貴太珍貴了,縱使馮宛把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本書中的每一個字,都嚼爛了讀,讀爛了嚼,也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就在馮宛輕細溫柔的讀書聲靜靜響起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弗兒喚道:“夫人?”

馮宛恩了一聲。

外面卻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低著頭慢慢走來,走到她面前,弗兒朝著她重重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地說道:“夫人,我母親她,過逝了。”

相對于弗兒的悲傷,馮宛的聲音是同情憐憫中,帶著淡漠,她嘆了一聲,道:“可憐的弗兒,死者已逝,你當節哀才是。”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弗兒便是啕啕大哭起來。

她伏在馮宛面前,這般扯著嗓子放聲大哭,竟似是被馮宛一句話激起了所有的悲傷愁苦。

她哭得這般響亮,這般聲嘶力竭,這是一種把馮宛當成了最近的人,那種放無防備,毫無掩飾的真傷心。

聽著弗兒的哇哇大哭聲,馮宛眨了眨眼,有點呆了。

說真的,她還真不明白,自己倒底是哪一點讓弗兒這麼認真,這麼放肆的相信了?

尋思了一陣后,馮宛的眼前,恍惚間出現了她過逝多年的母親,母親那時已然病重,她握著她的手,不放心地說道:“宛兒,你雖然看起來聰明,奈何心太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宛兒你也是一樣啊……”

直過了良久,直聽到弗兒的哽咽聲漸漸止息,馮宛才溫和地開了口,“弗兒,你可想回家?”

弗兒的哽咽聲一止。

她連忙搖頭,沙啞地說道:“夫人,不用。”

說到這里,她擔心夫人怪自己薄情,忙又說道:“弗兒便是回去了,也幫不上忙……幸夫人仁慈,弗兒才敢這樣哭一場。”

她拭著眼淚,聽到外面傳來的婢妾們地問詢聲,訥訥說道:“夫人,剛才弗兒放肆了。”

你是放肆了。

馮宛也不想安慰她,她端起漿水,慢慢抿了一口,垂眸想道:接下來,你父親就要入獄了,還有你那兩個已經成年的兄長,也處處要用錢。弗兒,這人世間的愁苦,本是無窮無盡的。你以為你應該得到我的幫助麼?可在這世間,沒有人幫助,才是人生常態,我會在這里,看著你灰頭土臉的過活

馮宛沉默了一陣后,把杯子輕輕一放,淡淡說道:“出去吧。”

……“是。”

弗兒直到退下了,還睜大一雙浮腫的淚眼,向馮宛看來。她的目光中,有著不曾死心的希翼,也許,她還在等著馮宛的不忍心。

這一個晚上,趙俊沒有回府。

第二天,馮宛還在府中,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她連忙坐上馬車出了府門。

一到街道上,一種緊張肅殺的氣氛,便籠罩而來。街道上,不時可以看到急促奔行的軍卒和全副武裝的將士。

馮宛看了一陣,說道:“去西街。”

“是。”

西街上,有嫵娘開設的三家糧鋪。此刻,糧鋪鋪門大開,掌櫃和小二都悠然地守在櫃臺前,有一下沒一下的閑聊著。

不止是他們,別的店鋪也是一樣。

畢竟都城承平多年,畢竟這種時代,時不時地發生戰事,那是極正常的事,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了。

馮宛坐在馬車中游了一圈,令馭夫駕著車回到了趙府。

一入府,她還沒有下車,弗兒便叫道:“郎主,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

趙俊回來了?

馮宛掀開車簾,走下馬車。她剛走出兩步,趙俊已從書房中一個箭步沖出,他沖到馮宛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腕,一邊朝書房拖去,一邊埋怨道:“怎麼才回來?又跑哪里去了?”

馮宛知道他只是信口問問,沒有回答。

趙俊一把馮宛拖入書房,便揮退湊過來看熱鬧的婢妾們,把房門帶上,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傾身向前,扶著她雙肩,盯著她雙眼,沉聲說道:“北疆有戰報了,一切如我所料陛下親點了衛子揚和另外兩個將軍出征,也問起了我。”

到得這時,倒成了‘一切如他所料’了。

焦慮地盯著馮宛,趙俊咬牙道:“我找了個借口,過兩天陛下就要我的回信……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他踱出一步,搓著雙手說道:“我向陛下和五殿下,證明了我的軍事才能。現在他們想讓我親上戰場,想看看我的實戰。”

他狠狠打了一個寒顫,臉色蒼白地說道:“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怎麼辦?你不就是想不冒任何風險,便能得到功勞和贊賞嗎?

見馮宛沉思,趙俊扁了扁嘴,忍不住埋怨地說道:“宛娘你應該勸我等一等的。若是我在衛子揚進言后,隔個幾天再上稟。既可得到陛下的賞識,也不至于讓陛下和殿下期待太高,更不至于讓那些同僚又眼睜睜地盯著。”上一次招了妒忌,讓他飽受流言之苦。現在他著實有點畏了。

何況,軍事那塊,對趙俊來說實在太陌生太陌生了,他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馮宛聽到他的埋怨,嘴角淡淡一掠:不錯,我可以那樣做,可是我卻不想。樹大招風,你既然想出頭,就當承受這招風之虞

趙俊踱了幾步,走到馮宛面前,看著她沉聲說道:“宛娘你不在那里,你不知道,當我開口推拖時,陛下和五殿下那是多麼失望。宛娘,我真擔心,我要是決意不去,他們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他卻是說不下去。

咬著牙,頰肉跳動幾下,趙俊又踱了開來。

這一次,他一直在沉思中,想了好久,他轉向馮宛,眼巴巴地說道:“宛娘,你說我要是去了戰場,我就呆在衛子揚的軍中,他會不會幫我?”說到這里,他上前一步握著馮宛的手,連迭聲地說道:“干脆,宛娘你與我一道去。”

一道去,當你與衛子揚之間的橋梁麼?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你一把麼?

在趙俊希翼期待的目光中,馮宛慢慢搖頭。

她一搖頭,趙俊的臉色便是一冷,他急道:“為什麼不行?”

馮宛輕聲細語地說道:“夫主,你忘記了衛子揚那人的性格。”她提醒他,“他可是連陛下也敢駁的,大公主也敢甩耳光的人。”

這話一出,趙俊直似掉到了冷水中,他向后退出一步,青著臉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當如何是好?”

惱怒地瞪著馮宛,他低吼道:“你倒給我一個章程看看”

馮宛知道,他這火只是因為心虛,他只是在借此發泄。

垂著眉,馮宛沉思起來。

她一沉思,趙俊反而充滿了希翼。

在他眼巴巴地目光中,馮宛搖了搖頭,艱難地說道:“妾,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這話一出,趙俊完全白了臉。他向后退出一步,猛然走出三步,他雙手扶在幾上,一動不動地呆站著。

好一會,他低啞的聲音傳來,“這娘你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嗎?陛下已經許了我,如果我此戰有功,將封我一個四品官銜,我當了四品官,宛娘你也可以挺直腰背啊,便是對上了四姑子,你也不用低聲下氣的了。對了,還不止升官,五殿下說,到時他會賞我一棟宅院,一車黃金,便是美人也會多賞幾……”

他說到這里,突然想起馮宛未必會對美人感興趣,便連忙住了嘴。

許的東西很多啊,看來陛下和五殿下,真的對他期待很高。

馮宛冷冷一笑,忖道:可惜,我助你升官發財的結果,只是你住高樓,擁美人,我卻什麼也沒有了。

趙俊誠懇地說到這里,自認為自己說的話,夠有吸引力,便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這一轉頭,他對上雙手絞著衣角,一副不知所措模樣的馮宛。

看到她這樣子,趙俊又是氣又是急,又是惱,他瞪著她,正準備斥喝時,馮宛低弱的,有點顫抖的聲音傳來,“可,夫主,妾也只是從衛子揚那里得了這消息啊。妾一婦人,哪懂得這些朝堂之事,兵家之事?”

她似是急了,白著臉,眼淚都在眶中轉動,巴巴地看著趙俊,一臉不安中還帶著自責。

見她這樣子,趙俊一怔,馬上想道:她記得把這麼重大的消息傳遞給我,應該肯定。不能逼急了她,要是她畏手畏腳了,有話也不轉告我,那就大不妙了。

想到這里,他收起急亂之心,長嘆一聲,揮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瞟到馮宛的淚眼,他忍著氣安慰道:“你也別放在心上,這事我再想想,再想想。”

馮宛低頭應道:“是。”

“還不出去?”

“是。”

馮宛出來時,婢妾們都圍在外面。看到她下了臺階,一個個圍了上來。

眉娘走在最前面,她擔憂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小聲地問道:“夫人,夫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馮宛抬頭。

對上婢妾們不安的臉,馮宛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出事,夫主好著呢。”

“那夫主他?”

眉娘又急急問道。

不過這一次,馮宛明顯不想回答,她推開眾女,朝著自己房中走去。

這一個晚上,趙俊一直在書房中踱來踱去,念念有詞。眉娘和嫵娘絹兒三女送了三次點心,那罵聲便響起三次。

坐在自己房中,望著趙俊房里的燈火,馮宛慢條斯理地倚在塌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邊慢慢地品,一邊側過頭,欣賞著書房里的燈火,以及那時不時傳來地捶打聲和咒罵聲。

時間靜靜地流逝,可與書房中那個焦慮的人一樣,馮宛一點也不累。她很自在地在欣賞著。

趙俊就是想一步登天,他不想放棄那個四品官位,還有那些黃金美人,可他又沒有那個能耐真要上戰場吧,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拒絕吧,又實在不舍,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為難。

人啊,就是這樣。干脆得不到,還能熄了那個念想,還能有個一時平靜。可這樣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眼睜睜放走,那求不得的苦,足夠讓他煎熬的了。

這樣才好,這樣才是她想要的。若不是早料到這樣,她怎麼會給他這麼重要的消息?

趙俊一夜未眠,到了夜晚,還可以聽到他的咒罵聲。

第二天,趙俊借口病了,沒有去上朝。一夜沒睡的他,眼中充滿了血絲,嘴唇也干裂著,脾性更是燥得很,一大早就去獻殷勤的二妾一通房,全部被罵得哭著出來了。

到得中午時,他更焦慮了。尋思了又尋思,趙俊總覺得,相比他自己的,宛娘也許更有法子,便把她叫到了書房。

他也沒有再逼她,只是在求她好好想想后,便煩惱地踱個不停,頻頻拿眼瞅向馮宛,只求她突然給出一個主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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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23:22:39
第七十三章 我們和離吧!

馮宛哪里可能會出主意?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跪坐著,雙手緊緊攏于袖中,仿佛害怕有個什麼響動,就會驚醒趙俊一樣,一動不敢動的。

趙俊回頭看了幾次,見到馮宛這麼一副膽怯氣虛的表情,心下涼了半截。

良久,他停下腳步。

又過了一會,他衣袖一拂,沖出了書房,直到他跨上了馬車,馮宛才走出書房。

見趙俊出門,眉娘連忙扭到馮宛面前,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夫主他怎麼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太多不安。從趙俊的罵聲中,她感覺到事情好象不大。

馮宛不想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便回到房中。

趙俊出去后,很晚才回來,回來時,身上帶著一股脂粉香和濃厚的酒味。

看來,他想不出應對之策,竟跑到紅樓解愁去了。他難道不知道,此刻他的態度也很重要,這般輕浮,陛下一旦知道了,會斷定他不夠忠心勤勉麼?

馮宛自是不會提醒,而趙俊,也仿佛真不知道。接下來,他又在紅樓泡了一天。

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洗了一個澡,青白著臉,慢騰騰地跨上馬車,向皇宮中駛去。

趙俊很快就回來了。

跨下馬車時,他腳步有點浮,也有點沉。

回到書房中,他直挺挺地躺在塌上,閉著雙眼,疲憊地吩咐道:“叫夫人來。”

“是。”

不一會,馮宛那輕緩的腳步聲,節奏地傳入他的耳中。

接著,馮宛溫柔地喚道:“夫主,你找我?”

趙俊慢慢睜開眼來。

直直地看著馮宛,好一會,他干澀地唇才動了動,“宛娘,”他的聲音很啞,“我拒絕了。”

他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啞聲說道:“我不會去戰場。”

對上趙俊那痛苦得幾乎扭曲的臉,馮宛輕聲說道:“夫主?”

她才開口,趙俊沉悶的聲音繼續傳來,“于兵家事,我實一無所知,真到了戰場,只會顯出無能……我找了一個借口,說不願意出征時,五殿下惱了,他說我是舍不得都城的溫柔鄉,罵我怕死。”

他臉頰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幾下,艱澀地說道:“宛娘,好不容易讓陛下和五殿下對我留了意,我又讓他們失望了。

馮宛沉默著。

在她的沉默中,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

他一動不動,呼吸沉重,眼角濕潤。

馮宛也一動不動,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寬大的衣袖在風中輕輕飄動。

直過了良久,他沙啞的聲音才再次傳來,“便是膽小,便是貪圖安逸,我畢竟是驚動了陛下的人,他們也都知道,我軍事才能不下于衛子揚,還是可以造就的。宛娘,你說是不是?”

他在自寬自解中,想得到馮宛的肯定。

馮宛點了點頭,輕聲道:“是。”

這一次,她的安慰,並沒有解除趙俊的煩惱,他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奈何,奈何”

長嘆中,他揮了揮袖,示意馮宛退下。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一直呆在府里,足不出戶。

而在他沉悶休息的當口,北方的軍情是一日一變,開始還只是二三個族合擊陳國,到得后來,連另外兩個大族也蠢蠢欲動

陳國開始了緊急動員,無數將士奔赴前線,宿將名帥全部領命出征。

戰爭的陰影,開始籠罩在整個都城上空。

這一天,馮宛照例從外面轉了一圈才回來。馬車剛到府門口,她便聽到一個傲慢的聲音清脆地傳來,“趙俊,怎麼你那妻子還不回來?本公主很想她呢。”

是大公主的聲音

她怎麼到了府中了?

馮宛有心避開,奈何這時馬車已經駛入府門,一個婢女已在歡喜地叫道:“夫人回來了。”

聲音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這邊。

馬車停下,馮宛緩步走下。

看到馮宛走來,大公主的四白眼中,露出一抹得意來。她朝趙俊使了一個眼神。

趙俊暗嘆一聲。

看到馮宛走來,他清咳一聲,慢慢說道:“宛娘。”

馮宛停下腳步。

這時,趙俊的聲音提高了些,他蹙著眉頭,溫言溫語地說道:“宛娘啊,大公主來了,你沒有看到麼?怎麼還不向她行禮?”

行禮?我不是還沒有來得及麼?

趙俊一開口就指責,都是做給大公主看的,所以,他不等馮宛反駁,已沉著臉繼續說道:“還愣著干什麼?大公主剛才發話了,你在這里給她磕一個頭,給自己甩一個巴掌,以往的事就一筆勾銷,她也不想計較了。”

說到這里,趙俊的聲音有點緊張,看向馮宛的眼神也有點急迫。

他是知道馮宛性格的,這樣地屈辱,只怕他這個太過看重顏面的妻子受不了。可是,大公主的意思很明了,她真是想這樣出了一口氣,便把以往的事全都揭過的。

對于趙俊來說,馮宛一個婦人,只是這樣折損一下顏面,便能與一個公主和好,實是難得的好事。她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在趙俊一連串地說道中,馮宛的腳步已停了下來。

要她給陳雅磕頭,再甩自己一個巴掌,便揭去以往的恩怨?

恩,以陳雅的性格,自己如果真這麼做了,她倒有可能見好就收。畢竟,上面也有替自己說話的人不是?再說了,自己與大公主這樣鬧著,大公主想見趙俊也不方便,遠不如和好的好。

只是,陳雅並不知道,自己與她之間的恩怨,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揭過了趙俊也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為了他,而折損半分顏面了

因此,趙俊的聲音一落地,眾人嗖嗖盯來,嫵娘掩唇暗笑中,馮宛卻是一動不動。

她衣袖當風,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白嫩的頸項挺得筆直,美麗的眼睛靜靜地瞅向大公主,瞅向趙俊。

慢慢的,馮宛嫣然一笑。

眸光蕩漾著,馮宛看向大公主,淡淡地說道:“大公主親臨寒舍,便是為了此事麼?”

她嘴角一揚,眼底不見笑容,“妾于往昔,是有得罪大公主處。可是公主殿下難道不知,妾雖不才,好在也是一個主母……妾怕妾那個耳光扇下去,這趙府里,便再也沒有妾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輕細緩慢,完全是在跟大公主解釋。

趙俊可不耐煩聽她的解釋,他眉頭一蹙,聲音一提,厲聲喝道:“叫你跪你就跪,不過一個巴掌而已,你說這麼多干什麼?快點按大公主說的做。剩下的事,有為夫替你擋著”

你替我擋著?

聽到趙俊的話,馮宛差點失笑出聲,她跟了他那麼多年,還真沒有見他為自己擋過什麼事。

淡淡地抬眸,馮宛似乎沒有聽到趙俊的大呼小叫,她靜靜地看著大公主,雙手攏于袖中,衣帶當風,飄逸無比的微笑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曾經說,要我多到宮中走動走動。大公主若是不嫌棄,妾願與公主一道入宮。”

這話就不簡單了,它是沉甸甸的威脅眼前這個婦人,在用太妃來威脅自己

大公主那雙過大的四白眼,這時瞪得滾圓,整個面容,越發顯得兇厲

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在不知不覺中,按上了腰間的馬鞭。

感覺到大公主那無法壓抑的怒火,趙府眾婢妾同時退后一步。

可出乎她們意料的是,明明憤怒到了極點,明明按在馬鞭上的手,青筋都暴露了,可大公主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是喘氣,不見動作。

馮宛還在微笑地看著大公主,她自是明白,大公主為什麼要忍

……陛下聖壽后,她因自己的事,一直被關禁閉,直到現在才被放出來。一出來就找到趙府,那是想跟自己算帳了。可這口帳是不能亂算的,一不小心讓太妃太后知道了,又是一場禁閉。

更何況,上次在金弘寺中,她驕橫跋扈,得罪了寺中大師的事,已傳遍了貴族圈子。那些同齡的女郎們當面不說,背地里,可都是在說什麼士子們提到惡婦,必有她大公主,還說她將是第一個嫁不出去的公主什麼的。

因此種種,行事任性的大公主,自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忍一忍。

大公主直直地瞪著馮宛,瞪著馮宛。

她眼睛本來就大,本來就有點外突,這一瞪得狠了,整個眼珠子都像要脫出來了。這時刻,連趙俊也看不得她這兇厲的模樣,連忙低下了頭。只是他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狠狠地瞪了馮宛一眼。

一陣壓抑的沉默中,婢妾們受不了,又向后退出一步。

這時刻,真正自在的,只有馮宛了。她依然淡笑著,依然廣袖飄拂,衣帶當風,楚楚有隨風而去的飄然之美。

又過了一會,大公主磨牙的聲音傳來,她恨恨地說道:“很好,很好,馮氏阿宛,我記下了。”

說罷,她惱怒地瞟了趙俊一眼,抽出馬鞭,在婢妾們控制不住的低叫聲中,朝著虛空狠狠一擊,喝道:“我們走”

她帶頭沖出,轉眼間,一行人上了馬車,沖出了趙府大門。

幾乎是大公主剛出府門,趙俊便暴喝道:“馮氏阿宛”他瞪著她,喘著氣叫道:“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啊”

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鐵青著一張臉冷喝道:“敢情你宛娘還是一個金枝玉葉不成?磕頭自掌這種事,你是寧死不從?”

他伸手緊緊地扣住馮宛的手臂,剛要向里面拖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那腳步聲沖入了府中。這是一個糧鋪的掌櫃,他的圓臉上都是大汗,一看到嫵娘,便嘶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庭說前方糧草緊張,我們的糧食得一粒不剩地征走,以支援北軍。”

什麼?

那掌櫃的滿頭大汗,嘶叫聲也很響亮,可不管是嫵娘,還是趙俊,都用了一息才消化他的話。

嫵娘最先反應過來,她急急沖出,尖聲道:“怎麼會有這種事?你從哪里知道的?什麼時候開始征?快快,把糧食全部拉回來藏起”

她的叫聲一句比一句高,說得又急又快,直震得眾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那掌櫃的搖了搖頭,嘶啞地說道:“來不及了,士兵們就守在糧店外面,說不定現在就已開始搬糧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三四個嫵娘手下的掌櫃小二,亂哄哄地跑了進來。他們汗流滿面,臉上全是惶急。一見到嫵娘,幾人同時叫道:“他們拉糧了,怎麼辦?”“主子,你快想想辦法,我們實在擋不住他們。隔壁的牛叔剛叫出不肯,一個將軍長戟一揮,便刺了他一個透心涼。”“主子,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人的叫聲,亂七八糟的同時傳來,吵嚷聲擠破了整個院子。

聽著聽著,嫵娘臉色蒼白一片,她騰地轉身沖向趙俊,拉著他的衣袖,急急地說道:“夫主,夫主,這可怎麼辦?那些糧,是我們最后的財產啊。”她說到這里,想到這半年來執家的辛酸,不由抱著趙俊的大腿,放聲大哭起來。

趙俊被那句‘是我們最后的財產’提醒了,他青著一張臉呆在當地。

不知不覺中,他放開了錮制馮宛的手。

雙手連搓,趙俊踱了幾步,走到幾個掌櫃面前,細細地詢問起來。

不問還好,這一問,他是臉色越來越難看。原來,那些軍卒們已一連砍了十幾顆糧商的人頭了。朝庭已然下令,凡是糧草,無論店家背景如何,一律征收。便連兩個殿下開的糧店,這時也乖乖的讓朝庭把糧食收了去。

連殿下也這樣,那他這個小小的官員,哪里入得了那些軍爺的眼?

可是,正如嫵娘所說,那三家糧鋪,是趙府最后的財產啊是他所有的花銷,應酬,是實現他雄心壯志的后備啊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朝庭把糧征了去啊

想到焦頭爛額處,趙俊突然想到了馮宛。他急急轉頭尋去。

這一轉頭,他對上了腰背挺直,已無聲無息地走出老遠,眼看就要跨入房中的馮宛。

看到她,趙俊連忙叫道:“宛娘”

他幾個箭步沖到她身后,叫道:“宛娘你快想想辦法”

叫著叫著,他伸手撈向她的衣袖。

他撈了一個空。

手放在門柄處的馮宛,停下腳步,慢慢轉頭。她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趙俊,對著急紅了眼的他,她嘴唇輕啟,優雅而冷漠地說道:“夫主,我們和離吧。”

在趙俊急速退后一步中,馮宛抬眸定定地看著他,表情冷得出奇,“嫁君二載,不曾有孕。又因自重顏面,數次違拂君意。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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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23:22:55
第七十四章 害怕

和離?

宛娘竟然跟自己提到了和離?

一時之間,趙俊又驚又怒,他急促地退后一步,臉色青灰地瞪著馮宛,沉聲喝道:“宛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叫到這里,他不等馮宛開口,馬上憤怒地低喝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添什麼亂?”

這話一出口,他便對上了馮宛的表情。

此刻的她,臉色有點白,唇緊緊抿成一線,看向他的表情,既冷漠又悲傷,似乎受了無盡的委屈,似乎對他已經絕望。

看到這樣的馮宛,趙俊的話說不下去了。他盯著馮宛,忍著驚怒,溫柔地喚道:“宛娘,你何必如此?”

她何必如此!

她應該知道,在這樣的世道里,她一個父親靠不住的已婚婦人,一旦和離,那是無處可去!

她應該知道,自己對她真是好的,脫離了自己,她說不定會如外面的乞丐一樣淪落無依!

想著想著,趙俊暗嘆一聲。

他朝后面瞟了一眼,見眾人都在盯著自己,似乎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這熱鬧。

眉頭一蹙,狠狠喝道:“退后,都退后!”

喝退眾人后,他大步走到馮宛身邊。

再次伸手,他握上馮宛冰冷鐵硬的手,溫柔地說道:“宛娘,別任性了。”他輕柔地說道,“現在為夫有事,你別在這個時候鬧脾氣。”

馮宛側過頭去。

這時,趙俊溫柔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起,“為夫知道,你是因為大公主那事,哎,你就是個性倔的。”頓了頓,他溫柔地警告道:“和離的話,可不能輕易說出的。宛娘,你想過和離后,你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吧?你沒有想過吧?哎,宛娘,你呀。”

他說不下去。

這時的趙俊,語氣是溫柔的,甚至這溫柔中,還有著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綿軟小意。

這時的趙俊,也是體貼的,他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為馮宛著想,他在實實在在地擔心她日后的生計。

馮宛聽著聽著,心下一怔,忖道:原來,他對我,還是有一點心的。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也許他這樣的人,本不應該為人之夫,為一家之主吧。

側過頭,馮宛的聲音于清冷中,少了份冷硬,多了份平靜,她靜靜地說道:“妾是真心求離。”

她轉過頭,目光明澈如水,那般冷靜得漠然,那般平和得不在乎。

這樣的眼神!

趙俊握著她的手一松,臉上的溫柔和笑容,這時也是一僵。

他盯著馮宛,不知不覺中,臉頰的肌肉在抖動:宛娘這表情,讓他有點害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陣子,她面對他時的平和雍容,冷淡隨意,莫非,她有這樣的表現,不是因為她風姿出眾,而是因為她本不在意?

是了,在元城時,在她剛嫁給他時,她雖然也是風姿不凡,可沒有這般超脫,這般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了麼?

趙俊無力地松開馮宛的手,無力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艱難地看著馮宛。

這一刻,他只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既悶且沉,讓他想發怒,卻又想哭泣,更想開口相求。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

就在這時,嫵娘急急的叫喚聲從身后傳來,“夫主夫主,你快想法子啊。”她大聲哭道:“都這個時候了,夫人你與夫主鬧什麼鬧啊?”

想法子?

是了,是要想法子,再不想法子,他的糧食,他的財產都沒了。

趙俊猛然警醒過來,他像是逃離,也像是在害怕,當下衣袖重重一甩,再不向馮宛看來,急急叫道:“走,到店里去,遲疑什麼?還不快點?”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嘶叫出聲的。

仆人們急急應是中,一個轉眼,趙俊眾人消失在府門口,空留下悄立風中的馮宛,以及眉娘和絹兒等人。

眉娘和絹兒等人,還在盯著馮宛,一個個張著嘴,一個個錯愕震驚。

馮宛朝她們瞟了一眼,抬起頭來,目送著趙俊的馬車離開的方向。

那馬車,走得很快,從她這個角落看去,可以看到趙俊放在車窗上的手,一個勁地在顫抖。

他害怕了!

前世時,自己對他千依百順,事事以他為先,他似乎沒有這麼在意過自己。這一世,自己冷了,不再在意了,他反而更加留戀了。因自己一句和離,竟驚怕成這個樣子。

他對自己,未必全然無心啊。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前一世,這一世,她思了又思,竟想不出他有哪一點讓她留戀,讓她不舍的。

馮宛慢慢垂眸,嘴角浮出一抹淺笑。在這個時候,她露出的這一抹笑,平靜,溫婉,仿佛世事洞明,他心洞徹,己心洞徹。

這一種平靜得明徹的笑,讓靠近過來的眉娘和弗兒等人,打了一個寒顫。

忍了忍,眉娘最先強笑著問道:“夫人,你這是怎麼啦?”

見馮宛回過頭來,眉娘嘟囔道:“夫人也真是的,和離的話,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嗎?”

她明是抱怨,實際上也是勸解。在眉娘來說,這個府中有馮宛在,比馮宛離開,嫵娘一家獨大,要好上十倍百倍。

弗兒也在一旁小聲勸道:“是啊,夫人怎麼說這話呢,你看郎主都給嚇住了。郎主對夫人,比對別人好多了些。”

弗兒的話,博得了婢妾們一致點頭。正是這樣,趙俊對馮宛,確實比對任何一個婢妾都要好,都要信任尊重。

都為他說話啊?

馮宛微微一笑,她繼續抬頭,透過大門看向外面的車流,想道:真是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了啊。

外面,已看不到趙俊的馬車,可她的眼前,還殘留著趙俊那麼只顫抖的手的影像。

他害怕了。

害怕就好,至少這陣子,便是大公主鬧,馮蕓趁機挑事,他也會壓制幾分吧?至少這麼一來,趙俊面對她時,會更小意,她的耳根子也會更清凈些吧。

其實對馮宛來說,現在並不是和離的時機,衛子揚剛剛遠征,她正被大公主和馮蕓死死地盯上,恨著。還有,大戰剛起,都城中人心惶惶,浪蕩子們不安其份。她這時成為獨身,便是曾秀他們,也不一定護得住她。至少,如大公主這樣的貴族他們便攔不住。

在趙俊的情形處于不利的時候,作為他的妻子,她提出和離,這也算是落井下石吧。說出去,太妃她們也會對她不喜。沒有了太妃她們的庇護,大公主是想怎麼動她便可怎麼動她。

時機未到啊。

征食的事已成定局,趙俊等人匆匆趕去,店中的糧草早就征走一半了。

他想做些什麼,可還沒有開口,臉上甚至還陪著笑,便被手持長戟的士卒,舉起那寒森森的戟尖,抵在了胸口。

趙俊笑不下去了。

嫵娘拭著紅腫的眼,靠過來顫聲說道:“夫主,若不,跟他們提提五殿下?”

幾乎她的聲音一落,趙俊便猛然回頭,他狠狠的,怨恨地瞪著她,惡形惡狀地低聲咆哮:“蠢婦!你還想害我?”

這時的趙俊,兇相畢露,怨恨之情毫不掩飾,嫵娘哪里見過他這個樣子,嚇得向后急退兩步,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她臉白如紙。

沒有注意到自己頭發披散,嫵娘睜大淚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些屬于自己的糧,屬于自己的夢和希望,一車又一車地拉走。終于,再也控制不住,撲在地上啕啕大哭。

街道中,痛哭流涕的,並不止是嫵娘一個。這些店家,有幾個不是傾盡所有在經營的?街道上,早就哭聲一片了。

聽著嫵娘的大哭聲,趙俊臉色灰白地四下張望著。到處,都是漠然的面孔。在這條小小的街道中,貴族們依然趾高氣揚,無助者啕啕大哭,兩種面孔,兩種人生,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想道:也許,我應該留在元城的。

他剛剛想到這里,馬上憶起前不久傳來的,元城被屠的消息,又連忙搖頭。他咬牙切齒地想道:沒有退路了,搏,繼續搏!蒼天不會絕了我的路的。

想到這里,他縱向跳上馬車,喝道:“去皇宮。”

馭夫一怔,馬上應道:“是。”便是嫵娘聽了這話,也驚喜地抬起淚眼,顫聲道:“夫主,夫主!”聲音中充滿歡喜和期待。

趙俊聽到了她的叫聲,頭也不回。他雙唇抿成一線,忖道:便是宛娘又得罪了大公主,可大公主對我還是有好感的,四姑子也是個有心的。這花用的事,不如找她們想想法子。

想到那兩個人,趙俊突然有點氣惱起馮宛來。要不是宛娘太過看重她自己的顏面,要不是她又跟自己置氣,鬧什麼和離。現在便可以拉著她一起入宮。他相信,只要宛娘願意伏低做小,大公主和四姑子肯定願意出手相助自己的!現在呢,只能自己出面,那成效定會大打對折!

想著想著,趙俊既是氣惱,又是說不出的難受。想到馮宛提出和離時那冷漠絕情的神態,他的心更是堵得慌。

直到傍晚,嫵娘才回來,她說,趙俊去皇宮了。

聽到這消息,眾女反應不一,只有馮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想道:果然不出所料。

月上柳梢頭時,趙俊回來了。出去時他一臉沉重,回來時,臉色好了不少。

一看到他下車,嫵娘等人急急圍上,直跟著趙俊來到書房外,嫵娘終于忍不住喚道:“夫主,那些糧?”

因太過緊張,她的聲音有點哆嗦。

趙俊回頭,他冷聲說道:“不要再提糧食的事了。”

什麼?

嫵娘大驚,她白著臉正要再問,趙俊說道:“這次征糧,是陛下和諸位殿下擬定的,無人可以違抗,我也是一樣。”他警告地瞪著嫵娘,沉喝道:“糧都征走了,以后不可再提。若是有人問起,你當一臉歡喜!”

不可再提,還要一臉歡喜?

嫵娘臉白如紙,她目光渙散地說道:“可是,那是我們最后的財產……”

這一次,趙俊聽了她的話,沒有著急,他淡淡說道:“財帛的事,暫時不用操心了。”在嫵娘等人瞪大的眼神中,他轉向馮宛所在的房間,聲音微提,清朗地說道:“馮美人知情后,賞了我財帛,這些財帛,夠我們用一陣子了。”

說了這里,趙俊瞪了嫵娘一眼,道:“嫵娘,你並無生財之能,也無生財之運,以后就安份一些。”

說這些話時,他的聲音都很高,目光也時不時地看向馮宛的房間。

他就是想告訴馮宛,馮蕓對她和他,並不止是有惡意,她實際上真是把他們當成一家子,願意傾力幫助的。

他更想馮宛走出來,含淚告訴他,上午說出那樣的話,是她糊涂了,她保證以后不會再犯。為了將功折罪,她願意管理馮美人的那些財帛。

可是,趙俊的聲音雖高,腳步也刻意地緩慢,眼神更是頻頻瞟去,卻一直不見馮宛從房中出來。

那個婦人,難道她還鐵了心不成?

趙俊又氣又怒,又有著說不出的傷心。最后,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嫵娘,一腳踢開書房門沖了進去。

直到那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被重重關上,嫵娘才失魂落魄地走回房中。

呆呆地坐在銅鏡前,嫵娘看著鏡中臉色蒼白浮腫的自己,喃喃問道:“左兒,你說怎麼辦才好?”

這話左兒哪里能回答?

見左兒不答,嫵娘以袖掩臉,再次嚶嚶哭泣起來。

連續幾天,趙俊都沒有來見馮宛。每次無意中撞上,他還像躲什麼一樣,急急避開。

他朝宮中,也走得更勤了。有時馮宛都懷疑,他是怎麼這麼順利地出入宮闈的。

至于都城中,隨著戰事越來越緊迫,氣氛也越來越沉悶。同時,城中的糧草全被朝庭征走后,存糧不多的普通家庭,也都出現了饑荒。

這種饑荒,隨著前往鄰地買糧,卻空手而歸的人越來越多,也漸漸升級。

一個月后,都城中的糧食足足漲了三倍,還很難買到。

趙俊從馮蕓和大公主那里借來的財帛雖多,也不會全用在買糧上。無可奈何之下,府中只好節食。原本的一日兩頓,雖然還是照樣,可米換成了梁,飯換成了粥。

又過了幾天,隨著糧荒引發的人心慌亂,趙俊干脆規定,婢妾們一頓只可食一碗沈粥。馮宛雖是主母,可因她正與趙俊冷戰,也不知是哪個人示意的,她的那一份也變得與婢妾們一致,只有一碗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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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變故

其實,此時戰爭剛剛開始,三倍的糧價還可以接受,趙俊畢竟不是一個有大魄力的。

要是馮宛,便是沒有重生的優勢,她也知道,這樣的戰爭從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戰爭拖得越久,糧草供應就越緊張。她會趁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達最高峰時孤注一擲,把所有的錢全部用來購糧。這樣不但食用無憂,糧價上漲時,憑出售糧草還可以賺上一筆。

而他這樣拖下去,只會糧食越來越買不起,錢帛也所剩無幾。

當然,這事她不會提醒趙俊。

一大早,外面便是嘰嘰喳喳聲不斷。馮宛洗漱后,問道:“外面怎麼啦?”

弗兒低著頭,乖巧地說道:“是嫵娘,她說她是雙身子的人,夫主短了誰的糧,也不應該短了她的。眉娘怪她說話不中聽,兩人吵起來了。”

是麼?

馮宛淡淡一笑。

她站了起來,這時,淡淡的晨光透過紗窗,靜靜的鋪照在房中,一切顯得那麼安逸美好。

馮宛微微而笑時,一側的弗兒抬起頭,目光閃爍地望著她。

就在這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謙卑地低下了頭。晨光中,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子身形瘦小,同樣瘦削的臉上,五官已現出精致的輪廓。

只是這張臉青中夾著黃色,顯得晦暗而憔悴,低著頭時,神態也是怯怯的。看起來,她已沒有初見時那般自信。

看來,她已得到一些教訓了。

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馮宛嘴角微揚,提步朝外走去。

弗兒見她出門,連忙跟上。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院子里,嫵娘正在陰陽怪氣地叫道:“我這肚子里懷的,可是夫主的第一個孩子。若是個兒子,那可是夫主的長子了。”

說著,她斜眼看著不遠處的眉娘,笑得刻薄,“我可不像某些人,從那種地方出身,也不知還能不能有孕”

這話很惡毒了。眉娘氣得臉孔刷地漲得通紅,她尖聲叫道:“你這個敗家的賤婦,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遍”

一邊叫,她一邊便向沖向嫵娘,絹兒趕緊上前,把眉娘扯了回去。眉娘還在氣憤地掙扎著,也不知絹兒說了一句什麼話,眉娘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邊,嫵娘還在得意地盯著她們。

注意馮宛出來的,只有左兒這個婢女。她小碎步地跑近,在經過馮宛時,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她來到弗兒身后,扯了扯她衣袖。

馮宛回頭,對著弗兒說道:“我出外了,你不必跟上。”

說罷,她緩步走向馬車。

看到馮宛走出院落,婢妾們的叫嚷聲安靜了些。這幾天,夫主歸家都不敢與夫人打照面,愈發讓她們看到了夫主對夫人的在意。不知不覺中,便是嫵娘這種尖刻的,也收斂起爪牙。

馮宛坐上了馬車。而那邊,弗兒和左兒已跑到角落里說話去了。

街道中很安靜,越是戰爭吃緊,都城便越是不能亂。因此城里城外,都有大量的擴衛士卒守衛著。

不一會,馮宛來到了西郊周府。

馭夫目送著夫主進去,老實地低著頭等候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濃厚的米香和菜香傳來,卻是一個鐵塔一樣,臉上還有一道刀印的壯漢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他面前,粗聲粗氣地說道:“吃吧,你們夫人交待的。”

夫人交待的?

馭夫愣愣地接過食盒。

剛一打開,馭夫便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口水。食盒中,是滿滿一格白生生的米飯。另外兩格,則是炙燒得香噴噴的大塊羊肉和一些煮爛的青菜。

飯菜不見得特別豐盛,可是,天可憐見,他一個壯漢子,已足有大半個月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現在光看著這食盒里的米飯,他那口水便咽個不停。

可他有點不敢動。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壯漢,高大健壯,神色兇戾,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種殺氣,顯然是個見過血的浪蕩子。他杵在這里,不遠處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漢,明明口水直流,卻連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壯漢見馭夫不動,掃帚眉一挑,惡形惡狀地喝道:“愣什麼?這是你家夫人所賜。”

夫人所賜?

馭夫自己也是個身強力壯的,倒不是怕得連話也說不出。他猛一點頭,道:“多謝這位兄臺了。”

說罷,他打開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不屑地瞟了一眼餓死鬼投胎般的馭夫一眼,壯漢雙手抱胸,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夫人本事大著呢,想你這堂堂漢子,又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吃一頓這樣飯算什麼?”

停了停,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吃慢一點,放心,你吃不窮你家夫人”

吃不窮我家夫人?

馭夫狼吞虎咽的動作一僵。他悄悄地抬頭,朝著面前這體肥悍勇,滿面紅光,顯然吃得甚好的壯漢看去,驚道:聽他這語氣,好象很了解夫人,難道說,府里都窮成那樣了,夫人卻私藏甚豐?

轉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寬厚,現在看來本領也勝過郎主,對她盡忠不虧。

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那壯漢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那婦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過來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馭夫吃完,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大搖大擺地入了周宅。

一刻鐘后,馮宛出來了。

坐上馬車,在馭夫頻頻回望,連連諂笑中,她清雅的聲音傳來,“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說來。”

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聞言連忙點頭哈腰,“是,是,不會,絕對不會。”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便是以往的,凡是與我有關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說來。”

“是,小人省得。”

“恩。”馮宛滿意地說道:“你明白就好。這人啊,最要緊地是守本份。你守了本分,我會記得,也不會虧待于你。不過,你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聲音一沉。

這沉冷冰硬的聲音,令是馭夫一驚,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那兇戾可怕壯漢的身影。他額頭冷汗一冒,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以往,他對眼前這總是溫溫和和的夫人,雖有幾分客氣,終談不上敬畏。可現在,馭夫對這個深不見底的夫人,卻是著著實實地敬畏了三分。

馮宛帶著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后,趙府中,越發地鬧得慌了。

這一天晚上,馮宛剛剛入睡,突然的,一陣凄厲的尖叫聲撕破了夜空,驚起了眾人。

馮宛坐下,一邊著裳一邊向急急走來掌燈的弗兒問道:“出了何事?”

弗兒臉色有點白,她朝外面那凄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說道:“好似是,嫵娘出事了。”

是麼?終于出事了麼?

馮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當馮宛走出時,整個趙府中的人早已沖出。身著內衣的趙俊身后緊跟著秀發凌亂,臉帶紅霞的眉娘,早早就出來了。他急沖幾步,朝著嫵娘的房間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嫵娘沒有回答,她只是聲嘶力竭的尖叫著,聲音充滿了絕望,痛苦,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

倒是左兒猛然撲出,她披散著頭發,左臉上印著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含著淚向趙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嫵娘流了很多血?

趙俊一驚,大步沖入房間,隨著他這一沖,婢妾們也跟著湊了進去。

片刻后,趙俊的嘶吼聲傳來,“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這里,他似是在搖晃著嫵娘,“說,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里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沒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嫵娘,她胡亂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邊尖叫一邊抓著趙俊胡亂撕扯。只聽得“啪”的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這巴掌聲一出,嫵娘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而趙俊已沉聲喝道:“左兒,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左兒哽咽的,慌亂地說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著睡著,就叫肚子痛。奴剛掌燈,她就從塌上摔下了,然后下裳都是血。”

趙俊冷喝道:“睡著睡著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過什麼?”

左兒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兒剛說到這里,猛然驚醒過來,她撲到在趙俊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亂地叫聲中,趙俊右手一揮,便準備令人把左兒拖走。

這時,他眼角瞟到一個緩步走來的身影,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便是一啞。

走來的,正是馮宛,她衣帶當風,優雅緩步地跨入房中。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剛才還呆了的嫵娘突然指著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藥,是你害了我的孩兒。”

一邊叫,她一邊掙扎著爬起,披頭散發地撲向眉娘。

眉娘嚇得尖叫一聲,她連忙退到趙俊身后,含著淚楚楚可憐地說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啊,這種事,分明是那左兒做的,怎麼能賴在妾身上?”

眉娘這個晚上,倒真是與趙俊在廝磨著。

趙俊眉頭一皺,對狀若瘋癲的嫵娘說道:“你冷靜一點。”說到這里,他命令道:“把左兒押下去。”

他實在不耐煩了,身子一轉便向外走去。

來到馮宛身邊時,趙俊腳步頓了頓。艱難地看了她一眼,他丟下一句話便逃之夭夭,“這事宛娘處理吧。”

我來處理?

馮宛靜靜地站在房中,看著神色各異的婢妾們,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誰做的,可是,我有處理的必要麼?

想是這樣想,既然趙俊開了口,她還是要做些事的。垂著眸,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你煮粥之時,身邊可有別人?”

左兒連忙說道:“還有弗兒,弗兒也在。”說罷,她轉過頭,眼巴巴地看著弗兒。

馮宛也看向弗兒。

這一瞬間,她清楚的從弗兒的臉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過只是一會,弗兒便下了決定,她低著頭,不安地說道:“奴是與左兒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門框上與她說說話。”

一句話,既承認了左兒的供詞,不至于讓人覺得她不忠義。同時,也摘清了彼此。萬一左兒被問罪,她也可以說自己隔得遠,燈火又暗,沒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麼。

馮宛冷冷一笑,向左兒問道:“你煮粥的梁呢?”

“梁?啊,在這里,在這里。”

馮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說道:“明日把這梁拿到藥鋪看看,可有摻雜。”

說出這話后,她向左兒說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過大夫馬上就要來了,你主子身邊不可無人,你先服侍她吧。”

馮宛看向弗兒,也說道:“弗兒也好好想一想,左兒當時可有異常?”這句話,她說得隨意,可不知為什麼,這話一出,左兒便頻頻看向弗兒,而弗兒則低著頭,根本不與她的目光相對。

見狀,馮宛再次冷笑起來,她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說罷,馮宛轉身便走。

她剛跨出房門,嫵娘尖厲的叫聲再次傳來,“馮氏宛娘,你見我的孩兒沒了,是不是很開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個賤婦害的我,你怎麼就不處置她?”

這尖叫聲依然囂張,毫無禮儀。看來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馮宛回眸,星輝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嫵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還帶著一種厭煩,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不知為什麼,嫵娘一對上她這目光,便想到自己:財產全無,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沒了,她一無所有了,拿什麼跟夫人叫板?

想著想著,她臉白如紙,臉上的兇戾也轉為灰敗。無力地頹倒在地,迎向馮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覺中,變得躲閃,變得眼神渙散。

馮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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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處理

大半個時辰后,左兒帶著鼻音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大夫來了。”

……只聽得房中一陣西西索索聲,然后,弗兒怯怯地喚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會,馮宛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何事?”

“左兒說,大夫來了。”頓了頓,弗兒小小聲地問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趙府的第一個血脈可能保不住,她這個做主母的,是應該殷勤些,以示對這件事的看重,這樣做,也許能讓世人說她一句賢德。

可惜,馮宛早就不稀罕這個賢德的稱號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沙啞地說道:“不必。”

聲音微提,馮宛問道:“大夫怎麼說?”

左兒泣道:“大夫說,孩子保不住了。他開了幾味藥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兒這話一出,弗兒便向馮宛看來,而馮宛,眉頭也不動一下,似乎毫不驚異。她溫和地說道:“恩,令管事送大夫一程。開的藥,明兒令人去取。”

“是。”

這一晚,馮宛無夢。

第二天醒來,待馮宛梳洗妥當,這才發現婢妾們早就起來了,她們在院子里竊竊私語著,看到馮宛走出,一個個停止了說話,轉頭看向她。

馮宛卻是不理,她徑自坐上馬車,又出了府。

下午回來時,馮宛召來管事和婢妾,在一眾肅靜中向管事問道:“那些梁可有查過?”

管事上前,恭敬地說道:“查過的,梁中並無毒物。”

馮宛點頭,她轉向臉色蒼白,淚水汪汪的左兒,問道:“左兒,你可有想起什麼?”

左兒搖頭,她顫聲說道:“奴,奴沒有。”

她的聲音中帶著絕望,除了說自己沒有外,她不知道馮宛要她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

馮宛蹙眉,她轉向弗兒,溫聲道:“弗兒,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麼?”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弗兒也是搖頭,她怯怯地說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麼?”馮宛長嘆一聲,站了起來,道:“嫵娘雖在臨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后腹痛的。現梁中無毒,弗兒左兒亦不曾發現異常,我這個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聲音一落,站在角落里的眉娘兩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喜色。就在這時,馮宛一眼瞟來,這眸光雖清,卻帶著一種洞徹。眉娘大驚,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可再抬頭時,夫人又一如既往,仿佛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側的左兒還在睜大眼,巴巴地緊張地望著馮宛。

馮宛也在向左兒看來。

她望著左兒,溫柔地說道:“左兒,你是你主子貼身侍婢,出了這樣的事,便不能說是你錯,失察總是有的。你還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認錯吧,如果他們說你無過,你自是無過。”

說到這里,馮宛無奈地說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來看看他怎麼說。”

就這樣,夫人便處理完了?

婢妾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了頭:嫵娘數次對夫人無禮,夫人不想徹查此事,也是應當。

婢妾們地想法,馮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轉身回房。

果然,她剛一回房,從左兒口中聽到此事的嫵娘,躺在塌上一邊哭泣一邊咒罵著。她一會罵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饒了她,一會罵馮宛這個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過相比起以往,她的哭聲中少了尖刻,多了幾分凄厲。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聽到馮宛地判斷后,他長嘆一聲,揮手道:“把左兒賣了吧。”他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調查這種事。再說,這事聽起來簡單,真要徹查,多半查不出結果。可交待還是要的,左兒服侍不力,便處置了她,了結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轉爾應道:“是。”

不到半個時辰,管事拖著痛哭流涕的左兒出了趙府。左兒披頭散發地半截身子撲在地上,她聲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嫵娘,這時卻啞了聲。說到底,她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被左兒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門良久,左兒那驚惶之極的哭聲,還在院子里回蕩:此時的都城,外面兵危,內有糧荒,便是大貴之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兒這樣的弱女出了趙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條啊

弗兒和另一個婢女一直白著臉,直到管事帶來另一個叫艷兒的婢女送到嫵娘房里,她們還沒有回過神來。

好一會,弗兒才躡手躡腳地來到馮宛身后,她剛要離開,只聽得馮宛幽幽的聲音傳來,“弗兒?”

弗兒一驚,連忙應道:“是。”

一陣靜默中,慢慢品著漿水的馮宛,那溫柔輕軟的聲音傳來,“左兒向來與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麼會

弗兒臉色一白,她連忙說道:“不敢,奴不敢。”

見馮宛神色不動,她訥訥地說道:“郎主如此處置,定有他的道理的。”這句話說得多好,完全迎合著她和趙俊,卻又不顯得突兀。

“是麼?這麼說來,你認為左兒有錯?”

“不,不是。是,是……”

聽到弗兒越來越低弱的聲音,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弗兒,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那不切實際的友情,輕易地得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處,說不定還在怨恨左兒的連累呢。

馮宛轉過身來。

就著暈暗的光線,她靜靜地打量著弗兒,盯著她,馮宛輕細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那天晚上,我曾聽你說起,你說,你與弗兒她們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不同在哪里?”

在這樣的時期,弗兒聽著馮宛的話,直覺得字字刺耳,句句讓人恐慌。她蒼白的唇哆嗦著,訥訥說道:“沒,沒有不同。”

“不錯,是沒有不同。”馮宛站起,她優雅轉身,走到紗窗前,玉頸修長腰身細細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高貴。

頭也不回,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是婢,你也是婢,你們,沒有任何不同。”

說到這里,馮宛轉過頭來,背著光,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特別深邃神秘,幽深地望著弗兒,馮宛淡淡說道:“弗兒,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這兩個字的意思麼?”

一句話落地,弗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齒叩叩相擊中,馮宛緩步走出,留給她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馮宛一走,弗兒才發現背心已經汗透。

她知道,馮宛是在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與左兒一樣的奴婢,左兒今日的經歷,說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經歷。她也是在說,自己如左兒一樣被趕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話的事。

一邊尋思,弗兒的臉色一邊變幻著。她放在腿邊的拳頭更是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后,卻只是雙眼渙散地軟倒在墻邊。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趙府很安靜,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靜。只是糧草還是一日一價,在飛漲著。

在這種飛漲中,趙府只能和以前一樣,一日兩頓粥。

趙俊因拒戰的事,明顯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過他從來不是一個甘于寂寞的人。這些天來,倒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又一個半月過去了。

與各條戰線頻頻失利不同的是,只帶著五千精騎,學著霍去病,在敵對各族內部頻頻突襲的衛子揚,善戰之名漸漸傳揚開來。人們都說,三月間,他身經五戰,無一戰不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而且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馬,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對手焦頭爛額。

與衛子揚的鋒芒畢露不同,趙俊這陣子,依然是掙扎得辛苦。這一個半月中,隨著糧草價格節節攀升,馮蕓給他的那些財帛,越來越捉襟見肘。財力上窘迫的趙俊,整個人也郁郁寡歡。

每一天回府,他盯著府中眾人,那帶著厭煩不悅的目光,直讓婢妾們膽戰心驚。

因為,趙俊不止一次透露,他想清簡婢仆。

可問題是,家里的婢女只有三個,三個婢女,分別服侍馮宛和二妾一通房,和趙俊五個主子。又能裁了哪個去?

至于二個護衛兼馭夫,一個管事,那是萬萬不能裁減的。

這般思來想去,趙俊突然有點后悔起來,當初就不應該納這麼多妾室的,特別是絹兒,她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怎麼就把她叫過來了?多一個人吃閑飯,家里要多多少負擔啊。還有嫵娘,當初要是推了她,也不至于被她連累得得罪了五殿下。還有眉娘,這婦人風是風騷,床塌上也是個讓人愉快的,可這樣的婦人,紅樓中不多的是嗎?為什麼偏要弄回來閑養著?

因著趙俊的這種心里,這陣子,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都安份了很多。她們只是一個妾,哪一天夫主看她們不順眼了,令人把她們發賣了,那是分分鐘的事。

對這兩女來說,她們的心里又各有不同。眉娘是無助地擔憂,嫵娘卻是后悔不迭。她想著,要是她當初不那麼糊涂,懂得把嫁妝和娘家送來的糧草都留下來,便是被趙俊趕出去了,也有一條活路。而不至于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生死禍福全在別人一句話中。

整個府中,唯一自在的,只有馮宛。她依然是從前那般模樣,溫言笑語,雍容淡然,時不時地坐著馬車在外面轉上一圈,回來后對上趙俊,依然是神色淡淡,不理不睬。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趙俊一怒之下把她休了棄了。

這一天,馮宛又坐著馬車回府了。

只見她提著下服的擺,緩步走下馬車。在她松手時,恰好一陣微風吹來,微風吹起那層層疊疊,宛如荷葉邊一樣繁復美麗的晉裳,襯得她整個人,清麗如蓮。

說來也是奇怪,這陣子糧草緊張,府中人人連粥也吃不飽,至于肉食,那是很久沒有沾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便是姿色不錯的眉娘和嫵娘,也憔悴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只有夫人,她依然是肌膚白嫩中隱透紅潤,眸光黑亮又明澈,竟似是比以前還要美了。

站在書房的臺階上,趙俊怔怔地望著亭亭而來的馮宛,一張俊朗的臉上,神色變幻著。

猶豫一陣,他大步走下。

直直地迎上馮宛,趙俊喚道:“宛娘”

這是二三個月中,他第一次這般主動喚她。

馮宛抬眸。

她的眸光如此清澈明亮,烏黑的瞳仁中倒映著趙俊的面孔。

對上妻子靜靜的目光,趙俊低聲說道:“聽說衛子揚要回來了。”

這個她當然知道。

馮宛依然靜靜地看著他,似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咽了一下口水,他提到衛子揚,也只是想用這個開頭,與馮宛說說話。

喉結動了動,趙俊低頭避開馮宛的目光,說道:“近來戰事大順,陛下心情不錯,宮中的貴人們,想要結伴出游。”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馮宛,他語氣強硬,“明天你與我一起出去湊湊熱鬧吧。”

湊熱鬧?是了,前一世時,她便是這次游玩中被大公主害得墮胎了的。

難道說,令趙俊帶上自己,是大公主吩咐的?

馮宛美麗的眸子閃了閃,她朝趙俊福了福,安靜地應道:“是。”熟悉趙俊性格的她,知道推拒是不起作用的。再說,她也不想拒絕

見她終于開了口,趙俊滿意地一笑,他目光還在盯著馮宛。好一會,他說道:“宛娘,府中這個情形,你便不著緊麼?”

他慢慢說道:“嫵娘她們都變得安靜了,似乎只有夫人,無畏無懼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

馮宛自是知道,他是在問她,她為什麼不害怕?嫵娘眉娘她們都怕被他賣了送了,她這個提出過要和離的婦人,到底有什麼憑仗?

說出這話的趙俊,雙眼直直地盯著馮宛。

他在等著她回答。

馮宛沒有回答,她只垂下雙眸,淡淡一笑,道:“夫主若是無事,妾告退了。”

馮宛剛剛走出兩步,趙俊聲音一提,說道:“你與衛子揚有約?”

他刷地回頭,瞬也不瞬地瞪著馮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不是早就與衛子揚約好了?你與我和離,然后到他身邊去?”

馮宛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有點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麼還要在乎這個?他不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嗎?如果自己離開了,他正好娶了大公主啊。

趙俊的眼眸中閃著痛苦,馮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搖頭道:“不是。”

她轉過身,輕聲說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夫主難道不知道,我從不會枉想的。”說罷,她飄然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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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馮宛有孕?

趙俊目送著馮宛離去的背影,薄唇抿成一線,緊緊的。

明月漸上柳梢頭。

馮宛讀了一會書后,把書簡放下,側過頭,看著窗外明月鋪灑的大地。

月光淺淡中,她雍容挺直的身影,宛如千古不變的巖石,平穩中,透著亙古的自在。

弗兒站在角落處,似是看出了神。

好一會,她低下頭來,望著自己削瘦的陰影。弗兒的唇咬了又咬,咬了又咬。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走到馮宛身后,跪在地上,她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那粥里的毒,應是野兒下的。”

野兒,是服侍眉娘和絹兒兩人的婢女。

馮宛慢慢回頭。

燈火下,她秋波如水,詫異地看著弗兒,馮宛輕緩地問道:“何出此言?”這語氣中,聽不到半點緊張,或者說,半點在意。

弗兒忍不住抬起頭來,狐疑地看了馮宛一眼,對上黑暗中她幽亮幽亮的雙眸,弗兒嚇得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雖然不在意,可她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弗兒還是要把自己的觀察所得說一說的。

咬緊唇,弗兒壓低聲音說道:“剛開始煮粥時,野兒來過一次,奴看到她在煮粥的陶鍋旁停留了一會。”

說到這里,弗兒細細分析道:“煮粥前后,接觸過粥的只有我,左兒,還有野兒。嫵娘是左兒的主子,她不敢也不可能做出對嫵娘不利的事。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只能是那野兒。還有夫人,你說過不再追查后,眉娘還笑了。弗兒以為,野兒就是眉娘派來的,她把郎主留在房中,便是不想讓人生疑。”

這一番話,分析得條條是道,不管是各人的立場,還是動機,都看得很準。

月光下,這個瘦弱的,老實巴結的女孩子,一邊說,一邊抬著頭,用她那雙憨厚得樸實,又透著精靈的眼睛看著馮宛。

特別是馮宛看來時,她的眼神純粹干凈得毫無塵垢。仿佛,馮宛在她看來,便是她的天,便是她效忠一生的主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欺瞞于她。

弗兒這是在表現她自己。特別是那句‘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的話,更是在非常直接地表明了她的立場。

她要告訴馮宛,她這人既聰明,又忠實。便有點小小的心事,那也是聰明人都有的。

這樣的弗兒啊,在前世她忙得喘不過氣來時,確是最好的幫手。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完美地完成她交付的事情。她總是知道她想要什麼,所言所行,無不貼心。

想當初,她曾因為弗兒是緊跟在馮蕓后來到趙府的,而起過疑心。可這疑心也罷,不安也罷,都在那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給遺忘了,放松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是樂意用一些錢財,來換取弗兒的忠心的。畢竟,這麼聰明貼心又能干的婢女,並不好找是不是?

馮宛怔忡一會,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思。她低下頭,任由一絡碎發垂在額前,低而溫柔地說道:“你說得有理。”

得到馮宛的肯定,弗兒雙眼大亮,一張瘦弱的臉上瞬時容光煥發。

馮宛聲音淡淡地交待道:“不過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剛才所說的話,不可再提。”

弗兒歡喜的聲音傳來,“是,是,夫人想得周到。”頓了頓,弗兒哼道:“嫵娘對夫人你數度不敬,這失了孩子,也算是報應。”

這話她說得流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朝馮宛看來。

果然,馮宛神色淡淡,既不教訓她,也不否定。她只是說了一句,“晚了,歇息吧。”

“是。”

弗兒連忙上前,幫助馮宛解下外袍,服侍她上了塌。

直到她睡下,弗兒把幃帳放下,把燭火吹熄,才慢慢向外間退去。

房中塌上,馮宛輕細的呼吸聲,漸轉為鼾聲。

聽著細鼾聲,弗兒伸袖拭了拭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心下松了一口大氣:總算讓夫人不再惱了。

左兒走時,夫人所說的那番話,弗兒這陣子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這種驚慌讓她覺得,再不在夫人面前挽回些什麼,她只怕會步左兒的后路。

第二天是個大睛天。

捷報頻傳,天空放睛,實在是讓人放松的大好良機。一大早,馮宛便被趙俊拉著上了馬車。

不過這一次上馬車的不止她一個,除了還需要清養的嫵娘,眉娘和絹兒,弗兒野兒也都來了。

趙府的兩輛馬車駛出府門時,街道中到處都是馬車,擠擁中,無數叫喊聲混著笑語聲傳來。

趙俊盯了一眼安靜無語的馮宛,伸手在眉娘的腰間捏了把,笑道:“安靜些,這街道中出入的多是貴人,你可不能讓夫主丟了顏面。”

眉娘滿臉紅暈,軟軟的恩了一聲,順著趙俊的目光,也向馮宛看來。

她看得出,因夫人在這里,郎主與自己親熱時有點放不開。

同樣,因那天夫人那一眼,眉娘直到現在還膽戰心驚,也不敢當著馮宛的面太過放肆。眉娘甚至在想著,夫人若有一絲不滿,她就馬上離郎主遠些。

被他們打量的馮宛,此時卻是暈暈沉沉。

一大早,剛剛洗漱完,她又睡著了,然后,又做夢了。

夢中,她被那個又沉又重的耳光重重甩下了馬車,直在車下滾了好幾下才穩住。

……果然如前世一樣。

不過前世時,自己此時已懷有身孕,那個耳光還打掉了她的骨血。

在馮宛的恍惚中,馬車繼續行進著,不一會功夫便出了南城門。一出城門,只見東一輛西一輛全都是馬車。喧囂聲和嬌笑打鬧聲中,到處是一簇簇的貴族子弟,官宦家屬。在這些人的旁邊,更扎眼的是一隊隊高大悍勇的護衛,以及身著盔甲,背負長弓的貴族和武將。

望著他們,趙俊壓低聲音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他在朝堂上說,大戰將勝,秋高氣爽,你們都去野外獵獵野獸。他還說,誰獵的野獸最多最厲害,誰就代表朝庭去迎接那些歸來的將卒。”

他說到這里,想到自己無奈下放棄的機會,苦笑良久,才無力地說道:“我府中人不多,又沒有精良的護衛,這獵獸一事只能罷了。”

說到這里,他朝馮宛瞟了一眼,卻向眉娘交待道:“這里到處都是貴人,你們多下去走走。記得謹記自己的身份,寧可吃虧也要多加恭敬。”

得到他吩咐的眉娘應道:“是。”

車隊繼續向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卻是此次游獵的目的地南明山到了。

這南明山雖然不高,卻延綿上百里,起伏的山脈,參天的古樹,還有幽深的山道,著實是野獸喜歡出沒的所在。

趙府的馬車一停下來,得到吩咐的眉娘和絹兒便走下了馬車。她們一動,馮宛也掀開車簾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趙俊喚道:“宛娘”聲音著實溫柔。

馮宛回頭,烏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目光,趙俊清咳一下,低聲說道:“眉娘她們出身低賤,上不得臺面。宛娘,還得有勞你多多留心了。”

他的話十分客氣,這完全異于平素的客氣,和他流露出的小心,讓馮宛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陣悲涼:前一世時,她什麼都為他做了,何曾得到他半句客氣?這一次,她束手旁觀,還那麼直接地提出和離,他卻在意了,小心了。

收回目光,馮宛沒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了馬車。

見她不說話就走,趙俊刻意壓下的火氣,騰地向上一冒,他聲音一提,粗聲粗氣地喝道:“宛娘你沒有聽到麼?”

馮宛回頭。

她安靜地看著他,說道:“夫主叫妾留心,那是應當。”

說罷,她提步朝前走去。

坐在馬車中,趙俊瞪著馮宛的背影,很久都沒有說話。

馮宛一走,弗兒馬上跟了上來,她伸手欲扶,見馮宛腰背挺直,步履優雅,便收回了手。

朝著走向左側山道的眉娘看了一眼,弗兒恭敬地問道:“夫人,她們在那兒呢,要不要過去?”

馮宛點了點頭,道:“也可。”

“那奴給夫人帶路。”難得出門,弗兒也是心情愉快,她蹦跳著走在前面。

不一會,馮宛便跟上了眉娘等人。

很顯然,趙俊要失望了。這一陣子,趙府二餐不繼,婢妾們又是在深閨里呆慣的,個個是氣虛體弱。這般轉了不到二刻鐘,一個個連話也不想說了。便是看到那些貴婦貴女們交談正歡,也沒有精神上前湊熱鬧。

呆了一陣,馮宛揮袖道:“回吧。”

婢妾們早就呆不住了,聞言大喜,連忙應道:“是,是。”

馮宛等人來到馬車旁時,趙俊不在。見馮宛坐上馬車,有點懼她的眉娘和絹兒,借著要說話,便躲在馬車旁磨蹭著不肯上來。

她們不想上來,馮宛自不會強求。她倚著車壁,閉上雙眼養起神來。

就在這時,一陣笑語聲傳來。

這笑語聲中,以其中一個聲音最為響亮,正是大公主的聲音

嗖地一下,馮宛睜開了雙眼:來了

前方的山道處,十幾個貴族女郎騎著馬,正說說笑笑地朝這邊走來。

這時,一個貴女瞟到了馮宛,她目光先是掠過,轉眼迅速回頭,朝著馮宛細細打量了幾眼,那貴女突然笑道:“阿雅,你看那是誰?”

她馬鞭一揮指向馮宛,笑嘻嘻地說道:“阿雅,聽說上次在金弘寺里,便是因為這個婦人你被人羞辱至今。現在怎麼辦?她又出現了哦。”

這貴女笑嘻嘻地說著,眼中盡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狡賴。

另一個貴女打量著臉色鐵青,緊唇雙唇的大公主陳雅,在一旁湊趣道:“嘿,你就別說阿雅了。阿雅現在變斯文了,膽小了,她才不敢報那個仇呢。嘻嘻。”

這些貴女,雖說平素與陳雅玩得好。這陣子陳雅因馮宛這個小小的外臣婦,一再被關禁閉,被警告的事,也傳到了她們耳中。

陳雅一張臉,越來越青。那雙瞪著馮宛的四白眼,也越來越兇厲。

就在眾女的笑鬧中,突然間,她唇一抿,馬鞭朝著坐騎重重一甩,整個人朝著馮宛直沖而來

終于來了

就在陳雅朝著馮宛直沖而去時,身后不遠處,傳來趙俊有點驚亂地叫聲,“大公主手下留情”

他的叫聲很響亮,陳雅也聽到了。

可已經被激怒的她,一點也不想停下來。

與趙俊一樣驚亂的,還有趙府的婢妾們。

馮宛沒有驚亂。

她似是不知道陳雅正朝自己沖來,她正打開車門,低頭彎腰看著下面。

說時遲那時快

轉眼間,陳雅已經一沖而近。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中馬鞭一揮,張嘴想要喝罵幾句,奈何馮宛根本沒有看她。

這賤婦竟敢不看自己陳雅青著臉,也懶得跟她嘮叨,右手一揮,那馬鞭甩成一條直線,重重地擊向馮宛

馬鞭甩過空氣,傳來陣陣嗚咽聲,轉眼間,便重重地抽上了馮宛

就在這時。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馮宛那握著車門的手向外推了推

恰好就是這一推間,那沉重的馬鞭重重抽來。只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它給抽到了車門上,然后,那馬鞭的余力,才抽向馮宛。

就在陳雅有點納悶,不知道自己的馬鞭有沒有抽中馮宛時。只聽得馮宛突然慘叫一聲,滾下了馬車

她這般一頭栽下,重重滾落馬車,在眾人地驚叫聲中,馮宛滾了幾下后,突然捂著肚子慘叫起來。

而這時,所有人都看到,馮宛的下裳處,在迅速地變紅,變紅……

只是一轉眼,馮宛的下裳,已是觸目驚心的鮮紅一片

看到這情景,陳雅一呆,隨后圍擁而來的眾人也是一呆

無數呆怔的目光中,捂著下腹的馮宛凄然叫道:“肚子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

眾人悚然一驚,齊刷刷地盯向大公主。

與旁人的震驚,感喟不同的是,急沖而來的趙俊和站在一旁的弗兒,似乎驚呆過度,給傻了眼。

特別是趙俊,他目瞪口呆著,張口結舌著喃喃說道:“孩子,宛娘有孩子?”他先是伸手在后腦殼上摸了摸,轉眼,不知想到什麼,他突然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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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知情了又怎樣

趙俊青著臉,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覺得眼前一陣天花亂轉,胸口似被什麼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讓他只能張著口喘息。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眾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慘叫著的馮宛,然后,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幾個與大公主走得近的貴女,這時也在盯著她。

終于,幾個嚴厲的喝聲同時傳來,“出了什麼事?”“前面怎麼了,堵在那里?”“怎麼回事?”

這幾個聲音一出,眾人馬上齊刷刷向后一退,讓出了被圍在中間的馮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來的,正是幾個朝中重臣。

重臣們一眼便看到了捂著小腹,下裳鮮血淋漓的馮宛,也看到了手中抓著馬鞭的大公主。

相國率先走出,他蹙起眉頭,向一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顯然是個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大公主突然過來,給這婦人一馬鞭,婦人滾下馬車,流產了。”

相國眉頭大皺。

他回過頭來。

再朝地上呻吟叫痛的馮宛看上一眼,相國臉色微變,驚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轉頭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睛還瞪得老大,看向馮宛的眼神有點迷茫,也有點不解氣。

總之,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愧疚

相國搖了搖頭,有點厭惡,也有點煩躁地喝道:“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后之妹,他也是陳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國望著陳雅,沉聲問道:“這婦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惱怒?”

相國的聲音很沉,這種沉中,還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陳雅回過神來,她大叫道:“我沒有,她……”瞪著馮宛,她想說,她那一鞭沒有擊中馮宛,便是擊中,也沒這麼重。

可這話沒有半點說服力,她就算說出也沒有半個人相信。事實上,連她自己也迷惑著。

因此,陳雅說到一半,閉上了嘴。

相國對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這個驕橫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麼行兇的理由。盯著她,他臉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后眾人問道:“爾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打這個婦人?”

眾人搖頭。

相國冷聲道:“這麼說,大公主行兇,乃是隨意之舉,並無理由了?”

他這話就難聽了。陳雅大惱,她尖聲叫道:“什麼叫做行兇?小小一個外臣之婦,本公主打了就打了,還需要理由不成?”她瞪著四白眼,兇狠地叫道:“你也不過是個臣子,憑什麼敢對本公主無禮?”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相國手一揚,“啪”的一聲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你還有理?太妃怎麼說的?你母后怎麼交待的?這婦人賢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地非要欺凌于她?”

本來這話,便與這巴掌一樣,相國是不準備說出的。可他實在被大公主目中無人,尊卑不分,愚蠢驕橫的舉止給激怒了,也厭惡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對馮宛地看重,便顧不得給這個侄女留存顏面。

相國這一巴掌,清脆響亮。一掌揮出,大公主的左側臉頰,便浮出五個清楚的手指印來。

大公主一生驕慣,哪曾被人這般打過?她尖叫出聲,四白眼痛恨地瞪著相國,竟是不管不顧地,嘶吼著就要沖上前撕打。

她當然沖不過來,剛一動,便有幾人同時上前拉住了她。

可這一幕,終是入了眾人的眼。在相國毫不掩飾的失望痛心中,議論聲四面而起,

“竟是個賢德婦人,也不知怎麼就冒犯了這個大公主?”“哎,談何冒犯?你沒看到嗎,這大公主就是個驕橫的,她哪里會在意對方賢不賢德?”“久聞大公主驕橫,沒有想到驕橫至此”“真真讓人望之生厭”“又毒又蠢,我朝生有這樣的公主,真給陛下蒙羞了。”“難怪無人敢娶”

議論聲潮洶而來,絲毫不曾顧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實上,在場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真正在乎她一個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聽著這些肆無忌憚地攻擊,看著四周投來的厭惡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覺得一股熱血向臉上涌來。

轉眼間,她一張白凈的臉,給漲了一個紫紅

有所謂人言可畏,她們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與大公主一樣的愚蠢毒婦,哪里還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覺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后,再無一人。

不知不覺中,她給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這時,一口腥臊隨著無邊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腔,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鮮血吞了下去。她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握著馬鞭的手在顫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爛馮宛那蹙著眉頭,呻吟叫痛的臉

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最好是什麼也不做。

這時,相國已不再理會大公主,他轉身看向馮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馮宛的身份,便向左右問道:“婦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點猶豫,也有點低弱的聲音,出自趙俊。

這時的他,神色恍惚,一會因為妻子的有孕,氣怒攻心,一會又因為四周貴人們對大公主的嫌惡,而心中惶惶——整個陳朝,大公主可以說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這個靠山被貴族們排斥,地位已然不穩,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國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趙俊,喝道:“愣著干什麼?快上前來扶起你妻子”

趙俊被他這麼一喝,連忙應道:“是,是。”

雖然他應得干脆,可他這畏縮怯懦的樣子,還是讓重血氣的眾貴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權貴搖了搖頭,想道:怪不得陛下許了那麼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無血氣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場?

趙俊萬般思緒交織,也沒有注意到上官們對他的不滿。他低著頭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馮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顧不得馮宛下裳鮮血淋漓,便這麼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馬車中。

這一行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們的不滿。

趙俊把馮宛扶上,自己愣了一會,才記得也要上車。回頭看向相國,他蠕蠕地說道:“下臣,下臣走了?”

這還用得著問他嗎?

相國眉頭一蹙,不耐煩地一揮手,喝道:“走罷。大夫馬上就會過來。”

“是,是。”

趙府的馬車終于駛動。它們越過人群,搖搖晃晃地駛向城中。

這時,只剩下大公主了。

相國明顯不想理她,便揮了揮手,喝道:“散了吧。”轉身大步離開。

直到眾權貴離開,大公主還渾渾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會咬牙切齒,一會臉色青紫地抓緊馬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四周異常的安靜。回過頭來,大公主見好友們都已不在,只有幾個護衛和婢女還安靜地站在那里,一聲不吭的。不由尖叫道:“愣著干什麼?過來扶著本公主”

尖厲的,含著怨氣的喝叫聲,被山峰擋回,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一時之間,大公主感覺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厭惡了。

這種目光,竟是這種目光

大公主恨極她瞪向眾人,對上的,是一眾躲閃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著躲閃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飾的輕鄙。

大公主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了。

站在原地一會,她突然嘶吼一聲,手中馬鞭重重一甩,在擊打得樹葉紛飛中,她尖叫著沖向了自己的馬車。不一會,大公主的馬車便沖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馬車中,馮宛似乎氣力已虛,她一動不動的,只是右手撫著小腹。

閉著眼睛,馮宛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前一世的此時此刻,那種無能為力和極度痛苦……她是個不易受孕的體質,結縭兩載,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卻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打掉了,那種恨,饒是事隔多年,身經兩世,也清清楚楚的烙印在靈魂深處。

可惜,前世時,她身后沒有太妃等人,相國也不曾記得她。最重要的是,為了不給趙俊招禍,她選擇了忍,無聲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們編造的指責和羞辱。

這一世,情況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點禽血藏在身上,終于圓滿地報了一半仇。

嚴格說來,陳雅並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前一世,她敗給陳雅,實是因為她事事以趙俊為先,寧可受盡委屈,也不願意阻他半點前程。

饒是處處忍讓,她克制下的幾次還擊,也曾讓陳雅覺得她是個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陳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貴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維系的。現在,自己能做的,便是一點一點地動搖陳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還是貴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個跳梁小丑,一個厭物,直到陛下嫌她丟人,把她棄于冷宮,那樣,她就離成功不遠了。

馬車搖晃中,趙俊瞪著一動不動的馮宛,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緊,卻一直無法開口。

直到城門在望,趙俊突然吼道:“滾都滾回那輛馬車”

他吼罵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幾人早就坐立不安了,聞言連忙縮成一團,馬車一停,便倉惶跳了下去。

她們終于走了。

他可以開口了。

趙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緊緊扣著馮宛的手臂,咬牙切齒地低喝道:“說是誰的孩子”

他目眥欲裂地瞪著她,嘶吼道:“這是誰的孩子?”

馮宛終于睜開眼來。

她迎上了憤怒得無以復加的趙俊。

望著猛烈搖晃著自己的他,馮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顧咆哮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趙俊,馮宛慢條斯理地伸手入腹。

然后,她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牛皮袋來。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倒提著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點鮮血,對著目瞪口呆的趙俊說道:“我說謊了。”

她的聲音慢條斯理中透著優雅。瞟了趙俊一眼,馮宛拿過剪刀,一點一點地把牛皮袋剪爛,然后,把碎末放在香爐里,在滾出的濃煙中。她垂著眸,輕柔地說道:“我陷害了大公主。”

趙俊直過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艱澀粗嘎,“你早就備好了這些東西?你是有意的?”

說著說著,他猛然清醒過來。伸手緊緊的錮制著她的手臂,趙俊急喝道:“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說清楚你去告訴相國和眾臣,說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說得激動,真是唾沫橫飛。

他聲音一落,馮宛抬眸。

她像看一個愚人一樣,靜靜地看著趙俊。

看著他,馮宛淡淡說道:“你要我告訴大伙,早在還沒有出門時,我就料到了大公主會打我?因此備好了血袋等著她?”

馮宛嘴角一扯,優雅的,細聲細氣地說道:“夫主,相國可不是傻子。”

這話一出,趙俊張著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確實,這事說不通啊。宛娘怎麼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會打她?他這話說了,只怕世人都會當成笑話聽了。

呆呆地看著馮宛,趙俊木然問道:“那你,是怎麼事先知道此事的?”

馮宛揚唇淺笑,她溫言細語地解釋道:“妾不知道啊。妾藏著這血袋,是聽人說過,用它可以引來野獸。妾還想著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豬的呢。”

聽到馮宛話中對自己的重視,趙俊活了過來。他坐直身子,沉怒道:“你為什麼要陷害大公主?”拉著臉,他痛恨地說道:“你知道你今天這個舉動,對大公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你害了她,你知道嗎?”

他說著說著,對上了馮宛的眼神,這眼神,寧靜,冷漠,仿佛在看著一個愚人。

等他說完,馮宛低低重復道:“我害了她?”她慢慢說道:“我在車上,連她的人也沒有看到。是她如一條瘋狗般沖過來甩我一鞭子的。”

說到這里,馮宛突然不想解釋了。她看著趙俊,聲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說道:“趙俊,今日之事,你可聽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瞞著遮著。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她冷冷說道:“茲事體大,相國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滿朝文武,后宮嬪妃都已驚動。有所謂夫妻一體。相國若是知道我欺騙了他們,惱怒之下,未必不會遷怒于你,絕你生路。畢竟,我是你婦人”

她說到這里,才被馮宛提醒,正想著請大夫來給馮宛診脈,證明她不曾有孕好還大公主清白的趙俊,猛然一個激淋,清醒了過來。他張著嘴,臉色青灰地看著馮宛,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被宛娘給綁上了馬車。她倒,自己先倒

他赫然發現,這件事,自己還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繼續下去。

他更發現,自己不但要忍著,還得替馮宛撒謊遮掩。如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不讓大夫診出她不曾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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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 01:43:5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 01:49 編輯

第七十九章 事了

趙俊什麼時候被馮宛這麼算計過?在他曾經的記憶中,他娶回的宛娘,從來都是以他為先的。以前,她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對他不利,只要他有半點不高興,她就會忍著挨著。有時候,明明被人羞辱了,她也是強忍著淚水吞下去。

他的宛娘,有著超出一般婦人的才智,可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助他,愛他。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由一個區區小吏,一步一步踏上官途。

那麼愛他,重他的宛娘,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對了,是半年前,半年前他回到小別的家中,卻發現,嬌妻還是那個嬌妻,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添了一些什麼東西。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衛子揚嗎?

趙俊喘著粗氣,一眨不眨地盯著馮宛。可惜,在他憤恨的目光中,馮宛依然一派自在。

趙俊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直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他才嘶啞地說道:“宛娘。”喚著馮宛,他痛恨地低喝道:“你這般負我,便心中無愧麼?”

在他的低喝中,馮宛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冷奇異。

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借由這個動作,他把酸澀著,險些脫眶而出的淚水眨了回去。

握著拳頭,重重在車轅上一捶,趙俊恨恨地想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得到富貴,我會成為人上之人。宛娘,到了那時你一定會后悔的你會后悔今日的所作所為,你會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的

想到這里,他的郁恨稍減。

這時,城門將近,趙俊掀開車簾,朝著后面的那輛馬車喝道:“你們幾個先別忙著回家,去金弘寺給我和夫人祈福”

他的命令聲沉而悶,臉色發青,顯然心情十分不好,眉娘等人不敢反駁,連忙低著應道:“是,是。”

呼地一下,趙俊拉下了車簾。

他回頭瞪向馮宛,憤恨地說道:“回了府,你就躲在絹兒房中,不到時機不要出來。”

馮宛輕聲應道:“是。”

馬車入了城。在趙俊的連番催促下,馬車走得很快,不一會,夫妻兩人便回了府。

這時,嫵娘被婢女扶持著,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瞪著她,趙俊不耐煩地喝道:“身體不好,出來干什麼?”

見嫵娘白著臉想哭,他又一眼瞪去,喝道:“去我睡的房間躺著。”

“是,是。”

趙俊跟著嫵娘走入自己的寢房,看到她在塌上倒下后,他命令道:“放下床簾。”

“是。”

“呆會會有大夫過來給夫人看病,我要他順便給你診診。不過這大夫來自宮中,很難伺侯,你只需記著一條,不管他問什麼,你不必開口,我來回答。”交待到這里,他還不放心,加重語氣說道:“聽到沒有?不管大夫問什麼,你都不必開口。如果為夫要你回答,你就含糊的‘恩,哦’兩聲”

嫵娘聽著他的命令聲,心下有點奇怪,不敢多想,便連聲應是。

得到嫵娘在回應后,趙俊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房中踱起步來。

過了大約一刻鐘,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趙俊何在?大夫來了。”趙俊聞言,連忙迎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三個腳步聲朝這邊傳來,腳步聲中,趙俊恭敬客氣地說道:“大夫,這邊請。”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趙俊一入房,便看向床塌處。隔著床簾,身影模糊的嫵娘正安靜地躺著。見她一動不動的,婢女艷兒站在一旁,也老實地低著頭,束手而立著,他輕吁了一口氣。

這時,那大夫已在床塌旁坐好,不等大夫開口,趙俊已低聲說道:“快把手伸出來,大夫要診脈呢。”

西西索索中,嫵娘伸出了手腕。

大夫朝幃帳中的婦人瞟了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腕脈上。

隨著他的手一搭,趙俊直覺得,心口開始砰砰地跳得歡。

這時,大夫診過一手,又診向另外一只手。

片刻后,他慢慢放下手,站起身來,大夫說道:“我開一個藥方吧,按這藥服用,一年后便可再孕。”

大夫的聲音一落,床塌上,嫵娘歡喜地坐了起來。剛剛坐下,趙俊便咳嗽兩聲,沉著聲音說道:“快躺好”

嫵娘聞言,連忙小心地躺好。

趙俊瞪了她一眼,轉向大夫,笑容可掬地說道:“多謝你老吉言,請移駕書房。”一邊說,他一邊從衣袖中掏出一片金碇子,悄悄地塞到大夫手中。

大夫大方接過,轉過身朝外走去。見他離開,旁邊的小太監,也急步跟上。

這一次,馮宛被馬鞭抽下馬車,又是在地上滾了幾滾,又是下裳處鮮血淋漓。在場的所有權貴,包括大公主內,都沒有懷疑過,她這懷孕有假。因此,他們派大夫來時,並沒有刻意交待要注意什麼,便連那個太監也是如此。

對他們來說,馮宛流產是鐵定的事,他們派大夫來,只是表示對她的安撫。

趙俊領著兩人來到書房,在大夫開出藥方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兩人送上馬車。

直到馬車駛出了,趙俊才猛然吐出一口長氣。他伸出長袖,在額頭上重重拭了幾把。

直過了一刻鐘,趙俊才回到自己寢房,他對著還老老實實躺在塌上的嫵娘說道:“可以起來了。”

艷兒連忙上前,扶起了嫵娘。

趙俊坐在塌上,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說道:“剛才那大夫是宮中聖手,是過來給夫人診病的。我求了又求,他才應允給你也診一診。”

趙俊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嫵娘,柔聲說道:“前陣子你為了府中生計,也是受了苦的。這次又流了產,為夫心中甚是難安。不過剛才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再過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嫵娘,這下你心里舒暢了吧?”

他這溫和的表情,溫柔的語話,正是現在的嫵娘最需要的。她含著淚,哽咽地應道:“是,是。”

“回去吧。”

“是。”

目送著嫵娘歡喜地離開,趙俊的臉迅速地變得陰沉。他在房中踱出兩步,越是尋思,心下越是氣憤。

這種氣憤中,夾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傷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趙俊,哪里嘗受過?

大夫一走,馮宛便回到自己房間。

在馬車中,聽到了趙俊對嫵娘兩人所說的話后,馮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兩日了。

很顯然,趙俊是不想讓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使開了眉娘等人,便是那個馭夫,他也使開了。對著嫵娘和婢女艷兒,他也是巧言以飾。

這樣也好,過不了幾天,她的身體就完全‘康復’了,那時便是婢妾們起了疑心,這件事也說不清道不明了。婢妾們身家性命系于趙俊,她們自是不會為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個時辰后,眉娘等人回來了。

這時天已入晚。

弗兒端著食盒,輕步跨入馮宛的寢房。寢房中,馮宛沒有如趙俊要求的那樣躺在塌上,而是倚著塌,就著陽光翻著竹簡,表情寧靜,一派輕松自在。

“夫人,該用餐了。”

輕輕說出,弗兒躬身把食盒擺在馮宛面前。

然后,她低頭束手地站在馮宛身后。

馮宛慢慢地放下竹簡。

她端起熱漿,輕輕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挾了兩口青菜吞下后,馮宛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

夫人叫到她了。

弗兒一凜,連忙應道:“在。”

馮宛垂眸,她的手指撫著酒杯,卻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趙俊外,還有一人知曉。

這人便是弗兒。這半年中,弗兒一直跟隨在她左右,她從來沒有與趙俊共過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說,馮宛便是真跟了衛子揚,有了身孕,弗兒也會是第一個知情的人。畢竟,她每個月有沒有來天癸,瞞不過貼身服侍的弗兒。

弗兒低著頭,她悄悄地看向馮宛。剛對上她冷漠的臉,弗兒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

見馮宛還是沉吟不語,弗兒一咬牙,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馮宛面前。

她以頭點地,壓低的聲音清脆堅定,“夫人放心,弗兒定當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說道:“夫人痛失孩兒,體弱不支,弗兒定當忠心為主,不辭勞苦。”

她這話說得很好。‘痛失孩兒,體弱不支’這八個字,是表明她的立場。也就是說,她不管面對什麼人,都會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產的。‘忠心為主’四個字,是在告訴馮宛,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出賣馮宛

果然是個聰明人啊。

馮宛看著她,垂下雙眸,暗暗想道:弗兒和前世一樣,很聰明,很擅于察顏觀色。是啊,我擔心什麼?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賣我的。

她不會蠢到去做毀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著,馮宛說道:“好孩子,起來吧,說就說唄,用不著下跪的。”

她什麼時候用這麼親厚的語氣對弗兒說過話?當下,弗兒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她朝馮宛瞅了一眼,歡喜地應道:“是,奴馬上起來。”

連忙站起,恭敬地退到馮宛身后,弗兒揚著唇,開心地想道:夫人應該不會嫌我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弗兒連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歡喜地回頭叫道:“夫人,宮中來人了,是太妃給你送了補品來。”

又看了一會,她喜笑顏開,“不止太妃呢,連相國也給夫人送來東西了。好象是些山參靈芝。”

一邊說,弗兒一邊看向馮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個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樣對付大公主,當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懼。

讓趙府中人歡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絡續送來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中,除了補品外,還有金帛等物。這些足可幫助普通家庭支撐一年二載的財物,大大的緩解了趙俊的困境。直讓他在陰沉的臉,終于綻放出一絲半縷笑容。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幾天中,趙俊沒有想對處罰馮宛的法子,而據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關了禁閉。

這一天,天氣睛好,久病于塌的馮宛終于出門了。下午時,另一個消息驚動了整個都城。

此次大戰的第一功臣衛子揚,凱旋歸朝

衛子揚回來了

想起那個別扭絕美的少年,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來。這笑容不同于慣常掛在她臉上的微笑,它格外燦爛。

馮宛這時才發現,自己還真有點想念那個家伙。

趙俊望著站在院落里,臉帶淺笑神思飄飛的馮宛,臉頰的肌肉狠狠抽動了幾下。這個婦人,果然對衛子揚有情

光是想著這一點,他就憤恨莫名。可他的拳頭剛剛握緊,便又慢慢松了開來。

他慢步走向馮宛。

來到馮宛身后,盯著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趙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后,趙俊輕聲喚道:“宛娘。”

馮宛回過頭來。

對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趙俊又吸了一口氣。

他看著她,低聲說道:“衛子揚回朝了。”

“恩。”

“他這次戰功卓著,怕是無人再以孌童輕他。按他所立的功勞,升官發財是免不了的。”

這個馮宛當然知道。

她明澈的雙眸靜靜地看著趙俊,等他說下去。

趙俊臉上的肌肉狠狠跳動了一下,咬了咬牙,終于在她地等待中開了口,“我因他來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隨我一道去拜見他”

他說,他是衛子揚的嫡系

他要求與馮宛一起去拜見,拜見兩字用在這里,是下屬見過上司之意。

這個男人,在感覺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衛子揚了

前不久他還語氣輕鄙地提到衛子揚呢。

馮宛慢慢轉頭,她看著遠處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衛子揚那似笑非笑的俊臉。輕輕的,她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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