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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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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玩的就是心跳

  醒來時,觸目一片明亮的雪白,帶著絲絲寒意。一切仿佛在晃動,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睜開,視線漸漸從模糊到清晰。

  「你終於醒了。」身畔傳來甘檸真明澈的聲音,像是輕輕舒了口氣。

  「我們在哪裡?逃出魔剎天了嗎?」我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呻吟一聲,全身火辣辣地疼,百骸欲裂。

  四周被積雪壓迫,我們似乎埋在了一個封閉的雪窟裡,甘檸真就躺在我的邊上,和我肩靠肩,腳碰腳,側首凝視我。這個地方實在狹小,坐不起身,也沒法翻身,挪動一下都困難。

  「不要亂動。我們還在射工雪山,追兵太多,我乾脆帶你冒險潛入積雪下。幸好這裡雪層很厚,沒被妖怪們發現。」

  我暗呼僥倖,當時形勢的兇險可想而知,難得甘檸真有這樣的急智,我腦海不由得浮起「蘭心慧質」四個字。「你真是聰明的美女,救命之恩,老子賣身相報。」調笑一句,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甘檸真微微蹙眉:「別說話。你受傷太重,已經昏迷三天了。」

  我默察傷勢,體內的霜雪轉斷斷續續地流動,十分柔弱,全身有氣無力,大小傷口開始結痂,但一碰就痛得要命。沒有十天半月,休想行動自如。

  甘檸真似是瞭解我心中所想,道:「安心靜養,多想無益。」

  我扭頭看甘檸真,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靠得這麼近,幾乎緊緊相貼。隔著薄薄的白色道袍,我感受到她山巒般起伏的曼妙胴體,那麼溫軟,又充滿彈力。忍不住,悄悄擠了擠。

  「你為何總是這麼淡定,難道世上沒有什麼能讓你舉止失措麼?」我隨口道,目光落在她絲緞般的漆黑長髮上,清香幽幽,沁人心扉。

  甘檸真淡淡地道:「你為何總是這麼囉嗦?」

  我哈哈一笑,再次牽動傷口,痛得我齜牙咧嘴。甘檸真嘴角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男子漢,一點傷痛不該形於色。記得師叔當年在碧落賦的皎鏡洞修煉時,身受萬千風刃、冰錐侵體之苦,始終談笑撫琴,一曲『梅花三弄』不曾彈亂一個音符。」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嚮往之色。

  「狗屁!明明疼還要硬撐那叫虛偽!我看你師叔只是為了在你面前裝酷,擺造型。他當時一定痛得尿褲子,只是你沒發現。」聽到公子櫻的名字,我莫明地不爽,大肆貶低他。

  不等甘檸真發怒,我滔滔不絕地道:「三國時,有個叫關公的花花公子,最愛用這一套把戲泡妞。有一次,他左臂中了毒箭,便一邊和怡紅院的名妓下棋,一邊讓大夫替他刮骨療毒,騙得美女當場求歡,連銀子都省了。事後才知道,原來——」我重重歎了口氣,故作神秘狀。

  「原來什麼?」甘檸真被我挑起了好奇心。

  「原來這傢伙的左臂本來就是假肢。」

  甘檸真一愣,忍不住噗哧一笑。猶如一朵清豔綻放的雪蓮,充滿了天地靈秀之氣,看得我癡呆。半晌,我才道:「你應該多笑笑,別整天擺出一副尼姑的冷淡樣子,裝酷現在不流行了。該笑就笑,該哭就哭才是真性情。你看我,絕不矯揉做作,這叫唯英雄能本色。」

  甘檸真又好氣又好笑:「你是越來越放肆了。」

  我眨眨眼,罕有機會和這仙子般的美女獨處,調笑幾句,心情十分愉快。一時唾沫橫飛,廢話猶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時而說一段市井笑話,時而竊取幾句小李、小杜的詩,賣弄一下風雅,搞得甘檸真哭笑不得。

  正說得興起,左手背忽然發癢,我側目一瞧,原來是一條淡黃色的小蟲子。頭呈三角形,嘴巴尖,肉鼓鼓的身軀下有四條細足,一邊爬,一邊搖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

  甘檸真手指輕彈,一絲白氣從指尖射出,擊斃了小蟲。「這是射工蟲,有劇毒。它喜歡含沙噴射人的影子,中者頭痛發熱,抽筋中風。這幾天我已經殺了不少,卻總也殺不盡。」

  射工蟲!我一陣狂喜,煉成霜雪轉就差這一味藥引,難得它們自動送上門,正好幫老子修煉。「快替我抓幾條射工蟲,給我服下。」我急急嚷道。

  「射工蟲怎麼能吃?」甘檸真訝異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應該這麼快就肚子餓啊,一個時辰前剛給你服過蓮心丹。」

  我翻翻白眼:「和肚子無關,修煉用的。快點,你不會讓我這個大病號自己動手捉吧?」

  甘檸真無奈地搖搖頭,眉心綻出蓮心眼。射工蟲雖然隱藏在雪層深處,但逃不過蓮心眼的搜索。隨著甘檸真手指彈動,一朵朵晶瑩的水蓮嵌入積雪,強行吸出射工蟲。半天後,甘檸真已經抓了十來條,隨手遞給我。

  我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你喂我吧,我一動傷口就疼。」張開嘴,嗷嗷待哺。

  甘檸真猶豫了一下,指尖拈起一條射工蟲。她的手指纖長,皎潔如冰雪,剔透的指甲泛著柔潤的光澤。

  一條條射工蟲被我吞下肚,我卻回味著,那兩根玉指輕輕碰觸嘴唇的美妙滋味,溫軟細膩裡,帶著絲絲清涼。「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我低聲念道。

  「你說什麼?」

  我剛要開口,猛地打了個嗝,嘴裡噴出一團白呼呼的寒氣。十多條射工蟲在內腑化作冷冽的遊絲,快速竄行。遊絲流過時,像一根靈巧的冰線,把斷斷續續的霜雪轉串連起來。

  體內剎那一片冰涼,千萬縷寒氣滲出毛孔,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霜雪轉在全身迴圈,開始速度比較慢,到後來飛快,每迴圈一周,身子就寒了幾分。沒過多久,就覺得細絲般的霜雪轉變得粗大,猶如涓涓小溪彙聚成了洪流。洪流再凝結成冰,一片片在內腑擴散,很快體內就像冰封了一樣,完全凍住。

  寒氣不斷滲出身軀,薄薄的白霜覆蓋了我的眉毛、臉、四肢,迅速變成了一個冰雪人。

  甘檸真立刻抓住我的右手,輸入一道溫涼的氣流,卻被霜雪轉排斥出來。

  眉心的內丹突然跳起來,內腑「咯噔」一下,鼎爐像是被硬生生從丹田內擠出來,轟然開啟。如同長鯨汲水,鼎爐把冰凍的霜雪轉一股腦兒吸入,全身霎時變得暖洋洋的,凝結皮膚表面的霜雪紛紛融化。鼎爐吸進霜雪轉後,不斷鼓脹,「轟」,鼎爐又把霜雪轉反噴出來。

  體內驟然一片清涼,經過鼎爐煉化後的霜雪轉不再寒冷,直到這時,我才瞭解霜雪轉的大成狀態。氣息不再像從前那樣呈流線形狀,而是一顆顆米粒般的東西。無數粒子在內腑遊蕩,看似雜亂,卻又遵循了某種奇異的軌跡。每一顆粒子都在不停地旋轉,粒子和粒子一旦碰觸,便各自彈開,無數粒子碰撞、輕彈,令我渾身暢快,帶來一陣陣妙不可言的滋味。

  我舒服地長吟一聲,只覺精氣彌漫,妖力大增,雖然還沒有到進化飛升的地步,但也差不遠了。要知道,從受態進化到數態,至少需要幾十年苦修,而我在進入受態的當年,便要邁入新的境界,可見丹鼎流的秘道術何等神奇。

  甘檸真檀口微張,震驚地看著我。不知不覺,我渾身大小傷痂已經脫落,肌膚猶如玉石一般潔白瑩潤。

  「多謝你喂我射工蟲,我的傷全好了。現在生龍活虎,再來十個夜流冰也不在話下。」笑嘻嘻地回望著她,我故意張張嘴巴。

  「你這人說話老愛誇大。」甘檸真避開我的目光:「既然你傷勢痊癒,我們可以立即啟程,離開此地了。」

  我想了想,道:「還沒到時候。夜流冰一定帶領手下四處搜索我們的行蹤,這幾天的防範最為嚴密。我們現在出去,很可能被發現而陷於苦戰。」

  「你的意思是待上十天半月,等夜流冰放棄追捕時再離開?」

  「再等三天就夠了。」迎著甘檸真不解的目光,我微微一笑:「我們可以被夜流冰發現,但不是在他的地盤上。遠離葬花淵的勢力範圍,老子再和他玩一場貓捉耗子的生死遊戲吧。」

  甘檸真冰雪般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淡淡一笑:「我明白了,你想吸引夜流冰的追兵,好讓海姬她們可以脫險。」

  我苦笑:「女人這麼聰明會讓男人害怕的。唉,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連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如果我有魔主那樣的實力,該有多好。」攥緊拳頭,生平第一次,我渴望擁有力量,就像我從前渴望吃一頓飽飯。

  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你已經很像個男子漢了。為了救我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我忽然問:「你為什麼又回來救我?」

  甘檸真神色平靜:「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僅此而已。」

  我們都不說話了。我默默調息,一遍遍運轉霜雪轉,心靈緩緩進入平靜無波的境界。

  時間無聲流逝,這三天,我除了調息養精蓄銳,就在想我的前生。我百思不解,在生死關頭,那一聲把我救出幻境的低吟到底是誰發出的?我為什麼會看見黃泉天的景象?幻由心生,在我的心靈深處,難道始終潛伏著龍蝶的烙印?

  我心頭一凜,腦海中浮現出三個白衣蒙面人把龍蝶逼到吊橋的一幕,以當時雙方的力量對比,龍蝶要麼交出地圖,要麼被殺,或者被迫進入黃泉天。對一般的人、妖來說,去黃泉天等於自殺。但對龍蝶,也許有些不同。

  難道他還活著?我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誕無比的想法,隨後又暗自搖頭,太可笑了,如果龍蝶還活著,那我算什麼?何況黃泉天是所有人、妖的最後歸宿,以龍蝶的妖力,怎麼可能不死?

  「你在想什麼?」甘檸真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隨口道:「胡思亂想。」頓了頓,嬉皮笑臉地道:「和你這個絕色美人在一起,還能想什麼?」

  甘檸真蹙眉道:「你為何總愛胡說八道?美貌只是外相,總有一天芳華老去,白髮雞皮。貪戀美色的男人只會讓人感到浮淺。」

  「不貪戀美色的男人只會讓人感到變態。」

  甘檸真瞪了我一眼:「夠了。」

  「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我長吟一聲,道:「但美人慢慢變老,猶如夕陽下山,未嘗不是一種美麗。即使檸真你將來白髮雞皮,但在我心裡,始終是初見時的蓮花美女。」側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甘檸真的臉微微一紅,見到向來清傲的美女露出的羞意,我心裡有種惡作劇般的快活。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該離開了。」隔了半晌,甘檸真道。

  我點點頭,伸手按向上方的雪層,魔剎天地圖清晰浮現腦海。

  緩緩擠出厚厚的積雪,我們藏身的地方,是在山坳的幾塊巨石下,距地面足有三丈左右,交錯嶙峋的山石恰好形成一個隱秘的夾角,向內凹陷,再加上冰雪堆積,難怪沒有被妖怪找到。

  天空中,三個太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正是清晨時分。周圍沒有一個妖怪,空中也沒有飛猴。我看清方向,和甘檸真悄悄潛行,向山崖處飛快趕去。到了崖邊,我吹出吹氣風,帶上甘檸真,騰空而起,向西面全速飛去。

  耳畔風聲呼嘯,俯視山腳,我看見一隊妖怪還在來回巡視。

  甘檸真訝然道:「方向不對吧?我們應該向南,返回紅塵天與魔剎天之間的天壑。」

  「如我所料沒錯,天壑附近一定埋伏了對方的重兵,正等我們自投羅網呢。所以我們的目的地,是魔剎天和清虛天之間的天壑,而非紅塵天。那處天壑正是魔剎天的西北角。你明白了嗎?我們要逃往清虛天,這樣才能出人意料。」我胸有成竹地道,下方似乎有妖怪發現了我們,但我飛行速度奇快,故意兜了幾個圈子,將它們拋出視線,再繼續西飛。

  「如此一來,我們的行程豈不是要貫穿整個魔剎天?魔剎天已被魔主統一,夜流冰一定會轉告其他三個妖王,協同追殺我們,到時我們只會越陷越深。」

  「我敢打賭,以夜流冰的個性,絕對不會向其他妖王求助。俗話說,置死地而後生。夜流冰一定想不到,我們不但不逃,反而深入魔剎天內腹。」

  甘檸真沉吟一會,終於點頭同意。我一路向西疾飛,重重森林、山脈、河流在下方飛速倒退。沿途風景各異,或奇險詭異,或雄偉壯觀,或瑰麗優美。在燦爛的陽光下,映出五光十色,千姿百態,色澤更是鮮豔無比,就像用大桶大桶濃墨重彩的色汁傾潑上去的。相比之下,紅塵天的山水只能算是小盆景。

  三個太陽陸續落下,天色漸漸昏暗,我操控吹氣風,緩緩落地。霜雪轉大成後,我不但飛行速度加快,而且絲毫不覺疲勞。換作過去,帶一個人飛行一天肯定累死。

  四面是連綿起伏的草原,魔剎天的草又高又粗,色澤墨綠,長勢旺盛得異乎尋常。草葉表面油光鋥亮,十分肥厚。根據地圖,這裡應該是枯榮草原。如果說葬花淵還位於魔剎天的外沿地帶,那麼枯榮草原則是外沿的最後一站,再向西,算是真正進入魔剎天的內域了。

  和煦的暮風中,一根根草紋絲不動,高沒膝蓋。我用手碰了碰,才發現它們非常重,沉甸甸得像鉛塊一樣,還毛茸茸的紮人,一點也不柔軟。

  甘檸真道:「小心點。記得以前鳩丹媚說過,越是深入魔剎天,便越是兇險,怪物奇獸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咦?你幹什麼?」

  「美女啊,好幾天沒有出貨,老子憋死了啊!」我擠進草叢,解開褲帶蹲下,滿足地歎息一聲。早在雪窟我就內急,只是美女當前,只好痛苦地忍。

  等我完事出來,發現甘檸真也不見了。過了一會,才見她從草叢裡出來,觸及我的視線,神色頗不自然。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瞄著濕亮的草葉,腦子裡轉著齷齪的念頭。

  甘檸真輕咬下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邊笑邊搖頭,美女不是任何時候都美,常人關注的,也往往只是她們美好的一面。想到這裡,我驀地心頭一震,任何人、妖、甚至法術也有不同的層面,如果能把握其中最弱的一面,豈不是可以擊其軟肋,戰無不勝?

  怔怔地看著甘檸真,我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些玄妙的奧理。老太婆師父說過,高手並非僅靠日久修煉,只有意境上的領悟,才能不斷突破,這就是天才和庸人的區別。

  甘檸真施展氤氳身法,猶如一縷若有若無的水煙,率先向前掠去。我提氣輕躍,施展渡術,平平貼著草尖滑行。這裡的草又硬又重,如果老老實實在草原裡穿行,一定累得夠嗆。

  夜幕低垂,繁星滿天,幽深的草葉尖上閃動著乳白色的星光。四下裡一片寂靜,只有我們衣衫下擺輕輕擦過草叢的聲音。我隱隱覺得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草原太靜了,反倒讓人不安。

  月魂忽然道:「這片草原怎麼沒有任何生靈?感覺死氣沉沉的。」

  我心中一動:「魅來過魔剎天嗎?」

  「只匆匆來過一次,僅在週邊逗留而已。昔日的魔剎天血腥無比,到處有妖怪互相殘殺,魅不喜歡這裡。」

  甘檸真倏地停下,警覺地盯著草葉。高肥墨綠的草開始發黃,肥厚的葉子在很短的時間內乾癟,不斷衰敗。沒多久,觸目一片黃色,草原像是經歷了一個長長的旱季。

  奇詭的變化還在繼續,發黃的草葉迅速乾涸、發枯,轉為深褐色的枯草,整片草原如同被妖法吸幹了血肉,只留下森森白骨,滿目淒涼蕭瑟。

  我駭然四顧:「這是怎麼回事?」

  甘檸真若有所思:「難怪叫枯榮草原。」突然抬頭,夜空中,一片片濃重的烏雲從遠處飄來,遮住了上方的星辰。從烏雲的間隙裡,透出閃爍不定的綠光。

  我神色一緊,那不是烏雲,而是一群怪獸!

  就在這時,我發覺體內的霜雪轉正一粒粒瀉出體外,原本充沛的精力也漸漸變弱,莫名地感到疲勞。甘檸真忽然高高躍起,輕呼:「不好!這片草原會吸食人、妖的生氣!」

  我恍然大悟,立刻吹出吹氣風,順手拉起甘檸真,向高空沖去。居然還有這麼古怪的草原,難怪這裡生靈絕跡,死氣沉沉。

  無聲無息,一片片烏雲向我們飄過來。烏雲嘩地展開,原來是一片片黑色滑亮的肉膜,佈滿了噁心的絨毛。

  這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怪獸,共有十頭。每頭怪獸腹部生有四片寬大的肉膜,足足十多丈長,可以靈活地舒卷伸展。怪獸的軀體精瘦,透出慘碧色的光。它們沒有四肢,頭頸細長,如同一根自如扭曲的管子,而整個腦袋就是一張血盆大口,沒有眼鼻耳。

  我迎上最近的一頭怪獸,毫不客氣地劈出脈經刀。淩厲的刀氣猶如實質,遠勝從前。怪獸不慌不忙,前面的兩片肉膜同時展開,卷住了金黃色的刀氣,略一蠕動,像享受美食一樣,把刀氣吞噬得乾乾淨淨。我驚奇地發現,怪獸的身軀更亮了,碧光在體內像波浪翻滾。它的另兩片肉膜隨意一拍,一陣陰寒奇詭的力量籠罩住我,四周陡然變成了一個怪異的吞噬場,瘋狂吸食我的內息。

  我大驚之下,立刻催動吹氣風,向後飛退。怪獸們的速度更快,肉膜舒展,禦風滑行,輕飄飄堵住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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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1: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由技入道

  甘檸真拔劍,三千弱水劍化作絢麗的驚虹,擊向一頭怪獸。怪獸四片肉膜同時卷出,包住劍氣,劍氣隨即黯淡下來,被肉膜緩緩吸入。我噴出一團三昧真火,擊向另一頭怪獸,嘴裡嚷道:「這些怪獸和枯榮草原一樣,都能吸食人的力量!」

  怪獸拍動肉膜,卷滅三昧真火,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甘檸真清叱一聲,劍芒暴漲,滔滔弱水反過來卷住怪獸,其餘九頭怪獸立刻圍了過來,紛紛展開肉膜,再次將劍氣淹沒。甘檸真手指一引,三千弱水劍驟然收縮成一根繡花針,快似閃電,猛地刺入一頭怪獸的血口,又從後腦鑽出。怪獸向下墜落,身軀黯淡,碧光急速消失。

  「砰」的一聲,怪獸重重摔在了草原上。甘檸真趁勝追擊,三千弱水劍靈動穿梭,接連刺落了四頭怪獸。剩下的怪獸無聲退後,肉膜齊齊掀動,周圍暗流湧動,形成了一個吞噬的氣場,把我們完全罩住。三千弱水劍也被氣場緊緊鎖住,在氣場內,整個空間生出莫可沛禦的吸力,不斷向內凹陷,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無底洞,不斷吞斂生氣。

  甘檸真神色微變,強行收回三千弱水劍:「林飛,快闖出去,不能被它們圍住!」

  我忽然生出一種可怕的感覺,仿佛置身在一個死寂的墳場,一絲風也吹不進來。怪獸們的肉膜像龐大的暗黑天幕,遮住了四面八方。視野裡越來越幽暗,黑沉沉的一片,連星光都一點點消失了,被吞噬乾淨。

  腳下的吹氣風漸漸微弱,正被氣場不斷吸走。我趕緊駕馭吹氣風向外猛衝,雙臂化作疾舞的兩柄鋼刀,同時探出龍蝶藍爪,擊出一個呼嘯的冰球在前方開路。

  藍瑩瑩的冰球還沒有碰到怪獸,就倏地碎裂,融化,蒸發,不過短短一息的時間,就被氣場完全吞噬。面對我鋒利的手刀,怪獸們向後退避了一下,整個氣場隨之後移,始終死死把我們罩住。

  草原上,驀地射出妖異的綠光,映得四下一片慘碧。哇靠!被殺死的幾頭怪獸屍體重新亮起來,碧光大盛,怪獸紛紛爬起來,重新飛上夜空,加入攻擊我們的陣營。

  我頓時頭皮發麻,還有死而復生這種事!到底什麼怪物啊?甘檸真拋出三千弱水劍,化作茫茫弱水。在身側圍成一條色彩斑斕、矯夭遊動的洪流。怪獸們雖然不敢靠近,但不停地掀動肉膜,吸食劍氣。

  眼看形勢不妙,我準備射出螭槍。月魂制止了我:「不要用螭槍。雖然螭槍威力驚人,但你不能養成依賴它的習慣。每一次搏殺,對你來說都是最好的磨練。只有通過戰鬥,你才能不斷提升妖力。」

  月魂說得也有道理,我暫時放棄了動用螭槍的念頭。在三千弱水的守衛下,我施展各種妖術,輪番向怪獸們擊去。但怪獸的肉膜太厲害了,任何法術都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被肉膜捲入吞噬。

  甘檸真面色一凜:「這些怪獸古怪得很,不要和它們多糾纏。」

  我苦笑一聲,我也知道走為上策,但四下裡全被圍住,怪獸又飛得比我快,根本逃不掉。我忽然靈機一動,想起先前的感悟,既然所有生靈都有不同的層面,那麼怪獸最弱的一環在哪裡?

  我目光轉動,落在下方的草原。怪獸出現的時刻,恰好是草原轉枯之際。而草原又能令怪獸復活,兩者一定有某種奇特的聯繫。

  靈機一動,我駕起吹氣風向上直沖,引得怪獸跟著我飛到上空,隨後向下疾沉,探出龍蝶碧爪,暗含龍虎秘道術,猶如長長的藤蔓纏住下方兩頭怪獸,向外猛甩。怪獸雖然被我拖動了少許,但肉膜反倒通過龍蝶碧爪,不斷吸食我的內息。但我顧不得了,利用怪獸閃出來的空隙,探出龍蝶赤爪,熊熊火球噴向下方的草原。

  「轟」,火焰騰起,乾枯的草葉一點就燃,火勢一下子蔓延開來,草原劈裡啪啦地燃燒,紅通通的火焰像一群猛烈的野馬,以驚人的速度狂竄。

  火光直沖夜空,怪獸的軀體突然劇烈抖動,腹部的碧光晃閃個不停,肉膜收縮,生出一道道裂紋。我大喜過望,自己所料沒錯,枯榮草原是這些怪獸的力量源泉。毀掉草原,怪獸就容易對付了。

  怪獸立刻分出一半,撲向草原。甘檸真清叱一聲,滾滾弱水沖天激起,宛如無數道流光溢彩的煙花,攔住怪獸,不讓它們有機會撲滅火勢。我的龍蝶爪不停頓地擊出火球,加助火勢,同時施展混沌甲禦術,一拳擊向氣場。

  氣場的吞噬力已經大大減弱,我拳擊的位置恰好是氣場中心那個向內凹陷的無底洞。「嘭」!吞噬生機的無底洞被一拳堵住,氣場在一剎那消失,又在後一瞬重生。

  四周氣浪洶湧撲來,山洪般的生氣狂泄而出,向內凹陷的無底洞竟然變成向外膨脹,把先前吞噬的力量盡數吐回。千百道生氣猛烈衝擊我的身軀,直透內腑,又被霜雪轉同化成粒子。

  我忍不住放聲長嘯,只覺得精力彌漫,百脈處處生氣勃勃。混沌甲禦術的奧義是轉換,知道此刻,我才算完全領會。即便是死氣,也可以轉換成生氣。吞噬一切的氣場,同樣能轉換成釋放。

  甘檸真驚訝地「咦」了一聲,美目異彩漣漣,三千弱水劍光華大盛。這下子,我和她都因禍得福,不但得回先前被吸走的內息,還平白增加了不少。倒楣的是那些怪獸,肉膜急劇萎縮,腹中的碧光越來越暗,將近熄滅。

  「有枯就有榮,有死就有生。天地萬物都有不同的層面,但憑我心,隨意轉換。」我對甘檸真微微一笑,將來只要我妖力增進,就能憑藉混沌甲禦術,把對手最強的一面轉換成最弱的一面,再輕鬆擊破。

  甘檸真若有所思。三千弱水劍吞吐不定,將一頭怪獸斬成兩半。我右掌輕輕鬆松拍向一頭怪獸的腦門,掌心潤白如玉,胎化長生妖術如意流轉。

  怪獸嗚咽一聲,被我手掌緊緊黏住,身軀飛快縮小。我心中一動,怪獸肉膜的吞噬功能和胎化長生妖術有點類似,如果我稍微改變一下胎化長生妖術,是否也能形成一個無底洞般的氣場呢?

  想到這裡,霜雪轉隨意而動。一粒粒聚集掌心,在胎化長生妖術的心訣引導下,掌心漸漸形成了一個向內凹陷的粒子洞。

  四面的氣流「嗡」的一聲,猶如遇上磁石一般,以我手掌為中心紛紛湧來。我心頭一陣狂喜,胎化長生妖術全力運轉,天地間的生氣不斷送入掌心,就連閃爍的星光也被吸了過來。

  這一刻,我仿佛置身於天地的核心,在茫茫虛無中,吸取雨露滋潤,成為一顆破土發芽的種子。

  胎化長生妖術被我練到了一個嶄新的境界。

  「婆婆,法術到底要修煉到什麼地步,才算大成?」沉浸在玄妙的氛圍中,我驀地想起昔日和師父的一次對話。

  「由技入道,永無止境,大成在狗屁屎尿裡。」

  「哇靠,拜託說點簡單易懂的好不好?」

  「法術的本義是變化,既然是變化的東西,哪有止境?哪有大成?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個道理。」

  「不斷拋棄,不斷獲取。」我心頭一陣激蕩,終於明白了師父的回答。所有的秘笈心訣,不過是一級級階梯,在不斷攀登中,拋棄、變化、發展,直到邁入一個全新的天地。

  楚度早已在那個天地裡了。

  甘檸真道袍飛揚,駭然看著我:「你在施什麼妖法?快停下!」

  我哈哈大笑,暫時收手。她的內息也被我吸入少許,改良後的胎化長生妖術真是厲害。怪獸嘴裡流出墨綠色的汁液,慢慢化作了胎形。我一面將它吸入,一面又伸掌拍向另一頭怪獸。隨著枯榮草原變成熊熊火海,怪獸的肉膜再也無法形成強大的氣場,腹內碧光消失,個個變得有氣無力。甘檸真的三千弱水迅如雷電,連殺四頭怪獸,剩下的都被我用胎化長生妖術吸食。

  最後一團火焰「滋」地熄滅,火星微弱地竄閃了幾下,化作嫋嫋升騰的黑煙,草原燃成了灰燼,露出灰黑色的焦土。

  甘檸真默默佇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法力似乎又有突破,整個人的氣質和過去有些不同了。」

  「男大十八變嘛。」我沖她擠眉弄眼:「你別盯著我看,老子會想入非非的。」心裡明白,自己已經臻至由技入道的微妙境界,所以氣宇才會有所變化。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周圍傳來,泥土聳動,無數犄角從地下頂出。我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不會吧,又有怪物鑽出來了?

  爬出來的是一具具獸形白骨,有的像牛,有的像馬,它們漸漸圍攏過來,刨動著腿,響徹一片。

  這些獸骨瞪著我們,一根根青紅色的血管爬出白骨外,猶如藤蔓纏繞,緊接著,沿血管附近生出強健的肌肉,最後,長出斑斕的獸皮,包住全身,變成了活生生的馬妖、牛妖、驢妖、羊妖……一道道白氣噴出鼻孔,無數妖怪仰天嘶鳴,蹄聲如密集的雨點,震得大地顫動。

  「動手!」甘檸真雪衣飄飄,率先沖向一頭壯碩的牛妖。還沒到面前,所有的妖怪突然前腿一彎,撲通撲通跪倒了一片。

  我驚訝地一拍腦門:「這些妖怪倒也識相,知道我們的蓮花美女厲害,所以趁早投降。喂,不殺你們也行,弄點靈丹法寶獻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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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1:56 |只看該作者
  四面鴉雀無聲,妖怪們個個恭敬伏地,頭也不抬。過了一會兒,不急不緩的蹄聲由遠而近,妖怪們紛紛讓開了一條路。星光下,一頭美輪美奐的妖獸邁著優雅的碎步,向我們跑來。

  清幽的星輝被蹄聲踏碎成點點光暈。

  這應該是一個鹿妖,人臉鹿身,藍色的長眼睛溫和而銳利,目光閃動間,仿佛充滿了洞悉的智慧。兩根鹿角猶如高大茂密的珊瑚,熠熠生輝。它的皮毛雪白光滑如緞,比星光還要明亮,頸後柔軟的鬃毛輕輕飄動,呈閃耀的九色。

  「感謝您的救命之恩。」鹿妖來到我的身前,凝視著我,前蹄點地,不卑不亢。它渾身流露出一種高雅的王者氣質,臉很俊美,看不出是男是女。

  甘檸真收起三千弱水劍,我好奇地打量著鹿妖,揣測它話中的含義。

  「我叫猄侯,是魔剎天遊牧一族的族長。」鹿妖平和的聲音裡透著激動:「兩百年前,我率領族人經過這片草原,在這裡休憩了一晚,結果被吸食了精氣。從此,全族變得不死不活,淪為休眠地下的獸骨。您燒毀了枯榮草原,令它吸食的精氣重新返回我們體內,救了大家的命。我代表全族,對您的恩德表示深深的感激。」

  我和甘檸真交換了個眼色,半信半疑地道:「你們既然變成了獸骨,怎麼知道是我救了你們?」不是我多疑,實在難以相信變成白骨的妖獸還能復活。現在整個魔剎天都知道夜流冰追殺我們的事,眼前一幕說不定是個陷阱,老子還是謹慎點好。

  猄侯微微一笑:「這原本是我們遊牧一族的秘密,既然恩人相問,我不敢隱瞞。遊牧一族天生具有一種神奇的妖術,一旦陷入危險,就會化作白骨,進入寂滅般的休眠狀態,但一點靈智始終保留。所見所聞,和正常時沒什麼不同,因此你們在枯榮草原做的一切,都被我們看在眼裡。」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暗生感歎,這些妖怪打起來也許不堪一擊,但妖術卻有獨到的地方。天地萬物,奧妙之處真是無窮無盡。

  猄侯續道:「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有什麼需要我們説明的儘管開口,遊牧一族將竭盡全力。」

  所有的妖怪呼聲如雷:「遊牧一族願意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我眼珠一轉,救命之恩?那就意思意思吧。這傢伙的皮子挺好,做件裘衣送給海姬她一定喜歡。鹿肉脯的味道想必也不錯。想了想,我試探著道:「我叫林飛,對你們遊牧一族這種神奇的妖術很好奇,能詳細介紹介紹嗎?」

  猄侯深深看了我一眼:「恩人想學?」

  果然是個明白妖啊,一點就透。我厚著臉皮點頭,這種妖術保命一流,日後用得著。

  邊上有個白鬍子牛妖搖搖頭:「恩人,這是我們遊牧一族天生就具有的能力,旁人是沒法學會的。」

  我失望地哦了一聲,猄侯猶豫片刻,臉上出現毅然的神色:「既然是恩人的願望,我當盡力滿足。」

  「族長!難道您要?」白鬍子牛妖駭然叫起來:「千萬不可以!」

  猄侯用眼神制止了他:「如果沒有恩人,我們遊牧一族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脫困。這樣的恩德,我付出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遊牧族的妖怪們紛紛呼叫,似乎都在勸阻猄侯,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連月魂都不滿地嘀咕:「挾恩圖報,真夠差勁的。」

  我尷尬地一擺手:「既然族長為難,那就算了吧。」看來對方傳授這種妖術要很大的代價,我當然不好強人所難。

  「沒關係,恩人請勿介意。」猄侯目光掃過四周,道:「我已經決定了,你們無需多說。」前蹄舉起,化作兩條修長的手臂,就像是個半人半鹿的人妖。他後腿踏地,忽快忽慢,響起一連串有節奏的蹄音。

  遊牧族的妖怪發出歎息聲,紛紛散開,在我們邊上圍起了一個大圈子。

  猄侯的大鹿角閃出一輪璀璨的光暈,罩住了我,我立刻像泡在溫泉裡,身心暖洋洋的。蹄聲聽在耳裡,猶如奇特的催眠曲,弄得我昏昏欲睡。

  「我族的這種妖術,確切地說並非妖術,而是一種天生的力量,名叫寂眠力。」猄侯肅聲道,眼中射出奇光:「雖然無法外傳,但可以把寂眠力的種子播入恩人體內,使恩人也具備遊牧族的這種力量。」

  說完,猄侯突然拔下了頸後的一根鬃毛。細長的鬃毛閃動著九色光芒,毛根還沾著一滴血珠,凝而不散。拔下鬃毛的同時,猄侯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手指一彈,鬃毛利箭般刺入我的胸膛。

  「轟」,我全身劇震,內腑剎那間急劇收縮,忍不住趴在了地上。猄侯張開嘴,猛地一口鮮血噴在我身上。

  鮮血順著我全身流淌,雪白的毛皮綻出皮膚,四肢化作了四條毛茸茸的長腿,手腳變蹄,我竟然變成了一頭鹿的樣子!

  甘檸真清叱一聲,閃到我身前,拔劍對猄侯,聲色俱厲:「你們在搞什麼?」

  猄侯神色萎靡,低聲道:「姑娘不用擔心,這是植入種子的必然反應。一個時辰後,恩人就會恢復原形。從今以後,恩人具有了我們遊牧族的血統,不但可以使用寂眠力,還能幻變鹿形。」

  我聽得心頭一震,幻變鹿形?老太婆師父提過,傳說妖怪進入阿賴耶態,便能擁有變化的妖力,可以任意變幻形體,化作飛禽走獸。想不到植入遊牧族種子之後,我也能變幻形體,雖然只能變鹿,但老子也知足了。

  我對甘檸真點點頭,示意自己感覺良好。九色鬃毛停在心臟處,猶如種子飛速發芽,生出長長的根須、莖藤。這種感覺十分奇妙,隨著藤須爬滿心臟,我仿佛真的變成了一頭鹿,在一望無際的魔剎天原野飛奔。

  疾風在耳畔呼嘯,大地飛速倒退。日出日落,草長草枯,我就是遊牧族的一員,渴飲河水,饑嚼青草,追逐著遙遠地平線上的一縷光芒。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浪起伏,密集的蹄聲響徹天地。透過九色鬃毛,我看到了遊牧一族的興起、發展,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四處闖蕩,追求自由的不羈天性。

  甘檸真摸摸我頭上的鹿角,眼中露出戲謔的笑意,悄聲道:「你現在的模樣最可愛。」

  一個時辰恍恍惚惚而過,等我完全清醒時,已經直立而起,恢復了人形。

  猄侯溫言道:「恭喜恩人了。」神色還是很委頓。語聲有氣無力,像生了一場大病。

  我歉然道:「你一定大耗元氣吧,真是對不住。」

  白鬍子牛妖苦笑一聲:「何止耗元氣?恩人有所不知,九色鬃毛是族長氣血凝化,拔掉一根,便損失一百年的妖力,還會平白增加一次天劫。而且這一年內,族長不能施展妖力,也不能受到一點點皮肉損傷,否則會立刻死去。」

  有個羊妖插嘴道:「給恩人播種的過程也很兇險呢,萬一恩人體內出現排斥種子的現象,族長大人也會遭到反噬而死。」

  我聽得額頭冒汗,對猄侯長長一揖:「沒料到族長做出如此犧牲,實在讓小子汗顏。」

  猄侯微微搖頭:「滴水相報,怎及得上湧泉之恩?恩人救了我們全族上下。無論怎樣回報也是不夠的,您現在明白寂眠力了嗎?」

  我心隨意動,四肢在剎那間化作四條矯健的長腿,白色的皮毛覆蓋全身,仰頸長鳴,完全變成了一頭白鹿。九色鬃毛已經紮根我的體內,種下精神烙印,只要意念一動,立刻可以施展寂眠力,化作暫時休眠的白骨。

  猄侯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除非遇上必死的危險,才能使用寂眠力。因為一旦進入休眠,只能憑藉外力才有機會復原。」

  我點頭稱是,猄侯扭過頭,目光緩緩掠過遊牧族的妖怪,舉起雙臂,激動地道:「風在遠方呼喚,遊牧一族,今天終於蘇醒了!」

  「風在遠方呼喚!」大地上響起妖怪們雄壯的歡呼聲,蹄聲刨動像擂鼓,一陣陣回蕩在星空中。

  猄侯高喊:「大家記住今天這個新生的日子吧!」

  寂寞的深夜立刻變得沸騰喧鬧起來,遊牧族的妖怪們變成半人半獸的樣子,大肆歡慶。幾十個圍成一圈,手臂勾著手臂。一邊歌唱,一邊轉圈踢腿,跳起了奇異的舞蹈。

  猄侯對我微笑,優雅地伸出了手臂,我一時興起,也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臂,加入遊牧族妖怪們的舞蹈中,左搖右擺,不亦樂乎。

  猄侯問道:「恩人不是魔剎天的吧?」

  我興高采烈地轉著圈:「不要恩人恩人的,叫我林飛。我來自紅塵天,現在正被一個很厲害的妖怪追殺。」

  猄侯毫不猶豫地道:「林公子需要我們遊牧一族相助嗎?」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並把魔主出世的事告訴了他。我不願遊牧一族為了我受到牽連,導致滅族。

  猄侯陷入了深思,我又道:「魔剎天的妖怪幾乎全被魔主收服,既然遊牧族複出,魔主很快就會找上你們,族長要提前做好防範。」

  猄侯長歎一聲:「想不到這幾年,魔剎天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在令人吃驚。雖然魔主是魔剎天天命所定,但遊牧族習慣了自由野性的生活,決不願受人擺佈。」

  「那你們以後遇到魔主能躲就躲吧,別幹雞蛋碰石頭的傻事。」

  猄侯微微一笑,眼中閃動著深邃的光芒:「林公子不用擔心,遊牧一族屹立魔剎天幾百萬年不倒,自然有點本事。魔主厲害,我們幾萬遊牧兒郎也不是好惹的。」

  不再多說,親熱地和我把臂共舞。

  我興沖沖地跳了一陣,眼角瞄到孤傲佇立的甘檸真,順手一拉,把她也拽進了跳舞的圈子。

  「鬆手。」甘檸真玉顏微微一紅,掙開我的手。我手臂順勢一攬,勾住了她的臂彎,不由分說地帶動她一起跳,嘴裡嚷道:「別整天像個刻板的尼姑,好不好?一起放鬆一下吧。你看,很容易跳。」

  邊上的一個老馬妖也勾住甘檸真的另一條手臂,邊唱邊笑,手舞足蹈,整個圈子歡快地旋轉,甘檸真臉上終於露出淺淺的笑容,融入了熱情的海洋。她漆黑的長髮閃閃發亮,在夜色下旋舞。身姿翩若驚鴻,雪白的道袍漾起星光的波浪,似要飛揚而去。

  「飛揚,飛揚。」我偏過頭,湊到甘檸真耳邊低聲道:「你現在的模樣最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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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2: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過五關,斬六將

  一縷霞光出現在蒼茫的地平線上。

  幾萬個遊牧族的妖怪整陣待發,他們居無定所,永遠追逐著下一片水草。

  猄侯揮手,與我們道別:「林飛,甘姑娘,以後有用得著遊牧族的地方,請來找我們。」

  我笑道:「你們也一樣。記得小心魔主,別被他拉壯丁啦!」

  「除了朋友,沒有人能讓遊牧族臣服。」猄侯微微一笑,藍寶石般的眼睛裡露出深厚的情誼,「再見了,朋友。」從容轉身,手臂化作線條優美的鹿腿,弓起背,仰天長嘯,鬃毛飛揚:「風在遠方呼喚!」

  「風在遠方呼喚!」所有的妖怪發出震耳欲聾的嘯聲。

  塵土飛揚,猄侯率眾向遠處飛奔,無數腿影晃動,蹄聲風雷一般卷向遙遠的地平線。在那裡,一輪赭紅色的太陽剛剛升起,光芒萬丈。

  遙望遊牧族的背影,甘檸真忽然道:「不知他們最後會停留在何處?」

  「永不停留。」我悠悠地道,幻變成鹿,撒腿向前方奔去,享受著酣暢淋漓的狂奔滋味。

  天空地遼,沒有最後目的地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中午時分,我們走出了枯榮草原,進入一片繁茂的雨林。按照地圖,這裡被稱作血戮林,連綿幾十萬里,林中的主幹河流直接通向北端的冰海。鼠公公說過,不少雜交的妖怪後代生活在這裡,楚度沒有一統魔剎天之前,血戮林成為妖怪們彼此廝殺鬥狠的集中地。能在這裡存活的妖怪,大多有一手絕活。

  這時,三個太陽都已升起,但在血戮林裡,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頭上黑壓壓的一片,喬木高大茂盛,肥碩的樹葉、粗壯的藤蔓層層疊疊,彼此糾纏著遮住了天空。只有極細小的絲絲陽光透過縫隙,滲進雨林,在縱橫交錯的河道裡留下粼粼光影。

  空氣陰暗而潮濕,浮動著迷蒙的水霧,河水很清,倒映出碧翠的叢叢樹影,不時有色彩鮮豔的魚群遊過。我小心翼翼跨過一棵大章魚般的怪藤,四周乍聽沉寂,但仔細一聽,又湧動著千奇百怪的聲響。有的像蚊子嗡嗡叫,有的像老頭咳嗽,有時突然從遠處利刃般插出一聲尖啼,又恢復平靜。

  甘檸真問道:「為什麼不施展禦風術,直接飛過這片林子呢?這裡怪獸眾多,不好對付。」

  我聳聳肩:「你當我妖力無邊啊?足足幾十萬里長的雨林。還得帶上你這個拖油瓶的,老子哪裡飛得動?」

  甘檸真直視著我,目光猶如空山靈雨,看得我心虛,知道瞞她不過,我老實交代:「要不了多久,夜流冰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血戮林這麼大,他就算知道我們的位置,一時也找不到,所以步行反而安全些。」

  甘檸真露出不解的表情:「一路上,我們根本沒有遇到夜流冰的手下,他怎麼會知道我們的位置?」一拍劍鞘,劍氣射出,將一條從樹梢撲下的花蟒蛇斬斷。

  我順手挖出蛇膽,一口吞下:「我猜的。因為夜流冰是夢妖,靠吸取魔剎天妖怪的夢修煉妖力。一旦有妖怪晚上夢到我們,就可能會被夜流冰察覺。除非我們把一路上遇到的妖怪全部幹掉,否則遲早暴露。」

  「你是擔心遊牧一族會洩漏我們的行蹤?」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晚上,遊牧族的不少妖怪盯著你直流口水,難保以後你不會成為他們春夢的對象。萬一被夜流冰窺到他們的夢境,你我行蹤還能隱瞞嗎?」

  甘檸真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真是滿嘴汙言。」倒也將信將疑了幾分。

  我捂嘴偷笑,其實這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我也想通過和妖怪們的一次次搏殺,提升自己的力量,血戮林越兇險,對我越有磨煉價值。再說我已經決定轟轟烈烈地幹幾仗,引來夜流冰的追兵,好讓海姬她們安全脫身。

  曾幾何時,我漸漸從習慣逃避,變成了勇敢面對。

  尖促的叫聲驀地從前方傳來,一個人臉蛇身的妖怪從樹蔭裡探出三角腦袋,腦門覆蓋青藍色的鱗片,濕滑的蛇身纏繞住一棵樹幹,密佈金環鱗甲。灰白的腹部生有六條細腿,爪尖細小如鉤,一張一縮。背部長著四片薄薄的翅膀,翅沿鋒銳如刀。

  「你們是誰?怎麼擅闖血戮林?」妖怪瞪著我們,聲音猶如小兒夜啼。

  我有心挑釁,懶洋洋地道:「老子來這裡關你鳥事?快讓開路,否則老子把你開膛剝皮,挖出內丹進補!」

  妖怪眼露凶光:「魔主早已頒佈禁令,魔剎天內不准妖怪械鬥。我們肥遺妖族受魔主重托,負責看守血戮林的入口。你再不交待來意,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去你媽的狗屁魔主!」我一記脈經刀劈出,妖怪慌亂閃開,卻被我左拳化錘砸飛出去。這傢伙倒也強悍,翅膀急顫,穩住身形,繞了個圈又飛了回來。

  「外敵入侵!快——」妖怪的尖叫戛然而止,被茫茫三千弱水劍氣斬落。

  樹叢中頓時嗡嗡聲大作,幾百個肥遺族的妖怪從藏身處陸續撲來。為首的肥遺族妖怪身披鎧甲,頭戴鐵盔,像個將軍。背上的翅膀佈滿一條條金色的線紋,比其它妖怪大了好幾倍。

  我毫不廢話,上前就打,閃電般擊殺了幾個妖怪。為首的妖將截住了我,巨翅陡然化作四柄寒光閃閃的刀,輪番斬下。我用兵器甲禦術化出盾牌迎上,「鏘」,第一把翅刀斬中手盾時,我覺得手臂一麻;緊接著第二柄翅刀斬落,手上吃疼;第三柄翅刀再斬,手盾被打回了原形。我心頭駭然,學會兵器甲禦術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失手。再看手臂,竟然有些紅腫。我急忙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撞上第四柄翅刀,「嘭」,我被震退一步,翅刀從身側掠過,「轟隆」,身後一棵榕樹被翅刀波及,碧綠的枝葉立刻腐爛,樹幹流出腥臭的汁液,幾丈高的榕樹眨眼化作了一灘臭水。

  妖將狂笑,四柄翅刀舞得眼花繚亂:「就憑這點本事,還敢闖血戮林?」

  我不驚反喜,對手越厲害,對我越有益。心靈霎時變得冰清玉潔,浸入由技入道的境界。

  翅刀再次輪番劈下。

  我安忍不動,運轉地藏妖術,身心和大地融為一體。滿地藤草如同波浪起伏,承接住四柄翅刀一連幾十次的攻擊。眼看刀勢已弱,我一口三昧真火噴在刀刃上,對準翅刀和背部連接的柔嫩處,劈出手刀。

  這一擊正是避敵鋒芒,打擊最柔弱的層面。妖將悲啼一聲,背上鮮血直流。我順勢探出三隻龍蝶爪,摧枯拉朽一般,將四柄翅刀連根拔掉。緊接著飛起一腳,幻變鋼刺,送入對方腹部。

  妖將直瞪著我,慢慢倒在血泊中。我眼角瞄過,甘檸真正陷於苦戰。她同時應付幾百個肥遺族妖怪,一時只有招架之力。

  「蓮花美女,我們該走啦!」我沖向甘檸真,一口氣連殺了十多個妖怪,再一掌拍向遠處的河面,化出幾十個傀儡水人,擋住妖怪們。同時左臂化作長索,纏上她的腰,倏地拉近,向河面飛速掠去。已經達到了練兵的效果,我當然見好就收,否則和幾百個妖怪死纏下去,還是我們吃虧。

  腳步在河面上輕盈滑過,我攜著甘檸真施展渡術,一瞬間已遠去了幾十丈。

  過了一個多時辰,身後的追兵聲漸漸不聞。甘檸真蹙眉道:「你在故意惹事。」

  「沒錯。」我擺出一副英雄氣概:「老子要給這些妖崽子們一點顏色看看。日他奶奶的,還以為我們好欺負!嘿嘿,那些蛇妖一定被我打怕了!」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好像是我和那幾百個蛇妖激戰,而你只對付了一個吧?」

  我訕訕一笑:「擒賊先擒王嘛。再說你我分什麼彼此啊,多見外。」忽然心中一凜,停步不前。

  前方的水面上,露出幾塊灰不溜秋的巨石。石面粗糙,前端有兩個孔眼,嘟嘟冒著氣泡。

  那是活的東西!

  我和甘檸真交換了神色,這裡的河道特別寬,兩岸長滿了密生尖刺的樹,還有不少色彩斑斕、猙獰舞動的詭異植物,如果現在返回陸路,並不好走。

  水聲汨汨,一塊塊巨石浮出水面,方圓幾裡的河面上,無數巨石把我們圍得水泄不通。巨石上暴出一雙雙陰冷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

  「什麼人敢硬闖血戮林?」河面下,響起悶雷般的吼聲,水波激烈湧動。

  「你大爺我!你又是哪根蔥?」我笑嘻嘻地回答,甘檸真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知道又要動手了。

  「轟」!十幾道水浪沖出河面,猛地炸開,一塊碩大無比的石頭撞出水面,直立而起,足足十多丈高,巨人般俯視我們,大聲咆哮:「本將軍石鱷,受魔主大人的命令,率領鱷魚族鎮守血戮林的第二關。」

  我翻翻白眼:「說話那麼大聲,你他媽是個聾子啊?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大腦簡單、四肢發達。要動手快點,老子沒功夫和你蘑菇!」

  石鱷「哇呀呀」狂吼幾聲,長長的尖尾巴猛力一掃,河上轟然激起雪白的巨浪。周圍的鱷魚妖張開血盆大口,兩排尖牙猶如森森箭雨,紛紛射出。

  我躲也不躲,雙臂化盾,輕鬆擋住尖牙,不屑地道:「就這點伎倆還在老子面前賣弄?」忽然手盾一陣奇癢,「滋滋」,尖牙緊緊黏附在盾面上,猶如活物般聳動,不停地咀嚼手盾。不一會兒,奇癢從手臂傳遍全身,就像無數顆牙齒在輕輕噬咬,癢得我難受極了。

  心知不妙,我趕緊發力,想震開鱷牙,但這些尖牙像紮了根似的,死死叮在我的手臂上。我暗罵自己太托大了,血戮林的妖怪各有異術,怎麼能輕敵?

  疾風壓面,石鱷的大拳頭已經狠狠砸向了我。我施展魅舞,輕巧躍開,反腿撩向他的小腹。「砰」,腳像踢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石鱷連眉頭也沒皺一記,拳頭張開,一根根手指長滿尖銳的鋸齒,猶如剪刀,一開一合,急速掠向我的脖子。

  我運轉羽道術,飄然閃到石鱷上空。河面上根本不能待,無數血盆大口張開了等著我,而我一面要和石鱷打鬥,一面渾身搔癢難當,只好偷空上下亂抓。密集的牙齒再次射來,這次我學乖了,運轉鏡瞳秘道術,將牙雨反彈回去。

  甘檸真忽然狡黠地一笑:「你喜歡惹事,就自己解決麻煩吧。」一朵碩大的雪蓮鑽出指尖,蓮瓣把她層層包裹,靜靜泊在水面上。無論鱷魚妖怎麼撕咬,雪蓮毫髮無損。

  我的臉立刻變苦瓜,想不到一向冷靜淡然的甘檸真也會耍人。這下子慘了,先不說妖怪人多勢眾,光是石鱷就不好打發。這傢伙皮粗肉厚,妖力又深,中了我十幾下脈經刀都沒事。

  「小子,你有種下來!」石鱷暴跳連連,雙拳狂舞,把岸邊幾十棵樹剪得支離破碎。

  我忽然心生一計,從半空飄然落下,大大咧咧地道:「這麼打既麻煩又沒意思,不如我們換一個新鮮的打鬥方式。」

  石鱷一呆:「你想怎麼打?」

  「你我站著不動,你打我一拳,我也打你一拳,看誰能打死誰。挨打時不能還手,也不能躲讓。怎麼樣?」我乜斜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敢,那就算了。」

  石鱷吼道:「天下哪有本將軍不敢的事?來吧,本將軍讓你先打!省得你到了黃泉天還不服氣!」隨手拔起一棵三合抱的大棕樹,示威一般,狠狠砸向胸膛。銳利的尖刺紮在他胸口,連絲印痕都沒有。

  四周的鱷妖們紛紛鼓噪叫好,石鱷得意地狂笑:「不開眼的蠢貨!魔剎天有誰不知道鱷族的身體是妖怪中最強壯的?連血液、內臟都已經石化,早就沒有了疼痛的感覺。當年魔主大人收服本將軍時,不過讓我受點輕傷,就憑你,也能傷得了我?」

  我心中好笑,果然是個蠢笨的妖怪,老子怎會傻到和你硬拼?站到他對面,我裝模做樣地舉起右拳,比劃了一下,道:「要是我一拳把你打死了,你這些手下追在老子屁股後面報仇,倒也麻煩。」悄悄運起改良的胎化長生妖術,霜雪轉粒子在掌心形成一個無底洞般的氣場。

  石鱷不堪激將,怒吼道:「要是你一拳打死我,我的族人決不追究!」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還是小心你自己吧。本將軍一定會挖出你的膽,瞧瞧到底有多大!」

  我不再廢話,高高躍起,手掌純白如玉,一掌拍向石鱷頭頂,掌心氣場向內凹陷,粒子洞全力吞噬石鱷的精氣。

  石鱷先是一動不動,雙臂抱胸,臉上掛滿不屑一顧的表情。見我的手始終按在他頭上,不耐煩地嚷道:「你這一拳打好了沒有?」忽然露出驚駭的神色,嘶聲道:「你搞什麼鬼?」

  河面上水流竄動,氣浪暗湧,林木顫抖。以我手掌為中心,吞噬氣場逐漸擴大,四周生命的精氣被粒子洞源源不斷地吸入。石鱷首當其衝,充沛的生命力狂泄不止,通過掌心流入我的體內。如果他早點察覺,還有逃脫的機會,現在被粒子洞奪取了大部分精氣,早就無力掙扎。

  周圍的鱷魚妖傻乎乎地瞪著我,茫然不知所措。它們的精氣也被我悄悄吸取,連岸邊的林木,葉子的顏色也開始泛黃。「噗」,一隻樹獺從濃密的樹蔭裡摔下來,奄奄一息地抽搐四肢。幾條死魚翻著白肚子,浮出河面。無論是花鳥魚蟲,只要在附近,就難逃被吸走生命力的結果。我忽然意識到,丹鼎流的秘道術是通過開鼎煉丹,在體內生出精氣,而吞噬氣場則是從外界掠奪精氣,相當於在體外,形成了一個煉丹的鼎。

  石鱷臉色枯敗,巨大的身軀慢慢變小,直到化作胎形,被我一口吸入。因為吸取了不少精氣,內腑的力量激增,澎湃激蕩的精氣在百骸來回衝撞,我一邊暗運霜雪轉心法,把吸來的精氣同化成粒子;一邊不滿足地繼續運轉粒子洞,吞噬天地萬物的精氣。

  體內的妖力猶如漲潮一般,一波高過一波,不斷激增。而妖力的增加使粒子洞威力更強,吞噬的氣場大幅度向外擴散。我心裡樂開了花,吸取精氣來助長妖力的效果太好了,如果這麼修煉下去,不要多久,我的妖力就會突飛猛進,成為真正的高手。

  發呆的鱷妖們終於覺得不妥,兇猛地撲向了我。我冷笑一聲,施展魅舞,巧妙避開他們的攻擊,採取遊鬥的方式,用胎化長生妖術將鱷妖們個個擊破。

  一個個鱷妖化作胎形,被我吞入。它們的身體雖然結實,但我避實就虛,直接吸取它們的精氣。剩下的鱷妖驚惶失措,紛紛沉入河底。

  等我收起粒子洞時,四面沉寂得宛如墳場,兩岸躺滿了各種野獸的屍體,水面上浮著一群群死魚。映入眼簾的一棵棕櫚,已經黃葉斑斑,乾癟得像一截枯柴。

  雪蓮綻開,甘檸真凝視著我,幽幽地歎了口氣:「這樣做有傷天和,以後別再施展這種妖術了,否則必遭天譴,引來難以逃避的天劫。」

  我不在乎地道:「我才不管呢。如果沒有強大的力量保護自己,談什麼都是屁話。夜流冰摧殘了那麼多女人,也沒見老天收拾他,反倒追著我們到處逃。我算是明白了,無論大唐還是北境,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子。」清澈的水面上,映出我熠熠生輝的臉。紅發豔麗得如同燃燒的火焰,肌膚比玉石更光潔。吸取了精氣後,整個人神采迥然,煥發出迷一樣的光澤。

  甘檸真皺皺眉:「胡亂吸取萬物精氣,雜而不純,你小心走火入魔。」

  我一笑了之,霜雪轉能把雜亂的精氣轉化成精純的霜雪粒子,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這時候,叮在手臂上的鱷牙紛紛脫落。一片片柔韌的薄膜鑽出肌膚,編拼成一個蛋形,把我裹住。

  我楞了一下,隨後發現自己動不了了。甘檸真苦笑一聲:「不知是該恭喜你,還是說你夠倒楣,居然在這逃命的時候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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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7:16: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過五關,斬六將續

  我再次邁入了妖怪的進化,同時也帶來最大的麻煩。

  從受態邁入數態,需要九天。這就意味著,九天內我不能和人動手,要是遇到夜流冰,只能任由宰割。

  甘檸真用一根麻繩拴住我,背著我上了岸。伏在她綿軟的身上,我好像在雲端裡飄,遐思滿懷,幽香滿鼻。忍不住道:「蓮花美女啊,在我的老家,男女授受不親。如今咱們好幾次肌膚相貼,我的清白已經被你玷污了,你要對我負責啊。」

  「閉嘴!」甘檸真叱道:「再口出狂言,我就把你扔下不管。」

  我嘻嘻一笑:「你不會這麼做的,你會乖乖保護我一輩子。對你來說,遵守誓約是第一位的,要不然也不會來救我。嘖嘖,你真是個守信的人,和尾生有得一拼。」

  甘檸真好奇地問:「尾生是誰?」

  「古時候,有個男人叫尾生,和女人在橋頭相約。結果女人放了他鴿子,沒去。這傢伙等到半夜,洪水來了也不逃,最後抱著橋墩淹死了。」

  甘檸真默然半晌,道:「真是個忠於誓約的癡情人。」

  「我看他是一個頑固的傻瓜。」

  甘檸真扭過頭,有些不滿地看著我:「為什麼這麼說?」烏黑的鬢髮散開了,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脖子,看得我一陣恍惚。

  我費勁地把目光從玉頸移開:「洪水來了還不逃,這不是頑固不化嘛。」

  甘檸真想了想,低聲道:「因為尾生害怕自己離開後,女子突然來了,就會和她失之交臂。」

  「這麼傻等,把命送了可不值。」我小聲嘀咕,心想如果自己是尾生,和海姬約會而她不來,是否會一直等下去呢?以老子的法力,一點洪水是淹不死我的。

  「即使是死,也不想錯過自己所愛的人。」甘檸真美目中浮起朦朧的水煙:「尾生應該是這樣想的吧。」

  我眨眨眼:「你也會這樣嗎?為了自己愛的人,一直等下去?」

  「也許會,也許不會。因為檸真清楚,等待比錯過更痛苦。」甘檸真淡淡地道:「我幼時明志,絕不輕易陷入男女的情愛。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檸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不再說話了。一路上,甘檸真晝伏夜行,有時乾脆停下來歇息。我現在成了累贅,所以要儘量避開妖怪和猛獸,度過這九天再說。

  雖然刻意放慢行程,但我們也不敢在同一個地方逗留很久,開始深入雨林。

  越往裡走,樹木越是高大筆挺,枝葉繁密如層層寶塔,長達幾丈的樹根鑽出泥土,像一塊三角形的平板抵住樹幹。很多樹和藤蔓彼此纏繞,有的樹藤上還開出色彩斑斕的鮮花,像一條條爬動的蟒蛇。樹下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灌木和草葉,不再是純綠色,夾雜著各色斑紋。半空的枝條上,也爬滿形形色色的怪異植物,把四周擠得滿滿的,連陽光也透不進來。

  附近的河道更闊更密了,我們有時選擇水路,有時直接在密集的藤木間穿行。遇到一些怪獸凶物,都被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輕鬆打發了。

  第四天的午夜,忽然下起雨來。我從睡夢裡驚醒,發現自己沒有淋濕。幾片巨大的蕉葉被折下來,在我身上巧妙地搭成了一個帳篷,擋住了雨點,只有零星的水滴濺在頭髮上。夜雨聲清亮,濕漉漉的泥土散發出腥味,縷縷水霧蒸騰而起。

  甘檸真站在河邊,幽幽出神。遠遠望著她的背影,我忽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她。除了門派、兵器和龍蝶保鏢的身份外,其它一片空白。

  「想什麼呢?」我問她。

  甘檸真搖搖頭,沒有回答,黝黑的河面上,濺起白花花的一片。偶爾有一條魚跳出水面,尾巴甩動,抽出「啪」的一聲。

  我開玩笑地道:「難道是想情郎?」

  「不要胡說八道。」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只是突然想起和師叔的一些往事,有些惘然罷了。小時候,師叔總愛下雨天去河邊釣魚,明明是個小孩子,偏要盤膝靜坐,擺出老氣橫秋的樣子。我偷偷把他釣到的魚放走,他也不生氣,反倒折下樹葉搭成帳篷,為我遮雨。」

  我聽得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道:「小時候一定有很多同門寵著你吧?你的父母也一定把你當作了心肝寶貝。」

  甘檸真面色一寒,目光淩厲地直視我:「我雙親早已不在了。」

  我訝然道:「想不到你和我一樣。」

  甘檸真目光漸漸柔和,忽然問道:「林飛,你生活的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你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我楞了一下,還是第一次聽見甘檸真用這麼溫柔的口氣和我說話。精神一振,剛要滔滔不絕,甘檸真神色微變,倏地閃到我身邊,將我背起,手按在了劍鞘上。

  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聲音又細又輕,混在綿密的雨聲裡,不仔細聽根本難以察覺。

  沿著繁茂交錯的樹枝,花花綠綠的毛毛蟲妖怪爬近,緩緩蠕動,前腿像兩把大鉗子,咯咯摩擦;從地上厚厚的落葉層裡,鑽出密密麻麻的螞蟻妖,大約一指來高,揮舞大顎,嘴裡分泌出亮晶晶的液體,淌滿了一地。河裡跳出幾百隻蛙妖,通體藍色,背生耀眼的金黃色花紋,呱呱亂叫,腮邊不時鼓起兩個大氣囊。

  我頭皮發麻,包圍我們的至少有幾千個妖怪。顯然他們很早就發現了我們的行蹤,暗中調兵遣將,趁著今夜大雨,發動突襲。

  甘檸真沉吟道:「難怪這幾天我總覺得不對勁,原來是被跟蹤了。」

  我驚訝地道:「這個跟蹤的妖怪倒是有一套,竟然能瞞過你的蓮心眼。」壓低了聲音:「還不開溜?」

  甘檸真一躍而起,急速掠向枝頭。毛毛蟲妖個個聳立而起,拔出身上的毛刺,對準我們紛紛投射。甘檸真施展氤氳身法,猶如一縷若有若無的輕煙,從茫茫刺雨中穿過。

  我只好縮頸,把頭臉藏在甘檸真背後,雖然全身有進化的蛋殼保護,刀槍不入,但頭臉卻禁不住毛刺的襲擊。甘檸真一拍劍鞘,白濛濛的劍氣倏地射出,十多個毛蟲妖被斬成肉醬。

  「走水路!」我低聲道,林子裡埋伏的妖怪太多,幾乎沒可能殺出重圍。甘檸真足尖一點,猶如一隻雪雁橫空掠過,落向水面。

  蛙妖們不慌不忙,腮邊的氣囊鼓起,噴射出五顏六色的毒煙、毒汁,漫天激散。

  甘檸真清叱一聲,一朵雪蓮綻出指尖,在空中層層盛開,花瓣向外翻卷住毒煙毒汁,貼著河面,一連沖出了十多丈。眼看就要逃遠,河面上陡然冒出一張巨大的漁網,兜頭罩來。漁網是由一個個彩色魚泡編織起來的,幾十個大頭尖牙魚妖手執漁網,上下翻動,鼓噪吶喊。

  甘檸真並不停頓,三千弱水劍出鞘,直斬漁網。我忽然瞥見魚妖們嘴角露出的獰笑,心中一動,喝道:「收劍,快退!」

  甘檸真略一遲疑,還是聽從了我的話,淩空倒翻而退。耳聽轟地一聲,天動地搖,魚泡猶如霹靂一般,紛紛炸開。整個河面仿佛被掀翻,幾百道雪白的水柱沖天而起,靠岸的樹木被激烈的氣浪拋上了半空。

  我暗叫好險,要不是見機得快,早被漁網炸得粉身碎骨了。目光望向河流遠處,幾乎每隔一段河道,就有幾十個魚妖拿著大網,在水面上攔截。這一次伏擊我們,對方是動了不少腦筋。

  蛙妖們趁勢撲來,層出不窮地噴出毒霧。甘檸真無可奈何,只好先掠回岸上。忽然發覺不妥,地上沾滿了螞蟻妖分泌的黏液,這些黏液流到哪裡,哪裡的雨水就會變成同樣的黏液,把甘檸真的雙腳緊緊粘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倒抽一口涼氣:「對方的伏擊真是滴水不漏,一環套一環,將水陸兩路完全封死。暗中的主使妖怪倒是個傑出的將才。」

  甘檸真神色鎮靜,目光緩緩掃過四周:「夜流冰應該知道我們在血戮林了。」

  我點點頭:「否則這些妖怪不會主動伏擊我們。不過夜流冰趕到這裡需要幾天時間,我們還有逃走的機會。」心裡有點內疚,要不是我故意惹事,引起血戮林妖怪的注意,也不會陷入如今的危局。最倒楣的是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要命關頭進化。想到夜流冰的變態嗜好,我忍不住打哆嗦,千萬不能被這傢伙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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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聲陡然從頭頂上傳來,層層枝葉被撥開,露出一個隱蔽的樹洞。一個頭戴烏紗帽,身穿大綠袍,長得像蝗蟲的妖怪從樹洞裡鑽出,背著雙手,得意洋洋地盯著我們。他的鼻子是棕紅色的,像一根高高豎起的尖辣椒,臉上長滿了白麻子,瞳孔裡生著一圈金色環紋,閃閃發光。

  「想不到是我龍眼雞立了頭功。」妖怪挺胸凹肚,在樹杈上來回踱步,長鼻子耀武揚威地聳動。

  「龍將軍神機妙算,天人難測。龍將軍英明神武,智勇雙全。龍將軍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四周的毛蟲妖、螞蟻妖齊聲吶喊,河上的蛙妖們也大吹法螺。

  龍眼雞摸了摸辣椒鼻,一本正經地道:「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要把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放在最前面。」一指我們,又道:「兩個跳樑小丑,還不乖乖束手就擒?是不是被我的颯爽英姿驚呆了?震撼了?瞧瞧,這個白衣女人眼裡充滿了癡迷之色啊!」

  我幾乎要噴飯:「你從來不照鏡子的嗎?就你這歪瓜裂棗的模樣,還英俊瀟灑?」

  龍眼雞鄙視地看著我:「瞧瞧,木秀于林必摧於風,本將軍再一次被惡意中傷。小夥子,不要因為你長得醜,就嫉妒本將軍的俊朗。說實話就這麼難嗎?其實兩位的眼睛早已告訴我,你們被我的風采征服了。」

  哇靠!我瞠目結舌,不會吧?難道就是這個白癡佈置下了如此周密的埋伏?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龍眼雞滔滔不絕地道:「你們兩個膽子倒不小,連夜流冰也敢惹,還私闖血戮林械鬥,觸犯魔主大人的禁令,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為什麼不說話了?本將軍的神威令你們心驚膽寒了吧?」

  甘檸真突然高高掠起,只穿一雙鴉頭白襪,麻鞋仍然留在地上,上面爬滿了螞蟻妖。足尖一點樹,甘檸真三千弱水劍橫掃而過,把撲來的幾個毛蟲妖斬落。劍勢迴旋猛地一刺,把另兩個毛蟲妖釘死在樹幹上,借反彈力再次躍起。

  龍眼雞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嗡嗡聲大作,一群黑壓壓的東西從上空猛撲下來,是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蜂鳥妖,全身漆黑如墨,尾羽張開,撅起屁股,射出一根根毒針。我心裡叫苦,身在半空,甘檸真又不會飛,一旦被蜂鳥妖纏上,只能陷入苦戰。

  一道絢麗的光芒剎那間照亮了夜色,滔滔光焰中,蜂鳥妖化作粉末飛揚。甘檸真輕輕喘了口氣,被迫落回地面,三千弱水劍的全力一擊,讓她損耗了元氣。

  「當機立斷,幹得好!」我贊道。這種以寡敵眾的戰鬥,千萬不能和對方多糾纏,務必一沾即走,否則只會越陷越深。

  龍眼雞一溜煙退到樹洞裡,探出腦袋,嚷道:「別得意。本將軍在這裡布下天羅地網,你們是逃不掉的!現在投降還來得及!瞧瞧,我們的人數是你們的幾千倍,難道你們不會數數?」

  螞蟻妖們發動了潮水般的猛攻,幾個螞蟻妖攀過同伴的屍體,不怕死地沖過三千弱水劍的劍光,爬上甘檸真的襪子,後者被迫脫襪,赤足躍起。地上是不能待了,螞蟻妖爬滿方圓幾裡,到處是閃亮的黏液。

  樹枝上,嚴陣以待的毛蟲妖紛紛投出毛刺。甘檸真在縱橫交錯的枝葉間輕靈遊走,長劍揮動,劍劍濺血,血水沾在枝葉上,又被雨水迅速沖刷。

  雨突然下大了,一根根雪白的線條抽打林木,淅瀝嘩啦地響。滂滂沱沱的水霧彌漫開來,視野裡一片模糊。

  一團黑影幽靈般從遠處逼近,手執利鉤,急速劃向甘檸真臉頰。

  「小心!」我驚呼。甘檸真一側頭,堪堪避開。不等她反擊,黑影倏地後退,在半空滑過一道悠長的弧線,隱入樹叢深處,動作快如鬼魅,樣貌都看不清。我心裡一寒,又來了什麼厲害的妖怪?

  甘檸真在枝頭輕巧騰躍,劍芒連閃,一口氣送入三個毛蟲妖的喉嚨,把它們釘成一串糖葫蘆。毛蟲妖被激發了悍性,兇猛地直沖過來,幾百根毛刺瘋狂投射。甘檸真足尖點向枝頭,要彈起避開,「咯嚓」,左側閃出一團黑影,利鉤快似閃電,劈斷枝椏,令甘檸真一腳踏空。

  甘檸真身形頓時一滯,密集的毛刺迎面射來,避無可避。「嗆」的一聲清吟,三千弱水劍化作滔滔弱水,橫擋在甘檸真身前,及時震開了刺雨。

  烏光在白茫茫的雨幕中一閃,樹蔭裡撲出另一團黑影,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正是甘檸真在半空無法借力,而三千弱水劍劍勢將盡的一瞬間。利鉤由下向上反撩,「嘶」地鉤破道袍,在甘檸真左肩留下一道血口。黑影一擊即退,十幾丈的距離一蕩而過,消失在鬱鬱的樹叢中。

  甘檸真眉頭微蹙,下落時接連踩斷了好幾根樹枝,才穩住身形,伸手勾住一棵粗藤,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變成了黑色。

  我駭然道:「有毒!」

  「這點毒還傷不了我。」甘檸真神色從容,傷口緩緩鑽出一朵雪白的蓮瓣,黑色的毒血自動滲入蓮瓣,只過了片刻,就被全部吸乾淨,恢復了正常的紅色。雪蓮瓣隨即融入傷口,消失不見。

  蓮心眼綻出甘檸真額頭,極目向叢林深處望去。我和她心知肚明,那些來去飄忽的黑影才是最具威脅的妖怪,也是對付我們的真正主力。如果不能除掉他們,今晚休想逃脫。

  龍眼雞又從樹洞裡跑出來,趾高氣揚地道:「看你們兩個能撐到什麼時候?小的們,給我全力進攻!」長鼻子一翹一翹,發出號角般的怪聲。

  瓢潑夜雨中,妖怪們發動了總攻。螞蟻妖佔據地面,不少還順著樹藤往上爬;毛蟲妖在樹蔭裡投出急雨般的毛刺;幾十隻馬蜂妖在空中盤旋,伺機而動;蛙妖們紛紛遊到岸邊,鼓起氣囊,配合陸路的進攻。龍眼雞的長鼻子指向哪裡,哪裡的妖怪就開始攻擊,一切調動井然有序,不留任何漏洞。

  「是蜘蛛妖,大約有百來個。」甘檸真躍到一棵箭根薯的闊葉上,冷眼望著妖怪們從四周撲近,聲音沉靜如清冽的雨聲。

  我聞言一愕,隨即明白她已經看清了那些黑影。但此刻我們被重重包圍。就算知道對方是什麼妖怪,也沒用。

  「瞧瞧,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早點投降多好。小的們,賣力點!本將軍在精神上支持你們!」龍眼雞兀自大呼小叫。

  我心中一動,沉聲道:「擒賊先擒王!」

  「你的意思是?」

  「活捉龍眼雞,這是唯一脫困的辦法!檸真,你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甘檸真一臉疑惑:「棧道和陳倉是什麼意思?」

  我來不及向她解釋這則楚漢的著名典故,匆忙道:「你按我說的做!首先,向河岸突圍!」

  甘檸真冰雪聰明,立刻明白我聲東擊西的戰略。在妖怪中殺開一條血路,逐漸逼近河水。蛙妖們集結岸邊,立刻噴出毒汁毒煙阻攔,大多數的螞蟻妖、毛蟲妖也被我們慢慢引向岸邊的戰場,龍眼雞附近的守衛兵力變得十分薄弱。

  「全力突圍,沖向北面的灌木叢!」

  「向左折!」

  「後退,繞過鳳梨木,再向北進!」

  在我的指揮下,甘檸真左沖右突,在林中迂回曲折,甩開一群群堵截的妖怪,在不經意間,一點點接近龍眼雞。我眼看時機成熟,離目標不遠,斷然喝道:「下手!」

  甘檸真有點猶豫,此刻,我們和龍眼雞相距三十丈左右,她如果沖過去,途中必須踏枝借力,暗中匿藏的蜘蛛妖完全來得及阻攔,趕到龍眼雞身邊擔起保衛。

  「快啊!把我扔出去借力!」我喊道。甘檸真雙目一亮,三千弱水劍化作綺麗璀璨的滔滔弱水,破開夜色,把周圍近百個妖怪淹沒。隨後反手把我拋出,人高高躍起,追著我急掠。

  我如同騰雲駕霧,在半空急速滑行,呼嘯著飛向龍眼雞。甘檸真追上了我,赤足在我臉上一點,借力躍起,同時伸手抓住我的頭髮,再次扔出。

  日他奶奶的,好疼!我又被甘檸真抓頭髮,又被她踩臉,心裡有苦說不出。幾個起落,甘檸真充分利用了我這塊墊腳石,在空中連續急躍,迅速逼近了龍眼雞。

  龍眼雞終於察覺到了危機,狂呼:「快攔住他們!」一縮頭,忙不迭地躲進樹洞。

  十幾團黑影在空中滑行,從兩側掠來,試圖攔住甘檸真。轟隆一聲驚雷,大地震顫,一道眩目的電光從夜空劈下,四周亮如白晝。借助電光,我看清了黑影的樣子,是一些人面蜘蛛妖,身穿毛茸茸的黑色緊身衣,額套烏黑頭箍,雙手拿鉤,嘴裡銜著一根黑油油的細長蛛絲,蛛絲的另一頭黏附在濃密的樹蔭上。依靠蛛絲,他們可以飄來蕩去,在空中自如滑動。

  電閃雷鳴,暴雨傾瀉。一棵楓樹被閃電攔腰劈斷,燃起烈火,又頃刻被大雨澆熄。甘檸真三千弱水劍化作一道長虹,在身側矯夭遊動,接近她的蜘蛛妖紛紛裂開,肢體殘斷,化作一灘灘濺開的黃水。

  甘檸真去勢不變,離樹洞不足兩丈!

  層層疊疊的枝葉間,百來個蜘蛛妖紛紛現身,向這裡飛速接近。黑油油的蛛絲縱橫交叉,幾個蜘蛛妖倏地彈到甘檸真面前,揮舞利鉤,拼死攔截。

  龍眼雞見機不妙,果斷竄出樹洞,背上展開一對翅膀,向趕來的妖怪們飛去。只要蜘蛛妖拖住我們片刻,他就能逃入己方陣營。

  成敗在此一舉!甘檸真突然甩手,把我全力擲出,越過了蜘蛛妖,猶如一枚花炮直射龍眼雞。「砰」,我頭暈眼花,和龍眼雞撞了個滿懷,雙雙往下掉,樹枝被一根根壓斷。

  所有的妖怪都向我們撲來!

  彩虹般的劍芒在眼前暴漲,滔滔弱水猶如雨點濺開,閃爍的光點和透明的夜雨融為一體,每一滴雨都染上夢幻的色彩,化作瑰麗的水幕。妖怪稍一碰觸,就消失在水幕中。

  無數水滴倏地聚合,形成一條閃爍的彩帶,飛揚而起,卷住我和龍眼雞,拉到甘檸真身邊。我長長地松了口氣,雨水、汗水順著眼皮往下淌。日他奶奶的,雖然被甘檸真當作沙包又扔又踩,但好歹暫時保住小命了。

  「都給我住手!」甘檸真冷冷地道,一把抓起龍眼雞,三千弱水劍化作一枚繡花針,緊緊抵住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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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過五關,斬六將再續

  從八方湧來的妖怪們停下,僵立原地,猶如一具具木偶。大雨如注,妖怪們全身濕透,齊齊盯著龍眼雞,猙獰的臉變得有些惶惑。

  龍眼雞嚇得臉上的麻子都發暗了,色厲內荏地道:「你們敢對本將軍無禮?快點放開我,好好跪下賠罪,我答應從輕發落你們!」

  我哈哈大笑,接下來便是脅持人質逃走,那就要看龍眼雞這條命,對妖怪們有沒有威懾力了。

  「美女,先給他幾個大耳光子,響亮點,最好見血!」我不客氣地道,甘檸真略一遲疑,劍鞘輕拍龍眼雞的臉,一聲慘叫,龍眼雞痛苦地捂住腮幫子,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妖怪們發出憤怒的吼叫,紛紛撲上來。我厲聲道:「都給老子站住!誰再動一下,老子就在龍眼雞身上砍一刀,動兩下,砍兩刀,准保把他砍得玉樹臨風,英俊瀟灑!」

  妖怪們面面相覷,識相地站住了。龍眼雞不滿地抗議:「我已經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了,和你砍不砍沒關係。再說你們拿的是劍,不是刀,你怎麼連刀和劍都分不清?」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你不會是個白癡吧?」

  「給老子閉嘴!」我哭笑不得,魔主手下居然還有這樣的活寶,真令我大開眼界,想來還是看中他調兵遣將的指揮才能。否則以龍眼雞這點妖力,去紅塵天也是挨揍的貨。

  一根根蛛絲從樹蔭裡筆直垂下,蜘蛛妖們雙手執鉤,隨著蛛絲來回搖動,把我們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蜘蛛妖森然道:「你們逃不掉的,還是趁早放開將軍,有事好商量。說不定龍將軍一時高興,會在夜流冰大王那裡為你們求情。」

  我冷笑一聲:「商量?求情?你真當我們白癡啊?夜流冰會聽你們這些阿貓阿狗的話?老子沒空跟你們胡扯,快點讓開一條路!否則,嘿嘿……」給甘檸真使了個眼色。

  甘檸真舉起劍鞘,輕輕一頂,倒楣的龍眼雞開始狂噴鼻血。

  妖怪們齊齊色變,這下子把他們徹底鎮住了,四下裡一片沉寂,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龍眼雞捂著鼻子,喘息如牛。良久,為首的蜘蛛妖澀聲道:「兩位聽過龍將軍的姐姐龍眼雀的大名嗎?」

  我隨口取笑:「什麼鳥雀雞鴨的,老子沒聽說過。」

  龍眼雞怔怔地盯著我:「你是第一天出來混的?我姐姐是魔剎天十大妖王之一,連夜流冰也怕她幾分,你居然不知道!」

  我聽得一楞,龍眼雞有個當妖王的姐姐?窺到邊上妖怪們的神色,心頭不由一驚,知道這傢伙沒吹牛。一盤算,我忍不住大喜過望:「檸真,這次我們可捉到了一條大魚!」有妖王的親弟弟當護身符,還怕逃不出魔剎天?連夜流冰也得顧慮幾分啊。只是這麼一來,我把魔主手下的四大妖王得罪了一半。

  龍眼雞嫌惡地皺眉:「請你說話時,不要把臭烘烘的口水噴在我香噴噴的臉上。」

  「老子的口水可以美容哦。」我心情大好,吹了個嘹亮的呼哨,也不和龍眼雞計較。

  甘檸真目光一掃四周的妖怪:「請你們的龍將軍委屈一下,陪我們走一程。誰要是偷偷跟蹤或者阻攔,我只好殺了他。」

  妖怪們遲疑地站在原地,不敢進,也不肯讓。甘檸真冷哼一聲,揚起劍鞘,龍眼雞的眼窩立刻烏青,半邊臉高高腫起。我幸災樂禍地道:「再打下去,這張俊俏的臉可就毀了。」

  龍眼雞一聽急了,嚷道:「你們快讓開!難道要讓本將軍毀容嗎?按他們說的去做!誰不聽令我殺了他!瞧瞧,他們也知道本將軍英俊瀟灑,千方百計想毀我,嫉妒之心暴露無遺啊。不過,量他們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妖怪們終於乖乖聽話,束手退後。為首的蜘蛛妖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放人?」

  我嘻嘻一笑:「只要你們不跟來,三個時辰。」

  「一言為定!」蜘蛛妖威脅道:「你們如果傷了龍將軍,龍眼雀妖王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甘檸真再次以劍鞘拍了一下龍眼雞,蜘蛛妖立刻閉嘴。甘檸真背起我,緊緊抓住龍眼雞,沿著高低起伏的樹冠,一路星丸跳躍,向林深處急掠。雨水順著枝葉蜿蜒流過,沖洗去了足跡。

  我和甘檸真誰也沒說話。生死存亡之際,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一個多時辰後,甘檸真躍下樹冠,時而在地面急行,時而換作水路,時而在低矮的灌木叢裡穿梭,時而乾脆藏在茂密的樹葉裡,一動不動,以蓮心眼悄悄察探。

  「沒有妖怪跟蹤。」半晌,甘檸真躍出枝葉叢,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龍眼雞插嘴道:「那是當然了,他們以本將軍的安危為重,哪敢違抗命令?瞧瞧,你們兩個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平時一定沒少幹壞事!」

  我沒好氣地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甘檸真扭頭看著我,似笑非笑:「這句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

  哇靠!我氣得吐血。甘檸真正色道:「剛才一戰,我感覺有一雙眼睛始終在暗中窺視我們。特別在我們脅持龍眼雞時,對方甚至有出手的意圖,不過還是強行克制住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幾天這個妖怪一直在跟蹤我們。」

  我想了想,對龍眼雞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想知道這個妖怪的底細,直接拷問龍眼雞最好。

  「你沒事對我笑什麼?白癡。」龍眼雞對我不屑一顧,扭頭對甘檸真道:「你倒是聰明,居然能發現他。跟蹤你的妖怪叫變色豹,是這片雨林的土著,三年前被魔主收服,任命為血戮林的總監察。你們一路的蹤跡,就是變色豹透露給我的。」

  我直翻白眼,想不到不用上刑威逼,龍眼雞竹筒倒豆子全招了。龍眼雞越說越興奮:「變色豹據說是變色巨蜥蜴和獵豹的雜交種。擅長變色妖術,一向行蹤妖詭,連我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不過肯定不如我英俊瀟灑,智勇雙全。」

  「有一點他肯定不如你。」我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是自信。」

  「少拍馬屁。」龍眼雞傲然答道。

  天色漸漸發白,雨停了。翠綠的雨林裡,浮起一團團乳白色的曉霧。草葉濕漉漉地滴著水,一顆顆透亮的雨珠從枝葉滑落,打在額頭上,發出清冽的輕響。

  龍眼雞提醒正在查看地形的甘檸真:「三個時辰已到,按照事先承諾,你們該放我走了。」

  甘檸真看了看我,我滿臉不解地看了看龍眼雞:「誰承諾過的?我的原話是『三個時辰』,沒說放不放啊。也就是說三個時辰後可以放人,也可以不放人。再說了,你是妖怪,又不是人。」

  龍眼雞氣得長鼻子發抖:「你這個卑鄙無恥,言而無信的傢伙!」

  我一臉無辜狀:「我們只是仰慕龍將軍的風采,捨不得你走而已。能和您這樣英明神武的妖怪多待一會,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不用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和你多待一會,是我幾輩子修來的黴氣。」

  「日他奶奶的,給臉不要臉!再囉嗦,老子把你揍得滿地找牙。」

  「瞧瞧,醜陋的面目終於暴露了!修養不是一點點的差。」龍眼雞搖搖頭:「我姐姐是不會放過你的,落到她手裡可有你受的!」

  我嘻嘻一笑:「你姐姐長得美嗎?說不定將來,你還得乖乖叫老子一聲姐夫,便宜小舅子,你好啊,哈哈!」

  龍眼雞呆呆地看了我一會,扭頭對甘檸真道:「他倒會自娛自樂,難道他真的是一個白癡?」

  我發現和龍眼雞這樣的寶貨鬥嘴是一件蠢事,乾脆閉嘴。附近河道密集,像一張縱橫交錯的蛛網,伸向雨林各處。沿著河邊一帶,長滿了形形色色的菌菇,個頭肥碩,色彩鮮豔。

  甘檸真和我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走陸路,畢竟在河面上容易暴露行蹤。靈巧攀過盤根糾錯的藤籮,甘檸真問龍眼雞:「血戮林還有多少妖怪把守?」

  龍眼雞乜斜著眼:「你讓我說我就說,本將軍顏面何存?」

  甘檸真一言不發,劍柄敲上龍眼雞的下巴,後者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士可殺不可辱!我說我說!」

  「除了負責聯絡和監察的變色豹,血戮林還有六名妖將守衛,每個妖將負責不同的區域,涇渭分明,平日不得逾越自己的看守地。這些妖怪當中,我只認識石鱷和比目魚郝連夫妻,其它兩個從沒見過。」

  我說道:「一個應該是肥遺族的族長,再加上石鱷和你,嗯,還剩三個妖將我們沒遇上。」

  甘檸真接著問道:「魔主為什麼派這麼多妖怪駐紮血戮林?莫非另有隱秘?」

  龍眼雞贊道:「你腦筋比你同伴好使多了,當然比我還是如同皓月旁的小星星。三年前,魔主帶領四大妖王,一口氣殺掉了血戮林不肯臣服的十萬土著妖怪。那一戰,雨林的大小河面漂滿了厚膩的血漿,樹藤全被染紅,殘骸斷肢比落葉還多。事後挖地三尺,都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我變色道:「楚度可真夠狠的。」

  「魔主天命所定,反抗是自找死路。何況行大事必須立威,你懂什麼?別打岔。」龍眼雞瞪了我一眼,繼續道:「儘管如此,還是有少量土著逃走倖存,躲在血戮林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所以魔主委派我們鎮守,搜索漏網之魚,當然對外宣稱是防止妖怪在血戮林自相殘殺。」

  甘檸真想了想,又問:「我們還要幾天才能走出雨林?」

  龍眼雞道:「要看你們從血戮林的哪一頭出去了。沿主幹河道翡翠河向北,大約十五天後可以出林,到達十大妖王之一——海龍王碧潮戈的冰海。從陸路向東的話,二十天出林,那是通往鯤鵬山脈的路。」不懷好意地撇撇嘴,補充道:「魔主宮就在鯤鵬山脈的沙羅峰頂。」

  甘檸真的劍鞘輕輕擦過龍眼雞的辣椒鼻:「我想一定還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士可殺不可辱。」龍眼雞緊張地盯著鼻子,強作鎮定:「有,當然有。從這裡向西,穿過紅葉林,最快十天就可以出林。再一路越過沉香谷、煙丘、雲岡、浪淵,就能到達魔剎天與清虛天之間的天壑——豆田。」

  我和甘檸真相視一笑,這條路正是我們原先計畫的逃亡路線,龍眼雞果然沒有騙人。

  「士可殺不可辱。」甘檸真悠悠一笑,美得讓我目光恍惚:「所以,有請——龍將軍帶路。」

  在雨林裡又走了四天,周圍的樹葉顏色不再完全是碧綠的,夾雜著黃色、橘色和鮮紅色。越往前走,綠葉就越稀少,碩大如傘蓋的樹冠上,一片片紅葉顯得特別鮮豔,隨著晨風舞動,像一簇簇跳躍的火苗。

  「我走不動了,要休息。」龍眼雞一骨碌躺下,他被一根晶瑩剔透的藕絲五花大綁,藕絲的另一頭連著甘檸真的手指。這種七竅雪蓮結的藕絲十分堅韌,以龍眼雞的妖力絕無可能掙斷。

  「休息個屁!快趕路,夜流冰可能已經來了。」我趴在甘檸真背上,下意識地瞄了瞄四周。再過一天,我就能進化飛升了,這段時間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

  「給你半盞茶的時間休息。」甘檸真淡淡地道,美目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龍眼雞用示威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把嘴湊到一棵瘦長的環節植物前,咬去紫色外皮,露出淺黃色果肉,大肆吮吸汁液。據他說,這是雨林的特產甘蔗,果汁十分鮮甜。看著他津津有味的表情,我忍不住苦笑:「你看龍眼雞悠然自得的樣子,有時我真懷疑我們才是他的俘虜。」

  甘檸真的笑聲比百靈鳥還動聽,悄悄傳音:「我感覺有人暗中窺探我們,可惜,連蓮心眼也找不到他。」

  我驀地一凜,但願是那個叫做變色豹的妖怪,如果是夜流冰,我們一定會像老鼠般被他玩死。

  「應該是變色豹,以夜流冰的性格,不屑做跟蹤我們的事。」我沉吟了一會,語氣轉寒:「這個妖怪一定要除掉,否則是個大麻煩。」

  甘檸真押起龍眼雞,繼續趕路。這一帶就是紅葉林,多是一些楓樹和黃櫨,樹葉紅得妖嬈而富有層次,深紅、絳紅、紫紅、猩紅、橘紅……猶如情人的朱唇片片舒展,林間小路也被吻上了一層紅暈。

  紅葉林中,有一條河水支流,蜿蜒流向林深處。甘檸真突然決定走水路,我明白她的意思,河上不易藏身,一覽無遺的河面上,變色豹想偷襲我們也不那麼容易。

  河水清澈見底,綠中帶藍,脆生生的鳥鳴不時從兩側的林蔭滴濺下來。水面上,火紅的落葉隨風漂動,甘檸真足尖輕點落葉,不停頓地在河上急掠。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甘檸真放緩身法,有些失望地望著兩岸林木:「變色豹真是狡猾,我故意給了他三次機會,他卻一次也沒出手。」

  我苦笑道:「他一定在等待最好的機會。或者他只需要監視我們,等待夜流冰的到來即可。」

  龍眼雞聽到我們的談話,長鼻子聳動了幾下:「難道變色豹跟來了?瞧瞧,你們就這點膽量。其實要把變色豹引出來也不難,只要我假裝從你們手裡逃脫,然後你們緊追不放,變色豹為了救我,多半會現身阻截你們。真是兩個豬腦子,這麼簡單的計策都想不出來。」

  我冷笑幾聲:「變色豹不見得會冒險救你。」

  龍眼雞自信滿滿地道:「一定會!因為本將軍是龍眼雀的弟弟,魔主最信任的妖王就是我姐姐。變色豹身為雨林土著,族人全被魔主屠殺,可他還是投靠了魔主,足見是一個利慾薰心的傢伙。所以為了立功討魔主歡心,他一定會救我。」

  我吃驚地看了他半天,這番話真不像是從一個白癡嘴裡說出來的。龍眼雞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妖怪?有時像個超級傻瓜,有時倒也有幾分謀略。我心下好奇,嘴裡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放開你讓你逃?等你當了老子的小舅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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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7:17:28 |只看該作者
  水聲潺潺,河面開始變得狹窄,連轉幾十個彎後,水流漸漸湍急。空氣中忽然飄來濃郁的花香,拐過一個彎,岸上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鮮花,萬紫千紅,嬌豔奪目。繽紛的落英盈盈飄在水面,一片梅紅的花瓣恰好落在甘檸真頸上,又被風吹開,留下淡淡紅印,仿佛雪白的肌膚沁入一點胭脂,襯得白的更白,紅的更豔。

  我看得心癢癢的,龍眼雞奇怪地盯著我:「你幹嘛莫名其妙地流口水?」

  我尷尬地吞了口唾沫:「老子肚子餓了,關你屁事!」

  甘檸真突然抓起了龍眼雞,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怒放的鮮花叢中,竟然有幾百個妖怪。他們長得千奇百怪,和普通的妖怪不同。比如有的妖怪頭上長角,但角只剩半截,斷處還流著腥臭的膿血;有的妖怪只有半個腦袋,另半個仿佛被刀整齊地削掉;還有的妖怪肚子破了個洞,拖著腸子慢吞吞地走……所有的妖怪都赤裸上身,下身圍著稀稀拉拉的樹葉。看到我們不喊也不撲,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完全把我們當作了空氣。

  龍眼雞驚訝地叫起來:「這些妖怪真夠奇怪的,怎麼個個殘廢?難道是雨林倖存的土著?」

  甘檸真略一沉吟,索性上了岸。妖怪們根本不理睬我們,個個低頭忙碌,有的給鮮花鬆土剪枝,有的澆水施肥,色彩各異的一雙雙眼睛十分呆滯,連目光都是凝固的。

  一絲詭異的感覺浮上心頭,我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為什麼。雖然花香襲人,但四周死氣沉沉,沒有一個妖怪開口說話,氣氛壓抑極了。

  我瞄過一個獨眼妖怪手裡的木桶,嚇了一跳。桶裡盛滿了黏糊狀的東西,顏色黑紅,浮著一層厚膩的泡沫,隱隱透出惡臭。妖怪把木桶裡的東西傾倒在花根旁時,我分明瞧見了一隻殘破的眼珠。

  甘檸真面色一沉,三千弱水劍抵住獨眼妖怪胸口:「說,你在做什麼?」

  獨眼妖怪遲鈍地抬起頭,想了一會,含糊不清地道:「澆花肥。」

  「這些花肥是從哪裡來的?」

  「三年前的。」獨眼妖怪佝僂著身軀,聲音嘶啞:「都是那些土著的屍體,整整十萬土著妖怪的屍體,堆得像肉山。」

  我聽得直打寒噤,獨眼妖怪的聲音猶如詛咒一般,在寂靜中迴響:「把十萬具屍體一點點磨成肉醬,有內臟、血筋、耳朵、鼻子,還有碾成粉的骨頭。」伸出雞爪般的手,從木桶裡掏出一把黏糊,遞到甘檸真眼前:「你看,全是上好的肥料,所以這裡的鮮花才會開得如此嬌豔肥嫩。」

  我忍不住想吐,四周的花海仿佛變成了白骨血漿,濃郁的花香也夾著血腥味。龍眼雞傲然看了看我:「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是一些死屍罷了,少見多怪。」扭過頭,哇哇亂吐。

  白芒一閃,三千弱水劍的劍氣刺穿了獨眼妖怪的胸膛。後者臉上毫無痛苦之色,慢慢僕倒,胸口湧出的血居然是塊狀的!仿佛幹了很久。甘檸真冷眼掃過,周圍的妖怪對同伴的死無動於衷,依然各幹各的活。

  我嘀咕道:「有點邪門啊。」

  甘檸真緩緩地道:「這裡應該有一個妖將駐守,只是他不肯現身,變色豹還在附近。」

  「還有這些妖怪,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以為他們迷失了神智,卻又能正常交談。」我搜腸刮肚想了半天,也搞不清狀況,乾脆道:「先別管他們了,我們繼續趕路。」

  為了向西走出血戮林,我們不得不沿著花叢,徑直向前。四周盛開的鮮花越來越多,最後連綿成一片一望無際的花海。就連河面上,也被一種粉紅色的蓮花擠滿了。

  濃烈的花香聞得久了,竟然覺得有些腥臭,像是腐爛的臭肉。一問其他兩人,感受和我相同,龍眼雞乾脆捂住了鼻子,用嘴大口呼吸。

  「你們看!」我大聲叫道,緊緊盯著一朵黑色的花苞。花苞中間渾圓,兩頭細長,花蕊圓溜溜的,漆黑發亮,整朵花就像是一隻被挖出來的眼睛!

  「大驚小怪,毫無大將之風。」龍眼雞鄙視地瞥了我一眼,昂首闊步,不小心被一簇雪白的鮮花絆了一跤。這簇花高大挺立,足有十丈長,花瓣兩頭圓中間長,酷似一根根白骨,緊緊圍繞柱形花莖,如同一具僵立不倒的屍骸。

  甘檸真長劍一挑,幾朵深紅色的鮮花被斬落在地。這些花和心臟一模一樣,花瓣上嵌著一絲絲青色筋脈,掉在地上,還撲通撲通蹦了幾下。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甘檸真詢問般地望向龍眼雞,後者搖搖頭,紅鼻子都嚇得發白了:「別問我,本將軍也不清楚。血戮林的六個妖將各司其職,我還是第一次走出自己管轄的領域。」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些花,恐怕是當年那些土著的屍體所化。眼睛、骨頭、心臟、肚腸……被殘忍殺害的土著妖怪們的器官長成了鮮花。」

  一叢酷似耳朵的黃色小花在風中點頭,像是聽到了我的話,表示同意。龍眼雞偏要和我唱對臺戲,嚷道:「我看是花肥的作用。」

  花海中,到處是賣力幹活的妖怪。甘檸真沉默了一會,抓來一個鬆土的妖怪拷問,這傢伙一問三不知,甘檸真連殺了幾個,他們也不反抗,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暮色四溢,在花叢投下濃重的陰影。美麗的鮮花仿佛鍍上了一層黑暗,凝固不動,猶如幢幢鬼影。前方突然傳來「篤——篤——」的聲音,在沉寂中顯得特別驚心。

  甘檸真順著聲響,向前掠去。花團錦簇中,一棵巨大的植物拔地而起,籠罩了方圓幾畝。這棵植物是半透明的,主幹粗壯,佈滿鱗片,一根根長莖虯結纏繞,像蟒蛇般攀爬。透過薄薄的莖皮,可以看見裡面湧動著赤紅的鮮血。葉子很厚,一片片高高隆起,擁成一團。粉色的葉面筋脈深紅,像新鮮的肉塊。在植物的中央部位,爬滿了花花綠綠的長藤,一個渾圓的瘤子隱藏在藤蔓裡,微微跳動。

  一個妖怪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手裡拿著一柄寒光閃閃的斧子,正用力砍植物。植物四周,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個妖怪,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甘檸真走到這個妖怪身前,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做什麼?」

  妖怪木訥地看了甘檸真一眼,他半跪在地,膝蓋以下空蕩蕩的,沒有腿腳。身軀乾瘦,雪白的肋骨戳出綠油油的皮膚,顯得十分可怖。小腹兩側並排長著十二條觸手,緊緊纏住了斧柄。

  「砍倒它!」妖怪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揮起斧頭,再次狠狠砍在植物的主幹上,一道深深的裂口出現在被砍的部位,鮮紅的汁液滲出,腥味撲鼻。怪事發生了,當妖怪收回斧子,準備再砍時,主幹的裂口彌合了,連一絲縫隙也看不見。

  妖怪不知疲倦地揮斧,一次次砍下去。可無論砍出多少個裂口,最後都會自動彌合,根本砍不倒這棵奇詭的植物。

  我擺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對龍眼雞道:「天啊,世上居然有比你更白癡的妖怪。」

  龍眼雞哼道:「貶低別人並不能抬高自己。可憐的白癡,你對本將軍的嫉妒明顯到了抓狂的地步。」

  除了我和龍眼雞在鬥嘴,四周死一般的沉寂,「篤篤」的斧砍聲枯燥地回蕩。甘檸真沉思片刻,又問妖怪:「你為什麼砍它?」

  妖怪呆滯地答道:「砍倒了這個怪物,我們就能解脫了。」

  我奇道:「莫非這棵植物就是守衛這裡的妖將?他控制了這些妖怪,逼迫他們培育土著屍體所化的鮮花?」

  龍眼雞點點頭:「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難為你這次和本將軍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棵植物有血有肉,和血管沒兩樣,藤像腸子,還有一顆跳動的心,明明是一個活著的妖怪嘛。」

  甘檸真蹙眉道:「如果它是妖將,會任憑我們砍?」

  我不假思索地道:「你沒看它自恃妖術嘛,砍它那麼多次都沒事,顯然妖法厲害。不過以你三千弱水劍的威力,一定能把它砍死!」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龍眼雞搖頭晃腦,不知所云。

  甘檸真凝視著植物,良久,忽然抽劍,水光閃爍的三千弱水劍掠起,刺入邊上這個妖怪的咽喉。

  血水噴濺,妖怪痛苦地捂著喉頭,不能置信地尖叫:「為什麼?」十二條觸手瘋狂揮舞。

  我和龍眼雞都驚呆了,誰都以為甘檸真會去砍斷植物,萬萬想不到,她竟然對這個妖怪下手。但我立刻明白她是對的,這個妖怪和先前被殺的幾個妖怪不同,流出來的血是熱乎乎的液體,而非凝結的塊狀。

  他一定就是駐守這裡的妖將!

  「聽說魔剎天有一種稱為『蠱』的妖術,操控者以自己的肉身飼蠱。對手一旦中蠱,就算法力通玄,也難逃一死。」甘檸真美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對妖怪道:「這棵植物應該就是你肉身飼養的蠱,如果我揮劍砍它,便會立刻中蠱,萬劫不復。你裝模做樣在這裡砍樹,無非是想引起我們的好奇,誘騙我們去砍它。」

  妖怪全身顫抖,發出一聲聲慘叫。植物也劇烈扭曲,莖藤顫抖,仿佛和妖怪承受著一樣的痛苦。在植物主幹頂部,裂開了一個深深的傷口,和妖怪中劍的喉嚨傷口一模一樣。但這一次,裂口沒有癒合,反而不斷擴大,鮮紅的汁液洶湧流出。

  「你怎麼知道我在騙你?」妖怪絕望地大吼。

  「因為第一眼看見這棵植物時,我就感應到了蠱。何況透過蓮心眼,我早已識破你的真身。之所以和你廢話,是為了釋去你的戒心,方便一擊得手。」

  妖怪聲嘶力竭地叫道:「不可能,你絕對不可能感應到我的蠱!我以血肉飼蠱,早和它渾然一體,除非是天生的七竅雪蓮妖……」話音戛然而止,全身血肉炸開。與此同時,植物也轟地炸開,瘤子四分五裂,血紅色的汁液激濺。

  所有的鮮花,在一瞬間謝了。

  花海凋零,如同美人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太婆,露出慘白色的嶙峋地皮。到處是白骨,十萬土著的屍骨都裸露出來,無聲訴說著三年前的屠殺。

  幾百個幹活的妖怪也在同時倒地,變成骷髏。甘檸真臉上露出一絲悲哀:「這些想必都是當年的土著,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們就死了,但被蠱控制,成為行屍走肉,如今他們也算回到了同伴中。」

  我長歎一聲,晚風吹過,天地蕭瑟。甘檸真的眉宇淒豔而英烈,直視龍眼雞,厲聲道:「這就是你們天命的魔主?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告訴我,如果連同類的生命都不尊重,他有什麼資格代表所有的妖怪,去尋找自在天?他有什麼資格代表魔剎天千萬年來的夢想?」

  龍眼雞呆了半天,低下頭,一聲不吭。我忽然想起那個妖將臨死前的話,好奇地問道:「檸真,七竅雪蓮和你……」

  話說到一半,就被甘檸真打斷了。她頭也不回地道:「快趕路吧,變色豹一直盯著我們。」

  「裝深沉。」我小聲嘀咕,看來甘檸真也是個有秘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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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1: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頭追殺

  當天夜裡,甘檸真馬不停蹄,穿過了紅葉林,路上沒有絲毫歇息,累得龍眼雞叫苦連天。

  「睡眠不好,直接影響面容。」龍眼雞揉著惺忪的眼皮,邊走邊抱怨:「你們倆個長得醜不要緊,別連累我啊。」不知不覺,他不再自稱本將軍了。

  我啼笑皆非:「我們兩個長得醜?拜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龍眼雞驚訝地盯著我:「以我們龍眼族的審美標準,你們當然長得很醜。再說了,你照臉不用鏡子用尿?你真是太有性格了。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隨便撒尿是不講衛生的習慣?」

  哇靠!我氣得冒煙,偏偏挑不出他的語病。甘檸真忽然問道:「龍眼族是什麼妖族?」

  龍眼雞翹起辣椒鼻,得意洋洋地道:「龍眼族是一個很古老很高貴的妖族,擁有最純淨的妖怪血統。實話告訴你們,千萬別被嚇傻了,我——就是龍眼秘族的副族長!」

  「你是副族長?」我奸笑:「龍眼族大概只有你和龍眼雀兩個妖怪吧?」

  龍眼雞一愣,咕噥道:「你個白癡這次倒蒙對了,妖以稀為貴嘛。」

  這些天一直沉默的月魂突然驚呼:「龍眼族?難怪他的瞳孔有金環!原來是龍眼的傳承者。」

  我頓感意外,聽月魂的口氣,龍眼雞似乎很有來頭,不過他的妖力太菜,給他十萬八千個龍眼也沒鳥用。

  月魂瞭解我心中想法,鄭重地道:「龍眼最早產自色欲天,傳說是八部天龍吞下太陽後吐出的靈氣所化,後來被一個飛升的妖怪得到,嵌入自己的眼睛,與血脈相連,從此擁有了驚世駭俗的精神力量。龍眼能夠隨著血緣一代代傳承下去。這一族的妖怪也被稱作龍眼族。龍眼雞的龍眼顯然沒有修煉成,但他姐姐一定非常厲害。以後你碰上龍眼雀別多想,要麼逃,要麼自動封閉五感,否則會變成白癡。」

  我嚇了一跳,煉成龍眼能把敵人變白癡?我立刻對龍眼雞刮目相看,心裡算計,要是把這傢伙的龍眼挖出來,嵌在自己眼珠裡,倒是值得考慮。

  一夜急行。甘檸真展開氤氳身法,提著龍眼雞飛掠。直到黎明時分,才暫時歇腳。

  「有沒有甩掉變色豹?」我關切地問道。

  甘檸真苦笑一聲:「還不清楚。不過就算暫時甩掉,不用多久又會被他跟上。身為雨林土著,變色豹對地形遠比我們熟悉。」

  龍眼雞打著哈欠:「我要休息。」仰頭一倒,四肢攤開,呼呼就睡。

  甘檸真放下我。在一條河邊漱了漱口,俯身捧起一掬水,輕輕濺在臉上,又側過頭,讓一襲長髮從雪白的頸邊傾瀉而下,如同一匹熠熠華麗的黑色綢緞,在晨曦的薄明微暗中無聲飄動。

  我出神地看著甘檸真梳洗的動人姿韻,道:「再過幾個時辰,我就能飛升了,這幾天太辛苦你啦。」

  甘檸真頭也不回,聲音淡然:「保護你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沉默。從遠處莽莽的濕碧潤翠中,傳來吼猴的叫聲。因為隔得遠,更顯寂靜。

  林水幽幽,整片雨林,仿佛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你想說什麼?」甘檸真感覺敏銳地扭過頭,問道。

  我低下頭,凝視水光中的冰雪容顏,說著和心裡所想無關的話:「幸虧你昨夜識破了那個施蠱的妖將,使大家逃過一劫。」

  「蠱是一種很惡毒的妖術,令人防不勝防。不過只要你穿著我的那件蓮衣,就不會有事。七竅雪蓮是所有蠱的剋星,否則我也不會識破那個妖將。」甘檸真像是在解釋昨晚我的疑問,可我明明聽到那個妖將最後說的是——「七竅雪蓮妖」。

  管它呢,反正甘檸真不過是我的保鏢,血誓的守約人吧。河面上浮動著清晨特有的水霧,迷了我的眼。對著河水,我用力吹了口氣,波光裡的容顏碎開了。

  「按照龍眼雞的說法,血戮林還有兩個妖將駐守。既然是比目魚妖,多半在河裡。在我恢復行動前,儘量避開水路吧。」

  「至少要五天,我們才能走出這片雨林。」

  「你擔心夜流冰?」

  「我相信,他一定會在這幾天趕到的。」

  我驀地兩眼發直,瞪著河水。藍汪汪的河面上,一朵純黑色的冰花從上流緩緩漂來。

  我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窟,渾身發冷。日他奶奶的,夜流冰來了!他真的來了!

  黑冰花悠悠漂浮,就像夜流冰深不可測的眼睛。順著水流,冰花打了個轉,流到我們跟前時,忽然停止不動,一點點融化開。

  「他在刻意恐嚇我們。」甘檸真冷冷地道。

  我忽然感到了一線生機,如果夜流冰現在全力出手,我們多半完蛋。但他既然打算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就給了我們喘息的時間。

  「夜流冰一定會花很多心血,慢慢折磨我們,直到我們崩潰。」我鎮靜下來,沉思了很久,道:「如果我是他,會在我們即將走出雨林的時刻現身,一舉擊潰我們的信心。所以這幾天,我們不妨在林子裡隨意逛逛,不必急著出去。我猜他就算動手,也不會馬上要我們的命,最多騷擾騷擾。」目光投向鼾聲大作的龍眼雞,微微一笑。

  甘檸真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有這個人質在手,夜流冰就得忌憚幾分。

  「還在想什麼?」甘檸真偏過頭,幾滴水珠還沾在唇角,如同梅紅花瓣上的露珠,被曙光映得晶瑩生輝。

  「沒什麼了。」我莫名地惆悵起來,將來,也不知哪一隻手有幸拭去那幾滴水珠。

  「很少見你這個表情,古裡古怪的,不會被夜流冰嚇傻了吧?」甘檸真莞爾一笑。

  「如果能逃出魔剎天,以後別再跟著我了。」我突兀地道,有點心煩氣躁:「告訴我怎麼解開血誓就行!」

  甘檸真一愣,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打著哈哈掩飾:「老子現在有自保的妖力了,總不能拖累你們三個一輩子吧。這個瓜田李下,多有不便嘛。」

  甘檸真默默凝視著我,看得我一陣心虛。「夜流冰!」龍眼雞猛地一聲尖叫,霍然坐起身,瞳孔中,一圈耀眼的金環一閃而逝。

  我和甘檸真齊齊一震,甘檸真不動聲色地問:「你夢見夜流冰了?」

  龍眼雞茫然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睡了一會就突然夢見他了。他好像要對我說什麼,不過立刻被龍眼趕走了。」

  我苦笑一聲,知道這又是夜流冰玩的花樣,無非是令我們心生恐懼。雖然逃亡時,我做好了夜流冰隨時出現的準備,但他真的來了,還是有一點害怕。如果我能將這一點害怕也在心靈中抹去,修為必然再進一層。

  「你的龍眼這麼厲害?能把潛入夢境的夜流冰趕出去?」我將信將疑地對龍眼雞道。

  龍眼雞傲然道:「當然!龍眼是北境最強大的精神力量,對夜流冰這種虛體凝化的妖怪特別有效!等我哪天煉成了,一定讓你嘗嘗味道。」

  我心中微動,以虛破虛!阿凡提也曾經這麼說過,要想對付夜流冰,必須從同樣是虛無飄渺的精神意識入手。神識!我腦中靈光一閃,如果將紫府秘道術煉至顛峰,便能像師父那樣,修成完全由精神意識世界構成的神識!

  甘檸真沉吟片刻,對龍眼雞道:「夜流冰來救你,豈不是襯了你的心意?」

  龍眼雞哼道:「魔主座下的四大妖王並不和睦,常常互相暗鬥使絆子。我如果落到夜流冰手裡,他說不定會趁機要脅我姐姐。我早看出來了,你們並不想要我的命,只是利用我當人質逃跑,所以在你們手裡反倒安全些。」

  「你倒是識時務。」我嘟囔道。根據剛才商量的辦法,甘檸真背上我,帶著龍眼雞在林子裡亂逛,完全改變了事先計畫的路線。

  「你看上面!」走了一會,甘檸真忽然舉目望天。

  我仰起頭,透過枝葉的縫隙望去,深黑色的夢潭高高懸掛在天空。

  「死豬不怕開水燙,別管他,我們繼續觀光遊覽。」我滿不在乎地道,夜流冰無非是步步緊逼,令我們在他的陰影下飽受折磨。在夢潭的監測下,我們一切活動都是赤裸裸的。

  古木幽深,濕霧騰騰,走著走著,我們無意中闖入一個植被異常密集的地方。樹木、藤蔓、灌木、菌菇重重疊疊,上三路下三路,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望不到天空,頭頂上的樹蔭高聳入雲,一絲空隙也沒有,不少樹藤直接生長在其它植物上,有的大樹同時被幾棵樹緊緊纏繞,根部還開出一叢叢白色的蘭花。

  這裡已經沒有路了。水聲嗚咽,河流在交錯穿繞的藤蘿下隱隱透出,地上腐爛的枝葉如同厚厚的泥沼,一踩就陷。即使甘檸真展開氤氳身法,也穿行艱難,我和龍眼雞的臉更被枝葉刮擦了無數次。

  「災難!絕對的災難!」龍眼雞捧著臉哀嚎,遇到我的目光,兩眼一翻:「痩死的駱駝比馬大,再醜也比你英俊瀟灑!」

  甘檸真催動劍氣,斬斷幾百根纏繞成一團的青藤,兩棵交頸相連的闊葉樹被枝幹上盤踞的青藤帶動,轟隆倒地,空出了前路。

  「咦?」我盯著斷開兩截的青藤,上面沾著幾根灰色的獸毛,筆直如刺,十分粗硬,像是大型野獸的毛。我不禁心中詫異,這片雨林擠滿了植物,沒有方寸空地,哪有大野獸生存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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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1:30 |只看該作者
  甘檸真也生出了好奇心,強行開路,深入林子。四周靜悄悄的,連鳥叫聲也沒有,稀奇古怪的甲蟲在樹藤上急速攀爬。甘檸真剛要把擋在身前的大樹斬開,樹幹上幽幽鑽出一朵黑色的冰花,大樹凍結,一絲絲黑色的冰紋爬滿樹皮,幾合抱的樹瞬間萎縮,化作一攤碎木屑。

  我和甘檸真面面相覷,我乾笑幾聲:「有人替咱們效勞最好,也不知哪個傢伙這麼賤,天生的奴才命!」

  「牡丹,你的笑聲還是如此動人。」冰魄花閃爍了幾下,裡面浮出夜流冰蒼白俊美的臉,幽黑的目光閃動著嘲弄。

  嘿嘿,終於被我罵得忍不住現身了。我暗自竊笑,裝腔作勢地大呼:「啊呀,這不是葬花淵的新郎官嘛。怎麼成婚沒幾天,就偷偷跑出來了?不怕戴頂綠帽子?差點忘了,大王傷好了嗎?沒影響你入洞房吧?」

  夜流冰靜靜地看了我一會,露出殘酷的笑意:「好。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敢在本王面前這麼放肆的人。看你的樣子,像是在進化,動不了還口氣倡狂,你倒是很有種。」

  我苦著臉道:「是啊,老子倒楣,還要過個四五天才能動呢。不過老子向來倡狂,能不能動一個樣。」

  「海姬和鳩丹媚呢?她們躲起來,就以為能夠逃過本王的掌控嗎?」

  我心下一寬,聽夜流冰的口氣,海姬她們顯然還沒被發現。當下道:「反正都在這片林子裡,包括你的宿敵阿凡提。」

  「還在信口雌黃!」夜流冰冷笑:「阿凡提和孫思妙取道向南,和你們方向完全不同。以阿凡提的性子,也不會和你們多做糾纏。」

  我點頭如小雞啄米:「是啊是啊,你說得太對了。不過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阿凡提躲在血戮林地下,伺機暗算你也不是沒有可能啊。以他的生花妙筆,足以瞞過你的夢潭。」

  夜流冰神色微變,當日他吃盡我們幾個的苦頭,雖然不相信我的話,但還是生出一點隱憂。嘿嘿,你想折磨老子,老子也折磨折磨你。反正騙人不花錢。

  「他撒謊!」龍眼雞毫不猶豫地指著我:「至始至終,就我們三個……唉呦,痛!」甘檸真的劍柄擊中他的鼻子,鼻血狂流不止。

  夜流冰狂笑一聲:「原來鳩丹媚、海姬和你們分頭走了。不過她們對本王毫無用處,現在本王最感興趣的是你。」

  我嚇了一跳,全身泛起雞皮疙瘩:「不會吧?你改變了性取向?」

  龍眼雞捂著鼻子,對夜流冰遺憾地搖搖頭:「你的品味太低了,我都比他強。」

  夜流冰不理我的譏笑,緩緩道:「第一,你身懷自在天地圖,這是魔剎天志在必得的東西;第二,你身具龍蝶爪,想必吸食了龍蝶的內丹。但尋常人就算煉化妖丹,也不可能生出龍蝶爪,其中必有奧妙。第三,你的法術路子繁多,和魔主似乎同出一脈。所以本王決定生擒你,交給魔主親自處置。」

  我咕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老子算是明白了。」我倒不擔心暴露龍蝶前世的身份,除非遇上夜流冰、楚度這樣的特級高手,否則自保綽綽有餘。

  夜流冰唇角彎成一個冷酷的弧線:「只是在生擒你之前,本王要好好回報你。」消失在冰花中。

  日他奶奶的,老子是個施恩不圖報的人啊!

  龍眼雞不滿地嚷道:「夜流冰竟然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真是欠缺教養!哦,我明白了,他害怕我的龍眼,所以暗暗希望我死在你們手裡。」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白癡,夜流冰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心裡倒是信了幾分,具有強大精神力的龍眼,很可能是夜流冰的剋星。

  一朵朵黑色的冰花,從四周無聲無息現出,有的嵌在樹莖裡,有的懸在藤蔓上,有的從河中浮出。植物紛紛被寒氣凍結,化作了黑色的晶體。「啪」,一朵冰花從樹叢射出,直奔甘檸真而來。後者不敢大意,白茫茫的劍氣全力迎上,將冰花擊碎。

  冰屑四處飛濺,每一點碎渣又化作一朵黑色的冰魄花,在空中迴旋著射向甘檸真。每一朵冰花裡,恍惚閃過夜流冰的臉。

  甘檸真靜立不動,三千弱水劍「嗆」地出鞘,絢爛的光華淹沒了冰魄花。就在這時,距離甘檸真不足一尺遠的一棵海芋,突然動了!

  深綠色的海芋葉子倏地展開,變成兩條腿,莖彈起,居然是濕滑的身軀。花苞向外打開,赫然鑽出一個豹頭,臉上生滿棕黑色的鱗紋,黃濁的眼睛閃動著凶厲的光芒。

  「變色豹!」我一下子明白了對方是誰!這個妖怪居然模擬成海芋的樣子,一動不動伺伏在邊上,一直等到冰魄花攻擊甘檸真時,猝然偷襲。

  從海芋開始動、變身、彈出,全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完成,快得我來不及驚呼,變色豹銳利的爪子扣向甘檸真左肋。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我什麼都聽不見、看不到了。雨林像是消失的幻影,我的五感剎那間封閉。

  仿佛靈魂出竅,我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穿越。日他奶奶的,竟然在這個要命關頭飛升了!我心急如焚,掛念著甘檸真的安危。

  時而飛速向前,時而又飛速後退,四下裡是深不可測的虛無,我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漸漸的,有點不能動了。漆黑中,突然伸出了無數根看不見的觸鬚,纏住了我。觸鬚鑽進我的身體,輕鬆切割,把我肢解成碎末。奇怪的是,我的意識始終清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殘末變成閃閃發亮的光點。在短短的一瞬間,組合、分解、再組合、再分解……

  視野倏的一片光亮,我的身體恰好在這一刻完整組合。異香撲鼻,彩光迷眼,色欲天猶如一幅向我展開的美妙畫卷。

  「小子,數態飛升大約有兩炷香的時間,這次你可以多逛一會了。」月魂在指尖閃動著光輝:「別擔心那個女人,你在色欲天待得再久,對魔剎天來說都只是一瞬。」

  我心不在焉地點頭。天空的朵朵雲霞上,彩衣飄帶的美女翩躚起舞,揮灑鮮花。我不解地問道:「這些女人整天這樣跳啊、動啊,難道不累?撒尿拉稀怎麼解決?」

  月魂一呆:「你大概是第一個提出如此古怪又無聊問題的妖怪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也許她們只是一些幻象,你要是想搞清楚,自己爬上去問她們好了。」

  我翻了個白眼,她們飄揚的衣帶足有幾千丈長,等老子拽著衣帶爬上去,可能連女人的手還沒摸到,飛升就結束了。打量四周,這次我的落腳點是一座光禿禿的石頭山頂。匆忙轉了轉,沒發現附近有什麼寶貝,便向山下走去。

  月魂道:「這次你飛升的運氣不太好,周圍一帶全是亂石山,沒什麼好東西。」

  我倒是沒心思找寶貝,總想著甘檸真。拐過半山腰的一個小山坳時,我被一塊凸起的錐形石頭絆了一下,身子向崖外沖去,一腳踩到了懸空處。

  怪了!明明是虛空,可是腳踩在上面如踏平地。我楞住了,試探著再向前邁出一步,竟然還是堅實的平地!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飛橋駕在了半空,連月魂也傻眼了。我壓抑住滿心的驚訝,一步步向前走,沒多久,眼前突兀地橫出了一片白濛濛的雲霧屏。雲煙聚而不散,猶如實質的正方形屏風。

  月魂連連叫道:「古怪,古怪!這個地方好古怪!剛才站在崖邊,根本沒看到半空有什麼雲霧啊!」

  我樂了:「原來你也不是萬事通啊。」

  月魂綠豆眼一瞪:「我可是魅的堂堂魂器,老被你當作飛升的尋寶導遊用,簡直是糟蹋!」

  我站定,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雲霧屏,雖然看上去是朦朧雲煙,但摸上去出奇的堅硬,非玉非石,把前行的通路完全阻斷。再細看,雲霧在以很慢的速度蠕動,不斷變化。我忽然發現,雲霧屏上隱隱有一個個很小的圓形斑點,有的斑點顏色略暗,有的斑點稍微亮一點。亮斑點和暗斑點整齊緊挨,排列錯落。我驀地一震,這不像極了圍棋的黑、白棋子嘛!正方形的屏風恰好是一個棋盤!

  想明白這一點,眼前豁然開朗。先前之所以瞧見雲霧在動,是因為黑子、白子不斷落在棋盤上的緣故。我頓時興致盎然,以前跟死鬼老爸學過圍棋,也算有幾分棋力,當下凝眸看黑、白子的局勢。

  「傻小子,你發什麼楞?」月魂不耐煩地道:「不要浪費時間在這裡了,快點掉頭回去尋寶。色欲天處處隱藏了玄妙的謎團,你參透得完嗎?」

  我剛巧看到黑子大龍被白子團團圍住,黑子大龍目前只有一個眼位,正在苦苦掙扎。但只要吃掉內腹的三顆白子,便可再做一個眼,順利求活。我一時福至心靈,搶在黑子落盤前,手指點在了正確落子的位置。

  暗色的斑點幾乎同時出現在我手指按下的地方。「轟」的一聲巨震,觸手處,屏風化作了一團軟綿綿、輕飄飄的白霧。我又驚又喜,徑直穿霧而過,回頭再摸,雲霧屏又變得堅硬無比。

  「日他奶奶的,傻人有傻福啊。」月魂學會了我的口頭禪,驚呼道。

  眼前豁然是一個嶄新的天地。飛瀑流泉,雜花生樹,一塊塊崢嶸山石像千姿百態的怪獸,高低錯落分佈。沿著一道拱形的七色彩虹橋向前走,隱約聽到美妙的絲竹聲。橋盡頭,是一座高大華美的洞府,石門半敝開著,裡面笙歌豔舞,賓客如雲,像是在舉辦宴會。

  「又有客人來啦!」洞府裡,忽然走出一個鶴髮童顏的老頭,滿臉堆笑,二話不說把我迎進去。

  裡面雲霧氤氳,檀香繚繞,十幾尊獸形的青銅古鼎緩緩噴出一縷縷白煙。洞頂懸掛著一盞盞琉璃八角宮燈,光芒柔和流轉,映著滿室縹緲的雲霧,猶如神仙幻境。碧玉的案幾後,坐著幾十個相貌奇特的人,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觀看洞中央的美女們奏樂起舞,時不時地拍掌叫好。

  老頭熱情好客,把我領到一張碧玉長案前,也不問我身份名字,就喚來一個秀美的女童伺候我。案上,擺滿噴香的各式菜肴和水果,都是我從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女童捧起一隻雙耳長頸玉瓶,倒出紫色的果露,俏臉含羞,盈盈遞了一杯給我。

  果露清香沁脾,引得我口水津津,正要一飲而盡,月魂突然幻出淡淡的光暈。我心中一動,杯子只沾了沾唇,果露偷偷倒進了袖管。趁女童起身離開的一會兒,月魂悄悄道:「小心了,一樣東西也別吃。」

  我迷惑不解:「有毒嗎?老子和他們又沒仇。」

  「那倒不一定。不過這裡古怪得很,萬事小心為上。以前我聽魅說過,有的妖怪飛升色欲天,結果回到魔剎天後,離奇暴斃,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怪事。」

  我聽得心裡不安,再看周圍這些人時,也覺得邪門起來。他們的服飾衣冠十分奇特,式樣別致,和北境、大唐的迥然不同。衣料又薄又軟,輕盈飄動,流爍著彩霞的光紋。有的客人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什麼「飯裡鍋的,三客油,阿裡阿多」之類的。

  表演歌舞的幾個美女倒是不錯,披著色彩鮮豔的羽衣,身姿曼妙,面容俏麗。吹簫的那個更是極品,不但一曲洞簫吹得洋洋灑灑,春意盎然,還邊吹邊舞,白如凝脂的肌膚在半透明的霓裳中若隱若現,引起陣陣喝彩。

  不知何時,伺候我的女童軟軟倚在了我的懷裡,嬌軀香馥馥,柔若無骨,大紅繡花的肚兜半解,露出白嫩的小腹。我心中一蕩,偷偷捏了一把,女童吃吃一笑,柔圓的小臀有意無意,輕輕蹭著我的胯下。哇靠,雖說年紀小,但別有一種誘惑。

  「今天貴客真不少,連碧四娘也來了!」鶴髮童顏的老頭忽然歡叫一聲,起身迎出洞府,片刻後,帶來一個綠裙美女。我一看,如遭電擊,滿懷遐思全跑光了。

  這個綠裙美女碧四娘,赫然便是我上次飛升色欲天時碰到的女人,玄龜赤睛獸的守衛者之一!

  不少客人上前和她打招呼,我暗叫不妙,急忙低頭,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她。碧四娘目光盈盈一轉,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身上。

  「公子,好久不見了,奴家的碧珠可以還給我了嗎?」

  聽到這句話,我魂飛魄散。月魂急叫:「快逃命啊,還等什麼?」

  「砰」,我一腳踢翻長幾,左拳把幾個白玉凳打得淩空飛起,順手把女童擲向碧四娘。趁四周一片混亂,我施展魅舞左閃右晃,沖出洞口。

  綠影快似閃電,緊隨我身後追出。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全力逃竄,欲哭無淚。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倒楣的事要麼不來,要來總是接二連三。在魔剎天,我被夜流冰追殺,飛升到色欲天,居然還被追殺,奶奶的倒了八輩子黴啊!

  「抓住他,抓住這個搗亂的傢伙!」「噢西特!開去黑姆!」各種各樣的喊聲在後面雜亂響起,洞府外的奇石彩光耀眼,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化作一頭頭怪獸撲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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