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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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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騎著老鼠去看海

  翡翠河兀自向西奔騰,兩岸是荒原,岸邊裸露著灰白色的大鵝卵石。穿過一座狹窄的夾谷,翡翠河和另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交匯,河面陡然加寬了幾十丈,又被盲豚鼠迅速填滿。

  又過了七天,盲豚鼠仍然沒有停下。這些傢伙簡直是精力無限的瘋子,只知道拼命向前遊。途中已經陸續死了很多盲豚鼠,現在還有百萬來隻左右。天空中的飛猴也越來越少,只剩下六、七隻,有氣無力地拍打翅膀,遠遠地跟在後面,越飛越慢。

  「兄弟,該道別啦!我們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格三條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裡透出幾分遺憾。

  這些天,格三條對我親熱多了,不再叫我「小子」,而是改稱「兄弟」。我也刻意拉攏他,反正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土著秘典記載的輪回妖術對我有極強的誘惑力,一定要想法子弄到。投其所好,我把師父秘笈裡的一本《陰陽采補術》傳給了他,但願土著們可以開花結果,多生兒子。

  格三條讓土著們做好準備,又對我道:「開始老看你不順眼,現在要分開,我日!還有點捨不得。」

  「你們打算去哪兒?」分別在際,我也生出了一絲傷感。

  格三條露出茫然的神色:「還不知道,一切聽大祭師安排。最好能找到遊牧族的猄侯,一起對抗魔主。」滿臉花紋射出異彩,背部慢慢隆起,綻開一道肉溝。「啪」,一對寬大的翅膀破出肉溝,迎風展開。

  「啪啪啪」,猶如百花盛放,所有土著的背上都綻開了翅膀。我目瞪口呆,真想不到,這些傢伙還會飛!看來,是為了絞殺和對故土的眷念,才讓他們冒死留在了血戮林。

  「以後再見了,到時比比誰先生出兒子!」格三條大笑幾聲,粗野無忌的目光在我和甘檸真之間掃了掃,附耳過來低聲道:「雖然我不太明白,但大祭師要我轉告你,你替他殺了無痕,再為他做一件事,他就幫你幹掉龍蝶。」

  我渾身劇震,眼睜睜地望著土著們飛起,消失在天際,一時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怎麼走?咦,格三條和你說了什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甘檸真不安地看著我。

  「隨便,隨便去哪裡。」我失魂落魄地道。內心的驚濤駭浪,一個接一個湧上來。龍蝶還活著!而且格格巫知道了我的秘密!

  如果說,北境只有龍蝶和格格巫通曉輪回轉世的秘密,那麼從我來自大唐,以及我當時聽到格格巫述說轉世時的反應,加上他可能對龍蝶內丹的感應,幾天的悄悄觀察,不難猜出我就是龍蝶的一個無知的自己。其實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龍蝶真的還活著!

  一直以來,即使我從格格巫那裡獲知轉世一事,也不敢相信龍蝶還活著。如果格格巫沒有騙我,那麼將來我只有一個命運——被另一個有知的龍蝶無情吞噬。

  那麼,龍蝶洞府的那具屍骸是怎麼回事?內丹又是怎麼回事?現在的龍蝶,又以什麼方式存在?隱隱中,我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離奇詭異的陷阱。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由亮變暗,又從黑變亮。我猶自低頭苦思,渾然不覺晝夜變化。直到水流迅猛,波濤聲震耳欲聾,我才突然驚醒。

  兩岸圍聳著雄峻偉岸的大山,一座接著一座,棕紅色的山壁寸草不生,全是光禿禿的岩石,山勢崢嶸,宛如刀削斧劈,直插雲霄。河面已經變得無限寬廣,水色暗黃,浪濤洶湧,卷起混濁的白色泡沫。

  「我們在哪裡?」我心不在焉地問道,甘檸真好像一直在看我,此時卻移開了目光,淡淡地答道:「根據鼠公公的地圖,翡翠河應該匯入荒江,荒江最終匯入昆吾江,然後直接入海。你發呆足足發了兩天,我們大概已在昆吾江的中游了。」

  「錯!」龍眼雞大聲道:「這裡最多是上游末端!到了昆吾江中游,兩岸岩山色澤漆黑,閃閃發亮,名為昆吾石。昆吾石是煉劍的好材料,煉出的寶劍透明如水晶,削鐵如軟泥。嘿嘿,孤陋寡聞了吧?是不是對我的博學多才很欽佩?說出來就是了嘛。」蹲在甘檸真邊上,精神抖擻,東張西望。

  我哦了一聲,抬頭看,飛猴早就不見蹤影,想必被甩掉了。湛藍色的天空中,幾隻灰黑的禿鷲來回盤旋,偶爾「呱」的一聲尖叫,驚散了白雲。

  「盲豚鼠難道一直沒停下來?日他奶奶的,半個多月了啊!」我失聲叫道,江裡的鼠群明顯減少,只有十多萬隻,彼此擠擁著向前遊,再也無法填滿江面。這些老鼠明顯痩了一圈,圓滾滾的肚子變得乾癟,肋骨凸出,遊竄的速度也比以前慢了。

  甘檸真點點頭,道:「兩天前進入昆吾江時,死了大量的盲豚鼠。」頓了頓,用不經意的語氣道:「遇到什麼麻煩的話,不必悶在心裡。」

  我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關切之意,心頭湧上一陣溫暖:「沒什麼,胡思亂想罷了。」這是我的問題,始終需要我去面對。換作過去的林飛,第一選擇是有多遠逃多遠,想盡法子躲起來。但如今的我,擁有了力量,不會再選擇逃避!

  我要反擊!就像我擊敗夜流冰那樣!

  捏了捏龍眼雞的紅鼻子,我戲謔地道:「好了,老子放你一馬,你可以滾蛋了。」既然逃出血戮林,甩到了追兵,這個人質就沒什麼大用了,留在身邊反而添麻煩。

  龍眼雞推開我的手,辣椒鼻一翹一翹地哼道:「你讓我滾我就滾,豈不是很沒有面子?除非你為我隆重舉辦一個歡送大會,外加幾十包厚禮,否則龍眼族的高貴血脈決不忍辱逃生!」

  我有點莫名其妙:「你小子當俘虜當出癮來了?放你走都不走?」

  龍眼雞雙目一瞪:「你以為我像你那麼賤啊?」目光閃動著狡黠:「其實,我早想跑出血戮林,到外面透透氣了,只是不敢違反魔主之令。你把我抓走,正合我意。就當找了個坐騎帶我四處遊覽,還包吃包住。」

  「滾!」我又好氣又好笑,裝腔作勢地揮出拳頭。

  「別打!我說實話!」龍眼雞雙手抱頭,拳頭在離臉不到一厘處停下。

  龍眼雞叉開手指,從指縫裡偷偷瞧我:「是龍眼給我的感覺,應該跟著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真是古怪,第一次看到你,龍眼就發熱,生出很奇妙的感應。」

  我頓感詫異,目光落在他瞳孔裡的一圈金色環紋上。念頭轉了轉,放下拳頭:「隨便你吧,不過要做老子的跟班,可別動什麼歪腦筋,否則打爛你這張英俊瀟灑的臉蛋。」嘿嘿,哪天挖出你的龍眼來,可別怨老子。

  龍眼雞不滿地嘀咕起來,什麼威武不能屈,什麼奴隸翻身做主人……絞殺忽然嬌呼:「爸爸,我會牢牢看住他的!不老實吃掉他!」舔了舔舌頭,口水滴滴答答,嚇得龍眼雞趕緊閉嘴。

  甘檸真問道:「何去何從?」

  「填飽肚子再說。」我這才覺得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當下宰了一隻盲豚鼠,用三昧真火烤熟,狼吞虎嚥起來。鼠肉又香又嫩,味道最棒的是鼻孔,像滑潤的豆腐腦,鮮美極了。

  吃飽肚子,我心情漸漸開朗,望著兩岸雄偉壯闊的景色,不由生出一探盲豚鼠最終目的地的念頭。何況有這麼多盲豚鼠,不吸點精氣未免對不起自己。我把想法告訴甘檸真,並道:「夜流冰一定會認為我們逃往天壑附近,我們反其道而行,乾脆不走,等到再下一個月圓日離開。」

  甘檸真平靜地道:「你要胡鬧,也只好由得你。」

  我聽出她言語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柔,不由得一陣興奮,仰天長嘯,猶如清越琤琮的金石鳴動,在群山間矯夭激蕩,驚得禿鷲飛竄,大吐這兩天的胸中鬱氣。

  江勢一轉,緩緩向北彎曲,繞過一座層層疊疊的危崖,江水又恢復了洶湧迅急的流速。這時,夾岸的高山顏色漸漸發黑,山壁上多洞穴,不時傳來一聲聲猿啼狼嗷。再到後來,山峰完全由一層層巨岩壁壘而成,岩石漆黑發亮,應該就是龍眼雞口中的昆吾石了。

  「快看,山壁上刻著什麼?像是一條龍!」我指著左側前方,好奇地叫道。一座挺拔的岩山山腰處,有塊向外聳出的昆吾石中間裂開了一道深溝。這道溝呈波浪形,長約兩丈,向內凹陷足足一丈,沿著溝兩側綻出一道道裂紋,遠看,就像一條搖頭擺尾的巨龍。

  龍眼雞不屑地道:「刻龍?有本事你去刻刻看。我敢打賭,你用吃奶的力氣也不能在山上刻一道印子!」

  日他奶奶的,敢小看老子!我大吼一聲,遙遙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淩厲斬中山壁,發出刺耳的鏗鏘聲。岩石黑亮如鏡,上面連一絲淺淺的印痕都沒有。

  甘檸真露出訝然之色,隨即恍然道:「昆吾石既然是煉寶劍的材料,理應堅硬無比。」

  我老臉一紅,丟面子沒關係,但在美女面前丟面子,萬萬不能。我先揮拳把龍眼雞打昏,省得這傢伙譏笑老子,然後駕起吹氣風,飛到山壁前,運轉全身法力,對準那塊聳出江面的昆吾石狂轟亂劈。

  甘檸真看得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指著我,笑得柳腰亂顫,上氣不接下氣:「你,你這人呀!」

  昆吾石上,依舊一片平滑,但我再也沒心思管了,只是傻看著甘檸真笑靨如花,眼波明媚蕩漾。直到鼠群載著甘檸真遠去,我才如夢初醒,趕緊飛過去。

  「北境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我長長地吐了口氣,對甘檸真道:「小真真,你把我魂都笑掉了。」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她已經習慣了我的胡說八道,知道抗議也沒用,索性不理。我咕噥道:「昆吾石這麼硬,也不知那條龍是怎麼刻上去的。日他奶奶的,這下子要被龍眼雞笑話了。」

  「阿嚏!」龍眼雞打了個噴嚏,從昏迷中醒來,鼻子一翹一翹:「誰在說我壞話?」目光轉到我身上,憤然道:「為何把我打昏?怕我目睹你的醜態?須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等我舉起拳頭,龍眼雞立刻色變:「君子動口不動手,想知道那條刻痕的來歷嗎?」

  「說!」

  「那刻的不是什麼龍,而是刀痕!是魔剎天十大妖王之一——海龍王碧潮戈揮刀斬下的印痕!」

  我和甘檸真對望一眼,駭然道:「你開玩笑吧?」

  龍眼雞哼道:「紅塵天來的就是沒見識。一千多年前,碧潮戈追殺上古妖獸石心蛹,輾轉幾十萬里,在此地截住了它。石心蛹天賦奇稟,能鑽入任何岩石層,於是倉惶逃進了昆吾石內。碧潮戈站在對岸,淩空揮出一刀,劈破昆吾石,把石心蛹斬於刀下,從而留下了這道深溝般的刀痕。」

  我差點跳起來:「一刀?只用了一刀?」印子也沒留下,碧潮戈一刀就能裂開這麼深的壑溝?

  甘檸真沉吟道:「深溝只不過說明妖力深,或者碧潮戈用的刀是一柄絕世魂器。但刀痕呈波浪形,可見這一刀直中含曲,暗藏了無數刀的變化。剛中帶柔,由簡生繁,離刀道至境不遠了。」默然半晌,全力揮劍,滔滔三千弱水化作一滴色彩晶瑩的水珠,射向岸邊山峰。

  「琤」的一記清鳴,山腰處的昆吾石迸濺,裂陷出一顆水滴狀的刻痕,入石約有五尺深。

  「昆吾石材質堅硬,越是向內深入,越是費力。」甘檸真苦笑道:「比起碧潮戈的入石一丈,我實在差得太遠。看來碧潮戈的妖力還在夜流冰之上。」

  比夜流冰還強?我微微一震,也不甘示弱。螭槍噴薄而出,赤紅色的烈焰沒入山壁。「呲」的一聲,石上洞開一個槍孔,深約八尺不到,和甘檸真的水滴恰好並排在同一塊昆吾石上。

  我洋洋得意地瞥了一眼龍眼雞,但心裡明白,我的法力比甘檸真只低不高。之所以入石較深,是因為螭槍擁有驚人的速度,賺了兵器上的大便宜。我不由問甘檸真:「你師叔的刀法和碧潮戈比,誰更厲害?」

  甘檸真抬頭沉思了一會,道:「師叔可以穩勝一籌。碧潮戈刀法雖厲,但控制不足,還沒到完美圓滿的境界。剛才那道深溝,四周猶有無數裂紋,可見刀氣外泄,不能完全控制刀勢。而師叔的刀術,已臻至清瑩渺漫的入微妙境。」

  我聽得心裡不爽,嘟囔道:「你別忘了,這是一千多前碧潮戈的刀法。加上一千年的修煉,碧潮戈說不定早比公子櫻厲害了。」

  甘檸真淡淡地道:「也許吧。」

  我嘻嘻一笑,和甘檸真並肩騎在盲豚鼠上。有時海闊天空地胡扯,隨意談笑;有時修煉胎化長生妖術,吞噬盲豚鼠的精氣加深妖力;有時欣賞兩岸雄奇壯觀的風光,比神仙還快活。

  隨著昆吾江不斷深入西北,天氣變得寒涼起來,江風冷颼颼的,早晚常有白霜。進入下游以後,更是溫度驟降,寒風凜冽,兩岸幾乎都是荒蕪的岩山,岸邊除了一種黃色苔蘚,再也沒有其它植物。怪異的蟲獸倒是不少,大多個頭小,速度快,在山壁上竄來竄去。偶爾有幾隻會飛的鳥獸俯衝江面,閃電般抓起一隻盲豚鼠,飛向天空。

  凍死、累死、餓死、被捕殺的盲豚鼠越來越多,昔日浩浩蕩蕩的鼠洪,現在不過是一條小溪。

  前面的盲豚鼠突然大亂,吱吱慘叫。一根根褐色的枝條從江灘上探出,伸進水裡,猶如觸手,靈活地卷住盲豚鼠,把它們拖向江灘。這是一種奇特的植物,紮根在岸邊的灘塗中,沒有葉子,只有又長又軟的枝條,八爪魚一般平平攤在地上,使人很難察覺。

  盲豚鼠的鋸齒紛紛咬斷枝條,但枝條分泌出粘稠的汁液,一旦盲豚鼠沾上,立刻渾身僵硬,任由枝條擺佈。沿岸十多裡,都是這些奇特的植物,鼠群陡然加快了速度,前仆後繼地沖過枝條,慘叫聲此起彼伏。

  龍眼雞忍不住道:「這些老鼠不是傻子,就是瘋子。魔剎天西北苦寒,連妖怪都不願意去。」天氣冷,這傢伙早就穿上了鼠皮祆,戴上鼠皮帽,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沉吟道:「原本以為它們只是順應季節的遷徙,現在看來,似乎另有目的。」

  指尖的月魂忽地閃出清輝,低歎道:「北境浩瀚神奇,猜不透的謎實在太多了。現在連我也好奇,這些盲豚鼠到底想做什麼。」

  江濤轟鳴,晝夜更替,盲豚鼠的數量還在不斷減少。快出昆吾江時,只剩下可憐的幾百隻了,個個瘦得皮包骨頭。眼看要到入海口,這些盲豚鼠仍然不顧一切地向前遊。只是遊得越來越慢,精力體力都透支到了極限。我們幾人的好奇心早被完全勾起,幾億盲豚鼠不惜代價,萬里長途跋涉,到底要去哪裡?

  胯下的盲豚鼠忽然嗚咽一聲,腦袋無力垂落,向水下沉去。我敏捷躍起,換騎了一頭盲豚鼠。兩岸已是冰天雪地,銀妝素裹。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寒風呼嘯,銳利如刀,到處生長著一種近乎透明的灌木。座座冰山宛如一個個白色巨人,巍峨聳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冰山巔上,盤旋著一群渾身黑白條紋的怪獸,背生四翅,狗頭鳥身,發出陣陣咆哮,鼻孔裡噴出一道道寒氣。

  龍眼雞打了個噴嚏,嚷道:「再向前就是冰海了,那可是碧潮戈的地盤!」

  我心頭一凜,碧潮戈是魔主手下四大妖王之一,進入他的地盤,有點冒風險。不過這麼一來,夜流冰斷不會想到我們逃向了那裡,倒也有利有弊。

  突然,盲豚鼠像發了瘋一樣,呼地加速,猶如離弦之箭,以前所未有的驚人速度向前遊去。浪濤本來就迅疾,盲豚鼠再一加速,簡直像貼著江面疾飛,兩邊冰山飛退,呼地被甩在背後。

  前方濤聲如雷貫耳,江水洶湧澎湃,猶如千萬匹脫韁的怒馬嘶叫著飛奔,卷起千萬堆雪玉。視線的盡頭,映出了一片湧動的深藍色——冰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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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難消受美魚恩

  海水清如琉璃,藍得沒有一絲雜質。海面上浮著大片大片的厚冰層,又白又亮,隨著浪濤起伏,宛如藍天裡浮動的白雲團。冰層之間,夾雜著高低參差的冰丘,錯落分佈,幾隻肥碩的海豹趴在冰丘上,懶洋洋地打滾。

  海浪翻滾,鼠群迎著寒冷徹骨的波濤而上,奮勇向前,快似閃電,似要把體內最後一絲力量釋放出來。一隻接一隻盲豚鼠被海浪吞沒,有的被浪頭拋起,砸在冰層上成肉餅;有幾隻遊到一半突然倒斃,油盡燈枯。

  我駕起吹氣風,帶著甘檸真他們飛到半空,全神貫注地觀察盲豚鼠的舉動。

  僅存的幾十隻盲豚鼠,鼻孔聳動,似在辨清方向,然後爬過幾塊冰層,全速游向一座尖錐形的冰丘。眼看要撞上,盲豚鼠們陡然一個拐彎,高高躍起,沖向了冰丘左側的空處。

  「轟」的一聲,鮮血濺灑,十多隻盲豚鼠當場撞死。在空無一物的位置,奇跡般地出現了一棵藍汪汪、亮晶晶的怪樹!

  這棵樹又細又高,形狀有點像人。兩條展開的樹枝斜斜向上伸去,枝頭結著一粒粒藍色晶體,閃閃發光。樹幹像蚯蚓一樣,一刻不停地扭動,頂部長著一個碩大的樹瘤,瘤上佈滿一團團漩渦狀的暗色花紋。樹幹底鑽出兩條螺旋扭曲的根須,以向前彎曲的姿勢,立在海面上。

  這棵樹一現身,就開始萎縮、乾枯,枝頭的晶體紛紛墜落,顏色不斷黯淡,樹身越縮越小。

  剩餘的盲豚鼠發狂般沖向樹瘤,「砰砰砰」,十多隻盲豚鼠撞死在樹瘤上。鮮血流遍了樹身,沾滿血的樹瘤慢慢發軟,盲豚鼠悍不畏死,又一次撞向樹瘤,鮮血飛濺。「波」,樹瘤被撞出一道裂縫,一團團漩渦花紋猛地暴出異彩,從細縫擠出樹瘤,變成活生生的東西,眨動著,熠熠生輝。

  那是一隻只藍寶石般的眼睛!

  最後一隻盲豚鼠發出尖促的叫聲,高高跳起,撲向樹瘤上的眼睛。一道激浪恰好打來,把盲豚鼠卷走,眼看要被海水吞噬,宣告幾億盲豚鼠的全部滅亡。

  我想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急施兵器甲禦術,手臂化作一張大網甩出,兜住那只盲豚鼠,把它扔向怪樹,和藍眼睛撞在了一起!就在同時,怪樹縮成一團,嘶地化作白煙,消失了。

  一團耀眼的藍光從盲豚鼠體內爆炸開,燦爛的光華中,盲豚鼠體形不斷暴漲。灰色的鼠皮整層蛻落,露出裡面藍色緞子一般閃閃發亮的獸皮,背部拱起波浪似的肌肉,四腿綻出鱗甲,尾巴化作星形扁鰭,鼠須變成了月牙形的玉角,狹長臉部佈滿美麗的水紋,上面的兩個鼻孔消失了,凸出一雙燦若星辰的藍寶石眼睛,漩渦般流轉,明亮得讓人無法對視。

  「這像是上古神獸浪生獸嘛!」龍眼雞驚叫起來,月魂的聲音也充滿了震駭:「真的是浪生獸!傳說此獸刀劍難傷,水火不侵,雙目擁有預知禍福的神奇力量!而且浪生獸近乎不死之身,就算被殺,只要三個時辰內沾到海水,便會立刻復活!」

  低吼一聲,吼音漱漱,如同浪花的噴濺聲。浪生獸輕巧躍入大海,健美眩目的肌肉群猶如水銀滾動,無聲無息,滑進了浪濤深處,連一絲水花都沒有濺起。誰能料到,傳說中的神獸,竟然是一隻不起眼的老鼠變的!雙目擁有預知力量的浪生獸,最早不過是一個瞎子!

  我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數以億計的盲豚鼠一路跋山涉水,連命都不要。月魂歎息道:「千萬年來,恐怕也只有這唯一的一隻盲豚鼠,能幸運地脫胎換骨,變成浪生獸。」

  甘檸真神色漠然不屑:「為了變成神獸,連命都不要,值得麼?無論是浪生獸還是盲豚鼠,同樣逃不脫成住壞空的命運,五十步和百步有區別嗎?」

  「五十步和百步怎麼沒有區別?多走一步,就離終點近一步。」龍眼雞抬杠道:「我看值!」

  「值不值,只有它自己才有資格說。哇靠,還傻等什麼?抓住它!」我如夢初醒地大喝一聲,落下吹氣風,跳進大海。這罕世難遇的神獸,正是送上門來的坐騎!

  海水冰冷刺骨,霎時淹沒了口鼻。龍眼雞凍得哇哇亂叫,甘檸真和絞殺倒是一點不在乎,後者在水裡十分靈巧,大尾巴輕輕一拍,就滑出了十多丈。沿著浪生獸入海的位置,我雙臂劃動,運轉鏡瞳秘道術仔細搜尋。

  水中漂浮著五顏六色的海藻,魚群像一片彩雲忽地卷來,在海藻間散開,又忽地聚成一片。這裡的魚肉脂肥厚,不但個頭大,膽子也大,在我們四周來回游竄,一點也不害怕。

  「小真真,快用你的蓮心眼幫幫我!」找了一會,我連浪生獸的影子都沒摸到,只好求助甘檸真。

  龍眼雞瑟瑟發抖:「冰海這麼大,到哪裡去找浪生獸?」

  月魂沉吟道:「據說它喜歡待在深海。」

  我迫不及待地向下潛去,捕獵浪生獸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有了它,就能預知禍福,提早趨凶避災。這對老子太重要了,特別是眼下身處危機四伏的魔剎天,既被夜流冰追殺,又要警惕暗中的龍蝶,一不小心就會送命。

  海水壓力漸增,越往深處遊,四周越是幽深黑暗,而海水反倒不那麼冰冷了。海裡的生物逐漸增多,珊瑚礁上,斑斕條紋的大貝殼一張一合,噴出彩霧;茂密的海藻叢裡,十多隻海蛤蟆正和一條雙頭鯊激烈搏鬥;連綿起伏的海中山脈生滿洞穴,千奇百怪的海獸進進出出,有的從洞裡探出可怕的觸爪,或是發出威懾的咆哮……

  絞殺看得興奮極了,猛撲住一頭渾身長刺的巨型海牛,貪婪地吸食起來。

  「附近沒有浪生獸。」甘檸真的蓮心眼微微顫動,對我搖頭:「這麼找下去,等於大海撈針,也許浪生獸早就遊到千里之外了。」

  我不甘心地道:「去海底看看。」身子急速下沉。龍眼雞這時不抱怨了,因為深海的水一點也不冷。

  繼續下潛了幾千丈,接近海底時,下方漸漸出現了亮光,照得海水剔透得猶如藍水晶。海床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美麗珊瑚叢,閃耀著鮮豔繽紛的光芒,像一座座五光十色的島嶼,無窮無盡地向遠方延伸,幾乎覆蓋了海底。

  海底珊瑚大得驚人,長得也奇特,珊瑚枝是中空的,粗如水缸,不斷向外冒泡,豔麗的光芒就是從珊瑚枝裡透出來的。

  甘檸真神色微動:「浪生獸!」倏地游近珊瑚叢,向中空的珊瑚枝內望去,嬌軀驀地一震。

  我湊過去一看,吃驚得差點連下巴也掉了!雄奇的山脈、險峻的峽谷、繁華的城鎮、集市,形形色色的妖怪……透過珊瑚枝,一一出現在眼皮子底下。日他奶奶的,在海床下,竟然藏著一個廣闊奇妙的世界!流光溢彩的珊瑚叢猶如一面屏障,把海水和海下世界隔開。而中空的珊瑚枝,無疑就是通向海下世界的路。

  「太神奇了!」我和甘檸真連連驚歎。

  龍眼雞輕蔑地撇撇嘴:「你們真夠孤陋寡聞的!我早就聽說了,冰海的妖怪都生活在海床底下。」

  哇靠,這個馬後炮!我不客氣地扁了他一拳。甘檸真道:「浪生獸應該去了下面,剛才蓮心眼恰好看到了它一閃而過的星形尾鰭。你還要不要追?」頓了頓,道:「碧潮戈號稱海龍王,海下世界多半是他的領地。」

  我猶豫了一下,得到浪生獸,意味著能提前知道自己的禍福,做好相應對策,老子連楚度都不用怕了!一咬牙:「去!」率先沖入珊瑚枝。富貴險中求,老子豁出去了!

  燦爛的光暈霎時包圍住了我,珊瑚枝裡彩芒閃爍,四壁柔軟而富有彈性,用手一推,可以不斷向外擴撐,伸縮自如,連鯨魚也能擠進來。我們迅速通過珊瑚枝,外面的虛空,是層層疊疊,軟軟綿綿的半透明膠質,腳踩在上面,稍一用力,人就往下沉;再稍一提氣,又會向上浮升。

  隨著我們慢慢下落,海下世界越來越清晰,在落到底的一刻,周圍驀地傳來波浪般的連續震動,一股莫可沛禦的力量席捲而至,把我們拋出去。

  「砰砰」!我們東倒西歪,幾乎是半摔倒在一條街道上。附近車水馬龍,妖來妖往,喧鬧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最奇妙的是,你能感覺到海水在四周流動,偏偏看不見它們,和陸地上沒什麼兩樣。

  上空的珊瑚叢宛如遮天彩霞,光芒閃爍。如果沒有它們,海下世界定是一片漆黑。我伸長手臂,輕輕跳起,指尖夠到了綿軟的半透明膠質。想離開的話,只要用力跳入膠質,就能浮上去了。

  「媽的,滾開!」背後傳來粗魯的叫駡,接著狂風大作,我趕緊拉起龍眼雞,側身移開。

  一駕華麗的獸車呼嘯奔來,車身黃金製造,車轅白金鑲嵌,車輪玉石打磨。八匹雪白強壯的海馬弓著身,拉車飛馳,尾巴卷起一陣陣旋風。一個龍蝦妖傲立在車上,身披鮮紅盔甲,左手扶轅,右手揮鞭,不可一世地大叫,街上的妖怪紛紛躲避。

  「我呸!什麼玩意啊,也敢對我放肆!」龍眼雞對準獸車的背影,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悻悻地瞧了我一眼,嘀咕道:「跟你在一起,一點也不威風。」

  「高貴的龍眼繼承人,請不要隨地吐痰。」我笑嘻嘻地拍拍他,安分地退到街角,四下打量。

  這裡應該是一個熱鬧的海市。地上鋪滿巨大平整的灰色岩石,路面寬敝,兩邊商鋪林立。什麼賭場、飯莊、妓院、藥草鋪、兵器鋪、胭脂店、衣料店……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周圍的妖怪幾乎全是海妖,雖然面目兇惡,但沒有主動挑釁惹事的。店主很熱情,站在櫃檯前,滿臉堆笑地招呼客人。海市連綿幾千里,除了不夠華美奢麗,繁鬧的景象比大千城差不了多少。

  龍眼雞睜大眼睛,新奇地四處流覽,嘴裡嘖嘖讚歎:「想不到碧潮戈把冰海治理得這麼漂亮,魔剎天南方最繁華的視肉丘,也不過如此。」

  「大千城比這裡漂亮多了。」甘檸真淡淡地道:「到底是魔剎天出來的,孤陋寡聞。」

  龍眼雞被堵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我笑得前仰後合,想不到毫無煙火氣的甘檸真還以顏色起來,言辭真鋒利。

  龍眼雞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大千城現在是我們魔剎天的了。」

  我和甘檸真都沉默了,我轉開話題,東張西望:「浪生獸一定沒落在這裡,否則海市早就雞飛狗跳了。海下世界和海上一樣大,找起來也夠頭疼的。」

  「爸爸,有個漂亮的魚妖姐姐一直沖你招手哩!」絞殺忽然嬌聲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左首一家很氣派的珠寶鋪裡,一個年輕的女妖倚靠在粱柱後,俏臉半遮半掩,對我悄悄擺手,示意我過去。

  「小魚!」我失聲喊道,忽然記起上次分別,她們告訴我全族將遷回冰海的事。當下心頭大喜,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魚族相助,找尋浪生獸就容易多了。

  我們剛走到珠寶鋪門口,小魚就迎上來。把我們讓進內堂,謹慎地向外瞧了瞧,拉下簾子,激動地看著我:「果然是恩人到了。」盈盈一福,就要叩拜。

  我趕緊扶起她:「快起來,千萬別磕頭,我實在不習慣。」

  小魚抿嘴一笑:「這是姐姐關照的。無論何時何地見到你,一定要跪拜謝恩。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只是頭髮少多了。嘻嘻,我差點不敢認呢。」

  我尷尬地摸摸參差不齊的頭皮,都是絞殺害的,現在頭髮才長了短短一茬。「你也是老樣子,不稱呼我公子,老是你啊你啊的。」和她對視嘻笑,我想起過去曾把她全身摸了個遍,不由心癢癢的。

  寒暄了一陣,我才得知人魚族返回魔剎天後,直接回到了故鄉冰海,重新定居下來。人魚族盛產珍珠,於是在集市裡開了個珠寶鋪。這地方名叫泡泡集,是冰海最熱鬧的海市,海龍王的冰海龍宮就在不遠處。

  「你的膽子好大呀,還敢在魔剎天亂轉。」小魚收起笑容,正色道:「夜流冰發下了冰魄令,讓魔剎天所有的妖怪捕緝你。『林飛,男,年輕英俊,一頭紅色長髮,身懷自在天地圖。』冰魄令裡是這麼說的,嘻嘻,還好你的頭髮沒了,不然可麻煩啦。」

  我渾身一震:「難道其餘三大妖王都收到了冰魄令?」

  小魚點點頭:「我們這裡是七日前收到的。我還聽說妖王龍眼雀已經離開洞府,要親自追捕你。不過你也別太擔心,四大妖王之間向來面和心不和。以海龍王大人的性子,除非魔主之令,否則他是不會理睬夜流冰的。」

  我暗暗煩惱。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算碧潮戈不出手,冰海這麼多妖怪一起追殺我,不死也得脫層皮了。想到這裡,立刻掌鋒化刀,把頭皮重新剃得一清二白。

  小魚捂嘴偷笑:「你的法力變得很強呀。據說你不但闖入葬花淵,救出鳩蠍妖,還把夜流冰打得半死不活。現在你可是魔剎天最拉風的人啦,不少女妖視你為夢中情人呢。」充滿神往地輕歎一聲:「如果哪一天,我被什麼妖王抓住,也有一個俊俏的男妖不顧生死來救我,該有多麼美妙。」

  我當場絕倒!小魚又道:「你既然來了這裡,人魚族一定會全力相助。這段日子,你乾脆住在我們族地,等風頭過去再說。」

  「最難消受美魚恩,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啦。」我沉吟片刻,和甘檸真交換了個眼色,同意了。也只有先在這裡安頓下來,慢慢尋找浪生獸了。

  在小魚的安排下,我們從店鋪後門悄悄走出,乘上一輛車轅烙刻藍菊花的海象車,緩緩駛上了街道。

  一路上,說起冰海的海上海下兩重世界,我讚不絕口。小魚介紹道,一旦上面的海獸修煉成妖,便會從珊瑚叢進入海下,成為妖怪大家族的一員。

  「魔主一統魔剎天後,嚴令禁止妖怪們私鬥,所以這幾年冰海很太平。只要不主動惹事,沒有妖怪會找你們麻煩。」小魚掀起車簾一角,向外瞧了瞧,壓低聲音:「不過,要小心冰海龍宮的妖兵妖將。他們仗著海龍王的名頭,欺行霸市,橫行無忌。他們的海獸車上,一般都烙刻龍的圖案,十分好認。」

  我心中一動,想起剛才那個龍蝦妖駕車經過時,車轅上似乎刻著龍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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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爐子裡的守財奴

  人魚族的族地離泡泡集不遠,出了集口,向北十裡就是了。那裡分佈著千百道又長又深的海溝,交錯相通。溝兩旁開滿了湛藍色的菊花,藍得清亮、明淨,像一排排湧動的海浪。小魚告訴我,很久以前,人魚族曾經有一位公主,愛上了清虛天的一個男子,相戀又被無情拋棄。公主在絕望中自殺,屍體化作了藍菊花。

  「妖怪一向被人瞧不起,現在魔主入主紅塵天,我們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小魚隨口道。

  我發現甘檸真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你不舒服嗎?」

  甘檸真搖搖頭,臉轉向車窗外。海象車駛入了最深的一條海溝,沿途,雄人魚們手執長矛,來回巡視。海溝一路傾斜向下,足足有幾十丈深,海溝盡頭是一個大岩洞。兩個人魚手執燈籠,守在門口,碧色的燈火照得門匾上「人魚族地」四個字通亮。

  海象車直接駛進岩洞,裡面豁然開朗,又是另一番天地。

  精美的亭臺樓閣錯落分佈,碧瓦朱欄,晶柱瑤徑,顯得十分雅致。人魚們三五一群,或是靜坐下棋彈琴,或是談笑打鬧嬉戲。遠處有一方極大的碧池,水色清幽,鮮花浮動,魚人們在池內戲水,嬌笑像水花一樣灑濺。到處懸掛著渾圓的珍珠,燦爛奪目。最大的珍珠大如大碗公,色澤雪白,映得人鬚髮白亮。

  我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們族地如此華美,不愧是開珠寶店的。」

  小魚盈盈一笑:「我們是無本買賣。只要哭幾次,眼淚化作珍珠就能賣錢。不過物以稀為貴,也不能多賣。對啦,你喜歡什麼儘管拿。」

  我搖搖頭,以我爐火純青的混沌甲禦術,想要銀子,伸手去別人的荷包就行了,帶著反而累贅。

  在最裡面的一座宮閣門前,海象車停下了。小魚拉著我的手,旋風一般飄入內殿,嘴裡直嚷:「姐姐,快來看呀,看我把誰帶來啦!」

  看見大魚,我幾乎認不出來了。她滿頭珠翠,羅服錦紗,端坐在一張羊脂白玉長案前,顯得雍容華貴,和過去的丫鬟打扮完全不同了。瞧見我,大魚先是一愣,繼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屈膝就跪。

  「逃難的人,當不得大禮。」我扶住大魚,暗暗觀察她的反應。雖然我救過人魚族,但恩將仇報的事舉不勝舉,還是小心點好。

  「大魚只知公子是人魚族的恩人。沒有林公子,我們現在還是蜃三郎的奴婢。眼前一切,皆拜公子所賜。」大魚顫聲道,強行跪下,深深拜了三拜才起身。

  我見她跪拜時毫不猶豫,連華麗的裙擺也不撩,知道她出於真誠。不因富貴相忘,便放心多了。

  隨意聊了一會,大魚吩咐族人,為我們接風洗塵。在兩條嬌俏可愛的美人魚伺候下,我半推半就地洗了個澡,刮淨鬍鬚。戴上蠶紗紫玉籠冠,穿好深藍色的鰭絲織邊水紋寬袍,系上玳瑁紫晶帶,腳踏紫金魚鱗靴。一照銅鏡,儼然是個翩翩佳公子,和原來風塵僕僕的邋遢樣完全不同。我不由心中滿意,有了這副華貴打扮,妖怪們恐怕看不出老子是魔剎天的頭號通緝犯吧。

  「林公子真是俊俏。」服侍我的美人魚羞澀地道,另一個美人魚替我抹平腰部的衣褶,忽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嬌笑著逃走了。我想起初到大千城,在歐陽圓府邸和幾個狐狸精調笑的情景,恍然如夢。

  筵席早已備好,只等我開桌了。走進廂房,我目瞪口呆。不但龍眼雞穿戴一新,連絞殺也套上了一件粉色繡花馬甲,戴起碩大的珍珠耳環,弄得不倫不類,只有甘檸真依舊一身雪白道袍。

  在大魚、小魚的殷勤服侍下,我也不客氣,筷子左右開弓,大吃特吃。一個月來亡命魔剎,餐風露宿,現在總算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幾天了。

  大魚為我遞上一杯清茶漱口,柔聲道:「冰海比不上紅塵天,只有一些粗陋的水產海鮮招待,還望公子不嫌怠慢。」擺擺手,讓伺候的幾個美人魚退下,又道:「公子只管在這裡安心住下,人魚族全族上下對公子感恩戴德,決不至洩漏半點風聲。」

  我微笑答謝,暗忖大魚果然通達人情世故,也不問我們來此的目的。

  「然而公子大恩,始終無以為報。」話鋒一轉,大魚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鄭重遞給我:「區區薄禮,還望公子笑納。」

  我看也不看,當即婉言拒絕。小魚嗤聲一笑:「什麼薄禮啊,這可是我們人魚族的族寶。當年蜃三郎索要,我們也只是騙他說此物早已遺失。姐姐,他還不知道是什麼寶貝。你打開讓他瞧瞧,包他愛不釋手,搶著問我們要呢。」

  不等我回話,龍眼雞這小子手快,搶先打開了錦盒蓋。盒子裡,赫然又是一個古色古香的黃玉匣。再打開玉匣,裡面絲羅襯底,放著一隻蟬翼碧紗罩。掀開紗罩,才看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火爐。小火爐又舊又破,色澤微黑,鏽跡斑斑,賣破爛的都不會要。

  龍眼雞一愣,忍住笑,惡作劇地把小火爐推給我:「禮輕情意重,快收下。」手陡然一停,面色微變,嚷道:「古怪,好古怪!」

  大魚、小魚同時露出驚訝之色,對龍眼雞道:「客人如何瞧出其中古怪?」

  龍眼雞直直盯著小火爐,一個勁地揉眼睛:「我也搞不清。」

  我知道龍眼雞是憑藉龍眼感應到了小火爐的奇妙,不由心下好奇。仔細摸了摸小火爐,又拿起來掂掂分量,我有些不解。除非另有妙用,否則就算它是最昂貴的寶石打造,也沒什麼稀罕。

  「魂器!像是一件魂器!」月魂突然道。

  小魚戲謔地道:「姐姐,別和他打啞謎啦。快些點著火,讓他開開眼!」起身鎖上廂門,從袖中掏出一小包彩色粉末,慢慢倒進火爐的爐眼,嘴裡道:「公子記住了,燃料必須是不多不少的一錢珊瑚粉、一錢海藻粉、一錢鶴頂紅、一錢孔雀膽,外加四錢鮫珠粉調勻。」

  大魚點上爐火,道:「燃料已為公子備好。不過萬一公子遺失,也好記得重配。」

  看她們兩個搞得這麼神秘,我早就按捺不住,想一睹究竟了。連甘檸真也好奇地盯著小火爐,美目一眨不眨。

  火苗竄動,燃料飛快焚燒,小火爐被燒得紅彤彤的,發出妖異般的紅光。等燃料燒盡,火焰慢慢熄滅時,「滋」的一聲,從爐口噴出一縷青煙。青煙繞著火爐急速流竄幾圈,忽地停下,化作一個一寸高的小精怪。小精怪的身子從煙霧,急速凝結成血肉軀體。

  「各位好,空空玄有禮了。」小精怪在半空翻了個筋斗,輕巧落在爐口上,舌頭舔了舔嘴唇,貪婪地道:「好久沒吃飽了。嗯,孔雀膽是十多前年的,不夠新鮮。珊瑚是白珊瑚,不如紅珊瑚的回味悠長。鶴頂紅勉強湊活,海藻和鮫珠倒是上品。」

  「他是什麼玩意?」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精怪。他頭戴晶瑩剔透的笠帽,腳穿一雙鞋尖高高翹起的軟靴,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額頭凸出兩根碧色的橢圓小觸角,說話時,小觸角噴出淡淡的水霧。

  「我不是玩意,我是空空玄!」小精怪齜牙咧嘴,珍珠般白亮的小尖牙翹出嘴唇。

  龍眼雞嘟囔道:「我不是玩意?這話倒也古怪。」絞殺湊到頸邊,舔舔我的耳根:「爸爸,我好想吃他哦。」

  大魚道:「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族寶,據說是從色欲天帶回來的。」吩咐空空玄:「空空玄,快給客人獻上禮物。」

  空空玄哧溜一聲,鑽進爐眼,再鑽出來時,手裡多出了一個圓形翡翠盤,盤子裡盛滿了美麗的瑪瑙珠。珠子殷紅晶亮,大如鴿卵,滿盤亂滾。空空玄雙手捧盤,聲音清脆地道:「請笑納。」

  我心中詫異,翡翠盤要比爐眼大得多,也比小火爐大,不知空空玄是怎麼拿出來的。

  大魚面色一變,道:「空空玄,你就拿這點破玩意糊弄人嗎?是不是想吃點苦頭?」

  空空玄吐吐舌頭,捧著盤子鑽回爐眼。過了好一會,他才鑽出爐子,捧出一具色彩斑斕的長方形兵器匣,打開後,裡面霞光直沖屋頂。匣子裡依次陳放著異彩流爍的寶刀、寶劍、盔甲,寒凜的銳氣沖匣而出,一看就不是凡品。

  大魚憤然道:「縱然有寶刀寶劍,但法力不夠的人拿了,只會招來禍害。你對貴客不敬,今天一定要給你點苦頭吃吃。」拿起象牙筷,輕擊小火爐,發出「叮叮」的清鳴。

  「啊呀,別敲了,耳朵要聾啦!吵死啦!」空空玄捂住耳朵,急得亂蹦亂跳。等大魚停止敲擊,他一溜煙逃進爐眼,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鑽出來。

  這一次,他手裡抱著一個三足青銅鼎,鼎裡盛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大海參。參體遍佈血絲,滿室生香。空空玄苦著臉道:「這是異種乳海參,垂死的人、妖吃了它,可以多活一年;修煉的人、妖吃了它,不但能提升法力,還能避開一次天劫。」

  「這還差不多。」大魚拿過乳海參,遞給我:「公子笑納了吧。」

  我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小小一個火爐,怎麼能拿出這麼多寶貝?簡直是個無窮無盡的寶庫啊!

  空空玄突然翻了個筋斗,嚷道:「既然滿意了,我就回去啦!」往爐眼裡鑽去。

  我一時手癢,探手抓向空空玄,耳聽大魚小魚驚呼道:「公子不可!」

  空空玄的笠帽溢出耀眼的光彩,倏地膨脹,化作一隻瑰麗無比的水母,無數根觸手從傘體下飄出,急速刺向我。

  我完全來不及反應,倉促下,雙手化作盾牌,護住全身,腰肢一挺,向後倒翻。觸手被盾牌紛紛彈開,有一根觸手卻從下方無聲無息地飄至,直刺小腹。人在半空,我勉強施展魅舞,向旁橫移躲開。誰知觸手接著一彎,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暴射出千百個小水母。

  我拼盡全力,運轉璿璣秘道術,氣圈向外層層蕩開。小水母紛紛被氣圈纏住,但有一隻卻悄然穿過氣圈,直撲我的腳踝,眼看要命中,一根雪白纖長的手指從邊上伸出,輕輕一彈,擊中小水母,把它彈得粉碎。

  關鍵時刻,甘檸真盡到了保鏢的職責,我很滿意。

  觸手紛紛縮回,水母又變回笠帽。空空玄倏地鑽進爐眼,消失不見。我心有餘悸地坐穩了,甘檸真卻悶哼一聲,櫻唇血色盡褪,手指發顫,指尖上多出一個紅點。

  「檸真,你怎麼啦?」我又驚又急。話音剛落,甘檸真已是滿頭冷汗,整條手臂都在發抖。

  大魚、小魚面面相覷,前者憂慮不安地道:「這下糟了,空空玄是碰不得的。過去有個族人也像公子一般好奇,試圖抓住他,誰料被水母的異毒觸手刺中,當場毒發身亡。甘仙子的手指碰到小水母,等於間接中毒。」

  我二話不說,一把抓起乳海參,強行塞進甘檸真嘴裡,乳海參入口即化。然而,甘檸真已經軟軟地倒在我懷裡,渾身顫慄,肌膚燙得嚇人。

  「都是我不好!」我目眥欲裂,心如刀絞,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要不是我多事,甘檸真怎麼會為了救我而中毒!誰能想到,空空玄如此妖異,連甘檸真的修為也會中毒。該死的空空玄,老子定要把你撕成碎片,拿去喂狗!

  「公子稍安勿躁,甘仙子還有得救。」大魚擋住我試圖砸向小火爐的拳頭,沉聲道:「據空空玄自己說,中了水母異毒,只要不當場暴斃,可以用琅玕樹的果子解毒。如今甘仙子服下乳海參,一年之內性命無憂,公子可以慢慢想法子取得解藥。」

  小魚接著道:「距此地三十裡附近的琅玕海崖崖頂,就有一棵琅玕古樹。」手指蘸水,在桌上畫出大致地圖,猶豫了一下,道:「只是……」

  「只是什麼?」

  「有一隻兇悍的三頭海蝸守在樹旁,常人難以接近。不如等我們叫齊本族勇士,再……」

  沒等她說完,我把甘檸真交到她懷裡,旋風般沖出了廂房。絞殺倏地追上我,跳到肩頭。帶著乖女兒,我駕起吹氣風,一路狂飛,半炷香不到,就看到了小魚所畫的琅玕崖。

  那是一座險峭陡直的孤崖,宛如一柄利刃,平地插起,在四面的荒野上顯得十分醒目。崖頂,大風猛烈,一棵瘦削的奇樹孤峭聳立,挺直不動,樹身猶如羊脂白玉,散發出瑩瑩潤光。

  我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催動吹氣風,向琅玕樹撲去。

  「呲」的一聲,空氣仿佛被撕裂,一道銳利雄渾的刀氣橫在崖邊,盤旋不去,猶如一個無形的巨人攔住了我。

  我急紅了眼,來不及多想,全力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一閃而過。「當」的一記,猶如金石鏗鏘交擊,崖邊的刀氣微微一泄,露出一處空隙。我閃電般沖過,飛落到崖頂。

  「咦?」

  這是一個俊偉男子,一頭烏黑發亮的長髮披散在肩,大理石雕塑一般輪廓分明、挺拔起伏的臉上,一雙狹長的鳳目猶如厲電,灼灼生輝。額頭似蒼白的玉石凸起,鼻樑高高豐隆,一雙刀形眉斜飛兩鬢,仿佛要沖天而去,斬破雲霄。

  他的身軀偉岸如山嶽,虎背熊腰,雙肩奇寬,四肢奇長。頭頂白玉王冠,身穿雪白寬袍,赤著雙足,像是一個從古老的神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天神,渾身上下閃耀著威嚴的光輝。

  我暗暗吃驚,這傢伙站在琅玕樹後面,我竟然一點也沒有發覺,實在邪門。雖說現在心情激蕩,一時失察。但我的紫府秘道術將近大成,這麼個大活人近在咫尺,心靈應該生出一絲警兆才對。

  彼此目光久久對視。哇靠,更邪門了!我居然架不住他鋒銳如刀的眼神,眼皮刺痛,想要避開。我一咬牙,運足鏡瞳秘道術,才勉強和他對眼。

  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這麼牛的高手?比夜流冰還要厲害一籌,難道是……想到這裡,我心頭狂震。不會吧?老子不會這麼倒楣吧?

  「冰海什麼時候出了一個少年高手?居然能破開我的護崖刀氣,不簡單。」此人自言自語,聲音猶如厲刀破風,鋒芒十足。在他腳跟旁,溫順地趴著一隻異獸,形狀像蝸牛,圓圓隆起的殼背上佈滿波浪狀的花紋。它長著三個腦袋,六隻黃橙橙的眼睛猙獰地盯著我,嘴裡噝噝作響,像是小魚口中的三頭海蝸。

  絞殺立刻發出低吼,還以顏色。

  「嗯,你不認得我,那就應該不是冰海的妖怪。剛才你所用的,似乎是羅生天脈經海殿的脈經刀,不過脈經海殿都是女子。」他沉思了一會,道:「莫非你是近來風頭正勁的林飛?」

  我心中猛然一沉,意念轉了幾轉,終於決定實話實說,拱手道:「小子林飛,參見海龍王。剛才一時無禮,還望前輩不要怪罪。」一代妖王是何等厲害角色?既然被他認出,就算我矢口否認,他也不會相信。

  「哈哈哈哈!」對方仰天長笑,臉上卻不帶半點笑意。笑聲震得我耳膜刺痛,崖頂的碎石泥塵也簌簌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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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7: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無量

  「既然知道我是碧潮戈,你還敢來此,難道不怕本王將你擒送給夜流冰嗎?」對方厲聲道。

  我心裡早就涼透了。雖然猜到了他的身份,但還存了一絲僥倖心理,沒想到真是碧潮戈。今天的運氣還真他奶奶的差啊,想到甘檸真,我又是一陣心亂如麻。

  「沒辦法,我是為了救心愛的女人,不得不來這裡。」我索性大方承認,滔滔不絕地道:「第一,我不知道前輩在這裡,不然早溜了。第二,我覺得前輩氣宇偉傲,和夜流冰不是一種人,所以放膽來此。」後面兩句話暗暗捧了對方一把。

  「為了心愛的女人。」碧潮戈喃喃地重複道,根本不理會我的吹捧,目光一寒:「現在知道本王在此,為何不逃?」

  我聳聳肩:「前輩的刀氣早就鎖住了海崖四周,我想逃也逃不掉啊。對啦,我在昆吾江見過前輩的一刀之威,真夠牛的啊!」

  聽到「刀」字,碧潮戈眼神驟亮,語聲卻漠然:「可惜過了一千多年,本王的刀法毫無寸進。」

  從對方轉瞬即逝的神色裡,我立刻摸出碧潮戈的喜好——這是一個醉心刀法的傢伙。我要投其所好,才有機會保住小命。

  「前輩留在昆吾石上的一刀,刀痕呈波浪形,可見這一刀直中含曲,暗藏了無數刀的變化。剛中帶柔,由簡生繁,離刀道至境不遠了。」我厚著臉皮,把甘檸真當日的評論重複了一遍。

  碧潮戈神色不變,但一言不發,似乎在仔細聆聽。我又道:「前輩雖然刀氣淩厲,但控制不足,還沒到完美圓滿的境界。昆吾石上的那道深溝,四周猶有無數裂紋,可見刀氣外泄,不能完全控制刀勢。」

  碧潮戈微微動容:「想不到你也是個刀術行家。」

  我心裡好笑,道:「可惜,」長歎一聲,故意不往下說,調足了碧潮戈的胃口,才道:「可惜前輩的刀法,不如公子櫻。」心裡暗暗得意,危急關頭,老子的小腦瓜子還挺好使。只要碧潮戈聽得入迷,我就有救了。

  碧潮戈雙目暴出熾熱的厲芒:「聽說公子櫻是清虛天第一高手,一點黛眉刀北境無雙,本王早想領教了。林飛,你為何說本王刀法比不上公子櫻?」

  我把心一橫,決定冒險:「公子櫻的刀術,已臻至清瑩渺漫的入微妙境。這句話是公子櫻的師侄女甘檸真說的,她就是我心愛的女人,眼下中了劇毒,急需琅玕樹的果子解救。前輩放我一馬,讓我采點樹果,救了檸真,然後由她將雙方刀術差別優劣,當面告訴前輩如何?」目光瞄向琅玕樹上,一粒粒圓潤似珠的樹果,恨不得馬上就撲過去。

  碧潮戈久久不語,漠然的神色猶如終年不化的積雪。山風吹過崖頂,發出嗚咽聲。我有點忐忑不安,但也沒再多說什麼,生怕畫蛇添足,惹惱了他。

  「林飛,本王不會理睬夜流冰的什麼冰魄令,將你擒送。對什麼自在天地圖,本王沒有一點興趣。」碧潮戈一開口,就讓我吃了顆定心丸。

  「不過,本王也不會把你白白放走。你的女人死活也和本王無關。」

  聽到第二句,我立刻心急火燎。

  「你能從夜流冰手裡逃走,法力可見一斑。冰海難得來了一個高手,本王怎麼能錯過?我要你——」碧潮戈一字一頓,鳳目精光一閃:「為——我——試——刀!」

  剎那間,鋒銳的刀氣從碧潮戈體內爆出,一道道刀氣有如實質,洶湧劈來。周圍空氣嘶嘶作響,「啪啪啪」,地上的碎石紛紛炸開,碧潮戈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把淩厲無匹的刀!

  浪費半天唾沫,最後還是要動手,我鬱悶得心裡狂罵。日他奶奶的,要不是不想動手,我幹嘛說那麼多屁話!沒辦法,我只好運轉璿璣秘道術,蕩出氣圈,以一個個無棱無角的圓,化解從四面八方,滾滾斬來的刀氣。

  刀氣籠罩了整個崖頂,排山倒海一般劈來,一重接一重,刺得肌膚生疼。幸好璿璣秘道術對症下藥,氣圈綿綿不絕地蕩出,大圓生小圓,小圓生大圓,迴圈反復,生生不息,消融了刀氣。

  四周的刀氣倏地消失,我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冒冷汗。碧潮戈比夜流冰更可怕,連手指頭都不用動,就逼得我喘不過氣。

  「好!你果然是冰海內,唯一一個值得本王拔刀的人!」碧潮戈喝道,目光越來越灼熱。

  哇靠,還要打?我哭喪著臉,連連擺手:「前輩,我怎麼會是你的對手呢?還是讓我先摘琅玕果子救人,然後再陪你玩吧?」

  「玩?誰有空陪你玩!」碧潮戈厲聲道。

  「本王這一生,都已奉獻給至高無上的刀道。」碧潮戈伸手輕輕撫摸琅玕樹,喃喃地道:「從小,本王就是性子孤僻的人,沒有一個朋友。只有握住刀的時候,才覺得快樂。本王睡覺,也抱著刀睡;洗澡,也抱著刀洗;吃飯,也要一手握刀。這一生,本王只求刀術不斷精進,邁入至道!這一生,本王只為刀而活!」

  日他奶奶的,又是一個變態!我直犯嘀咕,四大妖王,乾脆叫四大變態得了。我知道任我舌燦蓮花,碧潮戈也不會理我,一拍絞殺:「乖女兒,到邊上去。」

  絞殺知趣地竄到崖角,盯著碧潮戈,雙目射出邪毒的光芒。三頭海也飛快爬到崖角,和絞殺虎視耽耽地對峙。

  無聲無息,一隻崢嶸的龍角從碧潮戈頭頂心冒出。龍角黃橙橙的,微微彎曲,角身刻著八個字:「器有大小,唯心難量。」

  碧潮戈伸手過頂,慢慢拔下了龍角,雙手握住,臉上煥發異樣的光彩。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燦爛光輝,在他全身盛放,就連他的說話聲,也亮得似在閃光:「器有大小,唯心難量。故刀名『無量』,乃色欲天魂器。」

  我心裡納悶,龍角就是碧潮戈的刀?

  「呼」的一聲,碧潮戈雙足屹立不動,手握龍角,向我直直劈下。姿勢大開大闔,一往無前,天地間頓時變得森寒凜凜,充滿肅殺之氣。

  一霎時,紫府邁入靜如深淵的狀態。我以心靈之眼,清晰看到了碧潮戈的無量刀。龍角其實只是刀柄,角根吐出的刀身長約三丈,寬三尺,刀鋒極薄,刀背極厚。整把刀透明如水波,難怪我的肉眼看不到。

  一刀劈來,刀身如同水波蕩漾,吞吐不定。我大吃一驚,這把刀竟然能不斷地伸縮扭動,在空中變幻,讓人無法捉摸它的路線!情急下,我先以璿璣秘道術蕩出氣圈,再噴出三昧真火,以攻代守。順便雙手化盾,護住要害,同時默念千千咒結。

  「轟」的一聲巨響,無量刀劈開璿璣氣圈,劈滅三昧真火,再把手盾斬回原形。眼看刀尖奔胸襲來,亮晶晶的咒絲倏地閃過,迅速打結,無量刀頓時一滯,動彈不得。我趕緊向後飛退,避開了碧潮戈的第一刀。

  「千千咒結?」碧潮戈一愣,無量刀倏地變化。細若遊絲,千千咒結也跟著縮小;無量刀又猛然暴漲,千千咒結也跟著漲大,始終鎖死刀身。就在我暗暗得意的時候,無量刀消失了。

  完完全全地消失,連我的心靈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刀名無量,豈是咒結能量?」碧潮戈手握龍角,冷冷地道:「你能接住我兩成的刀術,已算是一流高手了。很好,真的很好,再接我三成法力的一刀!」

  龍角一晃,鋒銳的刀氣驟然出現在我左側,腰斬而來。快似驚虹閃電,沒有一絲預兆。

  我驚得魂飛魄散,打咒結來不及了,腰身一折,雙腿連環向後撩出,以一招魅舞,堪堪避過這必殺的一刀。

  碧潮戈刀勢一轉,再度劈出,和前一刀自然銜接,宛如一刀。等我施展魅舞躲開,新的一刀又緊銜著前一刀劈出,舊力生出新力,一刀接一刀,無窮無盡。

  綿綿不絕的刀氣驟然化作一刀,呼地劈來。

  這一刀太快了!奇快,快得讓人無法喘息,電光石火一般,仿佛超越了速度的極限。直到這時,我的心靈才看見了無量刀,它已伸至我的身前。我清楚無法躲避,使出無賴打法,螭槍噴薄激射,要以命換命!

  「螭槍!」碧潮戈厲嘯一聲,無量刀倒斬而回,赤紅的焰芒和透明的水波在剎那碰撞!「嘭」的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整座海崖也微微一顫。

  螭槍縮回掌心,我眼前一黑,胸口如被刀鋒劈中,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跟蹌後退。碧潮戈雙肩微微一晃,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我驚駭得無以復加,以螭槍的驚人速度,碧潮戈還能回刀封擋,可見他有多快。

  「一條假龍,也敢和本王的無量爭鋒。」碧潮戈傲然道,望著我的目光卻越來越興奮。

  碧潮戈話音剛落,我的掌心變得滾燙,仿佛一簇暴戾的烈焰炸開。隱隱中,我聽到了心靈深處,螭憤怒的咆哮。

  「想不到,你竟然接住了本王的三成刀術。再來!」碧潮戈仰天長笑,向右側的虛空處輕輕劈了一刀。

  無量刀又消失了。

  我微微一愕,陡然,一匹狂厲的刀氣從我背後逼近,呼嘯直劈。我故技重施,再度射出螭槍。「嘭」,無量刀出現在碧潮戈胸前,仿佛早已等候,將螭槍又一次封擋。

  我頭暈目眩,身軀搖晃,正奇怪為什麼這一次螭槍、無量刀交擊,自己反倒沒有吐血。左側、右側、前方、後方同時出現了四道淩厲彪悍的刀氣,猶如四條張牙舞爪的毒龍,怒吼著向我撲來,將所有閃躲的角度全部封死。

  我立刻醒悟,碧潮戈分出了一半的力量對我反擊,另一半則擋住了螭槍。而無量刀則像瀑布,源頭不動,但水流可以源源不斷地沖下,分流出一道道千變萬化的刀氣。當無量刀分流出刀氣時,自身的鋒芒巧妙轉移了,我自然「看」不見它。

  千鈞一髮之際,我狂吼一聲,胎化長生妖術全力使出,粒子洞瘋狂吞噬四周生氣。劈來的刀氣被我吸取,轉入內腑。刀氣入體,比真刀割還疼,內腑似要裂開了,但為了活命,只好打落牙齒朝肚子裡咽,把摧肝裂肺的刀氣硬生生地吞掉。

  隨後,我趕快停止吞噬,因為隨著粒子洞運轉,碧潮戈的精氣不斷湧來。他的精氣已呈若有若無的刀質,鋒銳無比,和刀氣沒什麼差別,施展胎化長生妖術只能自討苦吃。

  碧潮戈冷冷地道:「你的法術還真是駁雜。吸取對手精氣的邪術,和枯榮草原有些相似。嗯,你受了點輕,看來本王的四成刀術是你的極限了。」

  我額頭冷汗直冒,這麼打下去,簡直像做惡夢。無量刀的神出鬼沒,變幻莫測和碧潮戈的淩厲刀氣,渾厚妖力相結合,我毫無還手之力。

  月魂忽然喝道:「刀名無量,你不以心量,只能被動挨打,難逃一死。」

  我像被一盆冷水澆頭,猛地一醒,是啊,從碧潮戈提出試刀開始,我就心慌神亂,束手束腳,漸漸失去了清淵般的冷靜心境。

  剎那間,我放鬆身心,心靈無限擴展,默默體會無量刀宛如水波蕩漾的節奏。螭槍暫時放棄,以我現在的修為,施展螭槍對碧潮戈沒什麼傷害力。而一次次射出螭槍,與妖力遠勝於我的碧潮戈硬扛,反倒讓我受內傷。

  絞殺忽地撲向三頭海蝸,觸鬚電射而出。三頭海蝸不慌不忙,三隻腦袋同時縮入蝸殼,觸鬚碰到蝸殼,立刻被緊緊沾住。三頭海蝸的三隻腦袋再次鑽出,搖一搖,腦袋比原先大了一倍,再搖一搖,又大一倍。腦袋連續搖了九下,變得碩大無朋。三個頭同時張開淌滿黏液的巨嘴,向絞殺咬去。

  絞殺猛地後退,觸鬚掙脫蝸殼的粘纏,大尾巴平平撒開,反罩向三頭海。「啪」,絞殺的尾巴纏住了對方的兩個腦袋,但另一個腦袋也咬住了絞殺的尾巴。

  與此同時,碧潮戈猛喝一聲,身體矗立不動,淩厲的妖氣不斷從體內湧出,向四周攀升蔓延,陡峭的海崖似乎已被他化作了一柄刀。無量刀出,在空中慢慢悠悠地橫掃而過,這一刀劈出,連山風也被刀吸入,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色忽地陰暗下來,上空珊瑚叢的彩光也被遮蓋了,四周的空氣如死亡一般沉寂,這緩慢的一刀猶如一個地獄來的惡魔,張開血盆大口,吸盡了天地間所有的生機。

  這一刀已道盡了死。

  我突然感覺到了無量刀流動的節奏!從表面看,紋絲不動,沒什麼節奏可言。但其實是緩慢得超越了慢速的極限,接近於虛無。就像深不可測的沼澤,看似表面平靜,沼澤深處卻在悄悄湧動,因為速度太慢,所以乍看完全感覺不到。

  因為太慢,因為虛無,所以我才會生出「死」的奇特感覺。

  在刀即將劈中我的一瞬間,我施展魅舞,四肢慢慢舞動,嵌入了這一刀的節奏。猶如隨著沼泥,緩緩湧動的一片浮萍。無量刀再慢,再虛無,也不可能真正達到靜止不動。我只要把握到那一點點難以察覺的律動,以魅舞和它融為一體,就能和無量刀保持和諧的節奏。

  充滿死亡的一刀慢慢消失,猶如烏雲散去,旭日東昇,萬物生機勃勃。天色變得大亮,上空的珊瑚叢閃耀出絢麗的光彩。

  「不錯,連這一刀也被你化解了。」碧潮戈露出驚異之色:「從現在開始,我要用五成刀術,開始移動了。」

  我驀地一震,這才想起,從碧潮戈劈出第一刀開始,至始至終,他都站在原地,沒有邁出過一步。

  三頭海蝸慘哼一聲,僵臥不動。絞殺的大尾巴包裹住它,向內擠動。等絞殺鬆開三頭海時,對方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蝸牛殼。

  對絞殺和三頭海蝸的爭鬥,碧潮戈看也不看,長吸一口真氣,閃電般在我的周圍劈下數百刀,每一刀都帶著比冰雪更深的寒氣,比雷電更猛的剛烈,每一刀在虛空中做著點、面,曲線、直線的奇特運動軌跡。這數百刀在我四周布下了重重的天羅地網,以我為中心,層層暴浪般壓迫而至。

  不等我有任何動作,碧潮戈身體隨即如陀螺般急旋,直沖我而來,無量刀時而現形,暴出雪亮耀目的光芒,時而又隱滅不見;時而虛,時而實;時而要飛沖雲霄而上,時而從地底毒蛇般鑽出;時而變成一柄大鐵錘重重砸掃,時而宛如一根繡花針精細綿密,時而又化作一管長槍猛擊中宮有去無回。

  我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完了。移動施刀的碧潮戈,跟我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隨著碧潮戈身形閃動,無量刀的節奏也隨之變化,一刻不停地更改,幾乎是瞬息萬變,我剛剛體會到它的一種節奏,以魅舞迎合,接下來它就突然改變節奏。等我適應了新的節奏,無量刀的節奏又變了。就像是流水,在不同的容器中飛速穿過,變幻出不同的形狀,沒有一刻相同。

  我全身炸開幾十道傷口,鮮血狂噴,全靠毅力死死苦撐。我只知道,一旦我完蛋,甘檸真也會死。

  我不能死!

  碧潮戈的長髮如厲鬼般飛舞,肩、掌、肘、腿密雨般而動,無一不可作為攻擊的利器,無一不夾帶著濃重的刀意。無量刀時而從他眉心破出,時而從背心斬出,時而從雙眼裡逼出。無所不在,無所不量。就像是無形無色的水,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

  絞殺尖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沖向碧潮戈。

  耳畔驀地傳來一聲長嘯,漫天水波消失了,仿佛無量刀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碧潮戈手握龍角,目射奇光。絞殺躺倒在崖邊,昏迷不醒。

  「好久沒有打得這麼舒暢了,你總算沒有讓本王失望。嗯,如今的魔剎天,你的實力可以排到前十。」碧潮戈沉吟了一會,龍角飛回頭頂心,慢慢沉入。

  「養好傷,三天後的此時此地,繼續陪本王試刀。下次再見時,如果你只能拿出目前的戰力,休怪本王無情了。」碧潮戈揮揮手,身影隱入琅玕樹背後。我沒拿到琅玕樹的果子,他不怕我不來赴約。

  我一步一晃,走過去抱住絞殺,順著陡直山徑,艱難地向崖下走去。

  「爸爸!」絞殺忽然開口,嚇了我一跳。乖女兒眨眨眼,狡黠地道:「我沒受傷,只是假裝昏倒,想等他不留意的時候再突然暗算。爸爸,那個妖怪太厲害了,我好想吃他哦。」

  我苦笑一聲:「他不吃你就算燒高香了!」扶住一塊凸起的礁石,粗重喘氣,腦子裡有了個主意。

  在崖腰處,我找到了一個很小的山洞,吃力地爬進去,撕下袍角包紮傷口,再坐下運功療傷。我不太相信,以碧潮戈冰海海龍王的高貴身份,會一直呆在崖頂餐風露宿。等到半夜,我要再探崖頂,想法子盜取琅玕樹果!

  大概過了八、九個時辰左右,上空還是燦爛若霞。我恍然想到,這裡沒有太陽,當然不會有夜晚白晝之分。我強忍全身疼痛,躡手躡腳地向崖頂爬去,一旦碧潮戈還在,老子就說傷勢太重,怕下山遭到妖怪們的追緝,所以返回這裡養傷。

  到了崖頂,我探頭探腦一瞧,碧潮戈真的不在了!琅玕樹前,孤零零地蹲著一個髒兮兮的,衣服破爛得近乎半裸的男子,雙手抱頭,喉裡發出一聲聲痛苦的低嚎。男子一頭雪白的長髮亂糟糟地披散在肩,遮住了臉,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上的崖頂。

  我悄悄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琅玕樹周圍,確定碧潮戈不在,不由一陣狂喜。突然,左肩被人從後面猛地抓住,一個嘶啞的聲音吼道:「你是誰?」

  「你他媽誰啊?」我痛得齜牙咧嘴,扭過頭,望著從淩亂白髮裡透出的負傷野獸般的目光,怒道。

  「碧潮戈。」邋遢男子的聲音像是充滿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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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7: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冊 龍宮探密 第一章 真的還是假的

  碧潮戈?

  我愣愣地瞧著他,一時忘了掙扎。

  「嘻嘻,我是碧潮戈,碧潮戈是個無情無義的畜生啊!哈哈哈!」他爆發出一陣狂笑,兩行熱淚滾滾淌落臉頰,嘴角神經質地抽搐,顯得又激憤,又痛楚。

  日他奶奶的,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傢伙,大概得了失心瘋。他要是碧潮戈,那老子就是魔主啦!我肩頭一沉,壓低聲音:「滾開!」隨手一推,居然沒推動他。

  「我是碧潮戈!我是個畜生!是我害死瑛兒的啊!」對方嘶聲道,五指深深嵌入我的肩肉,像是紮了根。我胳膊猛力一甩,左掌化刀,狠狠向他頭頸劈去,同時一腳無聲無息,撩向下陰。時間緊急,我可沒空和一個瘋子胡扯。

  「鏘」,手刀砍中對方脖子,仿佛和一柄鋒銳的刀刃相交,一腳也像踢在了刀鋒上,痛得我齜牙咧嘴。

  「碧潮戈!碧潮戈你在哪裡?瑛兒!瑛兒呢?」耳膜,剎那間,一股淒厲狂烈的刀氣從對方體內透出。望著那雙野獸般兇狠,又充滿了深深痛苦的眼睛,我驚呆了。雖然目光不同,但這雙狹長的鳳目,竟然長得和碧潮戈一模一樣!而淩厲雄渾的刀氣更是如出一轍!

  他到底是什麼人?細看他的身材,雙肩奇寬,四肢奇長,如同和碧潮戈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難道是碧潮戈的同胞兄弟?

  「我信我信,你當然是碧潮戈!」我敷衍道,暫時沒功夫猜測對方的真實身份,急於擺脫糾纏。

  「我是碧潮戈?不!我不是他,我不是無情無義的畜生!我不是碧潮戈,我不是啊!」對方眼中露出驚恐之色,拼命搖頭,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我給絞殺使了個眼色,乖女兒心領神會,撲向琅玕樹。觸鬚卷起幾顆潔白如玉的果子,輕輕一拽,琅玕果脫離了樹枝,噗哧一聲裂開,化作一縷縷白煙,飛快消散。

  我看得一愣,月魂忽然道:「聽說有些異果離樹即化,必須以神識摘取,看來琅玕果也是如此。」

  我直呼倒楣,想不到摘個果子還那麼費事。把心一橫,我竄到樹旁,雙手抱住樹幹,運轉龍虎秘道術,要把它連根拔起。既然琅玕果離樹即化,老子索性連樹一塊兒端了。

  背後驀地響起嘶吼,那個人突然惡狠狠地撲了過來,我向後急退。「嘭」,他一頭撞在琅玕樹上,全然不顧,只是緊緊抱住了樹。「瑛兒,瑛兒……」他夢囈般地道,一聲比一聲溫柔,臉上露出癡茫的深情。

  哇靠,真是個瘋子!我試著靠近琅玕樹,他立刻亂髮直豎,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雙目凸出瞪著我,狂暴的刀氣排山倒海一般壓過來,逼得我連連後退。樹上的絞殺怪叫一聲,被刀氣震得倒飛出去,在半空一滾,狼狽落回我的肩頭。

  「還是回去另謀對策吧。」月魂道:「你硬拔琅玕樹,果子也可能會化掉。就算你救活甘檸真,逃離冰海,也會惹怒碧潮戈。一旦陷入夜流冰、碧潮戈、龍眼雀三大妖王的合力追殺,你能做的就是解下褲帶,趁早上吊,也好留個全屍。」

  我一想也對,何況有這個瘋子在,我別指望拔樹。

  「瑛兒,我錯了,你比什麼都重要!」他忽然放聲狂笑,又忽然嚎啕大哭,把臉貼在樹幹上狠狠摩擦,血流滿面,渾身抽搐得像個瘋子。

  「爸爸。他的妖氣和碧潮戈好像呀,妖力也差不多。」絞殺悄悄地道。

  日他奶奶的,這突然冒出來的白癡是誰呢?我滿肚子疑雲,但一來內傷沒有完全好,二來也擔心碧潮戈突然來此,只好先退下崖頂,再作打算。走了很遠,仍然聽到海崖上一聲聲淒厲而絕望的呼嚎。

  駕起吹氣風,我並不急於回到人魚族的族地,而是飛向上空,穿過珊瑚枝遊進海中,找了個怪獸多的海底山脈,運功療傷。

  源源不絕的精氣從四方湧來,被我的胎化長生妖術吸噬,穿過周身一條條受創的經脈,在內腑迴圈流傳。山脈的洞穴密密麻麻,海獸多如牛毛,精氣充沛得像一個無窮無盡的寶庫,吸得我爽死了。大約過了四、五個時辰,不但內傷痊癒,妖力也比過去大有精進。

  痛快地長嘯一聲,我只覺得自己龍精虎猛,整個人仿佛要沖天飛起。內腑的霜雪轉粒子越來越多,雄渾鼓蕩,粒子與粒子碰撞時,宛如炸開飛瀑雪浪,隱隱有轟然之聲。想不到和碧潮戈一場惡戰,竟然逼使我再上一層,將霜雪轉催煉到了極致。最多半個月,我就會再次進化,邁入意態。

  附近的海獸都變得懶洋洋的,趴在洞穴裡一動不動,偶爾有幾頭海獸有所察覺,向我襲擊,都當了絞殺的美味夜宵。乖女兒也沒忘記孝順老爸,抓了近百頭兇悍海獸,剖開肚子,挑出十幾顆沒有成形的海獸內丹,給我進補。

  「走啦,再不回去,美人魚們該擔心了。」我拍拍圓鼓鼓的肚皮,打著飽嗝,向海下世界飛去。冰海真是一塊風水寶地,有這麼多海獸為老子提供免費修煉服務,不多住一陣子,還真對不起它們。何況這裡是碧潮戈的地盤,龍眼雀和夜流冰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我會躲在這裡。

  回到人魚族的族地,大魚、小魚早等得心焦,見我回來才松了口氣。龍眼雞早睡得像死豬一樣,口水直流。甘檸真躺在閨床上,昏迷不醒,肌膚燙得泛起病態的紅豔光澤。

  「我真沒用,連個琅玕果也摘不了!」我恨恨地自責,放下床幔,不忍再看甘檸真。想到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心頭就像壓上了一塊陰暗的巨石。

  大魚柔聲道:「公子也不用太擔心了,只要能在一年內取到琅玕果即可。三頭海蝸雖然厲害,但人多力量大。等我們想個好法子,再叫齊族人……」

  「沒用的。」我歎了口氣,打斷她的話,把昨天的一番經歷詳細說出,聽得兩條美人魚不住色變。

  「奇怪。」大魚沉思許久,不解地道:「海龍王怎會剛巧在琅玕海崖呢?自從兩年前,他的夫人失蹤後,海龍王就把自己關在龍宮,深居簡出,聽說最親近的侍從也很難見他一面。」

  小魚嬌聲道:「還有那個瘋子!我們在冰海住了那麼久,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號妖怪呀。」

  我問道:「海龍王可有兄弟或是父子?」

  「絕對沒有!」兩條美人魚異口同聲地答道。

  我驀地心中一動:「海龍王的老婆叫什麼?」

  「好像是叫什麼琅,琅瑛!對,是叫琅瑛,聽說還是從羅生天遠嫁過來的人類呢。可惜嫁給了嗜刀如命的海龍王,等於守活寡,後來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失蹤了。」

  「琅瑛!」我失聲叫道。那個瘋子口口聲聲,不也念叨著瑛兒的名字嘛!難道瘋子是海龍王的情敵,和瑛兒偷情,給妖王戴了頂綠帽子,所以發現姦情的碧潮戈殺了老婆?

  但海龍王又怎麼肯放過姦夫?那個瘋子和海龍王又怎會先後在海崖現身?兩者到底什麼關係?我和大魚、小魚猜測了半天,越想越蹊蹺,一點頭緒也理不出。

  大魚從袖子裡抽出小火爐,恭恭敬敬地遞給我:「這件東西雖然給公子惹來麻煩,但畢竟是稀罕的寶貝。空空玄不但能為主人奉上天下各種奇珍異寶、丹藥芝草,還上識天文地理,下知奇聞異事。公子走南闖北,一定用得著。」又遞上一隻紫鱗魚皮袋,裡面裝滿了燃料粉。

  我看她們一片誠意,就不再客套,接過了小火爐。大魚讓我解開上身衣衫,指甲在我心臟處輕輕一掐,刺破皮,把滲出來的一滴鮮血彈進爐眼,嘴上告罪:「請公子勿怪,這是讓空空玄重新認主的滴血祭儀。」

  小魚叮囑我道:「你可得記住了,這件寶貝有利有弊。每用一次小火爐,主人的天劫就會提早一年,得到的寶物越是珍貴,面臨的天劫也越厲害,所以切忌濫用。此外,千萬別去觸摸空空玄,想讓他乖乖聽話,只要敲敲火爐就行,他最怕聽敲打火爐的聲音。」

  我沒心思聽小魚嘮叨,馬上解開魚皮袋。把一小撮藥粉倒進爐眼,點燃了火爐。

  「你這是?」小魚沒料到我這麼猴急,隨即恍然道:「是為了甘仙子吧?」

  我點點頭,眼看著小火爐通體紅亮,爐口噴出一道青煙,繞著爐子飛速旋轉,化作了小精怪空空玄。

  「各位好,空空玄有禮了。」他靈巧跳上爐口,舔舔嘴巴,忽然露出驚訝的神色:「是誰點的爐火?怎麼換人了?」

  大魚正色道:「我已將你轉贈給林公子,從此以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了。」

  空空玄嘻嘻一笑:「換湯不換藥,我的主人只有一個,便是你們心裡的貪念。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突然用力敲打火爐。「咣咣」,雖然聲音不大,但空空玄仿佛聽到五雷轟頂似的,捂住耳朵,難受得哇哇亂叫:「求求你別敲啦,我耳朵要聾啦!真的聾啦!」

  我又狠狠敲了幾下,給足下馬威,才罷手。空空玄坐在火爐上直喘氣,苦著臉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就是了。」

  我冷冷盯著他,手指在爐邊輕輕摩擦,一直看到他發毛,才道:「除了琅玕果,還有什麼能治癒你的水母毒?冰海哪裡還有琅玕樹?」

  空空玄搖頭晃腦地道:「琅玕果是唯一的解藥。北境的琅玕樹一共有九棵,一棵長在魔剎天的琅玕海崖,一棵在羅生天十大名門之一的登峰造極閣,一棵在紅塵天的朱家,另一棵在吉祥天的大日池,剩下五棵都在色欲天。」仔細看了我幾眼,老氣橫秋地道:「你還沒煉出神識吧?琅玕果離樹即化,沒有神識的人根本摘不了。」

  我心裡一陣失望。照空空玄這麼說,琅玕海崖是目前唯一可以摘果的地方。

  想了想,我又道:「空空玄,快拿點靈芝仙草出來,要能清熱解毒、提升元氣的,越多越好。別想弄次貨蒙混老子,否則有你好受的!」咣咣猛敲火爐。

  空空玄怪叫著逃進爐眼,過了半天才鑽出來,雙手捧著一個黃燦燦的金盤。整個房間立刻充滿了熏醉的香氣,香得連鼻子都失靈了。

  黃金盤裡盛滿了閃閃發亮的水銀,十幾樣奇形怪狀的異果、靈草浸泡在水銀裡,飽滿滴汁,色彩鮮豔,隱隱透出清潤的光澤。空空玄指著果草一一介紹:「這是解毒清火,驅除百病的雙麟芝;這顆結滿小瘤子的白色堅果叫露榴,可以助長元氣;這塊巴掌大的東西叫冰玉散,服用後通體清涼,寧心消燥,專治練功走火入魔;最珍貴的是這株萬年脈望草,草根由淺黃轉為朱砂色,已經通靈,配合雙麟芝一起吃,能洗髓易經,增加百年妖力……」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果草,全部塞進甘檸真嘴裡。雖然這些靈丹異草不能解毒,但至少該管點用。果然,服下沒多久,甘檸真臉上的豔紅淡了一些,肌膚也不像以前那麼燙了,只是始終昏迷。

  空空玄直翻白眼:「你倒是大方,用天劫換來的藥草全都便宜了別人。好啦,你拿了我的東西,我可以回去啦。」不理會我的呼叫,一個筋斗翻進爐眼,消失不見。

  「日他奶奶的,老子還有話沒問呢!」我用力敲敲火爐,沒反應,只好又倒點藥粉進爐眼,打算再點起火爐。

  大魚駭然阻止:「公子請三思,只有特別重要的時刻,主人才會點火爐召喚空空玄。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空空玄等於是用珍寶換取主人的壽命,真正點燃爐火的,是主人的生命之火啊!公子如此頻繁使用,天劫將很快來臨,到時凶多吉少。公子你青春年少,正是生命中的大好時光,何必為了,為了……」瞄了一眼甘檸真,其意不言而喻。

  「眼下就是我最重要的時刻!」我斬釘截鐵地道,點燃了火爐。

  青煙再次凝聚成空空玄,一臉驚訝地瞪著我:「咦?又把我叫出來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主人。說吧,想要什麼?」

  「聽說你上識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快把無量刀的特性詳細說說。」我想明白了,只有在下次和海龍王比試時活下去,才有機會取到琅玕果,當然前提是我必須練成神識。

  只要能救甘檸真,我橫下心和海龍王放手一戰。

  「是下知奇聞異事!不是雞毛蒜皮!」空空玄齜起一口雪白閃光的牙齒向我抗議,坐在爐口上,兩隻靴尖蕩來蕩去地道:「不過你算問對人啦,無量刀的來歷我可是一清二楚。它原是色欲天的一件水性魂器,無色無形,變幻不定,還具有隨主人的功力進行蛻變的異能。」

  「蛻變?」

  「沒錯,就像毛毛蟲蛻變成漂亮的蝴蝶一樣。無量刀的刀柄上,刻著『器有大小,唯心能量』八個字。一旦落入高手手裡,全力而為,刀柄上的字會蛻化成『器無大小,唯心能量。』無量刀的威力隨即暴增,從『有』蛻變到接近無限的『無』!」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海龍王果然沒騙我,只用了一半妖力和我比試,否則無量刀刀柄上的字應該改變。日他奶奶的,同樣是魂器,老子的螭槍可要差上一截了。

  驀地,掌心一熱,一道激燃的烈焰在血脈內竄起,化作昂首矯夭的怒龍。在我心靈深處,出現了螭張牙舞爪,神情暴怒的景象,畫面一閃而逝,幾乎在同時,血脈內滾燙的火焰也熄滅了。

  「嘿嘿,螭有些憋不住了。」月魂狡黠地眨動著綠豆眼,似乎在打什麼鬼主意。

  空空玄耳尖目明,一下子發現了月魂。盯著我的指尖灼灼看了幾眼,繼續道:「蛻變成『無』的無量刀,完全和主人融為一體。對手除非是擁有神識級別的高手,能感應無形無量之刀,否則連一招也避不開。」

  「無量刀有什麼弱點?」

  「弱點?」空空玄想了想,道:「無量刀的第一代主人是魔剎天的麒麟妖王,幾百萬年前,他曾和碧落賦當時的掌教決戰,結果落敗身死。我猜碧落賦的修煉心法,應該可以克制無量刀吧。」

  聽到這裡,我徹底死心,看來想要在大後天的比試中活下去,還得靠自己。沉吟了一會,我好奇地問道:「空空玄,說說你的來歷吧。還有你獻上來的寶貝是從哪里弄來的?這個小火爐怎麼放得了這麼多東西?」

  空空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正經表情:「我是色欲天最傑出的盜精,專偷那些守護者看護的寶貝。你有了我,不用飛升色欲天,照樣能取到寶貝。你別看火爐小,裡面足足可放下整個冰海。」

  「盜精?」我一愣:「不就是小偷嗎?」

  「是啊,多麼刺激有趣的行當!不是吹,我空空玄敢認北境第二神偷,就沒人敢稱第一!」空空玄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炫耀自己的光輝歷史:「當我騙過那些強悍可怕的守護者,施展空空妙手偷到一件件稀奇的寶物時,別提多興奮了。給你的萬年脈望草,就是我一炷香之前,巧用瞞天過海的盜技,剛剛從一個很厲害的守護者那裡偷來的。你瞧瞧,草尖上的露水還沒幹呢。」

  我驚訝地叫道:「想不到你可以自由來去色欲天!」

  「全靠它!」空空玄拍了拍小火爐,面有得色:「它其實是一扇通往色欲天的玄妙之門,一個來回只要短短一息。」仔細瞧了瞧我,道:「你的生命之火點燃的次數越多,我吸取的力量就會越強,替你偷盜的寶貝也越珍貴。大家公平交易,兩不相欠。」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去偷琅玕果?」我作勢欲敲小火爐:「你剛才說過,色欲天內有五棵琅玕樹。日他奶奶的,你是不是耍老子啊?」

  空空玄雙手捂住耳朵,嚷道:「別敲!第一我沒有神識,取到果子也照樣報廢;第二,五棵琅玕樹長在色欲天天縫中的阿修羅島,那裡的守衛者是整個色欲天最可怕的,我現在可惹不起它們。」

  「原來真有阿修羅島。」月魂顯得十分驚訝,插嘴道:「聽說阿修羅島是色欲天最華美奢麗的奇境,也是最神秘的地方。飛升的妖怪一旦到了阿修羅島,就再也回不去了。當年魅走遍了大半個色欲天,也沒發現阿修羅島。」

  空空玄洋洋得意:「身為北境第一盜精,沒幾手絕活怎麼行?阿修羅島雖然隱秘,但還是被我查了個水落石出。唉,可惜我力量不夠,離開了色欲天就只能呆在小火爐裡。否則我空空玄定要實現心中的雄偉抱負,偷遍北境九重天!」

  我沒心思管色欲天藏了多少秘密,只是暗暗琢磨著,該如何迎戰海龍王。搞不好,大後天就是老子的周年祭日。

  「難道沒有什麼寶貝可以對付無量刀嗎?」

  空空玄搖搖頭:「就算有克制無量刀的魂器,也得看主人的本事,法力不夠給什麼都白搭。何況魂器都是成了精的怪物,厲害無比,我可偷不了。」

  我獰笑一聲:「老子可不能白白把你叫出來,拿不出對付無量刀的寶物,你就等著變聾子吧。」對準火爐,一陣咣當咣當亂敲。

  「耳朵快聾啦!別敲啦,讓我好好想想。」空空玄抱頭哇哇亂叫,他的耳朵又尖又長,聳出笠帽,敲打火爐的聲音震得他雙耳抖動如翻滾的波浪。

  苦思冥想了半天,空空玄忽然眼神一亮,隨即又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有件東西雖然不能克制無量刀,但能儘量減輕它的殺傷力,只是給了你,你也沒法用。」

  「為什麼?」

  「只有修煉過地藏妖術的人,才能使用。」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這個修煉過地藏妖術的人就在你的眼前!快說吧,到底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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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得來全不費功夫

  空空玄雙眼發直地看著我,愣了一會,才道:「是天下最神奇的皮膚——息壤,它就藏在冰海龍宮的九疑寶窟裡。」

  「九疑寶窟!」小魚、大魚失聲叫道,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半個多時辰後,我出現在冰海龍宮的外宮門前。龍宮和泡泡集隔著三條街,很容易找,遠遠就能看見飛簷勾角的絢麗彩芒,猶如水光閃耀,變幻出萬紫千紅的顏色,和上空的珊瑚光彩交相輝映,籠罩了方圓幾萬畝。

  高大華麗的水晶宮牆向兩邊無限延伸,圍成圓形,把龍宮和外面的街道隔開。宮牆內圍拱著宮牆,雄奇奢美,一重高過一重,疊疊嶂嶂,無窮無盡,像一個個密密套著的圈,圈心則是一座尖頂龍殿,猶如寒光閃閃的冰刃直插天空。

  聽大魚說,冰海龍宮由北境第一巧匠南宮平督造,九疑寶庫也是他一手設計完成。在中心的龍殿下萬丈深處,埋葬著一具百萬年前的九頭冰龍骨骸,九疑寶窟依附骨骸的構架而建,巧奪天工,內設無數兇險機關,奇蟲惡獸。尋常的人、妖就算找到寶窟,也會死在層出不窮的陷阱裡。當我決意來龍宮盜取息壤,兩條美人魚神色悲傷,幾乎要哭唱「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了。

  「滾遠點,不長眼的蠢貨!」因為我走得過於靠近龍宮,看守宮門的一個螃蟹妖揮舞鋼叉,對我恫嚇。

  我識相地退後,遠遠繞著龍宮兜圈子,尋思溜進去的辦法。整座龍宮龐大恢宏,更像是一座城池。東南西北各共設八座琉璃宮門,門寬兩丈,各有一隊蝦兵蟹將把守。不時有豪華的獸車呼嘯進出宮門,一路橫衝直撞,雞飛狗跳,街上的妖怪們紛紛躲避。

  狂風大作,一架八匹海馬車從街口疾馳而來,高速奔向龍宮。車上站著一個身穿鮮紅盔甲的龍蝦妖,耀武揚威地揮動鞭子,大喝小叫,赫然是初到泡泡集遇到的那個妖怪。

  我頓時有了主意,目光盯緊海馬車,在它到達宮門口的一剎那,擠進四周來往的妖怪群,雙肩以難以察覺的微小幅度左晃右碰。「砰砰砰砰」,邊上的妖怪一個接一個飛起,沙袋般撞向海馬車。「轟」的一聲,八匹海馬受驚騰躍而起,車身向後傾倒,龍蝦妖措不及防,從車上摔下,十多個妖怪在宮門口滾做一團。

  趁著混亂的場面,我閃到海馬車另一側,一矮身鑽到車下,施展兵器甲禦術,四肢化作利刃嵌入車輿,整個人貼住車腹。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好了身形。「你當小偷行不行啊?」回想起空空玄滿臉狐疑的質問,我不由心中好笑。其實行竊無非兩種手段。一種是無聲無息,另一種是聲東擊西。早在大唐時,老子已經操練得爐火純青。

  「奶奶的,一群賤民膽敢衝撞本統領!給我統統拿下!」龍蝦妖暴怒地爬起身,呵斥門口的守衛將十多個妖怪抓住,毒打示眾。他還不解氣,掄起鞭子,抽得十多個妖怪連連慘叫,才悻悻坐上獸車。在守衛們的點頭哈腰中,駛進宮門。

  龍宮內一片金壁輝煌,水晶磚鋪砌的地面閃耀得眼睛發花,牆脊、宮粱上雕刻著無數飛禽走獸,宮道兩側植滿了鮮豔的奇形海樹,到處鑲嵌五光十色的珍珠、玳瑁、瑪瑙。重重宮牆間,圓形分佈著幾千座豪華的宮殿,殿門上懸掛諸如「巡海夜叉府」、「水兵府」、「海獸太僕府」之類的黃金牌匾。

  每一重宮牆門口,都有妖怪嚴格把守,時不時還有駕禦獸車的妖兵巡邏。他們見到龍蝦妖,都卑躬屈膝地問好,顯然龍蝦妖權勢不小。我慶倖自己跟對了人,找個機會拿住他拷問一番,應該能問出點九疑寶窟的線索。我也明白,盜寶成功的可能很小,但也只能碰碰運氣。

  一路上暢通無阻,獸車直入龍宮,接連穿過三十六重宮牆,才在一座宮殿門口停下。宮殿富麗堂皇,金瓦銀牆,玉檻瑤階,宮門鑲嵌著鵝卵大的彩色寶石,兩旁並排猙獰的海獸青銅像,上方高掛「鎮宮統領府」的白金門匾。

  我從車腹下偷偷探出腦袋,運轉鏡瞳秘道術略一查看,這裡距離最中心的龍殿,只有一牆之隔。附近幾乎沒有守衛,大道上空空蕩蕩,另有三座豪華宮殿分佈東、西、北三角,猶如眾星捧月,守護著高聳的龍殿。

  「大統領回來了。」宮門口的幾個魚妖殷勤地迎上來,接過獸車轡籠,一個魚妖湊近龍蝦妖耳邊,低聲道:「大統領,夫人好像又發病了。」

  龍蝦妖臉上露出焦急之色,跳下獸車,匆匆走向內府。魚妖把獸車趕進外宮左側的獸車廄,剛要離開,我猛地躍出,左臂化刀,割下它碩大的魚頭,同時兜起外袍,罩住噴濺的鮮血。眼看四下無人,我把魚妖的鎧甲迅速剝下,自己穿好,又把魚頭挖空,套在頭上,外面再罩個頭盔,一時也假扮得有七八分像魚妖。把魚妖的屍體喂了海馬,我大搖大擺走出獸車廄,辨清龍蝦妖先前走的方向,跟著進入內府。

  曲折的回廊上,只有幾個蚌妖侍女走動。我壯起膽子,叫住一個侍女,壓低聲音問道:「大統領呢?我有急事稟報。」

  「剛回來,在夫人房裡。」侍女努努嘴,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座廂房在後院五彩繽紛的巨型珊瑚叢裡半隱半現。

  我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道:「夫人身子不舒服,大統領的心情一定很糟糕,你們都別過去,以免當了出氣筒。」悄悄走到後院,四周幽寂無人,廂房裡隱隱傳出呻吟聲。

  無聲無息地靠近廂房,我看沒人注意,舔破窗紙,窺見一個嬌豔的宮裝美女正躺在象牙床上,香肩抽搐,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痛死我了,我不行了。」她突然連連慘叫,痛得滿床打滾。「嘩啦」,手臂神經質地一掃,床頭十多隻琉璃盞被打落在地,摔得粉碎,裡面的液汁濺了一地,濃郁的藥香連我都聞到了。

  龍蝦妖急得直搓手:「夫人,這是從冰海各地弄來的補藥,你怎麼不吃呢?」

  宮裝美女哀聲道:「妾身的怪病,不是這些普通的藥草能治好的。大限將至,我恐怕拖不過明日了,你自己保重吧。」雙手顫抖,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冒出額頭。

  「夫人到底得了什麼怪病?怎麼來得這麼突然,連龍宮最好的大夫也找不出病症?」龍蝦妖哭喪著臉,沒頭蒼蠅似的走來走去:「這幾年全靠夫人指點謀劃,我才從一個小小的巡海夜叉步步高升,成為龍宮統領,與龜丞相、海蛇大將、烏賊總管並列為龍宮四大重臣。要是沒了你,我也變成無主孤魂了。」

  宮裝美女喘息著道:「再過幾個月,你的天劫就該來了吧。以你現在的妖力,恐怕也會隨著我去黃泉天報到。好不容易得來的榮華富貴,轉眼付之東流。」

  龍蝦妖面如死灰:「這是天命,有什麼辦法?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宮裝美女不屑地道:「天命?那可不見得。」

  龍蝦妖精神一振:「夫人你向來聰明,難道有救我的法子?」

  我聽得直皺眉,這個妖怪最關心的不是他老婆的病,而是他自己。

  宮裝美女強撐著坐起身,幽幽地道:「有個法子,既可以救你,也能救我,還能讓你變成叱吒魔剎天的風雲人物,與四大妖王分庭抗禮。唉,算了,這個法子就算告訴了你,你也沒膽子去做。」

  「什麼法子?夫人快說!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夫人說的,我全部照做!這幾年,我還不是全聽你的。」龍蝦妖大喜,緊緊抓住宮裝美女的手,急不可耐地追問:「能讓我成為妖王?還有這樣的好事?」

  宮裝美女只是一個勁地喘氣,隻字不吐。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看她的樣子,似乎在吊龍蝦妖的胃口。運轉鏡瞳秘道術,我細細觀察宮裝美女,雖然她的面部表情十分難受,但眸子清亮銳利,沒有一絲的痛楚。

  難道她在裝病?我頓時起了疑心,再想宮裝美女說過的每一句話,以自己的病危和龍蝦妖的天劫作威脅,進而拋出成為妖王的甜頭,又是誘惑又是激將,手段巧妙老道,令龍蝦妖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鼻子走。

  直到龍蝦妖信誓旦旦,說為了活命什麼都敢幹,宮裝美女才吐露道:「能讓你我活命的東西,便是九疑寶窟。」

  九疑寶窟!我心頭劇震,趕緊豎起耳朵。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剛混進來,就偷聽到九疑寶窟的消息。我心裡雪亮,這個女人也在打九疑寶窟的主意!真是萬萬想不到,冰海龍宮居然出了內賊!

  龍蝦妖呆若木雞,似乎被老婆的話嚇傻了。宮裝美女眼中譏嘲之色一閃而逝,道:「九疑寶窟裡,藏了幾百代龍王搜刮的奇珍異寶。不但有能治各種怪病的五色露、熏丸,還有可避天劫的赤龍血丸,外加無數神兵利器、妖術秘笈。你有了它們,還擔心什麼天劫?連海龍王的位子也可坐得了!」

  龍蝦妖神色變幻不定,半晌才道:「私入寶窟,那可是千刀萬剮的死罪啊。」

  宮裝美女冷笑幾聲:「你忘了魔主早已嚴令,不准妖怪互相殘殺了嗎?海龍王又怎敢隨便違令?何況你得到寶窟,妖力倍增,又何必怕他?再說了,只要行動隱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也不會發現。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是慢慢等死還是成為魔剎天的風雲人物,你自己想明白了!」

  龍蝦妖遲疑地問道:「夫人怎麼對九疑寶窟這麼清楚?寶窟裡藏的東西,就連我也不知道啊。」

  宮裝美女面色一寒:「你可是信不過我?是了,我畢竟是個人,你對我一直有戒心。早說你沒這膽子,你偏要問,問了還要疑心妾身。罷了罷了,讓我病死算了,勝過被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冤家活活氣死。」美目通紅,淚珠打轉,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濺得錦被斑斑。

  龍蝦妖連忙又求又哄,宮裝美女只是埋頭抽泣。我暗暗好笑,這個女人忽鬧忽哭,鮮血眼淚兩手抓,把龍蝦妖耍得團團轉。最讓我吃驚的是,她居然是人類。要知道一般的人類,哪敢來魔剎天?

  龍蝦妖想了想,苦著臉道:「夫人,就算我們敢下手也沒用。寶窟雖然藏在龍殿下,但大王一直待在龍殿內深居不出,誰敢打寶窟的主意?」

  「你的腦瓜真是不開竅!這段日子你去龍殿問安,可曾親眼見過海龍王?」

  「自從龍後不在以後,就很少見到大王了。最近去龍殿問安,裡面總是毫無回應。」

  「所以海龍王根本就不在龍殿。實話告訴你,這兩年,他幾乎一直隱居在琅玕海崖。哼,現在可是摸進龍殿的最好時機。」

  龍蝦妖吃了一驚:「大王不住龍宮,在那裡做什麼?」

  宮裝美女臉上露出奇特的神色,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會,道:「這幾年我給你出的點子,哪一次不是妥妥當當?你要有膽子幹,就老老實實聽我的,問那麼多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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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蝦妖思前想後,在屋子裡躊躇轉悠了半天,不放心地道:「九疑寶窟裡十分兇險,機關陷阱無數,夫人可有把握?」

  「你呀,有賊心沒賊膽。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宮裝美女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額頭,膩聲道:「九疑寶窟奇珍無數,咱們偷偷拿幾件,誰會知道?錯過了機會你可別後悔!」

  「好,我豁出去了。」龍蝦妖不再猶豫,咬牙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與其放著寶窟浪費不用,不如拿來便宜自己。只是九疑寶窟的入口鑰匙分作四份,由我、龜丞相、海蛇大將、烏賊總管各自保管其中一份,合起來才能打開寶窟。就算大王不在龍宮,光憑我這份鑰匙,也進不了寶窟。」從頭盔的花翎裡,抽出一根彎彎的血紅珊瑚枝,遞給宮裝美女,道:「我這份先交給夫人保管。」

  宮裝美女接過珊瑚枝,美目閃過一絲得色:「這才像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至於另三份鑰匙,烏龜和烏賊那裡由我搞定。海蛇和你關係最好,你想辦法把這個混進他的飲食。」從衣袖裡摸出一粒暗黃色的草籽,道:「只要吃了,包他立刻昏睡,人事不知。你便可把海蛇的那份鑰匙偷來。日後萬一事發,也能栽贓到他頭上。」

  月魂忽然咦了一聲:「是羅生天特產的三日睡草籽。服用後,要睡足三天才會醒。三日睡草千年結籽一次,即使在羅生天也算是稀罕物了。」

  我心中一動,這個女人莫非來自羅生天?

  龍蝦妖藏好草籽,摩拳擦掌了一會,獰笑道:「說幹就幹!我馬上去海蛇那裡,夫人的病也拖不得了。」急衝衝地跑出廂房。

  我趕緊閃到珊瑚叢後,等龍蝦妖走遠,再向內瞧去。宮裝美女兀自劇烈咳嗽,在床上輾轉反側,痛苦不堪。足足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她才慢慢起身下床,拉開一條門縫向外張望了幾眼,美目變得銳利如針,冷冷一哂:「草包一個。」關上門,仔細查看血紅珊瑚枝。

  我屏住呼吸,繞到廂房後窗,緊靠花園圍牆的位置匿察。不管這個女人是什麼身份,目的何在,只要盯住她,就等於盯住了九疑寶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先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偷盜任務,現在把握大增。

  足足過了大半天,龍蝦妖才回到廂房,臉上混合著興奮、緊張的神情,伸手在懷內摸索,手抖索了好一會,才掏出一塊佈滿雪花紋的扁貝殼。

  「得手了!」宮裝美女一把奪過貝殼,捏得緊緊的,聲音透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鑰匙。」龍蝦妖遲疑地道:「不過海蛇那傢伙把它藏在了蛇皮裡,我折騰了好久,只找到這個東西。」

  「沒錯,就是它。」宮裝美女淡然道:「血珊瑚枝、雪花貝、金海星、綠鸚鵡螺是九疑寶窟的四份鑰匙。」

  龍蝦妖疑惑地看看對方:「夫人是怎麼知道的?除了大王,即使是鑰匙的保管者,也只知道自己那份鑰匙的樣子。咦?你的怪病好了?」話音戛然而止,一塊黃色的絹帕從宮裝美女袖中飛出,罩住龍蝦妖的頭臉。

  絹帕中心,金線繡著一個栩栩如生的蝙蝠圖紋,放射奇光,龍蝦妖悶哼一記,一動不動,仿佛一下子僵掉了,汨汨血水滲出絹帕,蝙蝠圖紋開始顫動,像變活了的蝙蝠,尖嘴吮動,把血水迅速吸幹。

  「忍辱潛伏三年,終於得手了。」宮裝美女神色陰冷,喃喃自語,又厭惡地瞥了一眼龍蝦妖,隨手把後者推倒在地,哼道:「豬狗不如的妖孽,要不是為了九疑寶窟,我琅瑤怎會讓你沾到我的身子。」

  我生出一絲寒意,這個女人心狠手辣,東西一到手,立刻幹掉龍蝦妖。

  「黃巾甲禦術。」月魂眨眨小眼,盯著蒙在龍蝦妖臉上的那塊絹帕:「是羅生天十大名門——登峰造極閣的黃巾甲禦術,不會錯。」

  我驚呆了,這個女人是羅生天名門的高手?打破腦袋我也猜不出她的身份。堂堂羅生天十大名門的登峰造極閣,竟然也在暗中圖謀九疑寶窟。而且聽她的口氣,分明三年前已策劃了這個計畫。讓我震驚的還在後頭,自稱是琅瑤的女人袖中又飛出一塊黃巾,在指尖急速旋轉,黃巾上繡著的青蚨忽地翅膀扇動,嗡嗡幾聲,活生生地鑽出黃巾,向窗外飛去。

  月魂道:「這是聯絡時使用的子青蚨,她一定還有同黨。」

  我沉住氣,等了半天,也沒見到有人趕來廂房,卻在房內的檀木地板上,倏地鑽出了一束暗淡的陰影。陰影的形狀酷似一朵花,沒有枝葉,只有孤零零的一根莖筆直聳立,撐起碩大緊裹的花苞。

  琅瑤凝視著花苞,神色平靜:「我得手了,你的那兩份呢?」

  陰影的花苞層層綻開,花芯裡,端坐著一個小人。一寸長,見光就長,轉眼變成了一個八尺漢子。他渾身籠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裡,靠著牆根,臉完全被陰影遮住,透著說不出的神秘。

  「總算拿到了。」漢子的語聲仿佛飄動的幽霧。攤開手,露出一顆金光閃閃的海星、一隻翠綠色的海螺。

  我聽得一愣,這個傢伙的聲音有點耳熟,可一時又記不得在哪裡聽到過。

  琅瑤目露喜色:「果然好本事。我們登峰造極閣費盡心力多方打探,幾年功夫才弄到的東西,你輕而易舉就得手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按照你我兩派事先的合作協定,寶窟內的東西七成歸我,你拿剩下的三成。」

  漢子瞥了一眼倒地的龍蝦妖,不慍不火地道:「沒有貴派提供消息,我也不可能得手。九疑寶窟裡,我只要一株隱形草和一個青銅鼎,其餘的都歸你。」

  琅瑤吃吃一笑:「你可真是好說話。難怪家父常說,羅生天十大名門中,影流的人緣堪稱第一,掌門更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不過依我看,多年來影流一直藏拙,還為其它名門跑腿,老實安分得有些過頭呢。」

  我身軀一震,剎那間,想起了這個漢子的身份——影流掌門隱無邪!在大千城,我曾經見過他!

  隱無邪突然低哼一聲,倏地飄起,身軀像一片若有若無的虛霧,穿過牆壁,眨眼沖到我面前,手指彈出五道細長的陰影,迅速向我纏來。

  陰影像蛇一樣顫動,四周突然灰暗無光,透出一陣陣濕冷的陰氣,如同置身在一個陰影的囚籠裡,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我暗叫不好,得知對方是隱無邪,所以一時心神激蕩,被他察覺出了屋外的動靜。當即施展魅舞,身軀左搖右擺,雙腳連連後退,掙開陰影的束縛,同時一口氣劈出近百記脈經刀。

  金黃色的刀氣重重斬下,隱無邪吃了一驚,倏地後退,體內冒出一團濃重的陰影,裹住刀氣,嘴裡低喝道:「閣下是誰?怎麼會脈經甲禦術?」

  我心念轉了轉,一把扯掉魚頭,皮笑肉不笑地道:「隱掌門,如果我在這裡大叫幾聲,說有人要偷九疑寶窟,你說會怎麼樣?」既然被他發現,我乾脆攤牌,威脅隱無邪。一旦鬧出動靜引來龍宮守衛,對方也沒有好處。苦心謀劃多日,當然不希望被我破壞。

  隱無邪微微一震,果然不再動手,他的面目始終隱藏在一片陰影裡,目光淡定而溫和,卻讓人感覺不太舒服,就像是冬眠的毒蛇,隨時會蘇醒咬人一口。

  「現在將近半夜,何必擾人清夢。」默然片刻,隱無邪淡淡地道:「請進來說話吧,林飛公子。」倏地後退,身軀徑直穿過牆,退回屋內。堅實的牆壁對他來說,似乎和空氣沒什麼兩樣。

  我知道他已經認出了我,但也不在乎,從視窗跳進屋。「能在魔剎天一下子見到羅生天的兩大名門高手,其中一位還是尊貴的掌門,實在讓我又驚又喜啊。」不客氣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我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道。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龍宮!」琅瑤神色森冷,一塊黃巾飛出袖口,在指尖急速旋轉。黃巾中心繡著的一頭怪獸發出低低的咆哮,獠牙突出血盆大口,似乎要從黃巾裡撲出。

  隱無邪語氣平靜:「琅瑤你在魔剎天呆得太久,連近來北境最引人矚目的人物都不認得了。這一屆飄香盛會的頭名,大敗魔主座下雲大郎的,就是這位林飛公子。」

  琅瑤嬌軀一顫,不能置信地看著我:「你就是那個擊敗夜流冰的人?」

  我看似不經意地道:「是啊,前兩天還和碧潮戈打了一場。對了,辣手小美人別動殺人滅口的腦筋,老子跑得向來快。」暗運羽道術,飄然掠起,在半空飛了一圈,從容落下。

  隱無邪點點頭:「早在飄香河一戰,便知公子精擅各路法術。先前的脈經刀,想必是海武神所授吧。」

  琅瑤瞥了隱無邪一眼,強笑道:「不知公子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小美人繞圈子說話也不嫌累。」我笑嘻嘻地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的目標和你們一樣,都是九疑寶窟。你們放心,我只拿自己想要的東西,決不多貪。大家精誠合作,共盜九疑寶窟,事後你我分道揚鑣,就當從來沒見過面。我別的長處沒有,口風可是緊得很哪。」

  琅瑤冷哼一聲:「聽說魔剎天的兩大妖王都在追殺公子,如果讓他們知道公子在冰海的話……」話故意說一半,流露威脅之意。

  我哈哈一笑:「我死沒關係,就怕小美人暗伏龍宮幾年的心血從此泡湯,還會讓貴派和影流成為羅生天的公敵。」我心裡明白,如果羅生天和魔剎天勾結,那麼登峰造極閣、影流潛入龍宮的行為就完全見不得光。一旦洩漏,勢必牽連整個羅生天,後果嚴重。

  琅瑤和隱無邪面面相覷,前者剛要說話,就被我打斷:「別跟老子討價還價,不答應的話,我現在就把龍宮鬧得天翻地覆,讓你們也進不了九疑寶窟!」一腳踩在龍蝦妖屍體上,肆無忌憚地耍起了無賴,吃准他們不得不屈服。

  琅瑤面色數變,半晌說不出話來,目光徵詢般地投向隱無邪。

  「再過半個時辰,恰好是天地交泰、陰陽相濟之時,是進入九疑寶窟的絕佳時機,琅姑娘請早作決斷。」隱無邪不露聲色,似把決定權交給琅瑤。

  琅瑤盯著我足足看了一盞茶的時間,忽然嬌媚一笑:「那還等什麼,林公子,隱掌門,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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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行是冤家

  一朵碩大的陰影之花鑽出地面,把我、隱無邪和琅瑤緩緩撐起。

  「等一下。」琅瑤伸指一點,龍蝦妖的屍體驀地直立而起,猶如僵屍,一蹦一跳來到窗前,站定不動。

  「好了,就算有人進來也不會壞事。」琅瑤戲謔地對龍蝦妖招招手:「再見了,夫君大人。」

  「夫人再見。」龍蝦妖的屍體木訥地回答,眼中閃動著血光。我清晰地看到,黃巾裡的蝙蝠繡像鑽進了屍體的額頭。

  隱無邪低喝一聲,陰影花瓣層層卷起,把我們裹住,然後整朵陰影花迅速縮小,開始鑽入地面,我、琅瑤、隱無邪連同花一起,似乎都變小了。

  眼前頓時一暗,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花苞綻開,把我們吐出。

  四周已經景物迥異。

  我們置身在一座寬宏古樸的大殿內,四壁斜斜向上延伸,在高達百丈的上空交匯成一點。人還沒站穩,四面八方就傳來一道道鋒銳的刀氣,猶如有形之質,刺得人肌膚隱隱作疼。

  我吃了一驚,才發現殿壁全都是烏黑色的昆吾石,上面刀痕累累,發出重重激蕩的刀氣,經久不散。

  「林公子無需慌張。」隱無邪對我笑了笑:「這座龍殿是碧潮戈起居和練刀的地方。他從早到晚,除了睡覺就是練刀,所以刀氣常年不消。幸好他現在不在龍殿,否則我們可就麻煩了。」

  我隨口讚歎道:「海龍王的刀術算得上驚世駭俗,但隱掌門的法術也不差了,神不知鬼不覺,一眨眼就把我們送進了龍殿。」依我看,這種法術最適合做賊了。

  「只是不入流的影遁甲禦術罷了。」隱無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除了吉祥天,禦風術幾近失傳,不知公子師承何處?」

  我裝作沒聽到他的試探,打量四周。整座龍殿空曠無人,殿門緊閉,籠罩在暗淡的陰影中。稍微弄出點聲響,就會形成刺耳的回聲。大殿內只有一張石床,一個石蒲團,再也沒有其它擺設,顯得十分簡陋。我走到石床邊,看了看上面一層厚厚的積灰,疑惑不解:「這裡真是碧潮戈的住處嗎?好像很久沒人住了。」

  「碧潮戈如今無心練武,長遠不來龍殿了。」隱無邪似笑非笑地道:「這都是琅瑤姑娘的姐姐的功勞。」

  「我沒有那樣的野種姐姐。」琅瑤面色微變,不滿地看了看隱無邪。

  我心頭一震,驀地想起海龍王的老婆叫琅瑛,據說是從羅生天遠嫁過來的,難道她是琅瑤的姐姐?

  琅瑤忽然對我一笑:「林公子,龍殿的昆吾石壁能隔絕一切聲響,就算我們在這裡打翻了天,外面的守衛也聽不到。」笑意凝結成嘴角的一絲陰冷,一塊黃巾在指尖急速旋轉。傻子也明白,她想殺我滅口了。

  目光一掃木然不動,似在沉思不決的隱無邪,我冷哼一聲,螭槍激射而出,「轟」地一聲,碎石飛濺。對面的昆吾石壁被刺出了一個深深的洞孔。望著兩人震驚的神色,我淡淡地道:「小美人想要魚死網破,我只好奉陪到底。這一槍也許奈何不了隱掌門,但小美人恐怕躲不過去吧?」

  琅瑤默然片刻,故作嬌嗔道:「公子這是幹什麼?怎麼突然動起兇器來?身處險地,大家應該同舟共濟才是嘛,說什麼魚死網破的胡話。」黃巾飛入袖口,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我和她互鬥只會便宜了隱無邪,只好暫時打消殺我的念頭。

  我微微一哂:「原來是我多心了,我還當小美人見財起意,要殺我多分一杯羹呢。」

  隱無邪溫言道:「九疑寶窟內藏珍無數。就算再多幾十個林公子,我們也分不完這些寶藏。大家各取所需即可,何況為了還沒有得手的寶藏自相殘殺,是愚不可及的事。」

  我裝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裡卻生出幾分警覺。他們潛入魔剎天是何等的隱秘,如今被我這個外人撞破,最乾淨俐落的做法便是殺我滅口。但隱無邪好像對我完全沒有了敵意,這實在不合常理。在洛陽乞討的十多年裡,我頗長閱人經驗,知道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笑裡藏刀的偽君子。

  「時候差不多了。」隱無邪手指一彈,金海星、綠鸚鵡螺射向東西兩角。角落上各有一塊凹陷的小暗坑,金海星、綠鸚鵡螺恰好嵌入暗坑,絲絲吻合。

  琅瑤的血珊瑚枝、雪花貝也隨後射入南北角,大殿四角驀地一亮,四柄鑰匙閃爍出耀眼的異彩,耳聽「咯吱」一聲,左側三丈處的一塊地磚向下緩緩沉落,冒出一個猙獰的白骨龍頭,白森森的巨口張大,上下近乎呈一條筆直的分隔號。

  「打開了!」琅瑤興奮地叫道。「咯吱咯吱」,接連又有八塊地磚忽快忽慢,向下沉去,等到第九塊磚沉落時,大殿上多出了九隻白骨龍頭。

  轟地一聲巨響,九隻龍口各自噴出一束冰雪般的白芒,罩在地上,白芒凝固不動,筆直豎立,宛如一面晶瑩剔透的冰鏡,散發出陣陣寒氣。很快,地面上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琅瑤仔細端詳著九面冰鏡,自言自語道:「九頭冰龍死了多年,寒氣居然還如此濃烈。」

  隱無邪道:「九頭冰龍是至寒的凶獸,連骨頭都冷如寒冰。據說它活著的時候,人畜一旦接近,就會被凍成冰棒。」

  琅瑤微微皺眉:「奇怪,我怎麼看不到入口?」

  隱無邪指著冰鏡:「這就是九疑寶窟的入口。南宮平不愧是北境第一巧匠,將九頭冰龍的寒氣封印成鏡,製成寶窟入口。這九面冰鏡同時扭曲了地下空間,像系住口袋的繩子鎖住了寶窟。如果不從冰鏡進入,就算你掘地三尺,也休想看到寶窟。」

  琅瑤恍然道:「原來是用封印在地下製造出一個獨特的空間,難怪以你的隱遁甲禦術,深入龍殿地底幾十丈也找不到寶窟。」

  隱無邪淡淡地道:「九個入口應該八假一真,琅姑娘。哪一個才是真的?」

  我看看隱無邪,再看看琅瑤,原來這兩人的合作並非親密無間,彼此都有沒說出來的秘密,我只要好好利用這一點,就不怕他們聯手對付我。

  琅瑤露出一絲苦笑:「抱歉,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入口只有碧潮戈清楚。」望著隱無邪陰沉的目光,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個野種什麼都不肯說。自從嫁到龍宮,她就一心維護碧潮戈。每次掌門召詢,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推託。要不是這樣,也不用我再出馬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琅瑛也是登峰造極閣的人!海龍王竟然是你的姐夫!」聽到這裡,我已經完全猜到了,登峰造極閣為了獲取九疑寶窟的秘密,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琅瑛嫁給海龍王。

  琅瑤失態地尖叫:「我沒有那樣的野種姐姐!她不過是家母有一天在琅玕樹下午睡後,離奇懷胎的野種!是一個妖孽!」酥胸急促起伏,雙目噴出嫉恨的火焰。

  隱無邪默然一會,道:「現在怎麼辦?如果誤入寶窟的假入口,恐怕一輩子也出不去了。」

  琅瑤哼道:「我有辦法。」袖口飛出一塊黃巾,巾上繡著一頭黑乎乎的小怪獸。隨著黃巾旋轉,小怪獸拍著薄膜般的寬大翅膀飛出,鳥頭鼠身,繞著九面冰鏡不停打轉。

  隱無邪悚然動容:「是寓鳥!傳說它能預知血光災禍,提前示警,是十分罕見的靈獸,想不到落在了貴派手裡。」

  琅瑤緊緊盯著寓鳥,它繞著九面冰鏡徘徊許久,嘴裡發出羊的咩咩聲。最終寓鳥停在第一面冰鏡前,不停地叫喚,琅瑤詫異地道:「九個入口竟然都有兇險!不過第一個血光最盛。到底哪一個才是入口?」

  隱無邪向第一面冰鏡靠近幾步,閉目凝立片刻,道:「果然有很濃烈的戾氣!」沉吟了一會,睜開眼道:「如果光憑一頭靈獸就能找到真正的入口,九疑寶窟也算不上是南宮平一生最得意的傑作了。俗話說,置死地而後生,說不定貌似最兇險的第一個入口,反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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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9:17 |只看該作者
  琅瑤沉思了一會,贊同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曾經搜集了南宮平所有的資料,發現他性格怪癬,喜歡別出心裁,反其道而行事,最兇險的地方也許就是最安全的。我們不能再拖延了,就選擇第一個入口。」一抖黃巾,寓鳥乖乖飛回,落到她的肩頭。

  「好,就這麼決定。」隱無邪點點頭,和琅瑤向第一面冰鏡走去。我隨後跟上,暗忖道,這兩個傢伙到底是出自羅生天名門,膽大心細,決定生死的選擇當機立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換作是我,一定要琢磨半天了。不過南宮平也是了得,光是一個寶窟入口,就讓我們絞盡腦汁。

  我走到冰鏡前,一股徹骨的陰冷立刻籠罩全身,和冰鏡四周的寒氣相反,渾身血液不自禁地燥熱起來,腦海中充滿了暴戾的念頭,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毀滅。雖然冰鏡通透,但我在鏡子裡的影像模模糊糊,如同一團淡淡的霧。我忽然覺得,這面冰鏡更像是一個恐怖的妖物。

  學著隱無邪、琅瑤的樣子,我緊靠冰鏡,和它面貼面。轟的一聲,冰鏡乍亮,猛地映出了我的身影,清晰得纖毫畢現。就在這一瞬間,站在冰鏡前的我化作了虛像,倏地消失了,而我一下子變成了裡面的鏡像,融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怎麼回事?」我的驚呼聲回蕩在黑暗的四周,話音剛落,一點綠油油的微光在前方亮起,那是一盞長明燈,猶如幽幽鬼火,映出了我身旁的隱無邪和琅瑤。

  「閉嘴。」琅瑤低喝道,注視著搖曳不定的燈火,面色很難看。

  「我們已經通過入口,進入地下的九疑寶窟了。」隱無邪倒是很客氣地對我解釋。這是一條死寂的甬道,四壁彎曲如圓筒狀,壁上均勻分佈著一條條灰白色的凸起物,下粗上尖,像是隆起的骨骼。整個甬道冷得要命,嘴裡呵出的氣都是濃白色的,換作普通人恐怕立刻會被凍死。

  「是誰點的燈?」琅瑤不安地看了看隱無邪。一張俏臉被燈火染得慘綠,如同一個女鬼。這盞燈是在我們進入的時候,突然亮起來的,就像是有人知道我們來了,特意點燃了長明燈。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悄聲道:「難道這裡還有其他人?」

  「別胡說。」琅瑤的聲音有些發顫,這時,寓鳥忽然發了瘋似地叫起來,拼命拍打翅膀。噗的一聲,寓鳥猛然炸開,化作了一團激濺的血沫。

  「大凶!」隱無邪緩緩地道:「只有預知到無法避免的兇險,寓鳥才會自爆而亡。難道我們選錯了入口?」

  琅瑤呆若木雞,我喃喃地道:「我明白了!敢闖九疑寶窟的人,想必都是才智傑出的高手,思路和常人不同。越是感覺有兇險血光,便越會覺得是南宮平故弄玄虛的花招,所以絕大多數的高手會選擇第一個入口。但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個入口恰好是南宮平針對高手的心理布下的陷阱。」

  「你說得沒錯,看來選擇第一個入口是我們自作聰明了。」隱無邪冷靜地道:「假的入口是沒有出口的,我們可能會被活活困死在寶窟了。」

  「我一定要出去!沒有出口,我就打開一個出口!」想起昏迷的甘檸真,我焦急起來。掌心噴出螭槍,一道火熱的光焰直射頂壁。

  「轟」。頂壁上連個小孔都沒有。我大驚失色,頂壁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居然比昆吾石還要堅硬。

  「沒有用的,這裡是封印製造出來的獨特空間。」隱無邪搖搖頭:「就算你打穿了甬壁也出不去。南宮平設計的九疑寶窟,不是蠻力能夠破除的。」

  「吱」的一聲,從遠處驀地出現了一個暗淡的身影,如同幽靈一般,在地上輕盈滑行。長長的頭髮飄起,在地上投下絲絲縷縷的亂影。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寂靜的甬道裡,只有對方滑行時傳來的詭異「吱吱」聲。

  「真的有人!」琅瑤顫聲道:「他朝我們來了!」

  沿著甬道,對方徑直滑到我們跟前,戛然而止。一雙碧綠的眼睛灼灼盯著我們,每過一會,便眨一下。

  「是個泥偶。」看清了對方,琅瑤松了口氣。

  這個泥偶和真人一般大小,戴著假髮套,眼睛是一雙夜明珠,鑲嵌在圓溜溜的眼眶內。泥偶全身塗滿了花花綠綠的顏料,腳下裝了兩個小滑輪,雙手捧著一卷泛黃的帛布,「啪」的一聲,卷起的布帛自動垂下,上面寫著幾行草的大字:「又來了自以為是的傢伙?恭喜恭喜,你們進入了九疑寶窟唯一的假入口。想不到吧?寶窟的入口其實是八真一假,可惜世人偏偏喜歡自作聰明,自投死路。貪婪的盜寶者,慢慢等死吧。一炷香之內,這裡就會充滿毒煙,神仙也活不了。抓緊時間,呼吸幾口最後的新鮮空氣吧。哈哈!南宮平留書。」

  琅瑤面色慘青,呆呆地道:「原來是八真一假,八真一假。好一個南宮平,我們都被他算計了。只不過,區區一點毒煙恐怕還奈何不了我。」

  隱無邪苦笑道:「南宮平施放的毒煙又怎會普通?必然有毒死高手的把握。」

  「轟隆」,遠處猛落下一道石門,把甬道的另一頭封閉了。隱無邪閃電般射向石門,手指揮出一片濃重的陰影,擊在石門上。石門紋絲不動,連一點淺淺的印子也沒能留下。

  「石門上也刻著字。」隱無邪並不慌亂,盯著石門,緩緩念道:「愚蠢的盜寶賊,剛才早一點往前沖還有活路,現在來不及啦。哈哈,甬道被完全封死,這下你們真的完蛋了。南宮平留書。」

  「該死!」我後悔地一拍大腿。我早該想到,想要用毒煙熏死闖入者,只有完全封閉甬道才能做到。可惜我們看到泥偶的布帛留書一時心情大壞,失去了冷靜。

  隱無邪身形飄動,在甬壁四周逐寸摸索,幾百道陰影彈出手指,猶如一根根細長的觸手,一次次擊向四壁。片刻後,他停下來,低歎道:「的確被完全封死了,石壁上連一個小孔都沒有。」

  我心中一動:「既然四周連小孔都沒有,又如何放進毒煙呢?」

  隱無邪道:「想來一炷香之後,機關會自然發動,露出可以射入毒煙的孔洞。」指了指壁龕上的長明燈和泥偶,道:「南宮平擅長土木機關,我們誤進假入口,這裡的機關便已全面開啟,諸如油燈點亮、泥偶滑動都是由機關發動的。」

  我瞧了瞧長明燈,這盞燈是古銅所制,雕刻著精細的花紋。絨棉燈芯和燈油都很普通,但壁龕上微微凸出兩根可以活動的銅管,形成一個夾角,管口鑲嵌了淡白色的火石,緊靠燈芯。想來機關發啟後,帶動銅管口的火石互相摩擦,才點亮了油燈。我伸手去拿油燈,居然拿不動,仔細一看,原來圓盤形的燈座尾部與甬壁牢牢焊接在了一起。

  「奇怪,這盞長明燈為什麼要和石壁焊在一塊?」我不解地道,南宮平既然是一代巧匠,當然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難道這盞燈還有什麼古怪?

  琅瑤突然不耐煩地叫道:「很簡單,一旦有人挪動油燈,火石就點不到燈芯了。」聲音尖銳,臉上表情不斷變幻,喃喃自語:「我不會死在這裡的,那個野種沒能做到的事,我一定能做到。我比她強,我要讓登峰造極閣所有的人知道,我琅瑤比她強!」

  厲喝一聲,琅瑤袖口連續飛出十二塊黃巾,她咬破舌尖,一口鮮血猛地噴在黃巾上,上面繡著的十二個金甲人脫巾飛出,全身光芒閃耀,身軀雄偉如山,手裡拿著十二種奇特的金色兵器,顯得威風凜凜。

  「六丁六甲!」隱無邪輕呼道,「看來貴派是下了血本,對九疑寶窟志在必得,連鎮派之寶的六丁六甲神人都交給你了。」

  琅瑤一聲令下,十二個金甲神人齊齊揮舞兵器,對準頂壁一角,猛然砸去。「轟」的一聲巨響,整個甬道仿佛晃了一晃,再看頂壁,依然完好無損。

  十二個金甲神人再次揮舞兵器砸下,這次換了一個落點。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音不斷響起,金甲神人在甬道四壁的每一個部位逐寸擊砸。十二件金光閃閃的奇門兵器共擊一點,掀起壓迫般的氣浪,威力大得驚人,只是照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石壁上連點碎屑也沒有濺出。

  在琅瑤的指揮下,金甲神人不知疲倦地猛擊石壁。我茫然不解,難道琅瑤不知道這是白費力氣嗎?可看她的眼神,雖然焦躁但不失冷靜,我恍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既然這裡能放射毒煙,那麼四壁內一定安裝了機關。雖然金甲神人不能砸開石壁,但只要壁內的機關受到震盪而損壞,就無法發動。

  「但願我們的運氣夠好,可以令機關失靈。」隱無邪望著琅瑤道,顯然也清楚了她的目的。他整個人化作一片若有若無的陰影,在四壁飛速移動。這兩個都是聰明和堅毅兼備的人,儘管深陷絕境,依然積極尋找求生的法子。

  我的目光緩緩掃過泥偶、油燈,暗想南宮平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既然可以悄無聲息地釋放毒煙弄死我們,何必又通過泥偶來通告?是故意炫耀,貓捉耗子般的玩弄還是有其它目的?

  「林公子嚇傻了吧?」瞥見我出神,琅瑤譏諷地道。

  「至少我不做白費力氣的事。」我裝作不明白她破壞機關的用意,果然琅瑤臉上更顯輕蔑。我心裡暗笑,她越看低我越好,否則就算能安全脫困,她也會想辦法算計我。身處九疑寶窟,既要和南宮平的兇險機關鬥,也要警惕這兩個笑裡藏刀的同行。

  時間一點點流逝,距離一炷香的時間越來越短,金甲神人們也把四壁砸了個遍。至於能否破壞機關,真得看運氣了。

  琅瑤輕輕歎息了一聲,靠在石壁上。隱無邪也停了下來,皺眉道:「石壁內如果真有機關,也該被我們毀壞了。只是奇怪得很,石壁堅厚,裡面似乎沒有挖空的夾層,南宮平是如何安裝機關的呢?」

  我驀地一震,脫口道:「南宮平既然號稱一代巧匠,設計機關時一定會考慮到被人破壞的因素,怎麼會在明顯的位置安裝機關?」

  三人面面相覷,幾乎異口同聲地道:「機關不在石壁的夾層裡!」

  琅瑤面如死灰,隱無邪沉默不語,花了半天勁還是一無所獲,我們都心情沮喪。但我還是對南宮平欽佩不已,這樣的機關設計,已經不是單單巧匠可以形容,完全把我們玩弄於股掌,南宮平絕對是個才智傑出的大師。

  「如果找不到施放毒煙的機關,我們必死無疑。」琅瑤澀聲道:「或者根本就沒什麼毒煙機關,只是南宮平故意嚇唬我們?」

  我斷然否決:「護衛九疑寶窟的機關怎麼可能只是裝樣子?」

  琅瑤焦躁地道:「那機關到底藏在什麼地方?難道隱形了?就算是隱形,也逃不過隱掌門的影流甲禦術的勘查。」

  隱形?我心中一動,什麼樣的機關才能真正的隱形?目光再次仔細掃過甬道。油燈、泥偶,甬道裡只有這兩件東西。

  琅瑤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盤膝坐在角落裡,十二個金甲神人緊緊環護著她。分明已經放棄尋找機關,準備全力應付接下來的毒煙。

  一朵陰影之花從隱無邪指尖綻出,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風。

  一炷香的時間就要到了。

  死亡的陰影籠罩了甬道。

  一滴冷汗滲出我的額頭,滴落在鼻尖上,一時心中泛起各種複雜的情緒。實在沒辦法,我就只能運轉遊牧一族的寂眠力,進入不生不死的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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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難道真要被困在這裡?我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燈焰的影子在石壁上跳曳不定,如同鬼魅的舞蹈。

  剎那間,我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對準長明燈,一口氣猛吹過去,「噗」的一聲,燈火熄滅了。

  四周驀地一片灰暗。

  「林飛,你搞什麼鬼!」琅瑤喝道,隨即閉嘴,閉目運息,再也無暇理會我。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長明燈,放棄運轉寂眠力,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

  生死在此一搏。

  一息過去了,幾十息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甬道裡靜悄悄的,什麼也沒發生。

  「天啊,沒有毒煙!」琅瑤率先尖叫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

  陰影的花苞緩緩吐出了隱無邪,他的眼神很複雜,有幾分驚訝,幾分迷惑,又似乎隱隱有些失望。

  琅瑤神色興奮:「南宮平果然在騙我們!根本就沒什麼毒煙機關,完全虛驚一場!」

  隱無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是你吹熄了長明燈?」

  我嘻嘻一笑,沒有回答。隱無邪走到長明燈前,沉吟半晌,道:「原來這盞油燈就是釋放毒煙的機關。」

  琅瑤一呆:「這怎麼可能?南宮平怎麼會把機關設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再說毒煙機關停止運轉和吹滅燈火有什麼關係?」

  隱無邪長歎了一口氣:「就因為放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所以才會被我們忽略。林公子,你真是機智過人,還是你為琅姑娘一解疑惑吧。」

  我微微一笑:「其實能發現機關,還是琅姑娘的一句話提醒了我。什麼樣的東西才能真正的隱形,連法術也發現不了?那就是我們肉眼看得到,但卻會忽視的東西。既然機關不在石壁的夾層裡,那麼就一定在甬道裡!而甬道裡只有兩件東西——泥偶和長明燈。」

  「泥偶也許能突然噴射毒煙,但泥偶身材固定,就算體內藏了毒煙也有限得很。以我們的法力,閉氣支撐幾刻,等到毒煙散盡也不難,所以毒煙機關只可能是這盞長明燈。」我握住燈座,繼續道:「先前我就發現,燈座和石壁焊接在了一起,難道僅僅是防止外人移動長明燈?而這盞燈,難道僅僅給我們照明用?一代巧匠製造出來的長明燈,當然不會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普通,理應有更多的用處。」

  琅瑤目光一亮:「燈座莫非是中空的?」

  「琅姑娘終於明白了。」我點點頭,手指輕輕一彈燈座,發出「叮」的清亮聲。如果燈座是實心的古銅,彈扣時的聲音會比較沉悶。

  琅瑤恍然叫道:「石壁內雖然沒有機關,但一定儲有大量的毒煙,毒煙通過空心的燈座,再傳到燈芯。只要燈燃著,一旦燈油耗盡,燃燒的自然是毒煙了!是了,這種毒煙一定無色無味,才能讓我們無法察覺長明燈的秘密!」

  我欣然道:「你們看,燈盞裡盛的油差不多可以燒一炷香左右的時間。這也是南宮平為什麼會說一炷香的時間後,毒煙機關才會發動。所以只要提前吹滅燈,毒煙就無從釋放。」

  琅瑤哼道:「早知如此,就該讓六丁六甲把油燈擊碎。」

  我示以鼻嗤:「損壞油燈,恐怕毒煙立刻會冒出來,南宮平豈會讓我們隨意破壞他的機關設計?」

  「南宮平真是厲害。」隱無邪笑了笑:「不過林公子棋高一著。雖然年紀輕輕,但這份急智、沉著,實在令人欽佩,連南宮平也算計不了你。」

  我心頭忽地咯噔一下,在我解說長明燈機關的時候,隱無邪始終沒有露出過驚異的表情。要麼他喜怒不形於色,要麼他早就發現了長明燈的奧秘。如果是後者,那麼隱無邪這個傢伙太可怕了。他故意隱瞞不說,是想通過毒煙除掉我和琅瑤,獨吞九疑寶窟。同時也意味著隱無邪法力超強,有絕對的把握不被毒煙所害。

  「哪裡哪裡,我只是運氣好,湊巧想到罷了。」我口不應心地道,對隱無邪起了十二分的提防。

  琅瑤道:「現在我們雖然沒死,但也被困在這裡了。沒有食物和水,遲早死路一條。」

  「我看隱掌門早就有了辦法。」我目視隱無邪,試探般地將了他一軍。

  隱無邪平靜地道:「恐怕林公子也看出來了,何必一定要我獻拙呢?」

  我們互相久久對視,齊聲大笑。既然長明燈另有奧妙,泥偶當然也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了。

  反復檢查了泥偶,我們終於發現他手中捧的布帛的另一面,有幾十行暗紋,挖掉這些暗紋後,剩餘的布帛赫然形成了幾十個字:「盜寶的小賊們,你們總算比豬要聰明一點。既然發現了布帛的秘密,毒煙也應該奈何不了你們了。乖乖聽話,把泥偶移到石門前。南宮平留書。」

  「把泥偶移到石門前?」琅瑤將信將疑:「南宮平是不是想借助泥偶,發動新一輪機關攻擊?」

  我沉吟道:「也許他想放我們出去。」

  「哈哈,南宮平有這麼好心?我看你腦子燒壞了吧。」琅瑤尖刻地道。

  「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只能相信南宮平的話了,難道坐在這裡等死?」我瞪了琅瑤一眼,搬起泥偶,擺放到石門前。雖然是泥塑,但泥偶卻像鐵鑄一般沉重。

  「哢嚓」,從石門背後傳來模糊的聲響。「轟」,石門緩緩移開,露出了前方的通道。

  我毫不猶豫地竄了出去。

  在石門的另一面,有一個同樣大小的泥偶,手裡握著一柄石制的鑰匙。石門上有一個鎖孔,石鑰匙正插在鎖孔裡,顯然是這個泥偶打開了石門。隔著石門,兩個泥偶面對面而立,十分有趣。

  琅瑤目瞪口呆,隱無邪若有所思地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從選擇九疑寶窟第一個入口開始,南宮平就在暗示我們這個道理。幸好我們沒有自恃聰明,懷疑南宮平的留書,否則便會被一直困住。」

  「我想的卻和隱掌門不同。南宮平大師一定是個心地仁厚的人,就算是絕境,他也會給盜寶者留下一線生機。如果我們早點離開甬道,也不用擔心石門封閉;油燈雖然致命,但只要吹滅燈火,毒煙就無法放出;泥偶的布帛更是指點了脫困之路。九疑寶窟雖然是九死一生的土木機關,但盜寶人卻有絕處逢生的活命機會。」我感慨地道,說實話,我現在對南宮平越來越佩服。

  琅瑤冷冷一哂:「看來你倒是南宮平的知音。九疑寶窟是他最後一件傑作,隨後南宮平就失蹤了,算來已近千年,想必早就去黃泉天報到了。你若是對他有興趣,不妨去黃泉天拜訪。」

  我不理睬這個女人的刻薄話,頗有興趣地觀察兩個泥偶。如果我所料不差,泥偶體內一定嵌滿了奇異的磁石。當我把其中一個泥偶移到石門前,內裝的磁石和另一個泥偶內的磁石互相吸引,於是另一個泥偶滑到石門前,手裡的石鑰匙正好插進鎖孔,打開了石門。

  真是巧妙的設計。

  我們順著甬道,繼續向前走。經歷了剛才的兇險後,每個人都有些杯弓蛇影,小心翼翼地移動步伐,生怕觸動機關。走了大約一裡,前方一道石門阻擋了通路。石門上刻各種花鳥魚蟲的圖紋,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石門最上端用閃閃發光的夜明珠鑲嵌著幾個大字「九疑寶窟第一入口」。

  怔怔地仰望石門,琅瑤道:「原來我們剛到真正的第一入口,裡面想必更加兇險。」

  「第一入口不見得就沒有機會。」劫後逃生,我信心百倍:「南宮平一定會在裡面為闖入者留下一點救命稻草,就看我們能否抓得住。」

  「但願你真是南宮平的知音。」琅瑤躊躇片刻,指揮十二個金甲神人去推石門。如同螞蟻撼樹,石門紋絲不動。

  我靈機一動。順原路跑回去,搬起泥偶,再回到寶窟入口的石門前,把泥偶擺放好。只聽到門後「咯嚓」一聲,石門緩緩滑動,耀眼的珠光寶氣撲面而來。

  大塊的黃金、白銀;龍眼般大的渾圓珍珠;沒有一絲雜色的碧玉、瑪瑙;五彩繽紛的寶石像小山丘一樣,雜亂堆滿了一地。

  「我們算是進入了寶窟?」琅瑤又驚又喜,瞳孔被枚不勝數的財寶映得五光十色。

  我一瞧石門背後,果然有一個泥偶,手裡的鑰匙正插在門孔裡。隱無邪暼了我一眼,道:「這次能進入寶窟,林公子當記首功。這裡的金銀財寶,公子可以先行隨意挑選。」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老子可不是傻瓜,光看琅瑤、隱無邪對這些珍珠寶石毫不動容的樣子,就知道它們根本算不上什麼。

  琅瑤忽然神色微變,一步步向後退去,如臨大敵,十二個金甲神人團團圍住了她。只見堆積如山的財寶慢慢聳動,從裡面爬出了一頭怪獸。它長得像一條巨型蜈蚣,兩腮各掛著一個大肉袋,軟軟地垂落到頸部。怪獸的背脊上生著一條金線,幾百隻小腳流光溢彩,在珠寶堆上輕盈爬動。最奇的是怪獸的眼睛,閃動著寶石般的七彩光芒,當它盯著你看的時候,仿佛目光裡充滿了貪婪。

  「是守財奴!」隱無邪低聲道:「這種怪獸性子奇特,最愛金銀珠寶,所以被稱作『守財奴』。幸好剛才我們沒有動地上的財寶,否則一定會遭到它的攻擊。」

  琅瑤目視守財奴,忽然把金甲神人收回黃巾中,脫下耳墜、發簪、手鐲,把身上所有的金銀首飾都扔在地上。守財奴立刻竄過來,尾巴一掃,把首飾都掃進腮邊的大肉袋裡。隨後竄到我和隱無邪跟前,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們。

  隱無邪解下了手上的玉扳指,猶豫片刻,又從懷裡掏出一顆鴿卵大的珠子,扔在地上。我猜到了幾分端倪,學著他們,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子,還忍痛把海姬送給我的玉佩拿出來,放在地上。守財奴繞著我們急速遊走幾圈後,滿意地點點頭,尾巴卷起所有的東西放進肉袋,慢慢鑽進珠寶堆,再也不出來了。

  琅瑤輕輕舒了口氣,快步向前走去。隱無邪不動聲色地道:「原本以為林公子年輕氣盛,不會甘心把身上的財寶交給守財奴,想不到居然如此能忍。莫非以林公子的法力,還懼怕一隻怪獸嗎?看得出來,公子很珍惜那塊玉佩。」

  「堂堂羅生天十大名門的掌門,不也向守財奴屈服了嘛。你那顆珠子,想必也是價值連城吧。」我聳聳肩,語含機鋒:「這頭怪獸恐怕不是我們惹得起的。就算我鬥得過它,多半也是兩敗俱傷,豈不讓漁人得利?」

  隱無邪淡淡一笑:「守財奴最愛財寶,只要我們交出身上所有的金銀玉器,它便不會再為難我們。這頭守財奴其實也不算很厲害,但背生金線,說明是一頭母獸。母守財奴喜歡在金銀珠寶內產卵,這裡有多少金銀財寶,就有多少守財奴卵。孵化這些卵十分簡單,只要鮮血沾到即可。守財奴秉性兇悍,爭鬥時不死不休。如果我們和這頭守財奴衝突,勢必濺血。千萬頭守財奴卵一旦孵化,我們想要安全脫身可就難了,所以忍一時風平浪靜。至於公子所說的漁人之利,大可放心,我隱無邪可以立下重誓,只要林公子不和我為敵,有生之年我決不敢加害公子。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這幾句誓言說得鏗鏘有力,十分坦誠。連琅瑤也回過頭,露出驚訝的神色。我有些疑惑不解,搞不懂隱無邪為什麼要如此示好。當下也隨口客套了幾句,反正和羅生天十大名門的掌門搞好關係,對我沒有壞處。我當然不會相信隱無邪是個好人,否則早該告訴我守財奴的秉性,而不是大放馬後炮。

  越往前走,地上的財寶也就越少,到最後連一件也瞧不見了。地勢卻越來越開闊,如果九疑寶窟是依託九頭冰龍的骨骸所建,九個龍頭分別是九個入口,剛才的甬道是龍頸,那麼我們現在應該進入了龍腹。

  上空懸吊著一顆顆夜明珠,照亮了四周。前方是一片平坦的空地,鋪著金、黃、綠、紅、黑五色的巨大方磚。不同色彩的方磚分佈有致,似乎暗藏玄虛。

  琅瑤喚出六丁六甲,率先開道。一個金甲神人剛剛踏上一塊黑色地磚,黑磚就急速沉落,露出下面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金甲神人反應奇快,向上躍起,「噗」,洞穴裡猛地噴出一道道水桶般粗的濃稠汁液,濺得金甲神人滿頭滿臉。汁液具有極強的黏性,沾到身上就無法脫落,並像活物一樣,把金甲神人重重包了起來,向洞穴拖去。

  金甲神人連連怒吼,竭力掙扎。我不覺心頭駭然,先前曾經見識過金甲神人的威力,知道他們的力量有多大,想不到會被這些汁液拖住。

  另外幾個金甲神人也遇到了麻煩,踩在紅磚上的陷入熊熊烈焰;踩到綠磚的被一種奇怪的藤木纏上;踩到黃磚的被不斷湧出來的泥土埋住;最奇特的是踩到金磚的金甲神人,渾身沾滿了厚厚的金粉。這些金粉似乎非常重,令金甲神人搖晃著身軀,一點點彎下膝蓋,向下陷落,仿佛背負了一座山的重量。

  琅瑤眼看不妙,急忙把六丁六甲召回黃巾。雖然重新變回巾中的繡像,但六丁六甲金燦燦的盔甲上卻多出了綠、紅、黑等五種顏色,擦也擦不掉。琅瑤臉上露出痛惜之色,強行噴出一口鮮血,濺在黃巾上,隨著鮮血滲入黃巾,金甲神人盔甲上的雜色才一點點褪去。

  「兩位倒是樂得逍遙,任由我這個女人為你們衝鋒陷陣。」吃癟的琅瑤把火氣發洩到了我們頭上。

  「姑娘是巾幗不讓鬚眉嘛。有你在,哪用我們出手?」我幸災樂禍地回道。

  隱無邪毫不動氣:「幸好琅姑娘的六丁六甲打了頭陣,才讓我看出其中的玄虛。金、綠、黑、紅、黃五色方磚,分明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只要明白五行生生相克的道理,闖過這些地磚應該不難。」

  我恍然道:「隱掌門的意思,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隱無邪微微頷首,身形飄起,向前掠去,速度快得驚人,猶如一道淡淡的影子。他足尖在黑磚上一點而過,地磚剛剛下沉,隱無邪已經落在了象徵土的黃磚上,這時,黑磚下的洞穴噴出的汁液當即被黃土覆蓋。黃土剛一隆起,隱無邪倏地橫移,落在象徵木的綠磚上,黃土層立刻被鑽出來的碧綠藤蔓穿破。等他踏到金磚,藤蔓又被金粉壓彎……如此足不停留,隱無邪按照土克水、木克土、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的秩序,依次掠過黑磚、黃磚、綠磚、金磚和紅磚,利用五色磚的彼此相克化解攻擊。這樣十多個迴圈下來,他安然越過了鋪砌五色磚的地面。

  我和琅瑤隨後效仿,雖然一路兇險,但卻毫髮無損。

  再往前走,地勢已經完全不同,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一條條巨大粗壯的骨骼從地面隆起,盤根接錯,叢生出尖銳冰寒的骨刺。周圍的光線很暗,灰濛濛一片,使凹凸崎嶇的地面更難走。

  這裡看不到任何人工建築的痕跡,只是在骨骼的夾縫裡,擠滿了一團團黑魆魆的東西,硬中帶軟,非石非鐵,像是一種奇特的材質。越往前行,視野內就越幽黑,身邊的人仿佛成了晃動的幽影。

  琅瑤的黃巾裡飛出十多隻螢火蟲,在前頭照明領路。這些螢火蟲顯然是異種,雙翅大如車輪,圓鼓鼓的尾部橙黃透亮,忽閃忽閃的燦如寶石。沒飛多遠,螢火蟲的螢火突然熄滅,一隻接著一隻從空中跌落,像是被無形的魔爪突然扼殺。

  四周重新恢復了幽暗,甚至比原來更黑了。

  琅瑤迥然色變,又從黃巾裡喚出一頭雪白的穿山甲。穿山甲轉動脖子叫了幾聲,靈活竄出,貼著地面蛇一般潛行。這頭穿山甲的鱗甲層層疊疊,遠比普通的要堅厚,散發出玉質的光澤。頭頂心一顆透明的肉瘤明耀生輝,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穿山甲急速潛行了十多丈,忽然僵臥不動,「啪」,毫無徵兆的,它頭頂上的肉瘤猛地破裂,身軀無力倒地,剎那間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屍骨無存。雖然我運足鏡瞳秘道術,也看不清穿山甲到底怎麼死的。

  「不要再照明了。」隱無邪低聲道:「這裡有點不對勁。」

  琅瑤顫聲道:「我的雪球穿山甲呢?為什麼看不到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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