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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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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指鹿為馬

  「你確定?」無顏的目光瞬間爆發出異彩。

  空空玄用力點點頭,口型分明在說:「沒錯,來自色欲天最神秘的阿修羅島,色欲天最強的守護者。他們被稱作——天精。」

  「天精?」

  「色欲天的守護者都是孕育天地之氣而生的精怪,而阿修羅島位於色欲天的天縫裡,所以島上的守護者被叫做天精。天精並不會法術,但具有上蒼賦予的各種神奇力量,有的天精還有禁錮對手法術的妖異本能。要不是那裡的守衛者厲害得變態,我早把阿修羅島上的寶貝偷了個底朝天了。」空空玄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摸蛋殼。

  「咦?」他的動作僵住了,手像是摸上了一個虛幻的影子,直接穿過蛋殼,再穿過守護者的身軀,什麼東西都沒有觸到。

  「難道只是一個幻像?」我劈出脈經刀,向守護者斬去。刀光徑直穿過守護者,如同穿過一個影子,落在身下的岩石上,把岩石一劈為二,而守護者毫髮無損。我瞠目結舌,這太古怪了,明明守護者就在跟前,但摸上去,偏偏空無一物。

  「嘶嘶」,守護者身後的裂縫驟然扭動,像一條從冬眠裡蘇醒的黑蛇,猙獰欲撲。一陣陣裂天碎地般的力量從裂縫裡透出,逼得我們身軀搖晃,不斷後退。四壁碎石飛濺,像有無數把鋼刀突然砍過,留下深深的裂痕。

  守護者胸膛起伏,眉毛微微抖動,雙翅的顫動陡然加快。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從他的口鼻傳出。

  「快逃!他要醒了!」無顏面色大變,翹起拇指,黃沙漫天飛舞,眨眼形成沙漏結界。短短一瞬間,沙漏猛烈地震動了數百下,轟然一聲巨響,沙漏炸開,我們三個飛了出去,東倒西歪地摔在地上,狼狽不堪。

  四周圍,白亮的日光恍若隔世,幾千雙眼睛驚訝地盯著我們。海妃、隱無邪、無痕、珠穆朗瑪……表情各不相同,驚憾、狐疑、失望、欣喜、冷漠……人情冷暖百態,一時盡收眼底。

  沙漏結界把我們帶回了蝴蝶嶺,一時間,嶺頂鴉雀無聲。伴隨著一陣香風,海姬撲了過來,美目淚光盈盈:「你總算回來了。」

  我輕輕一抹她濕潤的眼角,嬉笑道:「吉人只有天相。小小一個迷空島,怎麼難得倒你相公呢?數數看,我全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沒少。」

  「真是無賴。」海姬嬌嗔地推開我,眼眶微紅:「你要是真出了事,休想我再理你。」又情不自禁地依偎在我懷裡,一個勁地問迷空島的冒險經歷。

  「好險,結界差一點就崩潰了。」無顏懶洋洋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沙盤靜地的美貌侍女們一窩蜂地圍上去,為無顏梳頭擦臉,束冠正衣,瞧了瞧我,他道出了我的疑惑:「那不是幻象。」

  我心頭疑慮重重,既然不是幻象,為何觸摸不到守護者?可如果他是虛幻的影子,又怎麼會有呼吸?空空玄又如何能感應到他的氣味?

  「我也不太明白。」無顏大概又對我用了讀心咒,猶豫了一下,答道:「沉睡時的他或許是虛幻的,但,蘇醒後的他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這幾句話言辭含糊,似乎還有沒說透的地方。聽他的口氣,好像曾經面對過蘇醒後的守護者。

  十大名門的人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們,完全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也不明白原本應該勢成水火的兩個情敵,為什麼突然相談甚歡。

  隱無邪一聲長笑:「林長老和無顏不愧是北境傑出的才俊,連死亡禁地的迷空島也奈何不了你們。雛鳳清於老鳳聲,隱某想不服老也不行了。」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隱無邪一番話儼然把我推到了與無顏對等的地位。從迷空島安全返回的奇跡,仿佛在我身上加了一層眩目的光環,即使十大名門有些人瞧不起我的家世,如今看我的眼光也和過去不同了。花生果更是興奮地亂蹦,嚷道:「我就知道林大哥是最棒的!」

  海妃默然半晌,深深地盯了無顏一眼,冷然道:「第二場比試,兩位竟然同時返回,也真是巧得出奇了。」

  我哈哈一笑:「姐姐的話怎麼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俗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嘛。對啦,迷空島可是個好地方,那裡……」

  不等我說完,海妃生硬打斷了我的話:「你們把火浣衣帶來了嗎?」

  「姐姐仔細瞧瞧,我身上這件光鮮亮麗的袍子,就是如假包換的火浣衣。」我拍拍胸脯,又道:「說起迷空島,原來上面……」

  「火浣衣烈火難毀,還請林長老當場試驗一下。來人,點火。」海妃再次堵住了我的話頭。望著她胸悶難發作的表情,我心中大爽。日他奶奶的,居然想利用迷空島的比試除掉老子,要不是無顏還算仗義,我多半凶多吉少。我故意再三挑起迷空島的話題,就是要令她也吃一回癟,出出心中的惡氣。

  我脫下火浣衣,丟進烈焰中。熊熊火光的映耀下,火浣衣光彩流動,仿佛和火焰融為一體,愈發鮮豔眩目,映得天空的旭日也失色了幾分。

  牛郎朝著火浣衣的方向,伸出嬌嫩白皙的手,隔空虛摸了幾下,火浣衣仿佛被無形的手翻動著。牛郎嬌聲道:「好精緻完美的手工,沒有一絲線口接縫。布料火性質地,充滿純陽之氣,果然是火浣衣。林長老,長春會後若是有閑,能不能賞臉來牽機派的鵲橋城做客,講講迷空島的經歷呢?」蘭花指輕輕托腮,看得我汗毛倒豎。

  「鵲橋城是羅生天最綺靡繁華的島城,稱作仙境也不為過。能得牛掌門盛情相邀,是林長老的榮幸。牛掌門,多日不見,你的千里一線牽甲禦術更見精進了。」見我不說話,隱無邪怕得罪了牛郎,搶著代我答道。

  「林長老好像不太願意呢。」牛郎目光薄怨,撅起嘴巴的樣子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只好敷衍道:「我太願意了,已經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牛郎吃吃一笑,老滑頭慕容玉樹也向我發出了邀請。我心裡清楚,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為了打探迷空島的情況。

  眾人的目光接著看向無顏,後者從容一攤手:「我是空手而歸。」

  四下裡一片譁然。我不能置信地看著無顏,這小子既然去過迷空島,又熟知火浣鼠的習性,一定早弄到了火浣衣,很可能就藏在身上。眼下只要取出來,便可與我打成平手,不料他竟然開口認輸。

  海妃面色鐵青:「無顏你在開玩笑麼?」

  無顏微微一笑:「關係我的終身大事,怎會隨意說笑?只是天不如人願。比起我,林長老更得火浣鼠的歡心,所以這場比試我敗了。」

  海妃還待再說,隱無邪已經搶在了她的話頭前,撫掌微笑道:「恭喜林長老再拔一籌,贏得第二場比試。無顏你可要加把勁了,我們還想多欣賞幾場兩位的龍爭虎鬥呢。」話雖然聽起來親善,但暗含骨刺,似在說用不了比試五場,無顏就會落敗。

  無顏並不答話。在美女們衣香鬢影的圍繞中,輕聲調笑,渾不在意。我瞪著無顏,愣了半天才想通了。在無顏心目中,第二場比試至始至終就談不上公正,所以他早做好了認輸的打算。這個唇間淺笑,眉梢淡揚的名門子弟,在那看似不經意的慵懶背後,藏著的是一腔錚錚傲骨。

  正像他說的那樣,他渴望與我一戰,但必須堂堂正正。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名門風範。

  「其實這場比試,是我輸了。」我石破天驚般地道,再次引起群情轟然。

  「如果沒有無顏,我能否活著回來還是未知,就算拿到火浣衣也是枉然。生死存亡之際,是無顏的沙漏結界助我逃離了迷空島。」我侃侃說道,一擺手,阻止了無顏的分辯,接著道:「無顏兄,世上原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每一個人的資質、背景、際遇都不相同,由此形成的個人優劣也就不同。聞道先後,術業專攻,這些都是無法強求的,哪來真正的公平呢?雖然你常住羅生天,對迷空島比我更熟悉,然而這正是你的際遇所致的先決優勢,談不上什麼公平不公平。所以第二場比試,你贏得當之無愧。」

  海妃目光閃動,淡淡地道:「想不到林長老能夠生還,靠的是貴人相助。」

  隱無邪也被我這番話弄得不知所措,只好道:「林長老和無顏搶著認輸,倒也稀罕,不過足見兩位的磊落胸懷。然而比試終究是比試,事關海武神一生的幸福,兩位還是暫且放下英雄相惜之心,給大家一個明白的交代吧。」

  無顏微微一怔,凝視著我,眼神裡包含了許多複雜的內容。我又道:「無顏兄,你要是再謙讓的話,可就是虛偽了。」我心知肚明,無顏的法力不會比我差多少,連他見到守護者都要溜之大吉,可見對方有多厲害。如果當時他丟下我不管,任由我和守護者衝突,我就算不死也得落下一身傷,後面三場比試可想而知。更何況,這場比試如果我厚顏得勝,也會覺得欠下無顏一個人情,從而在接下來的比試裡束手束腳,反倒因小失大。

  無顏想了想,展顏一笑:「既然林兄誠意相讓,我也不再矯情推託。好,這一局就算是我勝了。」

  我欣然道:「這才爽快。」湊近無顏,戲謔地小聲道:「我早知道你會假惺惺地客套一番,裝裝名門弟子的風度。」

  無顏哭笑不得,海妃的臉色總算好看一點了。雖然兩場比試,我和無顏戰成平手,但我將第二場拱手相讓,令無顏生出勝之不武的感覺,反倒佔據了心理優勢,也是我的一個小小戰略。

  「林兄,能和你較量,實乃無顏生平快事。」

  「我可不喜歡別人搶我的老婆。」

  「勝負未分之前,海姬還說不準是誰的老婆。」

  「你死了這條心吧,海姬非我莫嫁。」我沒好氣地道,狠狠瞪了一眼無顏,心中卻浮上一絲暖意。我忽然想起在洛陽的日子,寒冷的冬夜,和李潔淨、大熊等夥伴在破廟裡避雨。大家嬉笑吵鬧,信口胡吹抬杠。雨水從破敗的簷角滲漏,滴在一隻只爛草鞋上。長夜漫漫,篝火照亮了我們污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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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59:15 |只看該作者
  那一份少年的友情,再也沒有機會重溫過。

  目光掠過我和無顏,海妃道:「經過我和各大掌門商議,第三場比試的內容是——身談論道。」

  「身談論道?」我聽得稀裡糊塗,又是一個古怪的比試內容,多半是海妃想出來的餿主意。

  在海姬的解釋下,我才瞭解,身談論道是羅生天各派辯論天道玄學的一種奇特方式,在十大名門中尤其盛行。辯論的雙方不能講話,只能借助手勢、肢體動作來闡述自己的觀點,和打啞謎差不多。聽到這裡,我不由叫苦連天。我對這玩意一竅不通,世家出身的無顏無疑擅長此項,這不明擺著欺負老子嘛。

  飛流直瀉的瀑泉旁,擺上了兩張紫竹藤案。案上的青玉小鼎內,淡藍色的龍檀香嫋嫋飄動。邊上,侍女們接泉烹茶,紅泥小爐嘟嘟地冒著熱氣,茶香清幽四溢。

  我和無顏踞案相對而坐,碧天白雲,豔陽高照,瀑泉宛如玉雪銀花,折射出五光十色。洋洋盈耳的瀑聲令人心曠神怡,俗念頓消,奔波迷空島的疲憊也一掃而光。

  「兩位可以開始身談論道了。」海妃優雅磁性的聲音怎麼聽,都覺得是幸災樂禍。

  我愣愣地看著無顏,也不知如何開始。沉吟了一會,無顏伸出手,徐徐劃動。龍檀煙隨著他的指尖流動,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圓,緩緩飄到我的面前。

  哇靠!這是什麼意思?完全不明白。眾目睽睽下,我只好強作鎮定。胡思亂想起來,這個圓代表了什麼?它很像大餅,難不成無顏要請我吃餅?但這和天道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案上的檀香緩緩燃燒。按照身談論道的規矩,香燃盡時,辯論就宣告結束,所以誰的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我一時急得額頭冒汗,瞧瞧海妃臉上的輕蔑之色,再看看海姬充滿期待的目光,我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劈開這個圓,把它整齊地分成兩半,手掌輕揮,將其中的半個圓送回到無顏面前。

  你請我吃餅,老子不能獨佔,還你半個。目光一瞥隱無邪,他居然暗暗點頭,讓我心中一陣狂喜。難道我蒙對了?記得師父說過,由技入道,永無止境,大成在狗屁屎尿裡。莫非就算是吃餅這樣的俗事,也小處見真章,蘊含了奧妙無窮的道?

  無顏盯著這半個圓,陷入了長考。許久,他伸手在半個圓的圓心處一按,檀香飄散,半個圓蕩然無存。

  我心想,半個大餅他一下子全吃光了?看來胃口不小,也罷,老子把我這半個餅還你就是了。手掌揮動間,我面前的半個圓又向無顏飄去。

  無顏目光閃過一絲驚訝,而各大名門掌教臉上,都露出沉思的表情。難道我撞上大運,又蒙對了?想到這裡,我喜出望外,頓覺精神抖擻,信心倍增。時勢造英雄啊,要不是這場比試,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身談論道的天賦潛能。

  略一沉吟,無顏手指虛點,半個圓散作幾百個藍色的小點,向外激射。

  他不要吃大餅了?還是另有深意?來不及多想,我運轉璿璣秘道術,一層氣圈向外蕩去,濺開的藍點紛紛落入氣流的漩渦,重新流轉成一個圓。手掌輕揚,圓被我拉成一條粗長的直線,向無顏射去。既然他不吃大餅,那麼換根油條嘗嘗吧。

  無顏微微一笑,攤開手掌,藍煙猶如乳燕投林,鑽入掌心。又從他全身散發出來,飄散於無形。接著,無顏輕輕拽下一根頭髮,指尖輕彈,把那根頭髮彈向我。

  接過這根油亮纖長,隱隱泛著玫瑰花露香氣的頭髮,我啼笑皆非。送我根頭髮幹什麼?難道他是譏笑我過於弱小,如同一根毫髮?我立刻把頭髮捏得粉碎,也不甘示弱,拔下一根頭髮彈向他。不管他有何用意,我如法炮製,以牙還牙總不會錯。

  頭髮飄到無顏跟前,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壁障,無法再進一步。盯著我的頭髮,無顏微微皺眉。此時,案上的檀香只剩下一小段。

  沉吟了片刻,無顏手指一引,我的頭髮飄到了他的頭頂,緩緩沒入無顏發叢,就好像變成了他的頭髮一樣。看到這裡,十大名門的人齊齊發出讚歎聲。

  哇靠,把我的頭髮融入他的發叢,是什麼意思?這個舉動實在有些曖昧。無顏不會有斷袖的嗜好吧?怎麼圍觀的眾人還一臉欽佩之色?我心底一陣惡寒,看看塗脂抹粉的十大名門,再瞧瞧嬌滴滴的牛郎,我駭然得出了兩個字——變態。

  想到這裡,我趕緊對無顏又搖頭又擺手。老子只喜歡女人,你千萬別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望著他滿臉的笑容,我越看越不對勁,索性站起來,背對著他。意思很明白——我對男人沒興趣,你小子的熱臉只能貼老子的冷屁股。

  過了一會,我才轉過身。一看,無顏竟然又陷入了沉思。稍作猶豫,無顏長身而起,抬腳,用鞋底反復摩擦地面。似乎因為我的拒絕令他不滿,所以要把我像螻蟻般踐踏。

  日他奶奶的,還身談論道呢,連這種挑釁的動作都弄出來了,看來名家弟子也不怎麼樣。我當然不會對他客氣,狠狠一腳踩在地上,勁力所至,腳下的岩石四分五裂。接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用更輕蔑的方式還擊無顏。

  無顏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檀煙倏地一斷,龍檀香化作一堆灰,恰好在此時燃盡。

  「恭喜林長老,拿下這一場身談論道的最終勝局。」隱無邪喜不自勝地道。

  我贏了?居然贏了?吐口痰就算在身談論道中獲勝了?不能置信地看著名門掌教們紛紛點頭的表情,我只覺得荒唐無比,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

  無顏苦笑:「林兄對道的理解確實發人深省,無顏獲益良多,甘拜下風。」

  「這場身談論道,著實奧妙無窮,平淡中見深意,堪稱返璞歸真。」慕容玉樹連連長歎:「一開始,無顏採取了主辯,以檀香畫出一個圓,描述道的奧義正是迴圈流轉如圓。而林長老沒有反駁,只是將圓一分為二,意指道如天地,由一生二,也分陰陽,兩個半圓象徵了陰陽之道。嚴格來說,林長老避實就虛,沒有和無顏正面相辯,算是落在了下風。無顏趁勝追擊,將半個圓消除,表明了孤陰不長,孤陽不生的觀點。然而這一手卻是大敗筆,看似繼續打壓林長老,其實卻中了對方的圈套。因為此時,無顏已跟著林長老的思維在走了。」

  「不錯。」琅森接著道:「林長老終於展開反擊,再將半個圓送于無顏,反駁了他的觀點。天道乃物極必反,破而後立。陽盡陰生,陰滅陽還。半個圓消盡了,又會有半個圓,所以孤陰孤陽也可重生,恰好算是一種迴圈。與無顏論述的天道迴圈並無矛盾。無顏若不贊同,便會和他先前的觀點自相矛盾。這一手,其實已將無顏逼入了死局。」不動聲色地道:「林長老心思巧妙,善於設局,確是身談論道的高手。」

  隱無邪笑眯眯地道:「無顏也不差了。把圓震散成點,暗指一生二,二生萬,道不見得只有陰陽之分。林長老將煙點重新凝成一條直線,意指眾法歸一,萬物最終合一成道。而無顏將藍煙吸入,表示萬物之道,始終是要融入自我的修行,天道即我道。」頓了頓,又道:「接下來,無顏再次佔據主辯,拔下頭髮表示,每個人身上都有毛髮,道的真義也是每個人生來具有的,從而加強了天道即我道的說法。而林長老捏碎頭髮,反送無顏一根,展開了反擊。無疑是說道雖然與生具備,但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道,正如他的頭髮和無顏不同,不能混為一談。無顏將林長老的頭髮融入自身發叢,反駁每個人的道外相雖然不同,但本質一樣,最終能融為一體。」

  風雷池的掌門呼延重臉色一沉:「恕我愚昧,不解為何接下來林長老站起身,背對無顏?」

  「這正是林長老最精彩的一手。」珠穆朗瑪發話了:「直到此時,身談論道才真正進入了玄理辯論的高潮。林長老轉身背對無顏,論述了如果硬要把每個人不同的道融為一體,實是南轅北轍。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強求本質相同的結果,只會看不見屬於自我的道。」

  「林長老背對無顏的身談,宛似神來一筆,暗蘊玄意,精采絕倫,將成為羅生天身談論道的經典之作。」牛郎忍不住感慨:「或許林長老還有另一層意思: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萬物原本不同,硬要追求每個人道的相同,即是盲目,如同眼睛看不見自己的後背一樣啊。」

  各大名門掌教無不點頭稱是,不少名門弟子露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神情。珠穆朗瑪又道:「到了這時,無顏完全落在了下風。檀香即將燃盡,不得已,無顏最終以鞋反復磨地,表示他堅信只要長期修行,終能道法精進,把不同融為相同。就像俗語所說的『只要功夫深,鞋底能磨穿』。卻不知,他的這一手身談直接導致了辯論的潰敗。」

  看到眾人凝神傾聽受教,羅生天的第一人滿意地點點頭,滔滔不絕地道:「天道玄學,講究的是妙手偶得,發乎自然,靠強求苦修便落了下乘。所以林長老以足碎地,便是說一旦強求,反會導致玉石俱焚,走火入魔的後果。即使強行融為一體,也會像吐水在地一樣,水幹後,石頭還是石頭。兩者本就不同,如何有相同的道?」

  隱無邪附和道:「面對林長老的碎石吐唾,無顏一時理屈詞窮,無法應對,檀香燃盡時仍然無法反駁,理所當然地告負了。」

  「妙啊,妙!林長老吐口水還有這一層深意啊。」「我早說了,不會吐口水這麼簡單。」「我看他吐唾時風姿美妙,灑然不羈,便知其中蘊藏的玄理之妙了。」十大名門的人紛紛擊節讚歎,連連叫好。

  我早就呆若木雞,徹底傻了。搞了半天,我當初想的大餅油條全是錯的啊。隨隨便便的一個舉動,都能被這些名門掌教吹得天花亂墜,解說出艱澀的玄理。這樣的身談論道也太荒謬了,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和指鹿為馬有什麼區別?

  人群裡,花生殼響亮的聲音特別刺耳:「真他媽不明白,林小子明明是對小白臉吐痰,怎麼變成了狗屁的道?那我放個屁也是道了?」

  眾人不約而同對花生殼露出鄙夷之色,一個老傢伙搖頭晃腦地指教起來:「這位影流的長老是平淡俗事裡見真味,其中的玄妙心思,豈是你這樣的小姑娘能揣摩的?他放屁是道,你放屁是臭,豈能相提並論?」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我啼笑皆非地望著一干人,不知說什麼好。月魂忽然道:「你明白了嗎?道原本就是亂七八糟、南轅北轍的東西。它只是自我的感受,和旁人如何說並不相干。順其自然,信手而為,無拘無束,無形無相,那才是法術之道啊。」

  我心頭一震,驀地想起那句話:「旗動風動,只是心在動。」真正的道,還是取決於自己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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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才藝大比拼

  第四場比試的內容,把我又一次打入深淵。

  「比試才藝?」當這四個字從海妃豐潤鮮紅的唇裡輕吐出來的時候,我恨不得把她的嘴撕成兩半。她是變著花樣想讓我落敗,盡挑老子不善長的玩意比試。

  「不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每一個名門子弟必修的才藝。羅生天如此,清虛天也是如此。入我脈經海殿的人,怎能是一個隻懂打鬥的粗俗莽夫?」海妃目光乜斜,指著和尚罵禿驢,口中只懂打鬥的莽夫分明是在說我。

  好在我剛才稀裡糊塗地贏了一場,有了領先的底子,所以也不怕。何況比試的內容連隱無邪、琅森這些支持我的人都沒有反對,可見才藝在他們心目中,是不可或缺的技藝。

  「那姐姐說說,到底怎麼個比試才藝法?」

  「很簡單,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藝。吟詩作賦、彈琴書畫皆可。至於勝負,則由在場十大名門中所有的女子來評判表決,誰獲得的支持者多誰就獲勝。」

  「悉聽尊便。」我裝出從容的氣度道,心裡打起了小九九。海妃不是什麼善茬,既然提出比試才藝,自然對無顏獲勝有極強的信心。琴棋書畫老子是不會的,詩詞歌賦嘛,以前死鬼老爸倒是逼我背了不少,自己也作過幾首打油詩詞。實在不行,我把那些前人寫的詩經駢文拿出來充數。反正這裡是北境不是大唐,老子說離騷是我寫的,誰能拆穿?

  我越想越篤定,心裡樂滋滋的。無顏再本事,還能比老李、老杜這些牛人強?海妃啊海妃,這下你可失算了,老子可是從另一個宇來的人哦。

  「無顏兄先請,就當是拋磚引玉吧。」我神氣活現地道。

  無顏微微一笑,輕輕擊掌。侍繞的美女們為他換了一套明月照彩雲紋的廣袖羅袍,藍色的袍料質地輕盈,色澤清豔,宛如碧波海上升起的玉蟾,華美裡透著高潔,襯得無顏豐神皎皎。無顏漱口焚香,又淨了淨手,看得我直翻白眼。這小子,比試就比試唄,還搞這一套噱頭招搖,到底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美女們呈上筆墨紙硯,又捧來一具古色斑斕的怪異樂器,豎立在無顏跟前。這具樂器的形狀像半截弓背,塗染銀粉的桐木明朗生輝,彎曲出一個優美流暢的半月弧度,表面精雕細琢花紋,內開狹窄的凹槽,頂端探出黃金鳳首雕飾,一共張著二十二根亮晶晶的弦,長短不一。

  「箜篌?」月魂叫了起來:「還有人會彈這種上古樂器?」

  我嘀咕道:「不就是一個三角琴嘛。」

  月魂道:「箜篌音質清幽柔美,音域寬廣,遠勝一般的樂器。只是彈奏難度頗高,才日漸失傳。如果瑤琴稱得上是樂器中的王者,那麼箜篌則是樂器中的仙者。凡人又如何與仙爭鋒?這場你多半是敗了,無顏只要一曲,便可技驚四座,穩操勝券。」

  我心頓時冷了半截,不過聽月魂的口氣有些癢癢的,不禁想起月魂曾說過,它也是一種樂器。莫非它見了,生出了較量之意?心中微動,我故意道:「看來是北境第一樂器了,沒有什麼樂器能和它相比啊。」

  月魂哼道:「臭小子,激將法對我沒用。箜篌不過是你們人類的第一樂器,對魅可算不上什麼。」

  我暗自竊笑,還說什麼激將法沒用,口氣表明了是不滿嘛。

  「叮叮」幾聲,無顏懷抱箜篌,仿佛有皎皎月光,從他纖長的指間流瀉而出。

  天空本是豔陽高照,嶺頂本是瀑泉轟響,然而樂聲響起的剎那,一切都改變了。

  我像是一下子進入了靜夜的幽谷,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空曠的春山內,落花無聲。只有那華服的美少年懷抱箜篌,以典雅的指法手勢,奏響一曲清澈的天籟。

  樂聲婉轉曲折,時而輕渺如乳白色的夜霧,時而鳴亮如湛藍色的海浪,時而綺麗如燦爛的朝霞,時而清淡如淺淺的暮色……樂聲又似在訴說一腔少年的情懷,春衫走馬飛揚,美人膝前承歡,柔美歡愉的樂聲骨子裡,藏著一點點的寂寞,一點點無奈,一點點傲骨……

  樂聲中,無顏忽地左手執筆,在攤開的宣紙上潑墨揮毫,只以右手按弦撥弄。

  宣紙上,躍然出一個美女,金盔金甲,高挑冷豔,正是活脫脫的一個海姬。氣質神韻,無不描繪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而箜篌聲沒有絲毫混亂,一如先前流暢柔婉。無顏一心二用,身姿從容。左手與右手節奏迥然不同,一快一慢,起伏呼應。翻飛的右手五指宛如雨絲,密集落在二十二根弦上,勾、揉、敲、滑……各種奏弦手勢讓人眼花繚亂。左手時而工筆細描,時而寥寥幾筆寫意,漸漸的,紙上出現了波光粼粼的海水,皎潔的明月,淒美的彩雲。海姬玉立在浪花上,金髮飛揚,如明月光彩照人,活色生香。

  「海上明月開爛漫,

  升也朗朗,

  落也朗朗,

  波光嬌俏黃金妝。」

  無顏瞧著海姬,曼聲吟道,筆不停歇,如走龍蛇般在畫邊揮灑題詞。吟聲與箜篌聲巧妙相融,錯落有致,珠落玉盤。

  「朱檀織出相思網,

  千絲柔腸,

  萬縷柔腸,

  為君化作繞指香。」

  無顏寫完最後一筆,在嫋嫋的餘音中,題跋「雙月」二字。

  一曲奏罷,滿堂喝彩。

  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滿不是滋味。這一場是輸定了,光是操樂箜篌也罷了,無顏還分心三用,奏樂畫畫作詞,三者無一不做得完美酣暢,令人歎為觀止。最可惡的是,這傢伙竟然以海姬入畫,又為她題詞,分明應了如今比試奪親的景。

  十大名門中,許多女子已經開始尖叫。一雙雙火辣辣的目光,似要把無顏的羅袍燒個精光。

  「林長老,別發呆啊,該你這塊美玉上場了。」海妃譏誚地道。

  我心裡直打鼓,如果以前人的詩詞比試,自然比無顏這首強些。但我如果只用詩詞迎戰,哪裡及得上無顏的數技並用?僅僅一曲箜篌,便可與我媲美,綜合才藝自然是穩勝過我了。

  「哼,奏樂乃以心入樂,當一心一意,豈能分心三用?華而不實,駁而不純,簡直是對樂的侮辱!」月魂恨恨地道,「小子,想贏嗎?」

  我心中一樂:「你要出手了?可惜我對彈奏一竅不通。算啦算啦,比起箜篌,你畢竟差了一些。大不了我認輸,反正還有最後一場比試。」

  「胡說八道!」月魂氣極敗壞地嚷道:「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樂聲!不用你奏樂,我自己來。不過前提是——你要先在我的神識裡聽見樂聲。然後以你的神識為媒介,把我的樂聲傳出。」

  我想到以前的經歷,鼓起的興奮頓時洩氣。

  月魂道:「不用擔心,以你如今對道的理解,應該可以聽見我的樂聲了。」猶豫了一下,又道:「只是我的樂聲一旦奏出,不久便會傳頌北境,也許這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是否一定要我助你,自己想清楚了。」

  我心念一轉,明白了月魂的意思。無非是擔心月魂的消息傳出後,會惹來當年殺魅的兇手。不過我的殺身之禍還少嗎?魔主、夜流冰、前世的龍蝶,個個不好惹,也不怕再多一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就是這個理。

  「林長老,該你了,還要讓我們等多久?」海妃唇角微揚出一個輕蔑的弧度:「若是林長老擔心出醜,大可放棄認輸。」

  我哈哈一笑:「比都不比就認輸?姐姐還挺幽默的。可惜我林飛生平從沒有『放棄』二字!也許林某出身寒微,才藝平平,但要我不拼認輸,是萬萬不能!」

  海姬捏緊我的手,一臉迷醉地看著我:「你說這話時,像極了當年為救我們三個,獨對蜃三郎時的豪氣。」

  我洋洋得意:「這股豪氣我一般是深藏不露的,平時喜歡低調,謙虛做人。」

  海妃冷笑:「那就請你開始吧。」

  「我醞釀一下情緒嘛。」我指了指無顏:「你看他比試前,又是洗手漱口,又是換衣抹香,大動干戈。我只是靜立找點感覺而已,這也不行?」

  「我哪裡抹香了?」無顏一臉無辜。

  海妃無可奈何地道:「那你要醞釀多久?」

  「本來差不多了,被姐姐一打岔,搞壞了情緒,又得重來。不過我和姐姐遲早是一家人,我是不會怪姐姐的。」我大言不慚地道,不理海妃被氣炸了的表情,站定了,神識與月魂相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為了海姬,我拼了。」我把心意傳送給月魂:「開始吧!」

  「不後悔?」

  「老子說一不二。」我沉聲答道,第一次,我和月魂的心思如此緊密相通。

  轟地一聲,眼前光亮乍現,猶如蕩開的水波漣漪,一圈圈擴散了整個視野。波心處,我站在一輪明澈的月亮上,清輝似水,盈盈流淌。

  月魂載著我,向深處漂去。在那裡,月波流轉成彎彎的拱門,不停流動,夢幻般的光澤粼粼閃爍。拱門下,有朦朧的身影翩翩起舞。月魂直奔拱門,然而無論怎樣靠近,拱門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始終和我們若即若離。

  一陣陣怪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有尖又粗有高有低,亂七八糟,五花八門,吵得我頭都大了。

  「用心聽一聽,這裡有很多聲音,但只有一個聲音是屬於我的。」月魂淡淡地道:「只要你聽見我的樂聲,就能令我奏樂,還能帶你進入那道門。」

  我努力傾聽,數不清的雜音中,哪一個才是月魂的呢?這些聲音混亂不堪,又飛快變化,一響即逝,耳朵還來不及聽清楚,又被其它鼓噪的雜音充斥。

  「用你的心去聽。別忘了,道是自我的感受。」月魂緩緩地道。

  用心去聽。慢慢的,我心靈中浮現出藍晶河裡鯨妖深入靈魂的歌聲,歌聲化作影流十樂迎賓的洋洋古樂,又宛轉成無顏清幽柔美的箜篌聲……霎時,各種奇異的感受紛至遝來,交集在一起,融成一顆破開土壤的種子,在心中發芽。

  「樂為心聲,道為本心。」我石破天驚般地喝道。

  倏地,千奇百怪的雜音全部消失了,周圍一片寂靜。「叮」,一個無與倫比的美妙聲音響起,宛如沉寂的種子突然暴出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它仿佛是我靈魂深處撥響的弦音,一直就藏在那裡,靜靜的,等待綻放的剎那。

  拱門驟然近在咫尺!月魂沒有動,是拱門在動!聽到樂聲的同時,拱門主動向我漂來。流爍的清輝像甘霖紛紛灑落,浸透全身。

  「樂為心聲,你終於明白了。」月魂幽幽地道:「我讓你聽的聲音,其實並非是我的樂聲,而是你自己的心聲啊。」

  我沉浸在心靈的玄妙樂聲中,囈語道:「所以不是月魂在奏樂,而是擁有月魂的人自己奏出的心靈之樂。」

  「你終於明白了!」月魂喜悅地道:「無論是妖,是人,還是精怪,都有屬於自己的心靈之樂,我只是幫你們找到它而已。魅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什麼樣的心靈,就會奏出什麼樣的樂聲。」

  月光明淨,拱門下的身影一點點清晰。那是一個奇妙的生物,亮如銀霜的長髮濃密柔軟,目光清澈得像雪水,額頭嵌著一顆潔白生輝的月牙寶石。它身材曲線玲瓏,一條腿,九條手臂,肌膚宛如水晶剔透,映出裡面淡碧色的骨骼。——那是魅!

  「這是魅魂之門。到了這裡,你才算真正開始學習魅舞。以前學會的僅僅是魅舞的一些基本動作。」月魂莊重地道:「聲樂有限,而心樂無限。如果魅舞玉鑒上的魅舞是一滴水,那麼真正的魅舞就是廣闊的海洋。」

  門下的魅輕盈向我飄來,仿佛化作煙霧撲入我的體內,與我合二為一。

  我身心一個激靈,肢體不由自主地舞動起來,那不是一個簡單的舞姿,而是由好幾個繁複的動作串連而成。起舞的瞬間,我心中猛地湧起無窮無盡對生命濃烈的熱愛。手臂、腿、腰肢,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無不訴說著生命的美好,釋放酣暢淋漓的熱情。

  「這一個舞姿,便叫做熱愛,以後你會學到更多的魅舞。」月魂的輕笑聲如泉水叮咚:「還記得鎮魂塔頂的符咒嗎?你剛才學會的這一招『熱愛』,便具有符咒的力量。」

  它語帶酸楚:「我終於為魅找到了傳人。好了,現在運用你的神識,用我奏出你的心靈之樂吧。讓羅生天的那些井底之蛙,讓無顏聽一聽,什麼才是真正的樂!」

  神識大法運轉,我既在月魂的神識裡,它也在我的神識中,彼此水乳交融,親密無間地相互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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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6:04 |只看該作者
  四周景物幻滅,我依然站在蝴蝶嶺頂,雪瀑泉前。指尖的月魂光芒流爍,奏出靈魂深處屬於我自己的樂聲。

  分不清是什麼樂器,但樂聲完美得毫無瑕疵,宛如一團濃烈得化不開的熱愛。情不自禁地,我翩然而動,廣袖飄揚,舞出「熱愛」。

  不屈不撓,從不放棄。這是我的生命之樂,生命之舞!從洛陽的獅子橋頭,到羅生天的蝴蝶嶺,無論是乞丐還是法術高手,境況再糟,我都充滿了對未來的熱愛。

  這就是我的道!

  嶺頂,悠悠飛來了幾隻彩蝶,蝴蝶越聚越多,從蝴蝶嶺各處翩躚飛來,靜靜地棲停在四周,如同一片片彩霞。天空的飛鳥,地上的爬蟲也陸續聚集在嶺頂。百花吐蕊,天池沿上的苔蘚更濃綠了,老樹爆出嫩綠的新芽。草葉從泥裡紛紛拱出,在風中搖曳,似在釋放各自對生命的熱愛。

  無人察覺時間的流逝,嶺上的每個人仿佛都陷入了濃烈的美夢,久久沉醉。

  「紅塵幾度春衫舞,

  前世蝴蝶,

  今生蝴蝶,

  夢裡烽火不息歇。

  少年一歌當飛揚,

  不歎白夜,

  只爭白夜。

  嬉笑怒駡把天劫。」

  曲盡舞止,我靜靜佇立,朗聲吟念,用的也是和無顏相同的採桑子格律。

  沒人喝彩鼓掌,因為所有的人還在發呆。直到我大聲咳嗽,才令各大名門的人如夢初醒。

  「此中有真義,欲說已忘言。」許久,珠穆朗瑪長歎一聲,「這樣的樂聲,這樣的舞姿,我縱想讚揚,卻發現無話可說。」

  慕容玉樹道:「珠掌教所言極是,這也許是先人開創身談論道的原因吧。有些東西,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

  牛郎用香帕抹抹眼角,柔聲道:「聽了林長老的樂聲,使我想起曾經熱戀過的女子呢。」

  這話讓不少人將信將疑。「多半是想起曾經熱戀的男人吧。」我估計別人的想法和我差不多。

  慕容玉樹好奇地問道:「林長老是用何種樂器演奏的?為何我們沒有見到你的樂器呢?」

  「樂器藏在這裡。」我豎起中指,微微一晃,「至於它是什麼樂器,這是我的一個小秘密。」

  彩蝶鳥禽漸漸飛散,無顏怔怔半晌,展顏一笑:「原本以為你會狗尾續貂,不想我真是拋磚引玉。這一場,我輸了。」

  我和海姬同時歡呼一聲,我餓虎撲食一般,抱住海姬。摟著她飛轉了幾個圈子,興奮得渾身要爆炸。太好了,我終於贏了!既然已經拿下三場,那麼最後一場比試無關重要了。

  「老婆!」我對著海姬開懷大笑:「哈哈,現在你是我的人啦,誰也搶不走!嘿嘿,想和我搶老婆,除非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借機吟出漢樂府的這首《上邪》,在美人面前顯擺了一把。

  海姬羞澀地嗔道:「什麼你的人,我的人,難聽死了。嗯,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這幾句說得真好,比你剛才吟的那首歪詞強多了。嘻嘻,你那首採桑子平仄不整,還比不上無顏那首。」

  我酸溜溜地道:「這小子一定是找槍手事先作好的,哪裡及得上我真才實料,當場發揮?聽好了,相公我再做一首。」為了不在美女面前丟面子,我遙指瀑泉,抑揚頓挫地念道:「日照蝴蝶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海姬「啊」地一聲輕呼,美目裡全是閃耀的小星星:「小無賴,你這首詩太好了。特別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氣勢豪邁酣暢,簡直是神來之筆。」

  我心裡竊笑,詩仙李太白的詩能不好嘛。

  「嗯,人家要你以後天天為我做詩,還要奏樂跳舞,讓我欣賞。」

  我一呆,做詩不難,俺們大唐多少詩人啊,每天搞幾十首都行。但成天跳舞給你看,老子豈不變成舞男了?趕緊岔開話題:「老婆,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大婚?你不用擔心聘禮,我現在有的是金銀珠寶古玩。對了,我們什麼弄個小林飛出來?一個夠不夠?要不多多益善?」

  「無賴,真是無賴!盡說些胡話。」海姬霞染雙頰,狠狠踩了我一腳,眼眉洋溢著欣喜之色。

  就在眾人紛紛道賀之時,海妃冷漠的語聲猶如一柄利劍,割開我和海姬的濃情蜜意:「按照比試規定,現在由十大名門的女子表決勝負。」

  隱無邪笑道:「還用表決嗎?林長老的樂舞已至天人之境,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的。這裡的名門弟子個個精通才藝,孰優孰劣早已心知肚明。莫非海殿主還有疑慮,又或是另有意圖?」

  海妃面無表情:「比試的裁決規矩是事先定下的,怎麼能輕易更改?何況才藝鑒賞,本無定論,所謂各花入各眼,你我雖貴為一派之主,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門人選擇。既然隱掌門對林長老有信心,便無需多慮。莫非隱掌門懷疑十大名門的女子欣賞才藝的資格能力,又或是已經代她們作出了選擇?」

  我的心情急轉直下,早知海妃這女人一定會耍手段,不會讓我輕易戰勝無顏。原來先前說的才藝裁決方式,已經暗布了伏筆。十大名門裡,自然以脈經海殿和沙盤靜地的女人最多,傾向無顏是當然的事。

  「無需評判,我已經輸了。」無顏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勝敗乃常事,沒什麼好否認的。」

  海妃一口拒絕:「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不能代表他人。」當下召集十大名門的女子,集體表決。

  海姬神色憤然:「姐姐,你怎麼能這樣?」

  海妃也不理她,我安撫了海姬幾句,心情也迅速平靜下來。本來這一場我就沒想到能贏,落敗也可以接受。最大的收穫倒是學會了魅舞的一招「熱愛」,真正的魅舞威力奇妙絕倫,能令萬物產生感應,遠遠超出了肉體的力量。

  月魂道:「以我為舟,以心為槳,你便能在魅魂門下領會魅舞的所有舞姿。那些舞姿和『熱愛』一樣,蘊含了各種微妙的符咒之力,算是魅舞登堂入室的中級境界。一旦全部嫺熟掌握,即使強如魔剎天的四大妖王,也不是你的對手。」

  我心裡一熱:「中級境界?難道還有終極境界?」

  「我早說過,魅舞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現在沒必要告訴你太多,說了你也不明白。」月魂又開始臭屁了,不等我抗議,它一句話就堵得我啞口無言:「你告訴一頭豬如何去飛,它能懂嗎?還是等你插上翅膀再說吧。」

  沒過多久,比試的最後結果出來了,居然是二百五十九對二百五十九,選擇我和無顏的女子數目一樣多。這一場才藝比拼,雙方平分秋色,打了個平手!

  「看來沒法子偷懶了,還得和你比試一場。」我對無顏做了個挑釁的手勢,能和他再較量一次,我心裡還挺興奮的。下意識裡,我想把這個世家弟子徹底壓倒,證明出身沒什麼了不起的。

  無顏捂住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美女在下,不得不上啊。」目光瞥過環繞身側的美女們,道:「剛才那場比試,你們選的是我吧?跟了我幾十年,不會連這點鑒賞力都沒有。究竟是摸不清我的心意呢,還是為了家父而違背我的心意呢?」

  美女們楚楚可憐地低下頭,哀求告罪。無顏淡淡一笑:「我能怪誰呢?美人如花,自當憐惜。」伸手輕輕托住一個美女的香腮,柔聲道:「你們是愛我多一些,還是愛沙盤靜地多一些?」

  美女結結巴巴地道:「當然是,是……」

  不等她說完,無顏索然揮袖,聲音低沉:「但願我永遠都不知道這個答案。」

  我聽得心裡一酸,這小子表面風光,心裡未必比我快活。其實剛才的比試,各大名門大多按照掌門之意進行選擇,又有幾個是真正比較雙方的才藝?說來好笑,雖然脈經海殿的女武神無一例外地選了無顏,但海妃卻投了我一票。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不正應了這句古話嘛。

  「我會還你一場。」無顏漫不經心地道。

  「無顏,你並不用耿耿於懷。」我道:「你的才藝遠勝過我,只是我借助一件奇妙的樂器,加上法術才贏了你。正像我說的,你我各有各的先決優勢,不可能存在絕對公平的比試。最後一場,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無顏眯起眼睛,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我面前的是林飛嗎?這話可不像是你說的。」

  「難道只有名家子弟才能裝風度?我偶爾也要客套一下。」我嘿嘿一笑:「反正老子比你多贏一場,就算輸了,也只是打個平手,有什麼好怕的?說實話,和你比試時的感覺很刺激,我喜歡。」

  無顏默然一會,仰天長笑:「好,你我就痛快地再較量一次!沙漏結界威力無窮,小子,別指望我會放水!」

  「小子,別指望我會放水這句應該由英明神武的我來說吧。幹嘛搶主角的臺詞?」我和無顏,鬥雞般地狠狠瞪著對方。

  最後一場比試的內容,毫無懸念地被定為法術比試,也就是打架。五場比試中只有這一場,接近公平。

  這是雙方實力的真正比拼!不用任何人裁定,誰倒下,誰就敗!

  不覺中,暮色四溢,空濛濛的一抹淡紫一抹絳紅,翻飛的蝴蝶在遠處朦朧成一團團彩暈。一道金燦燦的夕暉長長地斜映在天池上,微微顫動,水色、夕色暖暖融在一起。

  「開始。」海妃聲音剛落,我和無顏同時向對方撲去。

  「蓬!」雙方毫無花巧的拳頭在半空相遇。我被震開,向後空翻落地,無顏巋然不動。這一拳完全是法力的比拼,沒有任何法術技巧。我心裡清楚,無顏的法力比我強多了。這試探的一拳我已經全力以赴,而他至少還留了幾成餘力。

  我的法力本來就弱,所以被擊退並不意外。接下來,就要靠我靈妙繁雜的法術了。

  施展兵器甲禦術,我左手化刀,猛然劈向無顏脖子,再次發動試探性的攻擊。

  無顏一動不動,等到手刀接近頸部的一刻,才從容出手,屈指一彈。「嗆」,手刀被反彈而回,強大的反撞力沖得我一個趔趄。急忙右掌化盾,護住全身要害,以防無顏趁勢追擊。

  「小子,你不會就這麼點能耐吧?」無顏靜立不動,挑釁般地朝我勾勾手指:「再來。」

  「小子,別高興得太早了。」我施展一種叫做「九曲十八彎秘道術」的步法,一轉一折一彎一繞,以變幻莫測的曲線路徑不斷接近無顏。無顏安定如山,目光緊緊鎖住我,只在我變向時微微側身,始終與我正面相對。

  「呼」,對準無顏的臉,我噴出一大團三昧真火,干擾了他的視線。無顏閃開火球時,我已從左側逼近了他,先以璿璣氣圈困住無顏,令他身體失衡,再迅疾劈出手刀,緊接著幾團火球連續射向他的面門。

  無顏反應奇快,被璿璣氣圈一纏身,果斷地從漩渦中心沖天躍起,同時手往下格,彈開手刀,並以一連串的搖晃避開幾團火球。

  然而,我早已算准了他這一步,先行施展羽道術,飛到半空,恰好將他截住。同樣身在半空,不會飛的無顏只能吃了個啞巴虧,被我蓄滿龍虎秘道術的一拳候個正著。「砰」!拳頭被無顏勉強伸手擋住,但接下來的一記魅舞他再也無法躲過。我在半空側身,左臂揚起,吸引他的注意力,反向撩起一腳,踢中無顏肩頭。後者悶哼一聲,從半空跌落,雙腳一沾地,便像黏住了似的,穩如山嶽。

  我笑嘻嘻地瞧著他左肩的鞋底印:「小子,疼嗎?要不要休息一下養養傷?可惜弄髒了這件漂亮的袍子,不好意思,阿母掃掠。」最後四個字是空空玄中午時才教會我的,據他說是某類守護者的語言,是對不起,我很抱歉的意思。

  無顏隨意拍了拍肩,輕笑道:「小子,你這一腳只配給我搔癢,想讓我受傷是癡心妄想了。羅袍我多的是,要不要送你一打?」

  「日他奶奶的,居然還嘴老。老子這次把你的內褲也打出來。」

  無顏懶洋洋地回道:「如我所料沒錯,你連內褲也沒穿,我只好手下留情了。」

  我和無顏一邊幹架比拳頭,一邊唇槍舌劍地鬥罵。看得周圍十大名門的弟子目瞪口呆,有人小聲嘀咕:「這還是無顏嗎?怎麼一點不像他?」

  我和無顏幾番試探後,戰鬥漸漸進入了白熱化。「砰砰砰」,雙方拳腳相交,我倏地後退,施展渡術再次滑向無顏,一連串的魅舞弄得他眼花繚亂。接著我迅速飛起,以空中優勢,居高臨下對他發動狂風暴雨般的強攻。純陽炎秘道術、六丁甲禦術、璿璣秘道術……輪換著狠揍無顏。這時候,會飛的優勢完全顯示出來了。只要無顏採取反攻,我就飛到高空,遠遠逃開。等他緩口氣,稍作鬆懈時,我就俯身沖下,一頓猛扁。這樣打打逃逃,無顏只能一直淪為被動挨打的局面。

  「小子,別盡在上面打轉,下來玩玩!」下方的無顏滿臉怨氣,華麗的袍服上又是鞋印又是破洞,下擺還被燒焦了一塊。

  「小子,有種你上來!」上空的我也是衣服破爛,長髮散亂。

  「你下來!」

  「你上來!」

  「下來!」

  「上來!」

  半晌,無顏仰視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角滲出一絲笑容:「熱身結束了。小子,我不會再客氣了。」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想裝出一副很拽的樣子挽回面子?告訴你小子,老子揍得你裡子都沒有!」

  「像你這種不穿內褲的人,本來就沒有裡子。」

  「哇靠,我怎麼不穿內褲了!這麼多人,你不要打不過我就造謠中傷啊!」我氣極敗壞地嚷道,再看下方的名門弟子,不少人已經賊溜溜地瞄向我的下體。除了不少無知少女,牛郎也赫然在內!

  靈敏的順風耳秘道術甚至讓我聽見了眾人的竊竊私語:「我就說嘛,身談論道的高手向來都是灑脫不羈的,林長老不穿內褲是很顯然的事。還記得那個叫劉伶的論道先人嗎?他什麼衣服都不穿呢。」「其實我早發現林長老沒穿內褲,只是不想說而已。最近修煉甲禦術頗有成效,使我目光如箭,能穿縭素。」「林長老好下流,故意不穿內褲跳到半空,讓大家看。」說這話的是個滿臉粉刺的少女。

  我鬱悶得要吐血,狂喊道:「無顏,今天不把你揍扁,老子今後就不穿內褲!」

  下麵的眾人又道:「你們聽聽,林長老終於找到不穿內褲的藉口了。」「不愧是身談論道的高手,弄得好像他不穿內褲是被逼的,其實他心裡想著呢。」「再打下去,林長老就會說今後什麼都不穿了。啊呀,那也太羞人了。要是瞧見他的裸體,我只能非他不嫁了。」粉刺少女一臉擔憂,目光猶如實質,似能穿透我的衣裳。

  「砰!」我滿腔怨氣俯衝向無顏,卻突然發現,無顏翹起雙手拇指,指心正對著我。

  一對拇指閃耀著奇異的沙粒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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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龍爭虎鬥

  點物成沙指!

  我急速縮手,但已經來不及了,拳鋒被無顏拇指輕輕一觸,立刻一滯,變得沉甸甸的。我暗叫不好,想起被無顏點物成沙指變成的沙魚,頓時色變。

  「咦?怎麼沒有沙化?」無顏盯著我的拳頭,迷惑不解。

  我也愣住了,月魂嗤笑道:「你有息壤在身,等於形成了一層保護皮膚,怎麼會被點物成沙指沙化?」

  我心下大喜,有了息壤這件寶貝,根本就不用怕無顏的點物成沙指。然而隨著拳頭變重,身體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忍不住慢慢往下落。

  「點物成沙指雖然沒有完全奏效,但已令你身軀滯重,產生沙滯的效果。」無顏好整以暇地道,「投降認輸吧,否則被打得鼻青臉腫變豬頭,會很難看的。」

  「老子變成豬頭也比你好看!」我冷哼一聲,一拳暗蓄混沌甲禦術,反擊向自己,勁力到處,身軀驟然一輕,頃刻解除了沙滯。

  下面眾人又開始了交頭接耳的密語:「你們看,林長老為了不穿內褲,竟然自己打自己!身談論道的高人果然舉止非凡!」「林長老不惜自殘,也要不穿內褲。正是『不裸露,毋寧死』。林長老,今天開始,崇拜你一萬年!」「天啊,暴露狂外加自虐狂!我不嫁,我不能嫁給林長老。」粉刺少女一臉恐懼。

  飛上高空,我又急速掠下,施展九曲十八彎的秘道術,繞到無顏身後,毅然展開地面進攻。否則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地打下去,始終不痛不癢,難以分出勝負。

  「居然還能自己解除沙滯?」無顏詫異地道,不慌不忙,拇指翹起,輕輕按向我:「我還是小看你了。」

  「嘿,狗眼看人低,我理解。」雖然有息壤加混沌甲禦術,我還是小心翼翼,以一個魅舞的姿勢,避開他的點物成沙指。與此同時,幾個傀儡泥人在我的操控下,鑽出地面,從無顏背後接近。

  傀儡泥人的突然出現,讓無顏一時手忙腳亂,我趁勢默念千千結咒,亮晶晶的咒絲倏地纏住他的雙手,迅速打結。

  「無顏,等著變沙包吧!」我獰笑一聲,兩條手臂化作長槍,呼嘯射向無顏。

  無顏輕笑一聲,剎那間,兩隻手化作無數粒細密的沙子,簌簌掉落,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化解了我的千千咒結。

  落地的沙粒重新飄起,凝聚成兩隻肉手,接在無顏的手腕上。「讓你失望了。」無顏用不經意的口氣說道:「我是天生的沙脈。」拇指從容按向我的臂槍。

  月魂驚呼道:「天生沙脈?這小子真是上天的寵兒!天生沙脈的人萬中無一,血肉可與沙粒自如互化。能隨時變化成一堆沙子,再恢復原形。除非對手擁有極為強悍的殺傷力,否則很難傷到天生沙脈的人。」

  我暗自驚心,無顏這小子的花樣還不少嘛。不過越是這樣,越是激起了我的熊熊鬥志。暴喝聲中,我再次向無顏展開驚濤駭浪般的猛攻。

  無顏拇指連連劃動,僅憑點物成沙指,抵擋住我的一輪輪攻勢,嘴裡揶揄道:「沒吃飯麼?這麼沒力氣。用點力,嗯,舒服。」

  「哇靠,你這話說得很淫賤啊。」我奸笑道,手掌頃刻變得純白如玉,一掌拍向無顏,正是脫胎換骨的胎化長生妖術。

  無顏拇指點來,我毫不猶豫,手掌繼續迎向點物成沙指,掌指交接,寂然無聲。

  無顏臉上忽地變色,拇指轉眼沙化,脫離了我的手掌。而我也不好過,雖然吸噬了他的一點精氣,但手被沙滯,不得已再用混沌甲禦術給了自己一拳。

  「神識大法!」我清叱一聲,神識無限提升,與肉體分離。如一只俯視全域的靈幻眼睛,超然看著我的肉體和無顏激戰。

  神識大法全力運轉下,我清晰感應到了無顏綿密而細微的節奏。漸漸的,我融入了無顏的節奏,再以神識一點點控制。猛地,神識破開對方節奏,肉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施展魅舞,逼近無顏,一掌蓄滿胎化長生妖術。

  「啪」,無顏胸口中招,張嘴噴出一口鮮血。我痛打落水狗,一邊發動肉體狂攻,一邊借助四周景物,以神識大法化作種種幻象,對無顏進行精神攻擊。

  「認輸,投降!認輸,投降!」我不停地喝道,揮拳猛擊,同時以神識大法把這個念頭灌輸給無顏,並在他腦海裡生出不穿內褲的無顏雙膝跪地,向我求饒的幻覺。

  「哇」,無顏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雙目迷幻,身形搖晃,膝蓋幾乎要放軟垂地。

  眼看大功告成,嘩啦一聲,無顏渾身血肉沙化,飄散成一粒粒的細沙。眨眼間,一個大活人變成了四處飛散的沙子。我暗罵一聲,儘管無顏一時被打懵了,但危急時刻及時沙化,避免了徹底崩潰的敗局。

  散落的沙粒簌簌滾動,飛速聚集,變回無顏的模樣。「沙漏結界!」無顏神色肅然,一蓬蓬細沙從雙手拇指噴出,遮天蓋地,形成一個巨大的沙漏。

  四周一下子沉寂下來,只聽到沙粒窸窸窣窣的流動聲,視野裡黃濛濛一片。

  「小子,你完蛋了。」聲音從上空傳來,無顏高站在沙漏頂端,面色蒼白,嘴角還殘留一絲血漬:「既然進了沙漏結界,就休想出去。乖乖地讓我痛揍一頓,我會考慮放你一馬。」

  我仰天打了個哈哈:「剛才也不知是誰,被老子打得滿地亂爬,磕頭求饒。」

  無顏連連點頭:「是個沒穿內褲的人,名字叫林飛。」

  想起那些名門弟子的胡說八道,我不由生出一股無名火。「誰他媽沒穿內褲啊,說不定是你啊!」

  無顏臉上的表情不由一僵,我心中微動,試探著道:「原來你真的不穿內褲。」

  「不用試探我,就算我果真如此,也不會有人相信。」無顏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因為羅生天十大名門的人現在都知道,影流的林長老狂放不羈,連內褲都不穿。嗯?想翻臉動手?打算扒光我的衣服遊街示眾?別吃驚,因為我對你用了讀心咒。」

  我腦筋轉了轉,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坦然道:「不動手也沒關係,我們就這樣幹耗著好了,反正維持沙漏結界是需要消耗法力的。」

  「想得倒美。小子,現在是痛打你的時候了。」無顏倏地沒入沙粒,消失不見。下一刻,他從我身後的沙堆裡沖出,飛起一腳,把我踢飛出去。

  「狗吃屎!」無顏戲謔地叫道,不等我反擊,身軀化作沙粒散開,融入無邊無際的黃沙。

  沒等我喘口氣,「蓬!」腳下的沙堆陡然裂開,無顏從地下掠出,拇指閃電般按向我的小腿。

  幸好這次我有了防備,已在身遭布下重重璿璣氣圈。無顏乍一出現,便陷入了氣流漩渦。等他沖出時,我噴出一連串三昧真火,施展魅舞,配合層出不窮的法術死死纏住他,不讓他有機會遁走。

  激鬥中,無顏身子忽地一沉,半截身軀沒入沙堆,然後翹起拇指,硬接我一記胎化長生妖術。「嘩啦」,露出沙面的無顏上半身化作一堆沙子,輕而易舉地再次消失。

  不到一個時辰,我就累得夠嗆。在沙漏結界內,無顏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東來一下偷襲,西來一下暗殺,完全採取捅一刀就溜的遊擊方式,決不和我多做糾纏,使神識大法根本來不及控制他的節奏。最要命的是他天生沙脈,和沙粒完全融為一體,只要人在沙漏結界內,連神識也感應不到他的位置。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在無顏的沙漏結界內,吃虧的只會是我們。」月魂道:「為什麼不試一下剛學會的魅舞——『熱愛』?它可以破開這個沙漏結界。」

  我搖搖頭:「這一招現在是我壓箱底的絕招,除非等到最好的機會,能夠一擊制勝,打得無顏無法沙化逃走,否則決不輕易使出,以免讓無顏有了防備。」

  月魂有點不耐煩了:「乾脆用螭槍結果他算了。」

  我不贊同:「其實,無顏人還不錯,一場比試沒必要生死相拼。從無顏出手的輕重就能知道,他雖然把我困在沙漏結界,但絕對沒有動殺機。」

  月魂躊躇了一會,道:「你挺喜歡他的吧。嘿嘿,別誤會,不是那個意思。你小子明白的。」

  我默不做聲,低頭望著沙堆上映著的陰影,伸腳踩踩。為什麼又想起洛陽了呢?白馬寺的巷子外,我和大熊他們輕輕踮著腳尖,後一個人踩著前一個人的影子,溜出小巷。我們懷裡抱著從白馬寺偷來的蘿蔔,像抱了一輩子的快活。踮著腳尖,踩著陰影,快活地溜走。

  「身邊沒有朋友,有時會覺得寂寞吧?」月魂幽幽地道:「當年,魅被滅絕以後,我也有過這樣的寂寞。」過了片刻,道:「我想,無顏也是很寂寞的,箜篌是屬於寂寞者的樂器。」

  「你、碧大哥、龍眼雞、花生皮他們不都是我的朋友嗎?何況,我和無顏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我輕輕歎了口氣,「先想辦法破開這個結界吧。」

  我思索了一會,仰頭望著流轉成圓的沙漏,忽然靈機一動:「與其力敵,不如智取。」

  盤膝坐下,我靜靜調息,等待無顏的下一次突襲。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沒穿內褲的小子,到時一定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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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敵魂器

  四周悄悄的,無顏還沒有出現。

  我慢慢收回緊貼地面的雙手。適才,我運轉兵器甲禦術,雙手化作鐵,深入沙下,挖出了一個深約三丈的大洞。然後施展璿璣秘道術,將一圈圈璿璣氣圈環布洞穴上下,不斷壓縮,形成一個凝實強勁的漩渦洞。

  這是我為無顏準備的陷阱。

  默念千千結咒,幾百根咒絲如同一張向外輻射的獵網,縱深方圓數丈,均勻分佈。而我像個老練的獵手,身處咒絲中心,耐心等著無顏的自投羅網。咒絲網內,稍有異物活動,便難逃我的感應。

  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過了一小會。在沙漏結界內,時間的流逝十分離奇,難以衡量,不像平時用一炷香或是一盞茶之類來估算。漫長或瞬間,似乎只基於內心的感受。

  「嘩啦」,咒絲驀地生出感應。左前方,一大片黃沙席捲而起,人形般撲向我。幾十根咒絲纏上黃沙,沙粒蓬地飛散開,塵霧彌漫。

  與此同時,一縷難以察覺的微弱氣息從身後悄然襲近。我並不回頭,屹立不動,反掌撩出一記脈經刀,長笑道:「早知你要玩聲東擊西的花樣了。」這傢伙夠狡猾,先驅動黃沙引發咒絲,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後猝襲。

  「轟」,脈經刀劈了個空。無顏從背後閃到我右側,拇指快似閃電,語帶譏笑:「困獸猶鬥,這四個字形容你再恰當不過了。」

  我裝作反應慢了一拍,側過身,避開心口要害,故意讓無顏的拇指按在了肋上。

  雖然有息壤護體,但身軀不由自主地滯重起來,一個跟蹌,搖搖欲墜。無顏沒想到我這麼輕易中招,愣了一下,隨即撲上,拇指幻起一片密集的指影,試圖趁勝追擊。

  「同歸於盡吧,小子!」我擺出一副拼命的樣子,不顧一切地伸出雙臂,死死抱住無顏的腰。「啪啪啪啪!」幾十記點物成沙指連續擊中了我,但我四肢也化作鐵鍊,纏住了無顏。同時借助身體的滯重,猛地向下沉去。「撲通!」下方一層薄薄的黃沙頓時貫穿,露出了挖好的洞穴。

  「你搞什麼鬼?」無顏警覺縱起,察覺出了不對勁。但此時的戰鬥優勢,又令他不願遁逃,放棄大好局面。「哈!」我暴喝一聲,烈如雷轟,灌滿了攝魂音秘道術。無顏驀地一震,稍一猶豫間,我們大半個身子沉入了洞穴。

  氣浪洶湧,密佈洞穴的璿璣氣圈頃刻發動,猶如奔騰旋轉的潮水,一個圓接著一個圓,帶動我們陷入氣圈的漩渦。

  無顏的血肉之軀立時化沙,然而飛散的沙粒又被紛紛吸入氣圈,隨著漩渦流轉,無法散揚開來。

  「哈哈,這回你小子死定啦!」我運轉璿璣秘道術,體內不斷蕩出重重氣圈,層層疊疊地裹住一顆顆沙粒,不讓它們逃出漩渦。

  沙粒最終凝聚,變回無顏的模樣,左沖右突,試圖掙脫。我哪會給他機會,連環炮般地對無顏發動猛攻,不讓他騰出手沖出氣圈。

  「小子,別瞎子點燈——白費蠟啦。」一邊動手,我一邊嘴不饒人。這個璿璣漩渦是我費了半天力氣才佈置好的,無顏想一下子逃脫是癡心妄想。神識大法全力運轉,慢慢鎖住無顏,開始融入他的節奏。一旦被我控制住節奏,在璿璣氣圈內又無法沙化逃跑,無顏便註定了落敗的結果。

  無顏突然不再掙扎,臉上泛出一絲神秘的微笑:「不錯嘛,居然逼得我要用沙漏結界的最後一招。林飛,我沒法再手下留情了。」

  我心中一驚,難道這小子還有壓箱底的活?嘴硬道:「你少來這一套,老子可是被嚇大的!」

  無顏一動不動,雙手拇指一個按在眉心,一個翹起向外,忽快忽慢地吟道:「光——陰——之——沙!」

  四周飛沙走石,煙霧彌漫,整個沙漏結界全速流動。轟然一聲,沙漏結界的上下兩端交錯升降,一粒粒細沙仿佛變成了閃爍的繁星,光芒交相輝映。

  沙漏的上端驀地停止不動,而下端兀自流動。時間像是變慢了,在我眼中,沙漏結界內的一切運動都開始放慢,包括璿璣氣圈,慢得就像牛爬,再也無法形成高速的漩渦。

  無顏輕輕一掙,就從氣圈內脫身。左手拇指仍然按在眉心,徐徐轉動了一下。霎時,沙漏結界的下端靜止了,而上端卻流動起來。

  忽地,時間陡然加快。無顏右手拇指向我額頭點來,快得猶如電光石火,只是一瞬間,無顏的拇指就輕擊上我的額頭。悶哼一聲,我飛了出去,狼狽摔在地上。

  無顏的第二擊接踵而來,我正要閃避,但沙漏的下端又開始流動,時間被再次放慢。就連我閃躲的動作,也變得遲緩無力。緊接著,沙漏上端重新流動,時間又變得奇快無比,我眼睜睜地看著無顏的拇指噩夢般地接近。「砰」,我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一絲鮮血緩緩從嘴角滲出。想要爬起來,身軀卻沉重如山,動一下都困難。

  「連中了幾十下點物成沙指,居然還沒有沙化。」無顏訝然道:「你小子真的是人嗎?」

  我吃力地抹去嘴角的鮮血,恨恨地道:「連時間都能改變,你小子還是人嗎?」

  無顏得意地眨眨眼:「光陰之沙,能隨著我的心意改變時間。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是沙漏結界的終極功法。你小子只能被困在光陰的沙漏裡,隨我蹂躪了。投降認輸吧,省得我痛打落水狗。」

  「讓我,讓我考慮一下。」我吞吞吐吐地道,爭得一點寶貴的喘息機會。腦中意念飛轉,謀求對敵之策。

  無顏好整以暇:「我知道你在拖時間,不過沒關係,你垂死掙扎的樣子更有趣。」

  我暗罵了一聲,神識裡的螭突然哼道:「改變時間?好大的口氣!就算是我的前三代主人也沒這個本事。臭小子,你別被他唬住了。」

  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說他在吹牛?可是剛才,時間的快慢分明改變了!」

  螭不耐煩地道:「你小子實在夠蠢。舉一反三的道理懂不懂?既然你已經明白,旗動風動,只是你的心在動。那麼所謂時間快慢的改變,不也是你自己心裡的感受嗎?」

  猶如瑚醍灌頂,我翻然醒悟。光陰之沙,改變的只是我對快慢的感覺,並非真正改變了時間。

  原來如此!我心中懼念頓消,鬥志昂揚地喝道:「無顏,儘管放馬過來吧!」

  「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傢伙。」無顏左手拇指在眉心一轉,隨著沙漏下端的流動,時間仿佛又放慢了。

  我平心靜氣,神識大法運轉,神識超然於肉體之外,空靈地俯視一切。霎時,我仿佛生出飛升時,置於兩條不同光陰河流的感覺。神識察覺的時間沒有改變,不急不緩;但肉眼帶來的視覺,是所有的動作都在放慢。

  無顏的拇指徐徐點向我的額頭,忽地,沙漏上端流轉,肉眼察覺的動作驟然加快!拇指的速度也快如風馳電掣。

  而在神識內,時間始終不變。無顏這一指的速度、方向、劃過的軌跡,宛如一行墨水從白色的宣紙上淌過,無不被神識清晰判別。

  「蓬!」我一掌迎上,蓄滿胎化長生妖術的掌心和點物成沙指在額前交擊。

  無顏面色一變,左手拇指轉動,沙漏上下兩端交替流動,令時間忽快忽慢。無顏的動作也變得快慢不定,飄忽百變。

  「你只會這點破爛招數嗎?」在神識明鏡般的察視下,我信心大增,從容揮掌,擋住無顏一波接一波的進攻。

  「你太被動了!我的主人只有揍人的份,怎能老是挨揍?」螭不滿地道:「仔細瞧瞧那個沙漏,破開它容易得很!」

  我一陣胸悶:「不要拿你以前主人的標準來要求我,他們可全是北境第一高手啊。」運轉鏡瞳秘道術,細察沙漏。在沙漏上下兩頭,赫然有一道金色的細線貫通其間。隨著沙漏兩端的交替,金線也在不停地扭動。

  一時福至心靈,我以神識鎖住金線,慢慢控制住它的節奏。

  無顏臉上閃過震驚之色,金線劇烈扭竄,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要掙脫我的神識,逃竄而去。

  我瞄準金線,螭槍呼嘯射出,化作一道紅豔的焰火,擊中了金線,碎光激濺,四下裡驟然一暗,「轟」,沙漏猛地炸開,化作漫天沙塵激濺。整個沙漏結界坍塌下來,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四下響起眾人的驚呼聲,無顏木然佇立,遠遠地看著我:「原來螭槍真的在你手上。」

  「不錯,魂器螭槍!害怕了吧?你再頑抗到底的話,我可要用螭槍來對付你了。」

  無顏緩緩地道:「在前人編寫的魂器譜排名中,螭槍始終高居三甲之列,今日能見識一下它的威力,也算是一樁幸事。」

  我猶豫了一下,道:「我可不想要你的命。螭槍一旦射出,你連沙化的時間都沒有。」

  無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要不了我的命。小子,儘管放馬過來吧。」一股無聲的氣勢從他體內透出,猶如巍巍沙漠,雄盤萬里。空氣忽然變得乾燥、悶熱,壓抑得使人透不過氣。

  此時,天色漸暗。大光明境的弟子們手執葫蘆,噴出一束束明淨的光華,照得四周如同白晝。

  「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傢伙。」我瞪著無顏,螭槍倏地射出,直奔無顏左肋。

  「噗」的一聲,猶如擊中了腐木敗革。從無顏胸口,神奇地幻化出一面沙粒聚成的盾牌,擋住了螭槍。

  「恒河沙數盾!」螭在神識中發出一記怒吼:「居然是它!」

  沙盾線條柔和,呈完美的菱形。盾面上分佈著一條條河流般的紋路,每一條河流彼此銜接,仿佛一刻不停地流動。分不清哪裡是源頭,哪裡是源尾,似是無窮無盡。整塊沙盾乍看平淡古樸,甚至有些粗糙,但反復細看,卻是光華內蘊,氣芒暗藏。

  無顏微微一笑:「魂器恒河沙數盾——螭槍的天敵。」說話間,沙盾化作朦朧的影子,若有若無,繞著無顏轉動。

  月魂駭然道:「竟然是號稱北境防禦第一的魂器『恒河沙數盾』!」

  螭暴躁地叫道:「想不到這塊破盾牌也出世了!我要把它射個稀巴爛!」

  我心中好奇:「恒河沙數盾是你的天敵?」

  「屁個天敵,老子是它的剋星!」神識中的螭漲紅了臉,激動得指手畫腳。月魂忙著解釋:「如果說螭槍是北境攻擊力最強的魂器,利不可擋,那麼恒河沙數盾就是北境防守力最強的魂器,堅不可摧。一攻一守,互為天敵。而最巧的是,每次螭槍出世,恒河沙數盾也必然出世,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我暗叫倒楣,本以為螭槍一出,可以輕鬆擺平無顏,誰料對方擁有足可匹敵的魂器——恒河沙數盾。這麼一來,勝負又難說了。

  無顏目光悠悠:「小子,發什麼呆?不會是怕了我的恒河沙數盾了吧?」

  「誰怕誰是孫子!」不等我答話,螭吼道。它自從見了恒河沙數盾,就像受了刺激,狂躁地不停叫囂。有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樣子。

  我有心見識一下恒河沙數盾的威力,當下也不客氣,螭槍噴射而出。空氣嘶嘶作響,一道道灼熱的焰光射向無顏,一槍接一槍,每一槍之間幾乎沒有半點停頓。

  煉出神識大法後,用神識射出來的螭槍也水漲船高,威力大增。

  「噗噗噗!」每次螭槍射出,恒河沙數盾總能及時封擋在無顏身前,震開螭槍。槍盾交擊下,強大的反震力讓我氣血翻湧。

  圍觀的眾人眉飛色舞地談論:「恒河沙數盾對螭槍,千年難見的大場面啊!幸虧長春會前,我偷偷塞給首席長老一棵靈芝草,才能作為本門代表來蝴蝶嶺,否則哪有熱鬧可瞧?」「最好拼個你死我活,那就更熱鬧啦!從小我就愛看別人互掐,樂趣無窮啊。」

  「繼續射,射死這面破盾牌!」螭張牙舞爪地嚷道。我飛身躍起,時而在空中射出螭槍,時而在地面遊走,繞著無顏疾射。雙手也不閑著,施展層出不窮的法術,配合螭槍夾擊。

  「分!」無顏清叱一聲,恒河沙數盾面上的每一條河紋異彩閃爍。剎那間,一面盾牌化作兩面,兩面化作四面,四面化作無數面盾牌,像密不透風的牆,擋住了我水銀瀉地般的攻擊。飛舞的盾影中,無顏如同鑽進了一個烏龜殼,無論什麼法術,都會被恒河沙數盾封住,難作寸進。

  「噗噗噗」,槍盾撞擊聲不絕於耳。半個時辰的功夫,我射出了幾千次螭槍,法力急劇消耗。而神識大法也一下子難以奏效,因為每一面幻化出的盾牌節奏都不相同,想要控制數以千計的沙盾節奏,實在是太難了。

  急促喘了幾口粗氣,我渾身被汗水濕透,射出螭槍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無顏的情形比我好多了,雙方用魂器硬拼,歸根結底還是比拼法力的強弱。

  「繼續啊。」無顏氣定神閑,無數面沙盾重新化作一面。

  「老來這一套多沒新意,換個花樣吧。」我深吸了一口氣,手臂輕揚,衣衫飄動,決心施展魅舞「熱愛」,和無顏一決雌雄。

  螭不甘心地連連吼叫:「小子,幹嗎停下?繼續啊!」

  「夠了,老螭!」月魂喝道:「林飛的法力比無顏差了一大截,再打下去也是白費力氣。」

  螭憤怒地道:「都是這小子沒用,讓我丟臉!」

  月魂輕輕歎息:「以後還有機會。等林飛法力長進了,你再和恒河沙數盾鬥一場吧。」

  螭悶聲不吭,默然了一會,垂頭喪氣地道:「算了,是我命不好,遇上一個法力低微的主人。」

  「換花樣?」無顏微微一哂:「是你的螭槍沒有再戰的力氣了吧?」恒河沙數盾發出「嗡」的一聲鳴響,餘音渾厚,嫋嫋不散。盾面河紋閃爍著奇光異彩,似在炫耀對天敵的勝利。

  神識中,螭頹然跌坐,頭深深地埋下去,遍佈鱗紋的尖爪微微顫抖。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顫。和螭相遇的一幕幕,浮現腦海。

  ……「把龍冠還給我!」那是螭暴怒絕望的吼叫。

  ……「沒錯,他們三個,都是當時名震北境的第一高手。」螭的神姿如此驕傲。

  ……「但我最大的願望,是有人可以使出那傳說中的一槍。那是我身為一件魂器,最大的夢想。」螭閃耀著攝人光芒的眼神,燃燒如焰,沸騰如血。

  永遠地爭強,那便是螭追尋的道吧。

  木然望著恒河沙數盾的光輝,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我心目中,始終只把螭當作了一件兵器。卻忘記了,即使是冰冷的魂器,也有屬於自己的夢想。

  而我從不曾為它的夢想付出過。

  「螭。」我一字一頓地道:「不要叫我主人。」

  螭震驚地抬起頭來。

  「因為——我是你的夥伴啊!」厲嘯聲中,我再次射出了螭槍!

  仿佛是一腔燃燒的熱血,從神識中噴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我和螭緊密相連,神識合一。這一刻,螭的憤怒就是我的憤怒,螭的驕傲就是我的驕傲,螭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這一刻,我就是空中飛射的螭槍,發出強者的怒吼!

  「噗」,螭槍擊在恒河沙數盾上,盾牌微微一晃,無顏也向後退了半步。

  「好小子!」螭激動地叫道:「這一槍大有水準!」

  我心中一陣驚訝。就在射出螭槍的時候,神識中浮現出了無數景象:那是三個相貌不同的陌生人,施展螭槍時的雄姿,比起我單調的槍法,他們要精妙複雜得多了。隨著螭槍射出,一團團光焰變幻出玄妙的軌跡,有虛有實,有直有曲,組合成變化莫測的槍擊。

  這三個陌生人,莫非是螭的前三代主人?不由自主地,我按照神識浮現出來的畫面,再次射出螭槍。

  「蓬」的一聲,這一次,螭槍劃過空中的不是一道焰火,而是凝聚成了一團,焰團猛烈轟擊在沙盾上,沙盾「嗡」地劇晃,無顏再退半步。

  在神識操控下,焰團沒有返回,而是借助盾牌的反震之力,劃過一道彎彎的小弧線,再次斜射無顏。這是其中一個陌生人施展螭槍的秘技,利用對手封擋螭槍的力量,借力打力,不但減低了自身法力的消耗,也使出槍的軌跡詭異多變,無跡可尋。

  「蓬蓬蓬蓬」,一團團光焰在沙盾上暴炸開,無顏步履踉蹌,不住地後退。我鬥志如潮,把那些玄妙的槍法一一試驗,槍法由生澀到純熟,也不知射出了多少槍,只知道一槍比一槍揮灑自如,酣暢淋漓,痛快得無與倫比。

  月魂驚喜交加:「你和螭完全融為一體了。只有魂器和主人心神相契,才能喚出魂器的記憶,引導出前任主人使用它的秘技。小子,你終於成為螭槍的真正主人了!」

  「不是主人。」螭咧嘴狂笑,又一次撞上恒河沙數盾:「是同伴!」

  「同伴。」我在心中默念,剛烈的槍法忽地變柔。這是另一個陌生人的槍法,至剛至硬的螭槍到了他手中,風格完全改變,化作至陰至柔。

  「蓬!」螭槍軟若靈蛇,貼住了恒河沙數盾的盾面,先以柔勢顫動,再發力炸開。沙盾一陣晃抖,幾乎要被甩飛出去。趁無顏心動神搖的瞬息,我全力施展神識大法,在他心中生出盾牌被擊碎的錯覺。

  無顏下意識地看了看恒河沙數盾,一個失神,螭槍擦過盾緣,射穿了無顏的肩頭,帶起一蓬血雨。我如影隨形般欺上,千千咒絲纏住無顏,一記魅舞,將無顏踢飛,緊接著一槍射出,焰團滴溜溜地旋轉而射,在無顏左腿炸開。

  「砰」,無顏「撲通」倒地,面色灰敗。恒河沙數盾發出哀鳴聲,顫慄不停,盾面的河紋也黯然失色。

  神識中,螭槍死鎖死住無顏。

  全場靜寂無聲,無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許久,澀聲道:「我敗了。」恒河沙數盾化作一片朦朧的影子,沒入他的胸膛。

  螭興奮地大呼小叫,手舞足蹈。我瞪著無顏,「撲通」一屁股坐倒在地,渾身上下像被抽空了,筋骨疲軟,再無半點力氣,法力耗得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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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7: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魔主再現

  「姐姐,我應該贏了吧?」我氣喘吁吁地道。

  海妃面無表情,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海姬笑靨如花,替我擦去額角的汗水。隱無邪、慕容玉樹等人爭先恐後地向我道賀,花生果又蹦又跳,比他自己娶老婆還要高興。

  「恭喜林長老,苦戰五場,代表影流戰勝了沙盤靜地的無顏。」珠穆朗瑪不動聲色地道,聲音聽起來卻很愉快。利用我打擊沙盤靜地,對他來說再好不過。

  望著轉眼間,和我熱乎成一團的眾多名門弟子,海妃嘴角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林飛,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脈經海殿的一份子了。雖然你貴為影流長老,但也要盡心為脈經海殿出力。」

  我揣摩著她的話意,隱隱覺得一絲不安。這個女人決不會這麼輕易認輸,一定又會想出什麼毒計來陰我。

  隱無邪呵呵一笑:「既然是脈經海殿的女婿,林長老為貴派出力也是義不容辭的。不過林長老苦鬥五場,一定累了,海殿主也該心疼一下這個妹夫,讓他喘口氣,再為脈經海殿效勞吧。」

  海妃道:「隱掌門多慮了。林飛和海姬既然兩情相悅,自當早日成婚,以免惹人閒話。成親一事,不算是什麼苦差吧?」

  我一愣,這女人怎麼一下子轉性了,要為我和海姬成親?海妃又道:「海姬的出嫁是大事,理當召告北境各大門派。所以,要請林飛去紅塵天的朱家走一遭,一來通告婚事;二來,我脈經海殿有一件重要物品,要由他押送,送往朱家。」

  隱無邪乾笑幾聲:「脈經海殿這麼多女武神,何必要新郎官親自跑一趟紅塵天?現在紅塵天裡全是魔剎天的妖怪,路上怕不太安全吧。」

  海妃正色道:「正因為路上不安全,才不得不委託法術高強的林長老親自出馬。我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可沒有一個強過他的,交給別人怎能放心?再說這件東西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原本我是要請無顏押送的。」眼神複雜地掠過我和海姬:「自然,林長老如果不敢去的話,我也不好勉強。海姬,那就只有讓你去一趟紅塵天了。」

  就算用腳丫子想,我也知道海妃這個委託一定包藏禍心。然而眾目睽睽下,我也無法示弱推搪。要是拒絕的話,這個差使就會落到海姬頭上,我還得跟著。

  朗笑一聲,我道:「既然姐姐許了我和海姬的親事,再稱呼我林長老可就見外了,該叫一聲妹夫才對。紅塵天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我聽姐姐的吩咐就是了。」

  海妃立刻介面:「好!相信以你的實力,定能不負所托。」眼看隱無邪張口欲言,又道:「海姬,你就陪他一同去吧。朱家你去過幾次,也好替林飛作個引薦。」這麼一說,隱無邪只能啞口無言。

  海妃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這件押送的東西價值不菲,你務必小心,定要親手交給朱家大姐。第一次為脈經海殿辦事,可別弄出什麼閃失讓人笑話。」袍袖一抖,向我拋出一個紫玉匣,匣口鎖著連環鴛鴦金鎖。握在手裡,沉甸甸的,也不知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我辦事,姐姐放一百個心。」我藏好紫玉匣,摟住海姬,嘻皮笑臉地道:「姐姐還真體貼,讓我們提早雙宿雙飛。一路遊山玩水,親親熱熱,不亦樂乎。」

  海妃眼角微微抽搐:「願你早去早回,我在脈經海殿靜候你的佳音。」

  我笑了笑,目光一轉,瞅到琅森期盼的神色,心知肚明,走到他跟前,抽出袖子裡的黃巾,悄悄塞到他手中。琅森五指攥緊黃巾,如冰冷的鉤,眼神燃燒著野心的熱焰:「和林長老交易,真是令人愉快。」

  我眨眨眼:「將來還會有機會的,大家合作發財嘛。」

  長春會終於到了尾聲。慕容玉樹、牛郎都上前和我定約,邀請我去他們那裡做客。即使是屈原、呼延重等人,也和我不冷不熱地打了招呼。在海妃極為不公平的比試安排下,我依然擊敗了無顏,流露出的實力讓任何名門都不敢再輕視我。

  一時,我意氣風發,左顧右盼,頗覺揚眉吐氣。人群中,甘檸真清澈如冰雪的目光和我相遇,又移開了。夜色的陰影裡,她眼瞼低垂,柔和的耳稍閃動著乳白色的光。不知怎的,我心頭浮上一陣茫然若失的感覺。

  鳩丹媚擠到我身邊,咬著耳朵竊語:「小色狼,這下心滿意足了吧?可別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啊。」

  「這話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我盯著她高聳的胸脯,心猿意馬地道:「等你變成我的人,咱們再來討論新人舊人吧。」話剛說完,海姬就狠狠擰了一下我的耳朵,惹得鳩丹媚一陣浪笑。

  「本屆長春會圓滿結束。」在珠穆朗瑪一番冗長晦澀的結束詞裡,各大門派的人互相道別,拔起帳篷,陸續離開了蝴蝶嶺。夜空中,霞光蔚然,無數珍禽異獸飛騰,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們也踏上金蛟,揚長而去。

  仰頭望著金蛟如流星遠逝,海姬玉容閃過一絲黯然,和我在一起,她等於被脈經海殿孤立了。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總有一天,我會讓脈經海殿心甘情願地接受我。」

  海姬莞爾一笑:「是我要嫁給你,又不是脈經海殿。」

  「是我要嫁給你,又不是脈經海殿。」邊上響起了龍眼雞怪聲怪氣的聲音,他翹著紅鼻子,一個勁地搖頭:「肉麻,太肉麻,你們的情話不能說得高雅情趣一點嘛?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哈哈一笑,給了他一個暴栗:「你這個童子雞,懂個屁啊!」

  蝴蝶嶺上的人越來越少,在依依惜別中,花生皮一家也告辭而去。隱無邪把我叫到一邊,不安地道:「海妃讓你去紅塵天,著實不妥。雲大郎、水六郎那些妖怪如今都在紅塵天,只要海妃刻意放出風聲,你此行定然危險重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豪情滿懷:「我林飛再不是從前任人魚肉的小角色了。就憑水六郎那幾個小妖怪,還不放在我眼裡。」

  隱無邪沉吟了一會,道:「朱家靠近黃泉天,那裡古怪得很,你也要小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不要我派幾個影流長老,暗中跟著你?」

  「多謝隱掌門關心,有甘檸真和鳩丹媚、海姬在,就算是四大妖王來了,也能應付。」我婉言謝絕了隱無邪的提議,這傢伙對我也不會安什麼好心,多了影流的人跟在身邊,如同監視,反而不便。

  隱無邪年老成精,見我這麼說,也不再囉嗦。當下問道:「你打算何日啟程?」

  「越快越好,讓海妃來不及佈置什麼手腳。」

  「我也是這個意思。」隱無邪拍了拍我的肩,語氣親密:「你是我看好的人,一定要多保重。等你事完回來,我再為你接風洗塵,帶你拜會羅生天的各大名門。」

  「我一定不會辜負隱掌門的一番厚愛。」我口不對心地說了一些表忠心的話。隱無邪微微一笑,帶著影流門人飄然而去。

  空曠的蝴蝶嶺上,只剩下我、海姬、甘檸真、鳩丹媚、絞殺、鼠公公和龍眼雞。

  「無顏好像在等你。」甘檸真淡淡地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在天池的另一邊,立著一個寂寞的背影。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背後,靜靜地呆了一會。無顏孤獨的影子斜斜映在池水上,微微顫動,如同一個飄浮的孤魂,而沙盤靜地的人早已走光了。

  我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跨前一步,嚷嚷道:「小子,是不是不服氣,還想再打一場?」

  無顏凝視著池水,忽然一笑:「我正在品味失敗的喜悅。」

  我一愣:「你腦子沒被我打壞吧?」

  「這些年,習慣了被當作天之驕子,習慣了高高在上,與眾不同。」無顏笑得很愉快,「當我被你擊敗時,才瞭解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普通人。我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他抬起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跌到了谷底,原來可以更輕鬆地望著天空。這次輸給你,我服氣得很。只是我的恒河沙數盾不服你的螭槍,一個勁地鬧脾氣罷了。」

  我坦言道:「其實,恒河沙數盾不是輸給螭槍,而是輸在了你的手裡。你被我的神識大法所惑,動搖了對它的信心。」拍了拍無顏,道:「把魂器當作是你的朋友,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朋友?」無顏呆了呆,「還真是一個新鮮的詞呢。」

  我輕輕歎息一聲:「沒別的事,我們就彼此道別吧。但願來日相見,你我不會生死相拼。」

  「迷空島守護者的秘密,希望你暫時不要洩漏出去。」

  「我不會讓你難做的,權當是報答你救我離島之恩吧。」

  無顏躊躇了一會,道:「海妃從來沒有讓我去紅塵天朱家的安排。」

  我心頭忽地生出一陣暖意:「你小子留下來,是特意告訴我,紅塵天一行暗藏兇險吧?我就知道,海妃不會白要我這個便宜妹夫的。」

  無顏笑得不懷好意:「你若是死了,我會替你照顧海武神的。」

  我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對海姬動歪念,我一定扒光你的內褲。」

  無顏哈哈一笑,灑然揮袖:「我走了,小子,記得以後穿內褲。」一粒粒黃色的細沙從全身冒出,化作沙堆,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惜了。」月魂歎道:「倒是個胸懷磊落的人啊,可惜你們不能做朋友。一旦你殺了無痕,勢必要和無顏反目成仇。」

  我怔怔地發了一會呆,道:「我未必殺得了無痕。這個人完全摸不透,我和無顏比試的時候,至始至終,他一點不露聲色,城府深得可怕。老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隱忍的傢伙,也不知格格巫和他是什麼關係。對付無痕,我一點沒把握,搞不好還會栽在他手裡。」

  「別說是無痕,即使是隱無邪,也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對付。」不知何時,甘檸真來到我身後。目光似是冷漠,又似是蘊含了一絲關切。

  「我可不會當他的牽線木偶。」我不在意地道:「反正是互相利用,大不了我拍拍屁股離開影流,他也拿我沒辦法。」

  甘檸真搖搖頭:「你既然加入了他的陣營,又得了好處,他怎會容你抽身而退?你有沒有想過,隱無邪到底代表了哪一方的勢力?」

  「吉祥天。」不等我回答,她道:「我想了很久,只有高高在上的吉祥天,才有這樣的力量,讓隱無邪成為他們監視羅生天的一枚棋子。」

  我嚇了一跳:「隱無邪是吉祥天暗插在羅生天的人?」

  「吉祥天是最深不可測的一重天。只有宗師級的人、妖,才會被邀請去那裡聽法論術。」甘檸真緩緩地道:「和任何一重天不同,吉祥天裡沒有門派之分,只有兩種人:僕役和長老。而隨便哪一個僕役跑出來,都能在北境開宗立派。上次在飄香河畔,和雲大郎決戰的那個灰袍大漢,應該就是吉祥天的一個僕役。」

  我不由一呆。灰袍大漢的法力,僅僅比雲大郎低上一線,而對方不過是吉祥天的一個僕役,那麼長老的法力又該有多高?

  「沒有人知道吉祥天有多少位長老,只知道他們居住在吉祥天深處,一座神秘的天刑宮裡。而每一位長老,都有驚天動地的大法力。」甘檸真道:「他們自稱為——天人。」

  「天人?」

  「無所不能,代天而行。他們是北境真正的操控者,權力的最巔峰。自從八百二十萬年前,號稱北境有史以來的第一天才高手龐沖挑戰吉祥天,被打得筋骨斷折,壓在蓮花峰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挑戰吉祥天的權威。我有一位師叔曾經應邀參加吉祥天的法華會,在蓮池上和一位長老說法一夜,最後知難而退。」甘檸真接下來的話讓我更吃驚:「所以憑隱無邪的法力,充其量只是一個地位高一點的吉祥天僕役罷了。」

  「小真真,你確定隱無邪是吉祥天的人嗎?」

  「一個出了名的和事佬,憑什麼敢破壞羅生天與魔剎天的結盟?隱無邪又憑什麼相信你不會出賣他?你大可以把隱無邪出賣給羅生天其它名門,換得海姬或者其它好處。以隱無邪的老謀深算,會信任你一個認識不久的外人?」甘檸真接著解釋道:「那是因為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控制局勢。一旦你反咬一口,他能輕鬆把你除掉。」

  「只有吉祥天,才能讓他如此有恃無恐?」

  「不錯。你知道嗎,羅生天和魔剎天勾結,表面上對付的是清虛天,但真正的矛頭直指吉祥天。如果我所料沒錯,魔主侵入紅塵天後,接下來就是清虛天,然後便是吉祥天。」

  「所以站在吉祥天的立場,勢必要千方百計破壞羅生天的團結,引發十大名門之間的矛盾,造成分裂內耗?」

  「正是如此,這也是隱無邪助你奪得海姬的目的。這次比試招親,如同火上澆油,將羅生天各派之間的矛盾徹底點燃。」

  「既然我已經和魔剎天為敵,那麼有吉祥天這座靠山也不錯。」我嘿嘿一笑,索性不再多想。就算隱無邪是吉祥天的人,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虛與委蛇,隨機應變就行。

  「檸真,你們在說什麼?」海姬、鳩丹媚等人圍了過來,我不想讓海姬為我擔心,隨口胡扯:「小真真說打算送我點寶貝,作為我們的新婚賀禮。」

  「小真真?」海姬臉上泛起古怪的表情,甘檸真神色微窘:「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那一張嘴,什麼時候清靜過?時候不早了,我們是在這裡歇息一晚,還是即刻出發?」

  海姬道:「小無賴累了一天,還是休息一晚再走吧。」

  鳩丹媚妖冶一笑:「哦喲,我們的海武神還沒過門,就知道心疼夫婿了。」引得海姬嬌嗔不已。

  望著燦豔如花的三個美女,我激動地道:「我們又在一起了。」一時目眩神迷,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龍蝶洞府。粼粼湖光,美人容顏漣漣,晃亂了午後的陽光。而我還是那個呆呆靜立的洛陽少年,有點迷惑,有點吃驚,還有一點點色迷。

  當時波明春綠,美人少年驚鴻照影。

  「美女們,我叫林飛,林木森森的林,一飛沖天的飛。」我喃喃道,初見時說的話,如被湖水打濕的青苔,在這一刻生動鮮亮。

  幾年的光陰,明幽閃爍,仿佛擱置在了那個清澈的湖邊,輕輕一伸手,便挽到了。

  「你不再是那個要我們保護的傻小子了。」鳩丹媚瞟來一個媚眼,三個美女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是啊,我們又在一起了。」鼠公公摸著鬍鬚,怡然自得地道。

  「哇靠,你倒會自作多情。」我沖鼠公公翻了個白眼,「不用休息了,趁早趕路,省得日久生變。」雖然我渾身乏力,精神卻亢奮得很。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點不假。

  四天後,我們來到一座名叫豔陽峰的島嶼附近。再趕一日,便可到達紅塵天與羅生天的天壑——鷹愁澗。

  旭日初升,遍灑金光。豔陽峰如同一柄閃閃發亮的長劍,高聳水面,直插雲霄。據海姬說,豔陽峰是整個羅生天海拔最高的地方,也是觀看日出的最佳景點。

  「等我們回來,一起看日出。」我騎在絞殺背上,意興飛揚地道。

  「無聊,還不如睡個懶覺實在。」龍眼雞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驀地,他面色一變,瞳孔內的金環光芒閃耀。

  「嗆」,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自動鳴響。

  空蕩蕩的白玉橋頭,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青衣人。廣袖飄飄,風姿灑灑,一雙清澈卻又無比深邃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穿透了幾十丈遠的距離,直射我的內心。

  根本不知道他是在何時出現的,站在橋頭,飄然的身影又仿佛會隨時消失,如一點被風掠起的微塵,無影來,無蹤走。

  「楚度。」我渾身發冷,好像一下子墮入冰窖。就連燦爛的陽光,也變得昏暗起來。日他奶奶的,老子怎麼這麼倒楣啊,居然遇到了這個天煞星!

  「魔主,魔主大人。」龍眼雞結結巴巴地道,鳩丹媚臉上泛出恐懼的表情,海姬花容慘澹,甘檸真身形展動,掠在我的身前,手緊緊按住了劍柄。

  「逃也逃不掉了。」鼠公公哭喪著臉,兩腿直打哆嗦。

  「你就是林飛?」楚度徐徐向我走來,意態悠閒,步伐踏著玄妙的節奏,使人覺得飄忽不定,竟然把握不到他確切的位置。似乎不是在橋上走,而是飛揚於九天之外。

  碧波蕩漾的河面,火紅的朝陽,閃亮的豔陽峰,在楚度走動的步伐中,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視野中,只剩下這個魔神般偉岸高大的身影,不斷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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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冊 轉戰清虛 第一章 美女救英雄

  茫茫天地間,仿佛只有楚度和我兩個人。

  甘檸真、海姬她們雖然與我近在咫尺,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切斷,變得越來越遠,遙不可及。

  一步,一步……楚度的步伐如連綿起伏、無休無止的潮汐,而我正是汪洋中的一座顫慄孤島,隨時會被浪潮淹沒。

  「林飛?」楚度再次低喝,柔和的聲音宛如魔咒,響徹四方,天地被這個聲音充滿,再無一絲其它的聲響。

  驀地,我的一顆心靜到了極點。

  剛開始望見楚度的時候,我雜念紛湧,心慌意亂。但隨著他不斷接近,我心中驚慌、恐懼、懊惱這些負面的情緒,雪融般地消失了。一時間,無憂無怖,無喜無悲,精神邁入清寂止水的境界。

  過於強大的壓力,反倒逼迫我一下子放鬆了。如同豁然沖出了一個黑壓壓的牢籠,心靈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霎時,碧清的湖面、火紅的旭日、閃亮的豔陽峰重新出現在視野裡,三個美女也仿佛回到了我的身邊,不再有遠隔天涯的幻覺。

  「好。」楚度輕贊一聲,負手停步:「小小年紀,精神修為如此了得,難怪夜流冰也奈何不了你,果然值得我出手。」

  「能勞動魔主親自出馬,我林飛日後又多了一個吹噓的本錢。」我嘿嘿一笑,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本色。心裡清楚得很,楚度僅憑步伐氣勢,就切斷了我對四周的感應,令我生出被孤立於天地的異況,妖法恐怖得一塌糊塗。要不是我在威壓下突然放下了心理包袱,此時,便已敗了。

  雖然見過楚度幾番出手,但真正和他對峙時,才切實地感受到他有多強。今日一戰,我大概在劫難逃了。

  海姬忽然厲聲道:「我姐姐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能驅使堂堂魔主屈尊來此?」

  我心裡雪亮,魔主能在這裡截住我們,多半和海妃脫不了干係。這個女人夠狠毒,居然勾結了楚度來害我。如此看來,羅生天與魔剎天結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楚度柔聲道:「萬物滋養,互生互利,何來誰給誰的好處?」信手一指豔陽峰:「此峰沐浴朝陽,光華豔美,故因此得名『豔陽峰』。然而若不是站在此峰觀日,又怎知朝陽璀璨,豔輝照人?峰因日而成名,日因峰而增色,天地萬物,相輔相成。海武神如果想不通這一點,恐怕終生難窺法術的奧義。」

  頓了頓,楚度又道:「若不是我對林飛感興趣,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夠驅使本人?」

  我哈哈大笑:「普天之下,能把互相利用這種無恥勾當說得天花亂墜的,楚度你是第一個!」

  楚度淡淡一哂:「在我面前還敢如此無禮的,你也是第一個。」

  我嗤道:「害怕有個鳥用!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對老子有什麼不滿,儘管放手開打,但不要為難我身邊的人。」跳下絞殺,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我和楚度的恩怨,與你們這些外人無關!」心中一陣黯然,以楚度的妖力,我們幾個齊上也沒用,我怎麼能再連累別人?

  海姬花容失色:「小無賴,你胡說什麼?」

  甘檸真忽然從懷裡取出自在天的地圖,擲向楚度:「你們之所以追殺林飛,不過是為了這幅自在天的地圖。現在雙手奉上,可否了結昔日的一點過節?」

  楚度輕輕一揮衣袖,地圖還沒有靠近他,便碎成了飛揚的粉末。

  我們幾個目瞪口呆,珍貴無比的自在天地圖竟然被楚度隨手毀掉,難道他懷疑是假的?我怪叫道:「你知不知道,這張地圖可以找到傳說中的自在天!水六郎他們苦苦追殺我,就是為了把它交給你!你不是很想要它嗎?」

  「區區一紙地圖,還不放在本人眼裡。」楚度神色淡然,也不多做解釋,負手道:「我的目標只是林飛,其他不相干的人可以離開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沒有緩和的餘地。我望著眾人,強顏歡笑:「你們在邊上,只會礙手礙腳連累我,還是趁早離開吧。」

  甘檸真像是沒聽見似的,亭亭玉立在我身前,動都不動一下。海姬瞪了我一眼:「小無賴,這次你休想丟下我。」美目透出無限深情:「眼下便是拼了這條命,也比分開快活。你以為你死了,我還能苟且偷生嗎?」

  龍眼雞苦著臉,支支吾吾地道:「魔主大人,我看……我看林飛這小子還是……還是不錯的,挺識時務的,不如……不如我們招降了他,為您老人家打天下。」被楚度深邃的目光一掃,立刻噤若寒蟬,一溜煙跑開了,對我遙遙招手:「等你死後,我會為你選個風水好的墳地厚葬,也算相識一場。」

  我哈哈大笑:「老子可不會乖乖等死。」一瞥鼠公公,奇道:「你怎麼還不逃?看不出你平日裡膽小怕事,關鍵時刻倒是勇不畏死,對我忠心耿耿。」

  鼠公公滿頭大汗:「少爺,我是想逃,但我心裡害怕,邁不動腿啊。」

  我直冒冷汗,把絞殺背上裝滿奇珍異寶的大包袱塞給他,接著飛起一腳,把他遠遠地踢飛出去。「撲通」,鼠公公摔入湖中,又冒出頭,可憐巴巴地道:「相見時難別也難,少爺,咱們永別了。」

  剩下這三個美女,我知道是趕不走了。既然她們願意和我生死與共,我再推託,反而矯情。當下鼓足勇氣,先拉住海姬的手,再冷不防握住甘檸真的纖纖玉指,對鳩丹媚微微一笑:「今天我們四個,就聯手領教一下魔主的驚世絕學。」

  楚度一言不發,仰望著天空一抹紫色的朝霞,微微出神。

  「對不起啦,小色狼,我可不奉陪了。」鳩丹媚忽地輕笑一聲,扭動腰肢,嫋嫋向前走去,「命只有一條,我可不想為你白白搭上。」

  我呆若木雞,隨即心頭一陣酸痛,像被人在胸口狠狠捅了一刀。海姬憤然道:「鳩蠍妖,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鳩丹媚撅起性感的厚唇:「我本來就是魔剎天的妖怪,投靠魔主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妹子,別怪姐姐性子薄涼,只怪你太天真了。」走到楚度跟前,屈膝道:「魔主在上,鳩丹媚願意從此效忠。」

  海姬兀自忿忿不平,我澀聲道:「人各有志,隨她去吧。」

  奇變猝生!十幾束紅光從鳩丹媚指尖迸射,直射楚度。鳩丹媚縱身撲上,九根紅豔豔的蠍尾從臀溝內鑽出,猶如毒蛇,從九個軌跡的角度,分別噬向楚度下身,嘴裡叫道:「小色狼,先下手為強!」

  「嗆」,甘檸真長劍出鞘,絢麗的劍芒化作滔滔弱水,擊向楚度咽喉。與此同時,海姬劈出脈經刀,一連串金黃色的刀光在空中炸開,交織成千百道縱橫的刀網,罩住楚度全身。

  蠍尾針一近楚度,立刻陷入了無形的氣流漩渦,緊接著,九根蠍尾也被捲入漩渦,互相碰撞,糾纏成一團,就是無法沾到楚度半點。

  璿璣秘道術被楚度用到這個地步,已是歎為觀止,氣圈生出氣圈,迴圈生生不息。最奧妙的是,他完全借助蠍尾的攻擊力量,利用反震,蕩出新的氣流漩渦,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自然會生出一個個漣漪。

  「三千弱水劍,的確名不虛傳。」凝視盈盈流動的劍光,楚度氣度恬定,一點也不躲閃,斑斕的劍光水色映上他玉石般的額頭,閃爍生輝。

  左手廣袖倏地拂出,猶如行雲流水,裹住了劍光。楚度這一手流雲飛袖的甲禦術,比起秘笈上所載的,顯然更進一步,邁入推陳出新的嶄新境界。廣袖恍若一團虛無縹緲的雲霧,吞吐不定,虛實變幻,與劍芒眨眼間接觸了幾百下。每一下,都卸去一點劍芒。「啪」,廣袖陡然化柔為剛,銳利如刀,直切而下,截斷了貫如長虹的劍光。仿似一道鐵閘,硬生生把三千弱水一切兩半。接著拳頭探出袖口,從容一擊,蓄滿混沌甲禦術的一拳,令瑰麗的弱水失去了顏色,倏地縮回劍鞘。「嗆」,三千弱水劍悲鳴一聲,帶動劍鞘狂震不止。甘檸真嬌軀搖晃,雪白的道袍宛如被逆風刮過,向後獵獵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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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8:06 |只看該作者
  就在同一刻,楚度雙目暴起異芒,雪亮如鏡,將漫天的脈經刀光反射回去,逼得海姬疲於招架。

  「能讓她們為你拼命,真是豔福不淺。」楚度並不急於反擊,看了看我,目光最終停留在鳩丹媚臉上,「你的膽子大得很,連我也敢騙。」

  鳩丹媚咯咯蕩笑,九條蠍尾紅芒閃耀,強行抽出漩渦,在身前急速遊走:「誰讓他是我的小冤家呢?你要是殺了他,我怎麼捨得?」嗔怪地飄了我一眼:「『人各有志,隨她去吧。』你說得人家心好涼哦。」

  我又驚又喜地看著鳩丹媚,心裡舒服多了。日他奶奶的,妖女真會耍人,害得老子一驚一乍,差點受了感情傷害。

  「那我更要殺他了。」楚度對鳩丹媚漠然一笑:「傳聞你初次交媾時,蠍尾會釋放大量淫液,不但可令交合的對象享受奇異的快感,還能使對方法力大增,所以你的紅丸還是留給我的好。」

  「那你來呀,光說不練可不像是魔剎天的主人。」鳩丹媚挺起高聳的胸脯,豐碩香豔的巨乳半露出來,微微顫抖。她挑逗般地伸出香舌,在唇上滑動,喉頭發出蕩人心魄的嘶吟,水蛇腰也扭動起來,引誘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沿著擺動的圓潤胯部下滑,落向豐滿結實的大腿。併攏的雙腿筆直修長,緊密得插不進一根手指。「嗖嗖嗖」,鳩丹媚突然發難,九根蠍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楚度,尾部在半空噴出黑紅色的毒液。

  甘檸真立刻一拍劍鞘,配合鳩丹媚的攻勢,三千弱水劍化作一根纖細的竹花針,彈向楚度額頭。海姬也飛快取出金螺,放在唇間吹亮。

  「好一個媚惑尤物,難怪被人種下了刺衣咒。」楚度似是完全不把三人的攻擊放在心上,目光在鳩丹媚的誘人處上下流連,澄澈的雙眼裡並不見半點情欲。「嘶嘶」幾聲,一輪淡青色的環形焰火從楚度全身冒出,剎那間,便將毒液燒幹蒸發。蠍尾一觸青焰,如遭雷焚,倉促縮回時,蠍尾傳出了燒焦的氣味。

  「青炎!」我駭然呼道,這青色的焰火正是純陽炎秘道術臻至最高境界的效果,三昧真火由赤紅轉變為青色,溫度高得能把金石熔化成水。但純陽炎秘道術只能從口鼻噴出,楚度卻從全身發出,讓我迷惑不解。

  「準確地說,不是青炎,而是純青爐火。」楚度平靜地道,五指張開,宛如鮮花綻放,對準三千弱水劍。手指彈動,幻出一片花影。細針般的三千弱水劍微微一滯,隨即像被黏住了一樣,繞著楚度的五指盤旋,如同彩蝶在花叢流連。我越看越心驚,這一手蝶戀花的秘道術,原本被我當作雕蟲小技,不屑深修。誰料在楚度手裡,竟然變成可以硬接三千弱水劍的奇術。

  甘檸真清叱一聲,三千弱水劍頓時暴漲,化作五光十色的洪流,傾瀉奔騰。楚度從容不迫,始終以蝶戀花的秘道術應對,滔滔弱水如同一條被鎖綁的巨龍,在他指間左沖右突,就是難以掙脫。楚度一邊還對我道:「三十年前,我借閱了清虛天十大名門之一爐火峰的秘典,將純陽炎秘道術與爐火秘道術融合,自創純青爐火,取的是去蕪存菁之意。」頓了頓,頗有深意地看著我:「秘笈是死的,人是活的。取其精意便可,不然反因秘笈局限了自身。」

  「借閱?怕是偷盜吧?」我譏諷道,螭槍瞄準楚度,蓄勢待發。不是我不想動手,實在是找不到好機會。儘管被三個美女圍攻,但楚度一直應付得遊刃有餘,根本沒出全力。

  「何謂偷盜?何謂擁有?漫漫時間流逝,物雖是,人卻不知幾度易手。小到珍寶秘笈,大到北境天下,哪來固定的主人?」楚度灑然道,指了指從天而降的脈經網,「金螺幾百萬年前的主人是誰?幾百萬年後會是誰?誰又算是它的真正主人?」

  「轟」!脈經網罩住了楚度全身,金光閃閃的脈經線急速收縮,勒緊。

  「讓我告訴你,少年人。無論用什麼方法,只要能得到它,就是它的主人。」楚度一字一頓:「天地萬物,唯——強——者——居——之!」伸手一扯,脈經網被硬生生地撕開,金線散亂飄飛。「啪」,楚度再次施出流雲飛袖,把三千弱水劍卷飛出去,同時蕩出一層璿璣氣圈,逼得鳩丹媚東倒西歪,腳步跟蹌。

  「相信三位技不止此,還是拿點真本事出來,勿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楚度負手而立,一襲青袍被湖水照得更加深碧,搖曳的波光映上衣擺。

  月魂不安地道:「他的妖力太恐怖了!如果再進一層,怕是連神仙也能當了。」

  螭也咂舌道:「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厲害的角色,比我的前三個主人還要強得多!要是他能做我的新主人……咳咳,我只是隨口一說,小林飛別吃醋。」

  我和三個美女交換眼色,甘檸真冷冷地道:「既然魔主不肯罷手,我們也只好以死相拼了。」深吸了一口氣,三千弱水劍清越出鞘,在空中化成一片迷蒙水幕。瑩瑩水色無聲彌漫,漸漸遮住了遠近的景物。空氣中,沁出一滴滴絢麗的水珠,從四周滴落。

  鳩丹媚喉頭咕嚕一聲,皮膚上的花紋顏色越來越深,緩緩蠕動,似要從肌膚剝落。「哢哢」,花紋凸出肌膚,變成一塊塊五彩斑斕的蠍甲,覆蓋住頭臉、四肢、小腹和後背,只露出一雙紅得滴血的眼睛,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肩胛、手肘、膝蓋等關節處,聳出一隻只粗大的蠍螯,螯鉤尖銳,滴淌毒汁。九根蠍尾霍然粗大了數倍,尾部彈出九柄漆黑色的鐮刀,互相摩擦,發出牙酸的聲音。她半趴在地上,繞著楚度靈活竄動,速度快如鬼魅,儼然現出妖身,變成了一隻毒蠍。

  海姬再次吹出脈經網,光華閃耀的大網遮住了上空,連陽光也透不進來。白玉橋染上斑斑金輝,一道道細痕在橋面上裂開,湖水激烈動盪。海姬高舉金螺,金螺在手中化作一面黃金盾牌。盾緣寒光閃閃,鋒銳如刀。

  默念千千結咒,我厲聲道:「楚度,也把你的真本事拿出來瞧瞧吧!」主動跨步上前,步伐堅決激昂,神識遙遙鎖住楚度,與三個美女形成合擊之態。

  楚度屹立不動,雙目低垂。整個人仿佛和長長的玉橋連為一體,延伸向無窮無盡的遠方。這一刻,我們面對的仿佛不是一個妖怪,而是湖面上一座又一座,永無止境的玉橋,是遍佈整個羅生天的巍巍工程,浩瀚景觀。

  一時間,我們被他的氣勢壓倒,完全沒法出手。

  「楚度!」我猛地大喝一聲,迎上那雙明澈又幽深的眼睛:「再見!」縱身一躍,跳進湖水裡,全力往前遊去。絞殺也跟著我跳湖,變成螞蟻大小,鑽進我的耳朵。

  此舉大出所有人的預料,包括楚度在內。剎那間,我的神識感應到他短暫的愕然。沒有人會想到,我在流露出一往無前的決戰氣勢後,會突然腳底抹油,丟下三個美人逃跑。

  楚度立刻掠起,貼著湖面,緊追而來。他一動,先前與白玉橋連綿一體的氣場便出現了空隙。

  三個美女抓住機會,齊齊發難。鳩丹媚的兩條長腿有力點地,高高彈起,躍向楚度身後,九根蠍尾刺出,鐮刀劃過九個奇詭的弧度,快慢不同地先後割向楚度。

  甘檸真掠到水面上,三千弱水劍化成的水幕如一面屏障,封住楚度的去路。「嘩啦」,劍光與湖水交融,整個湖面變得光彩流離,似也變成了一柄閃閃巨劍,湖水騰空沖起,嘶嘶作響,正面斬向楚度。

  「好!」楚度輕聲喝彩,腳步順著湖面一滑幾丈,渾身冒出一輪純青爐火,瞬息蒸幹了湖水之劍。左手長袖向後拂出,不停頓地抖動九次,接下蠍尾鐮刀。

  狂風呼嘯,海姬的金盾斜斜砸向楚度,勢大力沉,剛猛之極。楚度右拳揮出,正中金盾中心,將海姬震飛出去。同時雙腳在水面上曲折滑動,竟以渡術配合九曲十八彎的秘道術,在湖上連連變向,快似白駒過隙,繞過三千弱水劍的水幕,逼近我的後方。

  我不慌不忙,雙掌向後劃拍,十多個傀儡水人躍出湖面,撲向楚度。後者低笑一聲,足尖踩出一朵雪白的浪花,也化作一個傀儡水人,拳打腳踢,把我的傀儡水人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形。

  白茫茫的水氣掠至,甘檸真腳踏雪蓮,淩波飄來,綺麗的水幕高速轉動,迸濺出千萬滴水珠,猶如驟雨打芭蕉,逼得楚度不得不停下,以璿璣氣圈蕩開密密麻麻的水滴。

  鳩丹媚和海姬的另一波攻擊也趕到了,蠍尾鐮刀和金盾呈天地交態之勢,分別從楚度左右兩側襲至。楚度頭也不回,雙袖向後卷出,眼看與蠍尾鐮刀相觸,鳩丹媚倏地收回蠍尾,跳開,再發力彈起,沖到楚度身側,九根蠍尾麻花般擰成一團,九柄鐮刀車輪似的急轉,宛如一張伸出九根獠牙的巨口,狠狠咬向楚度的腦袋。

  「啪」,楚度長袖抖開金盾,骨骼驟然一縮,變得只有侏儒大小,恰好閃過上方劃過的九柄鐮刀。再恢復身軀,一拳化作盾牌,將從水幕裡射出的劍芒悉數封住。

  不待楚度有喘息的功夫,「嗖」的一聲,從鳩丹媚臀溝裡,猛地彈出第十根蠍尾,直刺楚度咽喉!這根蠍尾和其它不同,又細又尖,烏黑發亮,快得讓人透不過氣,只在視線中留下一抹黑色的殘影!

  「你能用內丹化出蠍尾,應該是世態中期了。」楚度好整以暇地道,身軀如被風吹起的落花,向後飄飛。整個人柔和輕弱,仿佛虛不勝力。蠍尾再刺,他再退;再刺,再退……遠遠望去,蠍尾竟像是被楚度粘住了,隨著他的身形而牽動,如同彩蝶被落英吸引。

  我心頭駭然,這分明是逆轉蝶戀花秘道術產生的效果!日他奶奶的,原來法術還能這麼用!想起剛才楚度所說的「取其精意」四個字,我茅塞頓開,如同山窮水盡處,忽見一片柳暗花明。

  蠍尾連刺七、八下,去勢已竭,在楚度喉前半寸處停下。此刻,海姬揮動金盾,上空的脈經網呼地罩下,落下時不斷翻騰,碧綠的湖水濺起無數根金線。「脈經大挪移!」隨著海姬的嬌呼,金光亮得耀眼,脈經網一下子鎖住楚度,猛地翻轉,湖面轟地炸開,激起千百道閃閃發光的巨浪。

  楚度還沒來得及反應,從三千弱水的水幕中,一道透明的劍芒驚虹般射出!沒有繽紛的色彩,沒有流爍的豔光,劍芒無聲無色,斂去了所有的絢爛,如同一個不施粉黛的絕代佳人,天生麗質,清水芙蓉,再不用多餘的修飾。

  劍光一閃,射入楚度後背。就在這時,鳩丹媚的第十根蠍尾末梢倏地彈出一小截針尖,長若寸許,剛好刺入楚度咽喉,濃黑的毒汁順著針尖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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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飛來石

  得手了!三個美女又驚又喜。隱隱已有北境第一高手聲勢的楚度,竟然被斬殺了!

  剛才三人這一擊,的確配合得妙到毫巔,堪稱絕殺。鳩丹媚先以第十根蠍尾突然發難,吸引楚度的注意力;海姬再以脈經大挪移,做出驚天動地的強攻,營造浩大聲勢;而借助海姬的掩護,甘檸真這一劍才是真正致命的殺著;即便不成功,還留有詭異莫測的最後一手——鳩丹媚突然彈出的蠍尾針。

  「他死定了!蠍尾針是我用本命元神所煉,見血封喉,奇毒無比,而且沒有任何解藥!」鳩丹媚望著木然而立的楚度,喜上眉梢。

  楚度真的死了?我將信將疑,因為神識感應到,那一縷屬於楚度的精神波動並未消絕。

  「啪」,楚度直挺挺地倒下,化作一段腐木,剛落在湖面上,立刻碎裂成屑。而在不遠的地方,神奇地出現了楚度的身影。

  「李代桃僵妖法!」我在心中驚呼,這一手妖術我也學過,它和金蟬脫殼的妖術差不多,都是死裡求生的絕活。但像楚度這樣施展得羚羊掛角,不帶一絲煙火痕跡的,讓我苦練幾千年也做不到。記得老太婆師父特意說過,只有木屬性的妖怪,才能把李代桃僵妖法練到化境。

  望著毫髮無損的楚度,三個美女乾巴巴地瞪眼,一下子懵了。

  楚度忽然面色微變,從蕩漾的水波中,探出幾千根亮晶晶的咒絲,幾乎鋪滿了整片湖面,猶如蛛網,緊緊黏住了他。

  一根根咒絲迅速打結,我猛地一記大喝:「楚度,你說錯了!天地萬物,不會被任何強者佔有!」

  楚度聞言一愣,我厲聲道:「正因光陰無限,物是人非,所以它們是自己的主人!」

  即使強如楚度,臉上也露出一剎那的茫然。趁他暫時身形被滯,心神被分之際,我躍出水面,旋風般沖向楚度。左掌脈經刀,右掌胎化長生妖術,螭槍噴射而出!

  終於等到了機會!

  從我跳下水,逃跑的一刻起,便開始算計楚度。先是突然跳水,令他連綿不絕、與天地契合的氣勢出現空隙;然後任由三個美女對他狂轟猛打;隨後假借一路遊逃,在水下悄悄結出千千咒絲,設下埋伏,等待楚度出現破綻的一瞬!

  果然,在他擋過三個美女一波高過一波的強攻,施展李代桃僵妖術,完美地逃脫了美女們的絕殺後,氣勢自然從巔峰滑落,心神也放鬆了警覺。而我就在此時發動咒絲,再用言語,反駁他先前強者佔有萬物的觀點,令他心思動搖,最後以螭槍發出蓄勢已久的一擊!

  此刻,無論是楚度的妖力、精力、心神,都處在相對的低谷中,正是我出擊的最佳時刻!

  這一擊,完全深思熟慮,鬥智不鬥勇。我早就一清二楚,要是一上來我們四個就和楚度硬拼的話,絕對死翹翹。

  倏地,楚度背後的虛空裂開,露出一面妖異的菱形明鏡,鏡中伸出一隻手,潔白如玉,纖塵不染,一把抓住了螭槍。楚度仰天大笑:「好小子,差點被你糊弄了。不錯,這一擊價值連城!」璿璣氣圈蕩出,將脈經刀氣和胎化長生妖氣碾得粉碎。

  螭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如一條燃燒的火龍,在那只手中狂亂掙扎。我吃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了,用手捉住螭槍?捉住堪稱速度極限的神識之槍?如此荒誕的一幕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讓我不得不信。

  這樣驚世駭俗的妖法,有誰能敵?

  「誰成為誰的主人,最終還是要由力量決定。」楚度冷冷地道:「讓我告訴你,什麼叫強者居之。天地生出萬物,強者毀滅萬物。道法雲:『無中生有。』徹底的毀滅,等於真正的佔有。」

  那只手不斷把螭槍向鏡中拽去,我暗叫不好,雙掌拍出胎化長生妖術,同時運足神識,要強行收回螭槍。

  神識內的千萬個小漩渦高速轉動,發出莫可沛禦的吸噬力。楚度「咦」了一聲,目光閃過一絲驚訝。紅焰一閃,螭槍脫手倒飛,被神識硬生生地吸了回來。

  「好險,差點形神俱滅。」螭在神識裡驚魂不定:「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抓得住我?」

  「想不到你還有如此奇特的精神力。」楚度嘴唇默念,身遭亮起五顏六色的火花,將纏住他的咒絲一根根炸斷。

  三個美女如夢初醒,紛紛向楚度猛攻。後者長嘯一聲,目光森然:「見識過了各位的法術,也該讓楚某活動一下手腳了。」

  身形飛起,楚度在半空一閃,落在鳩丹媚身旁,揮出一拳,「砰砰砰」,毫無花巧、簡單質樸的連續六拳,擊得鳩丹媚不斷後退。「砰」,又是一拳,擊碎蠍甲,打得鳩丹媚向後飛跌,越過河面,摔在了白玉橋上,口中噴出的血濺得橋柱一片鮮紅。

  不等我們三個形成合圍,楚度腳步一跨,赫然是縮地成寸的秘道術,一步跨越八丈,貼近海姬,拳頭硬撼金盾。「砰砰砰」,又是不停頓的六拳,拳拳擊中盾心,打得海姬花容慘澹,金盾再也握不住,脫手飛出,砸在湖水上。

  我急紅了眼,但只能幹著急。楚度身後鏡子裡的那只手,優雅揮灑,接住了我潮水般的法術攻勢。而他則以九曲十八彎的步法,幽靈般閃到海姬身後,擊出的一拳忽然化剛為柔,五指眼花繚亂地點出,落在海姬後頸上,後者嚶嚀一聲,仰天摔下,濺起雪白的水浪。

  短短一瞬間,楚度便擊倒了兩人。但顯然也耗費了不少妖力,一襲飄灑的青袍,已被湖水濕透,可以看到胸膛微微起伏。

  我急速沖向海姬,她隨著湖水載沉載浮,昏迷不醒,眼看就要往下沉落。

  「你走!」甘檸真突然攔在我身前,茫茫水幕過處,湖水蒸騰起縷縷霧氣,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澤。一團水霧托住了海姬,帶著她漂向橋邊。

  我目眥欲裂:「走?你開什麼玩笑?怎麼能丟下她們不管?」

  「你在,她們才有危險。」甘檸真盯著飄然接近的楚度,語聲冷靜:「莫非你要她們為你白白流血?」

  我一呆,胸中湧起滿腔悲憤,又頃刻冷靜下來。甘檸真說得不錯,楚度的目標只是我。一旦我離開,楚度自然會放過她們。而以甘檸真的性子,無論我怎麼做,她都會誓死護我。就算我不走,結果仍然一樣。

  狂吼一聲,我沖天而起,吹出吹氣風,向高空飛逃。

  「轟」的一聲,下方水幕炸開,幻出無數柄利劍,刺向楚度。甘檸真也隨即掠起,正面沖向楚度,每踏一步,腳下生出一朵雪蓮,蓮瓣紛紛綻開。從我的角度俯視,只見下方一片茫茫雪白,淹沒了視野,再也瞧不見楚度和甘檸真的身影。

  短短幾息過後,下面轟然巨震,接著爆發出一記刺耳的尖鳴,水面炸開無數狂濤,幾座白玉橋也坍塌斷裂,碎石飛崩。一個身影沖出雪白的蓮海,急速追來,長髮散亂,青袍不整,澄明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幾百丈的距離,向自己望來。

  是楚度!

  我心如刀絞,目光一瞥,甘檸真俯臥在一朵雪蓮上,人事不知。

  「爸爸,讓我擋他一下吧。」絞殺在耳朵裡叫道,乖女兒也知道現在生死攸關,要出來迎敵,為我爭取寶貴的逃跑時間。

  「不用!你乖乖躲著,別讓他發現你。」我略一思索,斷然拒絕。駕馭吹氣風,我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連變三次方向,全速掠向不遠處的豔陽峰。

  絞殺是我最後的希望,也是一招奇兵,與其讓它白白為我犧牲,不如耐心等待用它的最好時機。我清楚得很,以楚度出神入化的羽道術,就算絞殺擋得了一時,也會被楚度遲早追上。

  命懸一線,我徹底平靜下來,也把對三個美女的擔憂完全拋開,這更像是一種超越人情的冷漠:什麼人可以成為我對抗的利器,什麼手段才最合適,什麼想法應該放棄……猶如一顆顆棋子,清晰呈現在心靈的棋盤上。就好像小時候在洛陽乞討,我知道哪些人願意施捨,哪些方法才能引起人的憐憫,哪些偷盜伎倆才能又容易得手,又不會引來官差的追究。

  背後氣流急促湧動,不用回頭也知道,楚度追上來了。我施出全力,猛地一個加速,飛上了豔陽峰頂。

  站定,轉身,我凝聚渾身法力,趁楚度左腳剛踏上峰頂,右腳騰空,立足還不穩之際,雙拳化錘猛擊。如我所料,楚度長袖一卷,卸開我的力道,再一抖,將我震飛出去。

  口噴鮮血,我重重摔倒在峰崖邊,血濺在身旁一塊突起的奇石上,染紅了墨綠色的山石。

  楚度平靜地站在對面,審視著我。我一動不動,大口喘著粗氣。這副狼狽的樣子是我故意裝的,吐血也是咬破舌頭硬噴出來的。實際上,息壤承受了楚度的大部分力道,再加上他短短一刻連續解決了三個美女,妖力劇烈消耗下,這一手流雲飛袖的威力比先前差了不少。

  眼下,只有示敵以弱,放鬆他的警惕,我才有活下來的一絲希望。

  「怎麼不逃了?」楚度淡淡地問道。

  「和你比飛,不是自討苦吃嗎?在天上和你打,我更沒有勝算。」我搖搖晃晃地著站起,半趴著,雙臂支在奇石上,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隨時會跌倒。暗地裡,我的胎化長生妖術在掌心運轉,儘量小心緩慢,以最細微的方式吸噬四周的生氣。當然,吸噬的主要目標是楚度。就算被他察覺,也會誤認為是剛才那場劇鬥造成的妖力消耗。

  我們靜靜地對視一眼,恍惚,我生出一絲玄妙的熟悉感覺。仿佛我和他之間,隱隱有一根無形的線相連。

  楚度的眼神,似乎也恍惚了一下。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注視楚度。他有一雙充滿了魅力的眼睛,非常深邃。深得看不見底,深得猶如歷經了千劫百世的輪回。然而同時,這雙眼睛又非常清澈,透明得猶如一個新生的嬰兒,不含半點雜質。

  「此石就是豔陽峰頂著名的飛來石,據傳乃仙人遺落的發簪所化。」大概是我的虛弱迷惑了他,楚度沒有急於動手,反倒指著我邊上的奇石,信口閒話。

  他不急殺我,老子當然更不急。「世上真的有仙人嗎?」我順勢接過話茬,一絲極細小的精氣從楚度體內,緩緩滲出,被一點點吸向我的掌心。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我對虛無傳說的東西不感興趣。」

  「所以你扯碎了自在天的地圖?」

  「北境真的有自在天麼?不過是個傳說罷了。生命有限,人怎可將希望寄託在縹緲虛幻的傳說中?自在天地圖在不少人手中流經過,可曾有人找到了自在天?對我來說,它毫無價值。」

  楚度這番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奇怪了,他既然不在乎自在天的地圖,為什麼還要讓手下追找?我暗自思索,嘴上道:「那什麼對你來說有價值?」

  楚度默然一會,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回答又在我的意料之外,迎向我不解的目光。楚度灑然道:「正因如此,你我才在這世間追尋。這是道,也是生命本源的意義。」

  我嘿嘿一笑:「魔主大人你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裡還不是打算稱霸北境,追求權勢?」

  「一切不過是手段,而非目的。」楚度眼中精芒一閃:「站在飛來石上,等於站在了羅生天的最高處,可一覽旭日初升的美景。不過,比起魔主宮所在的鯤鵬山脈的沙羅峰頂,它就矮得多了。你明白嗎?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遠。」

  「魔主宮嗎?」我不露聲色,不斷吸噬楚度的精氣,「站在沙羅峰頂仰望朝陽,滋味怎樣?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去沙羅峰看看,也好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沙羅鐵樹。」

  楚度微微一哂:「仰望朝陽?男子漢大丈夫,只能抬頭仰望嗎?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高高在上的。很多年前,站在沙羅峰巔時,我常在想,有朝一日,定要將這旭日也踩在腳下。」

  我哼了一聲:「有什麼是魔主大人不敢踩在腳下的?再珍貴、再美好的東西對你來說,都是鞋底的垃圾吧?」想起老太婆師父,心裡一陣忿忿不平。

  「你似乎話裡有話。」

  我忍不住反唇相譏:「什麼話裡有話,還心裡有鬼呢。」

  楚度臉上浮出一絲古怪的笑意:「今日你不也拋棄了身邊的人麼?」

  我心頭一顫,不由想起幾年前,面對水六郎、蜃三郎,我不顧一切為三個美女拼命的一幕。今天的我,和過去有些不同了嗎?難道正像楚度所說,因為登得高了,所以看得遠了?

  「以海姬和海妃的關係,你當然不會對她下毒手。鳩丹媚能讓你增進妖力,你也不會殺她。至於甘檸真,除非你已經做好決戰公子櫻,進攻清虛天的準備,否則也不會輕下殺手。而以你的老謀深算,不會這麼容易就當羅生天的炮灰吧?」我不甘心地辯駁道:「所以我丟下了她們三個,是因為知道她們不會死。」

  楚度深深凝視著我,半晌,他移開目光,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阿蘿她,她,還好麼?」楚度突兀地問道,我一愣,在楚度澄澈的雙眸裡,掠過一絲淡淡的暗影。

  「阿蘿是誰?我從沒聽說過。」

  「龍鯨呢,你不會也沒有聽說過吧?」

  我驀地一震,駭然看著他。旋即想到,以楚度的聰慧,從我施展的各種法術中不難猜出我的師承,當下喃喃地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雲大郎、夜流冰都和你交過手,我當然能猜出幾分來。想必當年在紅塵天的大海,你被水六郎他們追殺時,恰好誤入龍鯨體內,從而得見阿籮。」

  「師父的小名叫阿蘿嗎?」

  楚度面無表情,我恍然道:「難怪海妃能驅使你,你本來就打算殺我!既然你會對師父下毒手,當然要斬草除根,也不會放過徒弟了。」

  「小小一個脈經海殿,怎配令楚某聽命?我感興趣的當然是你。」

  我心中微動,楚度和羅生天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以海妃的精明,不會傻得要求楚度殺我,以防對方開出什麼條件。她只會把我的行蹤透露給楚度,當作賣人情,玩借刀殺人的把戲。換句話說,如果楚度要殺我,一定是他自己要殺,並非出於答應了脈經海殿的什麼條件。

  這麼一來,我生存的希望大增。只要想辦法讓楚度認為我身上有利可圖,就不會立下殺手,至少能拖一段時間。而如果出於脈經海殿的要求,那麼雙方一定有了切換式通訊協定,我必死無疑。

  「你感興趣的是師父吧?」我拋出誘餌:「大海茫茫,你想找到她是癡心妄想!你都把她害得那麼慘了,還要怎麼樣?」我要讓他生出利用我,能找到師父的錯覺。

  「你說我會怎樣?」楚度似笑非笑,靜靜地看了我一會,聲音柔和地問:「吸夠了嗎?你的胎化長生妖術很特別啊。」

  我頓時魂飛魄散,與此同時,體內剛剛吸噬的精氣猛地一跳,掌心如同瀉開了口子,精氣向外湧出,紛紛投回楚度體內。我目瞪口呆,強行運轉胎化長生妖術,楚度也不反抗,任憑我吸取他的精氣,但無論吸噬多少,精氣只是在我體內打了個轉,又重新流出,投向楚度。形成一個迴圈流轉,周而復始的圓。

  我又驚又駭:「你的妖力竟然到了生生相息,法輪常轉的境地!」到了這個地步,精氣和主人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即使瀉出體外,也會自行回轉。也就是通常說的精、氣、神合一。老太婆師父說過,能夠精氣神合一的,等於是半個神仙了。只要一息不滅,消耗再多的法力也會在短時間恢復。

  楚度不以為然:「一旦進化到阿賴耶態,便有此效果,沒什麼大不了的。」目光一亮,道:「原來你是在掌心形成一個凹陷的氣場,改良了胎化長生妖術。嗯。你體內的氣息似乎呈粒子狀,才能形成吞噬的深洞,吸取精氣,旁人難以模仿。」

  我背脊竄上一股寒意,楚度只是用精氣在我體內打了個轉,就摸出了我的氣息狀況。這樣厲害到變態的魔頭,我有暗算得手的可能嗎?

  楚度低低自語:「氣息怎會形成顆粒?莫非是阿蘿這些年新創的修煉心法?」沉吟片刻,轟的一聲,從他體內主動奔湧出浩瀚無匹的精氣,猶如千川百河,源源不絕地送向我的體內。

  這樣龐大的精氣,以我的妖力當然受不了,肚子裡像是有一個被吹起的球,越鼓越大,血管賁張,每一條經脈似要暴裂開。我冷汗直冒,喉中禁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楚度不為所動,一刻不停地催動精氣。我疼得直抽搐,心知楚度是要借助精氣,窺測我體內粒子的奧秘以及霜雪轉的流動方式。過去,我盼望吸噬的精氣多多益善,現在卻只求越少越好。

  楚度完全把我當作了研究物件,萬馬奔騰般的精氣透體,一波連著一波,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追逐著每一顆霜雪粒子,體內猶如翻江倒海,天崩地裂,五臟六肺似乎都要炸開。「哇」,我眼前發黑,一口鮮血噴出,濺在飛來石上,這次是真吐血了。雙腿一軟,我撲通倒地。

  「奇怪,真是奇怪。」楚度眉頭微蹙,精氣幾十個迴圈下來,他還沒有弄明白,索性導引精氣,在我體內橫衝直撞,肆意馳騁。

  我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上亂打滾。「砰」,頭狠狠撞在了飛來石上。在石底一塊微微凸起的部位,幾行白印赫然映入眼簾:「滅派奇禍,門人亡奔,丹鼎流五品弟子抱扇子命絕於此。」字跡纖細模糊,十分草,似是手指匆匆刻劃。字上青苔叢生,如果不是我運轉鏡瞳秘道術,還看不清楚。

  飛來石上,沾染了我先前吐濺的血。血還沒有幹,順著石頭往下蜿蜒滴淌,恰好流經最後一個「此」字。在「此」後面,隨著鮮血流過,慢慢隱現出「紅華神種」四個龍飛鳳舞的小字!從筆跡看,同樣是抱扇子所書!

  我驀地一震,暫時連身體的痛苦也忘了。丹鼎流的滅門慘禍和老子無關,但這個抱扇子顯然逃了出來,還從清虛天一直逃到羅生天,多半受傷過重死在了這裡,死前在飛來石上留書。而「紅華神種」四個字,應該是用特殊的藥草汁寫成,被血染後才會顯現。

  丹鼎流第五品的秘笈名稱,正是紅華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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