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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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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懷愫]四爺正妻不好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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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 17:47:39 |只看該作者
150、四爺正妻不好當

  珍珠領命而去,吩咐門上給套了輛車,身上披著大毛衣裳,抱著手爐,身後又有捧傘添碳的小丫頭兩個跟著。她是周婷身邊的大丫頭,出門的排場不小,門上人還專派了兩個小廝跟車。

  珍珠賞了兩個荷包,兩個小廝歡天喜地接了過去攏在袖子裡頭,這城外的路可不比不得宅子裡頭,又有人掃雪又有人撒沙,車還好些,一路靠走的,真能凍掉腳趾頭。幸好一進了城就是大道,又是往自家府裡去,若是誤了時辰出城,也能在府裡頭過一夜。

  兩個小丫頭久在周婷院裡當差,得了珍珠的調理等珍珠出嫁了也是要提二等的,這時候自然巴結著,一個開了車上放的食盒:「姐姐可要嘗一嘗,這會子回府再回來要錯了飯點哩。車裡頭還備著熱水,茶也是現成的。」

  珍珠見是做成鴿蛋大小的麻團兒,皮子炸的金黃,上頭撒了白芝麻,隱隱瞧得見裡頭拌的黑芝麻餡,抿了嘴兒先笑一笑:「你們倆倒會討巧,是誰往廚房去討的?」一面拿手捏了,一面往嘴裡送。

  兩個丫頭一個叫珊瑚一個叫蜜蠟,全是烏蘇嬤嬤看過點了頭,珍珠親自放在身邊的,各項都已慢慢上了手,只等著珍珠出去了,就給翡翠碧玉打下手。

  蜜蠟抿抿嘴,眼睛一彎笑道:「知道姐姐去給福晉辦事,碧玉姐姐叫了琉璃親送過來的呢。」珍珠教帶小丫頭,碧玉自然不能閒著,她主食事,更加需要細緻耐心的人接班,那兩個丫頭已經磨了小三年,這會子方才顯出用處來。

  「我瞧著琉璃的臉孔又圓了,想是呆在廚房吃的多些。」珍珠把小盒子推一推,兩個丫頭也不避讓,一人拿一個托在帕子上頭吃,珊瑚話音剛落,珍珠就點著她笑:「你要眼熱,我就拿你去把琉璃換了來。」

  珊瑚連連擺手:「那不成的,我跟姐姐學著梳頭穿衣,已經能給姐姐幫幫忙兒了,那琉璃可是日日給福晉撿燕窩上頭的白毛呢,這活兒她做了三年,再細緻不過了,換了我可得誤了福晉的燕窩粥。」

  馬車行得穩,裡頭燒著碳倒覺不出冷來,三人坐在一處,珊瑚是個愛說愛笑的,沒兩句就探聽起來:「我聽說府裡頭的側福晉出了蛾子,主子可是叫姐姐去敲打她?」

  珍珠斜她一眼:「再不許說這話,那是主子,哪有咱們做奴才去敲打主子的。」說著拿起茶托來:「這是主子叫我去給年側福晉請安呢,也不知這一冬過去了,她身子骨好些了沒。」

  蜜蠟一直坐著不說話,只拿了小壺往杯子裡頭添水,這時候讚了一句:「姐姐當直滴水不漏的。」

  「我說這個是叫你們學著呢,往後我出去了,輪著你們倆在主子跟前侍候,要是有什麼不到的,我的臉可就丟盡了。」珍珠伸手點一點她們:「咱們主子最講規矩,我知道你們幾下私下裡那叫那邊兒是個姨娘,這話要傳了出去,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周婷再講規矩,下頭人也不是不會看風向,眼見周婷一人獨大,嘴上待年氏再恭敬心裡頭也看她不起,背後嚼舌的再管也少不了,只不放在明面兒上罷了。

  這時被珍珠點了出來,兩個丫頭先是面上一紅,她們也是天長日久,聽得閒話多了這才輕慢起來,吐吐舌頭,一人一邊勾住珍珠的手作保:「再不敢了,姐姐且饒我們一回。」

  自胤禛一家遷去了圓明園,雍親王府門前清靜了許多,送禮走門路的全往圓明園去了,府裡頭領事兒的沒了油水可撈,只捂在門房裡頭閒磕牙,聽見有人拍門慢騰騰出來,往外頭一掌眼,認得馬車上頭雍王府的印記,趕緊開了門。

  府裡沒個像樣的主子,小格格如今解了禁,可冬天裡哪有景色可賞,全貓在屋裡頭暖著,或是湊四個平日裡說得來的一處打打馬吊,支些銀錢出去叫灶上整治兩個好菜,倒比周婷在時過得舒服恣意,既得不著寵愛了,不如隔府住著自在。

  西院裡頭熱鬧,年氏那裡也一改往冷清的情狀,到底她是佔了側福晉份位的,周婷不在,她就是最大的。後宅裡這些女人早就被周婷給磨軟和了,本著一團和氣的心態往年氏住的東院裡頭去了兩回。

  好與不好,都權作個消遣,也有消息真個不靈通的,以為年氏只是留在府裡頭養病,總歸還要往圓明園去的,又送東西又拿了話奉承她。

  年氏也真的擺出了側福晉款兒來,這時候她倒大方起來了,周婷身邊得用的全都調走了,她有錢也沒地兒疏通去,拿出些來交際這些比她低一等的,或叫丫頭擺了花出來請了這些格格來賞,或是拿出她份例裡頭的羊肉魚肉涮鍋子吃,幾回下來倒有所得。

  這些小格格雖沒得過寵,卻在府裡呆得久,年節時也要往周婷處請安,年氏既見不著周婷的面兒,便打起知己知彼的盤算來,思量著找出周婷的毛病,好尋了機會下手。

  周婷再寬厚,格格們的份例也比不上側福晉的,年氏這裡的東西自然比她們屋子裡的強,使的炭也更好,幾個女人一耗就是一天,年氏也樂得有人巴結她,雖也嫌她們聒噪,卻還是耐著性子聽完。

  吃人嘴短,再說女人們湊在一處沒事兒也要生出事來,又閒了這麼些年,有一點事就在嚼了又嚼,如今來了個新人,自然要把當初那些事兒全都拿出來顯擺,正中年氏的下懷。

  桂嬤嬤冷眼看著,倒沒急著指出她的不是來,這些說輕了不過是妾跟妾之間說說閒話,沒個把柄捏在手裡頭,也不好急赤白臉的去告狀。

  年氏聽了一筐筐李氏宋氏的舊事,這些小格格們多受她們的欺壓,周婷那邊她們沒這個膽子去埋怨,差得太遠,一手指頭就能捏死她們,怎麼還敢生出埋怨的心來。可前頭擋著道兒的李氏宋氏卻不一樣了,一個死了一個常病毒,都是現成的嚼頭,把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吐了一回,倒讓年氏聽出些心得來。

  這些日子裡頭還真叫她琢磨出個道理來,她再好也得近了四郎的身才有處施展,如今這麼乾吊著不下鍋,怎麼叫他知道滋味呢?

  她可不信周婷能把她關在這裡十年八年,等她哥哥們陞遷了,或是回京裡頭述職的時候,總有法子回到四郎身邊去的。存了這個心可著勁兒的打聽前頭的李氏宋氏是個什麼模樣。

  這些女人們添油加醋把自己知道的那點兒事描了花上了影兒的吐給年氏聽,年氏越聽眉頭擰得越緊,兩回下來恍然大悟,不是她做得不夠好,而是前頭這兩個女人落了人的口實。她再這樣行事,落在四郎眼裡,可不是跟她們一樣了?

  年氏上一世能得寵愛不絕就單只「出挑」這一個法子,女人想要在男人眼裡心裡顯出來,就得先摸清了男人的心思,原來的套路叫前頭兩個把事給辦絕了,這輩子她就只能換一條路走了。

  年氏的算盤打得「辟啪」響,把周婷的事兒打聽了又打聽,自己歸結了一套辦法出來。照四郎現在的樣子,該是喜歡那講規矩又穩重的,看那拉氏如今這麼得寵就能知道了,她頭前兩回那樣子是顯得有些不莊重,怪不得沒入他的眼呢。

  她既打定了主意,往日行事也變了起來,只作個賢淑模樣兒,立意要把好名聲傳出去。可她既要賢名兒,又不想把才名兒給扔了,架上還擺著詩集,梅花案上頭的琴還綴上了新的絲絛。

  架不起這些女人起哄,倒真的彈了兩回,立馬有人讚她大家子出身,樣樣都拿得起來,年氏拿帕子掩了嘴角自謙兩句,那琴倒彈得更多了,怎麼也沒想到會隔著牆傳到八阿哥那裡去。

  這幾日出了弘昀的事,門上早早往各處院子裡報了,叫把鮮艷的顏色都換下來,格格們全都又縮回屋裡,誰知道這府裡哪個是耳報神,萬一叫人傳進福晉耳朵裡,可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

  年氏這裡復又冷清下來,她在屋子裡頭對著鏡子重又開始練起走路說話來,武格格說那拉氏最是板正不過的,年氏的印象也是如此,這一世她沒怎麼見過,上一世卻是常常看見的,那腰背挺直,身子立得穩穩的,她自己卻是怎麼站都似弱柳拂風。

  正練習著呢就聽見丫頭報說珍珠來了,年氏擰了擰眉頭,搭著惜月的手從炕上站起來往外室去,錯眼一打量先見了珍珠身上那一襲滾著兔毛的錦襖,跟頭上耳上的素淨首飾。

  年氏早早得著了弘昀去了的消息,她本就愛穿素的,屋子裡倒沒什麼要換的,見珍珠戴的素,衣裳卻是透著些暖色,微微一哂開了口:「我這幾日身上不舒坦,這地下的毯子就先沒叫換了,倒要請姑娘先別往福晉那兒說。」

  地上鋪的薑黃色綠地纏枝花紋的毯子,也不算出格了,聽話聽音兒,珍珠哪有不明白的,只笑一笑:「側福晉不必急趕著換,主子爺說了,才出了年,不必立時用這麼素的,總歸差著輩兒,犯不著什麼,就是咱們小格格,也並不是一味素淨的。」

  年氏笑容一僵,她還記得她進府遇上的第一樁喪事就是弘昀的,那時候正逢胤禛傷心,院子裡頭連紅花都不許留,報春月季才開出來就叫奴才全掐了,如今竟連個丫頭也不必穿白了?

  她倒還繃得住,咬一咬唇往上首坐了,臉上還帶著笑:「倒不知這回子,福晉又有什麼吩咐?」

  一個又字紮了珍珠的耳朵,她臉上笑得四平八穩,只把眼皮子一掀:「咱們主子問側福晉呢,這夜夜琴挑,可曾引了張生來?」

  年氏紅潤的臉頰一下變得蒼白,惜月還來不及攔她,她就順手砸了個茶盞過去,珍珠穿得厚,身上沒破,衣裳卻全濕了。

  年氏胸口一陣起伏,指著珍珠恨恨出不了聲,一把推了惜月:「你是死的,快給我掌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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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 17:47:45 |只看該作者
151、四爺正妻不好當

  年氏說完尤不解恨,陰惻惻地盯牢了珍珠的面孔,見她嘴角噙著笑意,那笑容裡帶著不屑,一點兒也沒因為自己發怒就惶恐害怕,反而樂盈盈的瞧著她盛怒的模樣站在原地不閃不避,潑過去的茶水帶著茶葉沾在衣角上,她竟還抽了帕子撣一撣。

  年氏越看越怒,一把掐在惜月胳膊上,她因要彈琴留得長指甲,幸而冬天穿得厚,不然非破了皮不可,掐了一下還不解氣,上手又是一記:「你聾了?掌她的嘴!」

  惜月從心底就沒把年氏當成主子,這一院子的下人,除了桂嬤嬤和桃枝桃葉這兩個陪嫁丫頭,哪一個不是正院分派下來的。就是桃枝桃葉也不同年氏一條心,其它人哪會聽她的話去得罪珍珠?

  惜月胳膊上挨了兩下心裡憤憤,當面卻不顯露出來,一把扶了年氏,面上急慌慌的作態:「主子仔細手!」身子往年氏跟前一擋把珍珠給擋住了,伸手給年氏順氣,兩隻手又是拍她的背又是給她揉心口,只作聽不見年氏發怒,把她剛才說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桃枝桃葉兩個原在屋外頭侍候著,聽見裡頭的聲兒不對,兩人先是對視一眼,又全都縮了頭,躡手躡腳往廚下去,一個拿點心一個拎熱水,打著主意裝聽不見。

  廊下的婆子丫頭聽見聲兒全立住了,豎著耳朵,有那好打聽的見桃枝桃葉兩個往廚房去,也跟了過去,愣是沒人往房前湊。

  珍珠挑了眉頭笑一笑,年氏一張臉漲得通紅,一直仔細保養的指甲往桌上一磕折了半段,也怪不得她怒極,這話兒說出來就等於一盆子髒水兜頭澆下去,把她從頭到腳都潑成了髒的。

  從前世到現世哪一個敢跟她說這樣的話,周婷此舉等於把她的面子給扒了下來扔到地上踩,她原還想指著再罵珍珠兩聲,被惜月使力一拍,倒咳嗽起來,幾要把心給嘔出來。

  珍珠臉皮一扯:「側福晉且仔細保養身子才是,這夜裡頭彈琴想來極是耗費精神,咱們主子說了,這聲兒都傳去八阿哥府了,側福晉當真好技藝呢。」

  年氏眼眶裡泛著紅,臉上一輪白一輪青,伸手再想尋個東西砸過去,桌上只擺了一盤桔子,她手上沒力,使足了力一推,桔子全滾了出去,倒有一多半落在她自己身前。

  惜月嘴巴一抿差點笑出聲來,只偏過臉去,也沒為年氏分辨,在這室裡團團打圈,一會子拿了痰盒來,說年氏這是叫痰給堵了嗓子眼,咳出來就好了。一會兒又往外頭掀了簾子吆三喝四的叫水,直把年氏氣了個七竅生煙。

  那杯子來得太快,珊瑚蜜蠟兩個都沒反應過來,待察覺茶水已經潑到珍珠身上了,兩人趕緊抽出帕子來給珍珠拭衣裳,又不住拿眼兒瞅瞅珍珠跟惜月,這兩個一搭一唱演了這麼出好戲,叫年氏把那口氣堵在胸口又吐不出又咽不進,撓心抓肺的想發作偏又找不著出口。

  周婷這話說得半文半白,也就是年氏這樣原身嫁過的,若要換一個剛嫁人的女人家這話許還聽不懂呢。大家閨秀最忌聽這些東西,富貴人家管得更緊,這些東西見著個一星半點都是於閨譽有損的。就是年節裡頭耍戲酒,有那未嫁的在,點折子戲也需謹慎著。

  嫁了人就不一樣了,葷話也聽得,打趣起來也沒了大顧忌,好比劃了兩個圈子,一嫁了人解了男女事,別人跟你說話的聲調都不一樣。

  文君相如還有鶯鶯張生全從戲詞裡頭來,就連珍珠瑪瑙這樣大家子裡的丫頭等閒也不能聽這些個沾著香艷的戲,怕把未嫁的主子給挑唆壞了。要不是跟在周婷的身邊侍候著,哪裡會知道這些典故,此時見年氏一聽話音就明白過來,嘴角一撇,怪不得這樣不規矩,想是從家裡帶來的毛病。

  年氏喘了一會自己把氣均了過來,一屋子站著的丫頭沒一個拿她的話當回事,先瞪了惜月再抿了嘴冷笑:「福晉真個會調理人兒,這以下犯上,合該捆了拖出去打死。」她再不信那拉氏嘴裡能說出這些話來,自己再不濟也是上了玉牒的,真鬧開了大家沒臉:「姑娘既有這膽子到我面前撒野,我倒要去問問福晉,該不該叫人捆了你!」

  珍珠一點兒也不懼她,周婷既能叫她來傳這些話,就是不懼年氏拿了事說嘴,咬緊了「以下犯上」這四個字作文章:「側福晉這話好生沒道論,奴才是奉了福晉的命來訓導側福晉的,側福晉不馴便罷,橫豎上頭還有主子能定奪,跟奴才挨不著邊兒。」說著指了指濕掉的衣裳,眉間挑起笑來:「奴才的事且用不著您來操心,側福晉還是好生管著自己吧,如今上頭的主子可沒哪個不知道側福晉是夜夜都要彈琴的。」

  珍珠最後兩句話拖長了聲調,聲音往上一勾就顯得曖昧起來,倒似直指著年氏的鼻子說她不規矩不莊重一般,年氏剛有些血色的臉又白了回去,緊緊攥著拳頭,彎著背急喘。

  話都怕傳,傳著傳著就變了樣兒,年氏也只在夜裡彈了兩回,平時都是請了西院的格格們到院子裡來,擺張琴上些瓜果點心,一處說笑再彈上一段兒的。

  八阿哥府裡的小妾們日子過得水深火熱,自宜薇懷了身子就縮在院子裡不能出聲,聽見隔壁府裡頭作樂的聲響,自然有怨氣,往宜薇那兒捅的時候是一會模樣,說到皇太后面前又是另一番模樣。

  年氏氣苦,那半截指甲掐進肉裡,生生把皮給刮破了,指掌連心,吃痛之下倒把心氣激了出來。知道這事兒已經鬧到了上頭,旁的不論德妃從來都是站在那拉氏邊上的,單這一程她就已經輸了。

  珍珠她發落不得,惜月卻是能動的,自己身邊的丫頭胳膊肘兒往正院拐,怎麼也不能再擺在身邊,什麼時候被她賣了且不知道。年氏剛才是氣血上頭,這會子靜下心來明白了周婷這是捏準了她求告無門,話說得再難聽她也只能嚥了這天大的委屈,往後哪怕再翻盤也脫不了「輕狂」這兩個字了。

  拿眼梢刮了惜月,衝著珍珠冷然道:「這話兒,等我見了福晉自有理論,好與不好,都先記上你這一筆,若將來知道是你這奴才信口開河,我也不會輕饒了去。」 這一番話說得她幾乎像吞了只蒼蠅,此時不忍也得忍了,總有一日她要發落了這些眼皮子淺的東西。

  除了嫁給四郎,到現在就沒有一樁如她心意的事兒,年氏不傻,明白現在只有忍著才是上策,將來總有翻盤的機會,她嘴上還說得硬氣,心裡已經在盤算這事兒都跟誰沾了邊兒。越想越覺得是周婷要壞她的名聲,她人雖走了,眼線卻還留在府裡,說不定就是跟八福晉作戲!

  越想越恨,只盼著將來有一日能把她踩到腳下才好,她也不明著發落了惜月,折騰丫頭的手段多的是,她既是向著正院的,自己總有法子叫著丫頭吃虧。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眼見著年氏不過強撐臉面,內裡早已經慌了,珍珠拎了濕裙子一福,告退的話都不說一句,轉身出了門,珊瑚蜜蠟兩個方才一直暗自琢磨珍珠的行事,倒比過去更通透一點兒,跟著珍珠一福身,退了出去。

  年氏這才拿手砸桌子,腕上的鐲子磕上桌面上頭「碰碰」直響,狠砸一陣才攤開手細瞧手心,起了一大塊皮,掌心全紅了,拿指甲輕輕一挑就「絲」的一聲抽了口冷氣兒,桃枝桃葉兩個這時候才從外室進來,手裡拿著托盤銅壺,臉上無事狀:「奴才剛催來的點心,怎的珍珠姐姐已經走了?」

  年氏他拿眼掃她們倆一下,看的這兩個面上訕訕的,忽聽年氏冷冰冰一句:「你既不知道護著主子,就去外頭跪著,什麼時候叫起,什麼時候再起來。」

  惜月早知道有這一節,也不分辨,掀了簾子站到迴廊下,撿了塊沒雪的地兒咬牙跑了下去,才覺得膝蓋發冷,就見桃枝耷拉著一張臉出來,側著身扭到她身前囁囁:「主子說,叫姐姐跪到廊外頭去,別擋了人的道。」

  惜月早已經頂了桃枝桃葉兩個當了一等丫頭,她受了罰這兩個心裡也不是不喜,卻知道這事兒沒面上那麼乾淨,怕受了惜月的埋怨,回頭尋起事兒來,年氏沒事,她們卻是要受牽連的。

  惜月聽了這話,微一抬眼就見年氏正立在玻璃窗子後頭瞧著自己,她咬一咬牙,若剛才她沒攔著,叫年氏的巴掌招呼到珍珠臉上,這會子只怕一院子的奴才都沒了生路,捏捏棉褲覺得還厚實,就站起來走廊下,那裡只掃出一條道來,別的地兒都落著雪,既年氏叫她別擋道,那就是叫她跪到雪地裡頭去。

  心下一狠跪了下去,雪已經落了好幾天,這時候積上地上的全是冰渣子,一跪就是兩個雪窩窩,棉襖棉褲根本不頂用,一會兒那冷意就從骨頭縫裡浸上來。

  惜月從小長在府裡頭,一家子雖不是最得臉的,卻也在這府裡盤根錯結,她從小就比旁人多些機靈勁兒,要不然也不會被珍珠分派到年氏身邊,摸著胳膊眉梢一沉,往門口一瞧,遞了個眼色給守門的婆子,那婆子意會,往門邊挪著步子挨了幾下轉個身出去了。

  珍珠一路坐著車往回,車子裡頭有炭盆,一會子就把她身上的濕衣裳給烘乾了,這一身的茶香卻越烘越往衣裳裡頭鑽,一到了圓明園也不顧規矩,直接穿了髒衣服往周婷面前報。

  胤禛正報著弘昭坐在案前講前明的事,正說到明朝宮中從嬪妃到宮女都奢糜成風,一年脂粉就要四十萬餘,弘昭哪裡明白四十萬是多少錢,他連個吃個冰糖葫蘆都不知道要多不文,只拿了自己得的銀錁子去換呢。

  胤禛倒有耐性,兩個妞妞也在身邊,趴在桌面上看他拿了周婷案上的細毫在紙上劃拉,先從州府說起,又說到各地年稅幾何,貧家度一年幾錢,富家度一年幾錢,說到後來周婷也湊過去算起帳來,單只明宮一年四十萬的脂粉錢,倒夠一府過兩年還有餘的。

  弘昭雖小,但胤禛抽絲剝繭,一層層的往細了分說,他也是能明白的,正舉著手指頭欲說話,忽的抽抽鼻子抬起頭來。

  珍珠剛掀了簾子進來,身上帶著厚厚一層茶香味,周婷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眼眉毛一斂,側著頭衝著胤禛笑一笑:「爺費心瞧著這些孩子。」說著往內室裡轉去,珍珠跟在她身後頭,湊到耳邊說了兩句話,周婷腳步一頓,這才又動了腿往屋裡邁。

  珍珠的言行本就如往常不同,這身上的茶香又是胤禛最熟悉的,他既上了心目光自然跟在周婷身上,見她停下的步子面色不愉的樣子先皺了眉頭,弘昭拉拉他的袖子,他這才又低下頭,又撿了些前明的事緩緩說給他聽:「譬如馬口柴,如今只祭祀可用,再有紅螺炭,所費不菲,只你額娘屋子裡使得,旁人就使不得,可在前明,一年卻以千萬斤計……」

  聲音一點點淡下去,周婷抿了嘴兒衝著珍珠一笑,這回子的戲既做足了,就要等著年氏自己鑽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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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四爺正妻不好當

  周婷沒想著一回就能把年氏拍死,既然她有個未來這樣厲害的哥哥,周婷的計劃自然要更周詳些,不光是在胤禛心底裡頭留下固有印象,叫他一想起年氏來就厭惡的皺眉頭,還得叫外頭那些人都知道,這個年氏是個不安分不講規矩的。

  從她進門那天夜裡周婷就開始厭煩起她來,皇家結親前頭都有專門的嬤嬤去教導規矩,她捏著個喜果坐上轎子是什麼意思?從心底裡就沒將自己當成妾?還是從一得著旨意就存了要取周婷還代之的心?

  再說的混帳點,這是她想同胤禛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想要關在屋子裡頭作對尋常夫妻?就是周婷前頭那些年也不敢有這樣的想頭,不論是哪一樣,既她存了這個心,周婷也不打算同她客氣,這個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尋常人許還裝一裝小意,譬如宋氏,不管心裡存著什麼想頭,到了周婷面前那就得乖乖順著她的話頭,揣摩著她的心思來辦事兒。這個年氏連裝都懶得裝,也不知是從哪兒來得的底氣。

  這些日子周婷也沒少打聽年氏在家時的情狀,單看年家把她送出門的樣子就知道她並不得寵,可周婷深知胤禛將來是要當皇帝的。

  一入了宮門什麼事就又都變了個樣兒,在家不得寵的庶女,有了皇帝女人這個頭銜就不怕家裡頭人不上趕著巴結,她如今已是側福晉了,等入了宮說不定就要晉妃位的,除非是她的名聲壞個徹底。

  糟糕到上頭人全都知道了,到時候哪怕年家要往她身上使力也要觀望觀望,掂量看看這個庶女有沒有價值,上頭這些人又願意不願意看著她晉位。

  頭一個不同意的就是德妃,周婷心裡唸了一聲佛,若不是德妃堅定的站在她這邊兒,她哪有如今這番光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就是現代遇上這樣的婆婆也是福氣,周婷既得了她的好,就念她的情,總不叫胤禛同胤禎生分了就是。

  周婷懶洋洋靠在大迎枕頭上,珍珠坐在榻上,把年氏的情狀一點點細細分說,周婷的目光落在簾子外頭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到了這地步,年氏的反應已經不在她的考慮之內了,除非她敢一頭撞死以證清白,不然那宅子就是個鐵桶,那名聲按到她頭上再別想著那麼容易就能拿下來,她想訴委屈也得找得著人才是,如今求告無門,可不是周婷說什麼就是什麼。

  也是那拉氏的底子打得好,她原來那份賢惠有目共睹,就是胤禛也挑不出她的不是來,到了周婷手裡頭再經營這麼些年,別說年氏是個妾,就是一屋子妯娌坐在一處,周婷也只認自己比不上太子妃的。

  如今她孩子也有了,名聲就更牢靠,就是康熙都讚她孩子教得好,誰還能挑她一個不字?她光佔著理兒就能把年氏框死了,叫她跳不出這個圈兒來。

  珍珠污了衣裳不敢離近了,翡翠手裡捧著托盤,裡頭裝著幾樣小點心,周婷中午就吃的少,廚房就蒸了竹節卷小饅頭並蜂糖白糕兩碟來,周婷既要裝樣,就裝個十足,只作沒有胃口的蹙起眉頭,又指了翡翠去開箱子。

  放到外頭,就是珍珠受了委屈,明明是代周婷去傳話的,卻叫年氏潑了一身茶回來,她也促狹,在馬車裡頭拿帕子揉紅了眼睛,不看不覺得,一打眼就能瞧出這是受了氣回來的。

  翡翠開了箱子尋了兩件周婷前兩年做的冬衣,拿包襖皮包了遞到珍珠手裡,又拿黑漆描金的匣子裝上幾支金釵,一併給了她。

  珍珠餘光往簾子外頭一瞥,臉上衝著著周婷勾嘴角,聲兒卻壓得低低的:「為主子辦差哪裡就委屈了,再不受這些個。」

  「拿去吧,這幾日就放了你的假吧,你去歇一歇,也好把東西再理一理,就要出門子的人了,你阿瑪額娘那兒再走動走動,跟門上說,是我准了的。」周婷心裡想笑,卻忍著不抬眉毛,抬手擺一擺,說到最後歎了口氣。

  珍珠的哥哥有出息,藉著周婷的東風幫胤禛跑了好幾回腿,胤禛喜他辦事仔細有章程,兼著珍珠立過功的,這當口把她們一家都放了出去,還是包衣,卻是正經有了營生的,同那專服侍主家的包衣又是不同。

  按她如今的身份,年氏不僅算是十打十的折了周婷的面子,周婷正按住話頭等著胤禛來問呢,那邊胤禛真個過來了。

  胤禛抱著弘昭說了那麼一會子的話也夠了,總歸孩子還小,一天一樁叫他留個影兒就是,往後再慢慢教導民生大事,剛走到簾子邊就聽到周婷說了這一句,將將捉到個話尾,最後聽她歎了一聲氣。

  他掀了簾子進來,見珍珠底了頭手上抱著包裹,邊上的翡翠臉上的怒色還沒收起來,心裡猜著了兩分。

  八福晉在寧壽宮裡頭的事周婷並跟胤禛細說過,只含含混混的提過一句,就把事兒給揭了過去。豈在越是含混胤禛越當是有事兒,先有八阿哥府上的丫頭過來賠禮,後有周婷遣了身邊的大丫頭回府裡頭尋年氏,要是再猜不出個七八,胤禛這些年就白活了。

  他揮一揮手,兩個丫頭偷眼瞧了周婷這才退了下去,翡翠憋著壞,臨退出去了,還把個托盤放到炕桌前,叫胤禛一眼就能看見那兩樣明顯是用來墊肚子的點心。周婷還靠在枕頭上,臉色算不得十分好看,胤禛挨過去捏了她的手:「怎的了?可是在寧壽宮裡頭受了氣?」

  周婷心裡一暖,他這是偏著自己呢,嘴角邊的笑倒真了兩分,往他身上一挨:「哪至於就受氣了,再有不對付的,還有額娘護著我呢。」說著往他懷裡又挨了挨,臉兒貼著他的胸膛,軟綿綿倒在他懷裡:「八弟妹同我訴苦,說……年氏夜夜在院子裡頭彈琴,她懷胎本就睡不穩,哪經得往這個。」

  胤禛早就習慣把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往壞裡想個十二分,那大概就是真相了,此時聽了冷哼一聲:「二十年好容易懷上這一胎,倒金貴起來了。」若是單找了周婷私下裡訴兩句,又怎麼會叫人來賠禮,定是當著一屋子的人給了她難堪,想著就抬手摩挲她的耳朵,嘴唇一側碰了碰鬢邊。

  「一家子妯娌,原先她不如意不過是因著沒孩子,如今八阿哥那樣,你卻顯赫起來了,心裡頭難受也是有的。」周婷把手伸到胤禛掌心裡,拿小手指頭磨他手掌上的軟肉:「至於年氏……」

  一面說一面咬了嘴唇拿眼斜他:「你去了又走,她臉上掛不住。」短短一句又是嗔又是怨,小手指頭上留著的指甲輕輕刮過胤禛的手心,搔得他心口癢癢,又想起那天他冒著雨回去,扯了她的衣裳擺的那樣樣子,明明是說著正事,心裡頭倒竄起火來。

  「我去了又來,你不高興?」緩緩往她耳朵裡吹氣,眼見她連鼻尖都泛出紅來,手從耳朵上越溜越往下邊,她身上穿著素襖,已經立了春,雖還下雪也不似冬日裡穿得那樣厚了,袍子一薄就顯出腰背來,胤禛兩隻手一搓一揉,周婷從鼻子裡喘了一聲出來。

  這一聲哼得胤禛喉嚨口跟著一緊,孩子們還在外頭讀書,拿著木牌子識字,他再心猿意馬也得忍心著,只往她嘴上一啄:「那年氏很有些不規矩,你也不必顧著面子,想發落就發落了她,我倒要瞧瞧誰再敢往寧壽宮裡頭說嘴。」

  嘴上這樣說,手卻不停,周婷因是靠在枕頭上的,鞋子褪在榻上,自腰下蓋了塊絨毛毯子遮住整個腿,上頭動作太明顯了掩不住,胤禛的手就往下頭去。

  「我還不是為著你的……」周婷「嗯」一聲偏過頭去咬了手指,後面那幾個字模模糊糊的含在喉嚨口:「臉面。」只說了這一句,下邊胤禛的手已經動作起來,周婷急急一聲:「別……」就又咬了嘴唇,伏在他肩上不出聲兒。

  等大妞二妞帶著弘昭進來告退的時候,就見周婷酡紅著一張臉,跟吃醉了酒似的軟在枕頭上,胤禛噙著笑拿手給她理額發,大妞湊上去摸摸周婷的臉:「額娘是不是冷著了?」

  「你額娘不冷,這會子正熱呢。」話沒說完就被周婷捶了一拳頭。二妞扁扁嘴巴,三個孩子已經習慣了阿瑪額娘這樣子,見周婷沒事,由嬤嬤領了下去。

  屋子裡頭沒了人,胤禛就更沒顧及了,握著她的往自己身上湊,周婷先還不肯,架不住他磨,只好把身上的毯子分一半兒給他,掩著腿間那昂著頭的棒子,拿手也叫他舒服了一回。

  這小打小鬧胤禛怎會足性,捺著性子一直等到夜裡,燈下一望眼睛都急紅了,明明這事兒也不少,卻越是得趣就越是想,就跟上回雨天那樣,又是扯又是拽的把衣服給掙了,架著她兩條腿往裡頭又送了好些精華。

  周婷原是存著要算計胤禛的心思的,叫他厭惡年氏,沒成想準備好的話還沒說一半,兩人就往那上頭拐過去,一面扭著身子哼哼,一面拿指甲掐著他的手臂。先還想著明兒要怎麼繼續把這事給鋪好了。

  腦子裡正盤算呢,下面又受了胤禛幾下猛的,急急哼出兩聲,拱著腰湊向他,身子軟成一團,被他擺弄了又擺弄,腦袋發木,心口上火,嘴裡嗚嗚咽咽被胤禛哄得說了好些個混話,最後還被他含了舌頭捏著胸前兩點,真個是輕攏慢捻抹復挑,周婷哼得嗓子都啞了,昏昏然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身起來的時候,胤禛已經上朝去了,身上懶洋洋的,心裡頭暖烘烘的,正打算醒醒腦子好繼續,外頭翡翠進來了,臉上先是喜後又是憂,看得周婷挑挑眉毛。

  「派到側福晉那兒的小喜兒,改了名叫惜月的,昨兒被側福晉罰了跪雪窩子,直給跪了一夜,這會子人已經不成了,她老子娘往門上哭呢。」翡翠咬著嘴唇,說到這裡皺了眉頭,一臉憂色的看著周婷。

  這些個包衣雖是奴才卻是正經的滿人,按宮裡頭的說法,那是連打都不能打臉的,就是罵也不許提著姓兒,按老輩子的規矩,現在這些包衣的祖宗全是從了龍進關的,罵了誰往上翻都有個顯赫的姓兒。

  真要是那犯了大錯的,捂了嘴打死往義莊裡頭一拋便罷了,家裡頭人狠不得不沾這些,可她家人既敢來鬧,這事兒就沒那麼容易過了。

  年氏攏不住下頭奴才的心,又將人作踐成半死不活的,小喜兒的娘老子是早早就在府裡當差的,曉得裡頭的門道,自家閨女過幾年就要嫁人的,如今給抬了回來,自然不肯善了。

  腿上沒了知覺是小,拿雪不住搓一搓幸許還能仗著年輕底子好再給緩回來,再細細保養也就是了,可這受了寒要是作下病來,以後嫁人生子又要怎麼辦?

  惜月狠狠咬牙,抓著親媽的手不放,兩句話一說,一家子就打定了主意,年氏不過一隻落水狗,這時候不翻出來鬧大,他們一家就只能認了這啞吧虧了。

  正是瞌睡遇上枕頭,周婷神色一斂,站起來換了件雪裡金的襖子,搭著翡翠的手往外堂去,又指了個小丫頭:「趕緊叫小張子去請了太醫來,再去府上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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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四爺正妻不好當

  翡翠聞言知意,曉得周婷這是要藉機鬧大。有些話周婷這個身份不好說,她就得說出來,周婷話音兒剛落,翡翠就皺著眉頭關切道:「昨兒珍珠姐姐才去的,這丫頭若真是不好,側福晉怎的不報給福晉定奪?」

  珍珠回了家,珊瑚蜜蠟卻是在的,珍珠走前那一出她們是剛經過的,此時趕緊接了口:「原挑人的時候咱們都是一批裡頭的,她頂出挑的人兒,規矩也學得最好,怎麼就衝撞了側福晉?」

  因站在迴廊裡頭,一溜都是丫頭,這話無疑是說給這些人聽的,周婷讚賞的瞧了蜜蠟一眼。又指了珊瑚:「你昨兒跟了去的,就由著你去瞧瞧出了什麼事兒。」給主子辦事都是機會,珊瑚麻利的應了,快步往前院去。

  主子身邊有頭有臉的丫頭也有病了往太醫院叫個醫上來的瞧病的,可那也得是得臉受重用的,惜月的身份著實有些尷尬,她確是側福晉身邊的一等大丫頭沒錯,卻是受了厭棄的,年氏存了心要折騰她,跪了一夜不算,還不叫人立時給抬出去,若惜月沒個根基許就真這麼完了。

  可她娘老子早早得了信兒,自然要為她疏通,年氏院子裡那些丫頭婆子全得了好處,一會這個叫不行了,一會那個叫作孽,惹得年氏真以為出了大事。

  丫頭病了挪出去,若有個不好,還能說是沒福,沒養回來。若是死在了院子裡頭,年氏再是側福晉也要受排喧,何況如今周婷正等著抓她的把柄呢。只好連夜叫人把她挪到外頭去,她老子娘知道她要吃苦頭,早請了大夫過來,又是拿薑湯兒灌又是叫家裡的妹妹們一刻不停的給她揉膝蓋,這才轉了回來。

  年氏這裡還似模似樣的賜了銀錢藥材下去,她的盤算打得好,卻沒想到惜月家裡頭不是那怕事兒的,見女兒吃了這樣的虧不肯忍下來,反而把她的病情從七分添到了十二分,家裡頭燒著香拜著佛的告罪,到了外頭就滿院子的嚷嚷,直說年氏整治死了人。

  既是常在宅院裡頭的,傳這話的時候也有意把周婷帶了進去,也就是頭兩年的事兒,鈕祜祿氏的丫頭當著胤禛的面言語上頭衝到了周婷,主子爺都發話要打死了,可福晉卻放過了她,既沒打也沒罵,只發落到了外院去重學規矩,而她們家的丫頭呢?只為著灑了一杯茶,就差點兒被扒下一層皮來,如今躺在床上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

  這明顯是抬高了周婷來踩低年氏,明裡是說周婷寬厚大度,其實直指著年氏的規矩比正經嫡福晉都大,有那愛嚼舌的,就在暗地裡啐她是小婦養的,不上檯面,披了金衣也成不了鳳凰。

  流言這東西,最是傳得快,這事兒才過了一個晚上,那邊府裡就已經傳遍了,一個賽一個的添油加醋,那些沒照過年氏面的,全把她想像成了夜叉,等年氏知道的時候,惜月的家人已經哭到圓明園門口。

  才剛進門的側福晉,正該是守規矩安本份的時候,就是奴才真有個不好,也該顧著臉嫩不好及時發落,往正妻面前去定奪才是懂規矩的表現。她卻偏偏接二連三的鬧出事兒來,本來名聲已經不好,如今又出了這事兒。

  這簡直就是老天送過來的把柄,這時候不捏住了狠狠打她的七寸,難道還要等她翻身?周婷瞇瞇眼睛,她不是愛折騰麼,那就折騰給她瞧,讓她看看,什麼才叫真的折騰。

  既已經打定了主意,周婷就耐住了性子,她對人的寬和還真不是裝出來的,到底也在現代作平等人過了三十年,雖說到了這裡人人都待她恭敬的很,她骨子裡頭卻是善意待人的,這也是為什麼珍珠瑪瑙這幾個丫頭肯真心幫她辦事的原因。忠心是一回事,周婷不經意間露出來為她們著想,才真的叫她們死心塌地。

  男人是不能進後院的,能見著周婷面兒的也只有惜月的額娘,等進了暖閣一瞧,惜月的母親卻不是周婷想像中那樣一哭二鬧,反而老老實實跪在堂前,眼睛也規矩的很,低了頭不去打量屋子裡的擺設,只是拿帕子掩了臉,十分傷心的模樣。

  想來也是,她是為了閨女討個說法來的,又不是來找排頭吃的,怎麼可能對著周婷不敬。還真是聰明人的作法,曉得把姿態擺低了十分。周婷打眼一瞧,就抿了嘴角。

  珊瑚這是頭一回給周婷辦事,打定了主意要辦好了,她往府裡去的時候就把事兒給過了一遍,要說這年氏還真是個沒成算的,以為發落個丫頭不打緊,卻偏又把人弄成這樣。

  她也不先去東院,而是先去了下人院,王府後面那一排院子住著的全是院子裡頭當差的,丫頭小廝院子裡還有屋子住,成了親的僕婦管事卻得住在外頭。

  惜月家裡不是頂好的,卻也住得不差,一樣的院子裡頭擠了三家人,全是府裡當差的,見著珊瑚來了,全擠在廊下瞧。

  珊瑚自己也是這裡出來的,她父母算是會來事兒的,她自己又有出息,一家子跟著去了圓明園,很叫人眼熱,是以她一來別人就都曉得是周婷派人來了。

  她也不空著手來,這時候天還冷,車上備了藥材吃食和木炭,自有小丫頭給她拎了來,那些擠下廊下的瞧著這仗陣倒吐了一回舌頭。

  底下人不敢明著說,卻都知道這是閻王打架,小鬼兒遭殃,惜月哪裡是因為灑了一杯茶就被罰跪,說她沒侍候好側福晉,那是福晉那兒派了人來,側福晉心裡頭不舒爽,正巧兒給趕上了。

  都是作奴才的,遇上了這些事兒但凡還有些個良心,都要可憐惜月,自家也不是沒兒女往院子裡頭當差,今兒是她家,明兒指不定就輪到自己家了,全都盼著福晉能把事兒給撕擄清楚,也好照著規矩來。不說周婷,那拉氏管家的時候,也沒奴才是為了這原由就被整治死的。

  珊瑚往屋裡一瞧,惜月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頭上紮了帕子,身上蓋著厚棉被,一屋子都是薑湯味兒,惜月的妹妹小樂兒正守著姐姐掉淚呢,見了珊瑚趕緊給她倒茶水。

  珊瑚上手摸了摸惜月的頭,見她人雖萎靡,倒不似立時就不行的樣子,心裡明白幾分,嘴巴一翹,說出來的話就有些意味深長,只拉著小樂兒的手寬慰她:「你姐姐的事兒福晉是知道的,如今且叫她好好的養病罷。」

  其餘的話不能多說,「好好的」這三個字卻下了重音,小樂兒一聽就明白過來,拿眼看看床上躺著的姐姐,重重點了頭。

  等到珊瑚往東院裡去了,這才知道年氏「又」病了。這事兒鬧了出來,她就知道不好,原想著不過發落一個丫頭,她那時正在氣頭上,惜月也硬氣,竟沒告一聲饒,等人暈過去再來報的時候,都已經掌了燈了。

  誰知道她身子這樣弱,年氏怕人死在自己院子裡這才讓把人挪出去,之前還說只有進氣的,眼看著就要閉眼了,還想著出去之後一死,自己賜下些金銀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人都死了,她咬死了說這丫頭衝撞了自己旁人還能怎辦?誰知道這丫頭竟又挺了過來,竟還鬧到了圓明園去!

  被那拉氏抓住了把柄哪能善了,她都能把話說的那樣難聽了,還不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己踩到泥裡去!年氏左思右想沒別的法子,只好往床上一倒,額上戴著兔毛抹額裝病,對外只說是惜月把她給氣病了,先把水給潑出去,她總歸是主子,奴才把她給氣病了,雖罰得很了些,也不是全沒道理了。

  珊瑚在簾子外頭行了禮,抬眼兒一瞧,見桃枝桃葉兩個一個把著簾子不叫她細看,一個拉著她的手為年氏分說,只說惜月怎麼怎麼就氣著了側福晉,年氏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唇之類。

  珊瑚面上也端了笑:「側福晉身子原就不好,更該知道保養才是,怎還為了個丫頭把自個兒給氣病了,下頭人真有什麼不好,就算不報給福晉,也該報給管帶嬤嬤,犯不著自己生氣。」

  年氏生得一付弱相,去了胭脂就似生了病一般,聽見珊瑚的話虛軟一笑:「哪好為了個奴才就巴巴的跑去園子裡頭去麻煩福晉呢。」說著就咳嗽幾聲,顯得提不起氣來的樣子。

  珊瑚到底沒有珍珠的手段,聽她這樣說,心裡先罵了兩回好不要臉,嘴上也不說旁的,只又把保養的話重提一遍,想著趕緊回園子裡報給周婷知道。

  剛要轉身,鼻子一動,她在惜月屋裡頭還能聞見姜味藥味兒,怎的年氏這裡,竟連個藥碗也沒有,當下抿了嘴角,只等著回去邀功,真病還是假病,見了太醫自有分說。

  胤禛回來的時候,周婷已經叫人去請太醫往年氏那兒去了,惜月那裡是個醫上,給年氏看病的就是御醫了,兩邊有些路程,消息來往不很方便,直到胤禛回了家,那邊才傳了消息過來。

  御醫是唐仲斌的同僚,都不必經過瑪瑙,請個小太監把人叫出來一說,唐仲斌自然就把事都給辦了,本來年氏就沒病,平日裡太醫們總要說重個兩分,這回實話實說,年氏其實就是餓的,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低血糖。

  她為了裝病餓了一通,太醫一摸脈就知道了,她的弱症有一半是裝出來的,寫了脈案開了藥方兒,幾隻手一遞就傳到了周婷跟前。

  胤禛今天本就帶了壞消息回來,他許了周婷跟大妞二妞一同坐船出去,誰知朝上發了件貪沒案,康熙把事交給他來辦,只好留在京裡頭順帶兼了國事,叫太子三阿哥幾個跟著康熙去江南。

  胤禛自然以外事為重,心裡又頗覺對不住妻女,周婷還好些,大妞二妞卻是鬧開了,天天盼著什麼時候能坐大船,他正為難著不知如何跟妻子女兒開口,就見小張子湊在蘇培盛耳朵邊嘀嘀咕咕,皺了眉斜他一眼:「禿嚕什麼?」

  小張子腦袋一縮,蘇培盛眼珠一轉,垂了頭:「是府裡頭的側福晉罰了個丫頭,那家子下人鬧到福晉跟前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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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 17:48:22 |只看該作者
154、四爺正妻不好當

  這話說得有技巧,兩句都在點子上,還都搔著了癢處,既沒提前情也沒提後狀,卻把事兒說了個清清楚楚,小張子抬抬腦袋又垂了下去,蘇培盛這明顯是幫著正院呢。

  別說胤禛的心早就偏到正院去了,就是他不偏不移,聽了這話也要想,年氏到底是怎麼罰了下頭人,竟叫作奴才的有膽子往主子跟前鬧。

  他對年氏本就存著厭惡,不說之前那幾樁事兒,單說昨天周婷派了人去訓導她,她竟敢甩臉子,給珍珠難堪,這就是打了周婷的臉。

  胤禛原就存了發落她的心,短短過去幾個時辰,還沒來得及料理呢,她就又遞了個新的罪狀過來。

  胤禛眉間擰出個「川」字,抬腳就往周婷院子裡去,腳步帶著風吹起身上披的黑貂絨滾邊披風來。越往裡行心頭怒氣越是積得厚,不須問他就已經定下了年氏的罪,正好借了這個狠狠斥責她,把她遠遠往莊子上送。

  周婷是個講究體統的人,皇家無小事,只要想就能拿出來當筏子用,越是內宅事鬧出來越是難看,她前頭忍下那麼些個委屈,為了還不是他的臉面,若不是為了這個,光側室進門敢捏著喜果就夠發落一回了,哪裡要她忍到現在。

  這些委屈一訴一個準兒,她就是立時發落了年氏,叫上頭人知道了也不會說個不字。她這樣按捺,不過是怕這事兒鬧了出去給他臉上抹黑,胤禛想起她那句「還不是為著你」來就是一陣兒心軟,她越是為了他著想,顧全他的臉面,他就越是不能叫妻子忍這些閒氣。

  年家原是他留了當後備的,年羹堯再有不好,也是有真才實幹的,這回不把他提得那樣高,他自然不會生那麼大的心,只借他辦事也未嘗不可。年氏的事卻叫胤禛明白過來,這年家,恐是從根上就壞了的,不然她一個庶女,在嫡母面前裝規矩尤且不及,竟還敢作這輕狂模樣麼?

  漢人在這上頭更看重,推而知之,這年家從上到下就是沒規矩的,也不講究個嫡庶了,就連滿人,入關這些年也是越來越看重這個,那一家子倒亂來了。年氏那個模樣,哪裡像在家小心翼翼度日的庶女,敢跟主母叫起板來,真以為自己上了玉牒就是個主子了!

  廊外頭的柳條將將抽出新芽來,胤禛前日還抱著大妞二妞讀過「杏花煙雨江南」的詩,二妞一臉嚮往,纏著胤禛不肯放他去書房,還是周婷吩咐人把那個繡江南景致的小座屏翻出來給她看了,這才哄住了她。那時候他還許了二妞,等泊船就叫太監去折了岸邊上的柳枝兒給她細看。

  這等於又誑了妻女一回,叫她這樣忍氣吞聲,卻不能補償她去。胤禛吐了口氣,見院子裡頭栽的報春打出了花蕾,一株株擠擠挨挨的靠在一起,平添幾分春意,步子往那兒一拐,彎了腰折下一枝來。

  剛打苞的報春,只有一兩個花骨朵兒,水靈鮮妍,淡白色一層層緊緊包裹住花心,只在最頂端露出淡紫色的邊來,也不知道綻開來裡頭又是個什麼色。

  小張子在後頭瞪大了眼,就連蘇培盛也呆住了,這主子辦事就沒個章法,剛剛還怒氣沖沖的,這會子倒又有閒心折花了。

  主子辦事兒都是對的,就是錯也不是主子的錯。蘇培盛當了三十幾年的太監,這回子突然想起剛進宮時,管帶太監教的話兒,趕緊往上一站:「奴才替主子捧著。」

  胤禛揮了揮手:「不必。」折了那一朵報春抬腿大步流星的往正院裡去,周婷剛把小兒子哄睡了,才來得及拿起年氏的脈案來,還沒瞧呢,就見胤禛進來了,先往她身邊瞧一眼撅屁股睡覺的小胖子,這才伸手把她攬過來,把手心裡頭的捏著的花往她掌上放。

  周婷的眼睛都亮起來,她偏頭望一望他,臉上暈紅一片,連耳朵都粉了,嘴角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手指捏著花梗輕輕打轉,心裡一下子甜蜜起來,就跟頭回談戀愛似的,眼睛裡滿是柔情蜜意,這是胤禛第二回送花給她了。

  胤禛給她捋捋頭髮:「上回子折給你,你就這樣高興,這些東西就值得你高興了?」他伸手就摸上了周婷的耳垂,拿食指姆指的指腹輕輕揉搓她的圓潤飽滿的嫩肉,這會子她耳朵上一件耳釧都沒戴。

  小兒子正是皮的時候,上手就是一通亂扯亂抓,見著那發亮晃蕩物東西非要捏到手裡頭看一看,上嘴咬一咬才成,他力氣又大,周婷叫他扯過一回腕子上的紅玉髓珠子,差點就把裡頭串的線給扯斷了。

  她抱孩子的時候本就不戴這些個領約彩帨,這回連耳朵上的東西都給拆了,只叫人打了細細幾根金簽子塞住眼兒怕給堵了。

  周婷聞言輕輕一笑:「你給的,我怎麼不該高興?」身子往他身上一靠,見他外頭的披還沒除,又轉過身去,摸著鬢把那貼著花骨朵兒的細梗插入發間,空出來兩隻手來給他解披風上繫著的帶子。

  胤禛順勢摟了她,把嘴湊到她耳邊,呵著熱氣低聲道:「等往後,我單只叫你一個人在這耳朵上頭掛東珠。」

  除了皇后,命婦也是同樣是三排耳釧飾東珠,後宮們又不一樣,耳朵上掛的全是東珠,只品相不同以區高低份位,胤禛這麼說,就等於是跟周婷表了心跡,往後只認她一個。

  兩人早早就把奪嫡的事兒攤開來說過,此時胤禛說起這些沒有半點藏著掖著,直論後宮如何,細說起來是誅心的話,周婷微微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掩不住的輕呼一聲,壓住了話頭,臉上的紅暈還沒消下去又盛了起來,眼眶濕濕的,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雖知道這話真論起來有些傻,若是放在原來,她就是信也是半真半假,此時一聽這話,心裡卻跟灌了蜜似的甜起來。

  兩人膩歪在一處,奴才們早就退到外頭去了,才貼了耳朵要說幾句暖心話,床上的小胖子皺了眉頭睜開了眼兒,他翻騰了一個下午,早就累得不行了,手裡卻還捏著布老虎不肯放,玩到頭一點一點,眼皮再撐不開,這才往後一倒睡著了。

  胤禛歎息一聲:「一點兒也不如酸梅湯乖。」弘昭小時候睡了就是睡了,雷也打不醒,他就睡在床上,胤禛摟了周婷在床沿行事也是半分顧及都沒的,這會子偏偏來了這個麼賊小子,一點點動靜就醒過來,剛要伸手點他的額頭,他彷彿知道胤禛的心意一般,瞇起眼兒來衝他笑。

  這一笑把胤禛的脾氣全笑沒了,也跟著抿揚了嘴角:「倒是個知道利害的。」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拉過周婷在她嘴上啄了一口。

  小胖子那個笑還沒綻個十足,就又歪著頭呼呼睡了過去,周婷剛要笑,胤禛就攬了她:「年氏既是汗阿瑪指的,輕易不能動她的位子,也沒哪家的側福晉貶成格格的。可她既作下了這事,就把她挪到莊子上去思過,我挑幾個老實忠心的看緊了她,你往後也不須再管她。」

  周婷一驚,她原是想把年氏辦的事做實了才好發落,冷不丁聽胤禛說了這個,倒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那丫頭還不知怎樣呢,沒個罪名,也只能說她待下頭人太嚴苛了失了當主子的寬厚,怎好就這麼貶到莊子上去,年家那兒……又要怎麼說呢?」

  年詩嵐自己名聲差了不要緊,總歸她也不是個得寵的,沒人給她出這個頭。可年家還有一個嫡出的女兒呢,等她到了年紀也是要進宮選秀的,姐姐名聲不好,妹妹的品性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世人都會這般想,到時候婚配艱難,保不齊年家就要出力為了庶女爭一爭,好給嫡女來鋪路。

  「我倒要瞧瞧,他們敢不敢過來討說法!」胤禛一個冷哼把周婷心裡那點擔心給哼了個沒影兒,他都不急,她急什麼?現在胤禛的位子穩穩排在太子後頭,早不知把八阿哥比到哪兒去了,就是比他佔著年齡優勢的三阿哥也遠不如他,就是借年家一個膽子,也不敢置喙。

  周婷抿了嘴一笑,她鋪了這麼久,又正好有小喜兒這樁撞到手頭的現成把柄,哪知剛開了個鑼,絲琴還沒架起來,鑼鼓點還沒響呢,竟散了戲清起場來。

  胤禛都沒問清楚情狀,就代她發落了年氏,她自然是高興的,可這戲卻不單是唱給胤禛一個人看,她既開了頭,就不能這麼草草收尾,有些事兒上頭該知道的還是得知道。

  拿眼睛盯著圓明園的也不是一家兩家,府裡頭有什麼事兒瞞也瞞不住的,周婷原還要想法子不著痕跡的捅到上頭去,最起碼得叫德妃知道,這樣一來倒正好順了她的心意。

  那麼一個大活人往莊子上挪怎麼可能瞞得住旁人不說嘴,有說的就有聽的,只要點兩個口松的奴才跟著,這裡頭的事兒馬上就傳了出去,周婷神色一斂,她並不想害年氏,奈何她往自己面前一站就沒想著要守規矩安本分。

  她立在胤禛後頭聽他一樁樁吩咐蘇培盛,嘴角勾起一抹笑,到了這會兒,才算把心裡的氣給吁了出來,等胤禛全吩咐完了,她又加了一句:「她身子弱,太醫藥材都不能斷了。」

  蘇培盛趕緊應是,抬眼兒一瞧,只嚥唾沫,心裡讚一句好手段,臉上掛足了笑,低著身子退了出去,親自回了府裡一趟。

  他是太監倒不用避及,直接站在簾子外頭,捏著嗓子拉拉雜雜訓了一通,末了一句「發往莊子上思過」叫年氏當場暈了過去。

  她原就睡在簾子後頭,想把病裝到十分,作一個起不了身的樣子來,蘇培盛說完了話見裡頭久久沒個聲響,桃枝桃葉兩個往前一探,驚叫起來。

  蘇培盛皺一皺眉頭:「愣著作什麼,還叫人請不成?趕緊的,收拾東西,車都在外頭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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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 17:48:37 |只看該作者
155、四爺正妻不好當

  年氏是真暈還是假暈此刻也沒人去計較,桃枝桃葉兩個必是得跟著去的,主子不受用,她們也跟著受累,哆哆嗦嗦理起了東西,摸鎖開箱子的翻撿衣裳。原還只打了個小包袱,裝了些換洗衣裳,就去扶著年氏起來,給她穿衣裳理頭髮。

  蘇培盛眉毛一動,露了個諷笑:「莊子上頭可不比府裡,咱家本著好心提一句兒,還是理周全了才不吃苦頭,旁的不論,側福晉的藥爐子可得帶齊了。」

  她折騰得多了,蘇培盛也吃不準她是裝的還是真的,但他既站了周婷的隊,又被胤禛派來做這得罪人的事兒,總歸在年氏這裡是討不著好了,也就熄了那原本兩面不落埋怨的心思,認準了要把年氏給踩到土裡頭去,要是這位又起來了,正房一般二般的動不得,給個奴才上上眼藥可容易得很。

  既定了這個主意,他也就不給年氏留臉面了,胤禛的心思不易揣摩,但有一條是真真的,他當了近二十多年的差,侍候這位主子,就只捏準了一條,他要是討厭什麼,那是這輩子再不沾的。

  憑你家娘勢利多強,不喜歡就是不會打你的照面。蘇培盛原還瞧著年氏的模樣長得是主子喜歡的那一款兒,也不是沒動過心思,誰知道這位的性子這麼扶不起,爺都來了,竟還又叫他跑回了正院去。

  最近一段胤禛風頭盛,就連蘇培盛這樣的近侍也跟著得了好,多少人想走門路摸到了他這兒來。話雖不能挑明了說,但依著這勢頭兒,就是太子登了龍位,也得倚仗著主子爺。

  主子爺性子再方正,下頭的孝敬也不會全然不受,金銀珠玉且是小事兒,有的還會轉著主意往主子爺跟前送人,當著面不好提,就全求到了近身太監這兒來了,有的還塞了銀子央著蘇培盛幫忙掌一掌眼。

  這些求相看的不過是玩意兒,但凡有點出身也輪不著讓太監掌眼。也有揚州那邊進上來的新人,能吹能彈能唱還能侍候筆墨,專調出來侍候爺們的。蘇培盛光聽就搖頭,主子爺喜歡什麼不易琢磨個透,不喜歡什麼卻知道的,像這調調,就上不了檯面。

  他閉眼拒了一回,下一回遞話到跟前的,就成了某小官連著親的侄女兒,或是妻族裡頭的外甥女。那些個醃髒事情傳不到後院裡去,蘇培盛卻知道的清楚,他幾次想往周婷跟前遞話頭兒,又忍了下來。再想賣好也不能把這個禿嚕出去,要是叫福晉知道下頭人孝敬爺的除了東西還有人兒,叫福晉醋了起來,那主子爺頭一個就要拿他開刀。

  這些個事兒在福晉面前瞞得風雨不透,蘇培盛這上頭想得透徹,他再想撈好處,這些卻是不碰的。進的好了,後頭的女主子要扒他的皮;進的不好,不用到後宅他身上這層皮就保不住了。

  像這些個玩意兒男人也就是圖個新鮮頭,身份太低,皇家都不會叫她們生下孩子來。那些有個清白出身的,難道生了孩子還能越得過福晉去?年家的都折在了這條道上,他還不如穩坐鈞魚台,只認準福晉這一條路來的省力。太監原就是失了根的,可不能再丟東西。

  桃枝桃葉本就不是王府裡頭調理出來的人兒,外頭買來的丫頭再教導也不如府裡經過見過,鈕祜祿氏被貶到東院時,她的丫頭還知道捏住銀錢以後好過日子。桃枝桃葉卻是一個在包袱裡頭塞了兩雙鞋,一個開了箱子往裡頭放年氏平日裡最愛把玩的芙蓉石擺件。

  蘇培盛抖抖眉毛,光看這兩個丫頭就知道年氏這輩子翻不了身,他原還有耐性等一等,可她們動作實在慢,再拖下去他來不及交差,往門外一指,把外頭做灑掃的小丫頭都叫了進來,分派她們把年氏的東西全裝進箱子裡去,也不顧是不是會刮擦壞了,封好了就叫人往外頭抬。

  這麼一陣動靜,床上的人愣是沒醒,年氏是真個醒不過來了,既然她要去,這院子裡頭的下人也要跟著去侍候,原好好的過著日子,突然間把她們從城裡趕到鄉下,自然有人不肯的,又有一番忙亂。

  胤禛這上頭沒細說,周婷卻想得明白,她身邊的人只能少不能多,卻又不好只跟兩個丫頭,再想彈壓她也不能錯了譜,留了把柄給她。她現在是被發得遠,總還有回來的那一天,只要挨得住不死,等胤禛登基的時候,總要提她的份位。

  是以蘇培盛走的時候,她就讓小張子跟了來,分門別類的挑了人跟她過去,一半兒笨拙一半兒機靈,摻在一起才能盯牢了她,關鍵時刻又能壞她的事兒。

  年氏就是是醒著也沒了翻身的辦法,三輛油車載著她晃晃悠悠往城外駛去,到了莊子上,她還沒醒過來,歪在桃枝身上,面白如金,叫個力壯的婆子給駝了進去。

  年氏往莊子裡挪的事,旁人可以不知會,德妃卻是一定得知道的,她指過去的桂嬤嬤不過告了兩天假回去瞧瞧外孫,假還沒銷呢,就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也該跟她招呼一聲。

  第二天清早周婷請安的時候就特意在德妃跟前提了一句,她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宮裡想瞞的全都瞞不過去,與其等別人捅出來要她來應對,倒不如她自己大大方方的說出來。

  德妃方聽一句就讚許的瞧她一眼,雖人多攀不上話,卻指了身邊的丫頭單賞她一碗糖蒸酥酪,把自己的意思表現的很明白。周婷笑著接了,又殷情問安:「我們爺下頭進了野蠶絲上來,我想著這東西難得,進給額娘做衣裳薄被都是好的,倒不是額娘缺了這個,也是我們爺的孝心不是。」

  野蠶絲極不易得,蓋因野蠶難得,再要尋那抽絲晶瑩的就更少,能得一件野蠶絲織的綢衣就已不易了,如今周婷進上的都夠做薄被。德妃嘴角都攏不住了,宜妃幾個挑了挑眉頭,這事兒跟她們挨不著,正經婆婆都樂意,她們更沒法說什麼,一齊等著皇太后由宮女扶出來。

  皇太后跟前周婷不好主動提及,一群妯娌圍在一處等著裡面叫請安的時候,周婷就先走過去起了話頭,事兒是宜薇挑起來的,也就到她這兒結束,一面笑一面拉她的手寬慰:「你且安了心,年氏叫咱們爺挪到莊子上頭靜養了,我約束了府裡奴才,不叫她們喧嘩。」

  幾個妯娌相互換個眼色兒,就又笑起來,指著宜薇調笑:「你瞧,這是她疼你呢。」說著又不著痕跡的探問:「這年氏聽說身子不大好的?」

  周婷笑一笑:「可不是,自進了門就沒斷過藥,孩子太小,住在一處恐過了病氣,這才把她挪到莊子上頭,莊子裡水土養人,也好叫她靜一靜心呢。」最後那句一說完,就有人偷眼去看宜薇,又有那捉著了話音的笑看周婷一眼。

  說得宜薇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看著周婷的眼睛不住閃爍,原還存著幾分愧意,這一來卻是再不能和好的了。周婷是個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已經走到這一步,也不再念著往日那點情份。

  再深的感情也經不住這麼幾回折騰,八阿哥跟胤禛已經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總歸要爭,此時撕擄開來,總比以後藕斷絲連好得多。至於宜薇心裡怎麼想,卻不是周婷能管的了,她衝著宜薇笑一笑,最後拍一拍她的手,跟著董鄂氏往屋子裡頭去。

  宜薇緊緊掐著金桂的胳膊,她懷了六個月的肚子,人卻一點也不見圓潤,臉上反倒沒肉了,兩條腿支著,非得有人在後頭托著才能站得住。越是這樣越是顯得伶仃,臉色也難看,她自知這回是自個兒錯了,咬一咬唇兒,扶著手往正堂裡去。

  寧壽宮裡一片和樂,皇太后賜了百子嬰嬉的刻絲帳子給惠容,惠容兩手搭在肚皮前面,又喜又羞的捏了帕子笑,周婷眼睛一掃就跟著笑起來:「幾個月了?」

  「太醫才摸準了脈,總有兩個月了。」惠容自生了個女兒,隔了這許久才又懷上了,心裡頭自然高興,把周婷那些「夫妻相隔一段,才更易懷上」的話奉成綸音,拉一拉她的手兒:「嫂子,我想要幾件弘昭穿過的小衣裳呢。」

  說著垂了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扯扯衣襟壓低了聲兒:「我們爺這回盼著是個兒子呢。」跟著就微微蹙了眉頭,她在周婷面前她真沒什麼好遮掩的,悠悠歎出一口氣:「要真是個兒子就好了。」

  前頭的閨女雖然得胤祥喜愛,卻總不如兒子叫人安心,更何況前面有個庶子,她這胎要還是女兒,瓜爾佳氏只怕又要翹尾巴了。

  「這一個不是,難道就沒下一個了?」周婷撣撣指甲,十三阿哥同胤禛交好,胤禛的態度也影響著他,原還時不時的提一回庶子,到了胤禛這裡弘昭雖然還小卻是最受看重的,弘昀弘時到了開蒙的年紀也還是弘昭的陪襯,說得多了,把他也帶了過來。

  胤祥跟惠容成親不過三年多,已經得了個快兩歲的女兒,比之前頭那些兄弟不知強了多少,雖然現在還沒嫡子,但夫妻只要處得好,還怕沒孩子?

  惠容抿了嘴兒一笑,眉眼間還是露了點愁思出來:「還是嫂子的日子過得舒坦。」胤祥的性子不似胤禛,瓜爾佳氏自那回給她捏住了把柄,伏低作小也有一年多了,胤祥到底跟她有了一個兒子,漸漸又回轉了心思,雖不似過去那樣待她,卻也開始給她些個笑臉了。

  這些惠容尤其不能忍,周婷見她斂了眉頭,拍拍她的手背:「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等你這胎坐得穩了,再來園子裡頭玩?」說著就笑:「大妞二妞都跟我念叨好幾回了,弘明她們不念叨,只念叨你們福瑜呢,這兩個丫頭沒個妹妹,瞧見你們家福瑜跟平白得個娃娃似的,上回賜下來的紅石榴墜子,還叫我均一份出來,等福瑜來了給她呢。」

  平日裡十三十四兩家常來常往,各家的孩子也早早玩熟了,周婷雖沒擺到面上來,卻有意無意的叫大妞二妞同弘昭幾個跟胤祥胤禎的嫡出孩子弘明福瑜玩在一塊兒,也算是對怡寧惠容表明了立場。

  十三十四兩個如今都是胤禛的助力,那現在的弘明也是未來弘昭的助力,從現在開始投入,往後的收穫才更大些。胤禛心裡頭也不是不知道周婷的用意,卻是樂觀其成,三不五時便邀了十三十四一家子來圓明園作耍。

  到了這時候,漸漸瞧出了分別來,九阿哥十阿哥依舊同八阿哥走得近,三阿哥原就是跟在太子後頭的沒個自己的主意的,胤禛背後也有了自己的勢力。這朝上的事兒周婷不懂,但卻知道胤禛的勢力越來越大了。

  單看每年的冰火敬就能知道,外頭進上來的東西越來越精緻越來越貴重。這回出巡,康熙單把胤禛留了下來更是表明了他的看重,兩下裡權衡,周婷自然樂得在跟後做個賢妻。

  平時周婷十分照拂惠容怡寧,這兩人也知道投桃報李,橫豎她們的丈夫已經是一條繩兒上的了,她們仨再哪有不抱團的道理,惠容也不過一時憂心,她的日子雖比不上周婷,胤祥待她卻也挑不出錯來了。

  兩個說了會子悄悄話,怡寧踩著花盆底翩然過來,拿帕子了掩嘴兒,笑瞇瞇的壓低了聲兒:「我可才從我們爺那兒曉得一樁新鮮事兒呢。」

  怡寧是個地地道道的淑女,細長身條兒,行動起來很有幾分婷婷裊裊的意味,可她卻只在胤禎面前擺這個樣子,在人前都是老成持重的,周婷瞧她模樣就知道她這是有事要說,拉到窗邊兒,趁著人多熱鬧開了口:「好叫四嫂知道,那個噶禮要攀圓明園的門呢。」

  只這一句就又笑起來,瞇著眼睛拉了周婷的手:「咱們弘明前兩天還念著弘昭呢,我怕嫂子這兩天不得閒,就攔了他,什麼時候你那兒事了了,再領了他去。」

  周婷心裡突得一下,她如今也練得泰山崩前面不改色了,甩了甩帕子,細細的琅琺指甲勾了鬢角:「你們倒好,全要跟了坐船出去玩的,倒還惦記園子裡的景致麼?我倒要叫你給我帶台蘑回來呢,五台山那頭的也只這個東西稀罕了。」怡寧自然一疊聲的應下來。

  這個噶禮周婷還真知道,胤禛書房裡的事她並不打聽,可這個人昨兒胤禛才提過,這回不能去跟去南巡為的就是他。

  怡寧的意思明白的很,要攀上圓明園的門,無非就是送個女人進來了,周婷臉上在笑,心裡卻擰起了眉頭,這樣大的事兒,連怡寧都知道了,怎麼她這裡卻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周婷當著人面還帶著笑影,一樁樁事兒的應付過去,該打趣妯娌的打趣妯娌,該往皇太后面前遞話兒的就遞話兒,說些孩子的趣事兒,應和著一屋子人說笑,可等一上了馬車蓋上了簾子,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她很小心的把著度,並不過份的探聽胤禛在外頭的事,可卻不是讓自己變成聾子,這樣大的事兒,蘇培盛竟沒往她這裡報?難道是胤禛吩咐了他?

  翡翠見倒有一問:「主子這是怎的不痛快了?」她一直跟在身邊,當著八福晉主子還能有說有笑,怎的在進車裡頭就掛了臉?

  周婷閉了眼養神,心裡起伏不定,她明明知道胤禛絕計不是這樣的人,上頭指的還得防著,像這樣下頭進上來的,第一個就入不了他的眼,卻為什麼心裡頭這樣悶?還沒把情況摸清楚呢,就這樣患得患失起來了。

  翡翠見她這樣倒吃不準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此時外頭天還冷著,風一吹車簾子呼呼的動,她把簾兒壓得緊些,低聲道:「主子可要用些熱點心?」

  周婷抬抬眼皮,緩緩出了口氣:「不必了,等回了院子,你去把小張子叫過來。」

  翡翠低頭應是,皺了眉頭,叫小張子那就必是前院的事兒了,年氏都打發走了,還有什麼事聯得著前院的?剛抬了眼細辯周婷的臉色,就又聽見她沉吟道:「還是不必叫了。」

  這下子翡翠更摸不著頭腦,心裡頭疑惑,到了院子將送了周婷進屋,藉著換衣裳空把小張子叫到跟前來。

  「我瞧主子聲氣兒不好,你有個什麼可別瞞著我。」翡翠同小張子早就熟了,小張子自叫胤禛踹了一回,就明白了什麼事兒都得緊著正院,這方是他立命的根本,翡翠一問就知無不言:「我還能有什麼事兒瞞著姐姐,這前後的事兒我可不都報上去了嘛。」

  翡翠冷哼一聲:「主子前頭你若敢瞞報,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說著伸了指頭戳他的額頭,小張子苦著臉撓撓頭,兩邊兒溜了一眼,見沒人趕緊往翡翠耳朵邊一湊,正要說話,翡翠推了他一把,唬道:「作個猴樣兒,成什麼了!」

  小張子雖是太監,這舉動也不好看,翡翠見他這樣定是有要事要說,只好側過身子,讓小張子小聲又小聲兒的把前頭有下官送了女人過來的事漏給翡翠,他說完這些一面作揖一面告饒:「姐姐可饒我一命,再不能說是我給漏出來的,我可是得了吩咐的。」

  說著一溜煙似的快步走了,留下翡翠呆在原地瞠目結舌,再想不到是這個事兒,這才走了個年氏,怎麼又出這事兒。

  屋子裡的周婷已經換過了衣裳,一身勾繡報春花團紋樣的雪青色襖裙,鬢上斜斜插了一支蝴蝶釵,正歪在臨窗的炕邊上給繡繃扎針,大妞二妞也到了學做針線的年紀,這上頭大妞倒不如二妞了,她最喜歡活潑顏色,一手挑了桃紅一手桃了煙灰,定要繡個撲桃的蝶兒出來給周婷看。

  翡翠見兩個格格在,自然不能把打聽到的事兒說給周婷聽,心裡頭跟油煎似的,又想叫周婷早早知道了好應對,又不想拿這些個事叫她憂心。

  還是周婷瞧出她的異樣,一面給二妞分線,一面指她:「真個是個沉不住氣的。」說著睨了她一眼,翡翠紅了一張臉,聽見周婷還能打趣她就又鬆了眉頭,轉出去給吩咐廚房夜膳。

  大妞卻指著周婷的繡花繃子:「額娘,這蝶兒怎的兩邊翅的色兒不一樣?」

  說的周婷窘然,低頭一看,果是繡錯了顏色,二妞卻湊上去摸了摸挑線的金線,捂著不許周婷拆線:「這個好看!」說著就去看自己的花樣子,嘀咕著這邊繡個黑挑金線的翅膀,那邊繡個藍挑白線的翅膀。

  只要周婷在家,就一屋子都是孩子,看著這一張張小臉,再有多大的氣兒也消了下去,小兒子已經能扶著床沿兒走兩步了,大妞不喜針線,找到機會就偷懶兒,放下繡繃子去逗他邁著小短腿兒走路。

  一面拍手引他注意一面張開手掌哄他:「白糖糕,快過來!」惹得周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名兒還是弘昭給起的,他自己得了個酸梅湯的花名,越長大越知道那是寒磣人的,姐姐們他不敢編排,弟弟卻是能欺負的,趁著奶嬤嬤給他換尿布的時候,戳著他的白屁股說他又白又軟又香噴噴帶著奶香味兒,就像過年的時候剛蒸出來大白糖糕。

  這個名兒一下子就被大妞二妞喜歡上了,時不時的叫上兩聲,久而久之,他竟認了這個小名兒,跟弘昭當時一個樣兒,只要叫到白糖糕,他就轉頭衝你笑。

  就連弘時也好奇起來,拉著周婷直問他小時候叫個什麼,周婷一時被他問住了,他抱過來的時候只叫他三阿哥,等得了名字就開始叫他弘時,還真沒給他起過小名兒,正思索怎麼答呢,胤禛從外頭進來了。

  弘時最怕這個阿瑪,趕緊立住了,幾個孩子衝他行禮,只有剛會走路的白糖糕扶著床沿沖張著嘴留出口水來,肥乎乎的小爪子不住拍著床沿上架著的木頭欄杆,眼睛都瞇成一道縫了。

  胤禛先淨了手,捏了一把小兒子的臉:「白糖糕今兒走了幾步呀?」

  弘昭趕緊伸出指頭來:「八步!不扶著能走五步!」他很喜歡這個弟弟,老是要抱他,偏偏人小手短沒力氣,只能托一個腦袋,再多也抱不住。

  胤禛心情並不很好,見著了孩子卻也露出幾分笑影來,頭一偏見周婷扭了頭不看他,也不似過去幫他擦手理衣裳,指了丫頭把孩子們領出去,湊到周婷身邊:「怎的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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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湊了過來,周婷卻不看他,自顧自歪在枕上,睇了胤禛一眼就又扭過臉去,伸手把白糖糕抱過來,讓他在自己身邊玩耍。大妞二妞兩邊兒瞧瞧,見周婷沒有叫她們出去的意思,也就留了下來。

  二妞拿自己的繡花繃子遞到胤禛鼻子下面:「阿瑪,我繡的蝶兒!」胤禛真個拿在手裡細看了一回,奇道:「怎麼的這兩邊的色兒不一樣?」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繡法,二妞一隻蝴蝶還沒繡好,只拿不同色的絲線勾了個輪庫出來,但也瞧得出差別來了。

  二妞指一指周婷的繡繃子:「額娘那個好看!」說得周婷趕緊拿手掩了,胤禛卻一眼就瞧見了那上頭原本打著底的玉色蝴蝶的翅膀上頭愣是多出一條藍線來。

  周婷窘得不行,拿腳尖兒把繡繃子踢遠些,空出地方來叫白糖糕爬動,大妞扯一扯二妞的袖子,衝著她眨巴眨巴眼兒。她們倆都瞧出來阿瑪額娘這是在鬧彆扭了,二妞先把唇兒一咬,眼睛彎了彎,又面朝胤禛衝著周婷呶一呶嘴兒。

  全是一付平時她自己惹了禍,胤禛教她去哄周婷的模樣,今番現學現用,竟指點著胤禛來。胤禛瞪了自家閨女一眼,二妞卻一點兒都不怕他,抬起手指頭刮刮臉皮,吐了半截小紅舌頭,圓圓的臉上儘是笑意。

  胤禛到此還摸不著頭腦,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今天寧壽宮裡又有人甩了臉子給她看了,走過一扶她的肩膀:「怎的,年氏那事兒竟還有敢在你跟前說嘴不成?」

  周婷抿了抿嘴巴,白糖糕手腳並用的爬在她膝蓋,扶著周婷的胳膊站了起來,用力蹬了一下,蹬得她差點兒從炕上翻下去,胤禛手快一把把孩子撈起來,又關切的問:「這小子勁兒大,你抱不住他,蹬痛了沒有?」

  白糖糕還以為這是在玩呢,咯咯咯的直笑,搖著手上金鈴鐺,結實的胳膊拍在胤禛的手掌上,大腦袋下面的小細脖子直往後仰,周婷趕緊伸手托住他,兩邊這麼一動,就像是摟在一處似的,鼻尖兒對著鼻尖,中間就只隔了一個圓腦袋的白糖糕。

  就樣子周婷連氣都生不出來了,原不想瞧他的,眼睛一掃過去竟露出些撒嬌的意味來,她自己察覺到了,趕緊把目光收回來,想想都臉熱,什麼時候竟變得孩子氣起來了。

  胤禛自然也瞧見了,眉頭一下子鬆開來,因養了大妞二妞兩個姑娘,倒有些知道這是在撒小脾氣了,心裡覺得新奇,她還只有那一回跟自己發過脾氣。

  一想到那雨幕跟那濕噠噠滴著水珠兒,緊緊裹貼著身子的衣裳,跟衣裳裡頭叫水打濕了的艷色肚兜,不由嚥了口唾沫。

  周婷一回家就先卸了脂粉釵環,此時素著一張臉兒,身上也只穿著家常的舊衣裳,戒指手釧全摘了乾淨,伸出來的手細膩白嫩,眼窩處透著些黃,倒顯得比平日裡還要可愛幾分,心下一動,拿手貼過去搔著她的掌心摩挲。

  周婷抱著兒子,想要抽回來吧,又怕白糖糕摔著了,只好又抬起眼兒嗔了他,指了翡翠帶幾個孩子出去吃點,單把白糖糕給留下來,把他摟在懷裡頭,手摸著他的背,打定了主意不先跟胤禛說話。

  誰知小傢伙走了一下午早就累了,兩隻肥乎乎的爪子一邊一隻撐在周婷胸口,他正是好動的時候,一面撐著一面蹬腿搖晃。周婷原就豐瘦,被他這樣一抖,更顯出胸前的豐滿來。胤禛剛剛就起了那個心思,一見之下捏了白糖糕的鼻子罵了句:「壞小子。」

  壞小子還聽不懂這是阿瑪在斥他,仰著頭沖胤禛傻樂著露出兩顆門牙,兩隻肥爪子一用力,在周婷胸口按出個弧度來,胤禛看的眼睛冒火,白糖糕那手正往裡頭按呢,就聽見他「哧」了一聲,再忍不得了,上手把他兩隻爪子給撥開去,小孩子沒了支撐哪裡立得穩,周婷又沒有奶嬤嬤那樣大的手勁,身子一軟倒進胤禛懷裡。

  胤禛扣住了她的腰不放,嘴唇貼過去問:「我又怎麼惹著你了?」說完就在她耳根邊低低笑了一聲。

  周婷心口「撲咚撲咚」直跳,把臉一偏:「若不是今兒怡寧來尋我,我且不知道前頭還有那事兒呢?」

  胤禛疑惑的皺了眉頭,這些日子他的心思全放在貪沒案上頭,分不出心神想旁的,聽了周婷的話再想也還是沒能想起來。

  周婷伸手點了他的胸膛:「外頭送進來的禮單可不是全的,爺,不知道?」那一個爺字拖了長音,下巴尖輕輕抬起來,目光似嗔非嗔,似怨非怨。

  胤禛聽她這樣說擰了眉:「哪一個敢昧下禮單子來?蘇培盛!」揚聲就要喚了蘇培盛進來,話才出口就叫周婷伸手捏了他胸膛上的肉。

  他常年騎射,身上的肉都緊實得很,周婷一捏之下竟沒扭起來,只拿了指甲戳他兩下:「我可聽說,有送人進來的。」一面說一面使勁兒,鼻子裡輕「哼」出一聲來,斜了胤禛一眼,波光盈盈。

  窗外頭樹梢上頭立了只小小的雀兒,正張開了翅膀理毛,嘴兒一動啾啾出聲,引一室春意,白糖糕覺得稀罕,往窗邊爬過去抓著窗沿兒盯著那鳥兒細看,把周婷留在胤禛懷裡。

  胤禛聽了她這話神色鬆下來,反而冷笑一聲:「那個噶禮,這回子可走錯了門路。」說完了又低頭瞧她,刮刮她的鼻子:「這也醋起來了?」

  周婷捶他一下:「為了這些個,我還真犯不著。」湊過去拿嘴唇貼一貼他的面頰,紅著臉埋頭在他懷裡:「這些事兒你可見我打聽過?總歸我知道你行得方正,可你總該跟我提一兩句的,平日裡不說,倒叫我愣著不知怎麼答話。」

  「這事兒有什麼好說的,」胤禛奇道:「又不是什麼體面事,我既不會受下,更不會瞧那些個人一眼,他們只拿我當汗阿瑪似的哄呢。」

  合著她覺得是大事,胤禛根本沒往心裡頭去。前一句還叫周婷心裡生出一絲甜意,後一句她趕緊掩了胤禛的嘴,屋子裡只有一個還不會學話的白糖糕,她點點胤禛的下巴:「可別得意就忘了形。」

  這話說的誅心了,把下頭官員康熙還有十八阿哥的生母王嬪全算了進去,王嬪就是康熙下江南的時候,李煦進上來的,他知道那些個瘦馬之流是再上不了龍船的,往妻族裡頭撿了一個連著親的侄女兒進上來,詩也學過畫也會兩筆,人又生得纖弱,康熙倒真收下了,還跟她生了三個兒子,一直寵愛不斷。

  這事兒要是擺到胤禛身上,不等著坐船回來就要把那獻美的人給掀掉一層皮。他瞧不上這些個作派,真是能吏再不會這樣行事,立身尚且不正,又怎麼能當得好差?

  周婷心裡頭明明也是知道的,她自己也覺得這一場悶氣不知從何而來,很有些難為情的埋在他脖子邊,往那裹著黑貂毛邊的領口裡頭吹氣兒:「我知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怎麼就不痛快了呢?」聲兒壓得極低,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胤禛聽的。

  一面說一面拿指甲輕輕勾他的胸膛,勾得胤禛的心狠狠顫了顫,扣著她腰的手收緊一些,他也嘗過這種滋味,只一回就叫他銘心刻骨,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牽著他的心,他心裡隱隱有些明白這是什麼,卻偏偏說不上來。

  抬手拍了她的背說:「往後我再不瞞著你就是,有什麼想知道的,我不得空,蘇培盛也能說個一二出來。」這就是許了她往書房問話了,周婷剛抬起臉來看他,胤禛的頭就跟著低了下來,兩人嘴唇輕輕碰在一處,胤禛勾出一個笑:「那些如今不明白的,且慢慢想兒,總歸咱們來日方長。」

  兩人互遞了個眼神,胤禛這一張喜怒不動的臉上,周婷竟然看出了幾分脈脈來,心頭升起一股甜意,剛抬了手要去摸他的耳朵,外頭一聲嬉笑打斷了兩人的動作,原是弘昭正躲在簾子外頭偷看呢。

  他身量最小,被大妞二妞兩個派了來打探「軍情」,見兩人和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又趕緊捂上了嘴,只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轉來轉去。

  周婷臉上一紅,當著孩子的面趕緊推開了胤禛,胤禛鬆開扣在她腰上的手,放到唇邊咳嗽一聲,白糖糕盯住的那只雀兒撲著翅膀飛走了,他扭過頭來,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

  剛才還是兩人世界,跟剛戀愛的青澀男女一般,孩子一湧上來,一下子又變回了老夫老妻的模式,兩人嘴角邊都噙著笑,孩子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臉上全是笑意。

  既論到了這個,胤禛就拿出來說給她們聽,他把弘昭當成繼承人來培養,這樣小就已經聽了一肚子的民生,這一回遇著了事兒,正好把他抱到炕桌上,拿了套內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擺開來說給他聽。

  這一回的貪沒案,明著是江西總督噶禮參了江蘇布政使宜思恭貪污不法,其實這倆哪一個都不乾淨,狗咬狗一嘴毛。宜思恭自不必說,他跟噶禮比起來那算是小巫見大巫,任期內江蘇虧空四十六萬兩的庫糧,若按胤禛的處事,這樣的人再不會放過。

  可是擺到康熙這裡就又不一樣,他年紀越大行事就越發寬大,簡直到了放縱的地步,年輕時候秉承的那些原則,越到老年越是鬆散。

  如今胤禛的這些想法,無一不是從康熙身上承襲過來的,壯年時他也曾說過澄清吏治如圖平噶爾丹這樣的話,言明貪污腐化比外敵入侵更亂國之根本,開革了一批貪官污吏,雷霆手段一出,很是震懾了一批碩鼠,吏治很是清明了一陣。

  可總有些沾親帶故的人,汗阿瑪不願意動,不但不動,還要為了他們辯解回護,到如今更是說出了興一利就是多一弊這樣故步自封的話來。

  這個噶禮被人參了又參,竟還好好一路往上升,從戶部理事升到了通政使,又穩穩坐到了江西總督,別人越是參他,他越是升得快,這一回竟輪到他這個大貪參起別人來了。

  胤禛是最恨貪腐,他斂著眉頭的樣子叫弘昭也認真起來,皺著一張包子臉聽他說這些半懂不懂的事兒。

  「治國莫要於懲貪者。」也不管弘昭懂不懂得,胤禛擺著茶壺茶具開始講解:「此壺為國,水為財,本是均分給各省各縣,或有災情或人禍則添補一二,而為官者卻要將這些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裡頭,該不該治了他呢?」

  弘昭小小的人兒哪裡懂得這個,但他聽胤禛說得多了,也有自己的理解,含了手指頭問:「蟻穴中也各司其職,從未見尋食的自己先偷吃,難道人且不如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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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四爺正妻不好當

  貪污腐敗百年後亦不能清察,如今有了康熙的縱容,這些貪官凡能辦事的,全都報著僥倖之心,哪怕查了出來,只要政績能看,不過補上錢款就可任下一職位,到了新地頭自有民眾再叫他們層層剝皮,傷不了筋骨。

  可到了胤禛這兒,卻是斷斷容不得的,康熙朝前四十年的積累全被這些個蠹蟲蠶食得七七八八,接下來還要普免天下錢糧,國庫自然還有別的稅收,可這個大頭一去,其它的那些還要被這一層層的官員盤剝一回,國家沒有足夠的錢,這才真叫胤禛憂心。

  自入關以來八旗旗丁每況愈下,原來善戰的優點都丟了大半,冰上演武一年不如一年。人口繁衍卻跟老鼠打洞似的,一年漲上來的丁數都叫胤禛心驚。

  再上旗丁根本不事生產,自入關以來就好逸事惡勞慣了,本是優容的政策成了他們躺在國家身上吸血的便利。如今四九城裡頭已經能瞧見拎著鳥籠子轉悠的紈褲子弟,這些走馬溜鳥是好手,論到為國之道卻連一句都說不出來,但凡有個好的,一家子都得抬舉起來,只為著才祖宗定下午滿官比漢官更多這樣的慣例。這些人就同螞蟥一樣,緊緊盯著,不住吸血,還是一代更比一代吸得多。

  有些紅帶子黃帶子家裡靠著袓蔭不科舉不當差,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不過三世,竟比包衣過得還差些。國家已經每年要分出這麼些錢來養活這起子人,那些能當得差辦得事的又去學了吸血蟲,比這些人更傷國本!

  弘昭再解事也是稚子,能說出那話來已經不易,其餘這些他還懵懂,含著的手指頭叫周婷從他嘴裡抽出來,站起來到銅盆邊兒絞了帕子給他擦臉擦手,又點一點他的額頭:「病從口入,這樣大了,還吸手指頭!」

  弘昭扁扁嘴巴,還眨著眼睛盯著胤禛看,胤禛衝他讚許的點點頭:「能想到此節已是不易,可群蟻同穴而居,既無私產自然無私慾了。」

  「那叫他們跟螞蟻一樣,住在一處不就成了?」弘昭想得天真:「蓋一個大房子,每人分一個屋兒住著,賺了錢都攢在一處,大傢伙兒吃喝一處,不好麼?」

  周婷微微一笑,想得是好,可行動起來卻不切實際,人的心竅可是最多的,到最後全是出工不出力:「人比蟻奸滑得多,那些力氣大的,自然比力氣小的幹得更多,卻都吃一樣的飯食,久而久之誰還願意出力呢?」總歸大家都有飯吃,少幹一點多省一點子力氣。

  弘昭垂了頭,茫然想了半日,又抬眼去看胤禛,胤禛也沒辦法給他一個圓滿的答案,他上一世懲貪腐就花了大力氣,如今再來一遭,前頭的康熙不是助力竟還成了阻力。

  周婷瞧出胤禛興致不高,拍拍弘昭的屁股叫他跟兩個姐姐回屋子裡去。自己給胤禛沏了茶來,這些事她雖不大懂,但有一條是知道的,這個噶禮的母親原是康熙的乳母,到現在還常常往皇太后宮裡走動,雖比不上曹家那位老封君有體面,卻也是享盡了優容的。

  康熙是個念舊情的皇帝,他小時候前頭有個董鄂氏生的「第一子」,雖是皇子日子過得也並很順心舒意,自己的額娘被董鄂氏擠成背景板,闔宮上下都只奉承著永壽宮,佟妃要來看看兒子也不很容易。

  出痘的時候還把他挪出了宮,身邊呆著的就只有幾個乳母嬤嬤,這一份情怎能不念。噶禮還不比曹寅是漢軍旗的,他是正經滿州正紅旗出身,又頗具才幹,身份才識都有了,康熙自然樂意升他的官。

  康熙也不是不知道他貪酷,別人參他也不止一回兩回,頭一次康熙還著噶禮自辯,後頭那些則是直接按下不發。就是這樣的舊情,叫噶禮的胃口越吃越大,到如今這地步,竟還參別人來。拿著宜思恭貪污的把柄裝出清官的樣子來,想借天子的手來排除異己。

  這案子擺到胤禛面前,他自然不會這麼便宜就放過他,宜思恭貪沒是證據確鑿的了,就是噶禮,康熙再包庇他,也得承認他是個大貪,只是不揪出來而已。

  胤禛這回存的就是把連枝帶葉的把他給揪出來的心思,最後留他一個體面,那些吞進去的錢糧卻是必要他吐出來的。

  他長出一口氣,打定了主意要這麼做,汗阿瑪那裡卻不好交代,李煦曹寅哪一個不擔著百萬兩的虧空,卻一直升任到今,穩穩呆在舉國最富庶的地方,這是汗阿瑪待他們情誼,為君如此,臣子竟不肝腦塗地以報君恩,而是吃著國家的拿著國家的,平王訥爾蘇的那個王妃,通身的氣派又豈是一個江寧織造能夠養活出來的。

  這一個個的全都串聯在一起呢,動一個就是動三個,倒似擋在胤禛面前大石,非把這路障給清了不可。

  胤禛托起茶盞來啜飲一口,輕輕一聲擱在炕桌上頭,皺了眉頭望著窗外,如今最要緊的是汗阿瑪的態度,剛入了神,就感覺到額頭被周婷兩隻手指頭按著,正給他松穴,眼睛一闔,又出一聲長氣。

  周婷放柔了聲音寬慰他:「都說笑一笑十年少,要我說實則歎氣也有好處的,把心裡這口濁氣歎了出來,才能吸進清氣去。」說著自己就先笑了一聲:「佛經裡頭且說了,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胤禛原本捏著拳頭抵在炕桌上頭皺眉,聽了她的話鬆了眉間那個「川」字,他面對著周婷本就柔和,聽見她這樣說,倒勾了勾唇扯出一個笑來,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捏到手心裡揉搓:「治貪一事不可操之過急,可噶禮此人,我斷容他不得,汗阿瑪不治他,我也要叫他把吃進去的,全都吐出來才算。」

  「可寧壽宮那頭,又該怎麼說呢?」周婷為了胤禛擔憂:「我知道你若要出手,必是雷霆手段,這沾著膩著的也不是你的行事,可汗阿瑪總歸在那前頭立著,他要保,你怎麼好給噶禮定罪?且不獨他一個,曹李哪一家不是呢。」

  胤禛如今這些個名聲來得不易,可只要辦這麼一回差,得罪了這些人,再沒有好話說出來的。如今這些個皇子是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就連太子也不似過去那樣,聽政時只帶了耳朵,卻不帶嘴,康熙問一句,他方答一句。又有哪一個上趕著攬了這得罪人的事兒?

  周婷擔憂,胤禛倒還笑了出來,拍一拍她手心,放到唇邊碰了一下:「這些人的行事我再看不上眼,如今既不在其位,自不好謀其政,總歸只有忍字這一途了。可這噶禮想要借刀殺人卻是不行,非叫他惹上一身騷不可。」說著立起眉毛:「此番不叫他脫下這一層皮來,還顯不出我的手段來。」

  說完這句又放柔的眉眼,調笑起周婷來:「不獨為山西江南兩地,也為著我自個兒呢。」周婷不解的瞧他一眼,胤禛張了嘴拿牙輕輕咬她的手指尖尖:「還該為了那繡錯的蝶翅兒跟吃醋的福晉才是。」咬得她一陣酥軟,直從指尖一直軟到了心尖。

  周婷粉面微紅,眉眼含笑,風情無限的嗔他一眼,手緊緊給他攥著,抽又抽不回來,只好捏了拳頭捶他一下,面上紅暈還未消呢,復又為了胤禛歎一口氣,他還真算得上是好皇帝了:「這些個事兒,汗阿瑪未必不知,只是這兩年,我倒覺得,汗阿瑪越發顯得老態了。」

  受了太子這樣一下重擊,又突然發現自己養活的不是一群兒子,而是一群狼崽子,身下的寶位倒成了他們爭搶的鮮肉,怎麼不叫他憂心呢,大阿哥府門前那是天天都有康熙身邊的親信帶兵守著的,別說人了,就連蚊子蒼蠅也不放一隻出來,看得這樣緊,怕的還是大阿哥逼宮,能留他一條命,父子情份也就到了頭了。

  這些話也只敢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提起來,細細一辯很有些憂父長壽的誅心意思在裡頭,胤禛卻不計較這些,他如今也只有在周婷面前才能這樣坦然了,輕歎一聲說道:「汗阿瑪心裡未必沒有譜,為官者止有七樣,貪酷、不謹、罷軟、年老、有疾、才力不及跟浮躁。這些人都在汗阿瑪心裡的秤上稱著呢。各人才能如何我清楚,汗阿瑪自不必說。」說著垂下眼簾瞇起眼睛來,心裡感歎,人到暮年,世事就只求一個平穩,再不復開疆辟世那時的雄心豪情了。

  「汗阿瑪有譜,你也該有譜才是,如今這局面實在不易,若是不合他的心意……我倒不怕門前冷落,總歸只跟著你過日子罷了。」周婷挨著胤禛坐下,靠在他懷裡,拿手指頭摩挲他生了青鬍渣的下巴。

  胤禛心頭一暖,低了頭:「男兒丈夫,怎叫妻子憂心這些,你只等著帶上三排金蟠龍東珠耳釧的時候!」

  周婷的臉貼著他的胸膛,許是胤禛心情激動的緣故,隔著衣裳還能聽見他胸腔裡頭的心臟跳得這樣沉穩有力,一下一下砸進周婷的耳朵裡,到此時她才真的意識到,她的丈夫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是殺伐果敢的一代明君。

  周婷仰起臉來,伸出兩隻手扳下胤禛的臉,拿唇兒軟軟貼在他下巴上,一點又一點的磨上去,及至他唇邊,還未來及印上去,就被胤禛吸住了唇兒,舌頭往裡纏在一處。

  周婷只覺氣喘身軟,身子一抬被胤禛抱到床上,他拿手撫著她的腰肢削背,喉頭滾動,壓低了聲兒:「我且還是那一句話,」胤禛一面往她耳朵裡吹氣一面細細解了她袍子上的梅花盤扣:「定不負相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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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四爺正妻不好當

  康熙一走,京中年長的皇子除了胤禛就只留下了五阿哥同七阿哥,這兩個全不是愛出頭的性子,廢太子那會都沒蹦出個花來,如今這會兒更不必說。

  五阿哥在皇太后跟前養大,漢語且說不好呢,自然不會對著胤禛指手畫腳。七阿哥更不必提,他身上有缺陷,出身又不顯,雖排位靠得前,卻做人低調,雖不會來事兒,好在也不會惹事。

  康熙走的時候點了他們兩個留下來,倒等於是把大權放給了胤禛,一應事體全都由著他來決定的意思。五阿哥七阿哥知機,更不同胤禛相爭,三人看著是有商有量的,實則幾乎是胤禛一個人挑起了全部的事兒,就同康熙出征葛爾丹時,留下太子監國一般無二。

  康熙往五台山走的是水路,夜裡必要停泊,每日折子還是加急送到御案前去,胤禛也照著太子的舊例,哪怕是他能決斷的事,也必詳細寫好了遞到御前去。

  胤禛許久沒有一個人辦這許多的事,連著兩日歇在了書房,少往後頭來。圓明園中沒有別的女人,周婷不怕他往外頭伸了枝條兒出去,卻為了他的身子擔憂。

  若在後院她還能時時顧到他,盯著他再忙也要睡一會子,如今他只在書房裡頭打轉,她想勸也不似過去那樣方便。

  書房到底是議事的地方,周婷就是得了胤禛的許可,也不能抬腳就去,總歸要找個正當的理由,等了一日不來,第二日她逗孩子玩的時候,就祭出白糖糕這個法寶來。

  白糖糕早就會喊人了,身邊圍著這麼多的大孩子,他一日比一日會的話多。周婷先指了大妞的絹花問他:「這是誰的呀?」

  「姐,姐。」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裡蹦出來,一說完就把手裡的小碟子伸出去,大妞往那碟子裡頭擺了一顆松子糖,周婷雙指了弘昭的識字木牌,白糖糕又得弘昭給的一顆松子糖。

  到差不多了,周婷就指了天青瓷的蓮紋帽架,還沒問出口呢,白糖糕就扭頭找起胤禛來了,他不比弘昭經逗,是個一惹就哭一哄就笑的性子,非依著他找著人不可,就連胤禛,抱他也比抱弘昭更多些。平日裡周婷並不肯樣樣都依他,今天要借他的口往前頭去,哄了兩句還不消停,就刮了他的鼻子,勾起笑意來:「咱們往前頭找阿瑪去。」

  也是連著兩日不見,他有些想胤禛來了,一聽這話就安靜下來,眨巴著眼睛要阿瑪,周婷使足力氣把他抱在懷裡掂一掂,捏了他的臉頰,站起來柔聲問他:「白糖糕想阿瑪了?」

  圓腦袋點個不住,一屋子的丫頭都給逗笑了,翡翠眉毛一動倒先笑起來:「這是咱們小阿哥有孝心呢,知道碧玉灶上的湯煲足了三個時辰,這會子入了味,正要往前頭送呢。」

  周婷嘴邊笑意更深,伸手捋了捋頭髮,叫翡翠拿個紅漆描金的食盒裝了湯水。一手托著白糖糕的肥屁股,一手撫住他的背,小娃兒兩隻手捏牢她衣服上頭的繡了石榴的彩帨,扭著腦袋看排在廊下的燈籠。

  掌燈時分書房裡頭沒有外人,周婷領著一串孩子往胤禛書房裡去。平日裡這個時候孩子們全都歇了,今兒往書房去倒像是在夜遊,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二妞還拿了去年胤禛專給她淘換來的兔子燈,不肯叫丫頭給拿,自己捏了細桿兒拿在手裡頭,領頭走在一串人面前。

  遠遠就有小太監瞧見了,趕緊報給了蘇培盛,蘇培盛眼睛一瞇往迴廊那頭一瞧,見果真是周婷來了,趕緊打了袖子進書房去。

  胤禛正皺了眉頭捏住手裡的折子細看,宜思恭不比噶禮有背景,點了人下去清查,沒過幾日他的家產單子就送到胤禛跟前,那厚厚一本小折上頭,細細密密寫滿了宜思恭庫房裡頭堆的東西,折了銀子倒不止四十六萬兩了。

  他原本想先捺了心思先把這一樁給理出來,噶禮雖不比曹寅李煦,也是很受康熙看重的,一番二番的保了他,要想動他,卻得先把風氣給擰過來才成,叫下頭的官員知道如今進行要肅清吏治了。

  可他連個二把手都不是,雖沾了這次監國的光好便宜行事,這些卻還辦不下來,難免心裡頭焦躁,再看那一長串的金銀事物磨起牙來,不過一個布政使,家裡頭連痰盂都用起金嵌寶石的來了,就是汗阿瑪也從來崇儉,這上頭從不鋪張,他才幾品官,那比他坐位更高更大的,是不是要拿金子貼牆?!

  蘇培盛抬眼瞥見胤禛臉色並不很好,先垂了頭:「主子,福晉領著格格阿哥們往這處來了。」聽見上首悠悠吐出一口氣,又說:「奴才彷彿瞧見慧格格拎著兔子燈呢。」

  這句話一出,椅子輕響一下,蘇培盛眼光瞄見胤禛寶藍色衣擺兒打了個飄,趕緊搶步上前掀了簾子。

  周婷還在迴廊的那一頭呢,她手裡抱了個大胖小子,走上兩步就要使力摟一摟,行得慢些,還有貪看夜景的女兒兒子,一個個像出了籠的小鳥兒一樣,聽見蟲鳴也要驚歎。二妞手裡拎了兔子燈兒,昂著頭往前,一付神氣活現的模樣。

  周婷一身湖藍色的衣裙,梳個簡單的兩把頭,燈光一映把她身影拉得細長,正抱著孩子偏了頭不知說些什麼。

  胤禛遠遠看著嘴邊就勾出笑意來,二妞眼尖,瞧見胤禛立在門外頭,揮起手來,兔子燈一晃一晃的,唬得粉晶趕緊搶過來,二妞也顧不得兔子燈了,拎了裙子邁著腿往前跑,一長聲的阿瑪,叫得胤禛開懷。

  眼看就到跟前兒了,胤禛上前兩步,接住她撲過來的身子,「吧噠」一口被二妞香在臉上,胤禛摟緊了女兒,捏了二妞的小鼻子:「怎的這時候過來了?」幾個孩子睡得都早,再一會兒就寢時間就到了。

  「是白糖糕想阿瑪了!」福慧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轉起來,沖胤禛咧開笑,兩隻手扒著他的脖子,軟綿綿嬌滴滴的說:「我們都想阿瑪了。」

  話音兒才落,周婷就到了跟前,她手裡抱著兒子,這一段路可不算遠,細喘著笑出聲來,胤禛見她氣喘皺了眉頭:「累不累,怎不叫下人抱著,你哪裡抱得動這小子。」

  白糖糕記性好得很,一路雖也含了指頭看了風景,卻也還記得要找胤禛,張開兩隻胳膊,圓乎乎的身子一扭,使力把周婷帶著歪過去。

  胤禛大樂,把二妞放到地上,伸手接過兒子,一巴掌拍在白糖糕肥嘟嘟的屁股上,白糖糕歡叫一聲,二妞跺腳扁嘴,扯住周婷的裙擺哼著聲兒撒嬌,大妞伸了指頭點點她的額頭,在她臉頰上刮了一下:「不羞!」二妞衝著姐姐嘟嘴,大妞拉了她的手往書房裡去。

  蘇培盛彎了腰給兩個妞妞打簾子,周婷衝他點一點頭,蘇培盛趕緊把頭垂得更低,弘昭兩隻手背在身後,一路走到也有些喘,弘時跟他穿著一模一樣的青色錦襖,跟在大妞二妞身後往裡頭去。

  胤禛的書房幾個孩子都不陌生,弘昭弘時來得更多些,胤禛一得空就要考教他們,若是背書或是寫字兒,此時進來了規規矩矩站好,剛要行禮呢,就見胤禛一把搭住了周婷,勾著嘴角看她拿帕子拭掉臉上的汗珠。

  初春時候,天再暖也暖不到哪兒去,她抱著孩子走那麼一圈,倒出了一層薄汗,翡翠打了水進來,周婷脫了手上的玉戒指,絞了帕子給幾個孩子擦一回,眼睛一掃見案上擱了一厚疊的折子,歉疚一笑:「倒擾了你了。」

  「也正好鬆快一會子。」胤禛把白糖糕放到羅漢床上,笑容斂了下去,顯出幾分疲色來,翡翠遞了食盒過來,周婷開了蓋兒,擺了湯到桌上:「你先嘗一口這個,我吩咐他們燒了水過來,洗個熱水澡也好解乏。」

  胤禛實也累了幾日,那湯是拿參切了片吊出來的,又是野雞又是參的,確是補物,他才看一眼,周婷就知他心意,笑道:「這湯熬足了時辰的,我知道你不慣喝這些,只拿參須,並不多擱參片的。」

  胤禛喝了一小碗湯,又嘗了兩個小餃兒,擱了碗就捏住白糖糕的肥爪子看他在地上走了幾步路,又聽弘昭二妞兩個嘀嘀咕咕說了會子話,一扭頭就見胖小子捏著肥爪子打起瞌睡來,口水蹭胤禛衣襟上頭,濕了一片,這下不洗也要洗了。

  太監抬了水來,周婷把幾個孩子交給奶嬤嬤帶回去,自己脫了首飾到內室去,胤禛已經除了袍子,熱水裡頭泡瞭解乏的草藥,氳開一屋子的水氣。

  周婷一面解了胸前的盤扣,一面把裡頭的衣裳撩起來,胤禛正心動,她一呶嘴兒:「快躺進去,我給你按一按。」

  兩人一個在浴盆裡一個在浴盆外,周婷心裡是不樂意胤禛離得這樣遠的,現代的那些夫妻,關係再好若不久處也要淡下來,何況這是在古代呢,怕就怕男人以公事的借口疏遠了你,你還挑不出錯來。

  圓明園裡不像王府裡劃分的那麼嚴謹,各處院子或是倚山或是傍水,也沒有明細的分出前後宅來,當時把書房隔得遠,為的是怕議事時男女衝撞了。現下雖沒衝撞這回子事,可胤禛一忙腳步就沒空往後頭踏也是樁愁人事兒。

  周婷且先不急說書房的事兒,她一面使力揉了胤禛的額頭一面說:「原搬進院子的時候就說要開闢一塊地兒出來叫孩子們知道農事,地也翻得了,天也開始暖了,倒不知道種些個什麼好。」

  胤禛閉著眼兒「唔」了一聲,等了半天才又懶洋洋出聲:「左不過稻子芋頭之類,馮九如那兒帶的南洋種子,也可叫弘昭看一看,當個新鮮。」這一句越說越低,聲音才落,倒開始打起鼾來。

  周婷抿了嘴兒一笑,手上力道更輕,拿大毛巾疊厚了墊在胤禛腦後,捲起袖子掬水給他洗身子,胤禛瞇著眼兒,吐氣越來越緩越來越長,他是真的累了,腦子裡一堆事兒偏偏難起一個頭,若他現在已經坐上那個位子倒不用這樣煩惱,偏偏上頭還有兩重山,不謹慎不行。

  周婷不住往浴桶裡加熱水,拎著桶兩個來回臉頰紅暈一片,鼻尖上沁出汗珠,她哪裡做過這事兒,又不能叫丫頭進來,怕他著涼,拿了大毛巾從肩膀處蓋著,伸手去拍他的臉頰:「到羅漢床上睡一會子罷,半個時辰我叫醒你?」

  胤禛眼睛一合上,周婷就不捨得叫醒他了,屋子裡燃了安神香,他很快沉入睡眠,周婷先還坐在床沿看他,一看那案上這麼些個折子,站起來走過去幫他歸類。

  這些折子都是按地方分好了的,周婷倒不是全不熟悉這些個事的,橫豎也聽胤禛說好多回了,知道他最重農事,如今又正值春耕,先把每省報的春耕丁數畝數的折子單撿出來放在一處,把紙裁成小條兒,撿了最要緊的把他把數字給登記出來夾在折子裡頭。

  一面做一面想,他還真是缺個秘書,三省九部裡還有筆帖式,胤禛書房裡頭怎麼也該加一個這樣的職位才是。

  等到了時辰把他叫醒,她倒累得眼睛睜不開了,習慣了古代日出醒日落歇的生物鐘,這樣點著燈煎熬人還真叫人不適應,抬手揉了眼角:「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總歸我閒著,順手做了這些個,要我說該做了表才是,部裡總有筆帖式,一年年的丁畝收成全寫了列出來,往後察看也方便些。」

  「哪裡就沒人做這些了,我是想設一職位做這些個,卻不合規矩,等上折子問過汗阿瑪,才好立起來。」胤禛伸了個懶腰,摟了周婷的腰肢:「你且去,我這裡還有得忙。」說著低頭碰碰她的臉。

  周婷也不纏他,攏了衣裳要出門了,胤禛叫住了她,罩了件自己的薄披風在她身上:「夜深露重,披了這個去,叫她們多點幾盞燈。」

  周婷低頭應了,胤禛給她掖掖披風,叫蘇培盛一路跟著送回正院裡去,周婷掃一翡翠,翡翠知她心意,珊瑚蜜蠟兩個跟在翡翠後頭退了兩步,周婷兩隻手攏了披風,聲音低低的由著夜風送進蘇培盛耳朵裡頭:「爺不在後頭,我沒法子多看顧,還要叫安諳多費心了。」

  蘇培盛提了燈籠,聞言連稱不敢:「能侍候主子,那是奴才的福份。」眼睛的餘光往那一瞥,見周婷正側了頭衝他頷首,趕緊又收回來。

  「真是這樣才好。」周婷略點了點頭,滿意的勾出一抹笑來,等到了院子才轉過身去:「爺書房裡頭的東西安諳再清楚不過,趕明兒一樣款式的都置辦起來,我這裡沒個看書寫字兒的地方倒不齊全了。」

  蘇培盛把頭一低,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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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四爺正妻不好當

  專開出來種東西的院子被周婷安排了挨在山邊,由著匠人做了個農舍模樣,屋頂上厚厚蓋著茅草,屋子四周紮了竹籬笆,上頭還叫人圍了牽牛花同爬山虎,院子裡又擺了石磨農具,遠遠看去好一付東籬模樣。

  弘昭正背詩,也知道陶淵明的典故,這院子一建好,他就扒住了周婷的裙子撒嬌,非要起名叫采菊堂,周婷笑他這名兒起的俗,胤禛還要偏幫弘昭,叫大妞拿筆寫了,叫人刻在了石頭上,立在草屋門口,倒比刻在扁上頂上門聯要有意趣得多。

  大妞二妞從小就喜歡養些小動物,她們現在住的院子裡,隔幾步就能瞅見寵物,廊下掛了鸚鵡黃雀,假山上頭伏著翻過肚皮曬太陽的大白貓,矮草叢裡頭還住了一窩兔子,專有兩個小丫頭每天帶著那只巴兒狗溜圈兒,不叫它長得太胖。

  既建了個這樣的院子,周婷也想叫她們看看家禽是怎麼長成的,專圈了一塊地兒抓了一群剛孵出來沒幾天的幾隻蘆花雞。小小的一身茸茸的黃毛,尖著嘴兒嘰嘰喳喳,一灑了谷粒兒,就啾啾啾的奔著小短腿過來啄個不住,不單大妞二妞喜歡上了,就是弘時弘昭做完了功課也要往這裡來耍一會子。

  親稼穡原本就是好事,胤禛心裡拿弘昭當接班人,既要接了江山,這些事絕不能不懂,得了閒也會帶著他過來,拿了《清稗類抄》給他講講農事,弘昭乖乖坐在胤禛腿上,看著書上的畫問胤禛什麼叫紫荷草。

  他正是對什麼都感興趣的年紀,又不似弘時那樣到了正經讀書的年紀,每日上午讀書下午騎射的來回趕場子,他只要背完了書寫完了字,周婷很鼓勵他到處玩一玩。

  見他真對這個上起心來,胤禛倒拿一幅地圖來,上頭細細標明了各地方產些什麼,還拿細毛筆畫了那東西的樣子,叫弘昭一看就知道哪裡是水稻哪裡是棉花。

  越是南邊越是富庶,絲織米稻排了個遍兒,弘昭學了東西就沖了周婷賣弄,但凡是個孩子自己學了東西都好為人師,弘昭的對象就只有比他的白糖糕,他拿了那圖一處處點出來教給他聽。

  白糖糕哪裡聽得懂這些個,只看著上頭一個個的墨點兒覺得有趣,撕拉一下把那張圖給扯破了,氣得弘昭狠狠跺腳,印了白糖糕一臉墨汁印子,一個才能順溜的說話,一個還不會咿呀,兩兄弟竟吵起架來。周婷只好叫人又繪了幅沒標記的,讓弘昭自己把那一個個小圖標給畫上去,倒是大部分都標對了。

  胤禛又叫人弄了頭驢子來拉那石磨,驚得幾個孩子全站著看住了,他們平日裡就少出門,還以為拉車的都是大馬,哪裡知道驢子還能拉磨。周婷興頭一起,叫丫頭拿細繩兒綁了蘿蔔,就掛在驢子眼前,卻偏不叫它咬進嘴裡,引著驢子不住往前走,拉一圈又一圈的磨,把幾個孩子惹得又叫又跳。

  胤禛也開懷,同周婷並肩立在草屋下,大掌牽了她的手:「你從哪兒想了這麼個促狹的法子。」

  周婷挑挑眉毛:「這才好叫他們知道道理,別眼簾前頭擺了個蘿蔔就不住往前爭。」周婷腦子裡剩的不多的歷史知識全是過去老師在課堂上講的小故事,這些個東西倒比那些年表記憶深遠,看著胤禛坐在石凳子上頭指點弘昭什麼月份宜出產什麼。就又想起那個清朝皇帝關於雞蛋的笑話來。

  不說康熙,太子小時候這樣受寵愛,也是摸過鋤頭的,如今暢春園裡頭還有那麼處園子,早年太子跟康熙兩個都在那裡種過稻子,若非這樣,周婷也想不出這麼個辦法來把圓明園給填滿。既然自己兒子肯定要登位,那從現在開始就要培養起來。

  別人的媽媽不過培養一個哈佛女孩,周婷要養的可是未來帝王,她自覺身上擔子重的很,也沒別的法子來教他,弘昭又不考狀元,倒不如多叫他知道這些個東西,多明白一點往後才不至叫人捏在手裡頭。

  胤禛拿姆指摩挲她的手背,握在手心裡起了一層細汗,都有些滑手了還不放開,周婷也不動就叫他這麼握著。一院子都是孩子的笑聲,胤禛自顧自的勾了嘴角,若要論起教養來,哪一家的孩子有他的孩子的更出挑?往後把弘昭多往汗阿瑪跟前帶,叫汗阿瑪知道,他孫輩裡頭,再沒旁人比弘昭更強。

  弘昭對這些感興趣,家裡知道這些東西的人卻少,就是胤禛也多是從書上看見過,不曾一一試過。弘昭身邊的那些哈哈珠子全是滿人子弟,上一輩兒都沒種過地的,下一輩兒哪裡懂得這些個,既起了這個興頭,周婷就叫人挑了個家中務過農的小廝擺到弘昭身邊侍候,好方便他時時問些古怪問題。

  那小廝得弘昭親自給起的名字,就叫稻穀,稻穀年紀不大,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對農事知道的多,弘昭聽他說過一回,竟起了叫人撈草泥鋪在田里養菱角的想頭來,還一本正經的告訴胤禛,這法子不但能養出好菱角來,還能在水裡養活魚,一畝地產兩樣東西,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周婷剛要嗔他,他就開始晃起圓腦袋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叫周婷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捂著額頭可憐巴巴去找胤禛。

  有兩個妞妞帶頭撒嬌,一左一右的扯了胤禛的袖子軟綿綿的叫阿瑪,胤禛還有什麼不肯的,園子裡頭地方夠大,本來就有一處湖用來春日泛舟玩兒的,撿那淺些的地方種了蓮藕,如今引了水過去,除了旱地又多出水田來。

  越盛日頭越大,女孩子曬黑了不像樣,周婷就把兩個女兒拘起來做她們的女課,到日頭散了再許她們去玩,弘昭沒這些顧及,很快白皮膚就曬黑了。

  不單他自己玩野了,怡寧帶了孩子過來做客,他還偷偷叫小太監套了驢車,領著弘明去玩,兩個孩子一頭一臉的汗,衣裳下擺全是泥點子,怡寧又笑又罵,把兩隻泥猴子一塊兒按進水桶裡頭刷乾淨。

  晚上弘昭非留了弘明一處睡,怡寧沒法子,只好依了這兩個,兩兄弟滾在大床上,弘昭把自己珍藏的小船全拿出來跟弘明玩,玩到睡著了,還一人一隻船在心裡頭捏著。

  胤禛摟著周婷的腰站在外頭,周婷點著這兩個孩子:「這兩個倒跟爺同十四弟一般親近呢。」

  這話是摻了水份的,胤禛卻很愛聽,他小時候同胤禎並不親近,弘昭能同弘明處得好,最樂見不過,第二天把信夾在折子裡頭遞到胤禎面前,康熙心情好,多問一句,胤禎一面笑一面把這兩個小子幹的事告訴了康熙。

  下一回信到的時候,康熙就在裡面寫明了要吃弘昭種出來的東西。這本是玩笑,弘昭卻上起心來,盤點了自己地裡種的東西覺得不夠稀罕,皺著一張圓臉想辦法,周婷這才想起馮九如從南洋帶回來的那些種子。

  自上回胤禛說過要叫馮九如弄些南洋種子來,周婷就叫人去尋馮氏,馮氏卻沒立即上門,只叫人過來告罪,說是病了正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周婷一向對這個同鄉很有好感,知道她病了的消息賜了好些藥材下去,又時不時的叫人過去問,直到五月初,馮氏才遞了帖子過來拜見。

  馮氏這一病瘦了一大圈,春裳掛在身上空落落的,人瞧著也不如以往精神,臉上上脂粉還顯得一臉倦色。周婷剛要詢問,猛然間掃到她身後跟著的那個,原本該是丫頭的,卻做了婦人妝扮。

  馮氏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這麼冒冒然把人給領了過來,很不像是她的行事。若真是她想帶過來的,自然一來就要介紹給周婷知道,她卻偏偏坐在那兒不動,那個婦人礙著規矩也不好自己湊上來,倒在她身後站足了一刻鐘。

  周婷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心裡猜到個大概,也不先提這茬,而笑著同馮氏寒暄起來,又拿起茶盞來啜了一口茶,指了桌上的海棠花點心碟子:「這是宮裡頭剛賜下來的金乳酥,倒不常有的,你且嘗一嘗。」

  話音還沒落呢,就見站在馮氏身後的婦人拿眼兒去瞧,這番舉動怎麼瞞得過周婷身邊的丫頭,珍珠正在家裡頭備嫁,翡翠就成了周婷身邊第一人,帶個生人過來本就不全規矩,如今一看這個婦人卻是連禮都不尊的。

  翡翠瞧了瞧周婷的臉色,抿了嘴兒笑出聲來:「見了馮夫人就想起好檀香來,她今兒怎麼沒跟著,我們主子賞我的那兩個金乳酥,我可一直留著呢。」

  丫頭之間有些交情很正常,馮氏明白這是周婷的好意,往後睨了一眼,又笑著接了口:「檀香年紀到了,我給她挑了人,正在家裡頭備嫁呢。」

  她這話一說,周婷就笑:「那倒是在給她添一份的,就叫翡翠領了你身後這個媳婦子去,挑上一支釵,算是我給她添東西了。」

  那婦人臉上一紅一白的變換,馮氏愣是不幫她分辨,手上拿著帕子托了半塊金乳酥,笑晏晏的半福了身子:「倒要替她謝主子的賞賜呢。」

  那婦人年紀很輕,模樣也只算清秀,卻怎麼敢在馮氏面前這樣拿大,見馮氏不為她分辨,抿了嘴跟在翡翠後頭,將出門了還歪了頭看了馮氏一眼。

  等那人一走,周婷就擰了眉頭:「你往常並不這樣,那個又是什麼人了?」馮氏同周婷說是隔著階層的,其實兩人相處起來並無隔閡,都是一個地方來的,平日裡也說得到一塊兒去,雖說沒有挑明,可彼此之間卻有份不同的親切感。

  周婷一問,馮氏臉上的笑就跟退潮的海水似的淡了下去,她捏著帕子掃了掃衣襟,聲音不輕不響,似平日那樣說道:「這是我們爺新納的妾。」

  周婷一怔,馮氏卻自顧自的解說起來,語氣裡頭帶著些自嘲:「許咱們爺的名字起的不好,九如九如,十樁事裡九件如意,誰知這不如意的一樁兒,偏落在了子嗣上頭呢。」說著輕聲一笑,拿帕子掩了嘴,遮住半張臉:「這個是他去跑船的時候,朋友家裡的丫頭。」

  馮氏是扶正的,她前頭的正房太太生了個哥兒,原本一直養得好好的,也到了進學的年紀,誰知道偏偏生起病來,他從生下來就養在馮氏身邊,真把他當成親生那樣看待,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兒子還沒好起來呢,那邊侍候著丈夫竟領了個懷了身子的女人回來了。

  馮氏自己一直沒能懷上孩子,心想著總歸前頭有一個,跟她又親,丈夫也算是後續有人,從沒想過叫馮九如開枝散葉,誰知道他竟弄出這樣的事來。

  馮氏是個要強的女人,再硬也挨不住這樣的打擊,她骨子裡頭有氣性,自此不再肯讓丈夫進門,之前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被她扔進角落裡,只把自己當成個古代當家太太。

  她鬆開手去,小妾卻緊趕著上來,馮氏多少手段,要捏死她容易得很,就是她肚子裡頭那個孩子,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去母留子,或者乾脆不叫她生。

  可她是個心正的人,寧可不要,也不能下手害人,自己把丈夫趕出了正房的門,馮九如是在外做客時喝醉了一時糊塗,等那人把這丫頭送過來的時候,他也愣了神。

  想過馮氏定要醋一醋,誰知道她反應這樣大,倒叫他惱怒起來,可他自己也明白,家裡頭的生意有多少是靠著馮氏起來的,夫妻兩個齊心合力才有了現在的光景,怎麼也要念著她的好,雖被趕了出來,卻並不冷落了她,照樣往她跟前湊。

  可那丫頭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起來,馮氏本就覺得厭惡,再看著這個哪裡還能原諒丈夫。馮九如再待她好,也不會狠下心來收拾自己的孩子,一天拖過一天,夫妻兩的情份,越來越淡了。

  周婷怔了半刻,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男人是栓不住的,光看得緊有什麼用。腿長在他自個兒身上,他要往外頭跑,殺他的頭也沒用。」馮氏半晌才抬起眼兒來,眼底一抹淒涼,明明外頭春暖花開,到她這兒卻彷彿照不見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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