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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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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5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請將不如激將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在雪球穿山甲消失的位置,連一滴血都沒有,仿佛它從來沒有出現過。

  琅瑤還在喃喃地道:「雪球穿山甲的鱗片比鐵盾還硬,刀槍難入,到底是什麼東西殺了它?咦,我怎麼瞧不見你們兩個了?隱無邪、林飛!」

  我答應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也看不到琅瑤了,急忙運轉鏡瞳秘道術,才在左側一丈處看見了她。剛才雖然光線暗淡,但好歹能模糊見物。但就這麼短短一會,四周的黑暗又濃烈了幾倍,像是從一個無底洞裡不斷湧出來似的。那是最深最暗的黑色,濃稠如墨,滾滾地流淌開來,覆蓋住附近的一切。視線內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不靠鏡瞳秘道術,我和一個瞎子也沒什麼兩樣了。

  「我還能看得見,只是非常模糊。」我不安地道。兩側的地勢不斷突起,在上方合圍,形成了一條黑暗的隧道,曲折蜿蜒,通向更黑暗的遠處。腳下高低陡峭,高的是一些尖銳的突起,犬牙交錯般橫在前面;低的則是一個個大窟窿,深深向內凹陷。

  「我也看得見,但沒找到雪球穿山甲的屍體,它可能被什麼奇怪的東西吞噬了。讓我來開路吧,在黑暗中對敵本來就是我們影流的擅長。」隱無邪道,身影越來越淡,如同一片陰影,慢慢融入了黑暗。即便是我的鏡瞳秘道術,也搜尋不到他。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如同惡魔無聲張開的咽喉,壓抑得人透不過氣。琅瑤輕輕喘息著,讓我感到自己還是個大活人。

  「小子,用你的心靈去感覺危險。」月魂忽然道,它綠豆眼緊閉,不再發出淡淡的清輝,「快閉上眼睛,放棄鏡瞳秘道術,五識妖術也不要用,這裡能吞噬一切有光的生物。」

  我沒有猶豫,聽從月魂的指點,閉上雙眼。紫府秘道術被我運轉到極限,直到在心靈的深淵內,緩緩浮出一點光明。

  剎那間,我感到四面八方有無數東西在蠕動,這是鏡瞳秘道術看不到的,如今卻在心靈的光明中暴露無遺。這些東西像虛無縹緲的濃霧,時而靠過來,時而又飄走,並沒有對我們發動攻擊。

  「月魂,它們是什麼?」我雙手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閉上雙眼,雖然能看到先前看不到的東西,但同樣變成了瞎子。看不見地勢,不小心就會摔一跤。

  「是一種古老的菌菇,介乎於妖獸和植物之間的邪異生物,那還是第三代的魅時北境才有的東西。不過這些菌菇早在幾千萬年前就滅絕了,按理是不可能復活的。」月魂的回答也透著困惑。

  「第三代魅?幾千萬年前?哇靠,月魂你到底活了多久?」我吃驚得差點大叫起來。雖然我知道月魂一定是個活了很久的老怪物,但做夢也想不到,它竟然有幾千萬歲。

  「哇靠,你這小子現在還有功夫打探我的隱私。從魅的第二代開始,就有我了。」

  「嘻嘻,那你渡過天劫的經驗一定多如牛毛。」想起濫用空空玄,提前將至的天劫,我不由得心中大定。有了月魂的指點,還用擔心天劫?

  「魂器哪有天劫?只有人、妖才會有。就算我想要,也得不到。其實,你羨慕我漫長的生命,我卻羨慕你在生死之間奮鬥的刺激體驗。你曾問一生中最想得到的是什麼,那麼我告訴你,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因為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回答。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問題會有絕對的答案。」月魂歎了口氣:「別再廢話了,附近的菌菇越來越密集了,它們很危險,你要集中精神抗衡。」

  一聲尖叫,刺破了死寂,我聽到琅瑤驚惶失措的喊聲:「我的眼睛!我的左眼不見了!」

  我聞言一楞,忍不住睜開眼,運轉鏡瞳秘道術向她看去。只見琅瑤渾身發抖,蹲在地上,一張粉臉因為恐懼而極度扭曲。她的左眼球消失了,眼眶內一片平滑,一滴血也沒有濺出,仿佛那只眼球從來就不曾存在。

  「快閉眼!你也想像她那樣?」月魂怒叱道:「就算是微弱的目光也會被菌菇吞噬。」

  我趕緊聽話,嘴裡道:「琅瑤,快點閉眼,不然你那只眼睛也會消失掉。」

  「噬光菌!噬光菌居然復活了!」黑暗中,傳來隱無邪震駭的聲音。

  琅瑤淒厲地叫道:「噬光菌是什麼?」

  「那是一些古舊的典籍裡記載過的生物,它們只能存活於黑暗中,而肉眼無法看見它們。噬光菌早該滅絕了!難道是南宮平復活了它們?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隱無邪喃喃地道,語聲越來越輕,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一絲邪惡的氣息驀地從右後方襲來,這純粹是心靈的警兆,我急速一閃,與此同時,大腦好像被什麼尖銳的物體狠狠刺了一下,近乎昏眩。沒來得及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左面又有一片邪惡的氣息席捲而來,比剛才的強盛了數倍。我想也不想,施展羽道術騰空而起,全速向前飛逃。

  不飛還好,一飛我立刻變成了空中的靶子。從四面八方湧來無數邪惡的氣息,猶如驚濤駭浪,向我瘋狂襲來。一時間腦袋仿佛漲大了幾十倍,疼得要炸裂開來。腦海中萬象紛呈,閃過無數恐怖的畫面。我有些心慌意亂,心靈深淵的一點光明也動盪起來,被不知從何處潛入的黑暗氣息壓迫,漸漸轉弱,如同狂風中搖晃的殘燭,隨時會熄滅。

  「神識者,視乎冥冥,聽乎無聲。」月魂冷靜的聲音在我心靈深處響起:「莫非你忘記了紫府秘道術的純素之道?」

  我一面左晃右閃,避開潮水般洶湧的邪惡氣息向前飛逃;一面強忍頭痛,道:「見鬼,老子現在根本沒法靜下心運轉紫府秘道術啊!」

  「什麼是靜?什麼是動?」月魂喝問。

  我驀然一震,什麼是靜?什麼是動?

  這麼容易的問題真要回答時,又不是那麼容易。動和靜,難道真如我所理解的那樣麼?剛才睜開肉眼時,四周一片靜寂,毫無生命的跡象。但開啟心靈之眼時,卻發覺有無數東西在動。

  動和靜,區別是什麼?

  「沒有真正的動,也沒有真正的靜!有的只是節奏!只有領會這一點,你才能在下次比試時,從碧潮戈的刀下逃生!」

  月魂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瞬間,我的肉體和心靈徹底斷絕開來:肉體施展羽道術,以靈活百變的高速,避開一道道邪惡氣息;心靈沉浸入寂靜的空冥,感知邪惡氣息的方位,唯神是守,泰然處之。肉體的一動和心靈的一靜雖然矛盾,卻在此刻,被我和諧運轉成一體。

  我等於同時嵌入了兩種不同的節奏。

  一動一靜,令我生出一種玄妙的時空錯開的感覺,就好像明明只有一個自己,但卻同時暢遊在兩條時光的河流中。這一刻,光陰是靜止的,也是流動的。我是靜止的,也是流動的。

  沒有絕對的動和靜,一切只存在于心靈的相對中。冥冥中,我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有生以來從未涉足的境地。

  不知不覺,心靈的光明由微弱轉到強盛,紫府秘道術迴圈運轉的速度不斷加快。「轟轟轟」,光明猛地暴漲,猶如火山噴薄,迸射出無數道光束。也許是先前受到黑暗壓迫的緣故,光芒報復般地不斷擴散,空冥的深淵越來越明亮,白熾的光芒不斷充斥黑暗,驅散邪惡的氣息。

  心靈的深淵被光明不斷填滿,「轟」的一聲。淵底仿佛炸開了一個霹靂,一輪光芒耀眼的太陽躍然升起,吞吐不定。

  那是神識的太陽!

  紫府秘道術終於大成!

  神識照遍了心靈的每一個角落,又向外擴散,漫延成一片無窮無盡的光之海洋。在我體內,像是突然多出了一個嶄新的天地,明耀流彩,令人沉醉。神識的觸角在這片天地裡任意暢遊,歡呼雀躍,千變萬化。

  等我回醒過來時,已經站在了靈寶天。

  天地白茫茫一片,暴雨如注,像無數條粗長的蟒蛇猛烈抽打,頃刻淋得我渾身濕透。水霧升騰而起,遠處的山峰猶如黛青色的盈盈眉眼,在煙水裡若隱若現。

  靈寶天又在下雨。

  清爽的雨氣撲面而來,和黑暗死寂的九疑寶窟儼然是兩個世界。

  我心中一動,出神地站著,任憑大雨滂沱,回想剛才一動一靜時時空錯開的玄妙感受。我突然意識到,飛升也是一種時空錯開的感覺:在一重天裡是靜止,而在另一重天裡則變成了流動,同樣是一個自己置身在不同的光陰河流中。隱隱的,我似乎抓住了什麼奧妙,但又沒完全弄明白。

  月魂瞭解我的心思,沉思道:「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我有時在想,飛升是否蘊藏了時空的奧秘呢?」

  「又或者時空也是一種節奏,而修煉的人、妖因為功法提升,恰好嵌入了這種節奏,所以才導致飛升。」

  我越想越出神,月魂終於不耐煩了:「喂,你喜歡當落湯雞,沒必要讓我陪你一起淋雨吧?」

  我哈哈一笑,找了一座山崖避雨。山腰處,一大塊平平向外延突的灰岩像一把大傘,橫在頭頂,替我擋住了密集的雨點。

  月魂道:「你第一次飛升靈寶天,還是在夢潭的時候吧。嘿嘿,紫府秘道術雖然奇妙,但修煉這門秘道術的人卻罕有練出神識的。因為心靈的修煉最為虛無縹緲,特別是最後階段,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變成瘋子。所以一旦練成神識,便脫離了法術的範疇,邁入純精神領域,即便是在不能施展法術的色欲天、靈寶天,神識也能照樣運轉。這次能練成神識飛升,你還要感謝噬光菌,要不是它們的壓迫刺激,你的神識哪有那麼容易覺醒。」

  「沒錯。要不是它們,我也不能明白動靜一體的道理。靜到無限,便是動,這才是紫府秘道術的最後一步。」

  「這些菌菇生物是能掌控兩種節奏的黑暗生物,不但能無聲無息地侵蝕肉體,還能發動邪惡的精神攻擊。先前你頭痛欲裂,就是它們精神攻擊的結果。而琅瑤的眼睛、雪球穿山甲也是被它們侵蝕的。不過我實在好奇,南宮平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把這些古老的噬光菌復活呢?」月魂陷入了沉思。

  我擦乾臉上雨水,目光四處亂轉。這一次飛升靈寶天,好歹再找點值錢的寶貝帶回去。

  月魂忽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早知上次飛升,我們就不該拿那柄螭槍。純粹廢物一個,根本不是無量刀的對手。」

  我一愣,不明白月魂為什麼這麼說。螭槍的威力有目共睹,要不是它,我早死在碧潮戈的刀下了。

  「螭到底不是真正的龍啊。」月魂無可奈何地道。

  掌心猛地一陣滾燙,心靈深處響起了憤怒的咆哮——螭的咆哮!

  「無量刀算個屁啊!是這小子太無能!神識都沒有的白癡,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憑什麼發揮螭槍的力量?」第一次,我清楚聽見了螭的聲音。

  月魂對我眨眨眼:「傻小子,快運轉神識,這頭假龍願意和你溝通呢,能不能收服他就看你的了。」

  我恍然明白了月魂的用意,之所以譏諷螭槍,是為了逼他現身吧。我立刻運轉神識,心靈的每一個細微角落猶如洞若觀火,纖毫畢現。在心靈的一隅,神色暴戾的螭冷冷地看著我,雙爪抱胸,額前的獨角桀驁不馴地翹起。在它腳下,有一頂猩紅色的高冠,深深嵌入我的心靈領域,牢不可分。

  心念一動,我立刻出現在螭的對面。練出神識果然奧妙無窮,我不但能看到螭,和他隨意對話,還能任意變化心靈的天地。霎時,四周在我的神識運轉下,變成冰天雪地,銀妝素裹。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空灑落。粗長的冰柱從地下紛紛鑽出,高聳入雲,形成一座地牢,把螭困在裡面。

  螭怒吼道:「快停下!」

  我嘻嘻一笑,螭槍性熱,猶如烈焰,應該最討厭寒冷,所以我故意營造出一個寒氣森森的神識世界,給這傢伙一個下馬威。

  螭暴跳如雷:「白癡,剛練出神識就拽得要死!魂器是感覺不到溫度的。再冷我也不怕,不過我討厭冬天!討厭白色!小子快點住手!」

  我哼道:「日他奶奶的,這是你對主人說話的口氣嗎?先端正一下態度再說!」神識繼續運轉,大塊大塊的雪團砸在他頭上,全身不斷結出一層層雪白的冰霜。在我的神識裡,我就是老大,他是任憑宰割的魚。

  螭狼狽不堪地躲竄,但無論他逃到哪裡,哪裡就會被厚厚的冰雪包裹。望著他時而暴怒,時而畏懼的表情,我知道該適可而止了。神識隨即變幻,四周的冰雪紛紛融化,春回大地,花開草長,暖洋洋的陽光洋溢了心靈的天地。

  螭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瞪著我,無力地咆哮:「我,我不會承認你這個主人。要不是我的高冠被你禁錮,我可以輕鬆掙脫你的神識。你不夠強大,你不配當我的主人!」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這些屁話有意義嗎?現在的你,只能為我所用。這是事實,不是你潑婦駡街就能改變的。」

  螭狂傲地仰著頭,一言不發。但在我的神識感應下,清晰察覺出他心底的深深沮喪。前面我是唱紅臉,現在是唱白臉,動之以情的時候了。

  「我可以不當自己是你的主人。」我淡淡地道。

  螭神色一愕,我一字一頓地道:「我要你成為我的同伴。」

  「我並不想作誰的主人,能夠成為自己的主人,不被奴役,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凝視著他:「我不會奴役你,不會把你當工具,但我需要你的説明,打敗無量刀。」

  螭冷漠地回望著我,半晌道:「同伴?那倒新鮮,你能給我什麼?」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

  「也許能讓你成為一條真正的龍。」月魂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笑嘻嘻地道。我明白這是月魂的神識侵入我的神識的結果,也意味著,月魂擁有比我更強大浩瀚的神識。

  螭渾身一震,似乎被月魂的話說中了要害。

  月魂如數家珍地道:「螭,你一共有過三個主人。第一個是九百萬年前,羅生天第一名門大光明境的掌門厲若天;第二個是七百萬年前,清虛天第一名門碧落賦的掌教無憂子;第三個是兩百萬年前,吉祥天天刑宮的首座長老濕婆。」

  「沒錯。」螭傲然道:「那你也該知道,他們三個,都是當時名震北境的第一高手。」

  「但他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想要什麼。」月魂靜靜地看著螭,不再說話。

  螭又是一震,雙爪緊緊地攥成拳頭,仿佛化成了僵硬的石像。

  我向他伸出手,耐心等待著他的回握。

  低下頭,螭沉默了很久。

  「同伴,那就同伴吧。」螭始終沒有握我的手,但等他抬起頭時,目光已猶如烈焰般灼熱,似要將我焚燒:「小子,讓我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的螭槍!」

  螭的雙眼化作了兩團火紅的火焰,焰火越燒越烈,淒豔無比,形成了一個火的神識世界。

  「那是極限之槍!是動靜的極限!如果說,無量刀是游走於動靜兩點的變化之刀,我就是動靜極點的不變之槍!」螭的聲音仿佛也在激烈燃燒:「來,和我的神識相融吧。」

  當我的神識和螭的神識水乳交融後,心靈的天地又延伸擴展了一倍。

  螭化作一道赤紅的焰火,以驚人的高速噴射,又似乎完全靜止不動。動靜的節奏,嶄露得淋漓盡致。

  「真正的極限,就是一點。動靜只是一個點,再長的直線,再多變的軌跡被不斷壓縮後,也只是一個點。」螭矯夭騰挪,漫天火焰迸射激濺,最終融為一點火星——充滿了暴戾、躁動的一個點。

  「那是極限之點!超越了時間,脫離了速度,比一瞬更短,比千萬年更長!」螭放聲咆哮,這一點猛然炸開,岩漿一般四處噴射,化作沸騰的火世界。

  「既然是點,肉身又如何施展?」我問道,畢竟人、妖的身體是受到時間和速度束縛的。

  「問得好!所以真正的螭槍,是要用神識射出來的!它是神——識——之——槍!」螭的火世界慢慢褪去,變回原形,靜靜地站在我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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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59: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異物

  我大徹大悟,神識原本就是心靈意念的最高層次。天地萬物,有什麼比神識更能超越時間、速度的呢?晨時可以神游東方的高山瀚海,暮時可思及西域萬里的荒蕪沙漠。可以追憶往昔,想像未來,千變萬化,源於自身這一點。

  「熱烈鼓掌!」月魂使勁拍著小手,擠眉弄眼:「原來用神識射出來的螭槍,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還不是最大的威力。」螭回答道,目光中的火焰跳動出熊熊光彩:「因為雖然這是真正的螭槍,但並非傳說中的螭槍。」

  我好奇地問道:「傳說中的螭槍可以破開時空,是真的嗎?」

  螭傲然挺起胸,解釋道:「當心靈世界能夠凝縮成一個點時,再進一步壓縮,形成一個凹陷的神識。螭槍便可以破開時空,呈現出那傳說中的一槍,那是突破了極限的一槍!」

  月魂聽得直搖頭:「煉出神識後,心靈世界無比寬廣,要將它重新不斷壓縮,凝結成一個點,談何容易?何況是再進一步壓縮?就算北境歷經幾百遍成、住、壞、空,恐怕也沒有人可以做到。」

  螭眼中的烈焰忽地變得黯淡:「所以我的歷代主人雖然能射出神識之槍,但只是接近極限,無法到達真正的極限之點,更別提突破極限了。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想成為一頭真正的龍,但我最大的願望,是有人可以使出那傳說中的一槍。」

  他的眼神重新亮起來,閃耀著攝人的光輝:「那是我身為一件魂器,最大的夢想。」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言歸正傳。我現在既然能射出神識之槍,是不是打得過碧潮戈了?」我貴有自知之明,自己這份料是射不出什麼傳說一槍的,一個凹陷的神識?老子聽都沒聽說過。

  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海龍王的妖力比你強多了。當無量刀蛻變成『無』時,無形無量。就算你的神識感應得到,憑你半生不熟的神識之槍,也一樣凶多吉少。」

  我厚顏道:「全賴有你嘛。你要是甘心輸給那把破刀,老子也沒話可說。」

  螭像泄了氣的皮球,直翻白眼:「這就是我的同伴?北境第四個螭槍持有者?我看更像是個無賴。小子,你的妖力是不能和海龍王比的,如果用螭槍和無量刀硬撞,吃虧的只會是你。想要擋住無量刀,你就得精確把握它的節奏。尋找節奏的空隙,再行打破。」

  我欣然道:「老子已經能把握節奏啦。」

  螭不屑一顧:「你不過是剛入門罷了。我問你,在血戮林時,你把握到圖騰神樹的節奏了嗎?即使是眼前靈寶天的暴雨,你能把握雨點的節奏嗎?」

  我微微一愣,暴雨的節奏?我的肉眼望著紛紛揚揚的雨點,神識仍然守在心靈一隅,和螭水乳交融。肉體的我和心靈的我又一次獨立開來,維持著某種微妙的聯繫。

  螭又道:「你平時作戰,太依賴五花八門的法術,反而忽略了自身的力量。現在置身靈寶天,剛好是你最佳的鍛煉機會。試一試,如何去打破暴雨的節奏,不然你想都別想在無量刀下逃生。」

  大雨瓢潑,雨點亂七八糟,恣意灑潑,沒有一刻相同,看得我頭暈眼花。不要說數以億計的雨點各自的節奏不同,就算是同一顆雨滴,從天空落下來時也在不斷變化節奏,有時快有時慢,甚至有時突然改變了落下的軌跡。即使我剛剛把握住,但一陣冷風刮過,煙霧濛濛,雨點猝然改變了節奏。

  「不要被肉眼看到的所迷惑。」螭厲聲道:「用你的神識去感應!」

  我的神識立刻向外延伸,觸及到四周的雨點,默默感受它們的節奏。雖然暴雨驟急,但每一滴雨自身都是柔和的,纖細的。每一滴雨都是一個獨立的透明世界,擁有自己的快慢,自己的軌跡。

  我漸漸和它們彼此包容,融為了一體,再非一個看雨的外物。只有當我也成為這億萬滴雨的其中一顆,才不會被雨點排斥。

  神識不斷向外延伸,整個靈寶天仿佛存在於小小的雨滴裡。

  一顆雨點在神識中被無限放大,從天空墜落。

  時間仿佛剎那間停頓。

  動和靜的對比中,這顆雨的節奏是如此清晰。

  我輕輕地屈指一彈,「啪」,在雨點落到地面的一瞬間,擊中了它。時間像是又恢復了流動,在我的目光裡,映出了濺成絲絲水花的雨點。

  「原來雨的節奏,就是游走於動靜之間的節奏。」我心有所悟,飄然而起,揮灑魅舞,神識深深地浸透入每一顆雨滴。「啪啪啪」,無數水花從我的雙拳、雙腳濺出,落到身邊的每一顆雨點,都被我的魅舞擊飛。

  沒有一滴雨能沾到我,雨水的節奏在神識中洞徹無遺,無論它們的軌跡如何飄忽,速度或快或慢,只要脫離不了動靜之間的節奏,都被我清晰捕捉,再輕鬆打破。我的衣服再也沒有被淋濕過,過了幾個時辰後,居然幹透了,而暴雨也恰好在此時停歇。

  「哈哈,老子太牛啦!不用任何法術,單靠肉體的力量就打破了雨點的節奏!」我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螭,怎麼樣?現在老子可以對付無量刀了吧?」

  「雨點有形有色,無量刀無形無色。雨點是死的,無量刀是活的。」螭酷酷地板著一張臉:「想要保命,還得加練,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在螭的指示下,我一連翻過十多座山,趟過幾條大河,七拐八彎繞進了一個狹窄的山谷。四面白霧騰騰,碧峰蒼莽,林木亮晶晶地滴著水。天空中,一道明豔的彩虹橫跨而過,水光漣漣。

  月魂以老賣老地道:「不就是一個小山谷嘛,幹嘛搞得那麼神秘。這地方以前我來過一次,沒什麼特別的。」

  螭也不回話,只是讓我深入山谷。我一邊走,一邊想,螭畢竟是靈寶天的地頭蛇,要比月魂更熟悉這裡。難道這裡藏了什麼好東西?一天的飛升時限已經過去了一小半,我到現在還是兩手空空,根本沒時間找寶貝。

  「拐過這個山坳,再向左拐,嗯,直接穿過亂石堆,看見那一排枯黃的柏樹了嗎?走過去,沒錯。就是那排柏樹,現在繞到樹背後。」

  「哦,是一個水潭。」我仔細打量著腳下的一泓碧水,這個水潭再普通不過,半畝大小,水色幽深清冽,倒映出疏淡的樹影。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特別,那就是水潭四周寸草不生,水面和地面齊平,整個水潭像一隻翡翠盤平滑地嵌入地面,與泥石自然銜合,不留一絲縫隙。

  月魂一個勁地嘮叨:「假龍,你可別浪費這小子的時間,他還要去空城水市找寶貝。這麼個破水潭,紅塵天至少有百來十萬,有什麼稀罕的?」

  螭暴躁地吼道:「破水潭?你懂個屁!就是在靈寶天,這樣的水潭也只有一個!」

  「咦!」月魂像是看出了門道,訕訕地道:「水潭裡怎麼連一條魚、一根草都沒有?」

  「水根本不流動。」我驚訝地望著水潭,過了這麼久,水潭裡連個水泡都沒有冒出過。雖然潭水十分清澈,但我根本看不到潭底。

  月魂若有所思:「這個水潭有多深?」

  螭沒好氣地道:「不知道!三年前,我們九個弟兄偶爾發現這個水潭,本想泡個澡,誰料潭水深不可測。我們連袂游下去,遊了整整一年,都沒能探到潭底,也許是一個無底潭吧。」

  「無底潭!」連月魂都驚叫起來,我更是聞所未聞,再深的大海也有底,這麼個小水潭居然沒有底?

  「你在說笑?不過老螭你實在沒有說笑的天分啊。」我故作聰明地道:「世上哪有沒底的水潭?只是你們兄弟沒能游到底罷了。如果沒有底,潭水還不都流光了?」

  「既然世上沒有無底的水潭,又怎會有無量的刀法?」在神識的世界裡,螭的目光鋒淩如槍:「只是你量不到罷了。」

  「哇靠!老子曉得了!」我腦子一下子變得靈光起來:「無量刀的節奏再千變萬化,再無形無色,始終有變化的底線,有形色的底線。只要找到它的『底』,就等於嵌入了它的節奏。然後再打破,對不對?」

  「你還不算太蠢。」

  「那怎麼才能找到它的底?」

  「答案在水潭裡。」螭很臭屁地耍酷道。

  我這才想到,這傢伙的前三個主人可全都是北境的第一高手啊!光是這三個高手的經驗,就足夠教我一輩子了。在實戰方面,螭至少甩我十萬八千里遠,這一點連月魂都比不上。有了他,不但多出一件利器,還有了一個教我打架的免費老師,真是好處多多。想到這裡,神識裡的我滿臉奸笑,越看螭那張酷烈的臉,越覺得可愛。我好像看到的不是一頭暴戾的龍子,而是一頭肥碩的奶牛,正等著老子把它榨幹。

  直到螭被我看得心裡發毛。

  「我沒有那種愛好!」螭抵擋不住我的脈脈目光,憋紫了臉吼道。

  在螭的堅持下,我跳進了水潭。據他說,在大約萬丈深的地方,我能親身體驗到什麼是接近動靜極限的節奏。

  潭水清冽徹骨,但卻死氣沉沉,沒有一隻魚蝦。下潛了大約幾千丈後,我開始感覺到,水潭和表面看上去的沉靜完全不同。在水潭深處,有時水波會隱隱震盪。這種震盪來得十分離奇,沒有一點預兆,震盪過後潭水又波瀾不驚。隔了片刻,潭水又猛地震盪一下。

  越往下游,潭水的波動就越厲害,而水中竟然傳出了淡淡的異香。四周依然沒有魚蝦水草等活物,我清楚地辨別出,香味就是潭水散發出來的。

  「怪,實在是怪!」我的好奇心被勾起,加速下潛,深處的潭水變得十分粘稠,異香也越來越濃烈。我一面遊,一面將神識的觸角向潭下不斷延伸,很快到達了一萬丈以下。

  到了這個深度,潭水的粘稠度已經是恐怖的地步了。水出奇的沉重,黏如蜂膠,再向下潛一尺也是難如登天。

  「轟」,沒等我反應過來,一股莫可沛禦的力量猛地沖來,把我狠狠撞飛出去。水波劇烈地震盪了一下,隨後又恢復了靜寂。

  我嚇得魂飛魄散,拼命向上游。剛才被那股力量衝擊的一剎那,不但百骸欲裂,如同巨石壓迫般呼吸困難,就連我的神識也要被它吸走。

  「老螭,你他媽想害死我啊!」我心有餘悸地罵道,想不到水潭深處這麼古怪,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更是邪門,居然會吸噬神識。

  螭哼道:「你感覺到那股力量了吧。告訴我,水波是什麼時候開始震盪的?」

  「在老子被撞飛以後!」我不耐煩地道,立刻心神劇震,明白了什麼。

  「直到這股力量衝擊到你以後,水波才開始震動。你說它有多快?這就是接近動的極限。而這股力量消失以後,潭水幾乎在同時沉寂,再無一絲一毫的震動,這就是接近靜的極限。」

  我心頭駭然,當然清楚這有多難。平日裡一拳擊出,往往拳頭還沒有遞出,拳風已經出去了。如果把那股力量比作拳頭,那麼這只拳頭比拳風更快。而如果丟一顆小石子入水,至少要等上稍許,水的漣漪才會消失。現在這麼龐大的力量沖出後,潭水竟然一瞬間就靜寂下來,平滑得連一絲波紋都沒有。

  這絕對不是什麼水潭,四周也絕對不是什麼水,而是一種怪異的液體!

  螭催促道:「別發呆,繼續往下游。」

  「怎麼遊?就算沒有那股力量,我也遊不下去了。潭水太黏厚了,簡直是個怪胎!老子風華正茂,可不想死在這裡。你該知道那股力量會吸噬神識吧,就算僥倖不死,如果神識被吸掉,我一定變白癡。」

  螭不為所動地道:「你別忘了,昔日我們九兄弟可是下潛了整整一年。只要你能找到水潭的節奏,就能一直遊下去。」

  我有點猶豫,日他奶奶的,本想飛升靈寶天撈點寶貝,不料反惹得一身臊,來這個古怪水潭冒險。

  螭聲色俱厲:「如果你連這都不敢,那就乾脆放棄螭槍吧。即使是一個擁有螭槍的懦夫,也還是一個懦夫!」

  「誰他媽說我不敢?」受不了這傢伙的激將,我一咬牙,再度向下游去。到了萬丈深的位置,水波稠厚沉重,任憑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無法再下潛了。

  「轟」,莫可沛禦的巨力驟然冒出,又一次把我沖飛出去。我被甩遠,斷線風箏般連轉了十多個圈,才穩住身形。這一來,反倒激起了我的血性,稍作喘息後,我不甘心地再次下潛。這麼來回試了幾百次,我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但也漸漸摸到了一點門道。

  定定心神,我放鬆身體,緩緩沉到萬丈深的位置,神識卻延伸向萬丈以下,水潭的更深處。霎時,一點悸動出現在神識中,被我明銳捕捉到了它的位置。我猛然抽回神識,雙腳一點,霍地彈起,「轟」,一股巨力緊擦著我的腳心而過。

  我第一次成功避開了那股恐怖的力量。

  接下來,我每次下潛都依靠神識,預先感應到那股力量,然後避開,同時收回神識,避免被吸噬。幾個時辰下來,我對神識的運用越來越嫺熟,那股巨力出現的節奏也被我漸漸掌握。我發現,那股力量並不能完全籠罩水潭,存在著極其細微的空隙。

  「我要你遊下去,不是讓你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地躲閃。」螭一點也不滿意,呵斥道。

  我突然急沉,神識的觸角無限向下延伸。那股莫可沛禦的力量又沖來了,這一次,我沒有著急收回神識,在神識被對方吸拽的霎時,觸角敏銳延伸,感應到了那股巨力的空隙,身軀一閃,我收回神識,猛地沖入空隙,龐大的力量就從我身邊擦過。在水波動盪的一瞬間,我全速下潛,稠厚的潭水恰好因為震盪,也出現了短暫的空隙,被我趁勢而入,一口氣下潛了十多丈。

  四肢驟然一輕,下面的潭水又變得輕盈柔和,不再粘稠。周圍螢光閃爍,水色幽藍深邃,散發出奇異的清香。我仿佛置身於一個奇妙的世界,無數個光點在眼前不停地閃爍,赤橙黃綠青藍紫,然後又噴出絲絲縷縷的液體,幻化成一個個美麗的圖案。在它們當中,有一個米粒般的小漩渦,正緩緩轉動。

  「你明白了嗎?」螭的聲音出現在神識中:「這股力量雖然強橫,但只是接近動的極限。只要不是極限之點,就會有空隙。如果能找到空隙,就能輕鬆避開。然後利用這股力量衝擊潭水的一瞬間,破開粘稠無比的潭水,我們也是用這個辦法遊下去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點點頭:「動靜節奏的變化間總會有空隙,這就是無量刀的底。」

  螭終於露出了滿意的表情:「無量刀蛻變後雖然無形無色,節奏瞬息萬變。但只要是變化就有空隙,擊中空隙,就能令它的變化彼此衝突,互為矛盾。好了,去拿你的酬勞吧。見到那個小旋渦了嗎,吃掉它。」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微微發顫。

  我眉花眼笑:「那是什麼寶貝?嘻嘻,總算有好處可以拿了,否則白忙活半天了。」話音剛落,小旋渦裡猛地噴出那股熟悉的巨力,直沖而上,上層粘稠的潭水立刻動盪起來。

  我吃驚得合不攏嘴,原來那股莫可沛禦的力量竟然出自這個不起眼的小旋渦!

  「那是水潭的內丹。」螭輕描淡寫地道:「這根本不是什麼水潭。它是一個活物,一個會移動的奇怪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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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試牛刀

  我呆若木雞,一時反應不過來。活的?這個水潭居然是一個擁有內丹的活物?如果它是活的,那麼我就在它的肚子裡?

  螭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遊了一年,也找不到潭底嗎?因為它一直在生長,長的速度比我們遊得更快。第一次發現這個水潭時,它還在那排柏樹的前方,後來逐漸移動,如今挪到了後面。為什麼水潭附近寸草不生,連柏樹都會枯黃?是因為養分被它吸食的緣故。上面一層粘稠的潭水,其實就是保護內丹的。」

  我震驚得合不攏嘴:「一直在長?那它有多大?」

  螭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以這麼驚人的速度長下去,總有一天,它會把靈寶天的地底鑿穿,還磨蹭什麼?飛升的時限快到了,難道你要入寶山而空回?」

  我精神一振,以一個餓虎撲食的姿勢沖向內丹。不管水潭是什麼玩意,蘊含這麼強大力量的內丹是大補啊。不等內丹再次噴射出巨力,我大嘴一張,把它吞進肚子。

  「轟」的一聲,內丹一進肚,就像一粒火星濺在了乾草堆裡,立刻炸開。內丹時不時地噴出一股股強橫的力量,象發瘋的猛獸群,在腹內橫衝直撞,五臟六肺似要被硬生生沖碎,連丹田內的鼎爐也被巨力強行壓制住,動彈不得。

  「快!以神識感應它!」螭急急地道,我來不及多想,神識的觸角延伸向內丹。雙方接觸的瞬間,內丹消失了。我剛松一口氣,異變頓生,在我神識的天地中,妖異般地出現了這粒內丹。

  「轟」的一聲,神識猶如天崩地裂,掀起狂濤駭浪。一時間,亂象紛呈,群魔狂舞,再也無法控制。在混亂的神識下,我的肉體也失去了控制,手舞足蹈,有如瘋癲。

  「假龍,你搞什麼?這玩意好像不能吃啊!」我聽到月魂不安地喝問。

  「一會就好。」螭的口氣有點做賊心虛的味道。

  神識的天地幾乎崩潰,時而像有柄鐵錘猛烈敲砸;時而像無數根尖針齊刺;時而猶如千萬刀絞,把神識切割成淩亂的碎片。足足承受了一個多時辰的痛苦,神識才慢慢恢復了平靜。

  我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連開口罵娘的力氣都沒了。這時,內丹似乎完全和我的神識融合,緩緩地旋轉,也不再噴出強大的力量了。

  「感覺怎麼樣?神識有什麼改變嗎?」螭小心翼翼地盯著內丹,問道。

  略一察看,我驚駭得差點要暈過去。浩瀚廣闊的神識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點收縮,而罪魁禍首正是這粒古怪的內丹!它在悄悄吸噬我的神識!

  「日他奶奶的,你是故意的!該死的假龍!」我忽然明白了螭的用心,破口大駡。

  螭的臉脹成了尷尬的豬肝色:「這個嘛,我發現你的資質還不算太爛,值得造就,所以才讓你吞吃這粒內丹。有了它的吸噬,你的神識會不斷縮小,最終凝聚成一個點,甚至進一步壓縮成凹陷的神識。這麼一來,你就有機會射出傳說中超越極限的一槍了。」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滔滔不絕地道:「你不是問我想要什麼嘛,讓你吃這粒內丹就是我的要求。再說了,能使出傳說中的一槍,你應該覺得很驕傲才對。一個凹陷的神識,那是北境的奇跡啊!到時候,你就是北境古往今來的第一高手!」

  月魂冷冷地道:「你能保證這小子的神識一定會凝聚成一個點嗎?你對這粒內丹瞭解多少?也許它會把這小子變成一個白癡!北境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活人能把神識凝聚成一個點,更別說聽都沒聽過的凹陷神識了。你所說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胡亂猜測的吧?」

  螭坦然承認:「沒錯,我是猜的。至於猜得對不對,以後自然會知道。」

  日他奶奶的,我氣得吐血,居然被螭擺了一道,成了他的試驗品。想到今後變成白癡的無限可能性,我恨不得把螭千刀萬剮,淩遲車裂,再銼骨揚灰!

  報應啊!我喜歡用胎化長生妖術吸噬別人的妖力,現在自己的神識也被吸噬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無論我怎麼變化神識。內丹紋絲不動,仿佛一直以來就是神識的一部分。

  發了好一會愣,我發覺自己正在慢慢下沉,而潭水的水位也不斷降低,很快到了我的脖子。散發異香的潭水,如今開始隱隱發臭,變得越來越稀薄。

  「它已經死了。」螭漠然道,隨即充滿了興奮:「這個前所未有的生物將會造就北境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手!哈哈,它死得好,死得其所!」

  「不對你動大刑,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我在神識中對螭露出猙獰的笑容,冰雹大雪鋪天蓋地砸下,酷厲的嚴寒覆蓋了神識的世界。從今以後,它要在冰天雪地裡度過一生了。

  沒等我欣賞螭暴怒跳腳,狼狽不堪的模樣,四周驟然被無窮無盡的白光淹沒,我向光海的核心沉去。霎時,我又生出時空錯開的玄妙感覺。

  下一刻,我回到了九疑寶窟。半空中,黑暗的氣息紛紛撲來,我閉上眼,神識的天地無盡延伸,感知到每一處黑暗氣息的軌跡,洞徹它們的節奏,然後施展羽道術輕鬆飛避。練出神識後,這些黑暗氣息的精神攻擊猶如螞蟻撼樹,對我沒有一點影響。

  我一路迂回前飛,前方的黑暗氣息越來越濃烈,交織成一片密集的大網,再也無法閃避。我全力運起神識,正面迎上。

  情況突變,神識裡的內丹陡然加速旋轉,黑暗氣息猶如磁石一般,紛紛被我的神識吸噬。

  「哈哈!內丹能吸噬任何精神力,你小子又能吸噬法力,你們真是天造地合的一雙啊!」變成雪人的螭樂不可支。

  一時間,我也不知吸噬了多少黑暗氣息,只察覺到神識的天地在不斷擴大,感知更加敏銳,甚至能發現在右前方二十八丈的地方,有一絲若有若無,飄渺不定的神識,也在悄悄潛行。

  是隱無邪!我心頭一凜,不愧是羅生天十大名門的掌教,不但擁有神識,還具有一種類似隱身的功效。如果不是我的神識增強,根本察覺不到他的神識。只是我吸噬的神識全都等於是為內丹無私奉獻,它一直在緩慢吸噬我的血汗收穫。

  當我小心地把眼睜開一條縫時,墨汁般的黑色已經漸漸淡下去,噬光菌的黑暗氣息幾乎被我一個人全部吸光。四周雖然還很幽暗,但已經略微能看出人影。

  琅瑤落在了最後面,披頭散髮,神色痛苦不堪。不過畢竟是登峰造極閣出來的高手,她還沒被噬光菌的精神攻擊弄成瘋子。她騎著一頭漆黑的怪獸,蛇頭蝠身,雙眼翻白,雙耳尖尖翹起,寬薄的雙翼輕輕振動,在空中滑出一道道優美的軌跡。怪獸的腹部伸出千百條黑軟細長的觸手,纏繞成一頂嚴密的頭盔,護住琅瑤的頭部。

  「小丫頭黃巾裡封印的藏貨還不少嘛。」月魂道:「這是盲蝠,天生就是瞎子,全靠靈敏的耳朵感應目標。在噬光菌滅絕之後,它就被稱作黑暗之王!」

  我不解地問道:「它也能擋住噬光菌的精神攻擊嗎?」

  螭搶答道:「一般的盲蝠不能,但這只卻可以。被登峰造極閣的黃巾封印的怪獸類似於半生半死之體,靈智早已泯滅,像個只知道聽話的僵屍。今後你若是和登峰造極閣作戰,不要和這些怪獸多做糾纏,直接破壞黃巾,它們自然暴斃。」

  我沒好氣地道:「除非萬不得已,我才沒必要去惹羅生天十大名門呢。你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整天就知道打架,沒一點修養。」

  螭被我氣得哇哇亂叫,這時,隱無邪的身影在視野中隱隱浮出,琅瑤駕馭盲蝠,飛速趕了上來。我們終於穿過了噬光菌的領地,重新會合。

  「南宮平這個狗娘養的!」出乎我的意料,琅瑤像個潑婦不停地咒駡著南宮平,臉上充滿了怨毒之色,再難聽的髒話都罵得出。

  看到她唾沫橫飛,蓬頭亂髮的鬼樣子,真是很難相信,她就是前一刻狠辣狡詐的嬌媚美婦。

  月魂嘻嘻一笑:「她有點瘋了。沒有神識的人很難擋住噬光菌的精神侵襲。要不是盲蝠相助,她早變白癡了。」

  隱無邪平靜地看看琅瑤,又看看我,訝然道:「林公子一點沒感到不適嗎?我這裡還有安神定心的丹丸,如果公子需要的話,請儘管開口。」

  我心思轉了一個彎,眯起眼,裝腔作勢地道:「就是腦袋有點疼,不過沒受傷,應該不礙事吧。」

  隱無邪正色道:「噬光菌的精神攻擊能令人思緒混亂,不可不治。」從懷中掏出一個長頸木瓶,摸出一顆紅棗大小的丹丸,遞給我。

  我微微一愣,這個木瓶古色斑斕,木紋泛著瑩潤的光澤,一看就很珍貴。丹丸更是芬芳撲鼻,異香傳得幾丈外都是,明顯是上佳補品。只是隱無邪為什麼要對我如此賣好?論關係他和琅瑤要親近得多,卻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看來羅生天十大名門,實際上並沒有抱成團。

  接過丹丸稱謝後,我裝作仰頭服下,悄悄把丹丸塞入袖口。小心使得萬年船,萬一這傢伙給我吃的是什麼怪藥,老子可虧大了。

  琅瑤早已率先向前沖去,前面的地勢更加險峻,幽暗的光線下,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洞窟串連成一條深邃的曲道,洞窟兩邊是冰龍高大嵯峨的骨,猶如鋒銳的戟林,森森聳立。在洞窟之間,分佈著無數奇形怪狀的鐵筍,仿佛猙獰的猛獸,無聲匿伏。

  沒走多遠,琅瑤已經陷入了激烈的交戰。從一個洞窟裡爬出無數白色的巨蟻,揮舞著大螯,潮水般包圍了她。另幾個洞窟裡飛出了密密麻麻的蝗蟲群,有的鐵筍裡冷不丁噴出腥臭的毒液。幸虧她黃巾裡的怪獸足夠多,加上六丁六甲環護左右,一時倒也無恙。

  這個時候,面對洞窟裡層出不窮的怪獸,三人只能各自為戰。我一面運轉胎化長生妖術,吸噬周圍的生氣;一面蕩出璿璣氣圈,在周圍形成重重漩渦。撲來的怪獸剛一近身,就被氣圈轉得暈頭轉向,偶爾有幾頭兇悍的,被我淩厲的脈經刀斬得開膛破肚。

  足尖一點,我施展羽道術飛上半空,繞開一棵鐵筍裡暴射出來的針雨,神識準確感應到,左前方一個洞窟裡,冒出一大片異物,正向我飛來。那是一片色彩斑斕的雲彩,發出嗡嗡的轟鳴聲,運轉鏡瞳秘道術細看,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毒蟲。

  我收縮璿璣氣圈的範圍,在身側形成一層凝厚的壁障,妖力大進以後,我的各項法術都提高了不少。我不停頓地噴出三昧真火,火團紫中帶青,大如桌面,當先的毒蟲立刻被燒焦了一大片,紛紛墜落。以我現在的神識感應,即使是暴急的雨點也可全部擊中,何況這些根本進不了璿璣氣圈的毒蟲。不一會,地上堆滿了厚厚的蟲屍。

  「呼」,高處的幾個洞窟裡同時撒出大網,向我兜頭罩來。我一記脈經刀劈去,金黃色的刀氣和大網接觸之下,發出「叮」的一聲,大網居然絲毫無損,也不知是用什麼古怪材質做成的。我暗叫不妙,向旁斜斜下飛。同時噴出一口口三昧真火,射向洞窟。熊熊火焰中,幾十個手執大網,形狀像黑猿的怪獸慘叫著滾成一團。

  還沒鬆口氣,四周風聲呼嘯,無數藍汪汪的毒箭從鐵筍裡射出,交織成密集的箭網,將我躲閃的角度完全封死。這些毒箭又粗又長,來勢淩厲,幾根毒箭強行穿過璿璣氣圈,雖然被氣圈蕩偏,但也嚇出我一身冷汗。危急中,我身體蜷縮成一團,雙臂化作盾牌,護住身體,雙目清澈如鏡,施展鏡瞳秘道術將射向面門的毒箭盡數彈出。

  「叮叮叮」,數不清的毒箭擊在手盾上,震得我身形不穩。與此同時,從正前方的洞窟裡飛出兩頭龐大的怪獸,頭生螺旋似的獨角,醜陋的臉上長滿藍靛色的粗毛,雙目大如銅鈴,額頭中央還嵌著一隻墨黑色的眼睛。怪獸的一雙翅膀又厚又大,叢生倒刺,兇猛地扇向我。還沒近身,翅膀帶起來的強悍風聲已經壓得人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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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七情六欲鏡

  「小心它們的第三只眼睛!」月魂焦急地叫起來。

  一道熾熱的火焰掠過半空,映得幽黑的四周一片絢麗。螭槍從我的神識中射出,剎那間,鮮血激濺,螭槍從第一頭怪獸的咽喉穿過,再射穿了另一頭怪獸的胸膛,回到我的神識中。直到這時,兩頭怪獸還依然保持著撲向我的姿勢。

  神識射出的螭槍,實在是太快了。

  我靈活向旁一閃,落在地上。「轟轟」兩聲巨響,怪獸從半空沉重墜落,整個寶窟仿佛震盪了兩下,不少鐵筍被怪獸的屍體壓斷。十多個洞窟也同時被屍體壓碎,裡面慘叫聲一片。

  「這是絕種的飛獠啊!」月魂驚歎地道:「幸好你及時射出螭槍,否則可就麻煩了。飛獠不但銅筋鐵骨,力大無窮,它們額頭的那隻眼還能噴出強光。這種強光具有可怕的妖力,一旦被沾到,會立刻變成石像,這可是上古凶獸啊。太奇怪了,噬光菌和飛獠都是早已滅絕的玩意,九疑寶窟裡怎麼會有這些?如果都是南宮平弄出來的,那他本事也太大了。」

  我苦笑一聲:「還有這些鐵筍機關,也設計得十分巧妙。幾種機關同時發動下,封死了所有的退路,除了硬拼,一點辦法也沒有。」

  剛說話,一絲警兆驀地出現在神識中,我閃電般橫移一尺,就在我剛才的立腳處,地面塌陷,幽靈般出現了一個洞穴,裡面積滿了墨綠色的液體,散發出陣陣酸味。

  「好險!」我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神識感應,我現在已經掉進這個洞穴了。我試著踢了一塊斷鐵筍入內,「滋」的一聲,鐵筍冒出刺鼻的青煙,像蠟燭油一般融化在液體中,連半點鐵渣也不剩。

  駕起吹氣風,我馬不停蹄地繼續向前沖去。這片地帶充斥了機關陷阱、怪獸毒蟲,稍作停留就會受到攻擊,最安全的辦法,莫過於以最快的速度闖過去。

  一路上,我使勁渾身解數,所有的法術被我用了個遍。在神識的奇妙感應下,我避開了一個個突如其來的陷阱,硬生生殺開了一條血路。當真是縱橫馳騁,當者披靡,不少怪獸還沒撲到面前,已被我的各種法術殺掉,或變成焦炭,或一劈兩半。遇到特別強悍的怪獸,我也不多做糾纏,乾脆射出螭槍,一槍了結。

  也不知廝殺了多久,怪獸的吼叫聲越來越遠,完全拋在了身後。附近也看不到密密麻麻的鐵筍和洞窟了。眼前逐漸光亮,地勢開闊,高高的頂壁上,鑲嵌著五顏六色的夜光石,映射出夢幻般的光彩。

  正對面,兩塊彎曲的巨大龍骨在上空交匯,形成一個天然的拱門。一眼望去,門內亮晃晃的一片,光線有些刺眼。隱無邪正負手立在門前,怔怔出神。

  「到底是隱掌門厲害,第一個闖出去。」我自己身上血跡斑斑,散發著獸血的臭味。隱無邪只有衣衫下擺沾了點點鮮血,上身除了左肩的一團血漬外,乾淨得很。

  「我只比你早到了一盞茶的時間。」隱無邪讚賞地看了我幾眼:「影流甲禦術擅長避實就虛,隱匿行蹤,不易被外敵察覺,所以交戰的機會較少。不像林公子,完全是靠真本事硬闖。」

  我嘻嘻一笑:「隱掌門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比我魯莽衝殺更勝一籌。」心裡暗忖,這傢伙連琅瑤的生死也不問,看來雙方僅僅是利益結合。

  隱無邪謙虛了幾句,似乎有些心神不寧。沉吟了一會,他低聲道:「林公子,你是否覺得九疑寶窟十分古怪?」

  「古怪?是啊,這麼多機關、怪獸,可把我累得夠嗆。」

  「機關陷阱多不足為奇,這原本是南宮平所長。我的意思是,為何寶窟裡有如此多的怪獸,有幾種還是早已滅絕的上古凶獸?這些怪獸平時又如何存活?須知能弄到鑰匙進入寶窟的,近百年也只有我們三個。就算有零星的闖入者,他們的屍體也喂不飽成千上萬頭怪獸。」

  「也許是海龍王平日裡送些魚蝦肉食來養活他們吧?」

  「碧潮戈醉心刀道,根本沒心思理會寶窟,四柄鑰匙常年由龍宮四大高官分別保管。」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駭然道:「難道九疑寶窟裡,還有其他人常住於此,餵養這些怪獸?」

  隱無邪點點頭,語聲裡隱隱帶著憂慮:「寶窟裡如果真有人,又會是誰呢?我在想,從我們進入寶窟開始,可能就被盯上了。我們自以為一路闖關破險,孰料全在別人的監控下。」

  我倒吸一口涼氣,想到在暗處可能有一雙詭秘的眼睛時刻窺視著我,不免有些不寒而慄。

  「會不會是碧潮戈在暗中主持九疑寶窟?按照常理,寶窟的鑰匙應該有兩套,一套備用以防失落。這套備用鑰匙,當然在碧潮戈手裡。」我胡亂猜測道。

  「絕對不可能。據琅瑤的消息,這麼多年來,碧潮戈只進入過寶窟一次,還是和他的夫人琅瑛一起來的。」隱無邪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琅瑛和琅瑤本是姐妹,都是登峰造極閣掌門琅森的女兒。琅瑛奉命嫁給碧潮戈,其間耍了不少手段,還弄了幾套絕世刀譜當嫁妝,無非是為了九疑寶窟。只是女心外向,嫁出門的琅瑛居然愛上了妖王,死活不肯出賣他。否則登峰造極閣早已弄到了九疑寶窟的地圖,何必像現在這樣冒險?後來琅瑛不知怎地暴斃,不甘心的琅森索性又賠進去一個女兒,可謂是絞盡腦汁,機關算盡。也不知看中九疑寶窟的哪一件寶貝,居然肯花如此大的代價。話說回來,如果琅瑛當年肯把地圖交出去,寶窟早被登峰造極閣搜刮一空,你我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聽了隱無邪這番話,我才清楚瞭解登峰造極閣和碧潮戈的淵源。又聽到隱無邪道:「林公子,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碧潮戈其實已經瘋了。」

  「什麼?」我失聲大叫:「絕對不可能!就在前天,我還和他在琅玕海崖交手!」

  「當然他還沒有完全瘋掉。有時出奇的清醒,有時卻邋遢得像個乞丐。自從琅瑛死後,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幾年不回龍殿,一直在琅玕海崖發呆。要不是如此,我們休想輕易進入龍殿。說實話,我也有些不太明白,一個魔剎天赫赫有名的刀癡,會因為一個女人的死而發瘋?他之所以肯娶琅瑛,全是為了嫁妝裡的幾本刀法秘笈啊。」

  我恍然明白,原來當晚在琅玕海崖遇到的瘋子,真的是碧潮戈!打破腦袋我也想不到,那個天神般孤傲冷漠的海龍王,和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瘋子是同一個人!

  難怪他們身上都散發著淩厲無匹的刀氣!

  「多謝隱掌門相告。」我由衷地道,隱無邪透露的隱秘對我至關重要,既然碧潮戈已經半瘋,那麼比試時我只要想辦法多提琅瑛的往事,刺激得他心神混亂,就可多一點勝券。

  「林公子不必這麼客氣。」隱無邪的口氣越來越親切:「我對公子的機智、法術,十分欣賞。以公子之能,叱吒北境是早晚的事。只不過,隱某有一句話猶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暗暗發笑,這傢伙對我如此示好,果然另有蹊蹺,現在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我裝模作樣地道:「前輩儘管開口,小子我一定虛心受教。」

  隱無邪歎了口氣,道:「雙拳難敵四手。一個人的本事再大,也敵不過一個門派。公子可知,琅瑤早對你起了殺心,就算這次你能逃脫,登峰造極閣也不可能放過你。其中的利害關係,公子自然明白。」看了看我的神色,又道:「據傳公子又和魔剎天的妖王夜流冰、龍眼雀結下仇怨。魔剎天恐怕也是待不下去了,即使回到紅塵天,也一樣難逃魔主手下的追殺。公子縱然智勇雙全,但樹敵過多,前途堪憂啊。」

  我仔細揣摩他的語意,試探著問道:「依前輩看,我該怎麼辦呢?」

  「隱某也是苦無良策啊。」隱無邪不住搖頭。

  這傢伙倒是老奸巨猾,極盡恫嚇威脅,又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如果傻乎乎地求他相助,便等於乖乖上鉤。

  我故意不接茬,隱無邪等了一會,有點忍不住了:「公子有海武神、甘仙子這樣的密友,當然無所畏懼。只是脈經海殿、碧落賦這樣的名門,向來眼高於頂,恐怕不會放任她們和公子來往呢。」

  我心頭一沉:「難道北境也講究門當戶對嗎?」

  隱無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公子不會不知道吧?清虛天、羅生天的十大名門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婚配更是如此。別說公子出生紅塵天,就算你是清虛天、羅生天,如果不是出自名門,他們根本不會正眼瞧你。當年琅森把琅嫁給碧潮戈也是悄然進行,外界並不知曉,否則早被人恥笑。」

  我聽得耳朵都發苦了,想到海姬,不由心裡患得患失。分開好幾個月了,也不知她現在怎樣,是否安然回到了羅生天。

  隱無邪話鋒一轉,慨然道:「公子也不用太擔心,有隱某在,決計不會讓你吃虧。公子他日有閑,不妨來羅生天的影流做客。隱某在羅生天還是有幾分薄面的,也可帶你去各大名門投貼拜見。你有什麼難處,儘管向隱某開口。」目光向遠處一瞥,道:「琅瑤來了,公子謹記,影流的大門,永遠為公子敞開。」

  我滿臉感激地點頭,隱無邪擺明瞭是在拉攏我,但老子沒權沒勢沒錢,他憑什麼對我另眼相看?換句話說,我有什麼利用價值?

  琅瑤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她渾身浴血,裙袂破爛,身邊的六丁六甲倒是始終光鮮威武,金燦燦的盔甲上滴血不沾。

  「你們怎麼不進去?鬼鬼祟祟地搞什麼?」琅瑤尖叫道,滿臉狐疑,神智似乎越來越不對勁。

  「我們在等你。」隱無邪溫和地道,目光重新落到拱門上。門內亮晶晶光閃閃,站在門外,無論我怎麼施展鏡瞳秘道術,也看不清裡面的東西。即使是神識,也在拱門前遭遇到一層無形的阻力,難作寸進。

  「盜寶小賊,你們的本事還過得去嘛。」一隻鸚鵡突然從門內飛出,撲扇著翅膀,在我們身前盤旋,血紅色的大眼睛透著幾分詭異。這只鸚鵡全身血紅,戴著一頂紅色的小高帽,羽毛濕漉漉的,就像剛從血漿裡撈出來似的。

  我們盯著這只古怪的鸚鵡,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能混到這裡,你們至少也是北境響噹噹的一流高手了。」鸚鵡老氣橫秋地道:「看來你們闖入寶窟,圖謀的寶貝不是一般貨色。老實說,你們想要什麼?」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誰也不清楚這只鸚鵡到底在九疑寶窟裡扮演著什麼角色。隱無邪略一沉吟,率先道:「隱形草和一個青銅鼎。」

  鸚鵡眼珠滴溜溜地一轉:「青銅鼎?恐怕是能煉化各種妖丹,助長法力的水雲鼎吧?不過用水雲鼎煉丹,必須用吉祥天火焰峰的離火煉製才行,你難道是吉祥天的人?」

  隱無邪斷然否認:「在下來自羅生天。」

  「奇怪,真是奇怪。」鸚鵡嘟囔道,目光又向我投來:「小子,你呢?」

  「息壤。」我心念電轉,決定不撒謊,老老實實地道出自己的目的。

  「息壤!」鸚鵡尖叫起來,隱無邪和琅瑤同時露出奇異的表情。鸚鵡呼啦一聲飛到我臉前,眨著紅光閃閃的眼睛,和我小眼瞪大眼:「小子,你怎麼知道息壤在九疑寶窟?就算是這一代的海龍王也不可能知道!」

  「這是我的秘密。」我笑嘻嘻地打馬虎眼。

  鸚鵡氣呼呼地道:「小子,你不說實話,到時有你好果子吃。喂,小姑娘,你又為了什麼寶貝而來?」

  琅瑤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鸚鵡咯咯一笑,眼角居然露出詭秘的笑紋:「三個小賊全都鬼鬼祟祟,說話不盡不實。我也不難為你們,反正你們自會出醜。進去吧,這是最後一關,闖過這一關,九疑寶窟裡的所有珍藏隨便你們拿。」翅膀一振,又飛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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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2:23:37 |只看該作者
  不等我和隱無邪表態,琅瑤旋風般沖了進去。

  「事到如今,也沒有退路了。」我和隱無邪對視一眼,齊齊沖入拱門。

  迎面,我看見了「我」!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向我沖了過來。

  我渾身一震,不由得停下腳步,對面的「自己」也在同時停下腳步,雙方目光交匯,明澈的眸子裡,都亮起對方的身影。

  四周閃爍著迷幻的光芒,無數道亮閃閃的光線貫穿了這個奇妙的空間,它們互相交織、反射,不停地變化方向,令人目不暇接。

  再回過頭,已經看不見拱門了,來處被跳躍的光線淹沒。隱無邪和琅瑤仿佛消失了,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任何打鬥聲。從我沖進拱門以後,就像是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只有我和站在對面的「自己」。

  我運轉神識,試著感知四周的動靜。「轟」,大腦一陣昏眩,清靜空玄的心靈天地突然炸開了鍋,變得亂七八糟,各種奇怪的情緒紛紛湧出。一會兒喜;一會兒怒;一會兒心中充滿了悲哀,覺得活在世上毫無生趣;一會兒又莫名奇妙地發狂,恨不得殺人,摧毀世上的一切……最糟糕的是,神識完全被壓制住,動彈不得,越是運轉,心靈的天地就越是混亂。

  「月魂!這是怎麼回事?」這裡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一模一樣的自己、被壓制的神識、雜念紛呈的心靈天地,一時讓我沒了主意。

  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指尖上的月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陷入了沉睡。月牙形的烙紋顏色灰暗,再也沒有昔日皎潔的清輝。

  「月魂!月魂!」我大吃一驚,連叫幾聲,月魂都像死豬一樣沒有回應。如果不是指尖上的烙紋還在,我會以為它突然消失了。

  我心亂如麻,這麼久以來,我早已把月魂當成是身體的一部分,現在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有點不知所措。

  都是這個鬼地方造成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使自己冷靜下來。雖然沒有月魂的指點,雖然神識被壓制,感應不到螭,但靠我自己的力量,一樣能沖出去。

  對面的「自己」始終凝視著我,屹立不動,他的雙眼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具,臉上浮著淡淡的戲虐。我驀地明白,他不是我!我不可能有那樣妖詭的眼神!

  也許只是個幻象!我暗自揣測著,小心翼翼地繞開他,向前走去。他也不攔我,像一個影子跟在後面。我冷哼一聲,施展羽道術飛速前行,而這傢伙居然也施展羽道術,不急不緩,牢牢跟在我的屁股後面!

  我又驚又駭,老太婆師父曾經告訴過我,羽道術、吹氣風這樣的飛行法術早已失傳,即使是羅生天、清虛天的十大名門,也沒幾個會飛的。他到底是什麼人?看他行雲流水、衣袖飄然的姿態,羽道術比我至少高出一籌!

  我身子驟然一沉,吹出吹氣風。真他媽見鬼了,這傢伙也吹出一團吹氣風,在腳下矯夭盤旋,比我的造詣只高不低!

  我心念一動,忽地轉身,閃電般劈出脈經刀,斬向對方。他也在同時劈出一掌,兩道金黃色的刀氣在空中相擊,發出清亮的金石之音。「嗆」,我被震退了一步,他穩如山淵,一步不退。

  我目瞪口呆,脈經刀是脈經海殿的不傳之秘,整個北境只有我一個外人會這門絕學,他怎麼會使?難道說,他就是我?我隨即否定了這個荒誕的念頭,就算他是我心中生出的幻象,那也只是一模一樣的自己,而對方在法術上的造詣比我更高。最關鍵的是,在對方的中指指尖上,並沒有月魂的烙印。

  他並不是我!

  運轉兵器甲禦術,我的左臂化作一根長槍,猛然刺向對方胸膛。槍到半途,突然以一個魅舞的姿勢斜斜掠起,臂槍劃過一個半弧,反手疾射對方咽喉。

  就像對著一面鏡子,他也以毫無差別的魅舞掠起,左臂化槍,疾刺而來。兩柄槍尖呼嘯著在空中相撞,激濺出火星。我手上不停,璿璣秘道術、混沌甲禦術、三昧真火、地藏妖術、鏡瞳秘道術等轉馬燈般輪換使出,最後連吞噬生氣的胎化長生妖術也使了出來。讓我大驚失色的是,我會的法術他都會,而且每一種都比我更強!

  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喘息著住手,吞噬生氣的胎化長生妖術是我自創,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會!

  難道他就是我?

  「我不是你。」他突然開口,聲音像千年玄武岩般沉寂,又充滿了熾熱的欲望,仿佛有沸騰的岩漿要從岩石內迸濺。

  我又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人的心裡能有什麼?」他的目光中透著輕蔑:「七情六欲而已。」

  我忽然心生一計,眉心內丹跳動,赤色的龍蝶爪倏地探出,抓向對方面門。「嘭」,一隻同樣的龍蝶爪從對方肋下探出,兩團熊熊火球撞在一起,迸射出耀眼的火光。

  「原來你就是我,不過是個幻象罷了。」我心中恍然,龍蝶爪只我一家,再無第二個人、妖可以模仿。他既然也有龍蝶爪,那麼只能是我。由此看來,這裡應該是一個迷人心智的地方,難怪神識被壓制住了。想通這一點,我不由安下心來。早在和夜流冰夢中鬥法時,我已瞭解像由心生的道理,只要我平心靜氣,幻象自滅。

  「愚蠢的人妖,你自以為瞭解我嗎?」他不屑一顧。

  認定他只是個幻象,我不再和他過多糾纏,只要闖出這裡,幻象自然消失。我駕起吹氣風,飛快前行。他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面,猶如附骨之疽,怎麼也擺脫不掉。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十多個時辰過去了……雖然沒有遇到任何危險,但前方永遠是一片光線閃爍變幻的世界。無論我飛得多快多遠,始終飛不出去。

  這裡仿佛是一個無邊無垠的浩瀚天地。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飛了這麼遠,一個冰海也轉遍了,何況區區九疑寶窟裡的一個機關?落下吹氣風,我停下來稍作休息。先前闖過那些怪獸、機關陷阱,已經消耗了我不少法力,再這麼長時間飛行,實在把我累得夠嗆。我還得留點力氣,準備和碧潮戈的決鬥呢。

  他靜靜地站在我對面,饒有興趣地看著我:「這裡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無限世界。進來了,就出不去。可憐的人妖,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冷冷一哂:「天有涯海有角,即使是北境也有壞、空的時候,天下哪有真正無限的東西?區區一個幻境,就想把我林飛困住?」

  他仰天大笑:「井底之蛙的人妖!難道你不知道,人心是無限的嗎?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對七情六欲的渴望是永無極限的啊!你修煉法術為了什麼?你闖入九疑寶窟為了什麼?你活著又為了什麼?」

  我聽得一愣一愣。這番貌似高深的話老子是說不出來的,難道他不是幻象?日他奶奶的,我現在也被搞糊塗了。

  他嘲弄地盯著我:「你心中最想得到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因為心中的情欲永遠沒有止境。你現在想得到九疑寶窟,將來就會想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

  我心頭一凜,這個兔崽子說得一點沒錯。在大唐,老子最想要的只是吃頓飽飯,天天曬太陽。遇到師父後。最想要的變成了修煉高明的法術。喜歡上海姬後,最希望娶她當老婆。十年以前的我,和十年以後的我,最想得到的東西永遠不會一樣。

  也許正因為如此,自在天才成為一種令人神往的傳說。

  「所謂最想要的是把握現在,不過是一種夢想罷了。現實的你,永遠生活在無止境的七情六欲中。」他的目光冷銳如針,似是看穿了我的內心。

  我默默沉思,許久,不禁莞爾。人要是沒有情欲,還算是人嗎?如果心中沒有七情六欲,我也許早在大唐就餓死了。

  「是的,七情六欲與生俱來,無法消除。」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但為了情欲而奮鬥,生命才之所以成為生命。無論是乞討、修煉或是戰鬥,都同樣的高貴。」我運轉法力,腦海裡浮出甘檸真昏迷的玉容。

  「只有打倒你,我才能闖出這裡吧。我不能困在這裡,我一定要得到息壤!」我大喝一聲,金黃色的刀氣澎湃湧出。

  「砰砰砰」。光焰激濺,勁氣縱橫,我和他打成一團。四周不時炸開絢麗的光雨,掀起重重沸騰的熱浪。

  「轟」的一聲,蓄滿混沌甲禦術的一拳被對方如法炮製地反擊回來,我內腑一陣激蕩,喉頭一甜,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他搖搖頭:「以你的力量怎麼可能打倒我?就算我是個幻象,也是比你更強的幻象!」

  我一抹嘴角的血,再次撲上。這裡除了他,沒有第二個敵人。既然無法闖出去,只有將這個敵人擊敗才有希望。

  身上平添了無數道傷痕,我的法力在不斷消耗,但令我欣慰的是,儘管他各種法術都勝我一籌,但也受了傷,只是比我略輕一點。我勢若瘋虎,不知疲倦地一次次猛撲,又一次次被擊退。

  「轟!」四對龍蝶爪在空中猛烈交擊,氣浪滾滾,我五官溢血,像個破麻袋拋飛出去,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他也不太好受,腳步跟蹌,嘴角緩緩流出一行鮮血。

  我喘著粗氣,艱難地爬起來。「啪啪」,雙方拳肉相交,皮開肉綻。我不知揮出了多少拳,也不知挨了多少拳。每一拳落在身上,是那樣的沉重疼痛。如果不是憑藉超強的意志苦苦支撐,我早已倒下。

  我們像兩條爭食的野狗,糾纏毆打著,喘息著,狠狠對視著。

  「為什麼你還不明白,我永遠比你強上一線。」他胸膛急促起伏,搖搖晃晃,勉強維持著站立的姿勢。

  他說得沒錯,我再怎麼拼命,也不是他的對手。同樣的法術,同樣的節奏,同樣的攻擊軌跡,他勝在更加爐火純青。

  驀地,一個異常大膽的想法浮出我的腦海。只有一件事,我和他沒有高低。如果他真的是幻象,那麼我只有一個辦法,才能擊倒他。

  緩緩舉起龍蝶爪,我心中忐忑不安,萬一這個法子不靈,我可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他舉起龍蝶爪,等待著我的攻擊。出乎他的意料,我揮起龍蝶爪,扣向自己的咽喉。

  只有死,他不會比我強。如果他真是我的幻象,那麼擊倒我,就等於擊倒了他。

  置死地而後生!

  鮮血從我的喉頭濺出,炸開一朵豔麗的血花。他一臉驚駭地看著我,渾身顫抖。在他的喉頭,同樣炸開了一蓬血花。

  我緩緩倒下,「啪」,神思恍惚中,我聽到清脆的開裂聲,他的身體碎成了亮燦燦的一片片。從他的額頭,鑽出了一隻半透明的怪物,形似蜘蛛,渾身流溢著絢麗的光彩。

  隨後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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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小賊,你醒得挺快嘛。」當我睜開眼時,一雙棕褐色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這是個老頭,一頭灰白的亂髮,額角又低又窄,鼻子外塌,鼻孔像兩個黑咕隆咚的大窟窿,探出幾根鼻毛。乾癟的嘴唇裡,稀稀落落的牙齒突伸出來,下巴的鬍子倒是長勢旺盛,像一盆懸掛的蘭草。

  我嚇了一跳,老頭長得太醜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油膩的長袍發出一陣陣酸臭,指甲長得像雞爪,指甲縫裡積滿了黑色的污垢。

  「你是哪位?是你救了我?我在哪兒?」我強撐著坐起身,打量四周。這是一個寬敝的石室,自己正躺在一張分不清顏色的骯髒床上。四壁前陳列著一個個木架,上面擠滿了透明的琉璃瓶,瓶子裡盛著五顏六色的液體,散發出各種古怪的味道。

  老頭背後是一張長十丈、寬六丈的超大石桌,桌上的書卷堆得像小山一樣高,頁角色澤暗黃,顯然有了一些年代。即使是地上,也堆滿了層層淩亂的絹紙、竹簡,上面寫滿潦草的字和圖案。我忽然驚叫一聲,琅瑤、隱無邪赫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你問我是誰?」老頭嘻嘻一笑:「南宮平大師一定是個心地仁厚的人,就算是絕境,他也會給盜寶者留下一線生機。嘻嘻哈哈,聽到你這句話,我真是快活,快活!天無絕人之路,凡是設計機關陷阱,老夫必然會留下一處破綻,你倒是瞭解我!」手舞足蹈,像個猿猴般跳來跳去。

  我狂叫一聲,嘴張得足可吞下一個鵝蛋:「你,你是……」

  「老夫南宮平是也!」他搖頭晃腦,我心驚膽顫。南宮平?哇靠!琅瑤不是說他早死了嘛。我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我沒在做夢,也不是在黃泉天。

  南宮平拍了拍我的腦門:「傻了吧?小賊!哦不,你是我南宮平的開山大弟子,同樣是關門小弟子。只此一個,再無分家。這裡是我南宮平的家,同樣也是九疑寶窟。」

  他語無倫次地道,我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神。指尖的月魂還在,沖我眨著眼睛,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我摸摸喉嚨,連一點傷疤也沒有。身上也沒什麼傷痕,只是法力消耗過度,感到有些虛弱。

  「南宮平,南宮大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讓我來說,讓我來說!」那只血鸚鵡忽然從書堆後面飛了出來,撲扇著翅膀,嚷道:「你心裡最不明白的,是剛才看到的那個自己吧?」

  「幻象罷了。」我不在意地道,否則我現在也不會活著了。說實話,我心裡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南宮平幹嘛要救我?他是否一直隱居在九疑寶窟?我能否拿到息壤?一個個迷團弄得我滿頭霧水。

  血鸚鵡沖我翻了個白眼:「僅僅是幻象?堂堂七情六欲鏡陣,映射出來的何止是幻象?他就是你,也不是你。」

  「七情六欲鏡?」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七情六欲鏡像一面具有妖力的鏡子,能照出一個人內心潛在的欲望。不過它可不是普通的鏡子,而是十三個怪物組成的妖鏡,最能克制神識。」

  我倏地想起昏迷前,見到的那只形似蜘蛛的怪物,也明白自己為什麼神識受壓制了。月魂、螭槍想必也是神識被妖鏡壓制,才無法和我溝通。

  血鸚鵡繼續道:「你看到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內心深藏的情欲。欲望是無限的,當你得到一樣東西後,你又會渴望得到一樣新的東西,所以你是無法擊敗自己的欲望的。」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會的法術他全會,原來等於是我自己啊。因為先有欲望,然後才會奮鬥,所以他始終比我強上一線。而能夠擊倒自己內心欲望的,也只有自己。當我毅然自殺時,七情六欲陣也被破除了。

  「你和他的搏鬥,其實全都是你想像出來的。看到你一個人又殺又叫又跳,我真是笑死了。」血鸚鵡用翅膀捂住嘴,胸脯抖動,咯咯咯咯地亂笑。我看它不像鸚鵡,更像一隻下蛋的母雞。

  南宮平在一旁插嘴道:「這麼多年,能闖出這七情六欲鏡陣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就算知道了破陣之法,誰敢殺掉自己去冒險一試?置死地而後生,你竟然不要命地自殺,連老夫都佩服。老夫也下定決心,讓你作我的開山大弟子,關門小弟子。」高高翹起大拇指,臉上充滿了激賞。

  「佩服,佩服。」血鸚鵡也鸚鵡學舌地叫了幾聲。

  我困惑地道:「那我最後那一爪?」

  「當你決定自殺時,陣法已經終止了,揮向咽喉的那一爪只是你的想像罷了。」南宮平不耐煩地道,隨即又眉花眼笑:「乖徒兒,好徒兒,我的寶貝徒兒,你可是撿了個大便宜,為師要把這些年研究出來的玩意全都教給你。嘻嘻,噬光菌厲害吧?飛獠厲害吧?那些怪獸讓你吃了不少苦頭吧?跟為師學上十幾年,你都能弄出來!」

  我目瞪口呆,南宮平要收我為徒?土木機關老子可沒興趣,學十幾年更不可能,老子還要救甘檸真呢。

  「師父,你慢慢說嘛,徒弟我還一筆糊塗帳呢。」我想了想,決定暫時敷衍他一下。只要當了他的徒弟,還怕南宮平不給我息壤?

  「來來來,師父帶你四處看看,你就明白了。」南宮平抓著我的手,硬拉死拽地出了石室。

  石室外是一條曲折的甬道,兩側凹凸出粗大的冰龍骨。骨骼之間,錯落分佈著幾千個大小不一的石室。每一間石室前,都立著一個彩色木偶,身軀關節分明。見到南宮平,木偶們彎腰行禮,動作整齊如一。

  瞥見我一臉錯愕的表情,南宮平無所謂地道:「不過是把猴腦盛放在培養液裡,然後植入木偶,再弄點牽線機關裝進去,沒什麼稀奇的。」

  我瞠目結舌:「猴腦植入木偶?師父你在開玩笑吧?還有什麼培養液,那是什麼玩意?」

  南宮平雖然口氣滿不在乎,但我這麼說似是搔到了他的癢處,滿臉得意:「這就是為師銷聲匿跡,隱居在這裡九百八十七年的一點心得了。嘿嘿,當年我南宮平被譽為北境第一巧匠,擅長的只是土木機關,然而創造死的東西。怎比得上創造出活的東西?」

  「創造活的東西?」我呆呆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

  「噬光菌、飛獠,老夫不也弄出來了嘛。」南宮平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土木機關再多變,終究是死的東西。我南宮平一代巧匠,怎能止步於此?我要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北境繼往開來的真正第一巧匠!我要創造出活的東西,像老天爺一樣,創造生命!什麼自在天,狗屁天,老夫就是天!」

  南宮平隨意走到一間石室前,立刻有一個木偶替他開門。這間石室大得出奇,足有幾畝,室內有一個圓形的大溶池,蓄滿了桔黃色的液體。溶池裡並排樹立著一根粗長筆直的銅柱,一根同樣大小的鋅柱。兩柱頂端用鐵絲相纏連接,溶池邊上,零散堆著幾百個金屬小圓筒。幾個泥偶猶如夢遊一般,繞著溶池走來走去。

  「師父,這裡面泡的是什麼?好大的酸味。」我湊近溶池,聞了聞液體的味道。

  「桔子汁和醋。」南宮平道:「你別看這個溶池不起眼,把它們縮小——就是這些金屬小圓筒,放進泥偶再加上機關。」指了指不停走動的泥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嘻嘻,乖徒兒,你摸摸兩根柱子之間的鐵絲。」

  我跳起來,伸手一摸鐵絲,「喔」大叫,手就像遭閃電猛擊一樣,又麻又痛。

  南宮平樂不可支,又帶我去另一間石室。這座石室比剛才那間還要大好幾倍,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陣狂躁的嘶吼聲。一進門,我趕緊捂住鼻子,氣味熏得我要暈過去。石室的東面是一排排精鐵籠子,籠子裡鎖著千奇百怪的猛獸,屎尿堆了一地。西面放著一隻只白玉罐,裡面盛滿了色彩斑斕的液體,芬芳撲鼻。不少玉罐裡盛著一團團腦漿,液香獸臭糾纏在一起,更讓人受不了。石室的當中則放著一張石床,床上血跡斑斑。

  指了指白玉罐,南宮平面有得色:「這就是培養液了。它是為師用無數奇花異草調製成功的,絕大多數取自九疑寶窟裡收藏的藥材,反正碧潮戈也用不著,老夫拿來用是給他面子。你信不信,就算為師殺了你,只要腦袋沒壞,放進培養液裡你照樣會想、會看、會聽。」

  我驚訝地看了看培養液,隨口問道:「師父,你和碧潮戈很熟嗎?」

  「半生不熟,嘿嘿。當年為師欠了碧潮戈的老子一份情,才替他們督造九疑寶窟,事後所有工匠全被滅口。寶窟建成後,為師也厭倦了四處漂泊的生活,自願終老於此,順便飼養那些看守寶庫的怪獸,打算陪著最後一件得意之作去黃泉天報到。誰料心中無欲無求之後,偏偏命長死不了。一日閒逛寶窟,發現了七情六欲鏡,一照之下,居然生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難道我南宮平一生只能造土木機關嗎?難道我不能造出更奇妙的東西來?我造出的木偶會動會眨眼,又有什麼了不起?要會說話,會吃飯拉屎才是本事!我要造活的東西!從那天開始,我南宮平徹底脫胎換骨了!」

  老頭越說興致越高,唾沫星子濺得我滿臉:「就在這張石床上,我弄出了滅絕已久的噬光菌和飛獠,材料嘛還是取自九疑寶窟。寶窟裡有幾塊稀奇的岩石,石頭裡封存著罕見的噬光菌、飛獠蛋的遺體。我苦苦研究了幾百年,借助寶窟裡收藏的幾件寶貝,從石頭裡提煉出一種奇妙的東西,利用培養液把它們成功復活。當年寶窟的機關裡只有幾百頭怪獸,可現在足有上萬,其中不少怪獸都是為師弄出來的新品種。猿猴聰明,為師就把它們的腦子取出來,移接在其它怪獸頭上;夜流冰的飛猴有什麼了不起?為師把禿鷲的翅膀移植到猴子身上,弄多少飛猴都行。乖徒兒,你想要什麼?翅膀?利爪?獠牙?要不給你再弄幾個腦袋?想要什麼為師就給你移植什麼。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望著他蠢蠢欲動,摩拳擦掌的興奮勁,我趕緊搖頭,溜出石室。幾千個石室裡全是南宮平弄出來的古怪玩意。其中一間鑲嵌了無數銅管,透過管口的水晶片,能清晰察看九疑寶窟的每一個角落。耳朵貼住管口,也能聽見外面的聲響。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南宮平才悻悻地帶我去看九疑寶窟的珍藏。

  出了甬道口,向外走了片刻,就看到一座金壁輝煌的宮殿,璀璨的光華照得地面如同一片光海。殿內珠纓金珞,晶屏玉障,到處堆放著珍奇的寶貝,五光十色,琳琅滿目。

  「寶貝徒兒,想要什麼隨便拿。咱們師徒能看上海龍王的寶貝,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南宮平大言不慚,很快替我找出了息壤。

  息壤毫不起眼,只是個青黃色的小土塊,形狀像心臟,觸手溫潤厚實,質地軟中帶硬。我捧著息壤,興奮得手都發顫。據空空玄說,息壤不但可與主人的肌膚完美融合,減輕兵器的衝擊力;還能變幻形狀,在土中來去自如。

  按照空空玄所講,我咬破指尖,滴血的手指按在息壤上,同時默運地藏妖術。息壤開始變得稀軟,顏色逐漸發淡,幾近透明。隨著地藏妖術的運轉,息壤像一層流動的薄膜,順著指尖,流過我全身的肌膚,一點點滲透進去。

  全身慢慢發燙,皮膚像是要漲裂開來,又痛又癢,如同幾萬隻螞蟻在咬噬。過了許久,這種感覺才消失。看看身上,皮膚和原來毫無差異,但一旦運轉地藏妖術,便發現全身多了一層稀薄的物質。我試著用牙齒咬手指,根本咬不破。

  心念稍動,皮膚緩緩蠕動,我想要鼓起就鼓起,想要凹陷便凹陷。如果想變胖,皮膚就能像吹氣一樣鼓出來,想變瘦,皮膚就一個勁地陷進去,緊緊包住骨頭。我不由心花怒放,有了息壤,我能隨便改變樣貌,就算站在夜流冰對面,也包他認不出來。

  南宮平等得不耐煩了,嚷道:「不就換個皮膚嘛,為師給你全身裝滿魚鱗都沒問題。快點快點,為師要把生平所學都教給你。啊呀,糟糕!」一拍腦門,愁眉苦臉:「為師最近正在研究新玩意,忙得顛三倒四,恐怕沒空教你。這可如何是好?」

  我聽得心頭大喜,老子還沒空呢,當下道:「師父,不如你先給我幾本師門秘笈,徒兒自己學著。等你有空,我再回到九疑寶窟向師父請教。此外,徒兒也有些私事要辦。」

  南宮平想了半天,垂頭喪氣地道:「也只好這樣了。乖徒兒,你可一定要回來啊!讓母豬上樹容易,找個好徒弟可就難了,為師的心血還等著你傳承呢。」回到原先的石室中,從滿桌的書籍裡扒拉出幾本《土木機關學》、《雕刻十八法》之類的破書,塞給我,道:「這是為師早年學的東西,現在看來雖然不值一提,但也能幫你打點基礎。」

  我點頭如小雞啄米,只要老頭不讓我待在這就行,否則還不悶死。嘴上奉承道:「什麼不值一提呀,師父,就你那九個入口八真一假的花招,都夠我學一輩子啦。這叫虛虛實實,似假還真。還有那個油燈的毒煙機關,心計耍得實在是高啊!」

  我在點頭,南宮平卻一個勁搖頭:「沉迷機關心計,不是真正的大道,為師早就捨棄那一套了。對了,為師給你一幅九疑寶窟的地圖,上面用紅線勾出了一條暗道,即使沒有鑰匙,也可自由出入寶窟,連碧潮戈父子也不知道。」

  接過他遞來的地圖,我嘖嘖讚歎:「師父厲害,當年你一定怕海龍王造完寶窟後殺你滅口,自己偷偷挖的暗道吧?主動要求留守寶窟,多半也是這個原因。」

  南宮平乾笑一聲,踢了一腳兀自昏迷的琅瑤、隱無邪:「這兩個麻煩是你的同伴,你想怎麼處置?他們在七情六欲鏡陣裡迷失了心智,至少還要等半天才能蘇醒。」

  我沉思了一會,道:「殺掉雖然乾淨,不過隱無邪對我也許有點用處。琅瑤潛入魔剎天,也算是登峰造極閣的一個把柄捏在我手裡。我帶他們離開,把他們拋在荒郊好了。」

  南宮平道:「乖徒兒,你還真有師父當年攻于心機的風采。你可記得,早點來師父這兒。」言語流露出來的真摯,讓我心頭一陣溫暖。

  臨走時,我特意讓南宮平帶我去看七情六欲鏡。這面妖鏡背後,嵌著一個古銅支架。撐起支架時,鏡陣便發動,形成一個亮晶晶的奇特神識世界。放下支架時,便是一面菱形古鏡。鏡面光亮清澈,青銅的雕花鏡框上爬著十三隻形似蜘蛛的怪物,顏色各異,宛如晶瑩剔透的寶石。和蜘蛛略有不同,它們嘴邊多了兩根柔長的觸鬚,腹下生出尖銳的彎鉤。只有在觸鬚微微顫動時,才會發現它們是活的。

  「師父,這十三隻怪物難道就是喜、怒、憂、懼、愛、恨、欲、生、死、耳、目、口、鼻嗎?」

  「應該是吧。為師雖然對法寶沒什麼興趣,但也對它極為好奇。唉,兩年多前,碧潮戈曾帶老婆來過一次九疑寶窟,在這面鏡子前佇立許久。沒過幾天,一個自殺死了,一個瘋瘋癲癲。為師也是在照過鏡子之後,才有了創造生命的奇思妙想。是啦,你雖然闖過鏡陣,但心神恐怕也會受點影響,得小心點。」

  「琅瑛是自殺的?」我震驚地叫道,這面七情六欲鏡還真是詭秘啊。

  「嘻嘻,為師在寶窟內安裝的銅管,有幾條可以直通龍宮。海龍王就算換條內褲,為師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哈哈一笑,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暗暗出神。鏡子裡的虛像,閃動著妖異的眼神。在我內心深處,可有壓抑的情、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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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往事如刀

  九疑寶窟的暗道出口,居然是龍宮外十多裡遠的一個大糞坑!

  為了隱瞞暗道,我又飛了幾十裡地,把渾身屎尿的琅瑤、隱無邪沖洗乾淨,拋在一處荒僻的海峽內,然後回到人魚族洗了個澡,稍作休息,便趕到琅玕崖。

  在九疑寶窟花了近兩天的時間,算起來,今天就是我和碧潮戈約定再戰的日子。

  海風森烈,白潤瑩輝的琅玕樹孤峭傲立,比刀鋒更顯風骨。

  在我踏上崖頂的一剎那,碧潮戈的身影從琅玕樹後走出,時機拿捏得異常巧妙。

  雪袍玉冠,一塵不染,狹長的鳳目厲光閃耀,他又是那個天神般風采攝人的碧潮戈。我很難想像,他會時不時地變成一個邋遢骯髒的瘋子。

  「林飛,本王等你許久了。」碧潮戈冷冷地道,崢嶸的龍角冒出頭頂。他反手拔出無量刀,凜冽的刀氣猶如巨浪排空,滾滾湧出。

  在息壤的保護下,我的皮膚完全感覺不到刀氣的刺痛,和第一次面對碧潮戈簡直是天壤之別。我懶洋洋地道:「害大王久等了,林飛過意不去。其實小子的法力比大王差遠了,自知凶多吉少,但沒辦法,為了心愛的女人只好拼了這條小命。」故意把「心愛的女人」幾個字念得特別重,最好能狠狠地刺激一下碧潮戈,讓他立刻發瘋。只要他不纏著我,以我的神識攝取琅玕果猶如探囊取物。

  碧潮戈的臉上古井不波,森然道:「廢話少說,讓本王看看你這兩天的長進如何,能否接下我五成的刀術!」「術」字剛剛說完,身子疾射而來,白亮的刀光耀眼無比,轉息已到了我的頭頂。

  我不慌不忙,神識清晰感應到了無量刀的節奏,施展魅舞,倏地向左橫移,不多不少剛好一尺三寸,這個位置是這一刀的空隙。刀光從我身側掠過,山峰般沉重的力量壓得我胸口難受,但肌膚一點不疼。

  「好!果然大有長進!」碧潮戈雙目爆出異彩,身形閃動,疾如火,快如風。無量刀化作各種各樣的形狀,時而隱沒,時而陡現,節奏瞬息萬變,猶如捉摸不定的流水。

  我輕輕鬆松,施展魅舞游走於刀光勁氣間,無量刀的刀氣雖然籠罩了整個海崖,但我的神識總能感應到刀氣的空隙,迎合它的節奏,巧妙避開。不必施展太多法術,只用魅舞就可應付。

  碧潮戈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霍然收刀,淩厲的刀氣立刻煙消雲散。我暗自佩服,這種收發由心的控制力是我不能比的。

  「大王試完刀了嗎?小子還等著摘取琅玕果。去救我心愛的老婆呢。」我再一次故意刺激碧潮戈,重重念出「老婆」兩字。今天不把他變成瘋子,估計我脫不了身。

  碧潮戈眼角微微一跳,神色始終漠然:「等你能在本王刀下活命再說吧。今天的你,已可讓本王放手一戰了。」雙手斜斜舉起無量刀,高過頭頂。

  無量刀流轉出奇異的光彩,刀身不停顫動,發出潺潺的清鳴。刀柄上刻著的「器有大小,唯心能量。」八個字裡,「有」字正慢慢消失,絲絲亮麗的波紋從無量刀邊緣蕩出,漣漪般晃動。一層薄薄的、灰暗的皮從刀身脫落。剎那間,無量刀就像從一個平庸的村婦突然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絕世美女!

  「琮」的一聲,刀柄上的「有」變成了「無」字!

  我的眼前忽然失去了無量刀,連刀柄也看不到了。碧潮戈高舉的雙手中,什麼也沒有。我只是憑藉神識,感到了那一縷無形無色的靈動刀氣。

  「這是無量刀的蛻變。早在一百多年前,本王的刀術、妖力便已邁入無形無色的境界,可惜至今停滯不前,但願你能給本王一個驚喜吧。」碧潮戈淩厲的目光漸漸柔和,全身散發的披靡刀氣也忽地消散。

  這已是由剛轉柔的境界。

  「小子,爭口氣,替我把這把破刀射爛!」神識裡,傳來螭興奮的咆哮。

  「碧潮戈,廢話少說,放馬過來吧!」我心中豪情湧現,大聲喝道。

  碧潮戈神色怡然,猶如閒庭信步,背負著雙手向我走來。步伐飄逸,沒有一絲殺伐氣。

  神識的感應比雙眼更敏銳,我清楚無誤地知道,無量刀在碧潮戈的手中盤旋,呼之欲出。

  一絲警兆閃過神識,第一刀倏地劈來。

  刀氣輕如棉絮,羚羊掛角般隨意,這一刀仿佛千萬刀,又似乎只是一刀。刀氣似斷非斷,若有若無,猶如陽春三月楊花飛舞,柳絮輕飄。這一刀近乎於「無」,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危險。

  就在刀氣近身的一刻,忽然化作滿天細絲,連綿春雨。節奏變化的銜接猶如行雲流水,自然圓轉。

  然後只要是變化,就有空隙。螭槍從神識中噴薄而出,發出淩厲的怒吼,猩紅色的烈焰恰好擊在無量刀的「底」上。

  轟然巨響,我悶哼後退,碧潮戈寸步不動。儘管神識感應到了節奏的空隙,但我的妖力始終比碧潮戈差了不少。

  碧潮戈眼中的神采越來越熾熱,無量刀如同逍遙飛翔於九天的鵬鳥,乘雲駕霧,自在遐意,灑灑然、欣欣然,無跡可尋。每一刀劈來,都流動著無數刀的節奏變化。我一次次射出螭槍,往往面對一刀,就要射出近千次螭槍,我的法力在劇烈消耗,汗濕重衫。在九疑寶窟裡勞心勞力,再馬不停蹄地趕來,我並非處在決戰的最佳狀態。

  不知不覺,我已向後連退了幾十步,後背幾乎倚到了琅玕樹。再往後退,就是萬丈懸崖。

  螭槍再次射出。法力的大量消耗,讓我射出螭槍時略有偏差,沒有擊中無量刀的變化空隙,不得已和對方硬拼了一記。我內腑震盪,嘴角滲血,後背撞上了琅玕樹,急忙默念千千結咒,以咒絲封住追擊而來的千絲萬縷刀氣。碧潮戈晃了晃,臉上閃過一抹豔麗的紅色。

  要不是息壤,這一刀足夠讓我噴血倒地,以我的妖力,根本硬接不了蛻變後的無量刀。

  「再接這一刀!」碧潮戈淡淡地道,無量刀像霧一樣彌漫開來。我心知不妙,這麼無休止地打下去,老子遲早一命嗚呼。

  「大王為何常年住在琅玕崖?」我突然喝問。

  碧潮戈微微一愣,我不停頓地道:「大王不讓我取琅玕果,那小子只好去羅生天的登峰造極閣了,那裡似乎也有琅玕樹呢。」

  碧潮戈目光中浮上一絲茫然的迷霧,嘴裡道:「不陪本王試完刀,你能活著離開冰海嗎?」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大王昔日在七情六欲鏡前,看見的是什麼樣的自己呢?」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碧潮戈怔怔地重複道,不由自主地停下刀。

  「大王為何殺了夫人琅瑛?」我運足法力喝道,聲音宛如晴天霹靂,暗運攝魂音的秘道術,只有把他逼瘋,老子才能活命。

  「大王為何殺了夫人琅瑛?」我一聲高過一聲。

  碧潮戈木然而立,驀地,他仰天狂笑,長髮激烈飛舞,烏黑的頭髮在霎時變得一片雪白!

  「琅瑛,是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他像一段被雷電擊中的枯木,頹然倒下,喉裡發出一陣陣哀嚎。

  我心花怒放,神識延伸出去,輕巧摘取了十幾顆琅玕果,藏進懷裡。

  「是啊,你殺了琅瑛,你為什麼不去死?快去死吧,琅瑛在黃泉天等著你呢。」我繼續煽風點火,加油添醋。

  「我為什麼不去死?我為什麼不去死!」碧潮戈蜷縮在地上,用頭瘋狂撞地,鮮血滲流,堅實的海岩被撞得碎石激濺。

  我心裡笑翻了天,哇靠,他要真的去死,那我林飛還真是牛了。有道是昔日諸葛亮氣死周瑜,今日林飛說死碧潮戈,同樣的機智過人,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啊。

  碧潮戈完全變成了一個瘋子,口吐白沫,雙臂死死抱著琅玕樹,嘶吼打滾。我心念一動,要罵死他恐怕難度太高,不如趁他瘋,取他命,不然將來天涯海角地追著老子試刀,豈不被他弄死?我掌心捏汗,心不爭氣地跳了幾下,稍作猶豫,神識中的螭槍對準碧潮戈的咽喉,電射而出!

  幾乎在同時,碧潮戈下意識地扭頭,螭槍偏過咽喉,射穿了他的肩頭,帶起一蓬血雨。

  碧潮戈像負傷的野獸,淒厲大吼,目光如刀地盯著我。我駭然發現,他的眼神恢復了清明,一頭雪白的長髮慢慢變回了烏黑。

  日他奶奶的!貪心不足蛇吞象啊。我暗叫倒楣,萬萬沒想到,受傷反而讓變瘋的碧潮戈神智清醒了。

  他緩緩站了起來,姿勢冷漠優雅,鳳目璀璨如星,髒兮兮、皺巴巴的白袍奇跡般變得雪白光滑。

  又是那個天神般的海龍王。

  但不再是一把淩厲披靡的刀。

  「你擊傷了我?」他夢囈般地道,呆呆凝視著肩頭的傷口,血如泉湧,染紅了白袍。

  「碰巧,碰巧。」我乾笑著,目光亂轉,準備開溜。

  「我敗了。」許久,碧潮戈木然道:「如果在那一刻,你不間斷地射出螭槍,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後悔得要叫娘,碧潮戈說得一點沒錯,老子實在是缺乏經驗啊,下次一定注意。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他柔聲道,不再看我,目光掠過我的頭頂,深深望著琅玕樹。

  「琅瑛,琅瑛。」他低聲呼喚著,眼神漸漸溫柔。

  「琅瑛,那一年,在七情六欲鏡前,我看到的居然不是刀,而是你。生平第一次,我沒有在熟悉的妖鏡前看到無量刀。」

  「當你問我看到了什麼,我說和過去一樣,看到了無量刀。因為我痛恨自己的軟弱,我一生早已獻給了刀,我最想要的是天下無敵的刀法,又怎麼會是一個女人?難道我碧潮戈這一生最想得到的,並不是刀?我早已知道,你嫁給我是為了九疑寶窟,而我娶你是為了陪嫁的刀譜。」碧潮戈默默地道,兩行淚水緩緩流過臉頰。

  我聽得心裡忽上忽下,現在的碧潮戈,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

  「你告訴我,你在鏡子裡看到了我。我根本不信,冷笑著棄你而去。從那以後,我比過去更加地冷落你,更加不知疲倦地練刀。直到那一天,你說你會證明給我看,你在鏡子裡看到的是我。我沒有想到,你選擇了死。」他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以死明志,琅瑛,你比我更像一柄剛烈的刀呢。」

  他突然仰天狂笑,熱淚滾滾:「從此我便瘋了。我的一生早已獻給了刀,後來卻又獻給了你。清醒的我是只有刀的海龍王,瘋癲的我是只有你的碧潮戈!琅瑛,我不得不瘋,否則我只能在後悔孤獨中度過一生!我不得不瘋,否則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得不瘋,只有瘋了,我才會在折磨自己的痛苦中減輕對你的內疚。」

  我瞠目結舌,弄了半天,這傢伙是裝瘋賣傻啊!每當他懷念琅瑛時,就刻意把自己搞成個瘋子,逃避痛苦的煎熬。

  「直到你死後,我才明白,那一天在鏡子前,我看到的是內心壓抑的愛。」碧潮戈伸出手,顫抖地撫摸著琅玕樹。海風吹過,珠玉般的琅玕果輕輕搖動,發出清脆的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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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冊 大鬧羅生 第一章 人妖

  海風呼嘯,碧潮戈的身影猶如孤峭的琅玕樹。

  就連他臉上的兩道淚痕,也是那麼孤峭,仿佛寂寞而無助的刀鋒。他抱緊了琅玕樹,仿佛抱緊了世上唯一的東西。

  我看到了一個新的海龍王,一個從來沒人能夠瞭解的,隱藏得很深的靈魂。如同一幅華麗的彩畫剝去了層層顏料,裸露出最初的線條。

  「你還不逃嗎?」碧潮戈側對著我,目光一直凝視著琅玕樹。

  「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所以不敢冒險。如果我死了,我要救的女人也會沒命。」我老老實實地回答。和海龍王這樣的人打交道,有時候坦白更好。

  「你可以走了,今日一戰,是我敗了。」他瞥了一眼肩頭的傷口,聲音冷澀:「除了魔主,你是第二個讓本王受傷的人了。」

  我暗地裡松了口氣,嘴上賣乖:「我只是利用大王一時心神混亂,偷襲傷了你。說實話,我的法力還是比大王差了一大截。」仔細審視他的反應,但願這傢伙是真的認輸,而不是等我放鬆警惕,突然捅老子一刀,來個以偷襲報偷襲。要知道,老子剛剛揭破他和琅瑛的一段隱秘,被惱羞成怒地滅口再正常不過了。

  碧潮戈冷冷一哂:「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傷了本王,就是你的本事。」

  我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大王的胸襟氣度,真讓小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嘛,大王不是敗給我林飛,而是敗給了自己。」

  「哦?」

  「在大王內心深處,最愛的並不是刀,而是您的夫人。也許過去的您,生命裡只有刀,但自從有了夫人以後,您已經變了。只是這麼多年,你一直無法面對這樣的改變,一直在自欺欺人,甚至在欺騙自己的這柄無量刀。試問一個這樣的人,又如何能練成天下無雙的刀術?『器無大小,唯心能量。』而您的心早已亂了。所以擊傷大王的,不是我的螭槍,而是你自己的本心啊!」

  碧潮戈瞳孔微縮,目光從琅玕樹上收回,落到我臉上:「你是說本王像個縮頭烏龜?」

  我目光毫不退讓地和他對視:「我只是說大王在逃避自己的本心。七情六欲,在所難免,與其逃避不如面對。以大王的神勇,難道連愛一個女人都不敢承認嗎?如果不能誠於心,又如何誠於刀?」

  碧潮戈冷冷地看著我,神色一如以往般平靜。然而我卻感覺得到,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如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的白袍,激烈翻湧。

  默然許久,他居然笑了。

  「不錯,我愛琅瑛,我愛我的妻子,勝過我的刀。」碧潮戈仿佛用了很長的時間,說完這幾句話,如釋重負。

  然後他慢慢舉起了無量刀。

  我心頭一緊,神識感應螭槍。瞄準碧潮戈,呼之欲出。

  「器無大小,唯心能量。」碧潮戈沒有對我動手,只是撫摸著無量刀,喃喃地道:「既無大小,又何必去量?今日一戰,本王終於明白了。」

  隨手一拋,這柄價值連城的魂器高高飛起,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向崖下墜去。在半空,無量刀發出一聲清亮的嘯聲,化作一個獨角怪物,張牙舞爪,半透明的軀體如同水一般流動。怪物對碧潮戈點點頭,體內爆出一團流光溢彩的水霧,向四周「噝噝」激濺,水霧散開後,怪物消失了。

  「它自由了!」我聽到螭羨慕地怪叫:「碧潮戈放它回到了色欲天!」

  「痛快!痛快!」碧潮戈仰天長嘯,熱淚滾滾。嘯聲初始激越悲苦,淒厲迂回,到後來變得慷慨豪壯,宛如穿過窄小峽谷的大河,坦坦蕩蕩,一往無前地流暢奔騰,心中多年的積悶仿佛一掃而光。

  我目瞪口呆,扔掉了無量刀的碧潮戈,竟然變得更可怕了!他站在我的對面,不足兩尺,我卻生出一種無法感應他具體位置的錯覺。天空、海崖、碧潮戈,三者仿佛貫通成一體,化作一柄真正無量無形的刀。這柄刀既是靜止的,也是流動的,再也察覺不到節奏變化的空隙。

  我恍然醒悟,碧潮戈的刀術又上了一層!

  「林飛小友,你說得沒錯。這些年來,我只是個逃避自己的縮頭烏龜。」碧潮戈長歎一聲,神色溫和,冷漠的堅冰已經融化。

  小友?我沒聽錯吧?堂堂的一代妖王對我完全沒了敵意,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個熟識的老朋友:「來,陪我聊聊。」

  我有點受寵若驚:「大王你?」

  「不要叫什麼大王,隨便一點,我現在也不是個瘋子了,你不用害怕拘束。」碧潮戈席地而坐,伸直了雙腿,愜意地倚靠在琅玕樹上。

  我嘿嘿一笑,不客氣地坐下來:「那我叫你碧大哥吧。」和他化敵為友,稱兄道弟,我當然求之不得。

  「碧大哥,這是琅瑛昔日對我的稱呼。」碧潮戈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沒有你,我怎能解開多年的心結,刀術突破瓶頸,完成我夢寐以求的心願。『不能誠於心,如何誠於刀?』林兄弟,你說得太好了!」面露笑容,顯然心情十分舒暢。

  頓了頓,碧潮戈問:「林兄弟,你見過南宮平?」

  碧潮戈和琅瑛照過七情六欲鏡一事只有南宮平清楚,我知道瞞不過去,索性大著膽子,把偷入九疑寶窟的經歷說了出來。只是掩去南宮平的一些研製秘密,以及那條出入寶窟的暗道。末了道:「碧大哥,你不會怪罪我這個新師父吧?」

  碧潮戈灑然道:「以南宮平的心機手段,我就算想怪罪,恐怕也沒那麼容易,何況他又是你的師父。九疑寶窟裡的東西,你們師徒倆隨便拿就是了。小兄弟,你確定琅瑤還活著嗎?」

  我點點頭,試探著問道:「碧大哥,你想殺她?」

  「沒必要了,她畢竟是琅瑛的妹妹。」碧潮戈輕輕地歎了口氣:「你知道嗎,琅瑛就葬在這裡,葬在這棵琅玕樹下。她是個可憐的人,雖然出生在羅生天的登峰造極閣,貴為掌門之女,卻受盡門人的冷落中傷,被當成一個妖孽。」

  「我聽說,琅瑛的母親是在琅玕樹下突然懷上了她?」

  碧潮戈冷笑:「就算她是琅玕樹妖又怎麼樣?琅瑛聰慧美麗,天資過人,黃巾甲禦術的造詣遠勝同門裡的那些人類。」

  「我相信,大哥愛上的女人一定好得沒話說!」

  碧潮戈鳳目中閃過一絲憂傷之色:「迎娶琅瑤的那一晚,當我揭開紅蓋頭時,我看到的是一雙終身難忘的眼睛。那麼驕傲,那麼敏感,又那麼孤獨。就像是我少年時曾用過的一柄刀,薄薄的閃著藍光的刀刃。很銳,很脆,纖細的刀尖一折就會斷。半夜裡,琅瑛會常常驚醒,坐在床角發呆,如同一隻迷失的小獸。林兄弟,我好後悔,我好後悔!」

  我很體貼地安慰了他幾句,什麼金風雨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啦;什麼自古紅顏多薄命啦,什麼只要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啦……聽得碧潮戈這個情場白癡擊節感慨,對我越來越親善。

  許久,碧潮戈才如夢初醒般道:「林兄弟,你不是需要琅玕果救你的女人嗎?快去吧!你放心,只要你身在冰海,夜流冰和龍眼雀休想動你!」

  「碧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我說得嘴也起泡了,立刻駕起吹氣風,興高采烈地和他道別。有了碧潮戈這頂保護傘,老子可以在冰海橫著走了。

  回到人魚族的族地,顧不上和大魚小魚多說,我直撲甘檸真的房間。扶起她,喂下琅玕果後,我心中的一塊巨石終於落地。

  過了片刻,甘檸真喉頭輕響,嘴角流出一縷略帶腥氣的白涎,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擦掉她唇邊的白涎,歡喜得話也說不出來。甘檸真柔若無骨,靠在我的肩頭,鬢髮的幽香直鑽鼻孔。一旁的小魚笑眯眯地道:「甘仙子總算醒了,要不然,我們的林公子又得找海龍王拼命了。」

  不等甘檸真問,大魚就把我取琅玕果的事全說了。什麼孤闖九疑寶窟,勇鬥海龍王,什麼寧可天劫逼近,也要向空空玄索取解藥。經過她巧言令色的渲染,我變成了一個為了美女不要命的癡情英雄。

  「甘仙子昏迷的這幾天,林公子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了一圈呢。唉,我真是羨慕甘仙子的好福氣。」大魚歎息道,我聽得眉花眼笑,恨不得親她一口。她要是改行去做紅娘,一定比做族長有前途。

  甘檸真臉頰一紅,輕輕掙開了我的扶抱,坐直了身。大魚、小魚知趣地離開了,只剩下絞殺趴在我的肩頭,親熱地舔我的耳朵。

  「以後不用這樣。」甘檸真沉默了很久,目光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欠我什麼,保護你,原本就是我的責任。」

  「我心甘情願。」

  「但我不願意。」甘檸真偏過頭去,不再看我,聲音清幽而遊移。

  「為什麼?」我心裡滿不是滋味,為她拼死拼活,就換來這麼冷淡的一句話。

  「我不想欠你什麼。」

  日他奶奶的,好心當作驢肝肺!我不由湧上一股無名怨氣:「你一定要理解成誰欠誰嗎?如果是公子櫻救你,恐怕你不會這麼說吧?是啦,老子始終是個外人,是我多事!咱們分道揚鑣,你回你的清虛天吧!」

  甘檸真淡淡地道:「我立過血誓,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血誓,只有血誓嗎?」我心中一酸,望著她清麗如雪、近在咫尺的側影,我覺得一陣恍惚,仿佛隔了一層水霧在看她,越看越遙遠。我忽然想起隱無邪的話:「清虛天、羅生天的十大名門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別說公子出生紅塵天,就算你是清虛天、羅生天,如果不是出自名門,他們根本不會正眼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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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檸真沉默了一會,道:「是,僅僅是血誓。」眼簾低垂,顫動的睫毛織出了一片淡淡的陰影。

  我的心越來越涼,聲音也變得冷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死也好,活也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同樣的,我也如此,現在的林飛,已經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

  放下床幔,我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撲通」,身後傳來跌倒聲,扭頭一看,甘檸真趴倒在床上,又竭力坐起身,盤膝運氣。

  「你給我吃的補藥太多了,好像增長了不少法力。」隔著我聽到甘檸真低聲道:「別讓人進來,我要進化了。」

  進化?進化!仿佛晴天霹靂,我一下子懵了!要知道只有妖怪,才會有進化!堂堂清虛天第一名門的門人,怎麼會是一個妖怪?沖到甘檸真床前,我掀開床帳,只見一縷縷瑩潤雪白的細絲鑽出她的肌膚,白絲纏成半透明的花瓣狀,飛速覆蓋全身。

  甘檸真蒼白的臉上,泛出妖豔的紅潤:「沒想到吧?」她平靜地道:「我只是個人妖。」

  我心潮洶湧,甘檸真居然和我一樣,半人半妖!天啊。要是被別人知道,她在清虛天一定沒法混了!回風流雪般的仙子,轉眼便會受盡嘲笑,就像昔日的琅瑛一樣。

  慢慢放下帷帳,我背對著甘檸真,低聲道:「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我會一直守在這裡。」

  「其實——我不在乎。是人,是妖,又有什麼打緊?」過了許久,甘檸真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只是不願碧落賦因為我而受辱,維持清虛天的第一名門,並不容易。」

  我嗯了一聲。她幽幽地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是人類嗎?」

  我扭過頭,沖她翻了個白眼:「你是人是妖,和老子這個外人沒關係。」

  她默然,隨後道:「我要邁入末那態了,大概需要一個月的進化時間,才能飛升。」

  我略一猶豫,道:「反正老子有空,在這裡陪陪那些美人魚也不錯。一個月後,咱們再分道揚鑣。」

  「傻子。」甘檸真的聲音像一根細細顫鳴的琴弦:「我,我,你,我是不會背棄誓約的。」

  我回過身,她低下頭,避開了我的目光。垂露的一段耳頸,被床頂鑲嵌的鮫珠照得宛如幽谷裡的一抹細雪。

  不知怎樣的人,才能把這抹細雪照得更加清豔呢?

  「我的母親,是魔剎天的七竅雪蓮妖。」甘檸真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死了,她是被我的父親遺棄的。」

  「你父親是?」

  甘檸真淒涼地笑了笑,不再說話。我站在床邊,望著牆上兩個人的影子,胡思亂想。在屋外很遠的地方,隱隱有海浪的聲音。

  「我想聽你再說說,你是怎麼和碧潮戈比拼的?」甘檸真抬起頭,平靜地凝視著我:「坐下吧,站著不累嗎?」

  我坐在床邊,絮絮叨叨地說出這幾天來的經歷,包括碧潮戈和琅瑛的往事。甘檸真靜靜地聽,時而微笑,時而驚歎,魚紋銀絲鮫綃床幔在她的側臉頰映上了柔美的紋影。不知過了多久,我說累了,靠在床粱上,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我聽見甘檸真輕輕哼著歌,很輕柔、很溫暖的歌,如同溪水上閃爍的陽光。

  我在歌聲裡沉沉睡去。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靠在甘檸真肩頭,趕緊站起來。她閉著眼,似乎睡著了。想了想,我拿起一件寬大的外袍,替甘檸真穿上。這麼一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會發現她在進化。

  「砰砰」,伴著敲門聲,我聽見龍眼雞的大呼小叫。拉開門,我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個暴栗:「你小子,幾天沒挨揍就皮肉發癢?」

  龍眼雞捂著腦門怪叫:「你鬼鬼祟祟躲在甘檸真房裡,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我哼道:「難道你要我躲在你的房裡?」

  「不必了。近墨者黑,你這種重色輕友的小人會把我帶壞的!」龍眼雞伸長脖子,偷偷瞅了一眼甘檸真,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道:「她怎麼還穿著衣服?難道——你不行?」

  「閉上你的臭嘴!」我沒好氣地舉起拳頭:「聽說這幾天你和幾條小美人魚打得火熱,怎麼有空來找我?」

  「你這種好色之徒,是不會明白男女之間純潔的友誼的。再說我天天擦牙,嘴巴比你香多了,不信你聞聞。」不等我揮拳,龍眼雞一溜煙逃走,嘴裡嚷道:「碧潮戈找上門了,他在大廳等你!」

  我吃了一驚,僅僅一晚的時間,碧潮戈就找到了我的藏身處,還真是神通廣大。他既然離開了琅玕崖,想必心結盡去。吩咐絞殺替我守護甘檸真,我鎖好門,來到人魚族的大殿。

  碧潮戈負手而立,目光睨睥。周圍的人魚黑壓壓地跪倒一片,大魚、小魚渾身發抖,頭也不敢抬。龍眼雞倒是大模大樣,坐在椅子上,高高翹起二郎腿。

  「碧大哥,你可真厲害,這麼快就找到我了。」我笑嘻嘻地迎上去。

  碧潮戈微微一笑:「林兄弟,你的女人沒事吧?」一擺手,對大魚道:「都起來,出去,不要妨礙本王和林兄弟說話。」

  人魚們恭恭敬敬地退出,龍眼雞驚訝地瞪著我,完全不明白為何我和碧潮戈稱兄道弟。碧潮戈隨手一揮,龍眼雞哇哇亂叫,像葫蘆一樣滾了出去。

  「多謝大哥關心,她還要休養一個月。碧大哥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找你陪我試刀。」碧潮戈淡淡地道,「嘭」的一聲,殿門自動合上。整座大殿仿佛化作無形的刀氣,壓得我渾身刺痛。

  我趕緊運轉地藏妖術,用息壤護體,一邊連連擺手:「碧大哥,你可別開玩笑。你現在刀術又進一層,我拍馬也不是你的對手啊!」

  碧潮戈皺眉道:「林兄弟,高手交戰,怎可未戰先怯?你若以這樣的心態迎戰夜流冰或是龍眼雀,必敗無疑。你的法術雖然不錯,但我看你性子油滑,喜歡取巧,長此以往,一定會影響你的進境。」

  我心頭一凜:「大哥教訓的是。好,小弟就陪大哥練練!不過咱們說好了,兄弟比試,點到為止!」

  碧潮戈又好氣又好笑地點點頭。

  我膽氣一壯,神識一片空靈通透,向四周延伸。抗拒著籠罩大殿的無形刀氣,螭槍呼之欲出,尋找刀氣節奏的空隙。

  碧潮戈突然跨前一步,刀氣被猛地抽空,我的螭槍立刻失去了攻擊的目標。他再跨一步,刀氣又如同潮水漲滿了大殿。一抽一漲,像呼吸般自然轉換。隨著碧潮戈虛實莫測的步伐,他化作了刀氣的一部分,我無法感應他的位置,就好像整座大殿都是碧潮戈,哪裡有刀氣,哪裡就有他。

  「哇靠!碧大哥,你比過去厲害了好多!」我故意逗他說話,藉以捕捉他的確切位置,同時施展渡術,貼著地面不停地滑動。

  「林兄弟,這是空的境界。節奏變化的空隙被巧妙地隱藏,即使以神識感應,也很難找到。」碧潮戈的聲音也融入了無孔不入的刀氣,在大殿內游離不定。

  我好奇地問道:「什麼是空?」

  「法術到了你我這個地步,已是由技入道。空,就是道的一個階段:化有為變無為。無相無形,無想無念,卻又無處不在。它可以是包容廣闊的大,也可以比塵埃更小。」碧潮戈解釋道,刀氣時而如無邊無際的海潮洶湧,時而消失,時而離我近在咫尺,時而又遙如天涯。

  我空有螭槍和滿身法術,卻找不到攻擊的目標,只能不斷後退。

  碧潮戈長笑一聲,我的神識忽地生出警兆,騰空躍起,同時默念千千咒結,結出咒絲護住左側。

  半空中,亮晶晶的咒絲被整齊截斷,一分為二,一縷若有若無的刀氣緊擦著我的左肋而過。又在一瞬間,化作炸開的膨脹氣浪,把我撞飛出去。「砰砰」,身在半空,我雙腿接連踢出,把幾張翠玉案幾踢飛出去,才借勢穩住身形。

  「忘記自我的色相,將自身融於法術的變化中。」碧潮戈長吟道:「林兄弟,你明白了嗎?」

  我靜心思索他的話意,隨口問道:「大哥,無為的空是否算是法術的巔峰呢?」

  「空並非道的盡頭。你我所在的天地,又豈是空的?比空更奧妙的是——真空生妙有。只有到了這一步,無中生有,虛裡成實,才能邁入進化中的阿賴耶態,達到知微的境地。比起魔主,我還差得很遠。」

  真空生妙有?我嘴裡發苦,老子聽都聽不懂。這麼看來,老子和魔主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憑什麼為師父報仇?我不甘心地問道:「大哥,魔主真的是北境無敵嗎?難道沒人能打敗他?」

  碧潮戈道:「昔日魔主出世,來到冰海,要我臣服。我當然不服,提出和他比試一決高下。」苦笑一聲,續道:「三十招,我只能支撐三十招,就被他打落冰海。」

  我聽得頭皮發麻。

  「任何法術的修煉,歸根結底,都是逆天而行。只有破道,以人破天,跳出道的領域,才是真正無上的境界。」碧潮戈道:「這是魔主擊敗我後說的一番話。我當即明白,自己和他差得太遠了。小兄弟,如果有人能臻至破道的境界,也許能擊敗魔主吧。」

  「破道?」

  「不錯,再高明的道,不過是天地為人所用。而一旦破道,便猶如跳出井底的青蛙,超越了這個天地的局限。這也是傳說中的自在天真正的涵義。」

  破道,莫非就是老太婆師父口中所說的彼岸麼?我陷入了沉思。到達了彼岸,彼岸便成為此岸,而原先的地方,又會成為彼岸。如此周而復始豈非永遠跳不出去?所以魔主說的破道,也未必正確。

  「多說無用,只有實戰方可更好的領悟。繼續吧,本王可不會手下留情!」碧潮戈冷喝一聲,刀氣忽地翻湧暴漲,整座大殿化作重重疊疊的驚濤駭浪,迅速淹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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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4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鯨歌

  我暗暗叫苦,璿璣氣圈、混沌甲禦術、鏡瞳秘道術……無論我施展什麼法術,都猶如石沉大海,消失在渾然天成的刀氣中。無奈之下,我只能施展魅舞,以神識感應刀氣的節奏,竭力迎合,苦苦支撐自己不被刀氣吞噬。至於找出節奏的空隙,用螭槍反擊那是想都不要想。

  四面八方的刀氣倏地斂去,一刀宛如天上神龍,矯夭奔來,從我頭頂直劈而下,出現得毫無徵兆。不得已,我射出螭槍,硬碰硬地迎上刀氣。

  螭槍只是射中了一個幻影,我大叫不好,四周的刀氣忽又出現,宛如驚雷閃電,猛劈猛打。轟的一聲,雷電化作千絲萬縷的刀網,似動似靜,把我緊緊鎖住。我滿頭大汗,動都不敢動一下,神識準確感應到,只要我稍微移動一下身子,就會被刀網撕裂成碎片。

  碧潮戈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我對面,刀網煙消雲散。

  「林兄弟,可知你為何落敗?」

  我大口喘氣:「大哥到了空的境地,我當然不是對手了。」

  碧潮戈搖搖頭:「高手決戰,比的不僅僅是法力境界的高下,還有天時、地利、戰略、經驗,以及生死兩忘、玉石俱焚的勇氣。你一味退讓防守,落敗是遲早的事。」

  我沉思道:「但我根本感應不到大哥的方位,如何進攻?」

  碧潮戈大笑,整座大殿又化作了一波一波澎湃的刀氣,他高大的身影隨著刀氣遊移不定:「攻擊你的是刀氣,還是我?只要順著水流,還怕找不到源頭?」

  我恍然大悟。

  刀氣再次襲來。

  隨著我的默念,千百根亮晶晶的咒絲向外輻射,形成一張咒結的蛛網。而我如同一隻蜘蛛,盤踞在蛛網中心,神識與每一根咒絲緊密相連,清晰感覺到它們與刀氣接觸時產生的細微顫動。

  練出神識後,我的千千咒結也大進了一步。

  刀氣與咒絲糾纏,爆出星星點點的燦芒。「噝噝」聲不絕於耳,咒絲一根接一根斷裂。我對準刀勢最強處,螭槍電射而出,「轟」!螭槍撲空,在牆上擊穿一個深深的槍孔。我心知不好,想也不想,倒地向旁急滾,同時瘋狂蕩出璿璣氣圈。猛烈的刀浪從身後湧出,撕開氣圈,我後背發悶,如被重錘猛擊。要不是息壤,這一擊足可讓我吐血。

  「大哥,玩真的啊?」我怪叫一聲,一直滾到殿角。

  「本王殺得性起了。林兄弟,你好自為之!」碧潮戈大笑,刀氣猶如水銀瀉地,滾滾而來。

  我叫苦不迭,再次結出咒絲,配合神識感應刀氣。要從千絲萬縷的刀氣中找出碧潮戈的位置,遠沒有想像中容易。

  一時間,大殿內充斥了刀氣的急銳呼嘯,震得我耳朵也麻木了。沒過多久,我已經汗流浹背,疲於招架。

  四周驀地靜下來,聽不到任何刀氣破空的聲音。滿殿的刀氣突然放慢速度,仿佛蒸騰的水霧,嫋嫋飄散,柔和靜謐得讓人生出錯覺。

  這是更大的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刀氣開始聚攏,猶如一張獵獸的大網不斷收縮。我滿殿游走,全神戒備,一旦被刀網鎖住,只能乖乖投降。

  「噝」,距離我左後方三尺的一根晶絲忽地斷裂,神識警兆傳來的剎那,我吸取剛才的教訓,沒有立刻射出螭槍,而是以一個魅舞的姿勢,身軀前俯,平平貼地掠起。

  刀氣猶如附骨之疽,尾隨追來。我不停地施展魅舞,左閃右晃。神識延伸出去,感應刀氣之網的流動分佈。和我想的一樣,刀網看似空空茫茫,卻不留一絲一毫的缺隙。

  刀網一點點收緊。

  我倏地靈機一動,刀網沒有缺隙,我就自己製造出一個缺隙。運轉璿璣秘道術,我布下一重重璿璣氣圈,並不直接蕩出,而是一個接一個疊加在一起,同時加速流動,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巨大漩渦,然後對準刀網,迎面撞去。

  遇到阻攔的刀氣隨之暴漲,如同一頭昂首怒吼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吞向氣圈。與此同時,我以最快的速度,全力蕩出一個逆向旋轉的璿璣氣圈,再次擊向刀網。

  「轟隆」,沉悶的巨響震得大殿搖顫。如我所料,兩個反向流轉的璿璣氣圈被刀網吞入後,碰撞爆炸,激起狂暴的氣浪。翻騰的氣浪雖然立刻被刀網淹沒,但在那一瞬間,原本和諧完美的刀網出現了一絲雜亂的波動。

  那一瞬間,刀氣不再是「空」!

  我終於製造出了反擊的機會!

  螭槍咆哮射出!

  順著刀網,順著追襲而來的刀氣,直射源頭!

  「嘶」的一聲,碧潮戈的身影從刀氣裡浮現出來,這一槍,硬生生地逼出了他的位置。螭槍擦著他的額角掠過,即使強如碧潮戈,也不得不退避。

  這一退,密不透風的刀網便露出了空隙,螭槍瞄準空隙再次射出,撕開刀網,我把握住這寶貴的機會,施展羽道術飛起,在半空不停頓地射出螭槍,直取碧潮戈。

  「好!你已經學會創造機會了!」碧潮戈大聲喝彩,在螭槍的驚人威力下,他只能轉攻為守。

  我的神識緊緊鎖住碧潮戈,居高臨下,瘋狂地一次次射出螭槍,全力進攻。幾十槍,幾百槍,幾千槍!螭酣暢淋漓地咆哮著,灼熱的紅焰在空中嘶嘶作響,熱氣蒸騰,火星迸濺,大殿四壁被射得像篩子一樣。

  每一槍都被碧潮戈以毫釐之差,堪堪躲過。往往眼看要射中時,他的附近倏地出現一個奇特的「空」,而他瞬息閃入「空」中,令螭槍錯失目標。

  狂轟亂炸了半個時辰,我終於精疲力竭,再也打不動了。上萬次射出螭槍不但消耗神識,法力也幾乎油盡燈枯。從半空落下,我舉起雙手大叫:「切磋到此結束!友誼第一,比試第二!」

  碧潮戈微微一哂,正要邁步上前,忽然面色一變,目視左腳。在腳踝上,纏著一根亮晶晶的咒絲,一個個咒結正在悄悄生成。這是我剛才借助螭槍的猛攻掩護,悄悄結出的咒結。

  碧潮戈鬱悶地哼道:「好小子,倒是會使詐!」他的左腳根本邁不動,晶絲一旦打成千千咒結,可沒那麼容易掙脫。

  碧潮戈深吸了一口氣,身形佇立如山嶽。驀地,他的左腳陷入了「空」處。「啪啪」,一個個咒結應聲斷裂,一會兒功夫,左腳上的咒結全被消滅了。

  「大哥,反正你輸了我半招。」我坐倒在地,指指他的左腳,耍起了無賴,渾身早累得像一癱泥,動都不想動。日他奶奶的,從遇到碧潮戈那天起,老子就沒好好休息過。

  「不錯。」碧潮戈點點頭:「如果你的法力和我相若,那麼這一戰多半是我敗了。林兄弟,你的進步之快令人驚訝。假以時日,一定能超越我的成就。」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不過,」他指了指四周牆壁上的槍孔:「你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螭槍,白白浪費了不少法力。」

  我心悅誠服地點點頭,射出螭槍後,如果我能收發自如,四壁就不會留下任何槍孔。反觀碧潮戈,儘管整座大殿籠罩在刀氣內,但樑柱、案幾、牆上,竟然沒有一絲刀痕。

  「林兄弟,只有苦練才能提高自己的控制力,來不得半點花巧。」碧潮戈語重心長地告誡道。

  「嘻嘻,有大哥這個超級陪練,哪用我發愁?」

  「好,那我明日再來。」

  明天還來?我張大了嘴,就像吞了一個臭雞蛋。本想好好休息幾天,由小美人魚們伺候我的美夢化作稀裡嘩啦的碎片。

  碧潮戈道:「林兄弟,道漫無止境,你要好好領悟。你如今已成魔剎天的眾矢之的,我能為你擋住夜流冰、龍眼雀一時,可擋不住一世。」

  我胸口一熱:「原來大哥今天來,是為了幫我修煉。」

  碧潮戈揮了揮手,殿門轟然打開,龍眼雞一個踉蹌摔了進來,尷尬地爬起身,左顧右盼:「是誰出手暗算?」

  我心裡好笑,這傢伙剛才一定透過門縫偷看,被碧潮戈逮了個正著。碧潮戈和我打了個招呼,揚長而去,對跪在地上的美人魚們看都不看一眼。在魔剎天,強橫的妖王足可操控一個族群的生死,力量決定了一切。

  直到碧潮戈走遠,人魚們才戰戰兢兢地起身,小魚、大魚跑過來問長問短。我向她們再三保證,碧潮戈決不會為難人魚族,美人魚們才紛紛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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