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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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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8: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階下囚

  我的心不由一陣急跳,莫非抱扇子死前想留下紅華神種的秘訣,但在飛來石上,只有「紅華神種」這個秘笈名稱,沒有任何具體內容。石頭底部的區區一小塊面積,也寫不了許多字,而「種」字已經寫到了最邊上。然而,如果只有秘笈名,抱扇子何必故弄玄虛,用藥草汁書寫?寫出來又有什麼用?

  盯著「紅華神種」四個字,我疑慮叢生。這時,內腑陡然收緊,楚度的精氣宣洩而出,又一次瘋狂沖入體內。

  「哇」的一聲,我再次吐血,鮮血噴在「紅華神種」四個字上,閃閃發亮,刺得我眼皮發熱。「嗡」,眉心的內丹生出感應,猛地一跳,丹田內的鼎爐隨即升起,被楚度精氣苦苦折磨的霜雪轉粒子立刻投向鼎爐,在鼎爐四周聚集。

  「紅華神種」四個字,霍然在視野中無限放大。龍飛鳳舞的每一筆一劃,每一記勾勒撇捺,仿佛都在遊走。「紅」的第一筆矯夭流下,飛速傳遞到下一筆,橫向飛掠,再順著下一筆撲下……一筆接著一筆流動,如同一粒植物的種子漸漸萌芽,長出節錯的根須,曲折的主幹、分叉的莖枝、繁密的葉子……一霎時,我像進入了這株玄妙無比的植物,順著種子,流入根須,再進入主幹、莖葉,在這同時,一行行字跡從心頭跳過:「太陽流珠,常欲去人。卒得紅華,轉而相因,化為神種,凝而再散……」赫然是紅華神種的煉丹秘訣!

  我忽地心生警兆,丹鼎流的秘道術,必須要有藥草內丹當作材料,才能開鼎修煉,而我現在一窮二白,拿什麼東西煉製?何況,我只練到第七品的霜雪轉。第六品的太清金液華至今還沒找到,直接修煉第五品,很可能會走火入魔。

  想到這一點,已經來不及了,我似乎被強行困在了「紅華神種」四個字內,體內氣息完全順著根、莖、葉而流動,停都停不下來。最要命的是,霜雪轉粒子繞著鼎爐,形成爐火,大張旗鼓地開始煉製起來。

  空空的鼎爐劇烈跳動,內腑如焚,像是要被活活烤焦,比起楚度的精氣肆虐更加痛苦百倍。我欲哭無淚,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沒有煉製的藥材,鼎爐等於是在焚煉我的精血,遲早把老子燒成一隻焦黑的烤雞。想要用眉心那顆龍蝶丹來救急,但無論我怎麼催動,它就是不動彈,根本不聽我的指揮。

  紅光一閃,我穿在身上的火浣衣受到鼎爐感應,射出明麗光華。絲絲焰炎從火浣衣鑽出,滲入體內,自行投入鼎爐。一會兒功夫,身上的火浣衣一塊塊減少,直到消失。

  楚度一臉詫異,操控精氣緊追霜雪轉粒子,沖向鼎爐。然而霜雪轉粒子形成的爐火死死拱衛鼎爐,猶如銅牆鐵壁,將精氣隔絕在外。楚度在興頭上,哪肯甘休,精氣一浪高過一浪猛衝爐火,爐火奮起反抗,越燒越旺。

  火浣衣的焰炎在鼎爐內,漸漸凝聚成一粒火種。「大易性情,各如其度。黃老用究,較而可禦。爐火之事。真有所據。三道由一,俱出徑路……」隨著心頭出現的一行行口訣,我完全神遊在「紅華神種」四個字營造的奇境中,順著流轉的一筆一劃,從「紅」字進入「華」字,再從「華」依次進入「神」、「種」二字,當心頭跳過「道窮則返,如複連環」的訣要時,我又從「種」字返回到「紅」字,開始新一輪迴圈。

  爐火升騰翻滾,火種蹦跳,與「紅華神種」四個字的流動相合相契。火種也開始長成一株植物的形狀,一點點伸展出根、莖、葉。

  練到大半,鼎爐猛地抖動了一下,左搖右晃,爐內的火種突然亂竄,拼命要衝出鼎爐。而體內氣血翻湧,經脈欲斷,出現了走火入魔的徵兆!

  我暗叫命苦,煉到這時,自己根本沒辦法控制鼎爐,只能坐以待斃。關鍵時刻,楚度反倒幫了一個大忙。無窮無盡的精氣重重困住鼎爐,形成超強的壓迫力,壓得火種怎麼也沖不出鼎爐。就像千軍萬馬把一座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城裡的人想要逃到城外,談何容易。

  片刻後,鼎爐也被精氣壓制得安靜下來,體內氣血漸漸舒緩,經脈雖然還有些脹痛,但比剛才好多了。

  走火入魔的跡象總算消失了,當我煉至「水流炎上,火動潤下。」的口訣時,爐火暴起,霜雪轉粒子紛紛湧入鼎爐,像一場甘霖大雨,灌澆在火種形成的植物上。

  最後一句口訣恰好閃過:「枝莖華葉,果實垂布。」植物的莖端倏地綻開出一朵碩大的紅花。緊接著,整株植物急劇凝縮,結成一顆紅豔豔的飽滿果子。果子裂開,一顆顆紅華神種漿液射出鼎爐,輕鬆穿透了精氣的封鎖,向全身發散。

  漿液仍然呈顆粒狀,半凝固,均勻噴向千經百脈,靈快流轉。漿液過處,活血舒經,通體暖潤愜意,精氣帶來的創傷一一痊癒。

  鼎爐緩緩沉入丹田,紅華神種基本練成了。只是漿液流入背後的督脈時,變得遲緩滯澀,像出現了一個斷層,應該是缺少太清金液華的秘訣,所以不能功行圓滿。

  楚度神臉上的驚異越來越濃,精氣如影隨形,狂潮般卷向一顆顆紅華神種漿液。不把我的氣息狀況摸個一清二楚,他是不會甘休了。倏地,我想起「道窮則返,如複連環」這句秘訣,靈台一清,大徹大悟。

  道是自身,也是天地。體內是一個迴圈,體外的天地是一個迴圈,我和天地之間是一個迴圈,楚度和我之間也是一個迴圈,就像連環套一樣。我承受不了楚度的精氣,那就讓天地去承受,何必局限於自身的道?只要我和天地、楚度三者之間建立「如複連環」,便可將楚度的精氣輕鬆匯出。

  運轉紅華神種,迴圈反復。一顆顆漿液似實還虛,在楚度的精氣追圍過來的一刻,將其匯出,引入廣闊無垠的天地。而我如同一座架起在楚度與天地之間的橋樑,龐大的精氣在我們三者中迴圈往返,再也感受不到它摧枯拉朽的破壞力。

  紅華神種的迴圈越來越靈動,體內的妖力也越來越茁壯。借助楚度的精氣,每迴圈一次,我就生出一絲與天地的玄妙感應,精氣神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攀升,每一顆紅華神種漿液仿佛都在歡呼雀躍,洋溢著生動的靈氣。

  豔陽峰頂,下方群湖競收眼底。一座座玉橋線條起伏,閃耀著美麗的光澤,如同穿越天地的千萬道白虹。我忽然明白了「橋」的真正意義,那是人與自然的溝通,是人與天地之間的一個迴圈!它創造,但不佔有;它利用,但不征服;它追求的是一種完美的平衡!

  「好!」楚度默然許久,終於收回所有的精氣,贊許地看著我:「這麼快就領悟妙法,將精氣匯出,形成天人迴圈,真是好資質,不愧是阿蘿挑中的人。現在的你雖然還比不上我,但假以時日,配合你特異的粒子修煉功法,未必不能與我一爭長短。」

  我心中一動,哼道:「你怎會給我超越你的機會?殺我還來不及吧。」

  楚度淡淡地道:「我說過要殺你了麼?不要在我面前玩弄你的小聰明。楚某行事,向無顧忌,一點激將法的小把戲還是省了吧。」

  我一時驚喜交加,沒人願意死,楚度要是真能放過我,當然再好不過。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死。第二……」

  「我選第二。」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倒是識時務。第二,乖乖聽話,做我的階下囚。選擇第二條路,自然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不管他如何開價,我都會滿口答應。反正老子記性不太好,說過的話隔幾天忘了也沒辦法。再說林某行事,一樣是向無顧忌啊。

  「帶我去迷空島,找到那個守護者。此外,不得離開我半步,隨時聽命。」

  不得離開半步,我豈不是變成了囚犯?日他奶奶的,想要老子乖乖聽命,門都沒有!嗯,不得離開半步,那就是可以離開一步,兩步,幾十步,看來我想要守信都沒機會了。只是有點奇怪,楚度居然沒有要脅我追問老太婆師父的事,也沒讓我交出千千結咒的心法,看來是打算要慢慢拷問老子了。隨時聽命,多半是終生囚禁。

  「沒問題!能當魔主大人的小跟班,我是輾轉反側,夢寐求之啊。」我眼珠一轉:「你消息很靈通嘛,連守護者也知道,是海妃說的吧。」

  「無需廢話,先去迷空島。」

  我心中雪亮,迷空島的天縫價值無匹,楚度都動了心。加上他對師父、千千結咒以及我的粒子修煉法有所圖謀,所以在把我榨幹之前,老子絕對安全。

  「總得讓我和三個美人告別一下吧。」料定楚度現在不會殺我,我有恃無恐起來:「老子也很累了,要吃飽睡足,養養精神再走。噢,剛才被你折磨得內傷吐血,最好再拿點靈丹妙藥給我。」

  楚度漠然道:「看來你是要選擇第一條路了。」

  「千萬別誤解!有話好好說,我們立刻出發。」我悻悻咬牙,剛站起身,突然動不了了。全身鼓出一個個氣泡,色彩繽紛,薄而透明,把我裹得嚴嚴實實。

  哇靠,竟然在這個時候進化了!

  「你是妖怪,嗯,還進化到了意態。」楚度注視著我,若有所思,「適才精氣入體,你一定得了不少好處。」

  「嘻嘻,還要多謝你的見面禮啊。不過我現在真的沒法走了,怎麼辦?要不你委屈一下,背背我?」我偷笑,能騎在他身上的,除了當年的老太婆師父,大概就是我了吧。

  楚度冷哼一聲,一把抓住我,向天空飛去。

  耳畔風聲如雷,速度快如電擎。下方的玉橋像一抹抹雪白的模糊浪影,重重疊疊後退,令人頭暈目眩,都來不及看三個美女最後一眼。我恨不得把楚度銼骨揚灰,嘲弄道:「你飛得好快啊,前世是不是麻雀投胎?」

  楚度不動聲色:「聽夜流冰說,你身懷龍蝶爪,前世不會是龍蝶投胎吧?」

  我嚇了一跳,趕緊轉開話題:「魔主大人妖力通玄,天下無敵,大概修煉了幾十萬年了吧?」

  「天下無敵?」楚度不在意地道:「縱然如此,也是在天『下』。又有什麼趣味?阿蘿沒有教過你嗎,人生在世,豈能屈服於天?」

  「我這個人記性差,沒心沒肺的。師父教過我的東西,對我的好處,我早已忘得精光光了。」

  楚度默然,許久道:「你懂什麼?」

  「我是有太多東西不懂了,比如忘恩負義啦,一夜夫妻百日恩啦。」瞥見楚度神色轉冷,連忙見好就收,「比如我和魔主大人修煉同樣的法術,為什麼你會比我強那麼多?」

  楚度灑然道:「你既然悟出天人迴圈,當知『先入後破,破而能出』的道理。任何秘笈功法,哪怕再精深,不過像是一個小小的迴圈。你若是執迷,便始終困在這個小迴圈內,難再突破,如同井中之蛙。只有從這個小迴圈裡走出來,把它變成追尋道的大循環中的一點,才算真正地練成法術。」頓了頓,頗有深意地道:「你的結拜大哥碧潮戈,不是棄刀了嗎?」

  我乾笑一聲。仔細琢磨楚度的話,只覺得受益無窮。剛才我能匯出楚度的精氣,正是我不再局限於自身小迴圈的結果。

  楚度續道:「沒有一種秘笈法術是完美無缺的。是人創出的,就會有破綻,你我又怎能生搬硬學?」

  我心頭豁然開朗:「哇靠,盡信書不如無書,就是這個理!」想了想,道:「秘笈裡的法術訣竅,就像是許多做菜的原料,如何把它們搭配成一盤盤的美味佳餚才是關鍵。你的法術和我似是而非,是因為你把這些訣竅融會貫通了,創出新的天地。」

  「有棄有取,因人而異,如同你的胎化長生妖術。」楚度微微一笑,遙指下空:「沿途風景無限美好,但真正的美景,只存於你我的心中。」

  我聽得喜不自勝,如同被搔到了最癢處,暢快極了。所謂一理通,百理通,許多平日裡修煉的不解之處,這時通徹了不少。要不是我誓殺楚度,真想拜他為師,好好學幾年。只是就算我把幾百種法術秘笈熔為一爐,還是比不上楚度,畢竟他修煉的時間比我長多了,妖力的差別是明擺著的。

  一時間,我陷入了沉思。沿路,碰到一些騎著奇禽異獸,在空中晃悠的羅生天門人,看到楚度像老鼠看到貓,隔得很遠就紛紛避讓。日他奶奶的,連過路費都不用交,羅生天的所謂規矩,原來也是欺軟怕硬的。我扯起嗓子,向遠處大喊:「收費啦,交養橋費啦!有沒有人來收費啊!」

  「小迴圈外,是大循環,大循環外有更大的迴圈。修煉的過程,便是從有限邁入無限,也是一條無比孤獨的道路。」楚度輕歎一聲,驟然下沉,前方錐形山尖密集分佈,赫然已是迷空島。

  紅日剛剛西沉,在湖岸線上半隱半現,水色半紅半碧,乍明乍暗。迷空島的火山很平靜,還沒有到噴發的時候。山頂彌漫著茜紅色的煙,向天際延伸過去,朦朧成一片溶溶暮色。

  落在白玉橋頭,我嘖嘖贊道:「一天不到,你就飛來了迷空島,乾脆改名叫神行太保吧,比魔主的萬兒響亮多了。」

  楚度隨手一拋,把我丟在地上,目視迷空島:「島上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波動。」

  「要等火山噴發時才能入島,現在還不行。別問我為什麼,脈經海殿的人比我清楚。」楚度勢必要帶我一起上島,我不得不老實交待。

  楚度跨前一步,一道無形的氣勢透體而出,延伸向迷空島。霎時,楚度的衣衫激烈飛揚,啪啪作響,整個人似有似無,融入了沉沉暮靄。分不清這是個血肉之軀,還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片刻後,楚度悶哼一聲,面色不舒:「像是一個具有吸噬力量的宇。」

  我佩服地道:「火山沒有噴發時,島上的無數個小宇會彼此聯通,構成一個超強的宇。你足不踏島,竟然搞得一清二楚。」

  「用神識便可清晰感應。」楚度隨意道:「一旦邁入阿賴耶態,能神游萬里,完全代替身體的五感。神識就是肉體,肉體就是神識。」

  我心中一動:「神識是虛無的精神,怎麼能和實實在在的肉體混為一談?」我的神識大法只能到精神、肉體分離的狀態,聽楚度談起其中奧義,趁機追問。

  「什麼是虛?什麼是實?」楚度在橋上徐徐踱步,反問道:「你我腳下的這座白玉橋,可算實物?」

  「當然。」

  「然而億萬年前,此橋並不存在。現在的白玉橋對當年而言,可是虛幻?」

  我一愣:「倒也是。」

  「北境一旦壞空,此橋也不復存在。對未來而言,此橋可是虛幻?」

  「哇靠,腦子都被你繞糊塗了。」

  「今日的實,或是昔日的虛。今日的虛,或是未來的實。良辰美景,黃花殘夢,一切都是相對,沒有絕對的虛實。等你煉到虛實自如互換的境界,自然明白。」

  我苦苦想了一會,搖頭道:「你說得也不完全對。既然一切相對,那你所說的也只是相對的道理。」

  楚度又好氣又好笑:「你倒會詭辯。」

  我正色道:「我認為此橋是實。」

  楚度生出好奇之色:「此話何解?」

  「存在一刻,便是一刻。在相對的漫長過去和未來之間,你我落足橋上的這一瞬,此橋就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此時此地此橋此中的你我,已成為絕對。」我微微一笑,凝視著水波中虛幻蕩漾的浮影,緩緩地道:「凋謝之花,綻放於心,哪怕虛幻也是一種永恆。」

  楚度沉吟不語,半晌,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存在一刻便是一刻,只是自欺欺人的廢話而已。存在,何謂真正的存在?」

  我沖他一翻白眼:「道不同不相為謀,沒什麼好爭的。」

  「轟隆」,島上群山咆哮,滾滾的紅黑煙火沖空,白玉橋面隱隱顫動。火山開始噴發了,楚度抓起我,掠向迷空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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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擒天精

  赤紅色岩漿滔滔起伏,不時噴濺出一道道金色的焰流。楚度翩然滑過,雙足似在竄躍的焰苗上舞蹈,婉轉流瀉,瀟灑自在。和我一樣,他也是硬闖一個個波動陣,不過方式和我截然不同。像是用神識牽引波動,找出每一個波動陣的空隙,然後從空隙處破陣而出。幾十個起落,楚度就進入了火山密集的半圓形狹谷。

  「穿過這片花海,狹谷最深處有一座奇形火山,守護者就沉睡在山裡面。」我指著一朵朵鑽出地面的解語花,悄悄閉上了呼吸。

  一朵解語花妖異地搖曳著,花盤探向楚度。後者廣袖一抖,「啪」地擊在花瓣上,解語花晃了晃,毫髮無損。

  我幸災樂禍:「吃憋了吧?這些花結實得很,不是靠蠻力能毀壞的。對了,你看到了什麼?」

  「些許幻像,不值一提。」楚度一掌按向地面,大地頃刻起伏,解語花海左搖右晃,就像是隨著桌布抖動而晃蕩的杯盤。

  這一手地藏妖術威力大得嚇人,地面如同波濤洶湧的海面,猛烈振盪,連地底下的泥土石塊也被掀起。一朵朵解語花被強行甩出土壤,拋向半空,落下時,已經碎成了粉末。而地上溝壑坑洞遍佈,深達十多丈,被破壞得一片狼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楚度柔聲道,如入無人之境,直奔遠處那座奇形火山。幾息之間,我們就來到山腰的深壑前。

  深壑驟然張大,強大無匹的吸力從壑內傳來,要把我們吞入。楚度長嘯一聲,身軀劇烈搖晃,雙足卻仿佛深深嵌入岩石,紋絲不動,竟然硬生生地抗住了吸力。

  我看得頭皮發毛:「你確實厲害得變態。不過沒必要這麼做,讓它把我們吸進去好了,沒什麼危險。」

  楚度凜然道:「楚某生平,最厭惡被控制的滋味。」衣衫和長髮受到吸力的影響,向前抖得筆直。

  深深吸了口氣,楚度雙目光華流轉,燦若星辰。居然邁開步子,穩住身形,一邊抓緊我,一邊一步步向溝壑內走去。

  山腹裡的吸力更強,像有千萬隻手將我們生拉硬拽。一開始,楚度走得很勉強,雙腿不停地微微顫動。但走到後來,越來越輕鬆,步伐飄忽曼妙,身軀穩如淵停嶽峙。望著我吃驚迷惑的表情,楚度大笑:「一千年前,魔剎天最暴烈的亡獄海發生特大海嘯,是夜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楚某一人一舟,入海七天七夜,不施任何法術,與風浪相抗,終得『平衡』二字的真髓。」

  我聽得興趣盎然:「你挺喜歡找刺激的嘛。有受虐傾向?」

  楚度自負的神色立刻僵硬。我暗暗好笑,鬥法你行,鬥嘴我行。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啊。眼看楚度表情不善,我趕快一指下方:「到了,那個洞穴裡就是守護者!」

  地底紅光耀麗,火浣鼠在岩石層裡熱鬧穿行,一蓬蓬火星沾在雪白的皮毛上,像濺開的閃閃珠串子。它們很快認出了我,親熱地圍過來,嘰哩咕嚕叫個不停。楚度看也不看,帶著我施展縮地成寸的秘道術,閃入洞穴。

  進了洞道,楚度反倒不急了。仔細察看四壁的裂紋,用手來回撫摸,他甚至閉上眼,默默感覺附近空氣的流動。好一會,才舉步向洞盡頭的守護者走去。

  站在巨大的透明蛋殼前,楚度隨意看了守護者一眼,將目光投向虛空中的黑色裂縫,久久沉思。

  我咕噥道:「這條黑縫很古怪,一靠近就像被刀刮一樣。」以無顏的天生沙脈,以我的息壤護體,都無法欺進裂縫的方圓一丈內。

  楚度放下我,緩緩向裂縫走去,神色十分凝重。倏地,楚度身軀微仰,悶哼聲中,被迫退了半步。

  默默調息了一會,楚度再次邁步,雙足忽進忽退,身子以眼花繚亂的姿勢左右晃動,化作了一片連續的殘影。在裂縫發出的驚人摧力下,楚度逐寸推進,逼到了裂縫前。

  厲喝一聲,楚度的身軀如不倒翁高速擺動,一拳擊向裂縫。轟然一聲巨響,裂縫急劇扭動,釋放出摧枯拉朽的巨力,一道道無形的利刃迸射,打得四壁溝痕無數,碎石激濺。

  楚度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順勢飄飄後退,欣然道:「它是個扭曲的宇!」

  我奇道:「是不是天縫呢?」

  楚度點點頭:「所謂天縫,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宇力量互沖,產生斷裂後形成的一個新宇。這個新宇從而成為兩個宇的連接通道,但因為它是一個新宇,所以力量性質和兩個宇都不同。」

  我如聽天書:「兩個不同的宇互沖?能不能說得簡單直白點?你這人說話一點不實在。」

  楚度沒好氣地道:「你做過夢沒有?」

  「我雖然是人妖,但也有做夢的權利啊。」

  「如果說夢是一個宇,現實是一個宇,夢想和現實之間當然會有衝突,這就像兩個宇的互沖。」

  我有點明白了,楚度又道:「若能順利進入這條天縫,大有可能到達色欲天。」目光落回守護者身上,沉吟道:「它應該就是從天縫來到這裡的。之所以昏迷不醒,多半是被天縫的扭曲力量損傷。又或者它是色欲天的精怪,所以無法適應羅生天的環境。」

  我不懷好意地道:「魔主大人怎麼不進入天縫試試?」

  楚度瞥了我一眼:「在楚某進入之前,當然要先丟幾個人妖進去,一探虛實。」

  我立刻低眉順眼:「說得對,把這個天精丟進去吧。」

  「天精?」楚度微微一愕,隨即恍然:「是空空玄告訴你的吧。嗯,以後還用得著他。」儼然把我的空空玄當作了他的囊中之物,我心中鬱悶,知道這一定又是海妃的傑作。

  楚度走到天精跟前,伸手輕輕撫摸蛋殼,似有所悟。再探手向天精摸去,卻落了個空。

  我擺出行家的口吻,道:「它似實似虛,除非蘇醒過來,否則你是摸不到它的。」

  「不可能。」楚度斷然否決:「若是虛體,怎會呼吸?也瞞不過我的鏡瞳秘道術。」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沙盤靜地的無痕好像知道底細,要不,你把他抓來問問?」

  楚度蹙眉苦思,許久,喃喃自語:「既然它不是幻象,又和我們同在羅生天的這個宇內,為何觸摸不到?」

  「把無痕抓來問問就明白啦。你不會怕他吧?」

  楚度不予理睬,又想了很久,眼神忽地一亮:「林飛,什麼是宙?」

  「古往今來曰宙,宙也就是時間。」

  「如果有兩個不同的宙互沖,會不會也像宇一樣,產生一個斷裂層,從而形成一個新的宙呢?」

  我楞了一下:「兩個不同的時間?產生一個時間的天縫?哇靠,老楚啊,雖然你是堂堂魔主,可也不能胡說八道吧。」

  楚度雙目閃亮著嬰兒般清澈無瑕的光芒:「你別忘了,羅生天的時間和色欲天的時間迥然不同!當它們互沖,很可能會形成一個新的時間宙——時間的天縫!因為是一個新宙,所以它和兩個宙的時間流動性質又會不同。」

  我驀地一個激靈:「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天精就置身在時間天縫裡。以我們所在的這個時間宙,自然是摸不到它了。這,這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楚度反問我道:「在你飛升的一刻,應該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吧?飛離魔剎天,沒有到達色欲天的中間一刻,就好像站在了兩條不同的光陰長河裡。其實,你是站在了時間的天縫——一個新宙裡!」

  說到這裡,楚度目光爆出異彩,喝道:「這個天精一定達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才能處在時間天縫中!哈哈,今日它落入楚某手中,定要好好探究一番。」

  我呆呆地看著楚度,對他的瘋狂猜測一時難以消化。

  「雖然我們所在的宙和它的宙不同,但都置身在同一個宇內。若是我用一個小宇對它進行長時間衝擊,應該會有些作用。」楚度道,背後的虛空裂開一條縫,浮出菱形明鏡,一隻潔白如玉的手從鏡子裡探出,抓向蛋殼。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滋滋」,虛若無物的蛋殼竟然冒出了絲絲煙霧,守護者眉目顫動,胸膛急促起伏,快要醒過來了。

  楚度沉吟自語:「宇的互沖,果真能影響宙麼?」

  我驀地一震,瞠目結舌:「你,這面鏡子是一個宇?你竟然能創出一個宇!」

  「何止是一個宇?」楚度仰天狂笑:「此乃楚某融會貫通九百六十一種法術,感悟天地之道,創出的鏡花水月四大功法。鏡、花、水、月,一法便是一宇,但願北境有讓我將四大法使全的對手吧。」雙目深不可測,仿佛從剛才純真好奇的孩童一下子變成威勢披靡的魔神。

  我的一顆心不斷下沉,光是鏡法,楚度就殺得我和三個美女狼狽不堪,要是四法用全了,天下誰人能敵?

  四下裡,陡然響起了一個晴天霹靂。蛋殼倏地消失,天精一聲狂吼,睜開了漆黑的眼睛,巨大的翅膀「嘩啦」鋪張開來,猶如烏雲排空,強悍的氣勢壓得我氣都喘不過來。

  鏡子裡的那只手一探,抓住了天精粗壯黝黑的脖子。天精狂暴掙扎,巨翅瘋狂拍出一重重怒濤般的氣浪,雙爪如鉤,狠狠抓向楚度。

  楚度神色平靜,一步不讓,鏡子裡的那只手驟然一緊,天精發出痛苦的嘶吼,兩眼微凸,雙臂無力地掙扎,巨翅拍過洞壁,劃出一條條深深的溝痕。

  「不過如此。」楚度淡淡地道,瞥了一眼憤怒不甘的天精:「不服麼?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鏡子裡的手隨意一擲,轟的一聲,天精脫手飛出,重重地砸在了洞壁上。

  天精猛然躍起,撲向楚度,雙爪幻起一片濃密的黑影。楚度雙足不動,十指猶如鮮花綻放,以蝶戀花的秘道術,輕鬆接下天精的猛攻。

  「錚錚」聲響,天精的巨翅抖得筆直,閃射出烏黑的亮光。翅羽摩擦間,有硬亮的金鐵之音。天精巨翅一掀,以兩道鋒銳似刀的側翼劃向楚度。

  左面的側翼速度極慢,每一根羽毛的抖動都一清二楚;右面的側翼正好相反,羽毛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快似閃電。然而詭異的是,左邊的側翼卻先劈到楚度面前,右邊的側翼明明很快,偏偏仍在半空不斷劃動。這種快慢扭轉的矛盾,就像是在兩個不同的時間宙之內進行轉換。

  我心頭駭然。換作我是楚度,根本來不及應付天精的這一招。像這種時間變換的攻擊,我還從來沒在北境見過。無顏的光陰之沙和它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不錯,難怪敢跑出色欲天了。」楚度從容揮出一拳。拳頭似圓似方,似槍似盾,在空中不斷變化形狀。拳頭劃過的軌跡似曲似直,似左似右,漩渦一般轉動前進。赫然把兵器甲禦術、九曲十八彎秘道術、璿璣秘道術融為一爐。

  「鏘」,拳頭不分前後,同時擊在兩道側翼上,力道千鈞,分明用上了龍虎秘道術。只是羽翅堅硬得驚人,楚度足可打斷精鐵的一拳,居然傷不了一根羽毛。

  天精一個踉蹌,臉上閃過驚懼之色。楚度收拳,再擊,「鏘鏘」一連十多下,拳拳猛擊側翼,打得天精左搖右擺,巨翅再也無法維持平衡。

  狂嘶一聲,天精向後退去,雖慌不亂。腳步忽快忽緩,如同在快、慢兩個宙內瞬息轉換,引起了奇妙的時間差,令楚度一口氣擊出的十多拳落空。

  我屏息觀看,既緊張又興奮,最好他們兩個拼個你死我活,雙雙斃命,讓老子撿點便宜。

  「好!」楚度大喝一聲,陀螺一般繞著天精飛轉,無數個拳頭爆出陀螺影,密密麻麻的擊出。一瞬間,也不知擊出了多少拳。只聽鏘鏘的交擊聲不絕於耳,「砰」,天精像破麻袋飛起,撞上了洞壁。口中鮮血狂噴,散亂的羽毛紛紛落在地上,錚錚作響。

  楚度微微喘息,不再追擊:「居然閃過了我九成多的攻擊,你也算是色欲天第一流的守護者了。」剛才他至少擊出了一千多拳,天精雖然以玄妙的時間差避開了九百多拳,還是中了近百下。

  天精掙扎著爬起,眼中閃動著兇殘的光芒:「你,你是什麼人?」語音生澀,十分拗口。

  楚度砰的一拳,擊中它的胸口,將胸前的鎧甲打得凹陷下去,漠然道:「我問,你答。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來羅生天?」

  天精獰笑一聲,厚唇緊抿。楚度又是一拳,打得它嘴唇裂開:「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來羅生天?」

  天精惡狠狠地瞪著楚度,後者心如鐵石,再次揮拳:「第一個問題……」一連打了十多拳,天精終於忍受不了,嘶聲道:「征服,我們要征服你們。為什麼你們能來色欲天,我們就不能來你們這裡?你們來色欲天掠奪,為什麼我們就不可以?我們,比你們強!」

  我暗暗震驚,想不到這些色欲天的守護者也會有野心。出乎我的意料,楚度這次沒有揮拳相加,反倒點點頭:「言之有理。第二個問題,你來了羅生天多少年?」

  「我……我也不清楚,這裡的時間很古怪,我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

  「砰」,楚度無情的一拳打得它眼角綻開:「雖然你沒說謊,但這個回答我不滿意。第三個問題,為什麼要睡覺?為什麼不跑出去征服?」

  這個問題天精怎麼也不肯回答了。楚度幾十拳下去後,天精已經五官溢血,奄奄一息。不過這傢伙的生命力堅韌極了,挨了楚度這麼多拳,還沒有咽氣。

  楚度沉吟了一會,目光投向那道流動的黑縫。驀地,天精竄起,向洞外逃去。楚度冷冷一哂,目光所至,天精前方的虛空驟然裂開,蕩漾搖曳,化作一片透明的瀑布。天精一陷入瀑布,就像被牢牢黏住了,動彈不得。

  「你倒會裝死,可惜在楚某的水法封鎖下,還從未逃脫過一人。」楚度緩緩走到天精跟前,道:「你的體質真是特殊,既能穿越宇的天縫,又能進入宙的天縫,我很喜歡。」精氣透體而出,狂潮般沖入天精體內。

  我哭笑不得,楚度又開始他的「人體研究」了。誰要是引起他的求知欲,一定比死還慘。果然,天精的呻吟嘶吼聲不斷響起,慘不忍聞。

  「咯嚓」一聲,楚度伸手,把天精頭上那只螺旋角硬生生地拔下來,把玩一會,放入懷中。接著手掌化刀,切過天精肋下,翅膀連根而斷,皮肉血淋淋地黏濕了一大片。楚度不停手,手掌依次切過手臂、大腿,把天精斬得血肉模糊,只剩下光禿禿的身軀和腦袋,看得我只想吐。

  「你明白了麼?」楚度看向我,神色悠然:「在這裡時間越久,它的生命力就越薄弱。剛蘇醒的時候,我十多拳都傷不了它的皮肉,現在只用半成妖力,就可以切斷它的四肢。難怪它要躲在時間的天縫裡一直沉睡,蓄養力量。」

  我恍然道:「它恐怕適應不了羅生天的環境,所以只能靠長時間的睡眠,來減少消耗。一旦蘇醒,久戰之下便會力竭,生命力漸漸減弱。」再看那個天精,果然閉上眼,不由自主地睡著了,胸膛微微起伏,還沒有咽氣。

  「正是如此。」楚度道:「那個蛋殼,應該是它釋放出來的護體力量,試圖調節自身與羅生天的平衡。一旦讓它達成,恐怕會立刻返回色欲天,引來更多的守護者。」

  我嘻嘻一笑:「外有天精入侵,內有楚度作亂,北境真是熱鬧。」

  楚度大笑:「現在哪裡容得它們染指北境?我遲早會殺入色欲天,將那裡徹底征服。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為何你我只能憑藉飛升,才可到達色欲天?為何不能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為什麼妖怪只能飛升色欲天,為什麼人類只能飛升靈寶天?總有一天,我楚度要色欲天、靈寶天都變成可以自由來去的樂土!我要所有的人、妖,從此不受上天的束縛!我要令北境每一個生靈的命運,就此改變!」

  我目瞪口呆,不能置信地看著他:「原來所有人都把你小瞧了,想不到你竟然胸懷改變整個北境的雄心大志。」

  楚度微微一笑,目視天精,凝神許久。袍袖連連抖動,化作一片影子,繞著天精飛旋。

  當他重複了近千遍這個動作,令我迷惑不解的時候,楚度忽然大笑:「這個天精已經沒用了。」一團廣袖從連綿的袖影裡甩出,忽快忽慢,像是在兩個不同的宙內不停地流轉,和天精剛才的時間轉換法如出一轍!長袖卷起天精,扔向黑色裂縫。天縫急促扭動,轉眼吞噬了天精。

  天縱之材!看著楚度,我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麼快就掌握了天精戰鬥的訣竅,這世上真的有天才。

  「你不是很快就要飛升了嗎?也許在色欲天的某個地方,你會有緣見到這個天精,前提是它的運氣夠好。」楚度最後望了一眼流動的天縫,抓起我向洞外掠去。

  「現在去哪?」

  「清虛天。」楚度淡淡地道:「一個月前,我已向清虛天十大名門分別下了戰書。我將一一登門拜訪,和各派掌教一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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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5:5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順流逆流

  一日後,我們踏上了清虛天與羅生天的天壑——葫蘆島。

  島如其名,恰似一大一小兩個半島連成的巨碩葫蘆。較大的半島上,古木參天,巍巍莽莽,濃厚茂密的枝葉連成黑壓壓的重影,透著森森碧氣。

  暗紅的夕陽從樹蔭掠過,搖搖欲墜,似要被逼仄起伏的林影吞沒。踩著厚厚的落葉,楚度信步悠悠,如同流過枝葉叢的一縷夕暉。

  「你去挑戰清虛天的高手,為什麼要帶我一起去?」我一臉誠懇地看著楚度:「我會成為你的累贅。老楚,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短短兩天,我已經對你生出了深厚的情誼。天天沐浴魔主神聖威嚴的光輝,吃飯更香,妖力更強。一天不見魔主,如三秋兮。但是——我不能拖累你,心裡過意不去啊。要不,你把我丟下吧?」

  楚度道:「這麼無恥的話,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日他奶奶的,你找死不要緊,別拖累老子啊!」我急了:「清虛天那幫人一定會以為我是你的幫兇!再說一旦混戰起來,刀槍無眼,我被他們誤傷了怎麼辦?」

  「那你只能自認倒楣。」楚度漠然道,捏著我脖子的手掌微微一緊,我非常聰明地閉嘴。

  穿過古樹林,在兩個半島的銜接處,豎著一座偉岸壯麗的石門,門上刻「西天門」三個精整遒勁的鎏金大字。

  門下方,站著兩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守衛。瞧見楚度,屁都不敢放一個,遠遠地躲開了。

  「你還真是人見人怕,上古凶獸也沒你這麼威風。」我瞥了一眼楚度,揶揄道。

  楚度道:「你要是嘴巴一直說個不停,連我也會害怕。難怪阿蘿收你為徒,你們的脾氣倒是有一點像。」

  我不由得身子一僵,楚度也默然。穿過西天門,一片桑樹林映入眼簾,桑樹碧綠,英挺中帶著一絲嫵媚。葉子很大,像一把把蒲扇在風中「嘩啦啦」地拍動。

  桑林遍佈了偌大的半島,一直延伸向最頭端的島岬——突出的葫蘆尖上。在那裡,雲霧封鎖,濛濛翻滾,一絲光線也透不進去,應該是天壑出現的地方。距離月圓還有十多天,在這之前,我們只能呆在島上。

  放下我,楚度坐在島岸邊,隨意脫去了鞋襪,兩隻腳浸入清涼的湖水,瀟灑自在地擺動。青衣臨波飄拂,仿佛隨時會化作一汪碧水,流進湖裡。

  我盯著邊上的鞋襪,直皺鼻子:「魔主也得講衛生啊,你是不是幾個月沒換襪子?熏得我受不了。」

  楚度像是沒聽到,凝神注視著脈脈水波。我好奇地道:「湖水很好看嗎?還是你故意裝酷?」

  楚度廣袖倏地甩出,卷起我,丟進湖,濺得我滿頭滿臉。我剛要破口大駡,楚度淡淡地道:「水的流動。」

  「什麼?」

  「你可曾用心去感受過水的流動?水流永遠都在變化,每一個瞬間都不同,每一個瞬間都新鮮生動,就像是生命最原始的脈動。」

  我一愣,隨即深思起來。雖然全身被彩泡覆蓋,不能動彈,但正因為隨波逐流,反倒更能感受湖水的流動。

  水波有時宛轉輕柔,有時激烈,有時冷不丁地竄來一股暗流,將我衝開,有時又幾乎靜止不動地打轉,千變萬幻,無影無蹤,永遠也無法預料下一瞬間的水流會是怎樣。

  「啊!」我大叫一聲,突然想起螭槍。要是我的螭槍能使得猶如流水,變化無窮,鏡法裡的那只手又怎能捉得住它?想到這裡,我興奮不已,索性閉上眼睛,全心去感覺水流的微妙。

  不知不覺,夜色深沉。我一會兒大呼小叫,一會兒閉眼靜躺。幾乎折騰了半宿,直到後半夜,我才覺得有些累,慢慢安靜下來。

  楚度赤足站在一棵桑樹旁,似在側耳傾聽。月光在清碧的桑葉上流淌,湖水銀光閃閃,仿佛是從樹梢流下來的。

  四周靜極了。

  「老楚,在聽什麼哪?」

  楚度淡淡地道:「聽桑樹發芽的聲音。」

  「桑樹芽很嫩,炒來吃味道還不錯的。」

  楚度:「……」

  我訕訕一笑:「是聽生命初生的聲音吧?其實這兩天,老子開竅不少,知道許多平凡普通的事物裡,也蘊含了道的奧妙。天地到處是道,只是我們要去發現而已。」

  楚度贊許地看了我一眼,手掌向我遙遙一拍,掌心傳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吸到他身邊。

  我咂舌道:「這是什麼法術?師父從來沒有教過我嘛。」

  「控鶴驅龍秘道術,清虛天第七名門白雲澗的絕學。」楚度隨口道:「兩百多年前,我借閱了一下。」

  我直翻白眼,難怪這魔頭敢上清虛天向十大名門一一挑戰,原來他把人家的秘笈搞到手了,忍不住好奇地問:「清虛天十大名門裡,你一共偷了多少家的秘笈?」

  「僅僅三派而已。爐火峰、白雲澗以及音煞派。」楚度道,冷冷看了我一眼:「不是偷,物無常主,強者居之。你若是強者,海妃恐怕早急著把妹妹送給你了。」

  我一呆,他說得沒錯,要是我強如楚度,整個羅生天都得看我的眼色,何必被海妃算計來算計去?我又何必和無顏比武奪親,像耍猴一樣被人瞧熱鬧?心裡不由得一陣激憤。

  指著桑樹,楚度問:「你看到了什麼?」

  在一根斜斜伸展的桑樹枝末梢,悄悄爆出一點嫩綠。要很仔細地看,才能發覺新芽一點點抽出,沾滿了纖細的絨毛。在夜風中,芽尖微微顫抖,新鮮得像是一滴露珠。

  「桑樹在慢慢發芽,如同嬰兒一樣純淨、生動的新芽,充滿了微弱而蓬勃的生氣。」我洋洋自得地看著楚度,多麼華麗的回答啊!

  「只看到這個?」

  「哇靠,還能看到什麼?」

  「僅僅是一葉嫩芽麼?你還是局限在這個小迴圈裡啊。」楚度翩然而去,丟下我,一個人對著桑樹發呆,直到天光發白。

  接下來的十多天,我要麼泡在湖裡,琢磨水的流動如何與螭槍融合;要麼靠在桑樹上,瞪著葉芽發愣。有時我在想,楚度是個很矛盾的傢伙。他心狠手辣,殘害師父,虐殺天精,用精氣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可他又對生活充滿了赤子般的熱誠,期望改變北境,改變所有人、妖的命運,還願意教我一些東西。

  最怪異的是,在我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和他很微妙的聯繫。

  「水的流動是最善變的。一顆石子,一陣風,一條魚都可以令它生出無窮的變化。」楚度坐在岸邊,曼聲道。遠處的水面上,幾隻白鷺貼著波光掠過,翅膀撩起串串晶瑩的水珠。

  夕色溶溶入水。我靠在桑樹幹上,望著湖面上一道粼粼搖曳的金暉:「許多法術,都暗暗符合流動的精意。即使是純陽炎這樣的火性秘道術,也能運用流水的法則。還有九曲十八彎秘道術,完全可以添加無數個曲彎,令步伐變幻莫測。老楚你當日在白玉橋頭一步步走來,是否施展此法,令我們把握不到你確切的位置呢?看似一步,其實包含了許多個曲彎變化吧?」

  楚度回頭訝然看著我:「想不到短短數日,你的悟性突飛猛進。」

  我暗暗得意,如果有時間讓我重新參透這些秘笈,飛升靈寶天幾百次都沒有問題。比起楚度,我的人妖體質占了不少優勢,日後未必比他差太多,法力不夠法寶補嘛。

  「今日就是月圓了。」楚度望著雲霧籠罩的葫蘆島尖,緩緩站了起來。

  天壑今晚就要出現了,從白天開始,桑樹林裡到處傳來「沙沙」的聲音,像綿密的春雨。循聲而覓,滿林子都爬著春蠶,足足有幾十萬條,不停地啃咬桑葉,貪婪得好像無論吃多少都不夠。這些蠶在早晨還很小,像一個個黑點。黃昏時已粗如拇指,圓滾滾的軀體白得近乎透明。

  最後一波餘暉隱沒在湖面上。

  桑樹林變得黑黝黝的,幾片殘破的桑葉隨風飄落,輕如暮靄。我猛地一震,抬頭瞪著茂密的枝葉。朝夕更替,葉落葉生,大自然的迴圈永遠變化無窮。

  一輪圓月慢慢爬上了樹梢,清輝流爍。就在不久前,赭紅的落日剛從樹梢沉過。

  一點嫩綠默默爆出桑枝,芽尖凝著一點清亮的月光。老葉被春蠶咬淨,新葉又生。

  楚度走到我身邊,目視綻開的嫩芽,忽然問:「你看到了什麼?」

  「生命不停向前,沒有一刻停止。今日的桑芽,是明日伸展的桑葉,綻放的桑花,結碩的桑果,落地的種子。」我微微一笑:「一葉而知秋,我看到了流動。」

  楚度大笑,抓起我掠向島岬。

  月色越來越濃,金黃色的光線穿透前方的迷霧淒雲,照亮了葫蘆尖。一棵巨大的老桑樹昂然聳立,臨波照月。樹幹霜皮龍鱗,褶皺虯結,蒼翠濃密的枝葉在月華下光彩閃耀。

  「灑灑灑灑」,一條條春蠶紛紛蠕動,沿著交纏的枝葉,爭先恐後地向老桑樹爬去。半個多時辰後,春蠶爬遍了樹冠,對著金黃色的圓月,紛紛吐絲。一根根雪白晶瑩的蠶絲扭纏在一起,漸漸的,結成一匹又長又寬的雪亮絲帶,向半空攀伸。

  月滿中天,一座宏偉的牌門浮出虛空。雪白的牌匾上,紫色的「絲門」二字在粲然的月光映射下,慢慢轉為亮閃閃的金色。

  隨著春蠶無休止地吐絲,雪白的絲帶越攀越高,蜿蜒伸向絲門,纏繞住了牌匾。這時候,春蠶變得乾癟瘦小,一隻接一隻從樹上滾落,頃刻僵死。

  楚度望著牌門,感慨一聲:「天壑是否高不可攀?除了靜等月圓,你我是否再無它法?人力就無法打破天壑嗎?」

  我剛要說話,目光瞥到身側半尺遠的地方,正慢慢滲出一粒粒黃色的細沙,在月光裡閃爍不定。心猛地一跳,急忙大聲道:「人力不能,你老楚的妖力一定可以!打破天壑,一統北境,我看好你!」

  楚度沉吟道:「天壑莫非就是兩個不同的宇之間的天縫?」

  我飛速瞅了一眼細沙,沙粒慢慢聚成堆,緩緩流轉。我心頭一陣狂喜——是施展沙漏結界的徵兆!

  十有八九是無顏這小子!他是來救我的嗎?離白玉橋頭一戰已經半個多月,我被楚度擒獲想來也不算什麼秘密了。以無顏在羅生天的人脈和神通廣大的讀心咒,知曉此事並打探出我們的下落並不難。日他奶奶的,這小子冒險來救我,很夠意思啊。當下嚷道:「錯了!老楚你這話說得就有問題了,大問題,非常錯誤的大問題!」

  楚度微微蹙眉:「什麼問題?」

  我胡亂說道:「我打個簡單的比方吧,嗯,楚度是一種妖怪,但不代表妖怪就是楚度。又比如……再比如說……(此處省去數千字)。總之,天縫連接了兩個不同的宇,不等於連接兩個不同的宇是天縫。」

  楚度欣然道:「你說得有理,天壑和天縫是有些不同,只是你的廢話未免太多了。」頓了頓,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世上不怕死的人也太多了。」看也不看,長袖倏地抖出,擊向沙堆,與此同時,無顏從沙堆裡躍出。

  「啪!」恒河沙數盾倏地浮出,擋在無顏身前,硬接了楚度一記流雲飛袖秘道術。盾牌微微一晃,無顏臉上紅光一閃而逝。

  「恒河沙數盾,難怪能硬抗我的一擊。」楚度打量了一番恒河沙數盾,森森的目光宛如實質,直射無顏:「莫非沙盤靜地對楚某有所指教?」

  我知道無顏這一趟註定是白跑了,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管我了。這不穿內褲的小子,還真他媽講義氣。雖說沒救成,我心裡還是一陣熱乎。

  無顏瞄了瞄我,又看了看楚度,懶洋洋地道:「無顏就算吃了龍膽,也不敢冒犯魔主大人啊。我只是聽聞您即將征戰清虛天,來這裡瞻仰一下魔主大人的風采而已,並無惡意,請您千萬不要多心。」

  此時,雪亮的絲帶開始變得稀薄,若有若無,像是要融化在月色裡。楚度略一沉吟,道:「看在無痕的面上,饒你一命。」帶著我向絲門掠去,雙足踏上絲帶,瞬息滑至牌匾。

  我扭過頭,下方光華明麗,枝影斑駁,無顏兀自佇立在月色中,向我遙遙相望。

  「他是來救你的?」楚度一腳踏過門匾,目光投向月色深沉的清虛天夜空。

  「怎麼會?我搶了海姬,他殺我還來不及呢,多半這個兔崽子是來暗算老子的。」我擺出咬牙切齒的嘴臉,望著無顏的身影被宏偉的天壑遮沒。

  在絲門這一頭,同樣延伸著一條瑩白的絲帶。一根根亮晶晶的絲線陸續從絲帶裡剝離,嫋嫋飄散出來,像霧氣一樣蒸發了。絲帶越來越窄,近乎透明,只剩下幾百根蠶絲扭纏成小指粗細的一股,在夜風中纖弱地搖曳。

  順著絲帶,楚度疾行如風,掠下天壑。在我們踏上清虛天大地的一刻,絲帶消失了。「轟」,四周的月光仿佛被一下子揉碎了,我眼前一片模糊,五感瞬息封閉,魂魄恍若離體,向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撲去。

  意態飛升了!

  我如同一葉孤弱的小舟,在驚濤駭浪般的黑暗中跌宕,時而被高高拋起,時而急速墜落,被壓向茫茫最深處。黑暗的狂潮源源不斷地向我聚攏過來,遠處漸漸透出微薄的光線,忽閃忽滅。不知過了多久,光線越來越強烈,像無數柄雪亮的利刃刺穿黑暗。轟然巨震,空間如同打碎的鏡子裂開,一塊塊碎片剝落,露出瑰麗如畫的色欲天。

  「嘩啦」一聲,白晃晃的水浪撲過頭臉,濕透全身。不等我弄明白,已經被湍急的波濤裹住,沖出了半裡遠。

  兩岸奇岩險石,色澤瑩白,光溜溜一片,寸草不生。我陷在一條奔騰的山澗中,順著水勢疾流。四面水氣溟溟,濤聲轟轟,如挾白茫茫的風雨。

  「日他奶奶的,怎麼這麼倒楣,居然飛升到了水裡!」我仰起頭,把灌入喉頭的一口澗水噴出。水溫凜冽,冰透心肺。無意中吞了幾口下去,仿佛連內腑都被凍僵了。

  月魂嘻嘻笑道:「飛升的落腳點全憑運氣,你也不算太壞,只是當個落湯雞而已。運氣最糟的妖怪剛到色欲天,便陷入險境,寶貝沒見著就一命嗚呼了。我和魅曾經親眼目睹一個妖怪飛升入一座山谷,被谷底升騰的毒瘴吞沒,全身潰爛,頃刻化作一灘膿水。」

  「想不到飛升也有兇險,我還以為旱澇保收呢,不過總算可以暫時擺脫楚老妖了。」望著天空彩霞似錦,美女散花,我頓覺一陣輕鬆,也不急於躍出山澗。四肢舒展開來,順著每一道水流的衝擊輕擺身軀,宛如一尾飛魚,輕盈靈動,在洶湧的水浪波峰中滑翔。

  月魂嘖嘖贊道:「葫蘆島短短數天,你修為大進,簡直是脫胎換骨。舉手抬足間,隱隱流動著天地自然綿綿不斷之勢。」

  我眉花眼笑:「那是我天生慧質難自棄,悟性高有什麼辦法?對啦,意態飛升有多久?」

  「能呆上三個時辰左右。這片地帶我熟悉得很,沿這條山澗順流直下,途經一座元寶峽。峽內遍生奇花異草,珍禽異獸,算得上是塊風水寶地,你可以在那裡慢慢挑選寶貝。」

  我精神一振:「有什麼寶貝能讓我從楚度身邊逃走嗎?」

  「少作白日夢了!就算有這樣的寶貝,也不是你能得手的。色欲天的寶貝越是神妙,守護者就越厲害。何況你跟著楚度也沒什麼不好,你倆的法術幾乎源出一脈,只要他稍加指點,包你修為突飛猛進。也省得你和海姬、甘檸真她們粘糊在一起,整天打情罵俏,反倒沒心思修煉。」

  我老臉一紅,不滿地抗議:「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好不好?和美女們在一起陰陽調和,也是追尋天道嘛。總比落在楚老妖手裡,朝不保夕的強。再說楚度和清虛天大幹起來,一定殃及我這條無辜的池魚。」轉過念頭,尋思月魂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有美女們相伴的那幾天,我確實樂不思蜀,連魅舞都沒心思學。

  難怪碧大哥當年在刀道與琅瑛之間痛苦掙扎,人的精力有限,選擇必然意味著某種捨棄。我驀地一凜,楚度毒害師父,莫非也出於這個原因?

  俗世的情愛,和心中夢想的道的彼岸,哪一個更重要?我恍惚起來,換作洛陽時的我,眼裡只有包子大餅,怎樣也沒閒情去操心這些東西。

  現在的我,已經不同了麼?

  是北境改變了我,還是我自己在變?恍然中,那個白馬橋頭的乞兒已離我越來越遙遠,如同一抹雪白的泡沫,消逝在身後的山澗裡。

  「噗噗」,幾條亮閃閃的銀線迎面竄來,從身旁掠過,又短又細,猶如尖針,瞬息隱沒在水濤裡。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奇道:「月魂,剛才遊過去的是什麼玩意?」

  「冷香魚。它們生活在這條山澗裡,喜歡逆流而上,覓食源頭一種叫做蜜漿的蟲子。可惜山澗的源頭我們去不了,不然的話,很可能會在那裡找到什麼稀世奇珍。」

  「為什麼去不了?」我被月魂勾起了好奇心,急忙追問。

  「靠近源頭處,有一座怪異的無頂山攔在澗中,連魅也無法翻越。誰也不知道山的另一邊是什麼,只有這些冷香魚能從石山的縫隙裡穿過。」

  「無頂山?天下還有翻不過去的山?」我將信將疑,越發好奇。要是真能找到什麼奇寶,說不定老子就能逃出楚度的魔掌。想到這裡,心頭一熱,敏捷地一扭身,四肢劃動,逆流遊上。

  月魂奇道:「你要做什麼?你根本過不去的,何必浪費時間?」

  我豪笑一聲:「就算我去了元寶峽又怎麼樣?不過是多一件尋常的寶物罷了。有了空空玄,我一樣能得到那些東西,何必再浪費時間?俗話說,富貴險中求,不花大力氣怎能找到好寶貝?月魂,就把這當作是對我意志的挑戰吧。今日我若知難而退,將來恐怕再無與楚度爭鋒的勇氣!」

  月魂默然片刻,輕笑道:「好小子,你真的長大了,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了。不錯,我最多只是你在色欲天的嚮導,想去哪裡,想找什麼,應該由你自己決定。」

  「即使失敗,那也是屬於你的道。」月魂鄭重地道。

  「人生在世,豈能永遠順流而下?」我大笑,身形忽左忽右,繞開一道道洶湧的暗流,擦著浪濤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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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闖

  澗水迅疾,逆流比順流艱難多了,一不小心,便會被浪濤沖退。但我在葫蘆島泡了十多天,早已熟悉水流習性,此刻不慌不忙,肌膚感應每一縷最細微的水波動向,四肢借力,靈妙揮擺。時而前進,時而稍稍後退;時而猛地衝刺,時而放緩全身,原地打轉。

  越往上游,冷香魚就越多,澗水也越寒冷,到後來,我的眉發上凝結了一層細細的白霜,全身也凍得有點僵硬。我暗叫邪門,別說我現在妖力大進,不畏寒熱,就是護體息壤和冬暖夏涼的蓮衣,也足可擋寒,怎會還覺得冷?

  月魂嘻嘻竊笑:「吃到苦頭了吧?這條山澗冷冽無比,充滿陰煞之氣,源頭更是奇寒蝕骨。要不是你有息壤,早被凍暈了。這麼多年來,除了冷香魚和蜜漿蟲,你大概是唯一能在這條山澗裡游泳的活物了。」

  我避開幾重洶洶疊浪,輕巧躍起,借助來勢,貼著浪尖一滑數丈。再一扭腰,讓開一道激浪,順著浪頭帶起的漩渦打了個轉,順勢前沖。冷香魚紛紛從兩旁竄過,快若遊絲。我一時興起,追逐魚群,臂腿揮擺間,竟然融入了幾分魅舞的姿勢。在月魂讚不絕口聲中,我在水裡盡情揮灑魅舞,舞姿猶如連綿不斷的水波,渾然天成,再也沒有任何刻意的痕跡。

  澗水中的冷香魚愈加密集,水面恍若萬千銀絲竄動。前方,霍然橫出一座雪玉似的山峰,阻在澗水中,正是月魂口中的無頂山。

  無頂山和兩岸石壁連成一個凹行死角,除了翻山,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前行。山體佈滿了一條條彎曲的裂縫,澗水從縫隙裡噴出,水泛異香;閃爍金光點點。細看,是一隻只金黃色的小蟲子,亮如蜜汁,顯然就是蜜漿蟲。

  不少冷香魚迎頭而上,撲向蜜漿蟲。更多的冷香魚直接穿過山縫,消失無影。我破水躍出,施展魅舞,足尖在山壁不停頓地點過,一眨眼功夫,向上攀了十多丈高。

  山壁陡直。岩石瑩潤,寒冽刺骨,呼出的氣都是白花花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腰背一挺,身姿宛如行雲流水,時而盤旋,時而沖霄直掠,一口氣爬上了幾十丈。

  然而無論我爬多高,爬多久,山巔永遠高高在上,仿佛沒有盡頭。我心知不對勁,從山澗往上看,無頂山不過區區百丈來高,我早該登頂了。可眼下,這座山似乎跟著我在移動。我向上爬了多少,它就向上延伸多少。如同一個人背光奔跑,跑得再快,影子總在前頭。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心念一轉,乾脆返身下山。到了山腳再看,無頂山分明只有百來丈高。

  月魂歎息道:「當年魅試了很多次,爬得再高也到不了頂,不然此山也不會被稱作無頂山了。」

  我心有不甘:「這些冷香魚都能遊過去,難道我林飛連它們還不如?」目光落到與無頂山相連的兩岸夾壁上,又朝澗底望去。

  「別指望能繞過去。」月魂一言道破了我的心思:「無論在夾壁上爬多遠,最終都會繞回到無頂山上。而澗底被山徹底堵死,水下不存在任何暗道。」

  我點點頭,理應如此,尋常的法子早被魅用盡,想要翻山,只有另僻蹊徑。我的心更癢了,無頂山後又是怎樣一番奇異風光?究竟藏了什麼好寶貝?世上最誘惑的,莫過於遮遮掩掩的東西了。

  沉思中,我目光一轉。臨山的澗水裡,隱隱盤踞著一塊磨盤大的卵石。圓陀陀,滑溜溜的,似是山腳鼓起的一個大瘤子,在波濤裡載浮載沉。先前我遊得急了,一時沒有發現。

  我遊過去細看,卵石細潤光潔,雖然浸在寒冷的澗水裡,摸上去卻有一絲暖意。最奇特的是卵石中間有一個深孔,孔裡插著一根雪亮渾圓的石棒。摸了摸,石棒微微搖動,想把它拔出來,又拔不動,似是死死粘在了石頭裡。

  月魂眨眨眼:「你試一下魅舞熱愛。」

  踏在疾湧的水浪上,我翩然舞出熱愛,手臂撩過石棒頂端。「嗡」的一聲,石棒猶如遇上磁石,隨著手臂跳出了卵石,被我一把抓住。

  月魂道:「魅舞熱愛,浸透了濃烈的生命力量,對天地萬物都會產生一種奇特的牽引力。」

  我反復摸索著石棒,它的底端並非石質,而是半凝固的液體,呈尖錐形,宛如一滴透明晶亮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的七色光彩。

  「當年,魅也覺得這塊卵石和石棒十分奇特,按理說,它們應該和這座無頂山有關。但是魅研究了許久,也沒弄清它的用途。」

  「有點像一支筆。」這根石棒握在手裡,竟然隱隱跳動,宛如活物。我想了想,拿著石棒,再次掠向無頂山。

  剛剛攀上山壁,石棒就開始變冷,棒尖的液體漸漸暗淡,仿佛要凝固成石頭。據我估計,這根奇特的石棒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山腳,多半是越過無頂山的關鍵。略一思索,我滿山尋找孔洞,猜測石棒是類似鑰匙的東西,插入孔洞,便能開啟通向另一頭的秘道。

  找了將近一個時辰,我甚至握著石棒到處敲敲打打,始終一無所獲。除了山壁上的一條條裂縫,不見任何洞竅。而石棒尖端已經變成了石頭,完全失去了彩虹的晶瑩光澤。

  月魂有點著急了:「只剩一個多時辰了,不能白白浪費在這裡。乾脆返回元寶峽吧,現在還來得及。」

  我心中雖然生出一點退意,但還是不願放棄。俯視山下,我驀地發現,無頂山和兩面夾壁恰似形成一個「門」字!

  其中莫非藏著什麼奧妙?我暗暗琢磨,忽地掠下山,把石棒插回卵石裡,來回搖動,或是施展魅舞熱愛,提著石棒上下搗弄。可還是白費力氣,無頂山巋然不動,沒有現出什麼地道秘徑。

  再次拿出石棒,棒尖赫然又變回了半凝固的液體,瑩瑩流爍,如同蘸滿了彩虹汁水的筆尖。我不覺心中一動,離開卵石的時間一長,石棒棒尖就會慢慢石化,回到卵石裡,又會恢復原樣。這麼看來,卵石和石棒,倒有點像是硯臺和毛筆。一旦沾上硯臺,筆尖自然飽浸液汁,否則便逐漸乾枯。

  月魂催促道:「你再逗留的話,連回元寶峽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可沒打算回頭。」我平靜地答道,深深凝視著無頂山。彩霞輝映下,皺襞的裂縫奇形怪狀,縱橫交錯,仿佛一幅幅熠熠生輝的圖案:有的像梳著辮子的童子;有的像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有的像一匹奔騰的馬……

  奔馬!我猛地一震,瞧瞧手中形似筆的石棒。再看看那個「門」字,心中冒出了一個奇異的念頭。

  「公子,這麼快又見面了。」嬌笑聲隱隱傳來,一襲碧影踏著波濤,幽靈般由遠而近,繡花鞋底生出一塊塊綠色的斑暈,染在水面上。

  碧四娘!我頭皮發麻,這個碧珠的守護者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如今我的魅舞大進,不怕和她拼一拼,但怎能耗費寶貴的飛升時間?

  月魂苦笑一聲:「你服食了碧珠,守護者會對你生出微妙的感應。只要你人在色欲天,她遲早能找到你。」

  眼看碧四娘飄近,我果斷拿起石棒,掠向「門」字當中,急速揮棒,在水波上寫了一個「馬」字。

  石棒尖端碰到澗水,異彩漣漣。彩虹般的光芒從棒尖沁滴,化作七彩汁液,在水面浮動,聚而不散。一匹五光十色的奔馬出現了!一聲長嘶,彩馬躍出澗水,四蹄翻飛,馱著我沖向無頂山。

  「嘩」,水花激濺,碧四娘剛好逼近,一爪拍了個空,銳利的指風幾乎貼著我的後背刮過。

  「哈哈,再見啦,小美人!天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我這棵樹上呢。」我得意地大笑,扭過頭,沖碧四娘擠眉弄眼。

  彩馬奔掠如煙,「轟」,對準山壁,一頭撞了過去。四下裡光芒大盛,燦如旭日,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睜開時,已經站在無頂山另一邊的山腳了。

  天地一片瑩白,雪花飄飛,冰雪皚皚,染白了半座無頂山。上空被紛紛揚揚的白色淹沒,天空仿佛消失了。

  一棵晶瑩璀璨的冰樹聳出山腹,斜斜探向半空,閃爍著濕淋淋的銀光。一大團一大團金黃色的圓球掛在冰樹上,緩緩蠕動。仔細一看,是扭纏成團的蜜漿蟲。冰樹縱橫交生著千百根透明的枝莖,如同長長的觸手,延伸出去,幾乎覆蓋了全山。遠看,如同一隻閃閃發亮的巨掌牢牢扣住了無頂山,抓裂出無數道山縫。從枝莖裡噴出寒冽清澈的冰水,透過裂縫,流向山的另一面。密密麻麻的冷香魚一遊進來,就被透亮的枝黏住,慢慢化作了銀光燦燦的脈絡,與冰樹滲融一體。

  「滴答滴答」,胯下的彩馬漸漸透明,化作冰水滴落。握在手裡的石棒,也奇詭地不見了。我左看看,右瞧瞧,興奮地問道:「月魂,那棵冰樹是不是絕世珍寶?這麼大的冰樹,搬回去有點費勁啊。」

  月魂苦笑:「我也不認得這是什麼。不過你真的很讓我佩服,竟然找到了翻山的訣竅。」

  我沾沾自喜:「對我這個天才來講,世上無難事嘛。無頂山和夾壁形成了一個門,而那根古怪石棒分明是暗示飛升者提筆寫字的意思。門裡寫什麼,可以穿越無頂山呢?老子靈機一動,想起了『闖』字。」

  「多,多少年,年了,總算又,又有人,人進來了。」從山上,遙遙傳來一個生澀含糊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還有些結巴,好像是從牙齒和舌頭間艱難擠出來的。

  我嚇了一跳,守護者?目光一掃,山上沒人啊。再仔細望望,無頂山還是白茫茫一片,連個鬼影都沒有。

  「小朋友,請,請上來。」那個艱澀的聲音繼續道,透著一絲激動。千真萬確,是從山上傳下來的,依稀在冰樹附近。

  多半是守護者!我心生警覺,滴水不漏地答道:「是哪位朋友啊,請現身一見。千萬別誤會,咱只是來這裡風光遊覽一番,對寶物全沒興趣。」一步步,慢慢向山上走去,目光緊緊鎖住冰樹。

  「呵呵。」那個聲音乾笑幾聲,「你,你走上來,自然看,看得見我了。你放心,老夫絕不會對你不利。看你騎著彩馬而入,是在澗水中寫了一個『馬』字麼?嗯,門裡藏馬是『闖』,你比老夫當年有豪氣多了。唉,你的運氣也比老夫好得多了。」話聲越來越流利,一點也不隔楞了。

  我漸漸生疑,聽他的話意,似乎也是一個翻過無頂山的飛升妖怪。走到冰樹九尺遠的地方,我停下了,小心翼翼地審視四周。

  「我在這裡。」聲音在冰樹背後幽幽響起,我愣了一下,繞過去一瞧,竟然是一個潔白矮小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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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00:39 |只看該作者
  無論怎麼看,他都只是一個僵立不動的小雪人,而且堆得非常粗糙,更像是隆起的小雪堆,哪有絲毫妖怪的樣子。圓坨坨的腦袋上,連鼻子、嘴巴都沒有,腰腫背駝,兩條粗短腿近乎合併成了一條。當他揮動瘦小的雪臂,向我微微招手時,我才從雪人的臉上,辨認出了眨動的雙眼——兩個螞蟻大小的黑點。

  哈哈,這傢伙的眼睛小得可與月魂媲美。我忍住笑,不卑不亢地問道:「朋友是守護者還是來自魔剎天?」他的身體完全和山連在了一起,如同一截被冰雪覆蓋的突岩,看情形是站不起來了。一個不能活動的傢伙,有什麼好怕?我膽氣一壯,向前跨了一大步,和他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我是——」雪人遲疑了一會,才澀聲道:「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現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是算守護者呢,還是原來的悲喜和尚?又或者什麼都不是。」

  「哇靠,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朋友你腦子沒問題吧,凍糊塗了?咦,悲喜和尚?這個名字很耳熟啊。」我抓抓腦袋,猛地驚喊:「魔剎天的一代妖王悲喜和尚?日他奶奶的,你蒙誰呢!妖王悲喜和尚正在魔主麾下效力,怎麼會在這裡?老實交代,你到底是哪根蔥?」

  雪人的小黑眼射出驚異的光芒:「魔主?魔剎天傳說中的魔主出世了?鯤鵬山脈的沙羅鐵樹真的開花了?你說還有一個悲喜和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老夫這些年一直被困色欲天,如何分身魔剎天?」

  我困惑地看著他,既然知道魔剎天的傳說,那他應該是飛升來的妖怪而並非守護者。按理,他沒必要用悲喜和尚的名頭騙我,又撈不到什麼好處,除非他真的是魔剎天的一代妖王!那麼如今魔主手下的悲喜和尚,又是哪根蔥?面前的雪人連魔主出世都沒聽說,顯然至少是四年多前才飛升的,而悲喜和尚是在這幾年,才被楚度收召的。想了想,我道:「要麼你吹牛,要麼魔剎天的那個悲喜和尚是假貨。」

  「居然有人假冒老夫,難道他會變形術?」雪人呆了呆,喃喃自語:「他若是我,那我又是誰!」雪臂隨意一擺,打得冰雪迸濺,岩石炸開,硬生生擊穿了一個深洞。

  我暗暗驚訝,雪人僅僅是隨手一揮的動作,不含任何妖力,又不可能使用法術,為什麼還有這樣驚人的力道?

  雪人目光茫然,仿佛一個丟失了軀殼,無處遊蕩的魂魄,只是不停地道:「魔剎天又有了一個悲喜和尚,那我是誰?我什麼都不是了麼?」

  「不!」驀地,雪人發出一聲嘶啞淒厲的吼叫,震得滿山轟隆,雪塊崩滾。雪人聲色俱厲:「不!老夫不能讓人搶走我唯一的東西!悲喜和尚是我!我才是獨一無二的悲喜和尚!」

  他的吼叫越來越狂烈,像發了瘋似的:「悲喜和尚這個名字,是老夫如今唯一擁有的了,誰也不能奪去!」轟然巨震,無數雪塊宛如天河巨浪,滾滾沖下,席捲起一片茫茫白霧。

  日他奶奶的,一個名字有什麼大不了。先前雪人叫我時,語氣平緩,一派深沉莫測的高人風範,怎麼一下子變狂犬了?我輕鬆騰挪,避開聲勢猛烈的雪崩。

  雪人忽然死死盯著我,顫聲道:「老夫真的是魔剎天十大妖王之一的悲喜和尚。小朋友,你相信我。雖然老夫如今面目全非,但的的確確是悲喜和尚。」

  我不動聲色,心裡又信了幾分。如果雪人不是瘋子,那多半是悲喜和尚了,否則聽到有人冒名頂替,情緒反應決不會這麼激烈。只是飛升結束後,他應該返回了魔剎天,怎麼還在這裡?當下進一步試探道:「我相信有什麼用呢?北境所有的人、妖,都會認為那個假貨才是悲喜和尚。」

  雪人一呆,目光赤紅充血,語無倫次地叫道:「告訴我,告訴我魔主和那個自稱悲喜和尚的雜種是怎麼回事?我要殺了他,不,你幫我殺了他!快說!幫幫我!」

  此時,我幾乎可以確信,魔主手下的那個妖王是冒牌貨。哈哈,這下熱鬧了,竟然有妖怪冒充悲喜和尚,投靠楚度,其中大有文章啊。

  眼珠一轉,我理也不理他,打量著冰樹,嘖嘖道:「這應該是一件寶貝吧,不錯,怎麼把它弄走呢?怎麼瞧不見守護者?悲喜老兄,別幹瞪著我,你的遭遇和老子無關,我是來尋寶,不是來聽你申冤的。」話鋒一轉,重重歎氣:「你也可憐啊,堂堂妖王怎麼會被困在這裡,還變成了一個醜陋的小雪人?那個假借你名頭的雜種,可是在魔剎天作威作福呢。」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怎麼得到靈犀脈!它沒有守護者,它的守護者早死了。只要你答應幫我,我什麼都告訴你!」

  靈犀脈?這棵冰樹叫靈犀脈?我見對方入了彀,心裡偷樂,嘴上不耐煩地道:「我的飛升時間不多了,你最好快點說。大概幾百萬年都不會再有我這麼聰明的妖怪進入這裡了。唉,誰是悲喜和尚的真相,從此被永遠塵封。真正的一代妖王,只能含恨、屈辱、無奈、憤懣、壓抑……」

  「咬住靈犀脈,就是樹幹,用嘴使勁吸!快!快啊!」不等我嘮裡嘮叨講完,雪人急不可耐地嚷道。

  我一個餓虎撲食,大口咬住冰樹樹幹。「哇哇」,冰樹被咬出一個缺口,竟然發出了嬰兒的啼哭,枝莖抖動,流爍出霓虹色的光芒,映得雪山色彩斑斕,明霞麗空。我用力一吸,銀亮冷澈的液汁猶如泉噴,汩汩沖喉,化作一道道清流,先鑽進任脈,再轉入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然後流向下身,進入足少陰腎經。每流過一道經脈,不少汁液就凝固下來,與經脈融合。

  雪人開始滔滔不絕,訴說他的長篇苦難史:「老夫悲喜和尚,一千歲時由獸修煉成妖,隨後一路高歌猛進,五千年後邁入進化的末那態,成為魔剎天的妖王。然而,在接下來的一萬多年,即使日以繼夜地苦修,老夫的妖力也難作寸進,始終停留在末那態的後期。那時,漫長的生命成為了一種重複:修煉——抗劫——修煉——抗劫,永無盡頭,也永無突破。老夫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一時間,渾然不知活著為了什麼。難道就是不斷地重複一天又一天,如同蟻蟲每日尋食、睡醒?」

  我一邊猛吸汁液,一邊嘟囔:「老伯,何必想太多?自己找罪受。」

  「老夫一代天驕,豈能過這種一成不變的蟲蟻日子?我決心孤注一擲,強突飛升,便斬殺了九百九十九個妖怪,挖出內丹,以血浸泡一年後服食,再配合我獨門的悲喜換身妖法,激發全身潛力,破碎經脈,強行進化,終於邁入阿賴耶態!」

  我差點沒一口把嘴裡的汁液噴出來,進化還能用強的?還是阿賴耶態?老傢伙太牛了!魔剎天十大妖王,他絕對排第一。

  「這樣逆天而行的阿賴耶態飛升,幾乎是九死一生,除非能在色欲天尋到罕世奇珍——靈犀脈,把斷裂的經脈重新煉塑成天人合一的靈脈。否則一旦飛升結束,回到魔剎天也變成廢人。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過關於靈犀脈的記載,知道有一種叫做蜜漿的蟲子性喜棲宿在靈犀脈上,而色欲天的冷香魚又喜食蜜漿蟲。於是,我在長達一個月的阿賴耶態飛升期間,踏遍色欲天的千河萬澗,苦苦尋找冷香魚。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找到了這裡。」

  我不由感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最後靈犀脈還不是便宜了老子?這時,冰樹的汁液漸漸乾涸,再也吸不到一滴。清流從足太陽膀胱經流出,徐徐轉入督脈,督脈頓時變得冰津津的,舒適極了。

  雪人續道:「站在無頂山前,老夫用了三日,終於識破其中奧妙,想出了翻山之法。」

  我欣然道:「你也很聰明嘛,被你想出了闖字。」

  雪人苦笑:「我寫的是一個『開』。」

  我恍然大悟,門裡藏開,不正是一個開字嘛。

  雪人道:「當無頂山壁奇跡般打開了一道門時,老夫歡喜得無以復加。穿山而過,我一眼就望見了靈犀脈。然而靈犀脈的守護者雪精太過厲害,一場血戰下來,我被它拼死抱住,用秘法將我身軀慢慢融化,雖然最後老夫奮力一搏,除掉了雪精,但由於我一直被雪精抱住,不知不覺,雙方氣血交融,加上老夫自己的肉身被雪精融化,竟然一下子相貌全改,渾身從內到外,變得和雪精一模一樣,還和這無頂山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隔開。從此,我被困在了色欲天,不知過了多少年,再也無法返回。」

  發出一聲酸楚的長歎,雪人低聲道:「除了意識,我等於就是一個雪精。小朋友,當你的外貌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你能說,你還是你嗎?我是魔剎天的妖王悲喜和尚,還是色欲天的守護者雪精?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我木然無語,區分每個人的,正是不同的樣貌。如果我變成了貓、狗,怎麼還能叫做林飛?海姬又怎會嫁給一隻貓、狗?如果轉世北境的我長得和龍蝶一樣,三個美女又怎會把我當作林飛?即使擁有截然不同的意識,我在北境還是會被當作龍蝶的存在。

  「存在,何謂真正的存在?」霎時,我腦海中浮現出楚度灼灼的目光。我忽然瞭解,為什麼雪人這麼在乎悲喜和尚這個名字了。

  那是唯一還能確認他存在的東西吧。

  精神高於肉體,卻不得不屈服於肉體,這或許是所有生命的悲哀。

  「咯嚓」一聲,靈犀脈迅速乾裂,萎縮,最終變成一小塊冰渣,簌簌碎裂。誰還能說這塊不起眼的冰渣,就是奇寶靈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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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暗戰

  一團團蜜漿蟲掉了下來,滿山滾動。這時,清流早已流遍我的全身經脈,一條條經脈變得透明輕靈,仿佛化作無數條觸手,向四周延伸。我宛若新生的嬰兒,體內靈氣洋溢,站在無頂山上,經脈吞吐天地精華,如同混沌初開,以最原始的狀態和天地貫穿一體,不分彼此,不分內外。

  從這一刻起,我正式踏入了「道」的大循環。

  雪人的小黑眼裡透出複雜的神色:「吸食靈犀脈,能令全身經脈換化成天地靈脈,自動吸收精華之氣,從而進入天人感應的境界。一招一式,不僅僅局限於法術的威力,還暗含天地氣勢。有此機遇,最多三個月,你就能再次飛升了。你的運氣比老夫好太多了,唉,命啊,人力果真無法逆天嗎?」

  「悲喜老伯啊,有時埋頭蠻幹是不行的,要講究時機。不過悲喜老伯你身殘志堅,能返回魔剎天也說不定。」我看他十分鬱悶,隨口安慰了幾句。飛升的時間所剩不多了,我想了想,抓緊套問:「你說你飛升時,經脈斷裂,又如何打得過強悍的雪精?拔出那根石棒?你一定有什麼秘法吧?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不如把秘法說來聽聽,讓我替你發揚光大。」

  雪人乾笑一聲:「秘法?哪來什麼秘法?在北境,無論人、妖,都極力追求法術妖力,而忽視了肉體的本原力量。孰不知飛升時,往往只能憑藉單純的肉體對抗守護者。一旦不用妖術法術,他們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別?於是老夫另僻蹊徑,花了一千多年的時間苦修肉身力量,終有所成。不然,老夫怎敢冒冒失失地自斷經脈,飛升色欲天?」

  我心中駭然,單憑肉身擊敗強大的守護者,悲喜老妖還真不是蓋的。

  「肉身力量的訣竅,其實很簡單,只要邁入天人感應境界,便可修煉而成。」仿佛知道分別在際,雪人飛快說道:「天地萬物,不論死的活的,身上都存在最薄弱的一環,只要擊中這個最弱點,以肌肉的爆發力加以振盪擴大即可。其中要訣是——用舉重若輕、舉輕若重的修煉方式,達到肌肉群的完美操控,令每一塊肌肉都成為流動的力量。」

  我默念他的話,牢牢記住,雖然還不太明白,但以後有的是時間琢磨。當下得隴望蜀,貪心地道:「還有你那個很野蠻血腥的悲喜換身妖法,也一併說了吧。」

  「小朋友,貪多嚼不爛。」

  「技多不壓身嘛。」

  雪人略一沉吟,哼道:「魔剎天明鏡山悲喜洞府的後門口,有一棵菩提樹,樹下深挖三丈,即得《悲喜換身秘笈》。小朋友,你答應我的事呢?」

  我拍胸脯保證:「你放心,我一定做到。」可憐的雪人悲喜,你都沒說讓我答應什麼,我的保證還不是一句空話?不過看在相識一場,替你儘量騷擾一下那個假貨吧。

  雪人長歎一聲,沉默了一會,道:「在你離開前,叫我一聲悲喜和尚吧。」閉上眼,默默地道:「名字,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了。」

  我無言,雪花紛飛,灑落光禿禿的無頂山。靈犀脈消失後,澗水也從此斷流。不用多久,連另一邊的山澗也會乾涸。將來的某一天,誰還能證明這條曾經寒冽奔騰的澗水,這銀光閃閃,萬千竄動的冷香魚,這金黃如蜜的蜜漿蟲?

  這些消失的東西,時間久了,會被遺忘。也會有一天,我們消失,被遺忘,被當作不曾存在過。如果說,真的留下了一絲存在的痕跡——那或者,叫做「名字」。

  然而,僅僅是名字麼?傳承了肉身力量的秘訣,傳承了悲喜換身妖法,悲喜和尚便不能算是徹底消失吧。無論是人、妖,一草一木,不都在不斷的傳承麼。

  這是生命拒絕被遺忘的方式。

  「我——不會叫你的名字。」我看著悲喜和尚,一字一頓:「因為我留下了你的存在。」

  悲喜和尚驀地一震,目光暴出閃閃異彩。漫天大雪裡,他的樣子有些模糊了。

  「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啊!你的生活改變了!」我大叫,眼前驟然一黑,下一刻,我已回到了清虛天。四周月色朦朧,桑林蒼碧,地上到處是一條條僵硬的蠶屍。

  在桑林北角上,籠罩著一片淒迷的白霧。

  我仍然被楚度牢牢抓在手裡,沒拿到什麼逃跑的寶貝,只好繼續階下囚的倒楣角色。

  月魂忽然問:「雖然得到靈犀脈,但沒有得到你想要的寶貝,失望嗎?」

  「不。」我沉吟片刻,露出一絲微笑:「當我在山澗掉頭,逆流而上的時候,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楚度訝異地看了我一眼,灑然走出桑林,倏地,止步,目光遙視前方。

  桑林外傳來一陣豪邁的大笑,迎面,一個大漢滿臉虯髯,衣衫落拓,龍行虎步而來。

  明朗的夜空,驟然烏雲密佈,騰騰翻滾。隨著大漢前進的腳步,濃厚的雲團幾乎貼著林梢,低低掠來。我心頭駭然,這個大漢的法力可謂驚世駭俗,竟然可以引動天象。

  楚度面如止水,靜靜佇立。

  「拓拔峰,清虛天第二名門破壞島島主,在這裡久候多時了。」大漢朗聲道,每踏一步,沉穩無比,仿佛落地生根,牢不可摧。

  楚度雙眼閃過一絲異彩,倏然信步向前,宛如行雲流水,飄渺不定。隨著他的步伐,半空的烏雲越來越稀少,明澈的月光穿透雲層,灑遍大地。

  在距離十丈左右,雙方同時停步,絕頂高手之間的微妙感應令人驚贊。

  拓拔峰目光厲電般掃過我和楚度,又在瞬息隱沒了逼人的光彩。他面容泛黃,眉淡目細,灰色的舊布衫還染了幾許塵土,乍看實在平淡無奇。但細細一瞧,他肌膚光滑,隱隱流動著瑩潤的光澤。四肢健長舒展,仿佛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

  「不用你楚度找上門,老子自己來了。」拓拔峰仰天長笑,身軀宛如一座巍巍大山,無形的氣勢透體而出,霎時壓遍了整片桑林。

  「有勞拓拔島主前來相迎。」楚度丟下我,和拓拔峰的目光剎那交擊,久久糾纏。如果說後者是高山仰止的雄壯氣勢,楚度就是海潮般連綿不斷的氣勢。「嘩啦啦」,一棵棵桑樹被拓拔峰的威猛氣勢壓彎了腰,又被楚度的氣勢向上卷起,硬生生地抬直,紛紛揚揚的桑葉剛剛飛灑下來,就被碾成粉末。

  「精彩,高手對決,大家加油!」我倚坐在一棵桑樹邊,鼓掌嚷道:「我叫林飛,被楚度所擄,和他毫無關係,兩不相幫。」心裡暗喜,楚度和清虛天第二名門的掌教決戰,老子大有機會開溜啊。

  「若是你走出一步,必先殺你。」楚度漠然對我道,在雙方氣機牽制下,他依然能分神和我說話。

  我沒好氣地嘟囔:「以小妖之心,度君子之腹。」隨手摘下一串紫色的桑葚,塞進嘴裡。

  「楚度,夠豪氣!不帶一個手下,硬闖清虛天,老子很佩服。」拓拔峰翹起大拇指贊道,強大的氣勢倏地消散,說收就收,控制自如,又對我道:「小兄弟就是近來聲名鵲起的林飛麼?嗯,長得是比我俊,難怪連甘仙子也愛陪著你了。」

  「好說好說。」我嘻嘻一笑。

  楚度淡淡地道:「拓拔島主主動來此迎戰,一樣出乎楚某的意料。」潮水般的氣勢也消失無形。

  拓拔峰擺出驚異的神色,連連擺手:「誰說老子現在要和你打?你送來的挑戰帖上,可是清清楚楚寫明瞭第一個挑戰第十名門音煞派,難道你說話像放屁?」嘴角露出一絲頑劣的笑容。

  我目瞪口呆,拓拔峰出場時風采奇偉,氣勢壓人,一看就是來和楚度生死決戰的。誰料一下子來個大轉彎,開口說不打了。

  楚度也愣了一下:「拓拔島主在開玩笑麼?」

  「他娘的,誰會拿小命開玩笑?」拓拔峰聳聳肩:「楚兄剛才也說了,有勞我前來相迎,所以只是接個風而已,沒興趣打打殺殺,楚兄你不會口是心非吧?」

  我聽得直翻白眼,這個拓拔峰滿口粗話,還大耍無賴,避不交戰,哪裡像清虛天第二名門的堂堂掌教,分明是老子的同道中人嘛。

  楚度哼道:「多謝拓拔兄的接風盛情,如島主之願,就按戰書所寫,明年一月……」

  「好了好了,楚兄不說我也背得出你這份挑戰清虛天的戰帖。」拓拔峰肆無忌憚地打斷了楚度的話,豎起指頭,一一說道:「九月初三,楚兄將登門挑戰清虛天第十名門——音煞派。十月十九,挑戰第九名門神通教。十月重陽,挑戰第八名門步鬥派。十一月立冬,挑戰第七名門白雲澗。十一月初三,挑戰第六名門補天門。十一月初十,挑戰第五名門璿璣宗。十二月大雪,挑戰第四名門爐火峰,十二月冬至,挑戰第三名門星谷。來年一月初十,就是我拓拔峰和你的生死一戰。清虛天第一高手公子櫻,將在一月的最後一天,於碧落賦靜候楚兄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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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01:20 |只看該作者
  我心道這些名門全是傻鳥,居然任憑楚度上門個個擊破。要是我,早就聯絡大夥,來個暗殺下毒圍剿之類的,殺不死他也累死他。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名門實在顧忌太多,第一是被虛名所累,楚度以一人之力挑戰清虛天,可謂光明正大,這些名門自詡身價,也不好玩陰耍賴;第二有羅生天在側虎視眈眈,欲收漁人之利。第三,十大名門一旦以多打少,會立刻引起魔剎天兵發清虛天,掀起蔓延全境的烽火大戰。

  楚度一笑:「清虛天十大名門,只有拓拔兄一人來此麼?」

  拓拔峰眼睛一瞪:「有我還不夠嗎?莫非你要我們清虛天大小幾萬個門派掌教都來對你評點圍觀?或是楚兄覺得我拓拔峰還不夠看,要請公子櫻一起來?好啊,那咱們叫上公子櫻,找個沒人的地方聚聚。」

  我偷偷竊笑,拓拔峰辭鋒淩厲,暗帶威脅,若能惹急了楚度,一場血戰勢必難免。此時此刻,我絞盡腦汁,盤算著怎麼讓這兩個絕頂高手鷸蚌相爭,老子漁翁開溜。

  楚度微微一哂:「久聞拓拔兄豪爽不羈,機變多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非虛。你試圖激起楚某怒火,向你發難,從而落下我不守信的罪名。即可打亂我早已安排好的挑戰表,使各大名門化主動為被動,又可動搖楚某心境。可惜,拓拔兄白費功夫了。」

  拓拔峰嘻嘻一笑:「既然被你識破用意,也算不上什麼多智了。」坦蕩承認,不做一句狡辯。

  「告辭。」楚度抓起我,舉步前行,拓拔峰隨即跟上,嘴裡道:「楚兄初來清虛天,人生地不熟,我就勉為其難,當個嚮導吧。」

  楚度蹙眉:「不敢有勞。」施展縮地成寸,一步踏出十丈外。

  拓拔峰身形一晃,閃到楚度身邊,滿臉熱情洋溢:「要的要的,楚兄何必客套呢。楚兄擅飛,想是嫌我拖累你的行程,其實多慮了。」伸手一掏,從懷裡取出一塊皺皺巴巴的綢布。迎風一展,綢布自動飄起,浮在半空,像翅膀一樣輕輕拍動。在月光映射下,薄如蟬翼,映出五光十色的華美圖紋,流動生輝。

  楚度仔細看了一眼綢布,上面的圖紋是一個個天神般的人物:或俊美秀雅,或威猛猙獰,或手執樂器兵器,或手捧佳餚花果,或打鬥騎射,或歌舞嬉戲……被月光一照,那些人物仿佛動了起來,千姿百態,惟妙惟肖。

  「敦煌綢?」楚度訝然道。

  「楚兄好眼力。」拓拔峰道:「敦煌綢有三大奇效,其一便是載人飛行,速度之快,不比楚兄的羽道術慢多少,所以我總是跟得上楚兄的。」

  我忍不住大笑,拓拔峰擺明瞭要一路死纏楚度,這傢伙太狡猾了。如果楚度和其他名門掌教決戰時,有這麼一個絕頂高手一直在旁邊窺測,怎麼能安心發揮實力?

  楚度神色微變:「拓拔兄一再挑釁,當楚某殺不得你麼?」

  拓拔峰故作吃驚:「殺我?我好心給楚兄當嚮導,你卻要殺我?赫赫一代魔主,胸懷如此狹窄嗎?哦,我明白了,你怕了我!」目光霎時猶如雷電交轟,竟然讓人生出天空打了個響雷的錯覺,直射楚度:「你怕在決戰時,我會偷下殺手!哈哈哈哈,你要是怕了,老子現在拍拍屁股就走。」

  楚度眉毛微挑,從容迎上拓拔峰的目光:「你走或留,全憑自心,何必依賴於我?」

  雙方目光再次交擊,似迸濺出電光石火。

  我驀地一震,想起老太婆師父曾經說過,真正的高手對決,天時、地利、心理、狀態都可以化作取勝的本錢。拓拔峰剛才的話,就是對楚度展開心理攻勢,若是楚度不讓他跟在身邊,等於承認自己的怯意,從而留下心理陰影。將來兩人對戰,楚度已先輸了一分。楚度若是讓他跟在身邊,等於骨鯁在喉,一樣影響心境。

  無論楚度答應與否,都會陷入被動,甚至生出被拓拔峰擺佈的無力感。但楚老妖就是楚老妖,並不直接回答,而是避實就虛,指出拓拔峰的所作所為,只能取決於楚度的想法,反將了對方一軍。

  其中你來我去的心理鬥爭,微妙處不下於任何法術。兩人來年一月的決戰,其實此時此刻,已經開始了。

  雙方錯開目光,誰也沒有再說話。楚度走出桑林,拓拔峰收起敦煌綢,昂首闊步,如影隨形。

  桑林外,水聲潺潺,碧蔭翠幕,一派秀麗清幽的田園風光。放眼望去,數不清的湖河、溪澗、池塘、水井,像千萬顆明晃晃的星星,嵌在一望無際,翻疊著深淺不一綠浪的大地上。

  一路走去,小橋流水長亭,園林荷塘田莊,秀藤幽樹麗花。偶爾有鳥聲劃過夜空,像透明的夜露,簌簌滴落下來。

  時不時,有黑影出沒,遠遠地跟著我們。楚度道:「清虛天的人類喜歡半夜出來活動麼?」

  拓拔峰瀟灑地聳聳肩:「最近北境治安不太好,所以清虛天的各個門派自發組織成隊,巡視各處天壑,以免被不懷好意的歹徒混了進來。還有的人聽說魔主大駕光臨,特意趕來一瞻風采,又怕冒犯楚兄,所以只是遠觀。要不,你給他們簽個名?」

  楚度輕笑一聲,拐上一條白石小徑,徑旁有一座六角涼亭。亭子素樸端雅,頂覆灰瓦。柱子不著一色,裸露出青灰色的石頭,燕尾般翹起的簷角上,掛著一串綠鏽斑斑的銅鈴,被夜風一吹,叮噹鳴響。

  「咦?」楚度停下腳步,深深地凝視石亭,臉上露出奇特的表情。靜立許久,楚度翩然入亭,足尖點著鈴聲的起伏,反倒像是被這婉轉的鈴聲吸進亭子裡去的。

  拓拔峰擊掌贊道:「楚兄舉手抬足,無不與自然景物合拍,宛如天成。」踏步入亭,卻是踩在鈴聲的間隙中,步伐重如千鈞,硬生生將鈴聲踩得支離破碎。

  楚度放開了我,愜意地靠在勾欄上,任由月色如雪,灑滿衣襟。斜斜地瞥了我一眼,問道:「你可知我為何會選這座石亭休憩?」

  「因為你無聊唄。」我伸了個大懶腰,四下裡看看,道:「這座石亭很不錯嘛,氣勢古樸,不帶一絲斧鑿匠氣,又處處顯出秀雅。亭頂、亭柱、勾欄線條流暢,渾然一體,不像分開製造,倒像是一氣呵成的。」說來也怪,自從這次飛升結束,邁入天人感應的境界後,許多尋常的事物在我眼裡,多出了一番味道。

  拓拔峰驚訝地看著我:「小兄弟妖力平平,怎也到了天人合一,於平淡中見真章的境界?了不起!不過這座石亭最精彩的一筆,你還沒有講出來。」目光有意無意,和楚度相觸,兩人齊齊一笑。

  我頓起好勝心。面前的這兩個人都是當世天驕,法力絕倫,但我林飛也不是什麼魚腩。當下繞著亭子,左瞧右瞧,裡看外看。

  「叮噹」,風吹銅鈴,悠揚清脆。我下意識地仰起頭,一串銅鈴輕輕搖曳,明暗生輝,仿佛是從簷角流垂下來的一縷月光。

  「我明白啦!」我欣然叫道:「亭有六角,但只有這一個角懸掛銅鈴,原本失衡。偏偏看上去,沒有一點突兀感,反顯得六角錯落有致,達到另一種玄妙的平衡。妙啊,畫龍點睛,這一串銅鈴掛得妙!」

  拓拔峰哈哈大笑,一拍勾欄:「小兄弟硬是要得!不消百年,北境必將多出一個絕世高手!」

  「請問拓拔兄,此亭為何人製造?」楚度忽然問。

  「正是多年前失蹤的清虛天第一高手——晏采子親手建制。」拓拔峰肅然道。

  「原來是他。」楚度長歎一聲:「果然絕代高手。石亭六角均勻分佈,再添一物,本該破壞平衡。然而此鈴插入其中,妙到毫巔,韻味無窮。猶如月影映湖,鏡中生花,虛實相間,使整座石亭都活了起來。」

  拓拔峰點點頭:「楚兄說得一點沒錯。當年晏采子打造此亭,便是將他對道的感悟融入其中。其實,他建造此亭,還有一個用意。」

  「願聞其詳。」

  「昔日,曾有不少人、妖遠道而來清虛天,挑戰晏采子。他煩不勝煩,便以此亭考量對手。要是瞧出石亭奧妙的,自然會比較彼此法力高下,生出退意。要是瞧不出的,當然沒資格見他一面了。要是瞧出奧妙又敢上門挑戰的,必為高手,晏采子才會與之一戰。」

  楚度目光灼灼:「可惜楚某來得太晚了。」

  拓拔峰嘿然道:「楚兄你妖力通玄,融會百家,或許稱得上是當今北境的第一高手。但若晏采子還在,你未必是他的對手。」言辭又巧布心理攻勢,暗示晏采子不在,楚度即使擊敗清虛天十大名門,也算不上真正的第一高手。

  楚度長笑:「楚某不看過去,只望將來。」巧妙回擊拓拔峰,表明晏采子早已輝煌不再。

  從楚度問我石亭的奧妙,拓拔峰借我之口答出開始,雙方又開始了一輪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暗戰。

  拓拔峰轉換話題:「此亭建造多時,無人命名。不如我們三人為它各取一名,然後選出最佳的一個名字,刻在亭柱上。也算紀念大家今晚相會,留一段佳話。」

  我拍手叫好,想了想,道:「就叫向鈴亭吧。」

  「呵呵,小兄弟取的名字頗為雅致,只是缺了一點大氣。」拓拔峰沉吟一會,正待開口,楚度已探出一指,遙點亭柱,淩空虛劃,石屑飛濺下,「三人亭」幾個古拙大字深深刻入青石。

  楚度此舉搶佔先手,造成既定事實,連一絲較量的機會都不給拓拔峰。而「三人亭」這個名字看似普通,卻切合此情此景,又暗斂睨睥鋒芒,恰似畫畫留白,給人以無限想像,我推敲許久,也找不出比它更合適的名稱。

  最神妙的是,這三個字寫得素樸厚拙,餘韻無窮,氣勢滲透亭柱,與整座石亭渾然無間,簡直和那串銅鈴是異曲同工。

  拓拔峰目不轉睛地盯著「三人亭」,許久,輕輕歎息:「楚兄驚才絕羨,霸氣蓋世,拓拔佩服不已,可惜你我只能有一人活下去。楚兄,何必讓魔剎天與清虛天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大家和平相處,互相切磋法術,快快活活地共探大道,豈不是好?」

  楚度默然半晌,道:「拓拔兄豪放不羈,自創破壞六字真訣,被譽為北境有史以來的第一剛猛法術,楚某也嚮往得緊。只是人各有志,楚某心中的道,並非常道。」

  拓拔峰沉思片刻,哈哈一笑:「好,我也不婆婆媽媽地當說客了,大家到時生死一戰便是。說了半天,肚子餓啦,一起吃一頓吧,老子請客。」拍拍屁股,席地而坐,動作灑脫之極。

  我一愣:「哪有吃的?」

  拓拔峰神秘地眨眨眼,拿出敦煌綢,鋪在地上,拍綢布,喊道:「拿吃的來!」

  敦煌綢光芒四射,圖紋流爍,一些手捧佳餚瓜果的人物動了起來,一盤盤五顏六色的佳餚瓊漿從綢布裡紛紛跳出,熱氣騰騰,噴香誘人,轉眼鋪滿了一地。

  「夠了。」拓拔峰一拍敦煌綢,綢布上的人物戛然而止,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也不再跳出美食了。

  我看傻了眼,面前一盤金黃色的烤乳豬上,還滋滋冒油,簡直是剛剛出爐的。螭道:「敦煌綢是靈寶天的極品寶貝了,據說取自空城。它除了載人飛行、變出美食兩大奇效外,還能驅使綢上人物,攻擊對手。當然了,我也是靈寶天的極品寶貝啊。」

  日他奶奶的,你是個極品寶貨還差不多。我迫不及待地探出雙手,抓起烤乳豬,狼吞虎嚥。雖說現在我法術有成,不太會肚子餓,但嘴巴還是饞的。

  拓拔峰的吃相比我還難看,左手一隻醬汁龍腿,右手一隻五香麒麟翅,左右開弓,唾沫飛濺,嘖嘖大嚼聲不絕於耳。

  楚度瞠目結舌,許久才道:「以你們的修為,還需要如此麼?」

  「吃是一種享受。」我和拓拔峰異口同聲地回道,四隻手抓向佳餚,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齊聲道:「日他奶奶的(他娘的),知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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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橫掃清虛

  九月初三,淩晨,暴雨。

  龍鳳山——音煞派所在地。

  楚度青衣飄飄,立在龍山山巔。對面的鳳山山巔,立著音煞派掌教——柳永。兩山多洞竅,大小不一。各有一匹銀燦燦的瀑布從龍山、鳳山的皺襞間沖出,穿過無數洞竅,雪龍般咆哮而下。

  一條狹窄的鐵索吊橋,長約七丈,在風雨中嘩啦啦晃動,將龍山和鳳山相連。吊橋下,是百丈激流,洪濤翻滾,白茫茫一片,和滂沱大雨、轟鳴瀑布、呼嘯山風匯成驚天動地的巨響。

  天昏地暗,雨水雪亮。楚度、柳永一動不動,猶如石雕,目光緊緊相鎖。紛急的雨點打到他們附近,向外彈開,衣衫半點不濕。

  我和拓拔峰在龍山上的一座石亭裡,遠遠觀看雙方決戰。音煞派的近千個門人擁在鳳山上,離柳永三十丈開外,一個個手執油布傘,翹首遙望。遠遠望去,像灰濛濛的水霧裡浮著的一片片秋葉。

  「今日一戰,柳永佔據天時地利。雖說他和楚度相去甚遠,但如果好好利用周遭環境,未嘗不能一搏。」拓拔峰倚在亭柱邊,雙手抱胸,扭頭對我笑道:「此刻大好良機,你怎麼不逃?」

  我仰靠在欄邊,翹起二郎腿,高高擱在亭心的石桌上:「大叔你在耍我啊?柳永的本事也就和老子差不多,根本牽制不了楚度,一旦發現我逃跑,楚度定會撇下柳永,先殺了我。儘管目前雙方對峙,然而楚度已分出一絲氣機,遙遙鎖住此亭,任何動向,都瞞不過他。知音大叔啊,你讓我多活幾天吧。」

  拓拔峰眯起雙眼:「你倒是機靈。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何楚度要將你囚在身邊?換作是我,要不殺了,要不放了,何必帶著一個麻煩到處和人決鬥?」

  我滿不在乎地道:「反正老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由得他好了。」這些天,楚度帶著我在清虛天閒逛,遊覽各處名勝古跡。拓拔峰一路相隨,盡展嚮導天賦,三人處得還算融洽。我也把楚度抓我一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拓拔峰。楚度也不攔我,任由我和拓拔峰打得火熱。

  然而,我和老太婆師父以及楚度的糾葛,並沒有透露給拓拔峰。我心裡揣測,恐怕這才是楚度要囚禁我的真正原因。看了看手扶亭柱,目光不漏過楚度任何一個細微神情的拓拔峰,我道:「知音大叔,幹嘛這麼緊張?是不是打算偷襲啊?我頂你!」

  「他娘的,你小子想混水摸魚啊?」拓拔峰爽朗一笑:「偷襲這種事老子是做不出的。萬一偷襲不成,無論是信心、鬥志、心境都會在楚度面前矮了一截,來年決戰,必敗無疑。」

  「你已經矮了一截。」我挪動了一下屁股,避開撲進來的雨水。亭外的幾棵蒼柏,被風雨打得亂顫亂抖,亭子裡也濕透了半邊,橫欄上紛紛跳動著粗大密集的雨點。

  「哦?」

  「你死皮賴臉地跟著楚度,不外是想給他製造威脅,讓他無法安心挑戰清虛天各派。要是你對來年決鬥有把握,怎會如此?信心,你的信心已經矮了一截!楚度情願吃個暗虧,也任由你一路相隨,氣度上你又輸了一籌!絕頂高手之間的決戰,這兩點足以決定勝負生死。」

  拓拔峰霍然轉身,雙目精光閃閃:「小兄弟,你說得好!只是我拓拔峰既然做此無賴行徑,早已把個人榮辱得失放下。我若不牽制楚度,讓他心生顧忌,楚度必然趁勢將各大名門殺得血流成河,元氣難複。你相信楚度會是一個人來清虛天麼?他要是硬逞匹夫之勇,也當不得什麼魔主了。」

  「難道楚度還帶了手下?」

  「據我們所察,四大妖王月前失蹤了。」

  我駭然變色,目光掃向龍鳳山四周。這麼說來,四大妖王早已暗暗潛入了清虛天,楚度完全是有備而來。以他們五人聯手的可怕實力,足可滅掉任何一個名門了。

  「知音大叔,想不到你為了清虛天,寧可犧牲自己。」拓拔峰明知跟隨楚度,勢必在心中種下敗因,也在所不惜,那是把個人的勝負生死放在了清虛天的安危之後。

  「他娘的,說得這麼酸,老子受不了了。」拓拔峰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擠眉弄眼道:「老子也不那麼傻。你想想,楚度挑戰清虛天前,一定做足功夫,對我們十個掌門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而我們對他瞭解太少,豈不明擺著吃虧?我一路跟來觀戰,也是想摸清楚度的妖術底子,找出弱點。知己知彼,方可一戰嘛。快看,雙方氣勢蓄到了頂點,要開戰了!」

  「轟隆」,一道閃電撕開天幕,黑沉沉的鐵索吊橋霎時雪亮刺眼。兩個對峙的身影忽然動了,楚度上前一步,左足踏上吊橋,右足似動不動。柳永則盤膝坐下,雙手合成喇叭形狀,放在嘴前。

  「投靠楚某,留你一命。」楚度的聲音穿透風雨,悠然淡定。

  「魔主說笑了,頭可斷,志不屈。」瓢潑大雨中,柳永清瘦的身影穩如磐石,秀氣的面容上,挺著不可動搖的堅定風骨。

  「頭可斷,志不屈!」遠遠的一把把油布傘下,爆發出音煞派門人震耳欲聾的吶喊,宛如一聲平地驚雷,激昂澎湃的熱血浪濤卷起,掩過了狂風暴雨。

  「你聽到了麼?」拓拔峰一拳擊碎亭欄,長聲厲嘯:「頭可斷,志不屈,這便是我清虛天的大好男兒!這便是清虛天對魔剎天唯一的回答!」

  我用力點頭,胸中的一腔熱血頃刻沸騰起來。

  「魔主放心,縱然柳永落敗身死,門中弟子也不會橫加插手。」柳永的語聲非常柔和,帶著奇妙的節奏,與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匯成一片宏偉跌宕的天籟。

  「天籟之音!」拓拔峰面露驚訝:「想不到,柳永的法力進步到了這個層次。」

  「原來你煉成了天籟之音。音煞派開創以來,你算是第一人了。」楚度仰天狂笑:「楚某就給你機會,盡展所長吧!」

  右足邁出,楚度站在了搖盪的鐵索上。

  柳永緩緩閉上雙眼,嘴唇蠕動,合成喇叭的雙手劇烈抖動。風雨聲猛然大作,比先前響亮了十倍!宛如一記記聲勢驚人的霹靂,轟隆炸開。一記比一記猛烈,一記比一記狂暴,龍鳳雙峰也仿佛在巨大的咆哮聲中顫慄。

  這是天地的怒吼!

  「好,挾天威而發!」吊橋瘋狂擺動,楚度從容邁出了第二步。

  突然間,暴雷般的巨響仿佛化作了一道道淩厲的閃電,撕開渺渺天地。如果剛才的聲音是鐵錘,現在的聲音就是銳不可擋的刀槍!地動山搖,岩石碎裂迸濺,「噗噗」滾動,一片片松木翠柏被連根拔起,「哢哢」折斷。拴住鐵索兩頭的粗壯石墩一個勁地顫動,「滋滋」裂開一道道紋縫。

  楚度倏地踏出第三步,縮地成寸,站在了吊橋中間。猶如一縷飄搖的雨絲,隨著鐵索跌宕起伏。

  「嘩啦」,浩浩蕩蕩的雨幕被整片掀起來,罩向楚度。億萬顆雨點仿佛都在狂吼,吊橋下的激流卷起百丈峰濤。宛如一頭龐大怪獸躍出,向楚度猛撲上去。

  霎時,楚度被白茫茫的驚濤駭浪淹沒,短短一息,身影又浮現出來。「嘎崩」,鐵索從中而斷,蕩然垂下。楚度淩空虛渡,如履實地,在半空中穩穩邁出了第四步。

  狂風呼嘯,瀑布奔湧,猶如兩條盤旋怒吼的銀色巨龍,要飛騰撲空,攪雲搗雨。隨著柳永不停誦念,龍鳳山洞竅齊鳴,吞吐收翕,像千萬個大鐘同時敲響,洋洋湯湯,轟轟隆隆。頃刻間,瀑布分流迸濺,化作無數條銀色長蛇,嘶嘶作響,全山湧竄。吊橋下波濤滾滾,卷起漩渦,一道道蟒蛇般粗壯的水柱沖起,迎向瀑流銀蛇。

  這一刻,風聲雨聲濤聲瀑聲,成為不分彼此的天地之聲。

  「柳永的天籟之音並不完美。」伸手接著簷角流下來的白花花水柱,我忽然道:「風聲雨聲濤聲瀑聲之間,還有細微的空隙,不能完全融和。」

  「確實差了點火候。」拓拔峰歎道:「不過把音煞派的二流秘道術修煉到這個地步,也難為他了。」

  「柳兄技止于此麼?」楚度長笑綿綿不斷,邁出了第五步。他的笑聲宛如軟刃,從空隙處巧妙插入,把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割裂開來,變成一片雜亂之音。

  柳永兀自閉目靜坐,喇叭形的雙掌忽地收攏,發出一聲清柔婉轉的吟唱。驀地,風聲雨聲瀑聲濤聲像一顆顆珠子,被串連起來。不再有震耳欲聾的猛烈,不再有無堅不摧的狂暴,所有的聲音變得盈盈灑灑,柔和悅耳,像無數金玉絲竹樂器,奏出了曼妙靈動之音。

  「這才像點樣子。」楚度不經意地道,身軀微微一晃,再次邁出一步。此時,他距離柳永已經不足一丈。

  拓拔峰沉聲道,「柳永要敗了。」

  我贊同:「雨水把他的衣服全打濕了,可見不剩半點餘力。」

  「說得沒錯。」拓拔峰臉上露出激賞之色:「小兄弟資質極佳,潛力驚人,將來或可成為與楚度匹敵的對手。」

  我苦笑一聲:「但願我能活那麼久。」

  拓拔峰目光一閃:「你機靈跳脫,飛揚不羈,卻又心志堅毅,通達樂觀,和我年少時的性子很像。所以只要你一心求生,就一定能活下去。」

  「大叔你呢?來年一戰,能活下去嗎?」

  「我已不僅僅是我了,我代表了清虛天第二名門。而你不同,你只須背負著自己的希望。」拓拔峰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天地霍然一片寂靜。

  柳永倏地睜開雙眼,面色蒼白,喇叭形的雙手猛然合閉。風仿佛停了,雨仿佛靜了,瀑仿佛凍住了,濤仿佛凝住了。

  所有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龍鳳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楚度邁出的左足停在半空,將落未落。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踩上鳳山。然而這一步,也像是止住了,似乎很難一下子邁出去。

  驀地,楚度的喝彩聲驚破寂靜:「好一招無聲勝有聲!」風雨大作,瀑濤澎湃,楚度左足在半空悠悠劃了一個圓,落下,終於踏上鳳山山崖,邁出第七步,一拳擊向柳永胸口。

  拳頭快似閃電,卻又緩慢得讓人清晰看見流動的軌跡,正是從天精處學到的時間差秘法。這一拳,根本不像是剛剛學會的,如同經過了千錘百煉,苦練千萬年般爐火純青。

  拳頭落在了柳永的胸膛上,骨頭碎裂的咯吱聲聽得牙酸。

  柳永神色不變,平靜地凝視楚度,單薄的身軀始終紋絲不動。

  「頭可斷,志不屈。」柳永低聲道,慢慢仰倒,胸膛炸開,碎爛的內臟、鮮血狂噴而出。

  風雨如晦,音煞派的門人木然僵立,一把把油布傘從手中滑落,被狂風吹得四處飄滾,宛如泥濘裡的殘花。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楚度仰天狂笑,魔神般的身影像無可披靡的刀鋒,劈開了重重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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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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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4 16:03:32 |只看該作者
  十月十九。午時,陰。

  百鬼岩洞——神通教所在地。

  「滴答,滴答……」冰涼的水珠從洞頂滴落,濺在鐘乳石上,像黑暗中閃爍的一點點微光。

  幽深的岩洞內,濕氣陰寒,怪石奇峰叢生,如同森森獠牙,刀林戟山,高低起伏,參差不齊。頂壁上倒懸著大小不同的鐘乳石,鋒銳猙獰,有的密集林立,有的稀疏交錯。地上一樣崎嶇突兀,尖聳起千奇百怪的鐘乳石,和頂壁的鐘乳石上下相對,有的犬牙錯開,有的緊緊相抵。置身岩洞,就像站在了一個怪獸陰森森的巨嘴裡。

  一塊宛如禿鷲展翅的鐘乳石前,楚度負手靜立,雙目粲然如星,盯著一丈外的神通教教主閻羅。崢嶸的石翅在楚度身後展開,更添飛揚霸氣。

  「楚度你儘管放心,百鬼岩洞裡除了我們四個,沒有第五人,也沒有設下任何機關埋伏。所有門人,早被我遣往了洞外。」閻羅立在一根石柱的陰影下,冷冷地道。他面目僵硬,表情森冷,一頭刺蝟般的短髮根根豎起,滑膩的黑皮衣緊貼瘦骨嶙峋的軀體。

  楚度灑然一笑:「我自然信得過閻兄。這是林飛,並非我的手下,這位拓拔兄,你應該很熟了。」

  閻羅看著拓拔峰,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暖意:「我死之後,你應該知道把我埋在哪裡。」

  拓拔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偏開目光,望著腳下的尖銳石齒:「嗯,我會把你和娟兒埋在一起。」

  「娟兒死了有十八年零三個月二十一天了吧。她一個人在黃泉天,一定很寂寞了。」閻羅咧嘴一笑:「能去陪她,我很高興,這一次我又贏了你。」

  拓拔峰聲音微顫:「是啊,娟兒生前也只是喜歡你。他娘的,老子比你英俊瀟灑,比你法力高強,可娟兒還是喜歡你。他娘的,老子真想再揍你一頓。」

  「可是,娟兒卻把愛若性命的敦煌綢送給了你,你是顧著咱倆的過命交情,才忍痛拒絕娟兒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娘的,胡說什麼!」拓拔峰嘶聲道,手指深深地嵌入洞壁。

  「我雖然知道,可還是放不下娟兒,我……真的放不下。從小到大,我從不欠任何人的東西,除了你。」

  「我……我知道。你寧可死,也不願欠別人的。」

  「這麼多年了,我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卻總是沒有勇氣。現在……現在說出來了,很好。」

  「他娘的,做兄弟的,說這鳥話……」拓拔峰掉過頭,喉頭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閻羅深深地看了一眼拓拔峰,終於移開了目光。「不必難過。」他慢慢地道,恢復了僵冷的面容。

  「楚度,來吧!」閻羅冷冷地道,身形一閃,像一條蛇滑過鐘乳石柱,滿洞遊走。

  楚度倏地掠起,霎時,兩道人影宛如旋風一般,繞著林立石群飛轉。岩洞裡犬牙密聳,空間狹窄,兩人卻連一塊石頭也沒撞到,仿佛貼著岩石滑翔一般。

  「閻羅是你的朋友?」我看著呼吸漸粗的拓拔峰。

  拓拔峰垂下頭,澀聲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相知的兄弟。從小到大,我們好東西一起吃,一起用,一起偷看女人洗澡。就連彼此的法術心得,也背著本門偷偷交換。」

  我心道,你連喜歡的女人都讓出去了,當然是過命的交情了。

  「可是現在,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送死。」拓拔峰的大手不停地抖,寬闊的雙肩都縮了起來:「我不能出手,我看著兄弟死,卻不能出手!他娘的,真他娘的……」

  我心中一動:「我們三人合力的話?」

  「我們和你不同。何況,」拓拔峰眼角跳了一跳,語聲漸漸冷靜:「楚度要是想逃,誰也攔不住。到那時,清虛天死的人遠比現在要多。那些人,一樣有過命的兄弟,一樣有心愛的女人。」

  我唏噓不已,還是老子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快活啊。世上又有幾個人,可以痛痛快快地以本心選擇呢?

  「嘭」,一塊桌面大的鐘乳石在閻羅和楚度當中炸開,碎石激濺。閻羅悶哼一聲,閃入岩洞深處,楚度緊追不放,我們也跟了上去。

  岩洞深處,越發陰森。無數奇峰怪岩聳立在黑魆魆的陰影中,如同恐怖的百鬼夜叉,飛舞撲跳,更顯得兇險可怖。

  閻羅忽地手舞足蹈,發出淒厲的叫聲。霎時,他的人仿佛變成了猙獰的怪石。又或者說,岩洞內所有的怪石都變成了閻羅。黑影幢幢,無數厲鬼凶煞惡嚎著撲向楚度。

  「好!神通秘道術果然別有洞天。」楚度贊道,倏地靜立,十指鮮花般曼妙舒展,運轉蝶戀花秘道術,迎上對方狂濤駭浪般的攻擊。

  拓拔峰手撐石柱,忽然掉頭問:「林飛,換作你是我,可會出手?」

  我呆了呆,道:「會!當然會!日他奶奶的,清虛天死多少人關老子屁事啊,門派的虛名又算個屁啊!」

  拓拔峰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你和我年少時,還真的很像。可惜,我已不是你了。」默然片刻,嘴唇蠕動,一個雄渾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我腦海:「神通教的秘道術,分為報通、修通、鬼通、妖通、依通五種。精要在於利用環境景物,變化神通,由一生萬,由死化生,由虛變實……」

  我一愣,不解地看著他。拓拔峰神色一厲:「還不記下?」

  我這才意識到,拓拔峰要把神通秘道術傳授給我,當下屏息默記,不敢漏過一個字。

  一聲長嘯,楚度飄掠而起,流雲飛袖穿過重重鬼影,不停頓地擊出。「砰」,千百個惡鬼夜叉裡,奔出閻羅踉蹌的身影,鼻孔溢血,左肩血肉模糊,裸露出白森森的肩胛骨。

  楚度微微一笑,收手而立:「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不必藏了。」

  閻羅的身軀倏地化作黑煙,深深地彌漫開,籠罩了岩洞。楚度屹立不動,施展璿璣秘道術,濃厚的煙霧如同漩渦一般,繞著楚度旋舞,難以近身。

  「出來吧!」楚度暴喝,倏地後滑半尺,看也不看,一拳擊向左後方,濃厚的黑霧倏地蕩開。

  「砰」的一聲,閻羅應聲飛出,重重撞上一塊尖錐突起的鐘乳石,鮮血狂噴。尖聳的岩石刺穿後背,從胸前突出,當場氣絕。

  楚度緩步走到閻羅屍體前,驀地,面色一凜。

  異變陡生!

  閻羅的屍體,赫然變成了一塊鐘乳石,而原先插入屍體的尖錐鐘乳石,竟然變成了閻羅!說時遲,那時快,閻羅高速撲出,掌心鑽出一根烏黑鋒利的獠牙,刺向楚度胸膛。

  就在此時,拓拔峰念完了最後一句神通秘道術的口訣。

  「魂器鬼牙!」楚度喝道,貼著鬼牙向後飄飛,身後虛空驟然裂開,浮出菱形明鏡,一隻雪白的手從鏡子裡探出,從容抓住了鬼牙。略一掙扎,鬼牙被強行拽進了鏡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意思,居然還有這麼一手。」楚度大笑,跨步,揮拳,拳頭迅如奔雷,剎那抵上閻羅額頭,蓄勢不發。

  閻羅冷冷地盯著楚度,鮮血不停地從口鼻流出。

  「看在拓拔兄的份上,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楚度淡淡地道:「死,還是降?」

  閻羅發出嘶啞的笑聲,目光越過楚度,望著拓拔峰:「其實,早在娟兒遭劫那天,我就想走了,只是捨不得你。」

  拓拔峰神色慘然:「我明白,你是不願見我也如此痛苦。你們都走了,我是挨不下去的。」

  「是啊,兩個人一起難受,也許都會好一點。只是,苦了娟兒,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黃泉天,一定更難受。」

  拓拔峰虎淚盈眶,雙拳緊攥,嘴唇被咬破了血。楚度瞥了拓拔峰一眼,沉吟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

  拓拔峰一咬牙,聲音嘶啞顫抖:「不過什麼?」

  「我走了。」閻羅毅然打斷了兩人的話,看也不看楚度,反手一掌,拍在天靈蓋上,腦漿迸濺。

  拓拔峰仰天悲嘯,熱淚滾滾,頭也不回地狂奔出洞。

  十月重陽,暮時,晴。

  抱暮山莊——步鬥派所在地。

  穿過幾十排青瓦白牆的矮房,一個步鬥派的道僮領著我們,徑直進入抱暮山莊的後院,在一片紫竹林前,停了下來。

  「家師正在林中相候,各位請進。」道僮忿忿看了楚度一眼,昂首離開。

  夕陽斜照,橙黃色的余暉在林子裡浮動,暮鴉點點飛過紫竹林,翅膀卷起天際的霧靄。

  站在林外,楚度並不急於進去,而是細細觀賞著一根根秀麗挺拔的紫竹。竹幹筆直,滑潤如玉,透著瑩瑩光澤。紫紅色的竹葉十分纖薄,宛如透明,映出了黃昏的暮色。

  「這片紫竹林一定有人常年修剪照料。」楚度沉吟道:「竹葉、枝節分佈參差優美,疏密相間,絕無雜葉亂枝。可見修剪竹葉的人,定然精通法術,而且法術走的是清雅的路子。如我所料不差,應是出於步鬥派掌門浮舟真人之手。」

  拓拔峰道:「這片紫竹林是浮舟真人的清修之處,每次冒出一個竹筍,他都要瞧上好幾日,可謂愛竹如癡。」

  楚度看了看拓拔峰,忽然長長一揖。

  拓拔峰怪叫:「好端端的,楚兄幹嘛對我行大禮?」

  楚度正色道:「拓拔兄忍辱負重,為了清虛天,寧可犧牲至交好友,也不與楚某翻臉。這份高潔情懷猶如此竹,當得我一禮。」

  拓拔峰默然片刻,也對楚度一揖:「你殺我兄弟,這一禮,我當不起。」

  楚度輕輕歎息,翩然入林。竹林裡,光影斑駁,一個玄衣道袍老者半蹲,彎著腰,輕輕撫摸身前一根折斷倒地的紫竹。這株紫竹乾澀枯裂,光禿禿的,只剩一根枯涸的竹枝,掛著幾片發蔫卷起的黃葉。

  老者緩緩站起,目光兀自停留在這根枯老的斷竹上。

  「浮舟真人安好。」拓拔峰向老者打了個招呼。

  浮舟真人點點頭,抬頭望向楚度。後者悠悠地道:「既是愛竹之人,必有竹之風骨,真人想來是不會投靠楚某了。」

  「嗯。」浮舟真人道,他似乎不喜多話。回答了楚度一個字後,再也不發一言。

  「得罪了。」楚度默立一會,施展流雲飛袖,倏地卷向浮舟真人。

  浮舟真人左步跨出一個玄妙的弧線,忽左忽右,忽急忽緩,這短短一步,竟似跨出了無數步。一縷縷淡淡的紫氣掠起,沿著他步伐劃過的軌跡,排成奇特的陣法。

  楚度飛舞的廣袖頓時陷入紫氣陣,變得緩慢滯重,好像背上了千斤重擔。楚度目光一亮,十指探出袖口,施展蝶戀花秘道術,彈撥挑顫。以柔對柔,在氤氳紫氣內綻開一朵朵指影之花。

  「楚度有一個習慣。」拓拔峰遙遙望著楚度,忽然道:「他喜歡讓對手一展所長,等對手的氣勢法術攀至巔峰後,再出手擊潰。」

  我苦笑:「那是他故意的。讓對手把所有的精妙法術都施展出來,他才好觀摩偷學。楚度太聰明了,無論怎樣深奧的法術,他只要多對幾招,就能領悟其中的奧妙。你信不信,百鬼岩洞一戰,他至少學到了三、四分神通秘道術。」

  拓拔峰淡淡一哂:「如果遇到匹敵的高手,他還讓對方一展所長的話,就等於自尋死路了。而習慣這個東西,是很難改的。」

  我心情一振:「你和他差不多啊,你能利用這個弱點擊敗他嗎?」

  拓拔峰沉吟道:「你說他擅長鏡、花、水、月四宇,沒有見到花、水、月三宇大法之前,我不敢輕斷勝負。」

  我驚奇地問道:「難道你想出了破除鏡法的招數?」

  拓拔峰嘿嘿一笑:「破壞六字真訣是天下最剛猛的秘道術,以其中的『轟』、『裂』兩字真訣合用,應該可以打碎那面怪鏡子了。」

  「知音大叔就是牛啊。嘻嘻,什麼是『轟』、『裂』二字訣啊?」

  「你小子,胃口倒不小。貪多嚼不爛,你的神通秘道術學得怎麼樣了?」

  「你也看到了嘛,這些天,我沒日沒夜地參修,加上大叔指點解難,已經基本領悟了。只是第五種依通,還不大明白。」

  「閻羅臨死前,和鐘乳石互換的一擊就是依通。你只要仔細琢磨『虛虛生實,實實化虛』八個字,就會有所領會。你要切記,依通是神通秘道術的最高境界,也是破釜沉舟的一擊。無論傷敵與否,自身都會受到反噬而元氣大傷。」

  這時,楚度十指收攏,化作雙拳擊出,蓄滿混沌甲禦術,將紫氣陣擊得蕩然無存。

  浮舟真人飄然掠起,踩上一根紫竹,雙腳在一片片舒展的竹葉間靈妙跨動,嫋嫋升騰的紫氣陣如同一座座迷宮,將他裹起來。

  楚度冷冷地道:「皮之不存,毛將附焉?」身形不動,一拳猛擊紫竹竹幹。「咯嚓」,堅硬似鐵的紫竹應聲折斷。

  浮舟真人哼了一聲,倏然掠下,繞著楚度腳步疾閃,踏出一片虛幻的殘影。

  「可惜真人愛惜竹子,否則借助這片竹林優勢,還能和楚度相持一段時間。如今失去地利,落敗在即。」拓拔峰歎道。

  我欣然點頭:「既然一戰,就該放下心中所有牽掛,不舍怎得?」

  一重重紫氣罩向楚度,整片竹林仿佛在茫茫紫霧裡浮動。乍一看,楚度身外有無數隻腳飄閃不定,在冉冉紫氣裡載浮載沉。

  「好,我們就比比步法!」楚度傲笑一聲,雙足連錯,速度驚人,走出曼妙靈幻的軌跡,同時一拳接著一拳,重如泰山,快似閃電,不停頓地擊向浮舟真人。

  在楚度的強壓下,浮舟真人步步後退,踏出的紫氣越來越淡。楚度忽地變拳為掌,猶如奇峰突現,一掌斜斜切出,翩若驚鴻,掌緣閃動著鋒銳的金屬光澤。

  浮舟真人腳步連環晃動,再向後一步,本可避開這一記掌刀。但他忽然遲疑了一下,在他身後,正是那棵折斷的枯竹。

  楚度的掌刀瞬間斬中浮舟真人的胸膛,兩條廣袖齊齊卷出,擊中對方的左右太陽穴。

  怦然一聲,浮舟真人七竅流血,向後摔倒,壓在了斷竹上。我和拓拔峰不由得圍了上去,楚度轉過身,向竹林外走去。

  艱難地挪動了一下,浮舟真人半撐起身,凝視著枯裂的紫竹,嘴唇微微顫慄。

  拓拔峰默默歎息,我忍不住安慰浮舟真人:「老竹雖死,新竹又生,真人不必介懷。」

  浮舟真人虛弱地喘息著:「這……根……竹子,是……我……我五歲時,恩師手把手教我所栽。昨夜,死了。」

  我想起老太婆師父,心中一陣難過,顫聲道:「真人如今的弟子,也會繼續栽種下去。一代一代的紫竹,一代一代的弟子,永遠不會枯死。」

  浮舟真人臉上泛出一絲笑意:「謝……謝。這件道……道袍,送,送給你。是步鬥……」一句話沒說完,斷氣而亡。

  暮風吹過,竹葉沙沙。在斷竹旁,慢慢冒出了一小點筍尖。紫紅晶瑩的筍尖,似把餘暉也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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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發表於 2015-4-4 16:03:41 |只看該作者
  十一月立冬,清晨,晴。

  引鶴山——白雲澗所在地。

  「法術誠可貴,美女價更高。若為佳餚顧,兩者皆可拋。」沿著引鶴山的石徑,拓拔峰豪情高歌,對我道:「小兄弟,我這首詩作得還不錯吧?」

  我憋住笑:「老楚一定不同意了。他是若為法術顧,兩者皆可拋。」見到拓拔峰徹底放下胸中積郁,重新豪氣風發,我也為他高興。閻羅的死對拓拔峰是柄雙刃劍,要麼他就此消沉,一蹶不振。而一旦恢復常態,便意味著他在道的境界裡又邁出了一步。

  對拓拔峰這樣的絕頂高手來說,平日要求小一步突破,難如登天。

  「恭喜拓拔兄,成為我、公子櫻之後,當今第三位邁入知微的高手。」楚度微笑道:「來年一戰,楚某甚為期待。」

  拓拔峰沒好氣地道:「他娘的,你期待老子可不期待。」

  我聽得心癢癢的,什麼時候,老子也能嘗嘗知微的滋味啊。浮舟真人送給我的道袍裡子裡,藏著步鬥秘道術的法訣。半個多月的參悟,我已對步鬥秘道術的奧妙瞭若指掌。向知音大叔悄悄請教過後,我決定不照搬步鬥秘道術,而是吸取其中「以步凝氣」的精義,和自己的九曲十八彎秘道術、渡術相融。只要苦練幾年,相信我的步法不會比楚度差。

  落葉積滿了灰色碎石子的山間小路,放眼望去,滿山色彩繽紛,鮮豔錦簇。十一月,在清虛天已是秋末冬初了。引鶴山上,大多數林木由綠轉黃,翠褐鑲嵌,蒼黃交疊,唯有向南的一片楓樹林,葉子火紅,宛如燦爛朝霞,與環繞山峰的白色雲海交相輝映。

  山上,錯落分佈著幾百間精舍雅屋,青瓦白牆,灰簷烏門,白色的仙鶴飛進飛出。庭院內佳木蔥蘢,一泓曲水引山溪泉水而入,金色的三須鯉魚在波光荷葉底遊曳。

  「這些鯉魚倒是稀罕。」我推開一間半掩的雅舍木門,走入庭院,嘖嘖稱奇。金鯉魚的三須顏色各不相同,有紅有白有綠,鮮麗得很。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拓拔峰道:「這裡的任何一幢房子,都值得上幾千萬兩銀子。」

  楚度微笑道:「白雲澗的歷代掌門,都是喜歡享受的人,這一代的掌門司馬子淩也不例外。一切生活用品,極盡精美爾雅。建屋的磚瓦是用清虛天秋水江底的翡翠泥燒制;石材來自羅生天的藍田瓊玉谷;木梁取自魔剎天龍山頂的龍檀木,非十萬年以上樹齡不用;最大的手筆則是所有染色塗漆的料汁,乃是從北境各地收購五顏六色的奇花異草,壓榨成汁,混以不褪色的瑞露漿,用鸞膠調和而成。」指著院子裡亮盈盈的彩色廊欄,道:「一旦染色後,不但色澤鮮豔柔和,還能泛出異香,令人神清氣爽。」

  「日他奶奶的,有錢人啊。」我嘀咕道。湛藍色的天空中,掠過陣陣鳥鳴。一行大雁拍動著灰色的翅膀,排成「人」字形,漸漸消失在乳白色的雲層後。

  望著遠去的雁群,我心頭泛起一絲久違的感覺。清虛天的氣候是最像大唐的地方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分明,也沒什麼怪獸凶物,一派秀麗恬靜風光。以後和海姬成了親,在這裡安家最好。

  走出雅舍,楚度倏然止步,目光轉向楓林。隨著翅膀的扇動聲,一隻白色的仙鶴從林子裡翩躚飛出。

  楚度微微一笑:「司馬子淩在等我們了。」舉步向楓林走去。

  「是等你,別扯上我們。」我一撇嘴,拓拔峰連連點頭。

  麗陽高照,楓林紅豔勝火。楓葉上,薄薄的白霜正在融化。片片楓葉婆娑舒展,映得林間白卵石鋪砌的小路也微微泛紅。十多隻白鶴邁著優雅的步子,來回走過,時而飛起,展開的羽翅像是火焰裡飄舞的雪雲。

  林子深處,水聲潺潺,隱隱傳來女子的嬉鬧嬌笑,比流水更盈盈。

  拓拔峰苦笑:「司馬子淩這傢伙,改不了的風流脾氣,決戰前還和美妾們瞎鬧。」

  順著水聲而去,一條碧清的山澗曲折穿過楓林,在遠處閃爍著波光。一個頭大如鬥,皮膚白膩,半裸上身的中年肥胖男人站在澗水中,雙臂張開,左撲右跳,動作笨拙可笑。他的兩眼蒙著一塊紅絲巾,在後腦打結。哦不,不是紅絲巾,是一條玫紅色的女子褻褲!

  我當場絕倒。

  幾十個美貌女子一邊圍著他嬌笑,一邊輕盈躲閃他的摟抱,白嫩的腳丫踩起一片片水花。薄薄的羅裙雖然卷到了大腿處,還是被澗水濕透,玲瓏凹凸的曲線畢露。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他娘的,幾個月不見,司馬子淩又收了一個女人。死色胖子,真他娘的會享豔福。」拓拔峰悻悻地道:「也不知他行不行。」

  楚度走到澗旁,靜靜望著司馬子淩。

  「姓楚的,馬上就好。」司馬子淩頭也不回,也不拿下褻褲,依然站在山澗裡,猛地向前一撲,雙臂從幾個女子高聳的乳峰上擦過,撲了個空。

  「死色胖子!」女子們嬌嗔鶯呼,閃開了,彎腰撅起溪水潑他。司馬子淩轉身一撲,又落了個空,被一個女子伸出嬌纖白皙的小腿一絆,「撲通」摔倒在澗水裡,濺起大片水浪。

  「輸了輸了,死色胖子輸了!」女子們紛紛拍手嬌笑。

  我哭笑不得:「這傢伙真的是白雲澗的掌門?」

  拓拔峰道:「如假包換。除了他,清虛天誰還有本事搞定那麼多女人?一旦爭風吃醋起來,煩也煩死了。」

  「那是你沒本事!」司馬子淩輕輕拉掉褻褲,沖拓拔峰擠擠眼:「我傳你幾招,包你幾十個女人都能擺平。」目光轉向我:「你呢?小夥子?咦,你下麵不對勁啊。」

  我老臉一紅,收回緊盯美女雪白大腿的目光,拉了拉蓮衣,遮住反應強烈的小弟弟。

  「比我還好色?年少就是好啊!」司馬子淩瞪著我,捧腹大笑:「山頂的琉璃房的紅蕤木床下,壓著幾卷禦女春宮圖,喜歡的話拿去吧。」

  楚度柔聲道:「白雲澗向來是清虛天最富貴安逸的名門。司馬掌門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如此逍遙美妙的生活,令人豔羨。而一旦生命結束,便再也無法享受。失去或擁有更多,全在司馬掌門一念之間。」

  司馬子淩笑道:「你是來動口的,還是來動手的?動口快滾,動手來吧。」

  我暗暗咂舌,這個胖子看上去一團和氣,性子卻剛暴得很。前幾個名門掌教看見楚度,也是客客氣氣,哪像他直接開罵。

  楚度面色一凜,龐大的氣勢瞬息蔓延了整片楓林。楓葉搖擺,卷起一片片翻滾的紅浪。

  司馬子淩滿不在乎地跨上岸,濕漉漉、肥嘟嘟的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扭過頭,對女子們道:「豔陽雖好,總有下山的時候。春夢無痕,只求盡歡,你們——都散了吧。」

  女子們慘笑,俏立在澗水裡,沒有一個挪動腳步。

  「好了好了,隨你們吧。」司馬子淩咕噥一聲,雙手插入褲帶,目光乜斜楚度:「姓楚的,放馬過來吧!」

  楚度一拳擊出。

  司馬子淩不躲不擋,伸手一摸,從褲襠裡掏出一座金光閃閃的九層小塔。金塔迎風而長,化作巨型寶塔,光芒萬丈,罩向楚度。

  「乾坤塔?」楚度訝然道,沖天飛起,直入雲霄。乾坤塔也跟著飛上天,綻射出千萬縷閃耀光線,照得朵朵白雲燦似黃金。

  楚度翩然飛舞,金塔緊追不放,就像老鷹抓小鳥一樣,在白雲間飛速追逐。

  拓拔峰盯著高空,沉吟道:「楚度明明可以用鏡法收入乾坤塔,卻捨本逐末,無非是想引誘出司馬子淩更厲害的殺著。只是他既已翻閱過《控鶴驅龍》的秘笈,何必再多此一舉?」

  我道:「以楚度目前的境界,單靠修煉已經很難提高了。我覺得楚度是以一次次的決鬥,來使他的妖術渾圓純融,臻至完美無缺。」

  「完美無缺?」拓拔峰一拍大腿,「這說明楚度目前並非毫無破綻。甲禦術、秘道術、妖術心法各異,有的甚至截然相反。除非是人妖修煉,否則必生衝突。楚度是純妖之體,強行融合人類的法術,一定會存在缺陷。」

  「縱有缺陷,我們也發現不了啊。」

  「那倒無妨,一旦他遇到我或是公子櫻,必然會暴露其中破綻。就算不暴露,在他全力催發妖氣下,也會引起體內氣息衝突。」

  「我不太懂,以楚度的妖力,體內氣息早已匯合成流,融會貫通,怎麼會衝突?」

  「當甲禦術、秘道術煉至巔峰的剎那,便會飛升,對不對?產生飛升的力量之源,實質是功成一刻,我們體內膨脹到頂點的精氣。而借助飛升,我們也導瀉出了過滿的精氣。滿則溢,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你總該懂吧?」

  我驚呼一聲,恍然大悟:「楚度是個妖怪,所以他就算煉成甲禦術、秘道術,也無法飛升。這樣日積月累,過滿的精氣越來越多,囤積體內,無法煉化。這些亂糟糟的精氣性質不同,一旦楚度全力催動妖力對敵,勢必引發氣息衝突。哈哈,妙!太妙啦!」

  拓拔峰眼神越來越亮:「即使不遇上知微級別的對手,楚度也好不到哪裡去。無法煉化的過滿精氣長期堆積,就像是一個皮球,一直吹下去,遲早要吹爆!除非楚度再進一步,邁出知微境界,達到一個我們無法想像的地步,否則遲早會自爆而亡。」

  我忽然明白,為什麼楚度會用精氣沖入我和天精體內了——他是在尋找煉化多餘雜氣的辦法!

  半空驟然一亮,原本金光燦爛的天色,綻出霞光萬道。楚度停在半空,右掌赫然變得絢麗多彩,不斷暴漲擴大,化作一隻遮天光掌,拍向乾坤塔。

  「大羅兜率手!」拓拔峰怪叫:「他娘的,這是吉祥天天刑宮的九大鎮宮絕技之一!他竟然連這個也偷學到了!」

  「轟」的一聲,彩光繽紛的巨掌把乾坤塔拍得稀巴爛,遠遠地飛了出去。楚度俯身沖下,巨掌不斷縮小,斂去光芒,化作不停旋轉的一拳擊向司馬子淩頭頂。

  司馬子淩頭也不抬,「唰」地又從褲襠裡掏出幾件光芒閃爍的玩意,扔向楚度;一個銀光閃閃的梭子;一條飛舞的晶瑩玉帶;還有一個赤紅的圓罩子,罩子周圍盤旋飛動著九條火龍,張牙舞爪,咆哮噴火。

  銀梭綻出一道道曲曲折折的銀色閃電,劈向楚度;玉帶宛如蟒蛇,纏向楚度腰際;火龍罩從上往下,罩向楚度,九條火龍連成一片滔滔火海。

  我瞠目結舌:「司馬胖子是開法寶店鋪的?還有他那條褲子,怎麼塞得下這麼多寶貝?」

  拓拔峰笑道:「北境除了紅塵天的朱家、羅生天的牽機派,就屬白雲澗最富了。偏偏白雲澗歷代掌門都喜歡收藏法寶,長久下來,自然法寶如雲了。至於司馬子淩那條褲子,是連一座大山都能藏進去的法寶芥子褲。就算他從褲襠裡掏出一頭洪荒巨獸來,你也別覺得奇怪。」

  半空中,楚度暴喝一聲,拳碎銀梭,掌斷玉帶,雙腿連環踢飛九條火龍,再以純青爐火反燒圓罩子。不等他喘氣,司馬子淩又掏出一連串五光十色的寶貝扔了過去。

  我呆呆地張大了嘴,這不是打鬥,這是在用錢砸人啊!

  拓拔峰忽然道:「現在楚度被法寶纏住,是你逃走的大好機會。萬一楚度追擊,老子幫你擋一下。」

  我心中微動,想了想,毅然搖頭:「楚度的鏡花水月大法還沒用,明顯留了很多餘力,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再說,我也不喜歡把自己的安危寄託在別人身上,就算是強如知音大叔也一樣。」對拓拔峰擠擠眼:「要不,你把敦煌綢送給我,讓我試試它飛得有多快?」

  「說得好,自己的命怎能依賴他人?至於敦煌綢,你想也別想。」拓拔峰略一沉思,從袖子裡抽出一張泛黃的紙,塞給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記不住也得還給我。」

  我一愣,目光掃過黃紙,頭一行赫然寫著:「『轟』字真訣。」立刻心中狂喜,知曉這是破壞六字真訣。再往下看,整張紙上只有「轟」這一個字的真訣秘法,沒有另外的五字真訣,不由得空歡喜一場:「怎麼不給全啊?」

  拓拔峰翻了個白眼:「破壞六字真訣,剛猛悍烈,煉不好就會反噬。我破壞島上數千弟子,沒有一個能學全的,你還是一個字一個字來吧。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哇靠,大叔你喝茶也太快了吧!」我怪叫一聲,趕緊低頭強記。等我背完真訣,司馬胖子還在不斷「砸錢」,一件件法寶千奇百怪,層出不窮。映照得天空瑞氣千條,霞彩萬縷,像開了盛大輝煌的煙花會。

  楚度終於不耐煩了,厲喝一聲,虛空裂開裂縫,現出菱形明鏡,鏡子裡的手不停地抓起一件件法寶,拽入鏡子。司馬子淩也不怕,繼續砸。這樣僵持了三個多時辰,直到夕陽西下,暮靄沉沉,司馬子淩又一次掏褲襠時,才終於撈了個空。

  楚度倏地飄落,長長舒了口氣,顯然也被司馬子淩上萬件的法寶搞得吃不消了。

  拓拔峰臉上閃過一絲悲哀:「司馬子淩馬上要完了。」

  我正看得興高采烈:「還得過一會吧,死胖子的控鶴驅龍秘道術還沒使呢。」

  拓拔峰神色黯然:「你別看司馬子淩和氣頑鬧,骨子裡是寧折勿彎,剛烈至極的性子,加上控鶴驅龍秘道術是只攻不守的秘道術。所以司馬子淩和人對敵,從來都是一招決勝負,瞬息之間,輸贏立判。」

  我苦笑一聲,和楚度決鬥,落敗和死沒兩樣。一招決勝負,等於是一招定生死了。

  不等楚度開口作勢,司馬子淩已經撲了上去,雙臂幻作兩團急舞的旋風。霎時,左臂旋風裡沖出一條騰空飛躍的銀色巨龍,右臂旋風裡飛掠出一隻翩躚舞動的雪白仙鶴。銀龍挾滿強悍的衝擊力,仙鶴起舞的翅膀裡生出拉拽的吸力,一龍一鶴,生出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卷向楚度,要把他撕扯成兩半。

  「控鶴驅龍,當一剛一柔。你驅龍剛猛不足,控鶴卻剛勁有餘,陰柔不足。」楚度冷冷一哂,雙臂旋舞,同樣施展控鶴驅龍秘道術,幻化出銀龍白鶴迎去。

  鶴鳴龍吼,清厲高亢,勝負立分。楚度的銀龍白鶴把對方的龍鶴衝擊得粉碎,餘勢不消,撞上司馬子淩,後者悶哼一記,雙足卻寸步不移,硬生生受了一擊。

  楚度瞬息擊出幾十拳,拳拳命中司馬子淩,後者還是猶如磐石勁松,晃都不晃一下。

  「咯嚓」,楚度又是一拳,拳頭打得司馬子淩胸口塌陷一片,後者依然不退一步,腰背挺得筆直。

  「好硬的骨頭!」楚度收拳,沉默了一會,歎道:「楚某今生,再不踏入白雲澗一步。」

  司馬子淩微微一笑,扭過頭,對女子們張開雙臂:「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風流。」胖軀兀自僵立挺直,兩道軟軟的雪白玉筋從鼻孔流出,再無一絲呼吸。

  女子們默默走上岸,齊齊跪倒在拓拔峰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頭。為首的一個女子道:「子淩日前,早已遣走所有門徒家僕,散盡家財。他希望在墓碑上,銘刻『來時無限風光,去時寥寥白雲』這十二個字。」

  拓拔峰慘然道:「他的後事,我會料理。你們,何苦如此?」

  「子淩的女人,可不能給他丟臉。他的骨頭硬,妾身們的自然不能軟。」女子臉上浮出一個美豔如花的笑容:「多謝。」猛然一頭撞地,香消玉殞。幾息間,幾十個美女紛紛自殺,僕倒在司馬子淩身旁,地上流淌的鮮血比楓葉還要紅。

  夕陽殘照,楓林如血,聲聲鶴唳悲涼。

  「笑對繁華闌珊,只求一晌盡歡。」拓拔峰遙望著天際一朵緩緩飄過的白雲,默默地道:「子淩,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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