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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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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護花使者

  一群披著彩紗的小女妖魚貫而上,捧出噴香的菜肴。這些菜看起來五顏六色,吃起來全是一個味道——甜!嚼起來又軟又襦,含在嘴裡一會兒就化了。吃多了覺得發膩,不合我的口味。儘管如此,我一個人的食量幾百個花精也吃不完。

  我端起面前的小杯子,這是一個空心的紫色花苞,裡面盛著晶瑩的花蜜。這個杯子對花精合適,對我實在小了點。我一口舔幹花蜜,側頭打量忙碌的小女妖。她們頭上也有兩隻觸角,背上長著一對薄薄的翅膀,姿態翩翩,容貌秀美,樣子很像蝴蝶。

  我心中一動,如果這些侍女是蝴蝶妖,那麼小武士們應該是蜜蜂妖怪了,看他們臉上的黑黃色條紋,我能猜個大概。

  「朋友,你好。」蒲公英也來到我這張桌子旁,端起一杯花蜜,和我乾杯。我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談笑風生。從蒲公英嘴裡得知,鳶尾大將軍是花精的首領,也是花田的守衛者,保護花精們不受魔剎天其他妖怪的侵害。今天是他的一千歲壽誕,所有的花精從各處趕來,為他祝壽。我暗打算盤,琢磨該怎麼再和鳶尾大將軍拉近關係。

  因為我不時吹捧花精,再篡改幾句漢樂府、唐詩,妙語連珠地唱幾聲,人又沒什麼架子,不一會兒,引得一大堆花精和我稱兄道弟。

  「林飛,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兄弟!」這樣的話,我也不知聽多少花精說過了。我暗忖這些花精也挺勢利,見到鳶尾大將軍善待我,便紛紛討好。我笑著應付,扭頭去看海姬、甘檸真,也許只有她們,才會真正對我好。不管我林飛今天是好是歹,她們都不會棄我而去。

  「接,接下來,是歌,歌舞表,表演!」鳶尾大將軍一揮手,一群披綢帶紗的蝴蝶妖翩然而至,翅膀扇動,彎腰扭臀,旋轉出一個個美妙的舞姿。緊接著,一群金盔金甲的蜜蜂武士昂然入內,齊聲威喝,揮舞寶劍。蝴蝶妖繞著蜜蜂妖舞動,蝴蝶展翅,蜜蜂舞劍,幾十個拿樂器的花精放聲歌唱,熱鬧極了。

  鳶尾大將軍結結巴巴地問我:「林,林飛。歌舞還,還不錯吧?」

  我微微一笑,大步上前:「今天是大將軍壽辰,林飛不才,也來一舞助興!」合著樂聲,我廣袖飄飄,瀟灑展姿,行雲流水般舞出了魅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曼聲吟唱,邊歌邊舞。這是詩經裡最有名的秦風——《蒹葭》,詩意清麗飄幽,四下變得一片寂靜,所有的花精瞪圓了眼睛,凝神傾聽。奏樂的停了,跳舞的也停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唱到最後一句,我悠悠揮袖,停下魅舞,腦海中閃過在湖邊,初次見到三個美女的一幕。碧綠的水面上,潔白的雪蓮一塵不染。

  過了許久,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鳶尾大將軍熱烈鼓掌,激動得更結巴了:「好,好,好!舞,舞得好,唱,唱得更,更好!」比起花精們隨口哼唱的俚俗小調,《蒹葭》就像魚目旁的珍珠,強太多了,無怪引起他們一陣陣的喝彩。

  回到席上,甘檸真目射異彩,對我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林飛,想不到你的詩寫得這麼動人。」

  我厚著臉皮應承下來,心想,就算公子櫻擅長詩詞歌府,恐怕也做不出《蒹葭》這樣的千古絕唱。在甘檸真心目中,我林飛總算有勝過他的地方了。

  小公主沉醉般地顫動睫毛,道:「這位客人為父親的壽筵增光不少,父親,這是我參加過的最快樂的一次宴會呢。這樣美妙的歌舞,也不知何日才能再次聆聽。」

  鳶尾大將軍樂得頻頻點頭,我周圍又湧上許多花精,對我敬上花蜜,有的花精竟然向我拜師,要求學習歌舞,還有的花精不服氣,提出要和我賽歌比試。席間,又有許多蝴蝶妖、蜜蜂妖、花精上場表演歌舞,整個壽筵持續了好久。

  直到尾聲,花精們酒足飯飽,紛紛喧鬧起來:「小公主,來一個!」「小公主,表演一個,讓我們開開眼。」

  小公主徵詢般地看著鳶尾大將軍,後者點點頭:「既,既然,大家想,想讓你表演,你,你就別,別,別讓他們掃興了。」

  小公主甜甜一笑,盈盈而起,花精們掌聲雷動,轟然叫好。聽蒲公英說,小公主是鳶尾大將軍的掌上明珠,也是花田裡最美麗的花精。

  伴著絲竹聲,小公主手足輕揚,跳起了舞。她的手腕、腳踝上套著水藍色的鐲子,互相碰觸,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在遙遠的花叢裡,

  躺著一朵藍色的鳶尾花。

  她閉著眼睛,

  等人來把她喚醒。

  她只是睡著,

  等人來把她喚醒。」

  小公主的歌聲柔柔的,像細嫩的花骨朵兒,還沾著幾滴透明的露水。舞姿也柔和美妙,如同迎風搖曳的花莖。我情不自禁地大聲喝彩,小公主目光流轉,瞥見我,臉紅了紅,低下頭去。

  「嘿嘿嘿,好一朵美麗的鳶尾花。」一個刺耳的聲音陡然從宮門外傳來,「砰砰」,幾個蜜蜂武士摔了進來,躺在地上,半天沒起爬來。

  滿座哄然,鳶尾大將軍怒吼道:「誰?誰敢擾亂本,本將軍的壽筵?」

  一個臉形瘦長,頭髮花白的花精大搖大擺地走進宮殿,目光一掃,陰惻惻地道:「怎麼?大將軍不歡迎我來拜夀嗎?闊別多日,你的威風倒是不減當年。」

  「是狗尾巴!」「他怎麼來了?」花精們盯著來人,不安地議論。蒲公英小聲道:「這是狗尾巴花精,多年前因為調戲小公主,被大將軍趕出了花田。奇怪,他怎麼有膽子回來了?」

  狗尾巴貪婪地盯了小公主幾眼,轉過頭,肆無忌憚地直視鳶尾大將軍:「很久不見了,鳶尾。沒想到吧?我又回來了。」

  鳶尾大將軍一拍花榻,厲聲道:「把他趕出去!」早有蜜蜂武士圍上,寶劍紛紛刺向狗尾巴。

  狗尾巴冷冷一哂,滿頭白髮倏地變長,一直拖到地上,長發抖得筆直。宛如長鞭抽動,打得蜜蜂武士左倒右僕,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狗尾巴喝道:「鳶尾,還不讓他們住手?難道要我大開殺戒?」

  鳶尾大將軍森然道:「我帳下數,數千武士,難,難道還怕了你?」

  狗尾巴身形躍起,長髮矯若游龍,纏住了十多個蜜蜂武士,把他們甩向半空,厲聲道:「今天的狗尾巴,可不是昔日任你欺負的狗尾巴了。我今天來,代表的是夜流冰大王——魔剎天的妖王夜流冰!」

  場上立刻一片寂靜,花精們驚呆了。我心中猛地一震,夜流冰!這個花精竟然是夜流冰的使者!甘檸真淡淡地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狗尾巴得意洋洋,示威般地瞧了瞧眾花精:「想不到吧?一別多年,我現在已經是夜流冰大王的人了。你們敢碰我一根手指,大王就會把你們統統殺光!」

  花精們面面相覷,看來夜流冰凶名在外,連花精都感到害怕。鳶尾大將軍面色一變,小公主平靜地道:「你說你是夜流冰的手下,有什麼憑據?」

  狗尾巴臉上露出猥褻的笑容:「小公主冰雪聰明,比過去更美啦。嘿嘿,你們看,這是夜流冰大王的冰魄花,可不是別人能假冒的。」拿出一朵純黑透亮的冰花,晃了晃。

  冰花冒出一絲絲白色的寒氣,天並不冷,但這朵冰花卻一點也沒有融化。我暗叫古怪,冰不化倒也罷了,居然還是黑色的。

  鳶尾大將軍的面色又一變:「你,你想,想怎麼樣?」

  狗尾巴突然神色肅然,雙手捧起冰花,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道:「小人代表魔剎天妖王夜流冰,奉上冰魄花一朵,恭祝鳶尾大將軍萬壽無疆。」

  我心中暗忖,狗尾巴前倨後恭,必有所圖。鳶尾大將軍神色猶豫,遲遲不接那朵冰花。狗尾巴眯起雙眼,話中帶刺地道:「夜流冰大王誠意賀壽,大將軍不給這個面子嗎?」

  一隻纖嫩小手接過了冰花,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小公主隨手放下冰花,道:「好了,我們十分感謝夜流冰的道賀,你還有什麼事嗎?」

  狗尾巴色迷迷地瞅了瞅小公主的玉手,眼睛一翻:「臨走前,大王曾對我說,花田裡的花精個個妖力不凡,如有機會,不妨討教一下。嘿嘿,大將軍,你帳下武士眾多,可有敢和我一較高下的嗎?」

  花精們紛紛色變,鳶尾大將軍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來,鬚髮皆張:「狗尾巴,你是來挑釁的!即便你有夜流冰撐腰,也不放在我鳶尾眼裡!」這幾句話一氣呵成,氣勢雄壯,毫不結巴,頗有一點花田守衛者的風采。

  狗尾巴皮笑肉不笑:「我哪敢冒犯您的虎威?大將軍言重了。我只是奉夜流冰大王之命,想和各位切磋一下。你們要是怕輸,那就算了,當我沒說過。」

  蜜蜂武士們大聲怒喝,要求迎戰狗尾巴。不少花精不滿狗尾巴的囂張,怒斥起來。一個統領模樣的蜜蜂武士上前一步,向鳶尾大將軍請命一戰。

  蒲公英對我介紹道:「這是大將軍的武士長——黃蜂,也是最勇猛的武士,曾經打退過許多試圖染指花田的妖怪。」

  在大將軍的首肯下,黃蜂抽出寶劍,來到殿中央。蝴蝶侍女們撤開了當中的桌席,弄出一塊空地。蜜蜂武士們信心十足地揮動寶劍,為黃蜂助威。

  狗尾巴漫不經心地瞄了黃蜂一眼,突然沖上前,長髮抽向黃蜂面門。四周的花精憤怒地唱起小調:

  「狗尾巴花,

  你太卑鄙。

  偷襲英勇的武士,

  丟盡祖宗的臉。」

  我心中好笑,花精真是民風怪異,連罵敵人也要唱歌。不過我暗暗希望花精和夜流冰搞得水火不容,這樣對我們才有好處。

  場上,兩道人影兔起鶻落,展開激烈的搏鬥。黃蜂勇猛異常,寶劍揮得風聲四起,沒多久,就壓制住了狗尾巴,佔據上風。「啪」,黃蜂寶劍橫切,緊貼著狗尾巴的髮鬢掃過。狗尾巴急速後退,幾縷長髮順著劍鋒悠悠斷落。

  眾花精大聲叫好,狗尾巴森冷一笑,深吸了一口氣,渾身鑽出一根根白色的長毛,糾結成蛇一般粗的鞭子,齊齊抽向黃蜂。黃蜂措手不及,被打飛出去。

  腰肢一挺,黃蜂一躍而起,儘管嘴角滲血,依然勇猛地撲向狗尾巴。身在半空,黃蜂陡然現出妖身,變成一個巨大的蜜蜂,屁股後伸出一根寒光閃閃的尖針,快似閃電,刺向狗尾巴。「篤」,針尖又閃電般吐出一根尖針,尖針的針尖又吐出一根尖針,這麼一來,立刻縮短了和狗尾巴的距離,本來雙方相隔好幾丈,現在針尖指到了狗尾巴的眼皮底下,差之毫釐,就要刺進他的眉心。

  眼看狗尾巴難逃這一擊,他突然擺出一個奇異的姿勢,左手中指,拇指豎起,「啪嗒」打了個響指,一朵晶瑩雪白的冰花從指間生出,不偏不倚,擋住了尖針。一道慘白的寒氣從冰花透出,順著尖針,迅速向黃蜂延伸。剎那間,黃蜂全身結冰,被一朵巨大的冰花凍結在了裡面。

  花精們紛紛驚呼,狗尾巴抬起頭,目視鳶尾大將軍:「這是夜流冰大王傳授給我的一點小妖術,你看還過得去嗎?」

  鳶尾大將軍怒吼一聲,邊上又有個花精跳出來,主動請戰。狗尾巴不由分說,長長的白髮橫掃,那個花精輕巧躍起,閃過長髮,在空中滾成一個圓球,張開嘴,對準狗尾巴,噴出一根根尖銳的紅刺。

  狗尾巴雙指豎起,打出響指,如法炮製地把花精凍在了一朵冰花內。此後,又陸續上了十多個花精,雖然個個妖術奇異,但無一例外,都難以抵擋狗尾巴的冰花。直到雞冠最後上場,紅高帽化作一頂高聳的尖塔,罩住了狗尾巴,花精們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雞冠興高采烈,剛要唱幾句。「咯吱咯吱」,紅色的尖塔裂開了一條條細長的縫,裡面一朵碩大的冰花正慢慢把尖塔撐開。「轟」的一聲,尖塔炸開,狗尾巴傲然而立,白髮一甩,把雞冠當場抽暈。

  宮殿內立刻鴉雀無聲,花精們低下頭,沒人再敢上場。狗尾巴傲慢地看了看鳶尾大將軍:「不堪一擊。很多年前我就說過,如果沒有這片花田,花精早被其他妖怪殺掉了。我說得沒錯吧,花精的妖術根本不行,和夜流冰大王一比,是這個!」翹起小拇指,輕蔑地晃了晃。

  「你真是花精的恥辱!」一個細嫩的聲音叱道。在所有的花精都沉默的時候,小公主玉立而起,就這麼直指狗尾巴,美麗的臉上,盡是凜然的神采。

  「恥辱?」狗尾巴冷冷地道:「這麼多年,你們守著這片花田固步自封,猶如井底之蛙,才是花精的恥辱。花精需要和異類交流、溝通,才能變得強大。關起門來稱大王,只能逐步走向衰亡。大將軍,怎麼樣?你能出手和我一戰嗎?」

  蒲公英低罵道:「狗尾巴好卑鄙,明明知道每逢生辰,大將軍會暫時喪失妖力,還硬逼著大將軍上場比試。」

  我恍然大悟,難怪狗尾巴會挑這個時候來尋釁,原來瞅准了鳶尾大將軍今天沒法和他動手。想想也是,鳶尾大將軍是花田的守衛者,妖力就算比不上夜流冰,也不會比狗尾巴差。

  「既然這位狗朋友喜歡打架,老子就陪你玩玩。」在花精們驚訝的表情下,我在臉上蒙了塊絲帕,只露出眼睛,摸摸肚子自言自語:「吃得飽,需要消化一下。」

  鳶尾大將軍楞了一下,剛要說話,我擺擺手:「朋友有難,當然要兩肋插刀,除非大將軍不把我當朋友。」不等他回答,閃身躍到狗尾巴對面,暗施璿璣秘道術,氣圈無聲纏住了他的雙腳,輕輕一絆,「撲通」,毫無防備的狗尾巴摔了個狗啃泥。

  「快免禮,你初次見面就行大禮,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戲謔地作勢攙扶狗尾巴,花精們哄堂大笑。

  狗尾巴快速爬起,「撲通」又摔了一跤。再次爬起時,他虛閃一下,避開了我的璿璣氣圈,皺眉喝道:「你是誰?蒙著臉莫非見不得人?」

  我嬉皮笑臉地道:「不是說過了嘛,我是你老子。」嘴巴一張,一口三昧真火噴去,慌得狗尾巴狼狽躲閃,長長的白髮被燒焦了一片,發出糊味。花精們笑得前仰後合。鳶尾大將軍興奮地嚷道:「好!」

  狗尾巴被激怒了,雙指豎起打出響指,生出一朵冰花。我早料到他會出這招,運轉純陽炎心法,連續噴出幾口三昧真火,融化了冰花。

  「夜流冰還教了你什麼招數,一起使出來吧。」我挑逗道,想從狗尾巴身上摸出夜流冰的虛實,這是我上場動手的主要原因,也順便賣個人情給花精。

  「難怪鳶尾有恃無恐,原來找了外人替他撐腰。看來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是不行了。」狗尾巴獰笑一聲,雙手的中指、拇指同時打出響指,從指間,一點點生出了純黑色的冰,慢慢形成冰花的形狀。

  小公主嬌聲道:「這是冰魄所煉的冰花,不怕火!趁它沒成形前快動手!」美目中滿是關切和焦急。

  我偏過頭,對她灑然一笑,小公主的臉又紅了,像是海面上的晚霞投影。為了做好將來對戰夜流冰的準備,我故意站著不動,等黑冰花成形。

  黑色的冰花倏地射來,我噴出一連串三昧真火。哇靠,冰花遇火不化,寒氣把三昧真火都凍滅了。眼看冰花射到面前,我探出龍蝶爪,噴出一個大火球。「轟」,冰花穿過火球,顏色不再那麼黑了,略微發灰,但寒氣依然凜人。

  「快閃!」海姬的嬌呼聲傳來。「少爺,永別啦!」鼠公公見勢不妙,拔腿要溜。我大吼一聲,不避不讓,運轉混沌甲禦術,一拳硬撼冰花。

  拳頭立刻蒙上一層薄冰,我感到皮都快凍掉了。狗尾巴得意的神色一閃而逝,變成滿臉驚愕。冰花緩緩融化,混沌甲禦術終於把冰花打回原形,黑色的水滴順著我的手背,一滴滴滑落在地,凝結成圓溜溜的黑色晶體。

  「砰」,我施展魅舞,飛起一腳,把狗尾巴踢翻在地。心中暗叫僥倖,如果對手是夜流冰,結出的冰花肯定比狗尾巴厲害多了,到時能否抵擋還是未知。

  花精們雷鳴般的喝彩把花宮都要震塌了,鳶尾大將軍向我投來感激的眼神。不少花精興奮地唱起小調,蒲公英樂陶陶地哼道:

  「狗尾巴呀,

  自不量力。

  摔了個狗啃泥呀,

  笑得我喘不過氣。」

  過了許久,狗尾巴才緩緩爬起,又驚又駭地看著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插手我們花田的家事?」

  我眨眨眼:「就當我是護花使者吧。」

  花精們起哄道:「快滾吧,夾著狗尾巴滾出花田。」

  狗尾巴胸膛急促起伏,雙目中射出怨毒之色。過了一會,他恢復了鎮定,冷森森地環視眾人:「不要得意得太早。臨走之前,我代表夜流冰大王,還有一事交待。」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哼著小調答道。

  「花田小公主麗質天生,秀外慧中,夜流冰大王十分仰慕,特此委派我向小公主求親。請鳶尾大將軍在一周內備齊嫁妝,送小公主來葬花淵完婚。」狗尾巴目光尖銳如針:「恭喜大將軍,從此和夜流冰大王結成了兒女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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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3: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變小了

  像一點火星掉進了沸騰的油鍋,狗尾巴的話引得整個花宮都炸開了。花精們七嘴八舌,吶喊鼓噪,指責狗尾巴胡言亂語。

  狗尾巴聲色俱厲:「我說的千真萬確,夜流冰大王要迎娶小公主過門!」

  花精們頓時安靜下來,面面相覷。鳶尾大將軍神色微變:「狗尾巴,你開,開什麼玩笑?」

  「我狗尾巴敢開玩笑,夜流冰大王可從來不開玩笑。魔剎天這麼多年,也沒有一個妖怪敢不相信夜流冰大王說的話。這門親事,大將軍你是難以推託了。」

  鳶尾大將軍勃然大怒:「不,不行!小公主這麼小,怎麼能,能和夜流冰成,成親?花,花精是,是不可能和外族通婚的!何況那個夜流冰,出,出了名的愛,愛折磨女人。夜,夜流冰名頭再大,我,我鳶尾也不怕他!」

  「那麼魔主呢?您也不怕嗎?夜流冰大王可是魔主跟前的大紅人,您不會不知道吧?」狗尾巴臉上露出一絲奸笑:「除了花田,魔剎天所有的妖怪都向魔主效忠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花田如果拒絕了這門親事,魔主和夜流冰大王都會感到不高興的。」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花精們沉默不語,目光裡流露出畏懼,看來魔主的威名讓這些花精也噤若寒蟬。我暗叫不妙,憑魔主的力量,掃平花田輕而易舉。現在夜流冰向小公主求親,擺明瞭是通過姻親的方式,收並花精的勢力。

  鳶尾大將軍緩緩地道:「要,要是我不,不答應呢?」

  狗尾巴傲然道:「一周之內,葬花淵見不到花轎,花田將從魔剎天抹去!從此以後,北境再也不會有花精這個族群了!」

  鳶尾大將軍嘴角微微抽搐,狗尾巴道:「媒事已經轉達,我告辭了。」揚長離去,到了宮門口,回過身,冷冷地道:「以花田之力,是不可能和魔主手下千萬妖怪抗衡的,大將軍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成為花田的千古罪人。」

  望著狗尾巴消失的背影,鳶尾大將軍「砰」的一拳,重重砸在了花榻上,打得碎花亂濺。

  花精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狗尾巴臨走前來這麼一手,猶如晴天霹靂,把大家都打懵了。生機盎然的花田,一轉眼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我腦中意念急轉,夜流冰要強娶小公主,這可是挑撥他和鳶尾大將軍的良機啊。

  剛要煽風點火。我忽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站起來又「撲通」坐倒。

  「公子大概是被花粉迷暈了。」一直沒有出聲的小公主忽然道,走過來,端起一杯乳白色的花露,囑咐我喝下去,解釋道:「我們花精身上都沾有花粉,具有麻醉般的功效。你剛才和狗尾巴激戰一場,所以中了他的花粉毒,喝了醒花露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

  哇靠,想不到花精還有這一手,險些中了暗算。小公主坐在我身邊,臉色有些蒼白,夜流冰的求婚明顯刺激了她。

  花精們還是沉默不語,冷場了很久,終於有一個花精站起來,猶豫了片刻,道:「請,請大將軍三思。其實嘛,花田如果和葬花淵結成親家,也不是壞事。我,我先告辭了。」低著頭,自顧自走出宮殿。

  我一呆,陸續又有花精起身告辭,沒一個說要拒絕這門親事的。鳶尾大將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個看上去年紀最老的花精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咳嗽幾聲,道:「大將軍。祖宗開創這片花田不易,你是花田的守衛者,應當為大家考慮。小公主年紀不小,也該嫁人了。」

  鳶尾大將軍面色大變:「菊花長老,難道你,你也同意這,這門親事?」

  菊花苦笑一聲:「不同意,大家都得死。以大將軍的妖力,就算能敵住夜流冰,但能敵得過魔主嗎?我聽說魔主一出,魔剎天的十大妖王死的死,降的降,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花田了。加上狗尾巴對花田地勢瞭若指掌,有他在,夜流冰侵入花田輕而易舉。大將軍,我們也很喜歡小公主,可現在……」

  不少花精開始附和,小公主低著頭,怔怔地揉著衣角。我心中一酸,想不到世態炎涼,即使是花精的世界也同樣如此。想起金剛門、顛三倒四派一哄而散的瓦解景象,我暗自搖頭。在北境,大家都希望活得更長,躲避天劫,這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長老德高望重,說得沒錯,大將軍看著辦吧。」花精們低聲議論著,紛紛離去。沒多久,花精們全走光了,偌大的宮殿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滿桌杯盞狼藉,只剩下發楞的小武士們。

  一場熱鬧的壽筵,轉眼作鳥獸散。鳶尾大將軍緊緊攥緊了拳頭,發了半天呆,目光落到小公主身上,滿是憐愛之色,猛地喝道:「我,我是,不會把你嫁給夜流冰的!」

  「父親,我願意嫁。」小公主抬起頭,柔聲道,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

  「您是花田的守衛者,應該為大家考慮。菊花長老的話,是對的。」小公主悽楚地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準備嫁妝吧,我明天就動身。」璀璨的燈火下,她孤零零的身影顯得如此黯淡。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喊道:「不能嫁!這不等於強搶民女嘛!」

  小公主的背影微微一震,沒有回頭,低聲道:「讓客人見笑了,今晚我們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我直視鳶尾大將軍,目光灼灼:「大將軍,可否喝退左右,和我這個外鄉人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呢?」

  鳶尾大將軍有些迷惑不解,遲疑片刻,答應了我的要求。海姬她們驚訝地看著我,我仰頭數著殿頂上懸垂的花燈一盞盞熄滅,一個計畫悄然浮上心頭。

  宮門關上了,花宮之內,變得一片漆黑,只剩下鳶尾大將軍、小公主和我們。我把我們幾人的身份、來意如實告訴了鳶尾大將軍,他大吃一驚,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夜流冰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沉聲道:「以我、海姬和甘檸真的實力,如果合擊夜流冰,相信有九成把握。但我們欠缺的,只是一個接近他的機會。」

  小公主嬌軀一顫:「你的意思是?」

  「即使是妖力無邊的妖王,也不會對新娘有戒心的,何況是一個嬌滴滴的花精美人。我們護送小公主出嫁,然後伺機,」我一字一頓:「洞房花燭夜,刺殺夜流冰!」

  「混入婚嫁隊刺殺夜流冰?少爺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鼠公公嚇得鬍子也翹起來了。

  話鋒一轉,我皺眉道:「只是這個計畫有一點難處,花精樣貌和我們截然不同,一看便知,很難混在出嫁的隊伍裡。」

  小公主水盈盈的美目凝視著我:「那倒沒關係,我們有秘傳的妖術,可以讓你們暫時變得和我們一樣。不過就算你們能殺死夜流冰,同樣會惹出魔主,毀滅花田。」

  我侃侃而談:「只要我們殺死夜流冰時,沒有外人看見就不會出岔子。事後救出鳩丹媚離開,放出風聲,到時都知道是我林飛殺死了夜流冰,不會遷怒到你們頭上。只是委屈小公主當了寡婦,必須在葬花淵住上一段時間再回娘家,才不會引人疑心。」

  甘檸真欣然道:「這個計畫可行,也最容易接近夜流冰。」

  我把目光轉向鳶尾大將軍,現在就等他點頭了。這個計畫對我們對他都有好處,他應該不會拒絕。

  鳶尾大將軍沉默許久,緩緩搖了搖頭:「我,我不,不能拿,拿我的女兒去,去冒險。何況我,我信不過你們。」

  「即使成了寡婦,也勝過被夜流冰玷污。」小公主輕咬嘴唇,雙目閃爍著斬釘截鐵般的光:「父親,我願意。我也相信林飛公子說的是真的。」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雖說是柔弱的女花精,卻有大丈夫的豪氣。

  鳶尾大將軍身軀一震,又怔怔地想了很久。小公主柔聲道:「您只能答應我,因為鳶尾大將軍首先是花田守衛者,其次,才是我的父親。」

  鳶尾大將軍嘴唇抖索,他伸手摸摸小公主的頭髮,替她戴正了花冠,撫平弄皺的衣角,又瞧了她好多遍,一句話也不說。然後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帶著深深的疲態。

  「跟我來,把你們變成花精的模樣,需要一夜的功夫。」小公主緩緩地道,向內殿走去。

  半個時辰後,幾個蝴蝶侍女抬來了四口大缸,裡面盛滿了顏色斑斕的花汁。小公主吩咐侍女在中間掛起帷幕,分開兩口缸,把甘檸真、海姬帶到帷幕的另一邊,低聲說了幾句,後來就聽見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請兩位淨衣沐浴。」一個蝴蝶侍女指了指大缸,對我道。當著女人的面脫光衣服,我還真不習慣。捂著下體,我尷尬地跳進了一口大缸,鼠公公也苦著臉照做了。這傢伙渾身都是黑灰色的鼠毛,看得我樂壞了。

  花汁很涼,散發著濃郁的香氣。侍女捧來一罐罐色彩各異的花汁,不停地加進缸裡,這些花汁有的粘稠如漿,有的臭不可聞,有的和清水沒什麼兩樣。最後侍女拿來缸蓋,封住了缸口,四下變得一片漆黑。

  「咕嘟咕嘟」,缸裡開始冒起了水泡,過了很久,花汁像燒開的水滾起來,越來越熱。等到侍女移開缸蓋,我已經熱得渾身大汗,忙不迭地跳出了大缸。

  穿好褲子,摸摸全身,我和鼠公公對視一眼,再瞧瞧纖小的蝴蝶侍女,訝然道:「我們怎麼一點沒變?」

  「還差最後一道施術工序。」小公主撩起帷幕,輕輕走了進來,瞥見我赤裸的上身,臉又是一紅。她走到我身前,喝退蝴蝶侍女,從頭上取下藍色的花冠,細聲道:「公子忍著點痛。」拈起花冠上的一朵花,細銳如針的花莖對準我的心臟,倏地刺進去。

  我悶哼一記,一顆心仿佛被匕首捅了一下,疼得我齜牙咧嘴。要不是在小公主面前逞強,我早就大叫日他奶奶的了。小公主的手按在花瓣上,眼花繚亂地撥動。花一點點陷入肌膚,像是在我的胸口紮了根,花瓣慢慢綻開,開始生長。

  眼睜睜地望著這朵花在胸前盛放,越開越大,我心裡驚訝極了。沒多久,花開得比我人還要大,藍色的花瓣不斷打開,如同舒展的手臂,反將我一層層包了起來。聞著淡淡的花香,一陣難以抗拒的疲倦湧上眼皮,我糊裡糊塗地睡著了。

  醒來時,我還在這朵藍色花的包裹中,小公主站在對面,仰頭默默地看著我。

  「我睡了多久?」我揉揉眼睛,好奇地問道,四周藍瑩瑩的,柔軟巨大的花瓣映著潤澤的光。胸膛上,插著的藍色花莖觸目驚心,似乎和我的血肉連成了一體。

  「只睡了一盞茶的時間,天還沒亮。」小公主柔聲道,隔了一會,問道:「林公子,刺殺夜流冰你不害怕嗎?」

  我吐吐舌頭:「怕,當然怕。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鳩丹媚,老子豁出去啦。你也別怕,即使我們刺殺失敗,也會想法撇清和你的關係,不會讓你受到連累。」

  小公主嫣然一笑,從長髮裡,慢慢抽出一根細銳的藍色髮絲:「我已經做好了失手的準備。」她側著頭,拿出梳子,慢慢地梳著長髮,編成一縷縷辮子,盤在頭上,嘴裡哼著歌:

  「在遙遠的花叢裡,

  躺著一朵藍色的鳶尾花。

  她閉著眼睛,

  等人來把她喚醒。

  她只是睡著,

  等人來把她喚醒。」

  盤弄好了雲鬢,她把那根尖銳的髮絲插了進去,低聲問我:「像個新娘嗎?你說我很美,像小仙女,是真的嗎?」

  我心裡猛地湧上一陣酸楚,雖然我們雙方利益一致,但畢竟還是利用了她。林飛,你好卑鄙啊!我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小公主輕輕歎息了一聲,雙手合十,十指指尖微微翹起,手鐲發出奇特的異彩。「嘶嘶」,藍色的花朵簌簌抖動,急速縮小,花瓣一層層打開,每打開一層,我的身體就受到感應,一陣抽搐,疼得我冷汗直冒。「咯吱咯吱」,骨骼作響,我一寸寸地矮下去,胳膊變細,兩腿變小,等到藍色的花完全打開,我已經變得和小公主一模一樣大了。

  小公主手指輕彈花心,藍色的花倏地鑽進我的血肉,胸前留下了一個淡藍色的印記。她拿出一粒黃色的花籽,遞給我:「只要服下它,就能恢復你的本來模樣。」

  我小心藏好花籽,看看四周。哇靠,原先的宮殿一下子大了好多!那口浸泡花汁的缸現在看來,都可以在裡面游泳了。我伸伸胳膊邁邁腿,忍不住想笑。

  走出內殿,蝴蝶侍女們正在徹夜忙碌,準備嫁妝。彩衣、禮箱、花粉盒堆得滿地都是,我的心不禁隱隱作痛,外面的天已經微亮了,門前的臺階被朝霞映出了鮮亮的紅色。風吹進來,彩衣簌簌顫動,說不出的豔麗奪目。

  「對我們來說,由花精帶路,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又能深入虎穴,救出鳩丹媚。但對小公主而言,卻是用一生的幸福下了賭注。」不知何時,甘檸真出現在我身邊,淡淡地道。她也變小了,三千弱水劍被她化作一根細針,插在了發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在殿角,小公主手捧一件鮮紅的嫁衣,兀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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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4: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第二天黃昏,出嫁的隊伍終於收拾妥當。

  幾十個精緻的小嫁妝箱子分別由甲蟲車隊拉著,隨行的除了我們,只有四個瓢蟲轎夫。為了怕夜流冰起疑戒備,不敢多派花精,連護衛的蜜蜂武士都沒有安排。

  這支送親隊冷冷清清,沒有人送行,沒有人敲鑼打鼓放炮仗,更像是在出殯。

  臨走前,我再也沒有見過鳶尾大將軍。他一直沒露面,小公主等了又等,最後還是坐上了花轎。直到隊伍遠離花宮,甘檸真才用蓮心眼望見了殿門口一個孤獨的身影。

  隊伍的最前頭,一排圓乎乎的甲蟲妖背著嫁妝,飛快穿行在花田中。海姬、甘檸真守在花轎邊,一言不發,顯得有些沉悶。為了緩解壓抑的氣氛,我笑嘻嘻地插趣打諢。

  鼠公公看了看我,捂嘴偷樂:「少爺,你這副樣子還,還真像個小花精。」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記住,別叫我少爺,叫我牡丹!」我提著長長的裙擺,再三提醒他。為了暗殺成功,我特意化了女人的妝,穿上鮮豔的喇叭花裙,頭戴珠翠,臉貼花黃,和甘檸真、海姬偽裝成了小公主的陪嫁丫鬟。至於鼠公公嘛,他實在太醜,只好剔光鬍子,左頰上點了一顆黑痣,權當媒婆的模樣。

  鼠公公忙不迭地點頭:「是是,少爺,哦不,牡丹。甘仙子是雪蓮,海姬是金盞,我是蝴蝶蘭,我都背得滾瓜爛熟啦。」

  「到時你一旦露了馬腳,我第一個先殺你。」我嚇唬他道,把刺殺計畫的細節反復想了幾遍。變小以後,四周的鮮花顯得又高又大,像一根根柱子高聳入雲。有小公主帶路,我們成功避開了許多怪異的陷阱。什麼食人花林啊,花魂坑啊,迷粉陣啊……短短兩天時間,我們順利走出了花田。

  「原來從花田到射工雪山這麼近,要是我們自己闖,至少得七八天啊。」鼠公公習慣性地摸摸鬍子,發現唇邊早就光溜溜了,急忙停手。

  花田外,緊鄰著一座巍峨的雪山,半山森碧,半山雪白。猶如一條昂首欲飛的玉龍。到了這裡,等於進入了夜流冰的勢力範圍。翻過這座雪山,便是葬花淵。

  我們順著山腳,費力地向上爬。原本一步可以邁過去的山石,現在要走好多步。我們又穿著花裙、尖頭繡花鞋,路就更難走了。瓢蟲妖、甲蟲妖倒是爬得飛快,十多隻腳到底比我們兩條腿好使。鼠公公累得受不了,嚷道:「牡丹,不如你用吹氣風帶我們飛過去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進入射工雪山,就得小心翼翼,不能露半點馬腳。何況我還要看清楚地勢,計算將來的逃亡路線。

  又過了一天,我們爬到半山腰。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越來越少,逐漸被積雪覆蓋。到了山頂,已經是銀妝素裹,粉雕玉琢的冰雪世界了。挺拔的古樹枝頭,掛著一根根透明的冰淩,寒冷的山風一吹,雪粉噗哧噗哧地往下掉。

  我留意到,有的地方滴雪不沾,露出青灰色的地表,不禁納悶。鼠公公告訴我,下面藏著射工蟲,所以才沒有積雪。

  「這座雪山因為盛產射工蟲,所以才叫射工雪山。」鼠公公賣弄般地介紹道。

  「射工蟲?」我心中一動,我的霜雪轉沒有練到大成,就是因為缺少了射工蟲這個煉丹藥引。可惜現在沒有時間,否則挖幾條射工蟲出來,正好修煉丹鼎流的秘笈。

  小公主叫停花轎,掀起簾子瞧了瞧:「走出花田用了兩天,爬到山頂用了兩天,加上下山的兩天,剛好可以在七天內趕到葬花淵。」

  我恍然大悟:「好狠毒的夜流冰!他根本不給你們考慮的時間。一旦你們延誤送親,他就有了侵佔花田的理由。」

  小公主默默點頭,放下了轎簾。我們剛要下山,遠處陡然傳來迅猛的風聲,天空中出現了一片黑影,向我們急速掠來。

  「是猴子!」鼠公公怪叫一聲,躲到我的背後。

  我呆了呆,還是第一次見到會飛的猴子。這些猴子面相兇惡,渾身赤黑,額頭嵌著一塊白斑,背上長著一對狹長的翅膀,掀動時狂風陣陣,飛砂走石。它們從半空高速撲下,繞著我們齜牙咧嘴。

  「哪裡來的妖怪?趕快通名!否則老娘要你們好看!」一個巨大的女妖坐在一頭飛猴背上,厲聲呵斥。黃色的大板牙翻出了嘴唇,露出裙子的一條長尾巴還一甩一甩的。

  因為我們變小了,所以看誰都是巨人,其實這個女妖身材正常,只是相貌醜惡,尖嘴猴腮,一頭枯發亂蓬蓬的,額頭也有一塊白斑,雙眼精光四射。

  這不是大馬猴嘛。我在心裡嘀咕,臉上浮出諂媚的笑翹起蘭花指,嗲聲嗲氣地道:「女大王您好,我們是來自花田的花精,奉了葬花淵的夜流冰大王之命,前來送親,請女大王行個方便。」

  女妖打量了我們幾眼,冷笑:「來得倒挺快,狗尾巴前腳剛回到葬花淵,你們後腳就到了。新娘子呢?讓我瞅瞅。」跳下飛猴,不由分說地掀起轎簾,厭惡地看了小公主一眼。

  我一扭腰肢,試探著問道:「這位女大王,您是夜流冰大王的……?」

  「什麼女大王的,難聽死了。老娘叫如花,是夜流冰大王的巡山總使。」女妖跳上飛猴,嘴裡嘟囔:「這麼小的花精新娘子能看不能幹,娶回來又是當擺設的。喂,你們上飛猴吧,我把你們送到葬花淵。」

  坐上飛猴,如花帶著我們向山下急速飛去。我和海姬、甘檸真對視一眼,心裡感到一絲不安。原本我們逃亡時最有利的,莫過於我的吹氣風甲禦術。但現在有了這批飛猴,對方追蹤我們就變得容易了。

  飛猴的速度很快,轉眼到了山下。這裡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丘陵,因為魔剎天的氣候遠比紅塵天炎熱,所以儘管是秋天,丘陵仍然一片蔥綠,鮮亮明快,上面有好多稀奇古怪的走獸飛禽。不少飛猴俯衝下去,捕食獵物,挖出它們血淋淋的心臟,然後生吞進肚。

  甘檸真悄悄綻出蓮心眼,默察許久,神色凝重。我知道她也看見了,在每座丘陵上,都有來回巡邏的妖怪,數量還不少。

  飛猴貼著丘陵迂回低飛,繞進了兩個丘陵的夾角地帶,這裡有一片參差密集的石林,氣勢詭奇,千姿百態,不時發出淒厲的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仔細一瞧,巨石上佈滿洞孔,風穿過洞孔,便發出奇特的聲音。這片石林死氣沉沉,除了灰白色的石頭,就是滿地的荊棘,連一頭野獸也看不見。

  一路上,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著如花的話,想從她嘴裡騙點夜流冰的底細,誰料這個女妖眼皮一翻:「你有完沒完啊?囉哩囉嗦的,再煩老娘宰了你喂飛猴!」

  在一塊不起眼的巨石前,飛猴們紛紛落下。這塊巨石四四方方,有點像扁平的墓碑,只是在上面深深刻著「葬花淵」三個字,字下面凸起一個門環形狀的石頭。我暗暗納悶,又不敢再多問,只是默記下了周圍的地形。

  「留下新娘子,其他花精和爬蟲可以滾了,破爛嫁妝也一起帶走。」如花粗魯地下了逐客令。

  我胸口一緊,海姬三人也微微變色。小公主忽然掀開轎簾,柔聲道:「這四個花精是我的貼身丫鬟,照顧我多年了。姐姐能否網開一面,留下她們呢?至於嫁妝,有些是不能少的,否則夜流冰大王也會面上無光。」

  如花略一思索,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吧,真是多事,嫁妝留下兩三箱也夠了。」

  我搶先一步,背起了深朱色的描金箱子,裡面是四具女花精的屍體,外表裝扮得和我們四個一模一樣,上面蓋了幾層霞披花布做掩飾。這個箱子決不能有閃失,一旦刺殺成功,就要以她們的屍體代替我們四個,以免連累花田。

  甲蟲妖、瓢蟲妖離開後,如花站在巨石前,低聲念了三聲:「夜夢開門,流香開門,冰花開門。」

  巨石上的石刻門環忽然放出奇光,「嘎吱吱」,門環緩緩向上移動,一點點掀起。如花抓住門環,「梆梆梆」,忽輕忽重地扣了九下。巨石上,赫然浮出一張張怪異的嘴巴。這些嘴巴一起張開,亂吼亂叫,嘴裡噴出一大片妖異的黑芒,突如其來地罩住了我們。

  眼前驟然一暗,我們已經神奇地進入了巨石。在外面怎麼也看不出,石頭裡面是一個如此深闊的世界,就像一個深得不見頭的洞穴。

  四壁長滿了厚厚的苔蘚,冰涼的水滴從上面的石縫滲落,滴在地上,輕微有聲。洞穴裡漆黑極了,只有飛猴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我估算了一下,大約走了七、八裡,才到洞的盡頭。在那裡,有一個漆黑的深潭。我從來沒有見過顏色這麼黑,這麼濃的潭水。水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連我們的身影也映不出來。

  小公主忽然輕呼一聲,指著深潭上方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乍一看,這個東西黏糊糊的,被一根細烏絲倒吊在洞壁,只是從微微的喘氣聲中,我才知道這是一個人!但完全沒有了人形!

  「這是?」甘檸真眉頭微蹙,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如花板著臉:「不該問的就別問!再煩老娘把你們通通趕走!」走到深潭前,默然一會,對小公主道:「這是大王的第九十七個夫人。不聽話的女人,大王是不會客氣的。」

  說話間,這個吊著的女人忽然睜開眼,那是一雙死魚般的呆滯眼睛,裡面的瞳孔被巧妙挖去,只剩下眼白。

  「跟我下去,葬花淵就在水潭下。」如花讓我們騎上飛猴,躍入潭水。身子一浸潭水,立刻發麻,動都動不了。海姬、甘檸真、鼠公公都露出驚異之色,飛猴卻不受影響,翅膀揮動,急速向下沉去。

  下沉,下沉,飛速地向潭底沉去……霎那時,我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像被突然魘住,莫名其妙地睡著了,而且做了好多好多夢,一個接一個,快似閃電掠過。從小時候洛陽乞討,遇到巫卡,再到三個美女陪我出海,被龍鯨吞進肚,飄香盛會大展神威……這些夢全是發生過的事!

  不能繼續做夢了!我猛然覺得一陣驚恐,儘管在夢中,我的意識還很清醒,只知道十分危險,強制自己停止做夢,趕快醒來。

  「轟」的一聲,接觸實地的同時,我也從夢中驚醒。身邊的甘檸真她們神智恍惚,顯然和我一樣,在下沉的時候睡著了。

  「到了。」如花的粗聲大氣讓我們徹底清醒。周圍一滴水也沒有,抬頭看,黑色的深潭就懸在頭頂上空,像一隻詭異的眼睛,靜靜地俯視著我們。

  跳下飛猴,我們跟著如花向前走,我的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在沉落深潭的過程中,我做的一個個夢等於把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出來,相信甘檸真她們也是如此。不過有一點很奇怪,至始至終,我沒有做過自己遇見龍蝶屍骨的夢,像是冥冥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阻止我洩漏自己是龍蝶轉世的秘密。

  四周風景如畫,竹林、青藤、花棚、草坪、小橋、瀑布……宛如精心雕琢的盆景,綺麗得不合常理,但也顯示出主人的風雅品味。幸運的是,這裡一個守衛的妖怪都沒有。我一邊留意地形,一邊暗暗揣測,夜流冰會把鳩丹媚關押在哪裡呢?按理說,關押鳩丹媚的牢房一定有妖怪看守。

  走過一個青瓦覆蓋的涼亭時,我們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妖,她坐在亭桌邊,左手提著一隻紫砂壺,右手執杯,正在倒茶。女妖神情專注,倒茶的姿勢素雅,流品高華,三對晶瑩的翅膀柔軟地貼伏在背,隨風微微顫動。

  這個總不會是夜流冰吧?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妖,突然一怔。從我們離涼亭十丈遠,到走過涼亭,這個女妖一直在倒茶,沒有停過,而且她永遠都是這麼一個姿勢,即使我們經過,她也不曾抬頭看我們一眼。我發現,紫砂壺裡沒有茶,杯子裡也沒有茶,而這個女妖的眼神空洞而恍惚,仿佛正沉醉在一個夢裡。

  一陣寒意湧上心頭,太古怪了,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妖,偏偏表現得如同木偶。在亭匾上,赫然書著「紅蜓點茶」四個字。紅蜓?是這個女妖的名字麼?我心中暗忖,弄這麼一塊亭匾,豈不是把這個女妖當成了佈景?正當我滿肚子疑雲,在對面的草坪上,又望見了一個妖豔的女妖。

  她穿著雪白的褻衣,慵懶地側躺在草地上,渾圓修長的玉腿蜷縮,夾著一條毛茸茸的白尾巴。女妖左手支頭,右手拿團扇,正輕拍一隻飛過的蝴蝶。和先前見到的女妖一樣,她也一直保持著這個撲蝶的姿勢,目光迷離,猶如午寐。我看見團扇上有字跡,分明是「玉狐撲蝶」。

  一種難以言語的詭異氣氛籠罩了我們,連向來鎮定的甘檸真,目光中也流露出不安。我輕咳一聲,剛要問如花,她對我一瞪眼:「閉嘴!就你話最多!」我只好打住,在肚子裡日她奶奶一千遍。

  一路上,我們見到了近百個美麗的女妖,有亭亭玉立橋頭,美目凝波;有的盤膝坐在竹林裡,撫琴低吟;有的手提花鋤,翻土葬花。每一處幽雅的景致前,必然有一個美貌的女妖,將她最動人的風姿展現給我們,但風姿永遠重複不變。我猛地想起在深潭邊,夜流冰的第九十七個夫人,幾乎要驚叫出聲。

  這些女妖,難道都是夜流冰娶過的老婆?我對小公主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故意走進邊上的一座花園,指著裡面一個正在蕩秋千的女妖,問道:「如花姐姐,我也想玩一會秋千,能否請那位姐姐讓讓我?」

  如花哼了一聲:「玩個屁!無論你說什麼,她都聽不見!」

  小公主故意裝傻:「不會吧?我自己去問她。」不等如花阻攔,小公主飛快跑向那個女妖,我們也借機跟上。

  秋千一搖一晃,而這個女妖雙手握住繩索,一直在笑。她的笑容不變,連嬌嫩的肌膚因為笑而起的笑紋也不變。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花園裡,一聲又一聲,越聽越恐怖。

  「姐姐,讓我玩一會吧。」小公主伸手去拉女妖的手,女妖就像沒聽到,也沒看到她,繼續蕩著秋千。在秋千的木架子上,刻著「翠鳥蕩千」。

  如花幾步趕上,蠻橫地扯掉小公主的手,吼道:「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不想活了?還是想變得和她們一樣?不要以為你嫁給大王就了不起。你看看她們,當初不也是大王的夫人!」

  我們齊齊色變,鼠公公的腿都開始打哆嗦了。如花似乎發現自己失言,沉著臉,催促我們快走。我看看小公主,她也看看我。我心中生出一股憐意,夜流冰根本就是一個折磨女人的惡魔,也不知用了什麼妖術,把嫁給他的女妖弄得半死不活。小公主真要變成他的老婆,一定難逃悲慘的命運。

  「如花,不要對新夫人這麼無禮,別嚇壞了她。」

  就在我為小公主擔心的時候,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心中一凜,目光掃過周圍,居然看不到人。只有綠瑩瑩的草地上,靜靜地放著一朵純黑色的冰花。

  聲音是從冰花裡傳出來的,一張英俊得近乎邪氣的臉,映在了黑得發亮的冰花中。

  「是,大王。」如花恭恭敬敬地望著冰花。

  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冰花裡的這個人,一定是夜流冰!他長得非常俊美,肌膚白裡透紅,像嬰兒一樣嬌嫩,沐浴著一層妖異的光澤。薄薄的嘴唇微彎,鼻子高挺。最令人難忘的是他的一雙眼睛,漆黑,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我腦海中猛地跳出深潭的畫面,那樣黑暗,那樣陰鬱,就像是夜流冰的眼睛!剎那間,我的心怦怦亂跳,手涼得像冰。

  「各位好,遠道而來,你們辛苦了。狗尾巴沒有說錯,小公主,你果然長得很美,比我想像中更美。有你這樣的新娘,我很滿意。」冰花裡的夜流冰微微一笑,即使是笑,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冷酷,但又充滿了奇特的魅力。我不得不承認,夜流冰是一個美男子。

  小公主不卑不亢地道:「大王好。如果我的出嫁能夠為花田帶來平安,我也感到滿意。」

  夜流冰笑而不答,過了一會,突然問:「小公主在花田,見過貓捉老鼠的遊戲嗎?」

  「花田裡沒有貓,也沒有老鼠。大王言下之意是?」

  「貓捉住了老鼠,並不急著把它弄死,而是慢慢地玩,慢慢地折磨。放它走,再捉住,再放,再捉,直到把老鼠玩得痛苦不堪,奄奄一息。」夜流冰的語聲裡帶著戲謔般的殘酷:「這是個很有趣的遊戲。可惜老鼠不知道它一直被貓玩弄,還以為自己能逃走。」

  話鋒一轉,夜流冰道:「如花,帶公主和丫鬟去繡樓休息,好生伺候。」臉緩緩消失在冰花裡,過了片刻,冰花就融化了。

  小公主聽得一頭霧水,全然不明白夜流冰說貓捉耗子的意思。甘檸真皺皺眉,海姬滿臉迷惑,鼠公公早就嚇得雙手冰涼。只有我,只有我憑直覺感應到——計畫暴露了!

  夜流冰清楚知道了我們要刺殺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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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冊 夢潭鬥智 第一章 誰是老鼠誰是貓

  跟著如花,一步步走向門院深鎖的繡樓,我的冷汗一滴滴滾落額角,濕膩了臉上的脂粉。刺殺計畫肯定暴露了,住在這裡,我們等於是屁股上掛糞筐——等死(屎)。

  葬花淵是夜流冰的地盤,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只要招呼一聲,方圓百里的妖怪立刻蜂擁而至,打不死我們也累死我們。

  站在院門前,如花的長尾巴靈活翹起,鑽進鎖眼,略一扭動,打開了掛在門上的沉重石鎖。院子裡寂靜而幽深,繡樓孤零零地佇立在濃重的樹影裡,牆上爬滿了深碧色的藤葉。風一吹,落葉掉進繡樓邊的水池裡,池水清澈如冰。

  盯著如花的背影,有好一會,我忍不住想出手,以最快的速度擊斃她,然後逃跑,或者公開向夜流冰叫陣,但我還是沉住了氣。因為一抬頭,就能看見懸掛在上空的黑色深潭,猶如夜流冰冷酷的眼睛窺伺著我。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黑色深潭永遠懸在頭頂。

  「牡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甘檸真看似隨意地問道。

  我裝模作樣地捧著肚子,嗯了一聲:「可能是我的那個來了,有點腹痛,吃點當歸丸子調經止痛就會沒事的。」刻意仰頭,再次看了一眼黑色深潭。

  甘檸真美目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我鬆開緊捏的花籽,重新塞進衣兜,放棄了立刻動手的打算。身處險境,一步也不能冒失。

  穿過半月形的門廊,如花領著我們走進繡樓,口氣生硬地道:「你們既然來了,就要嚴守葬花淵的規矩。繡樓裡十多個房間可以隨便住,但不許弄髒弄亂。還有,不經大王召見,不准私自走出繡樓,不准到處閒逛。」她似乎懶得多搭理我們,匆匆介紹幾句,揚長而去,臨走時特意把院門重新上鎖。

  日他奶奶的,這不成了軟禁了?我目光掃過四周,暗淡的逆光下,曲廊迂回,閨房深深,一重重珠簾低垂。雖然佈置雅麗,一塵不染,但有種說不出的陰森。走進一間閨閣,我們放下嫁妝箱,小心藏在床底。鼠公公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心口:「目前總算順利。剛才見到夜流冰,可把我嚇出一身汗,現在腿還哆嗦呢。」

  我沖他使了個眼色。走到窗前,掀起薄如蟬翼的窗紗一角,向外瞧去。院落裡並沒有妖怪暗中埋伏,然而,即使拉上窗帷,我仿佛也能看見上空懸掛的黑色深潭。

  海姬、鼠公公看出我神色不對。遲疑著,誰也不敢貿然開口。小公主略一沉吟,打開一個嫁妝箱,從裡面取出一隻垂蓮香爐,兩手輕輕一搓,指間灑下一片紛紛揚揚的花粉,落進香爐。一縷淡藍色的香煙嫋嫋騰起,彌漫開來,形成一個倒置的圓鼓鼓大喇叭,喇叭口罩住了我們。

  「林公子,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小公主的聲音在香霧裡飄忽不定:「這是花田秘傳的花煙禁界,我們的談話聲會被扭曲,即使傳到別人耳朵裡,也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聲音。」

  我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小美人真是善解人意。甘檸真緩緩地問道:「林飛,你認為夜流冰已經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

  「至少不離十了,否則怎會說出貓捉老鼠那番話?」

  鼠公公、海姬、小公主的臉色齊齊一變,海姬恍然道:「是那個黑色的深潭在搞鬼?你們都做夢了?」

  我點點頭,心事重重:「依我看,那更像是一種離奇的妖術,催我們入夢,在夢中想起所有經歷的往事。日他奶奶的,等於剝光了給夜流冰看。你們不覺得嗎?夜流冰的眼睛和那個黑色的深潭,簡直一模一樣。」

  鼠公公嚇得癱軟在地:「少爺的意思是——夜流冰對我們做的夢一清二楚?那豈不是摸透了我們的底細?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少爺安排的出嫁刺殺計畫我全都夢見了!」

  「難怪葬花淵裡反而不如外面的丘陵防守森嚴,原來進入這裡的人,都會被夜流冰瞭若指掌。」甘檸真凜然道:「幸好我在夢中覺得不妥,做到第二個夢時就強行抑止自己,夜流冰從我身上應該得到的不多。」

  海姬道:「我和檸真情況相似,一覺得不對勁,立刻逼著自己清醒。」

  高手就是高手,我抓起海姬小手,親昵地親了一下,以示褒獎,看得鼠公公兩眼發直。海姬害羞地掙開手,嗔道:「小無賴,現在該怎麼辦?乾脆殺出去,痛痛快快打一場!」

  我為難地看了一眼小公主,搖搖頭。首先不能連累花田,再者夜流冰已有了準備,哪會讓我們輕易得手?何況一切還只是我的猜測。

  小公主輕咬嘴唇,柔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不必太在意。既然計畫失敗,你們先逃吧,我會留在這裡,做夜流冰的新娘。」花容慘澹,語氣卻沒有一絲慌亂。

  聽到「逃」字,鼠公公立刻精神抖擻,緊緊裙帶就要跑。我一把逮住他,狠狠瞪了一眼,沉聲道:「什麼是天命?我林飛偏偏不信!不救出鳩丹媚,我決不離開葬花淵!」

  甘檸真淡淡一笑,過了片刻,說了一個字:「好。」

  夜流冰應該是個很自大的妖怪,而且變態,想要對付他,就要好好利用這一點。我腦中意念閃動,目光緩緩掃過身邊眾人,一雙雙眼睛注視著我。這一剎那,我仿佛又回到了洛陽,我站在乞討詐騙小偷搶劫幫的兄弟們面前,侃侃而談,運籌帷幄。

  夜流冰,你想玩貓捉老鼠,老子就陪你好好玩一場!看看誰是老鼠,誰才是貓!

  喇叭形的禁界突然劇烈顫動,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慢慢撕開,藍煙急促向四周散開。小公主輕呼一聲:「有人試圖破開禁界,不能再說了。」

  很可能是夜流冰在作法,想偷聽我們的談話!我靈機一動,對她擺擺手,眼睜睜地盯著禁界一點點破碎,等到差不多了,我開始演戲:「總算順利潛入葬花淵了,接下來按計劃進行。這裡防衛稀鬆,我們正好大幹一場。」對甘檸真使了個眼色。

  甘檸真會意地介面:「夜流冰妖力精深,還是要小心應付。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心裡不安。他談及貓捉老鼠,到底什麼意圖?」

  我對甘檸真悄悄豎起大拇指,她這麼半真半假地一說,反倒更易取信夜流冰。我裝作不在意:「我看夜流冰腦子不正常,所以喜歡胡說八道,大家沒什麼好擔心的。這幾天,我四處打探一下,摸摸虛實。」為了救出鳩丹媚,我當然要把葬花淵翻找個遍。但有那個深潭在,我們的舉動一定會被夜流冰發現。所以我乾脆實話實說,讓夜流冰生出一切盡在他掌握的錯覺。以他貓玩耗子的變態心理,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對我們下毒手的。

  海姬湊趣道:「我們什麼時候刺殺夜流冰?」

  「等到洞房花燭,再『咯嚓』!」我繪聲繪色地道,如果夜流冰真在偷聽我們的談話,那麼他會耐心地等到那一天。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完婚之前提早下手,殺他個出其不意!

  「咯嚓是什麼意思?」

  「就是割了他的小弟弟,讓他再也娶不了老婆!」我做了個刀切的手勢,跳到床上,大笑著打滾。

  這張床對變小的我來說,實在太大了,足夠我們五個人並排睡。瑩潤的象牙床,香膩的碧綃幔,晶透的紅蕤枕……葉流冰的品味還挺雅致,老子先免費享受一下吧。

  這一晚,我好好睡了一覺,養足精神。第二天醒來,窗前的翡翠妝臺上,鬼魅般地多出了一朵黑色的冰花。

  海姬、甘檸真、小公主圍在妝台邊,一眨不眨地盯著冰花。一問,誰也不清楚冰花是何時出現的。我不禁頭皮發麻,隨即想到,這可能是夜流冰特意玩的示威花招。

  「各位,昨晚睡得可好?」冰花裡忽然映出了夜流冰的臉,帶著冰冷而神秘的笑容。

  小公主定定神,答道:「多勞大王關懷,我休息得很好。」頓了頓,又道:「我想四處走走,不知大王能否應允?」

  「當然可以。你現在是葬花淵的女主人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夜流冰凝視了小公主一會兒,從冰花裡射出來的目光猶如實質,輕輕一掃,仿佛穿透我們的心靈深處。

  片刻後,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一看,狗尾巴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道:「給小公主請安,大王讓我從今日起住在院子裡,供您使喚。」

  小公主冷冷地瞧著他,也不說話。狗尾巴訕訕地道:「您終於還是來了,看來鳶尾大將軍還沒有老糊塗。我早說過,花田應該和外族聯姻。」

  小公主忽然伸出手,一個耳光清脆地扇在狗尾巴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花田的列祖列宗教訓你的。」小公主道:「大王說了,我是這裡的女主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此外,請你稱呼我夫人。」

  狗尾巴面色一變,捂著臉,忍氣吞聲地道:「是,夫人,小的明白。」

  冰花裡傳來夜流冰的輕笑聲:「小公主外柔內剛,頗有鳶尾大將軍的英風。我已在百花坪備好早膳,請公主賞光。」

  小公主看了看我們,略作猶豫,夜流冰意味深長地道:「帶你的丫鬟們一起來吧,這樣你也許會覺得自在些。」

  狗尾巴狐疑地瞄了我們幾眼,乾笑道:「離開花田多年,小的連夫人的貼身丫鬟都不認識了。」走到跟前,假借行禮的機會,仔細打量。幸好我們幾人相貌大變,沒有被他認出。

  小公主淡定自若:「你不是連祖宗都不認識了嘛。」向門外走去,狗尾巴趕緊跟上,顧不得再盤問我們。我回頭一瞥,妝臺上的冰花已經無影無蹤。

  離繡樓不遠,千姿百態的奇花競相鬥豔,一片姹紫嫣人。花坪中央擺著小巧玲瓏的花桌花椅,杯碟裡盛著甘甜的花蜜香露。乍一看,還以為我們身處花田。

  小公主善解人意地道:「牡丹、雪蓮、金盞、蝴蝶蘭,你們也坐下陪我一起用膳吧。」

  我當然不客氣地入座,無論何時何地,吃飽飯對我最重要。

  「這片百花坪,是我參照花田的景致,特意為小公主栽種的。」夜流冰的聲音幽幽響起,一朵黑色冰花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花桌上,冰花裡的夜流冰道:「公主還滿意嗎?」

  我暗暗頭痛,借助冰花,夜流冰簡直神出鬼沒。他始終不肯現出真身和我們相見,這樣我們在明,他在暗,就算想殺他,我們也無從下手。

  小公主輕輕啜了一口花蜜,道:「這片花坪雖然美麗精巧,但花田天然生成,勝過了花坪的人力匠氣。」

  夜流冰冷哼:「天然之物總有缺憾,人力才能製造出真正的完美。」

  我心中一動,搭訕道:「大王說得是。葬花淵中的景致,無不清幽雅麗,雖說是匠心雕琢,但巧奪天工,比起粗鄙的自然景物更勝一籌。」

  夜流冰目光一亮:「你倒是本王的知音。」

  「花精牡丹多謝大王金口謬贊。」我裝腔作勢地對夜流冰盈盈一福,反正他也知道我瞎說,彼此心照不宣。

  「牡丹,果然是國色天香的小美人。」夜流冰笑了笑,我也對他拋了個媚眼,看得海姬、甘檸真臉上露出不忍之色,再也吃不下東西了。

  在百花坪的斜對面,一條清澈的小溪曲瀉流過,溪邊坐著一個尖耳女妖。側對我們,左手半撩起翠綠的百褶裙,右手拎著一雙繡花鞋,女妖伸直了曲線玲瓏的小腿,赤腳浸泡在溪水裡,輕輕拍打,晶瑩的水珠紛紛濺在白嫩的腳丫上。

  見到我留意的目光,夜流冰問道:「牡丹,你覺得她美嗎?」

  我趁機反問:「大王,這位是?」

  「跟我來。」夜流冰顯得興致很高。黑色冰花倏地消失在花桌上,隨即又出現在溪畔。我們幾個對視一眼,提著花裙,匆匆趕去。

  「這是我的第四十八個夫人,芳名鹿芫。」夜流冰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就像是一個畫師,欣賞自己最得意的畫作。

  鹿芫兀自雙腿拍水,仰著的臉上掛滿天真爛漫的笑容,一眼都沒有瞧我們。我心裡清楚,她和我們昨天見到的那些女妖一樣,聽不見,看不見,永遠都在重複一個動作。

  小公主低低地歎了口氣:「鹿芫死了嗎?」

  「死?」夜流冰露出冷酷而迷人的笑容:「當然沒有,死人又怎麼會動呢?」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鹿芫的小手。皮膚又軟又滑,很有彈性,還是溫熱的!如果是屍體,一定早涼透了!最奇異的是鹿芫的脈搏,隔了很久,才輕微地跳動一下。

  日他奶奶的,夜流冰到底用了什麼妖術,把好端端的一個秀麗女妖變成現在的怪樣子?

  夜流冰緩緩地道:「你們覺得她美嗎?鹿芫渾身上下,最美的就是她這一雙腳了。腳趾細巧嬌嫩,像是剛長出來的小藕。白如霜雪,腳丫縫都那麼潔淨。我娶了她整整九十年,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她。睡覺的時候,梳妝的時候,歡好的時候,就連大小解的時候,我也在捕捉她最美的一面。我終於找到了,當她坐在溪邊,脫襪濯足時,我發現,這便是鹿芫最動人的時刻。」

  夜流冰的語聲帶著一種詭秘的邪氣,聽得我汗毛倒豎。但我不得不承認,鹿芫赤足拍打溪水的畫面美極了:明澈如珠的水花盈盈濺開,晶瑩如玉的小腳輕靈翻飛,宛如一雙雪白的小天鵝,展開翅膀,在碧波裡嬉戲。

  「大珠小珠滾玉足,這一幕,應該叫做『鹿芫濯足』吧?」我凝視著鹿臉上的嬌喜,道:「清澈的溪水,更能襯托出這雙腳的嫩潤水靈。」

  夜流冰大喜:「好一句『大珠小珠滾玉足』!想不到你居然是個風雅之士!」

  「所以大王施展妖術,讓鹿芫一直坐在溪邊濯足?」

  「不錯!因為無論她再做什麼,都比不上這一刻美。」

  「大王不覺得這麼做,太殘酷了嗎?」

  「你錯了!讓美白白流逝才是一種殘酷。」夜流冰臉上露出癡狂的神色,喃喃地道:「夕陽再美,總有下山的時候。月有陰晴,花有開謝,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此乃天地法則。但本王這一生,偏偏要追求完美。現在的鹿芫,便是她一生中最美麗的嬌姿,她將永遠這麼活著,以最美妙動人的一面存在。猶如不謝之花,無缺之月!她這一生,也因此而完美!你們說,鹿芫是不是得好好感激本王呢?」

  日他奶奶的!這麼變態的話,竟然被夜流冰說得這麼唯美,老子只能沖你扔臭雞蛋了。看來那近百個女妖都被這個變態相公折磨得半死不活,葬花淵——真是名不虛傳。我翻翻白眼,指了指上空的深潭:「上面吊著的女人也是大王的夫人吧?」

  夜流冰面色一寒:「不識抬舉的賤貨,本王只好令她永遠醜陋地活下去。哈哈哈哈,希望你們不會像她一樣。」

  我乾笑幾聲,掩飾心中的不安。

  「小公主這次遠嫁葬花淵,嫁妝丫鬟樣樣齊備,讓本王省了不少心。」狂笑聲中,夜流冰話鋒一轉,道:「喜禮六天後舉行,請公主做好準備。」

  不等小公主答話,夜流冰的臉一點點隱沒在冰花中。小公主喝退了狗尾巴,眾人面面相覷。海姬忍不住啐道:「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少爺,我們逃吧。」自從進了葬花淵,鼠公公每次開口便是這句話,我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湊近鹿芫,摸摸她的小腿,捏捏她的尖耳朵,無論我怎麼用力,她都沒反應。

  海姬瞪了我一眼:「不准趁機吃豆腐!」

  甘檸真忽然走上前,把鹿芫推倒在地,又替她穿上繡鞋。但鹿芫像個木偶慢慢爬起,脫下鞋,拎在手裡,重新把赤足浸入溪水。

  「像夢遊一樣。」甘檸真搖了搖頭,瞥了小公主一眼。我們明白她的意思,總有一天,小公主也會和夜流冰的老婆們一樣,變得半死不活。

  「我們只有六天時間。」我苦笑道。夜流冰對我們防備得緊,看來不到洞房花燭,他是不會輕易現出肉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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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挖地三尺

  整整一天,我們幾乎走遍了整個葬花淵,也沒找到鳩丹媚。

  這裡根本就沒有牢房,也沒有看守的妖怪。打破了腦袋我也想不出,到底夜流冰把鳩丹媚藏在了什麼地方。

  站在白石小橋上,甘檸真用蓮心眼察看許久,微微搖頭。

  「不是吧?連你的蓮心眼也找不到?」我失望地叫道。身旁的清麗女妖扶著橋欄,柳腰半傾,久久地凝波出神,眼神比水波更澈淨。夜流冰真是造孽哦,這麼漂亮的老婆居然當擺設,換作是我,早抱進被窩了。

  海姬神色疑惑:「鳩丹媚真在葬花淵嗎?雲大郎會不會故意騙你?如果他設計害你,用這個法子正好讓你自投羅網。再說了,鳩丹媚也許被關在葬花淵附近的丘陵裡。」

  我想了想,毅然搖頭:「雲大郎性子坦誠,和水六郎那些妖怪不同,何況我對他還有不殺之恩,應該不會恩將仇報。鳩丹媚一定被關押在某個秘密牢房裡,我們再仔細找找。」

  甘檸真抬頭仰望著黑色深潭,沉吟道:「夜流冰既然敢放手讓我們隨意走動,就不怕我們能找到什麼。就算找得到,他也會立刻察覺。」

  小公主忽然道:「你們要找的人,會不會就是這些女妖中的一個?如果夜流冰用妖術改變了她的樣貌……」

  「不可能。」甘檸真打斷了小公主的話,肯定地道:「我已經用蓮心眼再三審視,她們全都是本來面目。」

  我無奈地道:「實在不得已,只有逼出夜流冰的真身,硬幹一場了。」

  海姬美目一亮:「你有辦法?」

  我神秘地笑了笑,故意賣個關子。這是最後一步棋,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和夜流冰撕破臉的。貓捉耗子的遊戲,比的是雙方的耐心。

  當天夜裡,我悄然溜出閨房,隨行的還有鼠公公。在我的淫威逼迫下,他只好壯起鼠膽,陪我夜探葬花淵。至於海姬和甘檸真,她們將在一個時辰後離開繡樓,繼續找尋鳩丹媚。這樣兵分兩路,令夜流冰無暇兼顧。

  下了樓,穿過半月門廊。我們先摸到外院,狗尾巴已經奉命住了進來,他的房間還亮著燈,來回走動的身影隱隱映在窗紙上。我故意躲在窗下,輕拍了幾記,弄出一點響聲。

  「誰?」狗尾巴推開窗,探出頭來張望。十多根亮晶晶的咒絲閃電般纏住了他。先封嘴,再綁四肢。狗尾巴連我的人影都沒瞧到,「撲通」摔倒在地。我隨後拿出小公主給我的花粉盒,對準屋內,輕輕一彈,一片藍色花粉撒了進去。沒多久,屋內傳來狗尾巴的鼾聲。這是花田秘制的迷幻粉,一旦吸入,便會昏迷,醒來後也會忘記當天所發生的事。

  然後我才默念千千解結咒,收去晶絲,向大門走去。

  大門已經上鎖,我拉起鼠公公,高高躍起,要翻門而過。「砰」,空中驀地浮出一道黑色的冰牆,橫在前方。我和鼠公公措手不及,狠狠撞在了冰牆上,一時頭暈眼花。等我們落回院內,冰牆也消失了。

  鼠公公捂著腦門上一個鼓起的紅包呻吟:「少爺,四周被下了妖術禁制,我們出不去,還是打道回府吧。」

  目光所及,大門上的銅鎖正射出明亮的黃光,一閃一閃,我恍然明白是它在作怪。強行破鎖並不難,但這麼做,等於硬逼夜流冰和我們撕破臉。稍一猶豫,我返回狗尾巴的屋子。剝光他的衣服,果然在褲帶上找到了鑰匙,順利打開了大門。

  四周靜悄悄的,樹影在地上拉得很長,凝固不動。附近除了夜流冰的那些女妖老婆,一個妖怪也沒有,偌大的葬花淵顯得空蕩蕩的。鼠公公膽戰心驚地望著半空的深潭,縮了縮脖子:「一想到夜流冰可能正在窺視我們,老奴就覺得害怕。」

  我哼道:「就算被發現也不用怕,他既然要玩貓捉耗子,鐵定不會半途加害我們。何況夜流冰不是神仙,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睡地一直監視我們。你快點幹活,抓緊時間!」

  鼠公公埋下頭,四肢伏地,亂嗅了一陣,不時用手敲敲地面,側耳傾聽。據我推測,關押鳩丹媚的牢房既然不在地上,那麼大有可能在地下。鼠公公是個老鼠精,天生擅長打地洞,所以我帶他出來,察看地下是否隱藏了秘密暗道。

  沿著門前的小徑,鼠公公一路爬行,穿過百花坪、竹林、假山、溪澗、花園……仔細搜索每一寸地面。有時候他突然抓起一把泥土,捏了捏,又搖搖頭,繼續前行。

  「發現什麼沒有?」我忍不住催問,找了將近三個時辰,這傢伙還是一無所獲,我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鼠公公垂頭喪氣地搖頭:「少爺,這裡土質硬實,不像藏有中空的地道。」

  我訝然道:「鳩丹媚這麼個大活人,難不成飛上了天?」逼著鼠公公再找,累得他汗流浹背,最後一屁股坐倒在地,只是喘氣搖頭。

  眼看時辰不早,我們只好打道回府。到了繡樓,我把鑰匙重新拴在狗尾巴的褲帶上,正要回房,忽然聽見鼠公公的尖叫聲:「少爺,快看!」

  我趕緊奔出去,鼠公公蹲在院子裡的水池邊,小眼放光,緊緊盯著池壁,手一指:「少爺,你看,這裡滲水!」

  水池是用彩色的花紋石砌起來的,靠近池外壁底部,有一道極細的裂縫,水從細縫裡一滴滴滲出,如果不仔細看,完全發現不了。

  我不解地問道:「水池年久失修,滲水有什麼大不了的?」

  鼠公公嘿嘿一笑:「少爺,砌池的石頭可是魔剎天的特產五色石,一經粘合,固若金湯,年歲再久也不會裂開。所以嘛,這道細縫可就不正常了。」伸出手,敲了敲靠近池根的地面。「篤篤」,聲音悶厚,連我這個外行也聽出下面是結實的泥地,不可能藏有地道。

  「怪了。」鼠公公皺起眉頭,苦思了一會。雪亮的鼠爪翻出指甲,指節咯吱作響,鼠爪暴漲,大如鋼鉤,對著地面一陣猛刨。

  黑色的泥土被不斷翻出,鼠公公猛嗅了一陣,抓起一把土察看片刻,眼神一亮,四爪加緊掘挖。剛開始,挖出來的泥土很硬,但挖到三尺來深,泥土漸漸稀鬆,再往下挖,泥土竟然「噗哧噗哧」地朝下掉。我忍不住一拳擊去,薄薄的一層土被打穿。下方露出了一個幽黑的洞穴,彎彎曲曲,一直通向地深處。

  「找到了!日他奶奶的,牢房真的藏在地下!」我大喜過望,一顆心激動得怦怦亂跳。

  鼠公公得意洋洋:「少爺,老奴說得沒錯吧。水池壁上的細縫應該是當初挖地道時,不小心碰損池壁留下的。挖地洞的傢伙們很狡猾,原來的洞口應該直接通到池壁附近,但被重新改造,在上方補壘了厚厚的土層,所以先前我們敲擊地面時,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中空的,險些騙過了老奴。可惜百密一疏,終於被我這個打洞行家瞧出了一絲破綻。」

  「什麼破綻?」

  鼠公公抓起一把挖出來的泥,送到我眼前:「按理說,接近地面的泥土,顏色較淺,比較乾燥。而地深處的泥土往往是深色的,略帶潮氣。可你看,明明是差不多位置的泥土,卻顏色深淺不一地混雜在一起。顯然被人翻弄過,而且還是不久前剛剛挖動的。否則日子長了,土色終會相同。」

  他說到這裡,我倆齊齊一震。難道夜流冰的這個地牢挖了沒多久?這不近常理啊。多想無益,眼看時辰不早,甘檸真她們又沒回來,我橫下一條心,抓起鼠公公跳進了深洞。

  這個洞斜斜地朝下延伸,我們走了大約半裡左右,前方突然沒有了通路,竟然是個死胡同。在角落裡,蜷縮著一隻肉嘟嘟的穿山甲,一動不動,湊近一看,死去多時了。我胸口頓時一悶,興奮了半天,這個洞原來是穿山甲的巢穴,根本不是什麼地牢。

  鼠公公也楞住了,我沮喪地歎了口氣:「白費了半天勁,回去吧。」轉身要走。

  「少爺,等一等,我再看看。」鼠公公盯著洞壁四周細看了一會,手在上面逐寸摸過,忽地冷笑幾聲:「好一個障眼法,可惜碰上我這個打洞的祖宗,什麼詭計也白搭。」豎起雙爪,對準前方一陣猛挖,挖了足足一丈,泥土嘩啦塌陷,眼前又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深洞。

  我恍然大悟,設計暗道的傢伙極有心計,暫時把地道封閉,又故意擺只死穿山甲在這裡,誘騙人不再深究。這麼看來,洞裡一定藏了什麼秘密。想到這裡,我信心大增,急速向地道深處掠去。

  曲曲折折地行了幾裡,前頭的路突然一分為二,出現了岔道。鼠公公敲敲兩邊的洞壁,毫不猶豫地向左面的地道竄去。

  地道忽上忽下,岔道也越來越多,越往裡走,我越是心驚,地道似乎永遠沒有盡頭。鼠公公有心在我面前露臉,自告奮勇地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聽「砰」的一聲,前面的鼠公公悶哼一記,向我飛撞了過來。

  我心中一驚,鼠公公背後,幽靈般地閃出了一個身影,身材消瘦細長,一襲破破爛爛的大袍子上東一塊,西一塊塗滿了油彩,臉上戴著一個咧嘴笑的紅色童子面具,遮住了面目,只露出一雙綠豆小眼。

  「砰」,鼠公公摔倒在我腳邊,慌忙爬起,躲到我身後。我一言不發,一記脈經刀順手劈向對方。不用猜就知道,對方一定是負責看守地道的妖怪。

  對方的身子貼著洞壁一側,輕輕一滑,避開了脈經刀。他也沒有說話,小眼精光閃閃,細細打量著我和鼠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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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6:38 |只看該作者
  彼此對視片刻,我猛地噴出一口三昧真火,足尖點地,向他狠狠撲去,左臂化作一條軟鞭,纏向對方腰際。

  對方「咦」了一聲,似乎頗感驚訝,手從袍袖裡伸出,雙掌光禿禿的,只剩下右手一根食指。準確地說,這不是一根手指,更像是一管粗毫的毛筆,筆頭碩大,佈滿濃密的軟毛,毛上飽蘸了五顏六色的彩汁。筆尖輕輕一勾,在地上飛快畫出了一股碧色的泉眼。

  奇象頓生!

  地上水聲汨汨,奇跡般地冒出了一道清泉,噴射而出,澆滅了我的三昧真火。筆尖再甩出一道蜿蜒的藍色墨汁,落在洞壁上,一條發光的藍色小蛇破壁飛出,迎上我的手鞭。交擊之下,一陣麻酥酥的怪異力量猛地傳了過來,震得我手鞭一陣發軟,就像被一道閃電劈中。我顧不上驚訝,運轉璿璣秘道術,氣圈層層蕩出,藍蛇被氣圈帶動劃了個圓弧,堪堪從我肩旁掠過,擊中洞壁,穿透出一個極深的細孔。

  泉眼倏地消失了,地面平整,連一絲裂縫都沒有,地上也很乾燥,不留半點水漬。我目瞪口呆,這是什麼妖術?畫個圖竟然變成了活物!盯著對方那根形似毛筆的手指,我不禁心癢癢的,要是畫什麼就是什麼,那老子畫一座金山,豈不是一輩子不愁了?

  「喂,你是誰?」對方怪聲怪氣地問道,配著臉上的赤紅童子面具,顯得異常詭異。我腦中意念急轉,想不到夜流冰還有這麼厲害的手下,如今既然被對方發現,我只有殺妖滅口。

  我縱身撲上,一口氣劈出幾十掌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嘶嘶作響,映得幽暗的地道一片光亮。

  對方緊貼洞壁,靈活滑動,同時食指飛舞,在石壁上一連畫了幾筆,順著筆尖劃動,黑暗中猛地躍出一頭金芒閃耀的獅子,張開大嘴,把脈經刀氣一口吞下,金獅轉身向我疾撲。倉促下,我急展魅舞,柳絮一般飄起,反躍到金獅背後,雙腿靈幻踢出。轟的一聲,金獅被踢得撞上洞壁,消失得無影無蹤,洞壁泥塊激濺,上面赫然印著四個淩厲的爪印。

  「好美妙的姿勢!」對方喝一聲彩,伸指在地上疾畫,寥寥數筆,就把我剛才的魅舞畫了下來,姿容、神態、舞姿都描繪得惟妙惟肖。畫像猛地破土躍出,在半空雙腿踢動,動作和我分毫不差,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出現在眼前,還會舞動,任我膽子再大,也看得心裡發怵。還好,另一個「我」使出那一記魅舞後,身影越來越淡,消失在空中。

  這個妖怪太可怕了,一定要幹掉他!我眉心內丹跳動,三隻龍蝶爪同時探出,左拳混沌甲禦術,右掌胎化長生妖術,口噴三昧真火,攻勢籠罩住他的全身上下。

  眼看對方難以逃脫我天羅地網般的攻擊,他突然提筆,在洞壁上畫了一扇黑色的門,然後拉開門,閃身而入,關上門,身影在我眼前詭異地消失了,那道畫出來的門也隨之消失在洞壁上。

  哇靠!我心裡一陣發毛,沒搞錯吧?人不見了?我用力拍拍洞壁,霍然轉身,目光閃電般掃過四周,漆黑的地道裡,只有我和鼠公公大眼瞪小眼,再也看不見第三個人。

  「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少爺,我覺得不太對勁。」

  驀地,在我左側半尺的距離出現了一扇門,對方從門裡飛速掠出,食指劃動,勾勒出幾道閃電。淩厲的電光迅猛劈過,視野裡一片耀眼的白亮。我躲避不及,只有雙臂化作鋼盾,護住前胸。閃電狠狠劈中手盾,我的雙臂立刻發麻,如同真的遭受電擊,暫時動不了。眼看不妙,我急念千千結咒,亮晶晶的晶絲倏地在黑暗中閃過。

  「千千咒結!」對方驚呼一聲,在咒絲即將纏住他的一刻,又一次閃入畫出來的門內。

  我開始萌生退意,這個妖怪的妖術太怪異了,一根畫筆般的食指能把圖畫變成活生生的東西,這麼打下去,我多半不是對手。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瞅了一眼鼠公公,只要他再說一聲逃跑,我正好順水推舟,體面開溜。

  知僕莫如主,鼠公公果然面色惶惶,剛要開口。「砰砰砰」,四壁妖異般地凸出一扇扇門,門一扇接著一扇打開,裡面陸續走出一個個戴著赤紅童子面具的身影,每一個都長得一模一樣,每一個都怪聲怪氣地問我:「你是誰?和吐魯番什麼關係?」

  一時間,聲音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地道裡,一張張面具看得我眼花繚亂,我隨即明白過來,這些妖怪只有一個才是真身,其餘的,不過是那個面具妖怪畫出來的!

  哪一個是真身?我運轉鏡瞳秘道術,清澈如鏡的雙目中,這些妖怪全身濃抹重彩,寬大的破袍上流淌著淋漓的彩汁,只有我正前方的一扇門裡,那個妖怪身上乾乾淨淨。

  「是你!」我猛喝一聲,向妖怪的真身撲去。

  「我什麼?」所有的妖怪縮脖子聳肩,齊齊發出怪笑。「砰」,所有的門重重關上,我撲了個空,差點撞上洞壁。「砰」,門又重新打開,一個個面具妖怪走出來,異口同聲地道:「眼力還不錯嘛,但要想捉到我,你還嫩了點。」然後妖怪們走馬燈般地在一扇扇門裡穿進、穿出,看得我頭暈眼花,再也分辨不出哪一個才是妖怪的真身。

  「少爺,快逃吧!這個妖怪……」鼠公公還沒說完,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他,向後飛退。今世重逢以來第一次,我們主僕如此齊心。

  「現在想逃?太晚了。」妖怪們齊聲道,一個接一個化作虛浮的幻影,消失在視線中。只剩下真身站在我們對面,食指繞著我們飛快劃過地面,畫了一圈深深的壑溝。

  地面立刻裂開,泥土滾動,我和鼠公公所在之地向下塌陷,我們也不由自主地向下沉落,掉進了壑溝。面具妖怪食指再動,順著原先畫出來的壑溝抹去。沿著筆尖,壑溝寸寸消失,裂開的地面急速縫合。我暗叫不妙,對方顯然想把我們封死在壑溝裡。吹出吹氣風,我一把拉住鼠公公,急急向上飛掠,一口氣竄上地面。

  「轟」,壑溝恰好在腳邊消失,驚出我一身冷汗。

  「妖術不錯,有兩手。」面具妖怪點點頭,手掌納入袍袖,不再攻擊我們。

  「你應該不是夜流冰的手下。你究竟是誰?據我所知,吐魯番的千千結咒從不傳人,你是如何學到的?」

  「你又是誰?」我不客氣地反問,雖然幾番交手下來,我盡落下風,但表面上還得裝得氣勢咄咄,使對方不敢得寸進尺。

  「我是誰?」妖怪嘿嘿一笑,伸手在臉上隨意一畫,赤紅的童子面具不見了,換作一個白臉的書生面具,他連畫幾筆,一會兒變成愁眉苦臉的老頭面具,一會兒變成嬌滴滴的美女面具,一會兒又變成滿臉虯髯的黑大漢面具。千變萬化,令人目不暇接。

  「你說我是誰?」妖怪戲謔地道:「我老人家化身千萬,你怎會認得出來?」

  我默運璿璣秘道術,以氣圈護住全身,鎮靜地道:「不管你是誰,你也不准對我無禮,因為我是你們大王的客人。」

  妖怪冷笑一聲:「夜流冰的客人會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來這裡?看你的樣子像個花精,不過應該不是。你是混進葬花淵意圖不軌的,對不對?敢找夜流冰的麻煩,膽子倒是不小。」

  我仔細揣摩他的話意,反問道:「你也不是夜流冰的手下,對不對?否則不會直呼夜流冰的名字,莫非你也是來葬花淵找茬的?」

  「好一個小滑頭,你是女人還是男人?長得倒像個嬌滴滴的小美人,聲音這麼粗。」對方沒有否認我的話,語帶笑意,態度似乎變得友善起來。

  我這才想起,從對方現身開始,我一直忘記了要捏細嗓子說話。日他奶奶的,搞了半天,這傢伙原來不是夜流冰的手下,真是白擔心一場。不過葬花淵防衛森嚴,一個外人怎麼混得進來呢?他和夜流冰是什麼關係?半夜出現在地道裡,目的又何在?

  我順勢試探他的口風:「閣下和夜流冰有仇嗎?」

  「無仇無怨。」

  「那你來葬花淵是為了?」

  對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並不回答。我暗罵一聲老狐狸,表面上笑嘻嘻地道:「閣下和我們一樣,半夜鬼鬼祟祟摸進地道,顯然都不幹什麼好事。只是恐怕閣下不清楚,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夜流冰的監控下。他早已摸清了你的底子!」

  對方一點也沒有被我危言嚇倒,冷冷地道:「憑我的生花妙筆,還怕瞞不過夜流冰那個畜生?何況從亥時到寅時這幾個時辰,是夜流冰的入眠期,夢潭也會暫時失去監控作用。」

  「入眠期?夢潭?」我迷惑不解地道,夢潭應該是指那個黑色深潭?但入眠期又是什麼意思?

  對方微微一愣:「原來你對夜流冰一無所知。」

  我小臉一紅:「既然閣下不是夜流冰一夥,那麼大家就是同道中人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你知道什麼夜流冰的隱私、弱點、不良嗜好,不妨說出來聽聽,大家一起聯手對付他。」這個妖怪妖術奇異,身份神秘,要是能把他拉攏過來,殺掉夜流冰就多了幾分把握。

  「你是你,我是我,談不上什麼志同道合。你想要對付夜流冰,是你自己的事,和我無關。」

  我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道:「就怕我一旦失手被捉,挨不住夜流冰的嚴刑逼供,會把你招供出來。」

  「一嚇二哄三騙,你的花樣倒不少,只是對我老人家不管用。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來葬花淵想幹什麼嗎?」對方軟硬不吃,簡直像一尾滑不溜丟的魚,讓我束手無策。

  「寅時快到了,你們最好趕緊離開,以免被夜流冰發現,連累了我。」對方眼神驟變,身形閃動,向地道深處掠去。

  我急忙叫住他:「牢房在什麼地方?我是來這裡救人的!」

  「牢房?」對方一愕,隨即露出恍然之色:「這裡什麼也沒有。實話告訴你,這條地道是我親自挖建,作為暫時棲息之處。」

  我大吃一驚,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辛辛苦苦找到的地道居然不是夜流冰的地牢,這一晚可真是白忙活了。

  「記住,你們從來沒有見過我,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你們。」對方轉瞬消失在遠處,我心中疑惑叢生,猶如一團糾纏不清的麻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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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回生二回熟

  時間是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度日如年,有時白駒過隙。從地道回來以後,一晃幾天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找到關押鳩丹媚的牢房。眼看婚期逼近,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閨房裡轉來晃去。

  現在剛剛淩晨,天色陰灰,但我已經睡不著了。鼠公公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少爺,哦不,牡丹,拜託您不要吵,讓老奴再睡一會吧。」

  「日他奶奶的,老子幾乎把葬花淵翻了個底朝天,為什麼還找不到鳩丹媚?」我推開窗,又關上,心情越來越煩躁。自從那晚我們和面具妖怪分開,第二天我和鼠公公再去察看時,水池下邊的地道已經被堵死了,任憑鼠公公如何刨挖,也找不到洞口。顯然面具妖怪不願洩漏行藏,對地道動了手腳。

  海姬道:「你急也沒有用呀,我和檸真同樣一無所獲。還是按我說的,和夜流冰硬拼乾脆。」

  甘檸真盤膝坐在紗帳裡,微微搖頭:「投鼠忌器。如果鳩丹媚真在夜流冰手裡,他一定會以此要脅我們。就算想放手一搏,也不見得有機會。」

  小公主忽然從床頭坐起:「雖然我們花精常年幽居花田,過著不與外界相往的生活,但那個能以食指作畫的妖怪,我也有所耳聞。據傳他是魔剎天最神秘的妖怪,喜戴面具,行蹤飄忽,幾乎沒有妖怪見過他的真面目。要是他和夜流冰有仇,我們倒可以好好利用。」

  我哼道:「這傢伙老奸巨猾,哪肯幫我們?早連人影都沒了。」

  「他當然還躲在葬花淵,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沒有達成之前,是不會離開的。」小公主托腮沉思:「他挖的那條地道,很可能直接通向葬花淵外。否則妖術再強,他也不可能瞞過夢潭,潛入這裡。」

  「你是說他從外面挖通地道,再順著地道潛入葬花淵?」我恍然叫道,小公主點點頭。

  再過三天,就是小公主的大婚了,但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焦急,冷靜自若。纖弱的身子裡,似乎蘊藏了鐵打一般的意志,比我這個男人還要堅強。我不禁暗覺羞愧,只不過遇到一點小挫折,老子就急躁起來,這可不象話。略一沉吟,我拍拍鼠公公:「你還得發揮特長,把地道重新找出來。一旦不妙,那裡將成為我們最佳的逃亡路線。」

  「還有一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頓了頓,接著道:「有誰知道,夜流冰住在哪裡?我們找遍了葬花淵,就算找不到鳩丹媚,也該摸到夜流冰的住所。」

  小公主道:「我套問過狗尾巴的話,好像連他也不清楚夜流冰的住處。每次有事,夜流冰就會現身找上他。」

  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夜流冰每一次出現、消失都借助冰花。簡直像一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幽靈。我們便是想刺殺他,也沒機會。他肯定在葬花淵裡,但究竟躲在什麼地方了呢?

  「嘩啦啦」,窗外,陡然傳來翅膀拍動的狂風聲。眾人警覺地齊齊站起,我拉開窗帷一角,向外瞧去。一群飛猴正從半空掠過,貼著遠處的竹林尖梢,飛向一座籬笆圍繞的精舍。那塊地方我們早就搜索過了,竹籬笆在屋舍外圈出了一片小空地,種植著各種藥草。屋子裡則空空的,沒有住人。除了飛猴上坐著的如花,我瞥見了另一個人,忍不住訝然叫出聲來。

  「夜流冰來客人了,猜猜看,是誰?」

  鼠公公駭然跑到窗前,探頭張望:「不會是魔主吧?」

  「是我不久前收的徒兒——孫思妙。」難怪會在花田附近遇見他,原來這個倨傲的老妖怪和我們目的地相同。飛猴落在精舍前,如花神態恭敬,將孫思妙迎進房,小白兔在後面一蹦一跳。

  鼠公公奇道:「怪了,孫思妙為人孤僻,沒聽說他和夜流冰有交情啊。」

  「葬花淵越來越熱鬧了。」我陷入了沉思。孫思妙是行醫的,他來葬花淵,莫非是夜流冰請他來替人看病的?

  傍晚的時候,我得到了答案。夜流冰請我們赴晚宴,在狗尾巴的領路下,我們走過小橋,步入松林背後一個窄小的幽谷。漆黑的夜色下,幾堆通紅的篝火在谷中閃耀不定,映得蒼碧的松樹像是塗上了一層血。

  四周圍繞著秀麗疊翠的小山壁,一條條狹長的小瀑布宛如玉帶,被篝火照得通亮,沿著石縫輕舞而下。下方是星羅棋佈的小水潭,仿佛一隻只雪白的玉盤,恰好接住飛流的瀑布。水花迸濺,騰起一片濛濛煙霧,好似夢幻。

  在篝火堆中央,平地凸起一片石坪,我對葬花淵地形早摸透了,知道這是一整塊石,足足有一畝多,石頭綠得半透明,周邊圍起了朱欄曲檻,綠蘿攀爬其上。翠石上平躺著一個女妖,曲線玲瓏,一絲不掛,雪白的肌膚也染上了幾許嫩嫩的碧色。她眼簾半垂,酥胸微微起伏,如同沉浸在一個甜美的睡夢中。

  孫思妙照樣背著大藥筐,負手站在翠石邊,凝視女妖,靜靜出神。火光照得他臉上忽明忽暗,也不知想些什麼。小白兔在翠石上下來回蹦跳,時而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好奇地舔舔女妖。

  「晚宴就在這裡舉行,請各位稍待。」狗尾巴躬身道,又替我們和孫思妙互相引薦:「這位是大王專程請來的貴客,魔剎天的神醫孫思妙。」「這是來自花田鳶尾大將軍的千金小公主,大王的新夫人。」

  孫思妙隨意掃了我們一眼,也不理睬,態度是慣有的傲慢,顯然沒有認出我們。「汪」的一聲,天狗從他袖子裡竄出,蹲在地上,對我們低吼不止。

  月魂悄聲道:「這個老不死的畜生,它倒是聞出了我們的味道。」

  我裝作受驚嬌呼,手捂心口後退。孫思妙喝住天狗,不解地看了我們幾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女妖身上。

  「這是本王的第三個夫人,芳名雪蠶。」翠臺上,幽靈般地出現了一朵黑色冰花,夜流冰的目光比黑冰還要幽深。

  我翻翻白眼,妖王大人,拜託你換個造型出場吧,老子都看膩味了。

  「雪蠶的美妙處,在於肌膚與眾不同,天生光潔勝冰雪,不沾半點塵垢,細細一聞,還有異香。」夜流冰對狗尾巴點頭示意,後者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灑在雪蠶白膩平坦的小腹上。不多一會,雪蠶的肌膚裡沁出晶瑩的液體,緩緩流動,自動沖走了泥塵,重新變得凝脂如玉。

  「所以雪蠶的身子,可以說是北境最乾淨的了。即使躺在這裡風吹日曬,依舊雪白無瑕,一塵不染。」

  隨著話音,一隻只飛猴魚貫走進幽谷,雙手托著翡翠、白玉、瑪瑙盤,盤裡盛滿了紅白二色的膾和魚片。狗尾巴拿起牙筷,挾著一片片膾、魚片,細細鋪在雪蠶身上,拼湊出一朵朵花形。膾、魚片切得極薄,紅絲白肉,猶如水晶,再映襯了底下雪蠶豐滿起伏的玉體、碧翠的石坪,說不出的誘人和妖邪。

  夜流冰續道:「今晚的宴席,就叫女體盛。把食物盛放在女子的裸體上,慢慢享用,是很多年以前,魔剎天一個修煉陰陽采補術的淫妖發明的,堪稱最香豔風雅的進食方式。」

  日他奶奶的,變態到了姥姥家!我心中暗罵,嘴上還得狂拍馬屁:「這道女體盛食色雙絕,讓牡丹大開眼界。大王連進食都要追求華美,當得上是魔剎天最風雅的妖怪了。」

  夜流冰傲然道:「牡丹真懂得討本王歡心。女體盛固然香妙,但要配合幽谷野趣,才算完美,所以本王特意邀你們來這裡赴宴。各位,請入席吧。」

  瀑聲潺潺,篝火搖曳,蔥蘢谷徑在焰光雪瀑中時而清晰閃現,時而更顯通幽。遠處松濤陣陣,清風襲人。我不得不承認,這比關在房子裡吃飯有情致多了。

  孫思妙並沒有入座,口氣生硬地道:「夜流冰,你我殊無交情。你用一顆太清金液丹為禮,把我千里迢迢請來,不會只為了陪你吃頓飯吧?」

  「太清金液丹,是昔日清虛天丹鼎流所煉的第六品丹丸,久服有返老還童的奇效。昔日丹鼎流的掌教一夜白髮複黑,雞皮鶴顏轉瞬變成紅潤童子,千萬年來傳為美談。可惜丹鼎流亡派後,不但秘笈失傳,煉的丹藥也大多流失。本王費了幾千年功夫,好不容易才……」

  「你不用嘮嘮叨叨,老夫自然曉得它的珍貴!說吧,你要老夫做什麼?」孫思妙不客氣地打斷了夜流冰。我聽得怦然心動,記得《霜雪轉》末尾提及,丹鼎流第六品的秘笈叫《太清金液華》,但我要想找到它進一步修煉,等於大海撈針,希望比針尖還小。

  夜流冰面無表情,從頭頂上空的深潭中,一隻飛猴急速撲下,如花騎在猴背上,尖銳的猴爪上抓著一具黏糊糊的東西——夜流冰的第九十七個夫人,那個被倒吊著的女妖!

  「砰!」猴爪鬆開,女妖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半個滾,像昏死了一樣。如花跳下猴背,猶豫了一下,半扶起女妖:「孫神醫,大王請你診治一下她的病情。」

  孫思妙走到女妖跟前,搭了一會脈,又翻開女妖眼皮看了看,微微搖頭:「氣血雙虧,骨膚潰爛,她活不了幾天了。」

  夜流冰突然道:「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救活她!」

  我迷糊了,夜流冰難道狗改吃屎了?居然要救一個被他常年折磨的老婆?孫思妙眉頭一皺,沉吟半天:「我只能試試。但她積疾過久,病入膏肓,即使能救活,不過比死人多幾口氣罷了。」

  「只要比死人多一口氣就行了。」夜流冰的笑容純潔得像一個嬰兒,眼神卻像一個瘋狂的惡魔:「本王就是要她生不如死!她只有一直活著,才能嘗盡世間最痛苦的折磨,也給所有的人、妖看看反抗本王的下場。」目光不經意地從我們臉上掃過。

  我聽得不寒而慄,也清楚夜流冰就像貓玩弄耗子一樣,借機恐嚇我們。看到我臉上故意裝出來的害怕表情,夜流冰就笑得更歡了。

  孫思妙解下背上的藥筐,從裡面挑出一株紫色三葉小草,用火石點燃。小草像火把一樣燒了起來,光華透亮,照得女妖的五臟六肺清晰可見。

  孫思妙仔細察看了她的內腑,一邊搖頭,一邊從竹筐裡拈出幾隻奇形藥果,放進一個橢圓形的石臼。小白兔立刻蹦到石臼前,人立而起,毛茸茸的前肢搗藥,時不時吐點口水,把藥果攪拌成一團糊膏狀,接著捧起藥膏,塞進女妖嘴裡,只是女妖一動不動,連吞咽的力氣都沒了。

  光芒一閃,孫思妙忽然抽出一根金針,迅速刺入女妖咽喉,後者喉頭咕咚一聲,不自禁地張開嘴,吞下了藥膏。金光連連閃動,孫思妙以眼花繚亂的速度,左手飛舞,把一根根金針精准地紮進女妖各處穴位。同時右手從筐裡拿出瓦罐,五指或挾或挑或撚,雜耍般飛速丟入幾百種藥草。小白兔機靈地捧起瓦罐,接了瀑布水,跑到篝火邊上煮了起來。

  過了半晌,孫思妙暴喝一聲,一掌猛拍女妖背心。「哇」的一聲,女妖噴出一團紫黑色的血塊,喉中發出低低地呻吟,身軀也開始顫動。孫思妙松了口氣,伸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道:「內腑的淤血塊已經排出,命暫時保住了,現在可以服用湯藥。」

  「不急,讓這個賤人慢慢受點煎熬。」夜流冰淡淡地道:「孫神醫先入席,嘗嘗本王精心準備的女體盛吧。」

  孫思妙神色不悅:「拖延無益,此時她體內氣血通暢,是服湯藥的最佳時機。」起身去拿瓦罐,藥已經煎熟了,嘟嘟冒泡。

  如花一伸手,攔住了孫思妙,森然道:「大王說了,請神醫先用膳。」

  一群飛猴立刻將孫思妙圍了起來,齜牙咧嘴,作勢欲撲。孫思妙眉毛一軒,像要發作,但最終還是一拂袖子,氣哼哼地坐下。

  「小公主請用,牡丹,你也嘗嘗。」夜流冰的目光盯得我心裡發虛,只好拿起牙筷。筷尖點在雪蠶滑膩的酥胸上,忍不住微顫。十幾片鮮紅的膾呈圓形圍繞住高聳的乳峰,猶如花瓣綻放,白的更白,紅的更豔。紫紅色的乳頭恰似一點花心,實在妖豔淫靡。我咽了口唾沫,挾起一片膾送進嘴,滋味鮮甜極了,入口即化,餘香久久留在齒頰,徘徊不去。我忍不住叫好。

  「這是冰海捕來的人魚肉。」夜流冰一句話逼得我想吐,哇靠!這種肉也吃,夜流冰你個北境超級大變態!

  「品賞如此風味絕佳的女體盛,再看看地上這個賤人苟延殘喘,醜陋不堪的樣子,美與醜的對比刺激,令人開懷。」夜流冰不動聲色地盯著我,似在觀察我的表情。我只好羞羞答答,袖子遮臉一笑,嘴裡罵娘不停。

  一頓飯吃了許久,知道是人魚肉,甘檸真她們都沒動筷,鼠公公倒是大吃特吃,可能對妖怪來說,吃同類的肉實屬家常便飯。篝火一堆接著一堆熄滅了,幽谷裡一片漆黑,只有翠石坪散發著碧光,映得每個人臉上綠油油的。

  孫思妙給女妖灌下湯藥,道:「病人還需要一段時間調理服藥,必須日夜看護,以免突變。」

  夜流冰點頭應允:「這次請神醫來,一是為了給這個賤人治病,二來嘛,」特意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頓地道:「是傳達魔主的意思。」

  「魔主?」孫思妙神色一變,手裡的藥罐禁不住一抖,差點掉地。

  我急忙豎起耳朵,聽夜流冰往下說:「如今,魔剎天的妖怪入主紅塵天,免不了和那裡的人、妖衝突傷亡,所以魔主希望神醫為他效力。」

  我和甘檸真、海姬對視一眼,心裡明白了幾分。魔剎天要在北境開戰的話,必然會有妖怪損傷,隨隊的軍醫是少不了的。夜流冰請來孫思妙,應該是出於這個目的。

  孫思妙臉色蒼白:「老夫這點微薄的能力,哪能幫得上魔主?」躊躇半天,道:「如果,如果老夫不答應呢?」

  夜流冰目光一寒:「在魔主面前,沒有如果!他是魔剎天天命所定,誰能抗拒天命?孫思妙,你仔細想清楚了,再回復本王!」冰花倏地消失了,我看了看天色,一算時辰,剛好是亥時!

  「從亥時到寅時這幾個時辰,是夜流冰的入眠期。」驀地,我耳邊迴響起面具妖怪的這句話,不由心中一動。

  如花讓飛猴背起女妖,領著孫思妙匆匆離開。狗尾巴、小公主、甘檸真她們也相繼返回繡樓,只有我站在原地,仰頭望著空中的深潭,絞盡腦汁。入眠期,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幾個時辰內的夜流冰,會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回去睡覺吧,牡丹。」鼠公公倒還沒走,拉拉我的裙尾,嘴裡嘟囔:「除非夜流冰自己招認,否則上天入地,恐怕也找不到鳩丹媚了。」

  「上天入地。」我苦笑一聲,轉身向谷外走去,突然猛地停步,脫口驚呼:「上天入地!我們入了地,可還沒上天啊!」

  鼠公公一頭霧水地瞧著我,我興奮地抬起頭,一顆心激動得如同打鼓,咚咚狂跳。整個葬花淵,只有一個地方,是我們沒有搜索過的!

  那是唯一可能關押鳩丹媚的地方!

  那就是頭頂上空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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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7: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每個人都有秘密

  吹出吹氣風,我孤注一擲,向上方的深潭飛去。

  鼠公公被我打發走了,他的妖力不僅幫不上我,反倒是累贅。如果寅時見不到我回去,甘檸真、海姬自然會來一出「美女救英雄」。

  深潭和我的距離越來越近,那麼黑,那麼幽邃,吞噬了一切光亮,如同夜流冰冷酷的目光。我不禁一陣緊張,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這樣做十分冒險,但我相信那個面具妖怪的話,在這幾個時辰內,深潭會失去效用。

  運轉璿璣秘道術,氣圈護住了全身,我猛地一個前沖。深潭在眼前不斷擴大,像一襲張開的無邊無際的黑袍,將我裹了進去。

  剎那間,我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仿佛有另一個自己突然出竅,在深潭外,俯視深潭內的自己。前塵往事,猶如驚鴻的影子掠過水波,偶爾一閃後,又消失在心靈的最深處。

  真夠邪門的,我用力掐了掐大腿,定定神。深潭裡黑濛濛一片,看不清有多廣闊,也弄不清方向,連腳下是什麼也瞧不出來。只覺得踩在上面有時輕軟如羽毛,稍一用力,便會一腳陷空掉下去;有時卻像堅固的岩石,硬生生凸起。

  最讓我詫異的,是四周居然沒有一滴水,可我記得當初躍入深潭時,明明見到了漆黑的潭水!

  所幸這次我沒有睡著做夢,只是身子有點發麻。面具妖怪的話果然沒錯,我不由增強了幾分信心,運起鏡瞳秘道術,要以清澈如鏡的目光,穿透四周迷幻般的黑色。

  「轟!」猶如一竿子捅穿了馬蜂窩,沉寂的潭內猛地炸開了。卷起狂濤駭浪,深潭感應到了我的鏡瞳秘道術,像一頭被從夢中驚醒的龐然凶獸,咆哮探出爪牙。四周響起尖利的呼嘯聲,以我為中心,一重重暴烈陰寒之氣排山倒海,洶湧撲來。一霎時,我仿佛被捲入了一個龍捲風暴,無堅不摧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沖至,要把我碾個粉身碎骨!

  糟糕!我急中生智,立刻停止施展鏡瞳秘道術。風暴狂浪撲到身前,倏地消失,像海嘯一下子退潮。深潭在同一刻恢復了平靜,沒有一絲竄動的氣流,似乎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驚出一身冷汗,想不到鏡瞳秘道術惹來這麼大的麻煩,嚇得我再也不敢用了,幸虧沒被人發現。我四處望望,除了茫茫黑色覆蓋整片視野,一無所見,我只好盲目地飛來飛去,碰碰運氣。

  漸漸地,我接近了深潭中心。附近的空氣變得有些發粘,纏手纏腳的。我再往裡飛,四面越來越粘稠,像是厚厚攪拌的泥漿,給飛行帶來極大的阻力。

  我駕馭吹氣風,強行向內穿越,忽然聽到奇異的「呼——呼」聲,仿佛有節奏的呼吸。在潭的最深處,一圈圈黑色的波紋從內綻出,飛速蕩漾開來,等到擴散成一個巨大的圓時,又倏地回縮,收成一個小波紋,再凝聚成一點,消失在深處。如此周而復始,迴圈不盡。

  我小心翼翼地飛過去,波紋忽地蕩開,把我連同吹氣風一起,推向遠處。與此同時,我聽見潭深處有細微的聲音,隨著波紋擴散傳了出來,竟然像是有人在說話!

  我急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再一次被波紋蕩開,難以靠近。略一沉吟,我收回吹氣風,施展渡術,沿著波紋輕飄飄地滑去。眼看接近中心,一圈波紋又倏地蕩開。

  我早已做好準備,運轉璿璣秘道術,體內自然形成一個圓,順著波紋,巧妙轉了個圈,足尖猶如蜻蜓點水,輕盈一滑,趁勢進入了波紋中心。

  一股怪異的吸力驟然從波紋中心的底下傳來,將我吸入潭深處。身體頓時不受控制,搖搖晃晃,喝醉酒般地打轉。

  「砰!」我的額頭撞在了一排堅硬的東西上,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伸手摸摸,像是一根根圓柱,又粗又長,冰冷刺骨。

  「媽的,鳩蠍妖還真難伺候!」一句話模模糊糊飄進耳朵,我心頭猛地一震,聲音是從圓柱後面傳來的,但我什麼也看不見。想繞道飛過去,那排圓柱似乎連成了廣闊一片,完全堵住了通路。

  「大王到底要把她關到什麼時候?乾脆一刀殺掉算了,省得我們成天提心吊膽!」

  「嘿嘿,我看你是受不了她的騷勁,天天提褲吊槍吧。」

  「誰能受得了?你還不是天天對著牆角手動泄火?這浪貨老是擺出一副媚態勾引我們,偏偏渾身是刺碰不得,奶奶的,把我折磨得火燒似的。」

  「這麼下去早晚會出事。前天她朝我一個勁地拋媚眼,弄得我心裡一陣迷糊,差點開門把她放出來。」

  一個嘶啞、一個大嗓門的交談聲陸續傳來,我聽得渾身發熱,又激動又焦急。日他奶奶的,鳩丹媚果然被關在這裡!我恨不得一下子沖過去,擊毀圓柱,救出鳩丹媚。現在怎麼辦?我心急如焚,雖然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偏偏瞧不見人,深潭到底是個什麼怪地方?

  「哎呦,兩位英俊威武的兄弟,別背對著我嘛,莫非我很難看嗎?」鳩丹媚慵懶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身軀一震,眼前仿佛浮現出她妖豔性感的笑容。

  「人家渴了,給口水行嗎?你們瞧,我的嘴唇都幹了。」鳩丹媚似乎在發嗲,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她正撅起豐厚惹火的紅唇,擺出誘人姿態。

  大嗓門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別這麼看著我。大王說了,讓我們別理你。」另一個嘶啞的聲音吼道:「媽了個巴子,再囉嗦我幹死你!」

  「你來幹呀,我樂意奉陪。」鳩丹媚的回答像是從喉頭深處呻吟出來的,連我都覺得心癢癢的。接著,就聽到兩個妖怪不由自主的喘息聲。

  我暗地裡好笑,鳩丹媚誘惑男人的本事恐怕在北境數一數二了。正想不顧一切,再次運轉鏡瞳秘道術找到她,四周猛地一陣震盪,氣流波動,整個深潭仿佛抖了一下。

  一點光亮倏地透出,一點、兩點、三點……如同一隻只緊閉的眼睛從黑暗中睜開,五光十色的光點在四周不斷亮起,像一盞盞彩色琉璃燈,照得深潭熠熠生輝,光華流麗。憑直覺,我預感大事不好,再也顧不上救人,急忙掉頭,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飛逃。

  就在我後退時,四周的景象在五彩繽紛的光點照耀下,一一清晰浮現,猶如一襲神秘的黑幕飛速揭開。

  視野中是一根根黑色的冰柱,粗長高聳,仿佛一片崇山險壁,橫亙在前。冰柱和冰柱之間留下極細的縫隙,透過縫隙望去,裡面寒光閃耀,晶瑩剔透,是一座座四方形的冰窟。冰非常厚,冒著一縷縷寒氣,每座冰窟完全封閉。相互隔開幾丈遠,外面都有妖怪巡視看守。最朝外的一座冰窟裡,我明明白白望見了鳩丹媚!

  即使被關在牢房,她還是那麼妖豔迷人,半仰躺在地,豐滿修長的大腿交疊,懶洋洋地扭動。美目瞟來瞟去,碧色的髮辮猶如絲絲綠蘿,垂落在深深凹陷的乳溝裡。冰窟外,兩個頭長獨角的妖怪貪婪地盯著她,口水滴滴答答。

  在我看見她的一剎那,鳩丹媚像是心有所感,扭頭向外看。我和她的目光驟然相遇,她似乎看不見我,重新偏過頭去。隨著我身形不斷飛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冰窟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我心裡一酸,扭頭沖出了波紋,一路向外瘋狂飛逃。腦海中浮現小木屋的畫面:鳩丹媚醉倒在床,豐胸起伏打呼嚕。我躺在地上,默默地笑。

  窗外夜雨潺潺。

  你在哪裡?我躺在像家一樣的屋子裡,不再是一個人?不是。雨絲灰綿綿,淋漓漓,輕輕細細密密敲打屋頂,仿佛從那晚一直下到現在。

  一個被雨聲濕潤的夜晚,一個沒有家的寂寞少年,一間回蕩著嘹亮呼嚕的小木屋……

  每個人心中,總會有無法忘記的畫面,任憑時間如爐,世情似火,任憑那個畫面裡的其他人,也許已經不再記起。

  獨有你無法忘記。

  那是只屬於你的畫面,永不褪色。

  整個深潭越來越明亮,無數光點璀璨閃爍,一個接一個膨脹,變成了彩色的透明氣泡,從我四周悠悠浮起。在一個個氣泡裡,我駭然看見了我自己、甘檸真、海姬……以及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每個人猶如幻影,在各自的氣泡裡活動,演戲一般,從小到大,一幕幕往事的畫面飛快閃過。

  我心神震盪,緊緊盯著自己所在的那個氣泡,猛地醒悟,那是夢的氣泡!我初入深潭時做過的夢,在氣泡裡清楚地映現出來!與此同時,四下驟然一暗,夜風簌簌撲面,我沖出了深潭,落在地上。

  風吹過,篝火的白色灰燼四處飄散,雪蠶寧靜地躺在翠石坪上,胴體上晃動著草木投下的黑影,幽谷裡一片岑寂。我急急向繡樓奔去,仰頭再看時,上空的深潭依然漆黑深邃,和在裡面見到的五光十色的景象完全不同!

  想到那些夢的氣泡,我不禁心凜,夜流冰到底是什麼妖怪,居然可以把每個人做過的夢,完完整整封存在深潭內?

  難怪面具妖怪把它稱作「夢潭」!沉思著,我一路穿過竹林,路過孫思妙的住處時,他屋子的燭光恰好熄滅。說來也巧,這一刻剛剛過了寅時!透過籬笆縫,我依稀見到一個黑影掠出孫思妙的屋門,接著身子一沉,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頓時生出強烈的好奇,深更半夜的,孫思妙一個人偷偷摸摸溜出去,打算幹什麼?正猶豫是否要過去察看,眼前忽而一亮,精舍裡重新透出橙黃色的火光,窗紙上,映出了孫思妙一手執燭,佇立在床邊的背影,床上躺著半死不活的女妖——夜流冰的倒楣老婆。

  怪了,如果我眼睛沒看花的話,孫思妙一直待在屋內,那麼剛才出門的黑影又是誰?夜流冰的手下,當然不可能行跡如此鬼祟,莫非是混進來的外人?但葬花淵又豈是隨隨便便能混進來的?

  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衣衫帶風聲,甘檸真、海姬的身影率先映入眼簾,鼠公公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面,見到我,立刻屁顛屁顛跑到最前頭,開口要叫喚。我急忙掩住他的嘴,指了指精舍,鼠公公識相地閉口不言。

  「吱呀」一聲,屋門忽然開了,小白兔竄出屋子,豎起耳朵,眼珠機警地四處瞧。幸好我們早就伏下身,躲在籬笆根後。身材變小以後,藏起來十分容易,小白兔沒發現什麼,蹦跳著回屋。我打了個手勢,和眾人悄悄離開。

  一直等回到繡樓,小公主結出花煙禁界,我才壓低聲音,三言兩語道出今晚的奇遇。

  「想不到鳩丹媚竟然被關在了那裡,夜流冰真夠老奸巨猾。」海姬想了想,又問:「小無賴,你確認自己沒有被夜流冰發現嗎?」

  「應該沒有。亥時到子時,按照那個面具妖怪的說法,那是夜流冰的入眠期,他可能會陷入沉睡,無法施展妖力。我有一種預感,面具妖怪非常瞭解夜流冰,而且每次說到夜流冰,他的眼神裡總會流露出一絲厭惡。可恨這傢伙不肯幫我們。」

  甘檸真斷然道:「既然如此,明晚亥時,我們再探一次深潭。」

  眾人沒有異議,又說及夢的氣泡,都覺得不可思議,猜測夜流冰到底是什麼妖怪變化的,竟然能將夢這種虛幻的玩意完好封存。小公主道:「在魔剎天,妖力高強的妖怪真身原形都是秘密,不會輕易洩漏。」

  我想起吐魯番,初見時,打破腦袋我也猜不出他是一隻裳蚜。

  談論了一會,鼠公公插嘴道:「照少爺看,孫思妙來葬花淵,恐怕也另有目的了?」

  我苦笑不語,面具妖怪、孫思妙、神秘黑影、小公主,再加上我們,葬花淵變得迷霧繚繞,越來越錯綜複雜。猶如一盤二人對弈的棋局,下到中盤,忽然平添了幾隻撥弄棋子的神秘之手,形勢再也無法控制。

  第二天亥時,除了小公主,我們都潛入了夢潭。

  駕著吹氣風,我帶著甘檸真、海姬熟門熟路地沖向夢潭深處,鼠公公則呆在外面望風。

  黑色的波紋一圈圈向外蕩去,我照舊利用璿璣秘道術,以圓順圓,借勢滑入中心。海姬騰身而起,在空中連連翻轉,猶如一匹翻滾的浪潮,奔湧向波心。甘檸真則貼著波紋,裙袂渺渺飄飛,整個人似乎化作了空空濛濛的水煙,徐徐飄到我身邊。海姬低聲贊道:「輕清為天而氤氳,碧落賦的氤氳秘道身法真是了得。」

  甘檸真道:「脈經海殿的潮生甲禦身法又哪裡差了?」

  兩女相視一笑,一股怪力將我們吸入波心下方。

  「鳩丹媚就關在後面的冰窟裡。」我很快摸到了那排冰柱,激動得手發抖。這一次,沒聽到妖怪們和鳩丹媚的交談,只是隱隱從冰柱後,傳出一陣陣枯燥沉悶的腳步聲。

  海姬訝然道:「怎麼我什麼也看不見?」

  甘檸真綻出蓮心眼,想要察看。轟然巨響,四面仿佛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澎湃。氣浪如同發了瘋的野馬群,無數隻迅猛的鐵蹄此起彼伏,紛至踏來。我們三個立刻立足不穩,變成風雨飄搖中的落葉。

  糟糕!甘檸真的蓮心眼和我的鏡瞳秘道術一樣,都引起了夢潭的感應。我急忙叫她停止,但來不及了,這裡的反應遠比外面激烈。疾風巨浪滾滾洶湧,刺骨寒冷,卷到我們身前,即刻凝固成黑色的冰牆。

  一轉眼,以我們為中心,裡三層外三層,豎起了森森冰壁。海姬不慌不忙,從耳朵裡取出金螺,輕輕一吹螺口。金黃色的脈經網席捲而出,裹住冰壁。「咯吱吱」,隨著脈經網收縮,一條條纖細的裂縫爬滿冰壁,「轟」,冰壁猛地炸開,碎塊激濺,我們趁勢沖出。

  整個夢潭晃動了一下,似乎被爆炸聲驚醒。我心中一凜:「現在怎麼辦?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會把夜流冰招來的!」

  「乾脆破釜沉舟,把鳩丹媚救出來。」甘檸真當機立斷,從髮鬢裡拈出三千弱水劍,手指輕彈,細如繡花針的三千弱水劍劃過一道淡若無形的軌跡,直射前方。

  在那排冰柱的位置,忽而濺出一滴清瑩的水珠。繼而,幾十滴、幾百滴、幾千滴水珠迸濺,猶如一叢色彩絢麗的泉水突然噴射,光華奪目,清豔繽紛。在三千弱水劍的光芒映照下,黑色的冰柱一一浮現。冰柱後,冰窟的牢房近在咫尺!

  「隆隆」,天動地搖,噴泉般的光芒所及,冰柱一根接著一根塌陷,冰塊崩裂,冰煙彌漫,冰窟赤裸裸地暴露在我們三人眼前,幾十個妖怪齊齊轉過頭,呆若木雞地盯著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

  海姬的脈經刀已經劈出,快似電光,金黃色的刀氣在半途四散激射,同時斬中幾個妖怪,把他們切成兩半。甘檸真手指一引,三千弱水劍繞空旋轉,幾顆頭顱順著劍芒,沖天飛起,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我直叫辣手,兩個美女打起來真不是蓋的,招招奪命。經驗更是老道,趁對方措不及防,一口氣幹掉了十多個。比起她們,老子確實還嫩一點。

  剩下的二十多個妖怪緩過神來,哇哇亂叫,惡狠狠地撲向我們,海姬、甘檸真立刻迎上。

  「小無賴,別傻楞著,快去救人!」海姬連連劈出十幾記脈經刀,逼退了正前方的兩個妖怪,身形倏地橫移,閃開背後五根疾抓而來的尖爪,反手一刀,和左側一個試圖偷襲的馬面妖怪硬拼一記,後者踉蹌後退,怒吼著吐出半顆帶血的殘牙,悍不畏死地再一次沖上。

  甘檸真、海姬和妖怪們大打出手,我卻一動不動,呆呆地站在最外面一間冰窟前,心裡又驚又怒又疑。

  因為鳩丹媚不見了!

  昨晚還在這間冰牢裡,今天竟然離奇地失蹤了!順著一排四四方方的冰牢望過去,裡面全都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難道昨晚我的行動被夜流冰發現,所以把鳩丹媚及時轉移了?多半是我施展鏡瞳秘道術,引起夢潭感應,從而被夜流冰察覺。

  「人沒了!」我鬱悶地叫道,心裡憋足了火,對一個沖來的妖怪劈面就是一拳。拳到中途,我施展兵器甲禦術,化作了一柄大鐵錘。

  這個妖怪十分強壯,赤裸上身,只穿犢鼻內褲,綠油油的肌肉虯結暴綻,像一團團厚疙瘩。他挺起胸膛,硬接我一錘。「砰」,妖怪晃都沒晃一下,兩腳穩穩地站在我對面,胸膛上連個血印子都沒留下。

  我倒抽一口涼氣,這一錘足足有幾百斤力氣,岩石都能砸碎,對方居然毫髮無損!妖怪沖我搖搖頭,醜陋的臉上滿是譏笑。我不動聲色,輕飄飄再拍出一掌,妖怪傲立不動。我突然掠起,施展魅舞,在空中靈活轉折,手掌劃過一個微妙的弧線,落在他的頭頂上,掌心霎時變得純白如玉。

  妖怪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臉上表情僵硬,渾身抽搐,雄壯的身軀不斷縮小,慢慢化作胎形。這一掌,我暗運了最歹毒的胎化長生妖術,就算對手是神仙,挨了這一掌也要被打回肉胎。

  妖怪變成了一個肉嘟嘟的小蜥蜴胎兒,在地上蠕動。我毫不客氣,嘴巴湊上去一吸,蜥蜴胎化作一道綠液流進肚子。不等我喘息,又有幾個妖怪撲了過來。

  「什麼,人不見了?」海姬百忙中回頭,滿臉驚訝。一個妖怪趁機偷襲,拱起背,背上幾十根倒刺激射而出。「當當當」,海姬的金螺及時化作一面金黃色的盾牌,震開了倒刺。

  魔剎天的妖怪果然沒有差的,雖然一開始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但穩住陣腳以後,個個彪悍勇猛。即使是甘檸真、海姬,也被這幾十個妖怪死死纏住,難以一下子消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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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57:57 |只看該作者
  一時間,利爪與獠牙齊舞,劍光共刀氣繚繞,雙方激烈交戰。

  「你去找人,他們交給我們兩個!」甘檸真冷靜地道,三千弱水劍再次擊出,一道茫茫水霧向我湧來,周圍的幾個妖怪像是陷入了滔滔弱水,不由自主地東倒西歪。我借機抽身飛退,沿著一座座冰窟,向內急掠。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這一步,我們等於和夜流冰撕破臉,公然叫陣。今晚唯一的選擇是救出鳩丹媚,然後逃跑。否則葬花淵外的丘陵上,那幾千個妖兵妖將殺過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掠過冰窟,前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我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時間緊迫,夜流冰隨時可能出現,來不及再小心行事了。甬壁佈滿堅冰,閃爍著幽黑的光。再向前走,地上倒插著無數根尖銳的冰棱,頂上垂下的冰柱也交錯如狼牙,宛如森森刀山。即使現在我變小了,但要穿過冰刀之間的微小空隙,也得大費周折。

  不過這難不倒老子,我會的幾百種法術裡,至少有幾十種可以應付。深吸一口氣,我的身軀如同麵團一般扭動,擦著鋒利的冰刃,左扭右晃,在狹窄的空間裡上下穿行。

  銳風撲面!驟然間,甬道四壁收縮,冰棱紛紛刺來,寒氣侵得臉上生疼。我急忙施展兵器甲禦術,雙臂、雙足同時化作盾牌,裹住我的軀體,向前一路急猛滾動。「哢嚓哢嚓」,冰棱折斷的聲音不絕於耳,甬道像一條從冬眠裡蘇醒的巨蟒,劇烈扭動,一時間,無數根冰棱鑽出甬壁。我忽覺肋下一疼,一根尖細的冰棱穿過盾牌的縫隙,刺中了我,鮮血立刻滲出。

  我身形一滯。就這麼稍微一停頓,不少冰棱急速透過盾隙刺來。我暗叫不好,這樣硬闖下去,即使不死也會傷痕累累大出血。情急下,我乾脆一動不動,撤去盾牌,雙手合十,腦中斂去所有雜念,停止了體內氣息的流轉。

  這一刻的我,完全如同一個泥塑,任憑寒光耀眼的冰棱紛紛刺近。

  「安忍不動如大地。」地藏妖術的秘訣在心中清晰流過。

  地面忽然波浪一般起伏。

  我的身軀像一顆種子,隨著一陣風,深深植入了地面。我的思緒,也像一滴冰水,沉入了大地的最深處。霎時,我已和插滿冰棱的地面融為一體,我甚至感覺自己就是一根尖銳的冰棱,晶瑩透明,尖銳鋒利,隨著地面此起彼伏。

  這種感受異常奇妙,我仿佛不再是血肉的軀體,呼吸似有似無,連思緒也暫時停頓。

  洞壁四周的冰棱終於刺近,卻被地面上的冰棱紛紛擋住,耳邊響起清亮的交擊聲,冰棱斷裂,碎屑飛濺,無數冰棱在身側相互刺擊,我卻連一根汗毛都沒掉。

  片刻後,扭動的甬道「轟」地靜止不動,四壁凹坑遍佈,滿地碎冰狼藉。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思如秘藏。地藏妖術的精要是和大地融為一體,以外力對抗外力,將自身變成虛無的不存在。」我踏著一地冰碴,向前飛掠,腦海中掠過在《地藏妖經》的秘笈上見到的幾句朱筆批示。我猛然醒悟,所有秘笈裡的朱筆注解,恐怕都是楚度所寫。只有他,才有這個天分悟力,才能給出這麼精妙的見解。

  可以說,楚度是我的半個師父。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門。門是黑冰凝鑄的,形狀如花,散發陣陣蝕骨寒氣。還沒有靠近,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對準冰花門,我探出龍蝶爪擊出火球,噴出三昧真火,最後再加一拳混沌甲禦術,冰花門猛地炸開。

  我沖了進去。

  裡面黑黢黢的,閃爍著無數點彩光,襯著黑暗,更像是一雙雙妖獸的眼睛,詭秘地到處移動。再仔細一瞧,原來它們是成萬上億的氣泡,堆滿了四周。氣泡五顏六色,一個個連接在一起,如同長而粗的觸手,緩慢揮舞。從很遠的地方,不時飄來一縷縷彩色的光線,觸手立刻伸向光線,像捕獵一樣,攫住光線,吸入氣泡。隨著光線不斷被抓住,氣泡的顏色也越來越鮮亮。

  我顧不上好奇,一個勁地向裡跑。這似乎是一個遼闊得沒有盡頭的空間,沿途佈滿一條條觸手,盤纏虯結,有的攀向高處,有的向四周蜿蜒,所有觸手的另一頭,都通向一個方向。從那裡,傳來一記記沉重的聲音,像是睡著了的鼾聲。

  半個時辰後,我終於來到了觸手的盡頭。一個碩大無朋,兩頭尖中間圓,形狀像一枚果核的氣泡,出現在我的眼前。

  所有的觸手,都連接在巨型氣泡上,氣泡一漲一縮,發出奇特的鼾聲,觸手也隨之揮舞。乍一看,如同一個恐怖的大怪物。

  氣泡是透明的,流光溢彩,裡面安靜地躺著一個人,面目俊美,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掛著一絲邪氣的笑意。他雖然閉著眼睛,我也能感覺到冷酷的眼神。

  夜流冰!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全神戒備。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流冰的真身,他身材修長,肩寬腰細,只是兩條腿有些不對稱,右腿比左腿稍長一些。夜流冰一動不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氣泡裡睡著了。在他身後,赫然躺著鳩丹媚,同樣雙目緊閉,昏睡不醒。

  面具妖怪說得一點沒錯,亥時到寅時,是夜流冰的入眠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他睡覺,老子正好暗算,救出鳩丹媚!

  我悄悄地靠近氣泡,夜流冰依然一動不動,毫無察覺。我暗中竊喜,雙手化作利劍,瞄住夜流冰的咽喉,閃電般刺去。

  劍尖無聲沒入氣泡,沒有受到任何阻擋,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啊呀,手劍忽然一麻,緊接著全身發麻,一陣奇怪的睡意湧上眼皮,我眼前發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壞了!我強忍睡意,但眼皮越來越沉,完全不受控制,腦子裡一片迷糊,昏昏欲睡。日他奶奶的,一旦睡著,死路一條。我急中生智,一咬舌尖,疼痛讓我猛地一個激靈,恢復了一點神智,我馬上拼盡全力,抽劍後退。

  手劍一離開氣泡,我的腦子立刻清醒,睡意跑得無影無蹤。看來不能碰觸氣泡,否則會像第一次進入夢潭時,離奇入睡。我定定神,目光重新落到夜流冰身上,他睡得像個死豬,沒有任何反應。我站在原地,劈出一掌,脈經刀氣穿過氣泡,急速斬向夜流冰!

  金色刀光在夜流冰身上一閃而過,淩厲的刀氣下,夜流冰像一隻西瓜,被整齊腰斬,哼都沒哼一聲。我又驚又喜,名震魔剎天的妖王被輕易殺死,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夜流冰,乖乖去黃泉天作個冤死鬼吧。

  這時,從來的方向傳來海姬的輕呼,兩個美女趕來了。我得意洋洋,以一個瀟灑的姿勢轉身,向她們迎去。這下子,兩個美女一定大吃一驚,甘檸真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我趕緊在腦子裡編撰自己如何施展法術,和夜流冰大戰幾千回合,不顧流血犧牲,最終勇猛擊斃強敵的英雄事蹟。

  哇靠,連我自己都被感動了。我仿佛看見甘檸真和海姬仰慕地瞧著我,芳心震顫的景象,說不定海姬還會主動獻上一個香吻呢。

  「小無賴,你沒事吧?」海姬急掠而至,和甘檸真雙雙盯著我的背後,美目中滿是驚異之色。

  我向後努努嘴,頭也不回,讓自己看起來又酷又從容。

  「你怎麼不動手?有什麼不對勁嗎?你沒受傷吧?」海姬緊捏金螺,關切地瞥了我一眼,目光迅速回到我的身後,甘檸真緩緩舉起三千弱水劍。

  咦?兩個美女為什麼神色凝重,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我不解地回頭,哇靠!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剛才被切成兩半的夜流冰,居然又合在了一起。他安靜地躺著,雙目緊閉,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沒有死!腰部附近一丁點傷痕也不曾留下。

  真他媽見鬼了!我張大嘴巴,震驚得說不出話,這才想起剛才切開夜流冰時,似乎沒有見血。

  「小心,別碰它!」眼看海姬掠向夜流冰,掌刀即將劈向氣泡,我急忙叫住她,說出剛才發生的古怪事。

  「不可能吧?」海姬不能置信地道:「你確定夜流冰被脈經刀劈中?」

  我不安地點點頭,揚起掌,再次劈出一記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破入氣泡,斬中夜流冰的頭頸,後者立刻屍首分家。斷裂處沒有一滴鮮血,平滑如玉,佈滿密密麻麻的血管。我們三個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屍體。

  巨型氣泡始終一漲一縮,片刻後,夜流冰的頭頸斷裂處泛起彩光,冒出一個個五彩繽紛的小氣泡,把頭和身體連接起來。沒過多久,夜流冰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詭奇地復活了。

  海姬花容變色:「死而復生?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妖術!」

  我苦笑道:「不見得是死而復生。你看傷口連血都沒有流,我看脈經刀根本不曾傷到他。」

  海姬斷然搖頭:「只要他是血肉之軀,便不可能硬受一記脈經刀。」

  「如果不是血肉之軀呢?」

  海姬微微一愕:「除非是魂魄、惡靈那樣虛無飄渺的東西。否則無論人妖,都有血有肉。」

  甘檸真略一沉吟,手腕一振,三千弱水劍化作一道驚虹,悄無聲息地射入氣泡。絢麗的光芒噴湧而出,繡花針大小的三千弱水劍暴漲,化作滔滔弱水,明豔流麗,剎那間淹沒了夜流冰。璀璨的劍光中,夜流冰無聲炸開,碎成一片片。甘檸真伸手一招,三千弱水劍恢復原形,回到手中。

  我哈哈大笑:「到底是我們的蓮花美女厲害。這下子,我倒要看夜流冰如何復活!」

  話音剛落,巨型氣泡內,再次冒出無數個彩色氣泡,夜流冰的殘骸碎片被氣泡吸入,又吐出,碎屑紛紛聚合,像一幅四分五裂的圖被重新銜接、拼好。一根手指出現了,接著是手臂、大腿、腰肢……一一浮現,完好無缺的夜流冰躺在氣泡內,安然沉睡,毫髮不傷,俊美的臉上漾起的笑意仿佛帶著深深的譏誚。

  我們三個一下子懵了,連甘檸真也驚訝得說不出話。太可怕了,在三千弱水劍的全力攻擊下,夜流冰照樣沒事。如果他是一個殺不死的妖怪,我們怎麼和他鬥?

  海姬一咬牙,把金螺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金芒耀眼的脈經網飄向氣泡,罩住了夜流冰。脈經網驟然收縮,鋒銳的網線像刀切豆腐,把夜流冰割成碎塊。不出所料,一會兒功夫,葉流冰的殘體重新聚合。

  海姬頹然道:「魔剎天的妖王實力果然驚人,脈經網也奈何不了他。」

  我當機立斷:「時間不多了,先別忙著對付夜流冰,我們救人!」

  甘檸真點點頭,三千弱水劍化作一條水光瀲灩的彩帶,探入氣泡,卷起昏迷的鳩丹媚,向外拖去。眼看到了氣泡壁邊,卻怎麼也拖不出來,氣泡壁像是一面無形的牆,攔住了鳩丹媚。

  甘檸真輕歎一聲,收回了三千弱水劍,道:「除非擊破氣泡,否則休想救出鳩丹媚。海姬的脈經大換移原本可以一試,但會毀掉氣泡內的一切,包括鳩丹媚。」

  海姬搖搖頭:「氣泡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做的,虛若無物,刀劍可以穿透,卻無法損毀。即使用脈經大換移,恐怕一樣無效。否則以三千弱水劍的威力,早就擊破它了。」

  我的心驟然一沉,這只巨型氣泡太古怪了,不但弄不破,手去碰觸的話又會使人入睡,像是刺蝟般無從下手。現在離鳩丹媚近在咫尺,偏偏救不了她,我鬱悶得想吐血。

  「你們仔細看這些觸手。」甘檸真道:「它們和氣泡連成一體,如果先斬斷這些觸手,也許能……」

  「來不及了!」我打斷她的話,整個空間猛地震動了一下,一條條觸手自動斷開,分裂成一個個爍彩流光的氣泡,紛紛飄起。在這些氣泡裡,浮出了許多人妖的身影。

  「馬上到寅時了,我們走!」我一咬牙,深深看了一眼鳩丹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好以後想辦法救她了。

  海姬猶豫道:「乾脆等他醒了,我們和他正面交手,一決勝負。」

  「夜流冰是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的!」我拉住海姬的手,匆匆向外掠去。只要夜流冰借助冰花出現,不露真身,我們就拿他沒轍,何況鳩丹媚在他手裡,動起手來也投鼠忌器。

  巨型氣泡內的鼾聲驀地停止了,光芒大盛,暴起眩目的異彩。氣泡像是一個光體,映得夜流冰通體透亮,他的身體慢慢浮了起來,睫毛微微顫動,似乎要蘇醒了。

  我們趕緊順著原路返回,經過冰窟時,地上血跡斑斑,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個妖怪的屍體。海姬苦笑道:「收拾這些妖怪還真費了不少力氣。」吹動金螺,螺口把屍體全部吸入。手掌劈過,把四周的血跡刮割得乾乾淨淨。

  甘檸真搖搖頭:「就算處理掉屍體,夜流冰也一定知道這些妖怪的失蹤和我們有關。」

  我冷笑一聲,率先躍出了波紋,嘴裡道:「那倒無妨,只要夜流冰想繼續貓玩耗子的遊戲,就不會和我們撕破臉,他甚至會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四周越來越光亮,到處充斥著五光十色的氣泡。在我們沖出夢潭的時候,一個夢的氣泡恰好飄過我的眼前,裡面是一個垂髻的白衣小女孩,抱膝坐在湖邊,睜著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看著開滿湖面的雪白水蓮花,默默地流淚。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甘檸真。小女孩的眉眼和她十分相似,冰清幽麗的氣質更是一模一樣。莫非這就是小時候的甘檸真?她出生在碧落賦這樣的名門,衣食無憂,難道還會有什麼傷心事?

  夜風呼呼,從身邊吹過,我駕起吹氣風,帶著甘檸真、海姬落回地面,和早就等得心焦的鼠公公會合,向繡樓走去。

  「少爺,怎麼樣?」鼠公公問道。

  我沒好氣地道:「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只有等小公主的婚期再動手了。」甘檸真仰頭望著深潭,淡淡地道,冰川般起伏的秀美臉廓仿佛嵌在了夜空中。無論發生什麼,她永遠都是這樣平靜無波的神色。

  我腦海中閃過那個氣泡的最後一幕:湖面上的一朵蓮花突然綻開,一個宛如雪蓮,頭戴花冠的美麗女妖飄出蓮心,向小女孩張開了雙臂。

  默默地和甘檸真並肩掠行,我忽然感到,雖然離她近在咫尺,卻一點也不瞭解她。

  「咦?孫思妙的屋裡還有人?」甘檸真停下腳步,凝神望著前方。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路過精舍的門口。一燈如豆,照出了孫思妙佇立的身影,很顯然,昏暗的屋子裡除了他和那個躺在床上的女妖,沒有第三個人。

  「那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甘檸真道,我心中一動,寅時!又是寅時!真是巧,這個出現在孫思妙屋子裡的人和昨晚的那個神秘黑影,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孫思妙一定有鬼!

  略一思索,我腦中浮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舉步向孫思妙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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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破釜沉舟

  「咚咚咚」,敲門聲在深夜有些刺耳。門並沒有鎖上,虛掩著,附近的泥土沒有任何腳印。

  聽到有人敲門,孫思妙映在窗紙上的身影略顯僵硬,他猶豫了一會,沒有立刻開門。「誰?」隔著門,孫思妙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虛。

  「是我。」我捏細嗓子,嬌滴滴地道,海姬,甘檸真不解的看看我,搞不懂我深夜拜訪孫思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鼠公公忽然蹲下身,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前的藥草地,拔起幾根藥草瞧了瞧,又刨開附近的土,一口氣把幾十株藥草連根挖出,細細比較,臉上露出奇異的神色。我頗感意外,難道這個打洞專家又有發現?

  「吱呀」一聲,燈光隨著拉開的門流瀉出來,給昏暗的藥草地鍍上一層黃亮的色彩。小白兔跳出來,沖我擠眉弄眼,接著毛茸茸的前肢一拍,把鼠公公打得一個趔趄,順勢搶過他手裡的藥草,放進嘴大嚼。

  「孫神醫的住處真夠熱鬧的,這麼晚了,還有客人。」我話裡有話地道。

  孫思妙臉上露出慣有的傲慢,並不接話。倒是小白兔很殷勤,一個勁地對我吐舌頭,還賊兮兮地笑。

  我不緊不慢地道:「孫神醫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孫思妙不耐煩地道:「老夫沒功夫閒扯。沒什麼事就請離開,老夫要歇息了。」一推門,就要關上。我伸腳抵住門,笑嘻嘻地道:「孫老頭為何厚此薄彼?屋子裡的那位貴客呢?該不會是夜流冰大王的手下吧?」

  孫思妙面色一變:「老夫不明白你在胡說什麼!快滾,否則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袖子一揮,天狗躍出,對我們齜起雪亮的尖牙。

  鼠公公直起身,湊過頭對我耳語幾句。我心頭驀地一驚,沉聲道:「你沒看錯吧?」

  鼠公公肯定地點點頭,我腦海裡靈光一閃,孫思妙、神秘黑影、面具妖怪,這三者之間隱隱有一根線把他們串了起來。略一沉思,我對孫思妙微微一笑:「想不到神醫除了治病,還擅長挖地道。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以孫神醫的性格,怎會為了一顆太清金液丹千里迢迢來到葬花淵,屈尊給人看病,原來是另有目的。」

  「你說什麼?老夫完全聽不懂。」孫思妙色厲內荏地道。

  仔細端詳著他變幻的神色,我更確信自己所料沒錯。舉起鼠公公遞來的幾株藥草,我從容問道:「這塊空地的藥草生長良好,獨有這幾根枯死,孫神醫曉得是什麼緣故嗎?」

  孫思妙一愕:「你也配和老夫談藥草?自不量力!」

  我不理他的譏諷,侃侃而談:「因為它們的根須折斷,所以才導致枯死。可是這些藥草紮根在土壤深處,根須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斷折?自然是有人在地下動手腳、挖地道時,不小心損壞了藥草的根須。怎麼樣,孫神醫,還需要我往下說嗎?」刻意抬頭看了一眼夢潭,我意味深長地道:「寅時已過,夜流冰大王也許正在傾聽你我的談話呢。」

  孫思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大剌剌地推開門,一屁股坐在一張紫繡椅上,喊道:「孫神醫,有點男妖的風度好不好?至少端茶遞水招待一下嘛。」

  孫思妙冷哼一聲,擺擺手,小白兔砌了杯香噴噴的碧茶遞給我,還毛手毛腳摸摸我的花裙。哇靠,這個兔子一定是公的,看它滿臉淫相,大概真把我當成花精美女了。

  我避開小白兔的鹹豬手,悠閒地呷了一口茶,眼角伺機打量四周。屋角的小火爐上,嘟嘟地煎著藥。床上的女妖不時翻身,發出一兩記痛苦的呻吟。孫思妙的醫術的確有一套,本來女妖已經被夜流冰折磨得沒有人形,現在好歹能動彈了。只是全身照舊黑糊糊的,讓人一看就覺得噁心,不願再多瞧。

  屋子裡,千真萬確只有兩個人,那個黑影躲到哪裡去了呢?我向甘檸真投去詢問的目光,後者微微搖頭,顯然毫無發現。

  孫思妙悶頭喝茶,並不理睬我,我也不急著說話。僵持了半天,孫思妙終於忍不住了:「你找老夫到底什麼事?」

  我輕咳一聲,好整以暇地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想見見躲在你屋子裡的那位神秘出沒的客人。或者我可以說得詳細點,是一個戴著面具,擅長挖地道和畫畫的妖怪。」

  孫思妙手微微一抖,幾滴茶水濺了出來,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被我洞察無遺。我知道我猜對了,那個神秘的黑影就是面具妖怪!要不是鼠公公發現這裡挖地道的痕跡,我是做夢也想不到,面具妖怪竟然會和孫思妙有一腿。

  「你是來對付夜流冰的!」我石破天驚般地喝道,不給孫思妙喘息之機:「你假借行醫的機會潛入葬花淵,和面具妖怪暗中勾結,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嗎?早在你來之前,面具妖怪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啦。」

  「咣當」,孫思妙的茶盞失手落地,一張臉鐵青:「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告訴你們!」

  屋子裡一片寂靜,我和甘檸真、海姬暗暗交換了眼色。我當然只是虛言恫嚇,但孫思妙的回答卻是不打自招。

  一聲低沉的歎息從床榻上響起,居然是從半死不活的女妖嘴裡發出來的。「老孫,你上當了,她只是胡猜蒙你而已。」女妖緩緩從床上坐起,衣袖一揮,桌上的燈立刻熄滅。屋裡一片漆黑,女妖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在黑暗中,閃爍著淩厲的光芒。

  我目瞪口呆,夜流冰的老婆不是奄奄一息了嘛,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精神?聽她的口氣,似乎還和孫思妙很熟。日他奶奶的,兩人不會是姦夫淫婦吧。孫思妙大老遠趕來葬花淵,難不成是為了給夜流冰戴頂綠帽子?

  正胡思亂想,女妖的手指探出袖口,虛點幾下,在東南西北四個梁角上亮起四個紅紅綠綠的符印。上面分別畫著朱雀、白虎、青龍和玄武。符印光彩閃耀,青龍、白虎等在符錄裡遊走,像活的一樣。女妖淡淡地道:「四靈禁界已經設下,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

  我心中一動,女妖這個畫符的動作眼熟得很。

  「小花精,不認識我了嗎?」女妖嘴角似笑非笑,伸手一掀,一張臉被完整剝下,原來只是個栩栩如生的面具。在這張臉下面,赫然是一個咧嘴而笑的童子面具。

  哇靠!夜流冰的老婆一眨眼變成了面具妖怪!兩個美女和鼠公公也楞住了。我腦中意念電轉,恍然叫道:「孫思妙利用治病的機會,把夜流冰的老婆掉包換成你,半死不活的女妖當然不會引起夜流冰的戒心,到時無論你想怎麼對付夜流冰都行了。孫思妙,虧你是個行醫的,為了私利不顧醫德,夜流冰的老婆被你毀屍滅跡了吧?」

  「胡說八道!她被安放在地道裡修養!」孫思妙怒不可遏地道,霍然站起,攔在門前,天狗作勢欲撲。我身形一閃,和甘檸真、海姬並肩而立,卷起袖子,一伸拳頭:「怎麼?要殺人滅口?」

  面具妖怪一擺手:「老孫少安毋躁,她既然敢找上門,一定有備而來。如今寅時已過,雖然我設下禁界,但鬧出太大的動靜勢必引起夜流冰的注意。」平靜地對我道:「小機靈鬼,說說你的來意吧。」

  我哈哈一笑,大搖大擺地坐回椅上:「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們儘管放手幹掉夜流冰,一切和我無關。不過行動時間由我決定,必須是後天。如果你們不答應也沒關係,只是我這張嘴缺個把門的,如果胡說一通,把你們的秘密透露給夜流冰就不太好了。」

  「前幾天還說要和我合作,一起對付夜流冰,現在卻一副抽身事外的口氣。」面具妖怪嘲弄道:「你還真是變化多端。」

  「做人要隨機應變嘛。」我得意洋洋地端起茶盞,看對方的周密佈署,就知道想找夜流冰麻煩,借刀殺人當然勝過親自動手,日後魔剎天找人算帳也不會找到我們頭上。

  面具妖怪眼珠一轉:「聽說後天是花田小公主與夜流冰的婚期,你希望我們後天動手,無非是想破壞大婚。但那天你曾說過,要去牢房救人。可據我所知,牢房裡並沒有關押花精。」話鋒陡然一轉,聲色俱厲:「你到底是誰?要想順利救人就別管我們的閒事。一旦惹怒了我,你們幾個休想活著離開,更別妄想救人了!」語氣放緩,溫和地道:「想想清楚,一個夜流冰就夠你們受了,何必再豎強敵?」

  我暗叫辣手,老妖怪三言兩語,連消帶打,反變成他在威脅我們了,語氣更是軟硬兼施,完全沒被我唬倒。我立刻滿臉堆笑:「閣下言重了,大家都是聰明人,鬧翻了對誰也沒有好處,只會白白便宜了夜流冰。」

  「說得沒錯,凡事可以商量嘛。」面具妖怪和我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我心中暗罵一句:「老狐狸!」

  「不過呢,想要和我們合作,得有些斤兩才行。」面具妖怪淡淡地道,給孫思妙使了個眼色。孫思妙低喝一聲,天狗猛地向我撲來。

  奶奶的,說了半天,還得靠拳頭說話。我手臂化作盾牌,毫不猶豫迎上天狗的利爪。雖然月魂說過天狗是神獸,但這麼條不起眼的小狗我還真沒把它當盤菜。

  「轟」,一股驚人的巨力傳來,我如遭雷擊,眼前發黑,遠遠地被震飛出去,摔在了屋角的花架上,體內氣血兀自翻湧不停。日他奶奶的,小畜生力氣這麼大!天狗趁勢追擊,閃電般撲近,長鼻子裡呼出的熱氣幾乎噴到了我的臉上。

  海姬嬌叱一聲,金色的脈經刀急速劈向天狗。天狗頭也不回,揮起利爪把刀氣拍得四散。我又驚又駭,騰空而起,施展魅舞,身軀倒轉,雙腿迴旋,分毫不差地踢中天狗的背。

  挨了重重的兩腳,天狗一點沒事,一扭頭,牙齒咬住了我的裙腳。我順勢一掌拍去,掌心一片瑩白,要以胎化長生妖術將它打回胎形。「砰」,掌心準確擊中天狗的頭頂,天狗怒吼一聲,黑毛根根豎起,前爪緊擦著我的手臂橫掃而過,「呲啦」撕開袖子,抓出了幾道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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