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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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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28:39 |只看該作者
  我微微一笑,吉祥天、魔剎天、清虛天的正式交火,以別開生面的論道方式開始了。

  楚度冷冷一哂,舉首直視紅蓮之橋的另一頭:「依首座長老所言,險峰擋道,何應?」

  「我也不知。或許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答案。」對方悠悠歎息,滑頭地避開了楚度的反擊。

  楚度冷笑:「首座長老連回答的勇氣都沒有麼?」

  「即然不知,又怎能妄言,以魚目混珠?」對方心平氣和地應對楚度的挑釁,「黃鸝長老,快請四位貴賓入觀涯台一敘。」

  黃鸝綽約的身姿出現在紅蓮橋上,款款而來,引我們一路前行。

  橋盡頭,八根雪白的參天雲柱巍峨聳立,噴薄出白茫茫的雲氣,柱頂似要捅破蒼穹,托起一座雄偉壯麗的青銅八角高臺。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龐大的古鼎。

  步入高臺,浩浩蕩蕩的雲霧升騰起伏,猶如浪濤圍住了孤島。台角懸掛黃鐘大呂,鐘上雕刻著雄奇秀麗的山脈峰巒,隨著悠長的鐘聲,山峰閃耀出千萬條瑞氣霞輝。高臺周邊浮動著無數繁複奇妙的符咒古文,色紋斑斕,如河流一般遊淌不停。中央以絢麗的奇石異珠鑲嵌出星辰日月,熠熠生輝。看久了,星辰仿佛在隱隱轉動,日月交替升落,氣象萬千,神妙無比。

  最特別的是,頭頂上的天像是空中切割出獨立的一塊,呈渾圓的光斑,與四際天色涇渭分明,猶如一面碩大無朋的明澈水鏡,罩住了整座青銅高臺。與此同時,我的靈犀脈生出微妙的氣機感應,仿佛在那面水鏡內湧動著神秘而浩瀚的天地力量。

  楚度、公子櫻都察覺出了異樣,凝望上空,久久出神,連無顏也仰頭多瞅了幾眼。

  「菩提院首座梵摩恭迎諸位貴客,我不良於行,無法起身禮迎,還望見諒。」一人半裸,盤坐在日月星辰的環繞中,對我們點頭致意。

  直到話音入耳,我才看見此人。他的眼神純淨、質樸,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起伏。仿佛他原本是青銅臺上的一顆星辰,璀璨流爍,是以無從察覺。如今突然蛻落了光芒,化為凡人現身。

  梵摩頭髮微微捲曲,像嬰兒細小的絨毛。臉孔紅潤,身軀昂藏,飽滿的肌肉透著古銅色的光澤。腰間系著一件潔白無瑕的麻衫,遮住了下身,小腿以下空空蕩蕩,失去了雙腳。與青銅台接觸的膝蓋、腿彎閃耀著金屬光澤,竟然銅化,與檯面緊緊粘合成一體,無法挪動。

  我瞠目結舌,北境的幕後操控者,名震天下的吉祥天菩提院首座長老,據傳邁入知微境界的絕頂高手,難道是一個站不起來的殘廢?

  楚度、公子櫻也楞了一下。後者目光不經意地掠過梵摩的殘肢,道:「梵長老無需多禮,是我等打擾長老靜修了。菩提內院氣象萬千,別有洞天,令人歎為觀止。能一睹這北境聖地,別說是耗費些氣力闖三關,哪怕是傾盡一切,也是難得的殊榮。」話中隱隱帶刺。

  梵摩道:「自從昔日蓮華會,清虛天的晏采子道友連闖三關,進入菩提內院之後,觀涯台已多年不曾有貴客踏足了。今日見到各位,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梵某心中不勝歡喜。」

  公子櫻輕輕歎息:「可惜那一屆蓮華會後,家師便孤身周遊天下,從此再無任何消息。」

  梵摩肅然道:「這是我最欽佩晏道友的地方。當年他盛名無雙,堪稱北境第一人,正值人生風光無限的頂峰,他卻選擇了銷聲匿跡,悄然隱退,深諳『道』字真髓。須知強不能持久,日不能永升,進退有度才是天道至理。」

  我心中暗忖,梵摩這幾句話裡有話,矛頭分明指向楚度的野心,勸規他急流勇退,以免盛極而衰。

  楚度反擊道:「此言差矣。若是萬事遵循天道,豈不受困其中,何來突破?何況一山更比一山高,對楚某而言,人生哪有什麼頂峰呢?」

  梵摩不以為忤,溫言道:「魔主可曾見過不落山的太陽麼?」

  楚度放聲大笑:「正因為不曾見過,所以要極力追尋。人定勝天,才顯大丈夫本色。」

  「人定勝天,並不意味著破壞。」梵摩歎道:「生長萬物,並不據為己有;作遇萬事,並不自恃其能;成就萬物,也不自居其功。所謂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豈不聞先破後立?」楚度眼中閃過一絲譏嘲之色:「吉祥天操控北境億萬年,也算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梵長老的這番妙理原來是對人不對己的。」

  梵摩眉頭微蹙,與楚度四目相對。兩人一言不發,久久沉默。

  霎時,梵摩整個人仿佛陡然消失了一下,複又出現。在消失的瞬間,我的靈犀脈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雖然渺若鴻毛,卻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仿佛突然置身于洪荒險澤,被無數暴戾兇惡的怪獸團團圍困。

  無顏輕呼一聲,盯著梵摩,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

  與此同時,楚度一襲青衫猛地抖動了一下,四周仿佛憑空爆響了一記霹靂,令人氣血翻湧,震耳欲聾。霹雷過處,那種蠻荒凶獸的戾氣被炸得粉碎。

  短短一剎那,雙方由論道辯駁,到氣勢突然正面碰撞,猶如天雷勾地火,觸目驚心。兩人幾乎同時作勢發力,又不約而同地停下。梵摩身軀微微晃動,楚度臉上閃過一抹紅色。兩人似乎平分秋色,誰也沒賺到什麼便宜。

  菩提內院的長老們也感受到了異樣,千萬座雲窟霞洞內同時釋放出氣勁,宛如翻滾不休,滔滔不絕的雲海,在觀涯台四際動盪起伏。

  楚度、公子櫻微微色變,四下裡驚人的氣場實在恐怖。吉祥天雖然人數遠遠少於魔剎天、清虛天,但個個都是以一擋百的精英高手。我心裡拿定主意,不到生死相搏的絕境,我決不能和吉祥天翻臉。

  許久,長老們的勁氣才緩緩消退,餘波猶在半空震盪。

  梵摩低歎一聲:「魔主被譽為當今北境的第一高手,果然盛名無虛,我自愧不如。」

  楚度淡淡地道:「長老何必過謙?剛才你我並未分出勝負。」

  梵摩笑了笑:「不敢相瞞,我是借助觀涯台孕育多年的天地靈氣,才沒有在魔主手下吃了虧。魔主的法力已快臻至知微巔峰,天下除了不知所蹤的晏采子,再無人能與尊駕爭鋒。」

  他說破觀涯台的優勢,明言自己不如楚度,坦陳的風範極易贏得人的好感。然而,話語裡暗喻公子櫻比起楚度還是稍差一點,又有挑唆雙方矛盾之嫌。我暗想,這個首座長老不是迂腐的老學究,就是一個善於偽裝的大奸大惡之徒。

  「梵長老太客氣了。閣下的法術奇玄異常,楚某也琢磨不透。真個較技的話,楚某沒有必勝的把握。」得到吉祥天最高掌權者的金口讚譽,楚度的神色不由緩和下來,梵摩那樣的身份說出來的話,無疑坐實了楚度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

  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松,楚度歎道:「可惜晏采子下落不明,否則若能與他一戰,當是人生第二大快事。」

  梵摩奇道:「魔主的第一大快事可否透露?」

  楚度長歎一聲:「便是與破壞島島主拓拔峰相處的時日。唉,三人亭。」語氣出現了難得的唏噓。

  我聽得一陣惘然,昔日我們三人在晏采子建制的古亭裡論道談法的一幕幕浮現腦海。往事如煙,知音大叔已經作古,我和楚度則成了勢不兩立的對頭。

  梵摩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魔主與拓拔峰一戰為何不手下留情?」

  楚度默然片刻,昂然道:「拓拔兄的摯友因我而死,清虛天各大掌門幾乎被楚某屠戮一淨,他早已心存死志,豈肯苟活?楚某瞭解他的心願,敬佩他的為人,所以決戰時斷不會手下留情,否則便是羞辱了英雄。」

  「想不到魔主居然是拓拔島主的知己,拓拔掌門泉下有知,當敢快慰。」梵摩撫掌歎道,伸手向參天雲柱虛揚。一大團雲絮冉冉飛起,隨著梵摩手指輕抖,雲絮凝聚成型,化作五隻潔白如玉的高腳杯盞,飄向在座各人。

  我接過杯盞一瞧,裡面盛滿了晶瑩的甘露,盞口蒸汽氤氳。散發出來的陣陣清香使人塵囂盡洗,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無顏盯著梵摩的一舉一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梵摩道:「此乃吉祥天的特產——雲水露華,有補氣歸元的功效,諸位不妨一嘗。」舉起杯盞,向楚度示意,「我不理俗事多年,近來常聽說魔剎天出了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魔頭,還以為尊駕沉迷權勢,心狠手辣。呵呵,傳言果然不可盡信。聽魔主剛才言語,當知為人胸襟。這一杯,敬魔主,敬拓拔島主。」

  眾人舉杯,我一飲而盡,杯盞內又頃刻溢滿雲水露華,再飲再滿,奇妙無比。雲水露華清冽甘甜,我心中卻生出一絲異樣的苦澀,忍不住對楚度道:「說到底,拓拔大叔死在你的手裡,究竟還是楚度你的野心強過了英雄相惜之心。」

  楚度靜靜地看了我一會,道:「征服北境,我求的是道,而非名利權勢。你——不懂。」

  我冷冷地道:「你的道,無非是犧牲別人,成全自己。道是什麼?難道是天地至理,萬物運行的規律?依我看,道不過是內心深處的欲望罷了。」

  梵摩搖搖頭:「高雅清玄的天道豈能和欲望俗念混為一談?林小友此話有失偏頗。」

  無顏插口道:「我倒覺得林飛這話說得實在。來,小子,我敬你一杯。」舉杯對我一笑。

  我侃侃而談:「道是高雅清玄?再美的花草也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求道追仙是欲望,吃飽穿暖是欲望,爭權奪利也是欲望。只要是人心,就會有七情六欲,無論是知微高人,還是乞丐富翁,誰能免俗?沒有欲望,就不會有什麼法術高手;沒有欲望,羅生天至今還是一片汪洋湖沼,哪來千萬座白玉橋樑?沒有欲望,盲豚鼠永遠是盲豚鼠,無法跋山涉水,化成美麗神奇的浪生獸。」

  「從來就沒有誰註定是天生的高貴。」目光掃過凝神傾聽的眾人,我沉聲道:「我不懂什麼是道,每一個人心中的道也不盡相同。但我明白,什麼是生命奔騰不息,渴求向上的力量!」

  許久的寂靜後,公子櫻忽然笑道:「春蠶結繭,化蛹成蝶,林兄的這番妙理值得喝彩。傳說在自在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恰好是北境日落之刻。可見日升日落,只是出自我等凡人的一家之眼,稱不上什麼天地至理。因此道於每一個人,都不相同,概因我等的出身、境況、際遇也迥然不同。」

  梵摩沉吟道:「吾等凡夫俗子,一切行事理念皆從『我』出發,以己之眼洞察外物,難免失之偏頗。唯有忘我,方得大道。」臉上露出神往之色,「不知突破知微以後,又是怎樣的一番天地?梵摩心中矛盾之極,既希望魔主早日功成,得窺大道,讓我等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無上境界,為北境留下傳奇佳話。又盼望魔主換一條求道之路,斂滅征服天下的雄心,使北境眾生安寧,少些刀光血影的干戈。」

  楚度傲然道:「梵長老,你有你的思量,楚某也有自己的想法,誰也改變不了。」

  梵摩默然無語,片刻後道:「北境八重天自有其平衡規律,魔主強求一統,難免生靈塗炭,天下大亂,甚至導致北境壞空。還望魔主三思。」

  楚度仰天長笑:「成、住、壞、空難道不是天道運行的規律麼?梵長老既然講究順天而行,理應贊同楚某所為。」

  梵摩澀聲道:「即使北境有朝一日壞空毀滅,也該是天道自然運行的結果,而非人為強行破壞。」

  楚度道:「豈不聞事在人為?對楚某而言,天道即是人道。」

  梵摩歎息一聲:「既然魔主心意已絕,我也不再多勸。只是吉祥天斷然不會坐視北境紛亂,天刑宮必當傾盡全力阻止尊駕。」

  楚度冷冷一哂:「在清虛天,天刑宮的長老們不是早就開始阻止楚某了麼?」

  雙方本來緩和融洽的氣氛,又開始變得僵冷起來。梵摩苦笑道:「如果魔主肯從此罷手,類似的事將不再發生。如今是戰是和,但憑魔主一言定奪。」

  凝視著手中的杯盞,楚度緩緩地道:「凡是闖過三關,進入菩提院的客人,便可向吉祥天提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手掌輕顫,杯盞碎裂,化作一縷縷雪白的殘煙浮起,嫋嫋飄散。

  「此時此地,楚某望能與梵長老一戰。」楚度抬起頭來,一字一頓,雙目暴閃出炫耀的光芒,「若是梵長老行動不便,天刑宮的首座長老亦無不可。」

  我恍然明白了楚度的用意,與梵摩約戰,不但可以趁機剪除吉祥天的領袖人物,還能振奮魔剎天妖怪的士氣,打破吉祥天在北境眾生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

  梵摩閉目不語,許久後展顏一笑:「求道之心,原本就該堅定不移。若是魔主不覺得在觀涯臺上比試吃虧的話,我當與魔主一戰。」

  盤坐在日月星辰的浮雕中,他平凡的身姿變得光芒四射,宛如一顆璀璨星辰冉冉升起,在浩瀚蒼穹中運轉不息:「魔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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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易形殘玄法

  我和公子櫻、無顏退到了觀涯台邊上,全神貫注地盯著這一場曠世難逢的高手對決。

  兩人相隔數丈,久久對峙。楚度負手而立,好似一座孤峰聳峙,高不可攀。梵摩盤膝而坐,仿佛天體蒼茫,深不可測。

  楚度一襲青衫微微飄動,越飄越急,翻滾不休,龐大的氣勢猶如山巒一般攀升。梵摩的全身忽而光華耀眼,忽而黯淡無光,如此忽明忽暗,轉換不休,到後來,我連他的身影都瞧不清楚,滿目都是流轉的日月星辰。

  響聲連綿不絕。觀涯台角懸掛的黃鐘大呂渾厚鳴動,上面雕刻的群山如活物一般變化,由青轉黃,又由枯轉榮,昭顯出四季更替。觀涯台沿四周的符文化作滔滔江河,濤聲嘩嘩。

  觀涯台變成了一個凝縮的天地,而梵摩已經與觀涯台徹底融為一體。這一戰,楚度面對的不僅僅是梵摩,而是整座觀涯台,整個天地。

  「好!」楚度不驚反喜,一拳緩緩擊出,看似輕柔無力,擊至中途,楚度飄然飛起,像一隻蒼鷹居高臨下,撲向梵摩,拳速驀然快得無以復加,像一枚高速的花炮,淩厲疾射。

  梵摩紋絲不動,對楚度這突變迅猛的一拳猶如未見。

  轟然巨震,楚度一拳的威力在梵摩身前猛地釋放,猶如天崩地裂,氣浪連鎖般翻滾炸開,一浪高過一浪,似要將對方吞沒。

  「人力豈可抗天?」震耳欲聾的氣浪聲中,梵摩的聲音清晰可聞。觀涯台星體運轉,光芒萬丈。浩浩蕩蕩的天地之力隨著楚度的拳勁提升,與之相抗,不但毫不遜色,還隱隱壓過了一線。

  「什麼是天?楚某便是天!」楚度懸浮在空中,厲喝一聲,拳勁還在不斷攀升,愈來愈猛烈洶湧。四下裡風雲失色,天地無光。這一拳雖然早已擊出,但拳勢層出不盡,仿佛一拳生出一拳,千萬拳化作了一拳,一拳又化作千萬拳。

  梵摩啞然失笑,觀涯台迸射出千萬道霞光瑞氣,竄躍閃耀,猶如一根根光索,死死束縛住奔騰的氣浪。就像牢不可破的鐵籠囚禁住了掙扎飛翔的雄鷹。楚度的拳勁越強,觀涯台的天地之威也就越強。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楚度落在了下風。觀涯台之勢實在可怖,換作我是楚度,心中定會生出軟弱無力的絕望感。

  楚度忽然落地,閉目,收拳。

  擊出的一拳悠悠收回,狂暴的氣場在剎那間平靜下來,所有的勁氣被一下子抽空。然而,整座觀涯台突然凝固,鐘聲轉輕,變化的山水重新變回了浮雕符文。

  天地之威越來越弱,梵摩的身影清晰出現在觀涯臺上。這一刻,他仿佛星辰隕落,從天空摔到了地下。

  我心頭一震,楚度真的比過去更強了。以前,他的攻擊有去無回,淩厲無匹。如今卻收發由心,剛柔轉換得毫無痕跡。這緩緩抽回的一拳,將梵摩與觀涯台重新隔絕,把梵摩打回原形,徹底破除了對方和天地融為一體的氣場。

  「魔主的法力令我歎為觀止。」梵摩柔聲道,「若不是觀涯台,我已敗了。」

  楚度沉吟道:「觀涯台已於梵長老氣脈相連,渾然交匯,成為閣下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楚某根本談不上什麼吃虧,梵長老不必客套了。」

  梵摩微微一笑,道:「魔主法眼如電。既然如此,讓我一展所長,領教一下魔主名震天下的鏡花水月大法。」

  話音剛落,天色驟然昏黑一片,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連八根雪白的參天雲柱也變成了濃厚漆黑的烏雲。

  剎那間,觀涯台消失了。我仿佛陡然置身于黑茫茫的虛空,看不見星辰日月,滿眼盡是無邊無際的空曠黑暗。

  「此法取天地壞空之意,魔主小心了。」梵摩端坐在虛空中,宛如一團凝固的黑影。

  楚度灑然一笑:「你說是壞空,我卻要說是天地即開。」

  一絲暴戾的氣息倏然從梵摩身上釋放,像是遠古凶獸的怒吼,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兇殘的殺伐之氣佈滿了整片虛空。

  「易形殘玄法!」無顏忽然道,語聲仿佛帶著不安的顫抖,「梵摩修煉的果然是易形殘玄法。」

  「無顏公子真是出乎意料的博學,連這等偏僻冷門的遠古法術也知曉。」黑暗中,突然傳來梵摩空寂的語聲,仿佛貼緊我們的耳朵發出,然後像秋千一下子蕩遠,杳無聲跡。

  無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梵長老膽色過人,居然修行這種天下第一凶厲的法術。」

  梵摩瞥了瞥無顏,隨即移開目光,不再言語。我卻感覺四周睜開了無數雙眼睛,冷而無光地審視著無顏,似要把他從外到裡穿透。

  「易形殘玄法?」神識內的月魂喃喃地道。

  我奇道:「你也聽說過嗎?」

  「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月魂道:「根據魅傳承上古年代的記憶,在北境天地初開,八重天略具雛形時,大地上到處都是強悍兇暴的荒獸怪靈,互相屠殺吞噬。最早的人類為了能夠活下去,創出了一種肉體壓榨精神的自虐法術,好像叫易形殘玄法。」

  天地初開,最早的人類?我不由浮想聯翩,生靈如果有源頭,那又會是什麼?在那個源頭,「我」又是什麼?——一個沒有意識的生命印記?

  「不過很奇怪,易形殘玄法這種遠古失傳的法術,不太可能被記載成書。」月魂狐疑道,「無顏怎麼會清楚?莫非他像魅一樣,都有傳承遠古的記憶?」

  我微微一愣,無顏這小子藏著不少秘密。比如神秘莫測的讀心術,令魂器魂化的血脈……一個荒誕之極的念頭突然冒出來,無顏難道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否則以他的法力,怎能在迷空島行走自如?

  「易形殘玄法?」楚度眼神閃耀,如厲電劃破夜空,「楚某還是首次聽聞。望長老全力施為,讓楚某一窺其中奧妙。」

  「請魔主指點。」梵摩左手懸在額前,結蓮花盛開之式。中指上翹,指向頭頂,充滿祥和清玄的氣韻。然而,他勾起的右手像兇惡的利爪盤踞膝前,煞氣沖騰,中指筆直垂落,點向下方,隱隱有血光從指尖滴落,整個人似分裂成截然相反的善惡兩面。

  楚度朝著梵摩緩步而行。

  「天下第一凶厲的法術?」公子櫻不解地看著無顏,也道出了我的疑問,「梵長老既持天地平和之道,怎會修煉此種法術?」

  無顏猶豫了一下,道:「易形殘玄法初期修煉時,每日需屠殺百頭凶獸,渾身浸泡血湯,用來培育丹田中的先天戾氣。此時的修煉者,和殘暴的野獸沒有什麼不同,僅憑一點善識不滅,維持自己的靈智,以免變成嗜血的瘋子。修煉的過程更是兇險異常,稍有不慎,就會被戾氣侵腦,成為毫無人性的殺人狂魔。有時候,修煉者不得不自殘形體,挖肉斷肢,割腸刨腹,來抵抗愈來愈盛烈的戾氣。」

  此時,梵摩緊閉的雙目緩緩滲出兩道血水。「咯吱」,眼球自動炸開,汁水激濺。緊接著,面容開裂,肌肉外翻,恐怖之極。

  「自殘?」我瞪著梵摩,心頭駭然。

  楚度流暢的步伐突然止住,像是被硬生生打斷。他訝然望著梵摩,猛然一腳踢向空處。

  氣勁猶如泥沙沉海,激不起半點波瀾。楚度毫不猶豫,左腿在空中劃過一連串玄妙的圓圈,一個圓套出一個圓,層層疊疊,眼花繚亂。

  楚度左足陡然下落,終於邁出一步。右足再向前踏時,又似遇上了無形的阻力,停滯在空中,根本邁不出去。

  「梵長老這門法術端的神妙!」楚度喝彩道,足尖輕顫,蕩開一縷縷無形的波紋,向外輻射,尋覓阻力的空隙。

  「天地壞空,生靈不存,魔主自然是寸步難行。」梵摩的臉無聲碎裂,只留下一具無頭軀體,突直的頸腔平滑烏黑,看得人毛骨悚然。

  整片虛空陡然一震,楚度發出的波紋被碾得粉碎。

  楚度面色微變,如遭瘟疫,右足向後倒退,身影瞬息變幻,一連退出了十多步,不敢在原地做絲毫停頓。

  我直叫古怪,梵摩自殘頭臉,竟然逼得楚度疲於退守,無法近身一步,忍不住咂舌:「易形殘玄法簡直是匪夷所思的邪術。」

  「這並非邪術,而是以惡入,以善出的奇術。」無顏搖搖頭:「修煉者雖然變得凶厲殘暴,但一點靈智善識被當作精神的種子,播植於心性內,不斷生長壯大,抵抗惡念。戾氣越強,善識也就越強。因此易形殘玄法修練到後期,由暴虐轉為沖正端和,隨著修煉者法力益深,善識開始壓制戾氣,並將戾氣一點點驅除,自殘的肢體也會一一重生。據傳此法一旦功行圓滿,所有戾氣將被清除得一乾二淨,修煉者的殘軀也會恢復完好。」

  我微微一震:「依你之言,梵摩並不是天生的殘疾,失去雙腳乃是修煉所致?」

  「不錯。」無顏歎道,「一旦他雙足複生,也就意味著易形殘玄法徹底煉成,從而自動脫離觀涯台,邁入無上大道。」

  公子櫻忽然道:「如此說來,只要將梵摩心中的戾氣惡念引出,便可令他功虧一簣,難成大道。」

  我微微一笑:「這樣一來,梵摩會變成一個嗜血的凶獸,只知屠戮生靈,吉祥天的名聲也會大大受損。櫻掌門好算計!」

  公子櫻神色悠然:「我只是探究功法優劣,並無他意,林兄想得太多了。」

  一片透明的水幕橫空而出,楚度從容移動,足尖撩處,亮起晶瑩的水幕。在虛空的擠壓下,水幕姿態變幻,巧妙卸力,猶如玉龍盤旋環繞,飛舞九霄。長嘯一聲,楚度宛如神人,駕馭水龍,夾著莫可沛禦的氣勢沖向梵摩。

  「比起當年在清虛天,楚兄的水法已提升到由意而生的境界了。」公子櫻驚歎道。

  我想起明年的鯤鵬山之約,不由心凜:「櫻掌門就不怕養虎為患麼?」

  公子櫻定神看了我一眼:「莊玄師曾再三告誡我,楚度並非真正的大患。」

  我知他言外之意,哼道:「莊夢還真是瞧得起我。在下孤家寡人一個,還能對清虛天有什麼威脅?莊玄師是在捨本逐末,還是另有他圖呢?」

  公子櫻淡淡一笑:「莊玄師對清虛天豈會有二心?林兄不必費心思了。」

  這時,楚度與梵摩的距離不斷拉近。

  轟然巨震,梵摩的身軀忽然塌陷,肉身崩潰,粉碎飛揚在黑暗中。與此同時,四周響起兇暴的吼叫聲,一頭龐大無比的怪物從梵摩消失的地方爬出。

  它就像是由無數種生物的殘肢、碎肉、血水、白骨拼湊起來的。碩朋軀體的每一部分都如妖魔舞動,散發出毀滅的可怖氣息。迎向水龍,怪物張嘴吞吐,水龍頃刻灰飛煙滅。

  楚度飄然躍起,一根乾枯的花枝出現在掌間,點向怪物,枝頭綻出鮮花,在瞬間由枯轉榮。

  「天地壞空,宇宙俱滅,時光也不復存在,魔主的花法又如何倖免?」虛空中響起梵摩的語聲。怪物不躲不閃,在花枝點中腦門的一剎那,花枝化作一截截塵埃,蕩然消散。

  楚度飛身急退,一邊退,一邊出拳遙空擊向怪物。繽紛密集的拳影猶如海潮,奔騰不息,拳拳開山裂海,重若千鈞,打得四周的空間也開始崩塌,黑暗中滲出一絲絲微光的裂痕。

  「魔主的妖力實在驚人。」梵摩語聲平靜,「可惜,你的力量愈強,它就愈強,因為它本就是你心中製造出來的怪物。」

  果然,怪物承受了狂濤駭浪的拳氣後,身軀反倒膨脹起來,它爬過的地方,虛空也變成它巨大肢體的一部分。隨著怪物步步逼向楚度,後者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少。除非楚度肯認輸,全力退出觀涯台,否則凶多吉少。

  「月法!」楚度忽然靜立不動,背後冉冉升起一輪明月。金黃色的月光流瀉,罩住楚度,變幻陰晴圓缺。

  虛空中回蕩著梵摩的歎息:「魔主為何執迷不悟?你眼前的怪物,便是北境的毀滅。這難道就是尊駕一心追尋的天道?只要魔主放下心中的干戈,它自然會消失,北境芸芸蒼生也可得救。」

  「厲害!」公子櫻擊節贊道,「這是梵摩借助觀涯台形成的天地之力,運轉易形殘玄法,利用楚度的道心製造出來的怪物。它本身已代表了最終的毀滅,所以楚度力量再強,法術再妙,也無法擊潰它。」

  「因為它正是楚度的道心。」我恍然大悟,原來易形殘玄法的最奧妙處,在於尋覓對手道境的破綻,加以播種利用,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

  「不知楚兄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呢?」公子櫻沉思道。

  怪物撲向了楚度。

  楚度忽然放聲長笑:「梵長老終究還是不明白楚某心中的道啊!」明月霎時一片漆黑,包容住了怪物。

  「天地無際無垠,宇宙無情無限,生靈只是掙扎的螻蟻。無論死或生,無論每一個人、妖如何喜怒哀樂,興衰榮辱,都僅僅局限於個人的命運中。比起天地宇宙渺如塵埃,微不足道。」楚度沐浴在黑暗中,臉上閃過一絲悲色,「你我只是天地的過客,與朝生夕死的裳蚜何異?暫時的生存,又為了什麼?」

  黑色的月亮倏地透出一縷清輝,漸漸明亮,光芒在楚度眼中閃動:「不打破天地,生命就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自由。楚某心中的道,並非毀滅,而是新生!」

  滿月流華,清澈照人,怪物從月內踉蹌跌出,滾落在空中,化成面如死灰的梵摩。他身軀佝僂,儼然受了重傷。

  「想不到易形殘玄法也奈何不了魔主。」梵摩連連低咳。

  「楚某也想不到,你竟然能在月法下逃生。」

  「這一戰我雖敗了,依然要請魔主三思而行。」梵摩默默地道:「魔主口中的新生,又怎知不是毀滅?」

  「到時便知。」楚度不屑一顧地道。

  「你錯了。」梵摩滄然道:「北境,並非你一人的北境。你要的自由,也未必是其它生靈想要的。」

  「錯的是長老。」楚度語氣森然:「與其讓它們受困於天,庸碌一生,不如交由楚某安排。」

  望著對峙的兩人,我長歎:「楚度的道,多半會成為鏡花水月的空想。狼若自由了,羊又豈能自由?生靈相對相克,新生換來的必然是毀滅。」

  「沒有答案吧。」公子櫻悵然道:「也許一百年後,時間會證明楚度是對的,而再過一千年,也許會驗證梵摩才是正道。」

  他幽涼明澈的目光凝視著我,仿佛有一些無奈,一些憂鬱:「然而無論過多久,我都不會做出令檸真傷心的事。只要你安分,清虛天就不會動你。」

  我心頭一跳:「這算是一個承諾?」

  公子櫻深深頷首。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忽然笑了:「你小瞧我了。靠女人苟且偷生?那我根本就不會來吉祥天。」

  「告訴莊夢。」我輕聲道,「我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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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外天

  緩緩走向梵摩,楚度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楚某送長老最後一程。」楚度一拳似快似慢,帶起瑩瑩月輝,擊上梵摩胸膛。

  「嘭」,梵摩胸口塌陷,碎肉橫飛,旋即又新肉複生。

  「魔主言之過早了。」梵摩探手伸向幽深虛空,掌心赫然多出了一顆璀璨的星辰。他仰頭張口,吞下星辰,面色迅速紅潤,神氣漸複。

  楚度微微一愕:「原來觀涯台還有此妙用。」哼道,「那就索性將觀涯台送給你當陪葬吧!」

  梵摩臉露疑色:「魔主雖然擁有一身傲視天下的法技,但想要毀去與天地同體的觀涯台,還力有未逮。」

  楚度目光悠然,有意無意地在我和公子櫻身上掠過:「就讓長老見識一下,楚某月法的最後變化。」

  「鏡!」金黃色的圓月前,神奇地升起了另一輪月亮。光華鑒人,輝影虛幻,清渺而無法捕捉。——這是鏡中的月!

  「花!」乾枯的花枝從虛空綻出,鮮花盛放,花瓣上流爍著斑駁的月光。——這是花中的月!

  「水!」升起的月輪分明是水中的倒影,搖曳蕩漾,時而碎成漣漪,時而連成一片。——這是水中的月。

  「月!」楚度傲然一指,圓月滿野,天崩地裂,虛空猛然震動,黑暗像碎石紛紛墜落,現出觀涯台的原形。

  我倒吸一口涼氣:「他把鏡花水月大法徹底融合了!」

  「叮」的一聲清鳴,公子櫻的琵琶透出一道清豔的翠光,映得他鬚髮皆碧,顫個不停,腹內的一點黛眉刀似要蛟龍出水,破空飛出。

  手按琵琶,翠光漸漸隱沒,公子櫻抬首一笑:「一時失神,連刀也控制不住了。」

  「轟」,觀涯臺上,地動山搖,天翻地覆。圓月籠罩下,日月星辰化作虛無的幻影,飛快消逝。台沿的符篆像燒滾的粥沸騰起來,八根雲柱晃動,搖搖欲墜,黃鐘大呂發出嘈雜的噪音,雕刻的群山像蛇皮層層剝落。

  梵摩悚然動容。

  「咣當」一聲巨響,東面的古鐘猛然炸開。梵摩低喝一聲,伸手虛點,紛飛的碎片在空中重新聚合成鐘形,掛上臺角。

  「咣當」,西首的古鐘也接著炸開。沿檯面裂開一道深紋,附近的字元化作嫋嫋彩煙蒸騰。

  楚度面色微紅,不斷催發法力,圓月光華如水銀瀉地,瀑泉滾流,爆炸聲響徹雲霄。北面的兩座巨鐘也轟然炸開,支撐的雲柱猛然抖了一下,霞光瑞氣變得黯然失色。

  梵摩的臉上驀地恢復了平靜:「魔主的法力驚世駭俗,只是能支撐多久呢?縱然毀掉觀涯台,怕也要元氣大傷。」

  公子櫻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殺了梵摩,楚度回魔剎天的路便不好走了。」

  我心中雪亮,楚度即使除掉梵摩,也將在蓮華會後迎來吉祥天傾巢出動的追殺。一旦公子櫻倒戈相向,清虛天高手配合吉祥天兩路夾擊,楚度不死也得脫層皮。到時只要圍困住楚度,不讓他返回魔剎天,他們便可趁虛率軍攻佔魔剎天。

  關鍵就看在公子櫻心中,魔剎天與吉祥天孰輕孰重?後者的實力底蘊更為雄厚,按常理,公子櫻應與楚度聯手,先滅吉祥天,雙方再一決雌雄。然而,楚度的力量、野心更讓公子櫻忌憚,吉祥天卻持守衡之道,斷然不會先撕破臉,侵佔清虛天。

  想到這裡,我不由心中一凜。梵摩反復勸誡楚度,實則是向公子櫻暗示吉祥天決不妄燃戰火的立場,打消清虛天的顧慮,從而破壞魔剎天與清虛天的合盟。只要楚度一死,清虛天再不濟,也可保住自己的地盤。

  梵摩一言一行,平易謙和,卻步步暗合兵家謀略,堪稱不戰而屈人之兵。

  「轟隆隆」,觀涯台縱生無數道裂紋溝壑,滿目狼藉,台角八鐘盡毀,符篆亂竄,八根雲柱像狂風中的樹幹,搖晃抖索。

  楚度是鐵了心要殺梵摩立威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魔主一心趕盡殺絕,可知天地之威,非凡人可以想像?」梵摩言辭中隱隱帶了一絲怒意,雙手結出繁複的法印,直指蒼穹。

  觀涯台上空的光斑倏然隱去,仿佛揭開了面紗,露出一方驚心動魄的奇象:無數冒著火焰的隕石在空中呼嘯飛掠、碰撞、爆炸。一條條金色的天河沸騰翻湧,噴湧出赤紅的岩漿。光彩耀眼的星辰時而激射出豔麗的光線,時而被黑色的深洞吞噬……

  我身軀一震,幾乎連腳也立不穩了。只覺得一股龐大無匹的生氣從上空直貫而下,猶如天河倒瀉,源源不斷地沖入觀涯台。

  一束燦爛的光芒從梵摩體內噴射而出,直沖青霄,與上空龐大的生氣交織輝映。

  觀涯台霎時爆發出刺眼的光亮,消逝的日月星辰一一浮現,流轉升落,迷離生彩。無數道溫厚濕潤的氣息猶如千龍入海,萬鳥歸林,從四面八方湧向觀涯台。濤聲激蕩,滾滾江河環繞台沿四周奔騰流淌,濺起碎雪殘玉,繼而化作色彩鮮豔的符文。

  「嗡——嗡——嗡」,鐘聲洋洋盈耳,宛如渾厚天籟齊鳴。八口黃鐘大呂同時浮上臺角,鐫刻的群峰蒼翠巍峨,散發出草木的清香。

  觀涯台重新煥發出浩浩蕩蕩的天地氣勢。

  一時間,我和無顏、公子櫻都愣在當場,瞪著上空的異景,完全不能置信自己的眼睛。

  火焰、沸流、閃耀的光雨、暴亂的氣浪……這篇從未見過的嶄新天象仿佛只是一個搭出來的空中戲臺,又像是一面神奇的寶鏡被嵌入了吉祥天的雲霄,而周圍是風和日麗,天色祥和的鏡框,瑞氣繚繞,白雲彩霞悠悠浮沉。

  「那是一個宇!」楚度震驚地喝道,滿月的輝光如蒼白的剪影,暗淡失色。

  「原來是一個宇,吉祥天上空居然存在著一個宇!」我喃喃地道。這個宇和迷空島上的宇迥然不同,變幻萬千,狂暴混亂,瑰麗多姿又詭異神秘,甚至讓我覺得隱隱不安,仿佛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它先前像是被封印,如今被梵摩解開,引導它的力量貫入觀涯台,同時激起附近的地脈靈氣,匯成天地合一的威勢,硬生生壓制住了楚度的月法。

  人力有窮,楚度法術再高明,也不能擊潰一個宇,何況這個宇蘊含了難以想像的神秘力量。我們目睹的,可能只是它露出來的冰山一角。

  「魔主可否就此罷手?」梵摩神情委頓,解開封印,引導天地之氣明顯耗費了他大量的法力。即便如此,楚度也拿他沒轍,只要觀涯台不毀,梵摩就永遠殺不死。

  略一沉吟,楚度當機立斷:「就依長老所言。」眺望上空,灼灼異彩在眼中一閃而逝。

  梵摩如釋重負,雙手結出法印,按向空中。與此同時,雲洞霞窟裡的長老齊聲唱喏,千萬道氣勁迸發,利刃般強行切斷了宇和觀涯台的聯繫。

  上空像沸水一樣翻滾,仿佛一頭掙扎的困獸,在竭力抗拒封印。梵摩變幻雙手法印,猛然噴出一口精血,手印結成似火紅蓮,忽上忽下,連續八次按向上空。

  我心中忽動,牢牢記下梵摩手印的姿勢。收回目光時,發覺楚度、公子櫻也在全神貫注地盯著梵摩的雙手。

  上空的光彩慢慢暗沉,宇像霧裡的影子一點點隱沒,雲霞層層覆蓋,鋪上最後的幕布,最終化作一片明亮的光斑。

  「敢問長老,上方究竟是何妙境?」公子櫻問道。

  梵摩臉色有些難看:「此乃吉祥天禁地,不便透露,還望櫻掌門包涵。」

  我暗想,梵摩如果在決戰開始就解開封印,未必會敗給楚度,至少可立於不敗之地。但他直到萬不得已時,才借用宇的力量,顯然另藏蹊蹺。

  「解開宇的封印,很可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月魂忽然道。

  「梵摩不是吐血了嘛?」

  月魂沉吟道:「封印這樣的宇,不是噴幾口精血就能做到的,一定別有奧秘。」

  螭洋洋得意地插嘴:「這個秘密,我略知一二,快點虛心求教吧。」

  我不禁氣悶:「老子辛苦闖三關的時候,也不見你這條地頭蛇指導竅要,現在倒賣弄起來了。吉祥天的禁地再奇妙,也和我沒關係,你不說也罷。」

  「大爺是龍!不是蛇蟲!不要敗壞我的名譽!」螭氣極敗壞,暴跳如雷,臉漲得黑裡透紫,居然動了真怒,讓我有些驚訝。

  月魂輕歎一聲:「楚度說,暫時的存在沒有意義。但對擁有永久生命的魂器,什麼才是意義?不斷更換的主人,不斷流逝的歲月,不斷被主宰被利用,留給我們的又是什麼?——只有名聲。很可笑吧?最虛妄的名譽,卻是魂器唯一可以抓牢的東西。」

  我這才明白螭大動肝火的原因。

  螭嘟囔道:「大爺的主人,必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高手。如果你連這三關都闖不過去,還要我幫忙舞弊,又怎配使用螭槍?」

  我訕訕地道:「事實證明,大爺你的眼光是雪亮的。」

  螭重重地哼了一聲,拿足架子,才悶聲悶氣地道:「在吉祥天之外,可能還有另一重天。」

  「你說什麼?」我又驚又駭,全然忘記了在與螭神識交流,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

  楚度、梵摩、公子櫻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至於無顏,獨自坐到角落,消遙自在地品嘗雲水露華,一派置身事外的樣子。

  「抱歉,剛才沒有聽清梵長老的話。」我只好隨口掩飾。

  梵摩澀聲道:「魔主的要求我已經做到。櫻掌門,林公子,無顏公子,請說出你們的要求。」

  無顏揚聲道:「蓮華會後,我想周遊天下,四處轉轉,長老沒有什麼異議吧?」分明是不願被吉祥天控制。

  梵摩微微一愕,看了看楚度,對無顏勸道:「如今北境大亂,公子千金之軀,何必涉險?不如先問問無痕掌門的意思,再做決斷。」

  無顏丟開杯盞,長笑:「洗落胭脂泥,推盞笑別離。願為篙萊鶴,不著千金衣。我意已決,望長老成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知他心思,心中既黯然,又為他高興,還有一點點羨慕。

  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像無顏那樣瀟灑地擺脫所有的羈絆,放棄一切。然而,這究竟是本心的選擇,還是逃避?

  掙脫了欲望的生命,還有意義麼?

  「公子才是真正得道的人啊。」梵摩仰天長歎,終於應允了。

  我想起螭的話,忍不住問:「梵長老,我能否進入上空的禁地遊覽一下?」宇內蘊藏的龐大力量猶如磁石,強烈誘惑著我。毫無疑問,楚度和公子櫻也對那個宇動了心。

  梵摩面色微沉:「林公子說笑了,既然是禁地,怎容外觀?何況以你未入知微的道境,進去只是九死一生。林公子還是換一個要求吧。」

  我默默沉思了一會,法寶、丹藥之類的東西,只要空空玄在,我就不怕斷貨。法術秘笈我也夠多,無需向吉祥天索討。

  「我想知道蓮華使者是如何找到我的?當日我自問行蹤隱秘,又遠在黃泉天天壑邊,貴使怎會知曉?」這個疑問不搞清楚,我始終有被毒蟲死死叮上的感覺,寢食難安。

  「未入知微境界的人、妖,只要知道他們的名字,吉祥天都可清晰查出他們的位置,並非特意派人跟蹤林公子。」梵摩微微一笑,「稍後請公子往天刑宮一行,自知分曉。」

  我的心不由一沉,直呼棘手。照這麼說,我的形跡豈不是長久暴露在吉祥天眼中?定要想個法子解決才行。

  這時,只剩下公子櫻一人了。他低眉沉思,手指在琵琶弦上輕輕滑動。「叮」的一聲,清越琤琮的樂音刺破雲霄,仿佛一縷激蕩的刀光。

  「我的要求和楚兄差不多。櫻想與天刑宮首座長老一戰,不知梵長老可否代為應允?」他溫文淺笑,目光落在了楚度身上。

  眾人譁然,梵摩神色木然苦澀。

  誰都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公子櫻選擇了與楚度結盟,絕然向吉祥天挑戰。

  楚度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敬意。

  向吉祥天宣戰,也就意味著在未來的某一天,在吉祥天敗亡之後,公子櫻要獨抗北境第一高手——所向無敵的楚度,面對你死我活的驚天一戰。

  這興許是雙方早就商定好的,包括今日兩人分別向吉祥天的最高掌權者挑戰,無疑也是事先約定。

  然而,梵摩已向公子櫻暗示了某種承諾。萬全之策,莫過於公子櫻坐山觀虎鬥,讓吉祥天與魔剎天火並,再收漁人之利。這本是最明智的戰略,進可攻,退可守,避開與楚度這樣可怕對手的交鋒。

  公子櫻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選擇。這是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豪氣,還是源於一點黛眉刀不甘寂寞的清鳴?

  「好!楚某保證,無論將來如何,定會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楚度沉聲對公子櫻道。

  「我也想對楚兄說同樣的話。」公子櫻平靜地答道,碧翠的刀氣仿佛躍上眉梢。在優雅清貴的豐神下,原來也閃耀著金戈鐵馬的鋒芒。

  梵摩宛如一尊銅像,陷入了沉默。隔了許久,他冷冷地道:「億萬年來,歷屆吉祥天天刑宮的首座長老雖然各有其名,但只有一個尊稱——天刑。妄擾北境者,代天刑罰!吉祥天反對戰爭,但決不逃避戰爭。櫻掌門的要求,我替天刑首座答應了。」

  他閉上雙目,再也不看我們一眼:「天色不早,諸位一路奔波勞頓,不妨在菩提院休憩養神。明日此時,再領各位前往天刑宮。」

  當下,幾位長老帶著我們各自進入雲窟休息。甫一進入,頓覺渾身舒爽清涼,濁氣盡消。雲窟口雖然只有一人多高,寬不過丈,裡面卻極為寬曠深遠,麗霞為榻,彩煙做幾,四壁白雲如綿,呵氣即化成清泉滴落,甘香芬芳。

  我運轉鏡瞳秘道術,四處張望。窟頂雲霧繚繞,探伸出一根根水晶般透明的藤蔓,縱橫纏繞。如果不是鏡瞳秘道術,完全瞧不見。藤蔓上結滿乳白色的漿果,鮮豔欲滴,果皮上猶自滾動著晶瑩的露珠。我隨手摘下一個,薄薄的果皮輕戳立破,流淌出紫紅色的漿汁,吸入口中,初始仿佛吞下一簇滾燙的火苗,隨後在腹內化作清冽的甘流,一直涼透到腳心,端的是滋味奇妙。

  「吉祥天的人還真會享受。」我靠在雲壁上,思量明日的天刑宮一行。

  「小子,你對那個宇不感興趣嗎?」螭神秘兮兮地道,「它可是吉祥天最大的秘密,連隱無邪這樣的長老都不清楚哩。」

  我搖搖頭:「它已被封印,我雖然記住瞭解印的手勢,但梵摩一直坐鎮觀涯台,根本無法進入。」

  螭怪笑一聲:「誰說一定要從觀涯臺上進去?通往那裡的捷徑,就在你的頭頂上。」

  我目瞪口呆:「老螭,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大爺從不信口開河,我的上一個主人曾經親自試過。」螭哼道:「不然你以為雲窟頂上的藤果是怎麼長出來的?吉祥天的高空中有一棵蒼穹靈藤,吸天宵之氣而生,禦煙霞雲彩而長,枝藤蔓延伸遍佈了每一處有雲霞的地方。只要攀上蒼穹靈藤,就可直通那個神秘的宇。」

  我又驚又喜,稍作躊躇,決心一探究竟。

  輕輕一躍,我攀上藤蔓,雙手剛抓牢,掌心忽然傳來火燎般的刺痛,定睛一瞧,藤蔓內鑽出密密麻麻的毛刺,幾乎穿透息壤。鬆開手,毛刺又縮了進去。

  螭道:「幸虧你有息壤護體,否則被蒼穹靈藤的毛刺鑽進體內,至少昏迷一個月。」

  我小心翼翼地順著藤蔓而上,穿過窟頂的雲層,越爬越高。舉目四望,雲海浩淼,波瀾壯闊。有的地方白茫茫一片,有的地方紫紅如錦,色彩斑斕。無數根晶瑩剔透的藤蔓穿梭其中,仿佛一張織天巨網,覆蓋蒼穹。

  「只要一直踩在靈藤上,雲氣就會自動裹住你,不會被吉祥天的老頭們發現。」在螭的指點下,我沿著藤蔓七彎八拐,上繞下轉,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一根根靈藤永無止盡,像繁複雜亂的迷宮,看得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到後來,我心中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絲懼意。周圍靜寂無聲,雲霄冥冥,愈發顯得人力渺小而微弱。

  「向左,不對,應該是走右邊那一根靈藤。等等,讓我再想想。」螭抓耳撓腮,猶豫了半天道。

  「到底是哪裡?」

  「嘿嘿,隔得太久啦,我有些記不清了。好像是……我們大概走錯路了。」

  我頓時氣結,半晌說不出話來。

  螭訕訕地道:「要不,我們回去算了?」

  折騰了半天,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偃旗息鼓,打道回府。途中一處,十多根藤蔓交織成尖聳的圓錐,錐尖上的藤蔓向外環延,形成一連串醒目的藤圈。我忽覺眼前的一幕異常熟悉,似乎從前在哪裡見到過。

  猛地停下腳步,我喝道:「我好像來過這裡。」

  「廢話。」螭垂頭喪氣地道,「這裡是先前我們來的路。」

  「不對!」我指著錐形藤圈,斷然道,「過去我一定見過它!」

  螭愣道:「難道你夢游過吉祥天?」

  「天?」剎那間,一道靈光閃過腦海,我激動得渾身發抖,嘶聲道:「是自在天!在自在天的地圖上,我親眼目睹了此處藤蘿的形狀!」「是自在天!那個宇,一定是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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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壑

  縱橫交錯,無限延伸的藤蔓,仿佛一根清晰的線索,將我腦海中許多支離破碎的謎團串連起來。

  為什麼得到過自在天地圖的人大都凶多吉少,什麼樣的勢力才能令他們神秘失蹤?謎底昭然若揭。

  然而,如果那個宇是傳說中的自在天,為什麼吉祥天要死死守住這個秘密呢?如果只是為了敝帚自珍的私欲,他們為何要將那個宇封印起來?早就可以大舉向自在天開拔,直奔幸福生活了。

  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慢慢回憶自在天的地圖,我決心繼續前行,一探究竟。雖說我沒有完全記住地圖,但好歹也留下了七、八分印象,再加上螭,應該能走對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雲氣漸熱,雲霞仿佛火燒一般,熊熊翻滾。藤蔓的顏色也變得紫裡透紅,糾纏成千奇百怪的形狀。

  「再往左,攀上中間的靈藤!這下不會錯了,我們很快就要到達那個宇了。」螭忽然興奮地叫起來,前方的藤蔓尤其粗壯,向上彎成巨大的拱形,猶如一座彩虹橋,跨向雲霄深處。兩側細長的靈藤猶如尖錐,紛紛向外伸展,仿佛虹橋張開的翅膀。

  我的腳剛要踩上橋形靈藤,心中驀地閃過一絲危險的警兆。在自在天的地圖上,此處特別標識了許多顏色鮮紅的「叉」形,與其它地方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不由地縮回腳步,仔細察望,附近似乎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只是藤蔓微微有些搖晃,雲霞翻湧得更激烈一些。然而,那張自在天的地圖決不會多此一舉地添上標識,這裡一定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別磨磨蹭蹭了,快點上,你明天還要趕回來哩。」螭急躁地嚷嚷,這一路反復摸索,至少花了四個多時辰。

  我沉吟道:「當年你主人經過這裡的時候,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能有什麼異常?」螭不解地道,想了想,忽然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主人走上這座藤橋的時候,步伐忽左忽右,十分奇怪,像是為了避開什麼東西。」

  我心中一寒,連昔日天下第一高手都要小心翼翼,可見其中兇險,我更加不敢大意了。索性靜立不動,放開神識,精神宛如無形觸手向藤橋延伸而去。

  剛開始,神識並沒有察覺出什麼,只是像探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空洞,越向內延伸,空洞就越廣闊。但隨著神識的不斷深入,我發現在空洞極處,又有許多向無盡虛空輻射的空洞,這些空洞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生出極強的吸力。剎那間,我的神識猶如脫韁的野馬,發瘋般地掙脫我的控制,沖向空洞。

  我大驚失色,如果神識徹底脫體而出,我會變成一個失去意識的傻子。與此同時,神識內千萬個漩渦激烈旋轉,急速收縮,竭力把神識拉回來。

  「怎麼會這樣?」螭駭然大叫,在神識內跌跌撞撞,東倒西歪,幾乎無法穩住身形。

  我頭痛欲裂,神識變成了一個戰場,在空洞與漩渦的拉扯中急劇動盪。就像天空中的風箏,脆弱的線在狂風中搖擺,隨時會斷裂。

  「不能這樣下去了,你要快做決斷!」月魂清鳴一聲,明澈的光輝灑滿神識。神識稍稍穩定了片刻,又猛烈震盪起來。

  此時,我想要轉身逃跑已經不可能了。空洞的吸引力不斷增強,神識漸漸遙遠,變成了一顆渺不足道的微塵,在無垠的空洞深處迷失。我的神智開始模糊,往事潮水般湧現,又不斷消逝。

  不再猶豫,我憑著腦海中僅剩的一點清明,控制住身軀,施展神識氣象術的刺字訣,沖上藤橋,緊追神識而去。

  轟然一聲,四周景物變幻,藤橋消失了,茫茫天地中,只有一個個密佈的空洞,通往不可知的深處。在某一個空洞內,陷入了我的神識。我撲入空洞,與神識重新合而為一。

  「這是哪裡?」我聽到自己如釋重負的喘氣聲,在沉寂的四周久久回蕩。

  「我們可能在蒼穹靈藤的根須內。」螭發了一會呆,用不肯定的口吻道。

  「根須內?你的意思是我們正在蒼穹靈藤裡面?」我將信將疑,在我看來,藤橋上分明設置了許多極為厲害的法陣禁制,所以才會吸取神識,並將我也吸入了陣法中。何況這裡空蕩浩淼,何來藤木的跡象?

  螭哼道:「蒼穹靈藤的奇妙哪是你想像得到的?它吸取天氣雲霞生長,早就不再是單純的植株了,更像是一種『氣』。」

  「螭說得有點道理。」月魂沉吟道,「唯有如此,你的神識才會被蒼穹靈藤當作氣吸入,險些成為它生長的養料。我也能感覺到,這些空洞是一個個凹陷的巨大氣洞,悄無聲息地吞噬天地靈氣。還有那個『宇』,光靠人力是很難封印的,吉祥天應該是借助了蒼穹靈藤的力量。」

  我目瞪口呆,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能夠結果抽藤的蒼穹靈藤竟然不是植物,而是一種具有生命力的「氣」。試問,氣又怎麼可能成為生命呢?

  「什麼是生命?」月魂反問我。

  我脫口而出:「能呼吸的血肉之軀。」

  「呼吸吞吐的,不正是氣嗎?藤果不就是蒼穹靈藤的血肉嗎?既然呼吸是生命的標誌,那麼氣當然應該被看作是生命。」

  我茫然無語,一時難以接受這種荒誕的說法。月魂續道:「什麼才是生命?你始終只能局限於一個人或者妖的角度來看待。你的認知永遠是不夠完滿的。就像楚度、梵摩、無顏或者公子櫻,堅持的道也只能從自身出發。」

  「如果這樣說的話,月魂和螭也是生命吧?」我沉思片刻道。

  螭驀地一震,雙目赤紅,猛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吼聲中充滿了悲憤、不平、欣喜、激動……良久,螭停止了發洩般的狂吼,在神識內,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我的……」它像是要找一個合適的詞,猶豫了許久,最終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我的——朋友。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說我們魂器也是生命的人。」

  月魂喃喃地道:「我們也是生命嗎?林飛,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話了。」

  我沒有想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他們反應如此強烈,心中不禁浮上一絲酸澀。螭槍再鋒銳,月魂再聰慧,也需要主宰這個天地的人、妖認同,哪怕這種認同有多麼局限。

  楚度試圖征服北境,在他內心深處,需要的也是認同吧?孤獨瀟灑如無顏,也同樣需要我這個唯一的朋友。也正因為如此,怨淵選擇了海沁顏。

  真正的生命,永遠不可能是個體存在的。這是一種悲哀,但也是一種幸運。因為有此,生命從此不息。

  「好了好了,先想想怎麼出去吧!」螭大聲咋呼,臉漲得發紫,分明是想掩飾剛才的心情流露,語聲卻透露出一絲關切,「我們魂器無所謂,遲早能回到靈寶天,但你就不行了。萬一出不去,你就得困在這裡直到死。」

  我皺眉道:「難道硬沖不出去?」

  「螭槍是神識之槍,對付蒼穹靈藤等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你的神識氣象術源於氣,一樣會被死死克制住。」螭罕見地耐心解釋,「而有形的利器也無法破開虛無的氣,甚至你的毒影也無技可施。」

  我忍不住苦笑,照這麼說,眼下等於死路一條。難怪自在天的地圖在此處描畫了許多紅叉。藤橋上原來分佈了大量的根須,任何人、妖一旦踩到,就會被吸入,所以當年天刑宮的首座長老也要避之不及。

  左思右想,我索性展開身法,向空洞深處掠去。螭驚訝地道:「你怎麼反倒往裡跑?這株蒼穹靈藤至少生長了億萬年,體形碩大無朋,你要是深入根須,恐怕永遠也轉不出來了。」

  我斷然道:「以蒼穹靈藤根須的強大氣洞,想要原路逃回根本不可能,只有碰碰運氣了。」月魂說過,那個狂暴的宇很可能是靠蒼穹靈藤封壓住的,果真如此,兩者之間必然存在銜接的地方。找到那裡,不但可以脫困,還有機會到達那個宇。

  「你大有長進。」月魂忽然一笑:「此時此地,深陷絕境,你不但沒有為安危焦慮,反倒更激起了你對那個宇的探索之心。現在的你,頗有幾分楚度勇闖怨淵的氣度。」

  我搖搖頭,當日楚度早就下了置死地而後生的決心,是一飛沖天般的毅然絕然。我卻是看一步走一步,然而每一步,都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沿著氣洞不斷深入,周圍赫然現出更多的氣洞,密密麻麻,四通八達,給人一種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走出的可怖感覺。不過,這裡的氣息清靈精純,隨著呼吸在肺腑內吞吐,使我神清氣爽,靈犀脈水銀般在體內貫流,連法力也略有增長。

  我稍稍放開一絲神識,任由氣洞牽引,尋找根須最粗壯,引力最強的部位。我相信那是唯一可能與那個宇相接之處,否則難以抵抗那個宇狂暴龐大的力量。穿梭在無窮無盡的氣洞中,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意識到這也是一種機緣,頃刻平心守神,默默感應四周的氣,體會其中看似平靜,實則無孔不入的波動節奏。

  漸漸地,我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入玄妙的氣機感應。原來蒼穹靈藤的氣與天象的氣不盡相同,前者蘊育了勃勃的生命力,猶如活物,滋養生長。想到此處,我怦然心動,要是神識氣象術也貫穿了生命力,豈不是威力大增?而最有生命力的東西,莫過於魅舞。過去,我的神識氣象術結合了魅舞,但兩者還遠遠談不上融匯一體。如果能將充滿美妙生命力的魅舞與神識氣象術徹底融和,我的力量一定會更上一層,臻至嶄新的境地。

  隱隱中,我仿佛找到了向知微進軍的突破口。

  「前面是什麼?」螭激動地喊道。

  正前方,緩緩飄浮著一具異物,包裹在福壽圖紋的深紫色綢袍中。它有手有腳,烏髮濃亮,像是一個人,然而即使是屍體也不會這樣乾癟,四肢、軀幹包括臉都扭曲成麻花。

  我靠過去,輕輕拉起綢袍,衣帶順勢滑落,一枚青色的高古玉佩、一冊古籍從衣帶上掉下。

  「歐陽圓。」玉佩上刻的三個字觸目驚心,古籍的封面更讓我驚喜交加——《太和自然胎醴》,丹鼎流秘道術的第一品!

  「他是如意城的城主歐陽圓!他怎麼會在這裡?」我撫摸著玉佩,失聲道。對照眼前的乾屍,我怎麼也沒辦法和那個白胖油猾的傢伙聯繫起來。

  月魂苦笑道:「他體內的氣應該被蒼穹靈藤慢慢抽取,才會變成這副模樣。你如果在這裡待上幾年,也難逃此劫。」

  我「嘩啦啦」翻動《太和自然胎醴》,不能置信地道:「像是真貨!奇怪,歐陽圓怎麼會有丹鼎流的最高層秘笈?」

  翻到秘笈的封底,幾十行血字映入眼簾,字跡工整,詞意條理分明,沒有絲毫淩亂。在最後寫著:「丹鼎流第四千一百九十七代掌門歐陽圓臨終絕筆。」看完整篇遺言,我不由深深嘆服:「歐陽圓真是一個人物!」

  這是一樁辛秘塵封的往事:

  在多年前,丹鼎流宣告煉出了一顆起死回生的靈丹後,災禍降臨。丹鼎流幾乎滿門被殺,只逃出了掌門在內的十多個法力精深的高手。這些高手各自攜帶本門秘笈,四處流亡。他們有的最終被殺,有的隱居遁世,秘收弟子,歐陽圓恰好是掌門一系的傳人。

  肩負振興門派重責的歐陽圓,明察暗訪數百年,終於發現滅門慘禍與吉祥天的天刑宮有關。得到自在天地圖後,他故意送給甘檸真,用我們牽制外人的視線,隨後以丹藥改變容貌,逃出紅塵天,還想方設法加入了吉祥天,成為菩提院的一名長老。

  他和我同樣發現了蒼穹靈藤的秘密,試圖尋找傳說中的自在天,結果被靈藤根須吸入,喪命於此。

  「歐陽圓臥薪嚐膽了一輩子,最終卻功敗垂成。」我收好秘笈,感慨萬千。大浪淘沙,北境多少風光無限的英雄豪傑,誰又會在意一個不起眼的小城主?而那些可能成為英雄豪傑的人、妖當中,又有多少在半途倒下,化成默默無聞的塵土?

  螭疑惑不解:「吉祥天為什麼要追殺丹鼎流?」

  「大概是因為平衡吧。」我繼續追蹤神識而行,深思道,「在吉祥天眼中,生死也是天道運轉的一部分。如果丹鼎流真的煉出了起死回生的丹藥,北境將會人滿為患,會為了有限的物產爭奪不休,黃泉天也不再有存在的意義,八重天的平衡勢必被破壞。」現在想來,吉祥天談不上什麼善惡對錯,他們只是頑固地守護著北境的法則。

  月魂澀聲道:「為了守護北境,就可以任意殺戮嗎?」

  「丟卒保車,無可厚非。」我淡淡地道,清晰感受到神識內月魂異樣的激動。頓了頓,道,「正像你所說,每一個人都只能以局限的角度看待外物。除非,生命可以超越『我』的存在。」

  月魂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螭也難得地安靜下來。我不知疲倦地穿過無數個氣洞,算算時間,應該是第二天了,如果梵摩發現我失蹤,也不知會捅出什麼簍子。就在此時,神識猛然劇烈動盪,靜寂的四周隱隱發出氣流的竄動聲,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龐大的氣洞,光芒依稀閃耀。

  「是那個宇!」我狂叫一聲,興奮地向前沖去,撲面而來的氣浪幾乎讓我站立不穩。

  一個狂暴絢爛的世界在視野中綻開:蝗蟲般密集的隕石群從頭頂上空呼嘯飛掠,無時不刻不在碰撞,響聲震耳欲聾,激濺的碎石掀起滔天亂塵。一條條金紅色的火焰河流猶如瀑布,傾瀉流淌,沸騰翻滾,無數團火漿此起彼伏地炸開,射出眩目的光線。千萬個色彩繽紛的光環、光暈、光球在蹦跳,旋轉,時而光芒大盛,濺起豔彩光雨,時而熄滅,化成幽深的黑洞。

  這是一個充滿了濃烈色彩、豐富聲響的宇,它像噴薄的彩汁,恣意揮灑,它是狂躁的怒獸,發洩著旺盛的精力。

  然而,它和我想像中世外桃源般的自在天差得太遠了。

  在這個宇前,是鋪天蓋地的蒼穹靈藤。晶瑩剔透的藤蔓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封住了宇。偶爾滲漏進來的宇的力量,令我心驚神悸,不能自持,連氣也喘不過來。

  「這不是宇。」月魂突然道,「這是天壑!」

  我驀地驚醒,如果自在天是一個宇,吉祥天是一個宇,那麼在兩個不同的宇之間,必然存在天壑。否則彼此力量撕扯,早就崩潰爆炸了。

  「原來是天壑。」我怔怔地道,在這狂暴絢爛的天壑對面,可是傳說中的自在天嗎?就算如此,我又有何能可以越過呢?

  月魂平靜地道:「如果你能越過天壑,你會去嗎?拋下一切,拋下你所追求的東西,你會去嗎?」

  我一呆,木立良久,猛然放聲大笑。此時此地,我終於明悟到楚度、拓拔峰這些絕世高手對自在天地圖不屑一顧的心境。

  生命終究不是個體,也不可能是個體。就在同時,一個個曼妙的魅舞姿態在腦海乍現,與眼前天壑的萬千氣象交相輝映。「卷」、「裂」、「轟」、「斷」、「封」、「化」、「纏」、「刺」、「纏」、「衡」九字訣的真髓仿佛化作魅翩然起舞,神識氣象術脫胎換骨,與魅舞徹底融為一爐。

  冥冥氣息在體內流轉,盈虧迴圈,完滿如意。充滿了生命力的神識氣象術猶如蒼穹靈藤的一部分,不再受它牽引吸取,可以輕鬆抵達它的任何分枝,進出自如。

  在心境空靈,精氣充盛的巔峰狀態下,幾種不曾修煉成功的秘道術、甲禦術也水到渠成,豁然貫通。

  體內轟鳴如雷,白熾的光海將我淹沒,我飛升進入了靈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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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難找的玄機寶庫

  「進入靈寶天,切記帶雨傘。」我丟掉頂在頭上的芭蕉葉,站在玉田上,渾身濕漉漉地滴水。

  空空玄早被我召喚出來,小眼眯成縫,仰頭癡迷地盯著對面的芝麻。我用手肘捅了捅他,這小子一進入靈寶天就像吃了壯陽藥,心急火燎地趕到閬苑,一路上吵吵嚷嚷,興奮雀躍。真看見了芝麻,他又說不出話來了,嘴唇一個勁地哆嗦,儼然是一個情場大菜鳥。

  芝麻也不開口,彎著腰,滿臉笑容與空空玄對視。

  「空空玄,你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嗎?」我忍不住,指了指計時的玉樹提醒他。

  空空玄如夢初醒,迸出一句:「藝高人膽大!」紅著臉,走到玉田南徑,信心十足地道,「暗庫的入口就在這裡。」

  上次來閬苑,我就發現玉田的南邊比其它三邊略短一些,告訴空空玄之後,他當即斷言,暗庫入口的機關就藏在那裡。

  站在田角上,空空玄向前再次踏出一步,看似這一步要落到玉田外,卻偏偏踩實了。這一步的距離,恰好是南邊缺少的尺寸。

  「咯吱」一聲,玉田竟然橫生出一塊,空空玄掏出稀奇古怪的工具,在多出的一塊玉田上敲打按弄。「砰」,這塊玉田彈簧般豎起,露出一道瑩潤的黃玉階梯,延伸向下方隱藏的窟口。

  「芝麻,你輸了。」空空玄小聲道,目光迅速溜了一眼芝麻,再次魂不守舍。

  我怒其不爭:「你沒吃飽飯啊?說話比蚊子還輕。既然贏了,就要挺胸抬頭,大聲宣告!」悄聲附耳道,「要贏得美人芳心,哪能這麼膽小心虛?你上次可不是這樣。」

  空空玄苦著臉:「我本來不這樣啊。都是你灌輸什麼泡妞訣竅,又一個勁地說討老婆如何快活,害得我反倒緊張不安。你摸摸,我的心跳個不停!」

  「我幹嘛摸你啊?要摸也摸芝麻。哦不,要摸也是芝麻摸,也不對。」我欲哭無淚,厚顏以對芝麻明亮如刀的目光。空空玄這幾句怨聲說得中氣十足,都讓芝麻聽去了。

  芝麻定定地看了我們一會,目光最終落在空空玄身上,噗哧笑道:「誰說我輸了?你也太小瞧我這個機關大宗師了。等你這個小賊找到真正的玄機寶庫,再誇口宣告吧。」

  我微微一怔,聽芝麻的口氣,難道我們找錯了?然而,這裡明明出現了隱藏的窟口。

  「小賊?我是堂堂盜賊大宗師!」空空玄崇高的行業精神頓時爆發,大喝一聲,「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也只好忍痛傷害美人芳心了!」雄赳赳氣昂昂地順著黃玉階梯而下,芝麻笑盈盈地跟在後面。

  「小心陷阱!」空空玄拉住我,陡然止步,小心翼翼地盯著下一級臺階,跳空這一層,才繼續下行。短短百級玉階,他如臨大敵。時而用力踩踏,時而淩空躍過,有時他乾脆站在玉階上紋絲不動,直到聽見一記細微的機關聲響,才敢起步,終究有驚無險地抵達窟口。

  「怎麼樣?盜賊大宗師不同凡響吧?順便說一句,你設計的這種『層巒疊嶂陷阱』早就過時啦。」空空玄一臉得色地向芝麻誇耀。

  芝麻氣定神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我更覺疑心。偷偷一扯空空玄的衣袖,我私語道:「我們會不會搞錯了?她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怎麼可能在幾個時辰內找到寶庫?其中或許有詐。」

  空空玄不滿地道:「你怎能用凡夫俗子的眼光衡量一個天才呢?看在知己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目光傲然一瞥芝麻,擺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道,「芝麻,你也太托大了,至少在窟口設上幾道機關門嘛。唉,以後我有空再教你。當然了,再多的機關門也難以抵擋天才盜賊大宗師前進的步伐啊!」

  他越說越得意,笑容突然在臉上僵硬。順著明麗的紫玉窟道望去,數千間密室分佈兩側,每一間密室房門緊鎖。我數了數,將近六千間密室。

  「前進吧,天才盜賊大宗師。」我一努嘴,六千扇關閉的機關門等著他的空空妙手。我更清楚,其中只有一間密室才是真正的寶庫。

  空空玄愣了一會,深深吸氣,鼻子四處嗅動。過了好半天,怪叫道:「怎麼每間密室都沒有寶貝的味道?」跳起來嚷道,「芝麻,你不會是耍詐吧?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玄機寶庫,對不對?」

  芝麻示以鼻嗤:「小矮子,你要是輸不起,我就放你一馬,帶你瞧瞧真正的玄機寶庫。怎樣,是不是準備開口認輸?」

  「我叫空空玄,不叫小矮子!」空空玄咬牙切齒,走到一間密室門前,端詳撫摸許久,猛地抬頭望向芝麻:「是紫脂緣木製成的機關門,難怪可以隔絕珠光寶氣!」

  「你總算還有些眼力。」芝麻眼中露出一絲促狹的神色,「一個月的時間,你就慢慢地找那間真正的玄機寶庫密室吧。」

  「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空空玄笠帽下鑽出無數條觸手,竟然真的從第一扇密室門開始埋頭苦幹。

  「紋理,打開這一扇門的竅要便在於紫脂緣木的紋理!」忙乎了許久,空空玄興高采烈地大叫一聲,觸手在門上輕靈滑動。「砰」的一聲,門開了,一股彩色的濃煙從密室內噴出,裹住空空玄捲入。定睛再瞧,空空玄消失得無影無蹤,密室門轟然關閉。

  芝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小矮子這下可遭殃啦!」

  不用她說,我也明白空空玄找錯了密室,陷入對方佈置好的陷阱。這個陷阱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在空空玄自以為成功,掉以輕心的時刻,突然發動,令他措不及防。

  「他不會有事吧?」我忍不住問。剛得到小火爐時,空空玄只是一件為我獲取寶貝的工具。然而,相處日久,終究有些不同。現在已經說不清,我到底是利用他多一些,還是朋友之情更多一些。

  芝麻隨意回道:「以小矮子的本事,最多吃些苦頭罷了。」興致勃勃地望著我,「跟我說說拓拔峰的事吧,人家很想聽呢。」

  我不由一呆,隨即將我和知音大叔相識的經歷細細道來。芝麻聽得入神,時而幽幽歎息,時而臉上充滿神往之色。

  「可惜,我只見過他一次。」芝麻低語道,明潤的眼睛浮上惆悵的煙雲。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也很仰慕拓拔大叔,但是他已經死了。」

  「哦。」芝麻輕囈了一聲。

  我見她半天不提失蹤的空空玄,仿佛徹底忘記了他,胸中禁不住生出一絲不平:「拓拔峰已經死了,空空玄還活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在我看來,死者已逝,活著的人就要為同樣活著的人付出。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頭頂上方傳來,空空玄狼狽不堪地從黃玉階梯竄下,苦著臉嘀咕:「費了半天勁,竟然把我搞到彩虹橋下去了。」

  我吃了一驚。芝麻的機關密室果然巧奪天工,直接把空空玄弄出了閬苑。一來一往,勢必又要耗費時辰。算了算,空空玄已經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六千扇門就意味著六千天,想要在一個月找到寶庫,等同大海撈針。

  難怪芝麻這麼有把握和空空玄打賭。

  像一頭倔強的毛驢,空空玄沖向相鄰的密室。我暗自搖頭,玄機寶庫既然考驗盜賊的技巧與機智,就絕不是埋頭蠻幹可以破解的。就在此時,白色的光芒充斥視野。「我還要來!立刻就來!那扇門我很快就能打開。」空空玄跳進小火爐,心不甘情不願地探頭叫嚷,化作青煙的手臂兀自揮動。

  飛升結束了,下一刻,我重新回到蒼穹靈藤內。眼前的天壑奇景萬千,氣勢磅礡,蒼穹靈藤氣息蓬勃,生機昂然,是罕見的絕妙修煉場所,錯過實在可惜。略一猶豫,我放下一切,潛心修煉未成的各種法術。對照變幻的天象,以神識氣象術充滿生命力的氣息為導,進境勢如破竹,迅速功行圓滿。

  一頓飯的功夫,我又飛升到了靈寶天。剛把空空玄喚出來,他就撲上來,猛咬我的耳朵:「好兄弟,夠意思。我們立刻去閬苑!」

  「等一下。」我抓住他,靜立在山腳下,任憑大雨滂沱,雨水濕透衣衫,清冽的水氣濛濛撲面。

  「你幹什麼?還不抓緊時間?」空空玄納悶地道。

  「我在等你清醒。」我淡淡地道,「你和芝麻的比試,明顯失去了冷靜。好好想一想,玄機寶庫是像你這樣破解的嗎?」

  空空玄呆立半晌,嘿嘿一笑:「你說得對,不就一個小丫頭片子嗎,難道還能翻出我的空空妙手?我急什麼呀?」慢條斯理地往閬苑而去。

  我目瞪口呆,原本以為這小子會循循受教,戒驕戒躁,誰料氣焰更囂張了。

  月魂輕笑道:「這樣的空空玄,才是空空玄。無論勝或敗,都是他自己。你又何必強求他和你一樣。」

  再次見到我們,芝麻吃了一驚:「這麼快又來了?小矮子,還不服氣?」玉指輕點身旁的玉樹,一片樹葉幾乎完全泛黃,萎縮打卷,搖搖欲墜。

  空空玄哼道:「給你幾分顏色,就敢開染鋪。你等著,我一定要讓你一敗塗地,拜倒在天才盜賊大宗師的腳下。」順著黃玉階梯而下,直入窟口。

  這一次,空空玄反其道而行,從最深處的密室著手。他猜測寶庫就在最後幾間密室當中,如果他按照次序破門,恐怕一年也找不到真正的寶庫。

  「嘎吱」,密室的門緩緩移動,縮入玉牆。空空玄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示威般地看了看芝麻:「哈哈,果然是拉栓滑門!」小心翼翼地進入密室,裡面頓時傳來翻箱倒櫃、敲磚擊地的嘈雜聲。突然,響起空空玄的怪叫,滑門從牆內緩緩移出,封閉了密室。與此同時,地面抖動,所有的密室內同時響起連綿不斷的轟鳴。

  毫無疑問,空空玄又中招了。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砰」的巨響,左側中間一扇密室的門猛然向外急彈,空空玄彈丸般飛跌出來,爬起身,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我又驚又疑,空空玄分明是從最裡面的一處密室進入,怎地出來後,反倒換成了其它密室?

  「牽一發動全域?」空空玄瞪著密室門,扭頭不能置信地望著芝麻。

  點點頭,芝麻傲然道:「正是三大機關絕學之一,號稱盜賊剋星的——牽一發動全域。一旦你沒有找對寶庫,所有的密室就會重新輪換位置。」

  我暗叫辣手,這麼一來,六千座密室的分佈被打亂。意味著剛剛進去過的密室,在下一次也可能成為寶庫所在地。如此無休無止,密室輪換不停,除非撞大運,否則猴年馬月才能尋找到玄機寶庫?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一邊倒比試。

  「我還沒輸呢!」空空玄大聲道,在幾千座密室前來回走動、細察,反復摸索琢磨。

  「時辰又快到了。」芝麻沖空空玄嫣然一笑,「第一片葉子已經掉落。下次會面,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棋逢對手的驚喜。」

  跳入小火爐時,空空玄嘴裡還著魔般念叨「玄機寶庫」幾個字。就連我也被奇妙的「牽一發動全域」的機關絕學吸引,苦苦思忖,究竟怎樣才能破除這近乎無解的機關。

  返回吉祥天後,我施展嶄新的神識氣象術,從容離開蒼穹靈藤,進入雲窟,又借助刺字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觀涯台下。

  「林公子,你去了哪裡?」黃鸝長老清冷的聲音遙遙傳來。

  「四處逛逛,不想迷了路。」我聳聳肩,左顧右盼,「公子櫻和天刑宮首座長老的比試結束了嗎?誰打贏了?唉,錯過一場千載難逢的好戲。」

  黃鸝審視我片刻,道:「林公子好手段,數千菩提院的長老搜索了方圓萬里,居然都找不到你。為了等你,比試延遲,櫻掌門他們在一盞茶前離開,此刻剛到天刑宮。林公子,你倒是有眼福。」

  我哈哈一笑,在黃鸝的領路下,騎上月空雁,飛往天刑宮。飛了半個多時辰,拂面的清風忽然生出了幾分寒氣,再到後來,清風鋒銳如劍,隔得肌膚隱隱疼痛。月空雁驀地一聲悲鳴,猶如被無形的劍氣割裂,碎成片片光羽。

  急施羽道術,我穩住身形,向遠處依稀浮現的宏偉宮宇凝望。「錚——錚——錚」,金鐵摩擦石頭的清鳴一聲響過一聲,猶如利劍刺心,鋒銳無匹,又似鏗鏘的擂鼓,敲得人心驚神搖。

  「嘩啦」,天空中飄浮的雲朵,剎那間散作絲絲白絮。雖然看不見,但我的神識清晰感應到,在宮宇盡頭,一柄劍正慢慢褪去塵埃,展露出不可一世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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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冊 沙羅峰頂 第一章 琵琶音對磨劍聲

  劍氣無處不在,籠罩了天刑宮方圓數千里。我不得不運功,抵抗侵體蝕骨的劍氣。

  「天刑宮首座長老?」我詢問地望向黃鸝。

  黃鸝點點頭,在半空輕靈翻躍,腳下生出一朵五彩的筋斗雲。雲團不斷被劍氣扯動,仿佛隨時會裂開消散。

  天刑宮共設十八重天闕,一路而來,每一重天闕化為嵯峨高山、無盡沉淵、滔滔惡水、熊熊火海……無一不是兇險極惡、殺伐騰騰之地,法力差的人別說通過,就連看幾眼都會心悸魂飛,難以自持。

  「十八重天闕暗含天道刑罰之理,奪人心魄神志,殺勢威懾驚人。林公子的心神居然沒有一絲波動,不愧為北境第一後起之秀。」黃鸝略帶訝異地看了我一眼。

  「公子櫻和天刑宮長老的一戰開始了麼?」我避開黃鸝的話題。比起那個狂暴璀璨的天壑,十八重天闕如同小巫見大巫,根本算不上什麼。在天壑前修煉過的我當然不會受眼前一幕的影響。

  「公子無需心急,天刑宮首座還不曾出手呢。」黃鸝袖中飛出一枚古樸玉符。玉符散發出柔和的青白色光暈,十八重天闕不停地晃動,驚濤駭浪般的殺氣漸漸平緩。

  「天刑宮首座的法力恐怕不在梵摩之下吧?」我試探著問道,天刑還沒有出手。就催發出如此淩厲披靡的劍氣,要是真動手,場面還不知有多驚人。如果換成我是公子櫻,此刻只有強行攻擊,破除對方不斷高漲的劍氣,才能化被動為主動。否則等到天刑蓄勢至巔峰,只能坐以待斃。

  意外的是,我始終沒有感應到公子櫻出招的氣機。

  「兩位首座修行的道不同,難做比較。」黃鸝圓滑地答道,玉符驟然分裂成閃耀的光雨,紛紛嵌入天闕。「轟隆隆」,十八重天闕慢慢變成十八扇巍峨壯麗的宮門,重重開啟。

  「玉符化咒?原來黃長老還是咒術大行家。」我盯著繽紛激濺的光雨,暗暗沉思。細若遊絲的咒力隨著閃爍的光點變化無窮,至少蘊含了十多種不同的咒術。吐魯番曾說過,只有咒術宗師才能把咒術煉製成符。領悟解結咒後,我才通曉玉符化咒的訣竅。

  「我可沒有這樣的能耐。」黃鸝猶豫了一下,道:「這是天刑宮首座長老恩賜的通行令符。」

  我頗感吃驚,天刑不但劍氣披靡,居然還精通咒術,他和公子櫻的決戰必然精彩無比。我不由加快速度,向前趕去。

  每一重宮門內,守衛著無數長老。與菩提院靜坐的長老不同,天刑宮的長老們頭戴式樣各異的高古戰冠,身披光彩燦爛、千奇百怪的戰甲,手執五光十色的法寶、利器,一刻不停地騰挪揮舞,似與無形的敵人征戰不休。一時間,四周響聲如雷,寶光迸濺,殺氣沖天。

  「這是天刑宮長老的修練方式?果然別具一格。」我沉吟道:「天刑宮莫非是以戰修道,以殺養生?」

  「好眼力。」黃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當今北境紛亂,林公子如此人才,可要辨是非、知取捨啊。」

  我微微一笑:「古語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吉祥天號令北境,眾望所歸,在下自然不會做出逆流而上的蠢事。」

  黃鸝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領我進入最後一重宮門。四周驟然變暗,烏黑黝沉的巨石砌成封閉的甬道,盡頭是一座恢宏無匹的大殿,寬百丈,高千丈,散發出陰寒的氣息。

  劍氣滔天巨浪般沖來。

  一人跪坐在地,低著頭,長長的銀髮垂落覆臉,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進來。在他的膝前,擺放著一塊黑沉沉的磨劍石。此人雙手虛捏,仿佛握著一柄有形的長劍,專心致志地磨劍。每一次摩擦,磨劍石發出鏗鏘激越的鳴響,一道道劍氣破空而出,縱橫披靡,令人生出磨劍石上真的有一柄絕世寶劍的錯覺。

  毫無疑問,磨劍之人正是天刑!在他對面一丈開外,公子櫻懷抱琵琶,飄然而立,風姿優雅出塵。

  楚度負手立在週邊,靜觀兩人對峙,若有所思。半空中,赫然懸浮著觀涯台,梵摩端坐臺上,無顏站在一邊。此時的觀涯台宛如雲霧凝結,朦朦朧朧。我心中震驚,觀涯台明明在菩提內院裡,怎地這裡又出現一座?

  「小子,怎麼現在才來?去哪裡鬼混啦?」無顏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別傻看了,這是梵長老用觀涯台的靈氣煉成的觀涯台分身,你還不快點上來,以免被劍氣波及。」

  我楞了一下,器物也能被煉出分身?吉祥天的絕學還真是五花八門,難怪眼前的觀涯台和菩提院的有些不同。略一躊躇,我拒絕了無顏的好意,獨自走向殿角。

  黃鸝也和我一樣,退到了邊上。在觀涯臺上觀戰,猶如隔霧觀火,雖說輕鬆安全,不會被雙方氣勢波及,但也失去了磨煉自身的機會。只有親涉險地,深處戰鬥的暴風核心,才能真正體會這一戰的精義,瞭解知微高手的境界,為我將來的突破打下基礎。

  我心知肚明,如果明年達不到知微境界,鯤鵬山便是我的埋骨之地。雖然當初楚度承諾決不殺我,但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鏘鏘——咣咣——咚咚」,磨劍聲愈來愈響亮,耳畔猶如炸開接連不斷的驚雷,重重轟擊心神,一般人甚至會被劍氣的轟鳴直接劈倒。旁觀者尚且如此,首當其衝的公子櫻可想而知。

  直到此刻,公子櫻還是紋絲不動,任由對方劍氣一浪高過一浪地催逼。我暗暗納悶,公子櫻並非楚度,不會等到對方使出最強手後再摧毀。他之所以甘願被動,必然有原因。

  響聲不絕於耳,我突然察覺,天刑的動作從來沒有出現過絲毫停滯。磨劍的姿勢與聲音完美融合,帶動奇異的韻律,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無論公子櫻何時出手,都會陷入磨劍的節奏中,被拖動挨打。

  我立刻醒悟,難怪公子櫻靜立不動,分明是要等待對方露出破綻,才給予痛擊,一舉破除天刑的磨劍韻律。同樣,如果公子櫻不能成功打斷對方的節奏,就不得不迎接天刑攀至巔峰的驚天一劍。

  「轟」,磨劍聲不斷拔高,剎那間猶如龍吟。恍惚中,一道雪亮的劍氣滾滾射來,遍殿生寒。與此同時,公子櫻指尖拂過琵琶,弦音清鳴,剛好擊在磨劍聲的餘音上,奔騰的劍氣頃刻斷開。

  我忍不住為公子櫻恰到時機的一記喝彩,接下來,就是他反客為主,大舉反攻的時候了。

  「叮咚」,公子櫻手揮四弦,琵琶音猶如水銀瀉地,洋洋灑灑,琮琮綿綿,瞬息壓過了磨劍聲。

  「公子櫻要糟了!」月魂忽然道。

  我疑惑不解。如今形勢倒轉,公子櫻處於主動。月魂何出此言呢?

  月魂道:「天刑的磨劍之音暗藏後手,高亢的音律烈而不斷,餘音別有轉折,應該是故意引誘公子櫻的琵琶音切入。」

  果不其然,無論琵琶音如何浩浩蕩蕩,磨劍聲始終猶如一根纖細的絲線,弱而不斷。表面上似乎公子櫻占盡上風,但細細聆聽,卻似乎是被磨劍聲牽著鼻子在走。隨著磨劍聲由輕而重,琵琶音不得不跟著水漲船高,仿佛一條巨龍被繩索捆綁,左沖右突,竭力掙扎。

  月魂嘻嘻一笑:「沒說錯吧。論起樂理造詣,我可是北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高手。唉,高處不勝寒,無地覓知音啊。」

  我恍然道:「剛才的那道劍氣也是天刑刻意弄出來的假像?」

  螭插口道:「天刑的劍氣已經到了虛實皆生相的地步。公子櫻如果截斷劍氣,那麼它就是虛像,如果不抵抗,那麼它就會化成真實的劍氣。」

  我苦思道:「擋又不行,不擋又不行,豈不是兩難?」

  螭搖頭晃腦地賣弄:「唯有以『中觀』破之。」

  我奇道:「什麼是『中觀』?」

  螭訕訕地道:「我也不太懂,當年偶爾聽主人說起過。等你到了知微,大概就會明白了。」

  此時,磨劍聲由輕轉重,由重複輕了數百遍,徹底壓制住了琵琶音。琵琶音仿佛萎縮成一條小蛇,愈發不振,困鎖它的繩索則變成了沉重不堪的鐵鍊。

  形勢完全倒向了天刑,除非公子櫻出刀,否則劣勢會漸漸化成敗勢。然而一旦出刀,便意味著第一輪交鋒的失敗,對公子櫻的心境產生不利的陰影。

  「呲啦」一聲,公子櫻的衣擺被激蕩的劍氣割裂。我忽然覺得奇怪,天刑磨劍既要主導節奏,又要不停地催動虛實劍氣,怎麼可能迴圈無止地進行下去呢?即使是楚度,也不可能壓得公子櫻一面倒。

  一念及此,我的神識向外延伸,試圖感應天刑的氣機波動。神識遊走間,倏然遇上另一股龐大的神識,正面碰撞下,我腦海傳來輕微的疼痛,默察這股神識的源頭,竟然是楚度。兩人對視一眼,神識悄然錯開,對彼此的用意了然於心。

  「錚」,公子櫻手指突兀外勾,硬生生崩斷了一根琵琶弦。刺耳的聲音頓時劃破磨劍聲,公子櫻緊接著一番密雨打芭蕉的輪指,利用來之不易的喘息機會,強行與磨劍聲爭鬥。

  半炷香過後,磨劍聲又壓過了琵琶音。不得已,公子櫻再次崩斷了一根琶弦,苦苦支撐頹勢。我暗暗搖頭,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等到琵琶四弦俱斷,公子櫻出刀也來不及挽回敗勢。

  一道滾滾劍氣驟然亮起,猶如天河傾瀉,照得漆黑的殿石白亮如晝。「錚」這一次,天刑主動催發劍氣,隔斷了第三根琵琶弦。擺明瞭是要趕盡殺絕,將公子櫻的反擊扼殺在搖籃中。

  此時,我的神識突然察覺出磨劍石上的微妙波動。以鏡瞳秘道術望去,黝沉無光的石頭表面隱約浮動著暗紋,暗紋玄奧深澀,線條複雜難辨,仿佛遵循著某種天地至理緩緩流動。我意識到,天刑磨劍的動作、聲音和磨劍石上的暗紋保持著相同的韻律。

  剎那間,猶如撥雲見日,我茅塞頓開。天刑以無上玄法,巧妙地借助磨劍石上的暗紋,帶動磨劍聲與劍氣,看似是他在出手,實則只是充分發揮了磨劍石的物性!天刑能把一件死物發揮到如此淋漓盡致的地步,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天下萬物,皆有物性。天刑掌握了物性的本質,將自身與外物水乳交融,從而令萬物皆為他用。換言之,無論在哪裡決戰,天刑在地利上的優勢無可匹敵,可以充分利用周圍的環境攻擊對手。

  第四根琵琶弦戛然崩斷!刺耳的音波猶如激射的利箭,鑽入磨劍石。

  千鈞一髮的最後關頭,公子櫻終於力挽狂瀾,瞧破了對手的奧秘。磨劍石上的暗紋裂開,再也無法流動。磨劍聲被迫中斷,漫天劍氣猶如沒頭的蒼蠅,四處亂竄。

  「不錯。」天刑緩緩抬頭,閃亮的銀髮向後披散,露出一張蒼老枯敗的面容。

  我嚇了一跳,天刑的臉叢生密密麻麻的皺紋、色斑,耷拉的肉皮褶皺層層疊疊,像一張紙被揉成一團後,又在上面胡亂塗鴉。他的耳朵又尖又長,兩側額角微微隆起淡黃色的兩點。

  「他不是人!」月魂驚奇地叫道,「天刑和你一樣,都是人妖!」

  我目瞪口呆。堂堂天刑宮首座長老,竟然是一個人妖!

  雙手虛抱,向外輕推,天刑緩緩立起。滿殿亂竄的劍氣猶如乳燕投林,紛紛射向四周石壁。石壁上的暗紋立刻流動起來,剎那間,龐大的宮殿化作迴圈奔湧的劍潮,撲向公子櫻。

  公子櫻翩然而動,十指時而如鮮花綻放,姿態迤邐,時而如電閃雷擊,大開大闔。劍氣一旦觸及指影,頃刻煙消雲散。到後來,公子櫻的十指生出清瑩靈氣,繚繞流轉,漸漸覆蓋住了殿石。

  被隔斷了與殿石的聯繫,劍潮疲軟地散開,四分五裂。

  「好!」天刑森然道,「我開始有點興奮了。」雙掌一搓,劍氣消散無形。

  「還望天刑長老不吝賜教。」公子櫻好整以暇地道,指間彌漫的清氣化作崇山峻嶺,向天刑當頭壓下。

  天刑冷冷地看著公子櫻,身軀不動如山,迅速被上空黑壓壓的山影覆蓋。巨山砸下時帶起的狂風令人窒息,碎石「嘩啦啦」從山頂滾落。即使我站得遠,衣衫也被刮得向後疾揚。

  我心頭駭然,公子櫻顯然也深諳虛實皆生相的妙術,甚至造詣比天刑更高。後者只能局限於劍氣變化,公子櫻卻可以幻化出山峰這樣的實物。

  天刑兀自佇立,不做任何抵抗。「轟」,山峰猛然砸中他,四分五裂,石塊崩碎,「砰砰砰」在地上彈跳、翻滾,揚起濛濛塵埃,淹沒了天刑的身影。公子櫻探手一招,碎石殘屑化作氤氳清氣,重新飛回指間。

  煙塵散去,天刑巋然不動的身軀猶如地獄殺神,幽幽浮現出來。「替我搔癢麼?」他面無表情地道,衣衫襤褸,身上卻不見半點傷痕。

  我暗叫邪門,就算天刑是銅頭鐵骨,也該被砸破了。楚度雙目暴起明亮的光彩,問道:「天刑長老修煉的是何種奇功?」

  「奇功?」天刑扯掉破爛不堪的上衣,露出精赤強健的肌肉。無數道大大小小的疤痕密佈全身,和臉上的皺紋一樣多。

  「魔主口中的奇功,不過是無數次的戰鬥、受傷換來的。」天刑緩緩舉起手,一道鋒銳的劍氣在半空閃過,猛然劈向自己的胸膛。

  劍氣斬在肌肉上,猶如泥牛入海,連一點印痕都沒有。眾人瞠目結舌,我失聲道:「這還是人嗎?」天刑的肉體比昆吾石還要堅硬,這不是什麼法術,也不是法術可以造就的。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再經歷了億萬次的殘酷殺伐,承受了不知多少次的流血、創傷洗禮,才進化後的強悍肉體。

  這是真正的千錘百煉!

  「來吧,拔出你的刀。」天刑發出嘶啞的笑聲,「很多年了,沒有人能讓我再受傷。說起來,我真是很懷念從前受傷的滋味。」

  「來吧,拔你的刀!」

  「拔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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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刀光劍影

  天刑瘋狂的喝聲響徹大殿,目光中射出灼熱的渴望。我不寒而慄,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戰鬥狂人,渾身散發出毀滅自己,也毀滅他人的殺氣。我寧可對上梵摩,也不願意和這樣的人作戰。

  在我看來,最可怕的並非天刑打不死、弄不傷的變態肉軀,而是他豐富的戰鬥經驗。從這一戰開始,天刑就牢牢佔據主動,不斷打壓公子櫻的信心,包括他顯露肉體的強悍在內,無一不飽含攻心之策。

  眼下,公子櫻更被天刑的言語逼進了死胡同。出刀,等於被天刑牽著鼻子在走;不出刀,沒有絲毫勝算。無論怎麼選擇,公子櫻都落入下風。

  「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許久,殿內響起公子櫻清朗的吟聲。他神色悠然,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宮殿,望向某一處遙遠的所在。

  「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公子櫻仿佛一個漫步山間的文人騷客,徐徐邁步。霎時,大殿內掀起狂風暴雨,無數山巒拔地而起,層巒疊嶂,淹沒了我的視線。

  驟雨打濕了我的頭髮,呼嘯的狂風在四周橫衝直撞。是真是幻,是虛是實,已經分不清了。我心中驀地生出一絲感悟,神識氣象術既然脫胎於天象,那麼也應該能生出虛實天象,令對手身臨其境。

  「碧落道陣!」黃鸝輕呼道。面對攻與不攻的兩難選擇,公子櫻非常聰明地採取了「圍」的戰略,以道陣圍困天刑,逼迫對方應手。

  道陣變幻不定,時而山光水色,清瑩明皎;時而雷電大作,天崩地裂。不知過了多久,一點亮光從道陣中心暴起,漲成耀眼的光弧。「天道刑罰——滅迷之劍!」天刑的厲喝震耳欲聾,道陣被白亮的光芒席捲,化作殘片飛濺。

  天刑破陣走出,雙手合握著一柄收縮不定的光芒之劍。與此同時,「嗆」,耳畔傳來一點黛眉刀的清吟。

  公子櫻從容走向天刑,手中不見刀,刀聲卻連綿不絕,繞梁不斷。

  「試問長老,櫻出刀否?」公子櫻含笑問道。

  我不禁拍掌叫絕。此時只聞刀聲,不見刀光,刀在出與未出之間,這是公子櫻盡展天才的戰略。先以道陣圍困,等對方強行破陣。鋒芒回落的一剎那,給予最強有力的反擊。

  面對出與未出之間的刀,天刑同樣陷入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兩難。我忽然對公子櫻有了幾分瞭解,他是一個擅長以靜制動,防守反擊的人。當對手占盡上風時,他不會強行抗爭,而是「繞著走」,隨後便是石破天驚的反撲。

  「高手對決,鬥智鬥力啊。」我喃喃自語,這是心理、氣勢、法術、智謀的全面戰鬥,要極力營造出微妙的優勢,打壓敵方,隨時變幻戰略。與其說知微高手是法術對決,不如說是道的對決。

  想了想,我問道:「老螭,剛才什麼滅迷之劍倒是很厲害,居然可以破除道陣。你會不會?我覺得滅迷之槍聽起來更威風。」我對道陣一竅不通,將來如果和公子櫻、莊夢翻臉,必須先做準備。

  螭悶聲道:「你少來花言巧語,能練成天道刑罰之術的人都是心理變態。你樂意,大爺還不願奉陪呢。」

  「怎麼說?」

  「天刑宮的道認為,無情無義、無欲無求的天地才是永恆的主宰。人、妖要尋求突破,與天地同在,就必須根除心中的迷念、貪念、驕念、惰念、怒念、食念、妒念。只有這七種念滅絕,才算邁入天道。」

  我聽得直翻白眼,滅絕七念的人還能算是人嗎?我的神識內潛伏著七情六欲怪物,豈不是永遠沒有得道的可能?

  「櫻掌門好心智。」受挫後,天刑眼中的戰意更濃烈了。他握劍的雙手慢慢舉過頭頂,劍光越來越來亮,奔騰的劍氣潮水般向外一波波擴散。此時,我不得不運功,抗拒銳利的劍氣。

  「天道刑罰——滅貪之劍!」光劍倏然從天刑手中消失,下一刻,公子櫻腳下的地面沖出眩目的劍芒。

  刀光猶如一泓碧水,清漣閃過,截住了劍芒。淩厲洶湧的劍光像被抽調了筋骨,軟綿綿地垂落。

  「天道刑罰——滅食之劍!」隨著天刑的厲喝,劍光像毒蛇般猛然抬頭,竄起,化作一匹數百丈的長虹纏繞向公子櫻。

  不等公子櫻出刀,天刑手中又激射出兩道劍光:「天道刑罰——滅怒之劍!滅妒之劍!」兩道劍光前後夾擊,在半空飛速旋轉,形成眼花繚亂的光輪。

  一點黛眉刀在空中曼妙劃過,先斷長虹,再劈光輪。看似兩刀,卻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已達返璞歸真的妙境。

  光輪被刀光劈飛,爆出燦爛的光雨。每一個光點在空中疾轉,光芒暴漲,變成千百個巨大的劍輪,重新沖向公子櫻。

  碧色的刀光再閃,刀芒在空中顫動,每顫一下,就改變一次軌跡,將劍輪盡數斬斷。

  「抽刀斷水水更流。」天刑森然道,斷裂的劍輪一變二,二變四,無窮無盡地衍生。

  一時間,滿殿被呼嘯的光輪淹沒。這麼打下去,公子櫻不被殺死,也要被活活累死。

  公子櫻突然抽身,後退,拋刀。

  危急關頭,他竟然連刀也不要了!

  「好!」觀涯臺上的梵摩忽然贊道,「不愧是得了晏采子真傳的人!」

  一點黛眉刀破空飛掠,氣機牽引之下,光輪紛紛追隨刀光而去。「轟轟轟!」宮殿頂壁破開無數個窟窿,劍輪擊穿殿頂,直沖雲霄。

  一點黛眉刀散作點點碧光,從半空灑落,在公子櫻手中重新凝聚成一輪彎彎的刀光。

  天刑爆發出一陣狂笑,他嘴唇蠕動,念出奇怪的位元組。大殿內出現了詭秘的一幕,一層薄如蟬翼的皮,由頭到腳,從天刑身上緩緩蛻落。

  此時的天刑,臉上的皺紋少了一些,身上的傷痕也淡了幾分。隨著他念出的位元組不斷加快,一層接著一層的薄皮從全身蛻去。

  直到最後,眼前出現了一個肌膚滑潤,渾身被耀眼劍光籠罩的年輕男子。

  「終於不必壓抑我的力量了。」天刑享受般地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頭頂上空,懸浮著一輪流動的光環。當我凝神注視光環時,像是被拖入了一條逆流倒退的隧道,身心急速衰老。強行運轉神識,我才從光環中掙脫出來。

  「時光之咒?」公子櫻悚然動容,楚度臉上也露出震驚之色。

  「不錯,正是可以蓄存精力、返老還童的時光之咒。」天刑慢慢睜開眼睛,雙目灼亮得如同兩團劍芒。「噗噗」,堅硬的殿石被目光擊穿,石屑激濺。

  天刑果真是一個咒術大行家!吐魯番提及過時光之咒,這種奇特的咒術早已失傳,它沒有絲毫殺傷力,因為施咒的物件,通常是施咒者本人。

  在北境,無論是人或妖,都必須經歷得與失的過程,就像吸氣和呼氣一樣。通過法術修行,吸取天地之氣,壯大自身,這就是「得」。但只要是生命,就會有無法避免的消耗,一言一行一念一思,哪怕睡覺、修煉也會有消耗。所以人、妖同樣會隨著時間慢慢衰老,最終難逃一死,只不過比普通人加慢了過程,這就是所謂的「失」。而時光之咒,可以將「失」減弱到最低,去除所有不必要的消耗,從而存儲節省下來的精力。

  天刑之所以衰老不堪,正是他施展時光之咒的結果。連滋潤修復肌膚的精力,也被節省下來,積蓄體內。一旦解開咒術,徹底爆發出來的力量幾乎是原來的翻倍。

  「這一戰,才剛剛開始。」天刑目光所至,縱橫披靡,殿石紛紛炸開。

  「鳩丹媚中的刺衣咒,是天刑長老所為吧?」楚度突然道,「除了閣下,楚某想不出當今北境,誰還有如此深湛的咒術。」

  天刑傲然點頭:「饒過她的性命,已是吉祥天的恩賜了。」

  我又驚又怒,無法置信。以天刑的實力,當年就算強姦鳩丹媚,她也只有逆來順受。何必多此一舉,施下刺衣咒?

  「堂堂吉祥天第一高手,對付一個女妖需要這麼麻煩?」楚度語含試探,天刑解咒後的力量,絕對超過了梵摩。

  梵摩目光中閃過一絲異常:「難道魔主對鳩丹媚也有興趣?」

  楚度淡淡地道:「得到她的紅丸可增長法力,天刑長老不是這麼想的嗎?」刻意瞥了我一眼。

  梵摩輕輕歎息:「施加刺衣咒只是代天刑罰,自有其中道理,魔主不必妄加猜測。」

  楚度露出深思之色,我心亂如麻。為鳩丹媚報仇?一來,我沒有這個實力;二來,我怎能現在就和吉祥天撕破臉?而鳩丹媚只是魔剎天一個二流妖怪,怎會和吉祥天的天道刑罰牽扯在一起?

  茫然抬頭,我遇上了楚度譏誚的目光,仿佛在嘲笑我的退縮。神思恍惚中,我記起那座遙遠的木屋,夜雨滂沱,酒醉的少年拍著胸脯,對同樣酒醉的女妖大聲嚷:「你放心,老子陪你去找他!我們去殺了他!明天,老子就去宰了他!」

  從那天起,過了多少個明天呢?我慘笑,少年的誓言只不過是一腔熱血,然後在無數個明天裡,慢慢變冷。

  一生還會有多少個明天呢?

  「對不起,天刑長老。」我慢慢走出來,每一步,都如此艱難。然而我不得不走出來,面對鋒芒畢露的天刑。

  對天刑微微欠身,我緩緩地道:「我要求和長老一戰。」

  「你說什麼?」梵摩微微變色。

  「我要求和天刑長老一戰。」我木然重複,「因為長老欠鳩丹媚一個公道。」

  四周鴉雀無聲,許久,楚度長笑:「不枉她教了你一場。看在你今天的膽色份上,你我煙丘一役的恩怨一筆勾銷!」

  「為什麼?」月魂在問我,「為什麼不能忍了?」

  「因為那腔血可以變冷,但不能消失。」我平靜地望著天刑,心中酸澀。興許我知道,吉祥天不會在這種時候,選擇和我決裂。興許我可以心狠手辣,可以越走越遠,但我無法在背叛中遺忘。

  「林飛你這個惹事的害人精啊!」無顏怪叫一聲,從觀涯臺上躍下,有氣無力地道,「作為此人的狐朋狗友,哦不,良師益友,本公子只好表示一下支持,請大家熱烈鼓掌。」

  他和我並肩而立,對天刑笑了笑:「請問,可以二打一嗎?」

  「胡鬧。」梵摩微微蹙眉,默然了一會,道,「關於鳩丹媚之事,日後我會給林公子一個解釋。此刻,還請各位不要干擾天刑首座與櫻掌門的決戰。」

  我猶豫了一下,默然應允,這已經是吉祥天最大的讓步了。當然,我手中握著一張最厲害的底牌:一旦吉祥天與自在天比鄰的秘密被揭露,吉祥天將面對無數瘋狂湧至的人、妖。即使強如吉祥天,也無法對抗整個北境,那將是徹底的崩潰。

  月魂仿佛有一些失望:「這才是你敢於挑戰天刑的真正原因嗎?」

  「是,但也不是。」我淡淡地回答。那腔血不能滅;同樣,選擇出頭就要有出頭的後招,否則只是無意義的炮灰。沒有單一的原因,因為人心本是複雜的。

  「看來不用陪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送命了。」無顏如釋重負,拉著我向後退開,一邊擠眉弄眼,「你小子挺風流嘛,吃了海姬還要吃鳩丹媚?」

  「去死!」我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心中卻深深感激,得友如此,複夫何憾?

  場上,公子櫻與天刑的決戰重新開始。我突然意識到,楚度借機說出刺衣咒之事,分明是一石三鳥之計!當時天刑解開時光之咒,精、氣、神無不處於巔峰狀態。楚度的插話打斷了對方的氣勢,等於暗助了公子櫻一把。另一方面,他故意送給公子櫻一個人情,以便將來和公子櫻對戰時,在他心中種下陰影。而我也沒有逃過他的暗算,我為了鳩丹媚出頭,就會影響我和吉祥天的關係,甚至送命;如果我當縮頭烏龜,必然內心不安,從而影響道境進展。

  「天道刑罰——滅惰之劍!」天刑雙手虛握,嘴唇默念。一柄燦爛如烈日的光劍憑空生出,奔騰的劍氣仿佛恣意肆虐的海嘯,澎湃作響,劍氣一浪高過一浪,不斷向上攀升,四壁裂開無數條紋縫。

  無顏毫不猶豫地跳上觀涯台,黃鸝兀自苦苦支撐。我也不好受,呼吸困難,胸口似被壓上千斤巨石。唯有楚度穩如磐石,劍氣遇上他,自動向兩側排開。

  劍光亮得像要炸開來,伴隨著光芒萬丈的劍氣,四周濺出色澤鮮豔的光點。天刑居然同時施展了劍術與咒術!

  咒術波及處,石壁像豆腐一樣軟軟地塌陷下去。

  碧色的刀光在同一刻亮起,公子櫻翩然掠起,與刀光合二為一。

  在劍光即將擊上一點黛眉刀的剎那,刀光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公子櫻也無影無蹤。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雷電轟鳴,刀光從虛空閃出,以雷霆萬鈞之勢,劃過輕靈縹緲的軌跡,斬斷劍光。這種似輕似重,似泰山似鴻毛的刀法,充滿了玄妙的矛盾感,連我這個旁觀者也血氣浮動,內息縈亂。

  劍氣的海洋立刻混亂,彼此衝突碰撞。公子櫻從刀光中浮現,一點黛眉刀劃出一個圓,劍氣紛紛投向圓中。公子櫻反手一刀,帶動奔湧的劍氣撲向天刑。

  天刑不退不避,雙足踏成筆直的一條線,沖向公子櫻。暴風驟雨般的劍氣打在天刑赤裸的胸膛上,沒有一絲傷痕。

  「錚」,一點黛眉刀劈中天刑額頭,如擊金石,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此時,天刑沖到了公子櫻身前,全身迸射出彩光瀲灩的劍絲。

  天道刑罰——滅貪之劍!

  公子櫻迥然色變,天刑擺明瞭是仗著刀劍難摧的肉軀,放棄防守,全力猛攻。公子櫻倉促疾閃,向外飛掠,然而,他移動的身影越來越慢,仿佛背上了沉重的枷鎖。

  「滯重咒!」我驚呼一聲,身軀驟沉,骨骼咯吱作響,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幾欲吐血。滯重咒一旦施出,方圓十裡,所有物體都會承受無法想像的重力。

  「撲通」,黃鸝長老摔倒在地。梵摩輕歎一聲,一束星光從觀涯臺上射出,罩住黃鸝,托住她飛向觀涯台。

  眼看公子櫻要被千絲萬縷的劍氣纏住,他身影一滯,突兀地停頓在半空。

  奇變陡生!劍絲居然扭曲,紛紛繞過公子櫻。這一刻,公子櫻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宇,再也捕捉不到他的氣息。說時遲,那時快,公子櫻灑然出刀,碧光絲毫不差地斬中天刑額頭,劈在還未消退的白印上,濺出一縷血絲。

  天刑悶哼一聲,踉蹌倒退。被兩次斬中相同的部位,他也不好受。公子櫻落地時,面色蒼白如紙,衣衫盡裂,滴淌著藍汪汪的汁液,顯然被咒術侵及。

  雙方兩敗俱傷!

  「天道刑罰——滅驕之劍!」天刑雙掌合攏,空氣像水一樣晃動,慢慢地,整個空間都在晃動。

  「陵清高而自遠,振羽衣以相屬。撫龜鶴而增感,顧蜉蝣而自嗟。」公子櫻曼聲長吟,一泓碧光吞吐不定。他的身姿時而清瑩冥寞,時而浩瀚渺漫,仿佛化身成了一縷遊走天地,不可捉摸的靈氣。

  如果天刑是一條盤踞的蛇,公子櫻就是一隻飛旋的鷹。雙方對峙僵持,誰也沒有發動進攻。

  我運轉內息,苦苦抵抗雙方氣勢的波及。四周仿佛凝聚成了一柄無形之劍,稍微動彈一下,就會被劍氣割裂。而公子櫻搖曳的身影看得人血氣動盪,似乎要隨著他穿過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宇,這些宇顛倒變幻,似是而非,令我竭力想掙脫出來。

  龍蝶說得沒錯,知微的確是另一個迥然不同的境界,不是我現在可以抗衡的。

  良久,天刑暴喝一聲。

  沒有燦爛的劍光,沒有淩厲的劍氣,然而宮殿崩塌,巨石灰飛煙滅!

  蒼茫天地化作了劍!

  肅殺滄桑,無情無義,這是天地之劍!

  這一劍斬盡殺絕!

  碧色的刀光一閃,空靈玄妙,無跡可尋。這一刀,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淡淡的刀光像是肅殺嚴冬裡吐蕊的寒梅,蒼海桑田中無悔的情懷。

  天地不仁,但天無絕人之路!

  這一刀絕處逢生!

  「轟」,沉悶的響聲怒雷般向外翻滾,爆炸的氣浪前仆後繼,我被逼得不斷後退。劍氣刀光中,兩道人影兔起鶻落,分分合合,電光石火般交鋒了千萬次,又各自退後。

  雙方目光相接,天刑額頭血流如注,公子櫻長髮散亂,口鼻滲血。

  「玉石俱焚咒!」受傷的天刑仿佛更興奮了,目光瘋狂,澎湃的戰意令人心驚膽寒。玉石俱焚咒,是近乎於同歸於盡,不死不休的毒咒。

  「夠了!此戰作和!」觀涯臺上,梵摩沉聲喝道。黃鐘大呂雄渾鳴響,硬生生打斷了天刑的施咒。

  「此戰作和,兩位可有異議?」梵摩問道。

  天刑木立半天,緩緩點頭。頭上懸浮的光環倏然隱沒,絲絲縷縷的皺紋爬上臉頰,密密麻麻的傷疤複生肌膚。轉眼間,他又變成了一個衰邁的老頭。

  「能與天刑長老戰平,我已經很知足了。」公子櫻笑道。兩人心知肚明,再打下去對誰也沒有好處。

  「黃鸝,送三位貴賓先行休憩。」梵摩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林公子,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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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唾手可得

  天刑宮後山內,雲深霧重,陰氣森森。處處亂石腐葉,斷樹殘樁。偶爾一聲獸啼禽鳴刺破寒霄,激蕩起滿山的肅殺蒼涼。

  梵摩駕馭觀涯台,向山嵐深處飛去。我站在他身側,俯視下方山林,暗暗思忖梵摩將我帶來這裡的用意。天刑長老跪坐在台角,披散下來的銀髮半遮住眯縫的老眼,儼然昏昏欲睡,剛才那一戰的淩厲鋒芒消斂得無影無蹤。

  觀涯台從半空緩緩落下。

  「這裡不像是吉祥天。」我奇道。四周盡是古木凋斃的殘骸,落葉厚積成荒敗的沉澱,在山風中簌簌悲吟。破缺的樹墩鱗次櫛比,寬廣如屋蓋,鱗皮比銅鐵還要硬,裸露的圈圈年輪被歲月的風霜摧磨得模糊不清。

  「林公子認為吉祥天應該怎樣?」梵摩反問道。

  「華美莊嚴,雄冠北境。」我不假思索地答道。這片後山既沒有什麼霞光瑞氣,也沒看到什麼靈草仙禽,死氣沉沉得像個墳地,和吉祥天別處的景觀天差地遠。

  梵摩微微一笑:「有華美就有醜惡,有華彩便有陰影,此乃陰陽對立共生。天道萬物皆是如此,吉祥天哪會例外?」

  我心弦微震:「所以標榜公正的吉祥天也會對鳩丹媚暗下毒咒?」

  梵摩輕輕歎息:「每一個人心中的吉祥天不盡相同,而吉祥天卻依然是吉祥天。林公子何必對鳩丹媚一事耿耿於懷?」

  「既然每個人心中的吉祥天都不相同,那麼就有無數個吉祥天。」我冷然道:「無論如何,請兩位首座長老給我一個解釋。」

  梵摩澀聲道:「帶你來此處,便是解釋。天地之道,是堂堂正正,也是奇詭陰暗。吉祥天素持天地之道,既非公正,亦非邪惡,所以才會有論道談法的菩提院,主宰殺伐的天刑宮。」

  我嘿嘿一哂:「梵長老何必和我繞來繞去,盡玩些虛的?依你言外之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蠍妖難道干擾了天道,需要天刑長老親自出手懲罰?」

  梵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刺衣咒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將信將疑。鳩丹媚孤家寡妖一個,全無勢力根基,憑那點妖力也能興風作浪?未免太高看了她。至於手下留情一說,我倒也相信,在強悍的天刑面前,鳩丹媚只有逆來順受的份。我旁敲側擊地追問了幾句,梵摩只是搖頭,再也不肯透露絲毫口風。

  「告訴他,也無妨。」一直沉默的天刑忽然開口道。

  梵摩訝異地望向天刑,後者木然看了我一眼,道:「林飛,你可有興趣接承天刑宮的衣缽?」

  一語石破天驚,聽得我張口結舌。饒是我向來心計多端,一時也反應不過來。接承天刑宮衣缽,也就是成為未來的天刑宮首座長老——整個北境的掌權者!

  我做夢也想不到,天刑會對我青睞有加。這個突然從天上砸下來的香餑餑,砸得我眼冒金星,心如蛙跳。權力、聲望、力量、財富……不費吹灰之力第一下子送到我跟前。

  從此,像楚度、公子櫻、梵摩一樣,高高站在雲端,俯視芸芸蒼生。

  梵摩滿臉震驚,失聲喝道:「天刑首座在說笑?」

  天刑一擺手,深深地盯著我:「你若受我衣缽,執掌天刑宮,鳩丹媚的隱秘自然不再瞞你。」

  我禁不住呼吸急促,欲言又止。然而驚喜之餘,心中又生出幾許疑慮。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的人品能讓天刑對我「一見鍾情」。

  梵摩微微蹙眉:「天刑首座是否操之過急?執掌天刑宮的重任非同小可,還需再三斟酌。」顯然不贊同天刑的意見。

  「傳位之事刻不容緩。」天刑道:「蓮華會一旦落幕,北境必將血雨腥風。吉祥天要同時面對清虛天、魔剎天的聯軍,勝負難料,天刑宮不可後繼無人。」

  梵摩面色劇變:「莫非你……?」

  「斬草當斷根!楚度不除,北境難安。」天刑斬釘截鐵般喝道,「只要能製造機會,成功伏擊楚度,截斷魔剎天的援手,用天刑宮百名精英拖困住他,我再以玉石俱焚咒加殃及池魚咒,全力催發天道刑罰,至少有五成把握與他同歸於盡!」

  我倒吸一口涼氣。殃及池魚咒是非常歹毒的咒術,施咒時,方圓千里的生靈都會被抽光生機,滅絕一空,包括施咒者自己在內。但最可怕的是天刑的行事性格。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代宗師的身份,寧可用不光彩的伏擊方式暗殺楚度,不惜賠上己方百條人命,端的是心硬如鐵。什麼尊嚴地位,氣度禮儀,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是他腳下可以踐踏的爛泥。

  梵摩呆了半晌,愴然道:「只有如此麼?」

  天刑道:「只有如此。吉祥天億萬年的道統,豈能在你我手中而斷?」

  梵摩神色悽楚,對天刑合掌為禮:「天刑首座以身殉道,當為吉祥天眾生表率。」

  「楚度一死,各大妖王定然四分五裂,魔剎天重歸一盤散沙。到時清虛天孤掌難鳴,不得不偃旗息鼓,梵首座便可掌控北境大勢。」天刑緩步走下觀涯台,滿山的殘根斷樹竟然蠢蠢欲動,似要化作山精木怪。一簇崢嶸虯蟠的老樹根猛地綻開,盤根像筋骨暴起的指爪,破土鑽出,向空中狠狠撕抓。

  梵摩沉思許久,道:「天刑宮數十萬精英長老,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傳位的?恕我直言,林公子並非吉祥天之人,閱歷尚淺,威信不足,恐怕難以服眾。」

  天刑漠然道:「在海妃一事上,足見林公子心狠手辣,可得天刑殺伐之術的精髓。其二,林公子闖出菩提外院,全憑心志之堅。這一點,楚度、公子櫻也不如你。而唯有堅定無移的執念,方能行天刑之道。其三,林公子的機智、權謀,在煙丘戰役嶄露無疑。加上和我方多次合作,也算是半個吉祥天的人了。」

  他雙眼猛地爆出異芒,用一種詭異起伏的聲調,念咒般地說道:「林公子,請過來一下。」

  我不自禁地走下觀涯台。奇變突生!「蓬」,滿山落葉激烈飛旋,發出牙酸的摩擦聲。老木樹墩紛紛扭動,猶如群魔亂舞,向我攀爬而來。鱗爪虯根從腳下破出,「啪嗒啪嗒」,抓扣泥土,幾乎把我附近圍得水泄不通。

  「咦?」梵摩吃驚地望向我。天刑似乎早料到這一幕,屈指虛彈,口中道:「此其四也。」指風所及,斷樹殘根繞著我和天刑舞動得更激烈了,仿佛山魈精怪,抽風似地瘋狂扭曲,發出淒厲的怪音。

  「此山名業障,尋常人入得山中,必然心生種種魔幻之念,導致心神錯亂,法力走火入魔。即使梵摩首座,也要憑藉觀涯台才敢進山。」天刑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接著道,「普天下,除了本座的至殺之氣,只有蒼穹靈藤的活氣可以在業障山中毫髮無傷。」

  正如天刑所言,盤根殘木張牙舞爪,死死圍住我,卻不敢接近。

  我一旦向前走,它們也畏懼般地隨之後退。

  我頓覺不妙。洞悉天刑誘我走下觀涯台的目的,也不知自己是哪裡漏了底,居然被他察覺出了蛛絲馬跡。耳聽天刑一聲冷笑:「你去過那裡了。」

  我的心驟然一沉,故作惑然表情:「長老言下何意?」

  「先前你進入天刑宮,我便察覺你體內運行的氣息頗為奇異,竟與蒼穹靈藤相仿。而在菩提院時,你並無此異狀。」天刑一語道破,他以劍氣擅長,對氣的感應自然敏銳無比。

  「想來,你應是在蒼穹靈藤處有了一番遇合。」天刑森然道,「你有螭槍在手,又曾得到過自在天地圖,怕是連天壑也見到了。」

  我叫苦不迭,再狡辯毫無意義,索性光棍承認,這興許是天刑籠絡我的真正原因。自在天的秘密決不能洩漏出去,蓮華會期間,吉祥天又無法殺人滅口,只能對我許以高位。

  「難怪林公子失蹤一天一夜,眾多長老遍尋不得。」梵摩定定地看了我許久,面色數番變幻。與天刑對視一眼,梵摩似有所悟,眉宇間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

  「林公子福緣深厚,居然掌握了蒼穹靈藤的氣息之術,確有接管天刑宮的資格。」梵摩一反前態,言辭變得熱絡起來。

  我情知其中有鬼,世上決沒有白給的好事。但如果登上天刑宮首座長老的高位,手握赫赫權柄,就不用再害怕楚度、莊夢,擁有足以爭雄北境的本錢。一時間,我心中複雜難明,忽而患得患失,忽而狂喜興奮,忽而一陣茫然,忐忑不安。

  梵摩道:「有吉祥天龐大的資源為林公子煉製靈丹、提精補氣,無數妙法奇術典籍任林公子參研,天刑首座再親授你天刑宮絕學,還有觀涯台、蒼穹靈藤、天壑三個得天獨厚的修煉地加以溫養,林公子在一年內沖入知微絕非奢望!」

  這又是一份拋出的誘人香餌,聽得我耳熱眼紅,心潮澎湃。如果能長期在天壑處修煉,我的法力必然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對道境的提升也有莫大的好處。儘管如此,我還是以極大的意志力控制住發熱的情緒。

  接承天刑宮衣缽,意味著我將要走到台前,與楚度、公子櫻正面對抗,不排除天刑宮利用我當炮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梵摩和天刑讓我接任天刑宮,應該和我類似蒼穹靈藤的生命之氣有關,其中定藏隱秘。

  苦候多時,梵摩忍不住問道:「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機,林公子莫非還要猶豫?」

  我權衡再三,此事終究利大於弊。只要答應下來,從此我便一飛沖天,不再是洛陽城牆根下的一攤爛泥。

  但不知怎的,我偏偏開不了口。仿佛內心深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竭力拒絕這份觸手可得的榮耀。

  「林公子,你與隱無邪合作,與楚度作對,不正是為了今日麼?」天刑淡淡地道,「送給你的,還不要?」

  我心中驀地一凜,在北境苦苦掙扎,要權勢,要力量,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我欺騙海姬?為了什麼,我拼命修煉?為了什麼,我要和龍蝶鬥,和楚度鬥,和莊夢鬥?

  如蒙大恩地接過權勢地位,和昔日的乞丐又有什麼不同?恍惚中,我仿佛站在高高的鯤鵬山巔,風從天上來,沙羅鐵樹繁花盛放,如雪如雲。

  「這只是時間的無限可能性之一。」楚度如此說。

  「只要走下去,總會走到山頂。」我對自己說。

  「希望兩位長老承諾在下,今後不要再動鳩丹媚。這算是我成功闖關的要求,先前提出的條件就此作罷。」望著眼巴巴等待我答覆的二人,我忽然道。

  梵摩爽快應允:「鳩丹媚之事關係北境氣運,林公子接管天刑宮後,當會明白其中奧妙。」

  天刑道:「林公子先前提的要求也不算什麼辛秘,只要將北境人、妖的名字刻在業障山的老樹殘根上,施以咒法七七四十九天,便會浮現出對方的確切位置。」

  我恍然道:「難怪吉祥天對所有人、妖的行蹤瞭若指掌。多謝天刑長老坦誠相告,以後我們還會有許多合作。」心中暗忖,若是要和吉祥天鬥,必須先一把火燒了業障山,以免洩漏己方行蹤。

  「合作?」天刑眉毛一挑,「林公子此言何意?」合作二字,已經委婉拒絕了天刑的提議。

  「他日狙殺楚度,請務必算上我一份。我可以向諸位保證,如果按照在下的安排伏擊行事,楚度活著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成。」我微微一笑:「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暫行告退了。」

  梵摩愕然,天刑澀聲道:「大好前途,林公子為何棄而不顧?」

  「我要的東西,自會憑雙手來取。」我向兩人一揖,灑然而去。

  枯藤殘根紛紛避退,讓出了前方的山路。

  「為什麼?」月魂不解地問。

  「與其成為權勢的奴隸,不如做權勢的主人。」我抬頭,虛空蒼茫,雲氣浩渺,在那裡或許有一個屬於我的自在天,「這一局棋,我要自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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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嶄新的神識氣象術

  站在狂暴的天壑前,我的神識不斷攀升,仿佛變成了一枝蒼穹靈藤的枝蔓,散發出勃勃生機。神識的藤蔓一點點探向天壑,迎接此起彼伏的光和熱的衝擊。

  強悍的天壑氣場驚濤駭浪般壓向神識,神識抵擋不住時,便退回蒼穹靈藤內。如果天壑的威壓稍稍減弱,神識就立刻乘虛而進。在一次次進與退中,我對天壑的體會越來越深。

  這種與天象近在咫尺的機會,對我彌足珍貴。天壑狂躁暴亂的氣與蒼穹靈藤飽含生命力的氣交織、接觸、碰撞,仿佛揭示了天地兩極的玄妙至理。

  神識氣象術在體內迴圈流轉,一刻不停。氣發于內,散於外,又重新貫入肺腑,形成周而復始的圓。與楚度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的氣場不同,我的氣息像一顆種籽,發芽、開枝、散葉,延伸出蒼穹靈藤般的龐然大網,縱橫交錯。無數根氣枝不斷灑落新的種籽,繼續生長、擴散……氣網層層覆蓋,無休無止。

  這是真正的生生不息。

  我忽有所感,回過頭,空空玄鬼鬼祟祟的神情被我逮個正著。他身子倒懸,笠帽內探出紛紛揚揚的觸手,攀住靈藤,無聲無息地一路靠近。

  「怎麼又被你發現了!」空空玄滿臉鬱悶,一個筋斗跳下來,恨恨地嚷道,「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機靈,盜賊大宗師也會失業的!」

  「我與蒼穹靈藤氣息相通,就像它氣的一部分。在這個地方,無論誰的行蹤都休想瞞過我。」我目光落向他系在腰間的百寶囊,笑著問道,「今天收穫如何?偷到什麼罕見的寶貝了嗎?」

  這些天,楚度、公子櫻等人在吉祥天各地遊覽觀光,與長老論道說法。我避開眾人,悄悄溜進蒼穹靈藤,抓緊最後幾日的寶貴時間修煉。我進出蒼穹靈藤就像自己家門般容易,吉祥天的人即使知道,也只能幹瞪眼,根本沒辦法攔住我。

  雖然拒絕了天刑的提議,大掃吉祥天的顏面,但梵摩、天刑沒有找過我麻煩。只要我有足夠的利用價值,他們就不會和我翻臉。何況我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有辦法除掉楚度,更釣足了吉祥天的胃口。我有自知之明,一旦楚度被殺,公子櫻退兵,接下來吉祥天就會對付我。自在天的秘密,他們絕對不會讓一個外人知曉。

  既然遲早要敵對,我乾脆把空空玄放出來。一來,實現承諾,讓他在天刑宮爽爽快快地大偷一把。二來,借助他伶俐的身手,為我跑遍吉祥天各地,繪製出詳細的山川地貌、人員分佈,並在藥圃、礦脈、丹房等重地偷偷做了一些小手腳。

  「三百六十四株芝草,兩顆煉虛丹,十八顆養神金丹,七十三顆提精丹,二十七件法寶,九十六顆滴露寶石,外加一千零一件靈玉。」空空玄抖開百寶囊,珠光寶氣耀目。他倒出偷來的寶貝,任我挑選。

  「煉虛丹?養神金丹?」正好肚子有點餓了,我囫圇吞棗地把金丹當乾糧咽下。這幾天肚子裡塞滿了各類丹草,弄得我精氣充盈,小弟弟無風自動。

  空空玄把挑剩下來的寶貝丟進小火爐,面有憾色:「今天的收穫比不上前幾日,他們應該發現了藏珍庫房被盜,增派了許多人手巡視。」

  我笑嘻嘻地道:「他們防得了別人,又怎麼防得住盜賊大宗師呢?」這小子也辣手,七天內盜得奇珍異寶上萬件。昨天更是潛入天刑宮的藏珍庫房,翻找到了天道刑罰的劍氣譜,令我獲益良多。

  空空玄得意地一揚頭:「不是我吹,除了天精的阿修羅島和芝麻的閬苑,整個北境對我來說就是敞開供應的!」

  我目光掃過琳琅生輝的玉器,奇道:「你偷這麼多沒用的玉做什麼?」

  空空玄小臉一紅,支支吾吾了半天,道:「送……送人的。芝麻是靈玉之體,她大概會喜歡的。」

  我直翻白眼:「你果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盜賊。由偷轉送,不滯於物,不愧是宗師胸懷,盜亦有道啊。」

  空空玄頻頻點頭:「自從和你結識,我發覺送和偷一樣快活。與其寶貝放在我手裡發黴,不如送給需要它們的人。」賊兮兮地一笑,瞄向我懷裡的芥子袋,「反正就算我送出去了,也能隨時偷回來。」

  我趕緊捂住胸,岔開話題:「剛才運功時,我生出即將飛升色欲天的感應,你對阿修羅島還有興趣嗎?」

  「廢話,我當然要去!」空空玄毫不猶豫地鑽入火爐,又探出腦袋,狐疑地眨眨眼,「難道你害怕了?」

  「怕,當然怕。」我無可奈何地苦笑,「可誰讓我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呢?只好捨命陪你這個樑上君子了。」

  神識氣象術不斷流轉,我的氣息與蒼穹靈藤水乳交融。天壑輝煌的景象在視野中一一閃現,層出不窮。時而天崩地裂,轟鳴爆炸,火漿形成的山崩潰坍塌,塵霧濛濛遮蔽,虛空翻湧成一片混沌;時而氣象變幻萬千,灼灼彩焰噴濺,升騰的煙氣猶如雲蒸霞蔚,織染出花團錦簇的美妙畫面……

  我心馳神往,沉浸在沒有一刻重複的新奇天象中。不知不覺,全身被細密的亮銀色鱗紋覆蓋。

  「轟」,天壑深處跳出一顆深青色的尖核,被飛馳的隕石群一撞,四分五裂。核內沖出無數條閃耀的洶湧光河,波濤滾滾,奔騰撲來,激濺的光雨紛紛打在蒼穹靈藤上。

  體內的氣立刻生出感應,剎那間,我的肉體、精神仿佛化作了一點,破空飛去,進入了天壑。

  心中無喜無憂,無得無失,我再不是我。儼然融入了澎湃浩瀚的光河,化作其中一條,風馳電掣,淋漓奔湧。我不斷與周圍千萬條光河彙聚、衝撞,又不斷分開,躍騰而起,傾瀉而下。覆蓋住熊熊岩漿,激濺成密密麻麻的光點。下一刻,我變成巨大的火球,表面綻開數以億計的白熾光斑。光斑鼓起無數氣泡,瞬息變幻明暗。一輪輪紫紅的火環從火球內噴出,掀起呼嘯的風暴。緊接著,我又匯入了狂烈轟鳴的颶風……

  猶如經歷了亙古漫長的天象變化,生生滅滅,起起落落。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五感一一封閉,邁入了世態。

  這一次飛升的過程異常清晰,我明明白白察覺到,體內噴溢的精氣與虛空產生了奇特的反應。附近的氣波裂開,一個蠕動的空洞緩緩浮出,靈肉在進入空洞的一瞬間,被分割成無數細碎的電光石火,在抵達色欲天的一刻,空洞封閉,光火重新聚合成完整的靈肉。

  仿佛第一次站在色欲天的大地上,我深深呼吸,感受著周圍氣的波動。它們與吉祥天的氣流並不相同,完全是另一種古怪的節奏。我心中多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神遊天壑的體驗,似乎令我觸摸到了最奧秘的天地本源。

  「你的神識氣象術師法天地,得天獨厚,稱得上是最接近天道的法術。」月魂讚歎道,「通常只有知微境界的高手,才會在飛升時觸到一點天地本源。沒想到,你進入世態就已有此體會。」

  「看來我離知微不會太遠了。」我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神識氣象術練到這個地步,總算對得起知音大叔的傳功之恩了。將來我開宗立派,定要重建破壞島的風光威名。

  月魂道:「不過神識氣象術有利有弊。正因為師法天地,所以也會局限於天地。哪怕你再修煉多少年,最終也只能止步於知微,無法再上一層。」

  我頓時汗顏:「突破知微?你居然這麼看得起我?說實話,只要能邁入知微我就謝天謝地了。到時與龍蝶聯手,對上楚度也有六、七成勝算!」

  月魂譏嘲道:「從什麼時候起,你需要依靠龍蝶了?」

  我心頭一凜,立刻反省為戒。龍蝶的力量雖然妖異強悍,但畢竟不是我的。如果我生出依賴之心,怕反著了他的道。

  月魂的語聲罕見地嚴厲:「你若無法突破知微,終其一生,都要受天道規則的擺佈,成為命運的奴隸。我選中的人,可不是這樣的懦夫!」

  我沉聲道:「好!只要除掉楚度,了卻俗事。我必然全力以赴,衝刺那從未有人涉足過的無上境界。」

  沿著一片亂石灘,我隨興而走,從容流覽色欲天的獨特風景。各處山光水色,風吹草動,無不隱隱與色欲天的氣相和,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將它們貫通一體。一邊走,我一邊有感於心,再也沒有了從前急吼吼尋寶搜刮的念頭。

  等到色欲天夜晚來臨的一刻,我召出空空玄,披上霞光羽衣,抹上草汁,悄悄潛入了天縫。

  天河濤聲如雷,星光璀璨。雙手緊緊抓住一頭風雷犼的翎毛,我們向電光環繞的阿修羅島不斷接近。「來了,我又來了!」空空玄興奮地叫喊,雙眼直冒賊光。

  「糟了!」我驚呼出聲,一點光斑由小變大,急速充斥了整個視野。

  「轟」,一道粗如水桶的赤色光柱從阿修羅島猛地射出,洞穿了風雷犼的腹部。

  濃紫色的鮮血泉噴而出,風雷犼悲嚎一聲,翻滾著向下急速墜落。

  突來的變卦令我們措手不及。「千萬不能掉進天河!」空空玄叫道,急急忙忙掏出幾十根奇特的鏈、索、繩,瞄準了百丈外的阿修羅島,比劃不停,嘴裡悻悻地念叨,「太遠了!再近一點就夠得著了!」

  河濤光浪在下方洶洶閃耀,我竭力保持鎮定,如今只有孤注一擲,以魅舞強行淩空飛度。但百丈的距離實在太遠,我沒有任何把握,一旦中途墮入天河,必然屍骨無存。

  「蓬」,接近河面時,風雷犼的巨翅猛然掀起,硬生生止住了落勢,巨翅劇烈扇動,奮力掙扎著向上撲騰。儘管血流如注,風雷犼還是一點點拔高,距離天河越來越遠。

  「太好啦,堅持住!」空空玄喜出望外,我也稍稍松了一口氣。

  波濤炸開,水浪驟然牆立而起。一個碩大的頭顱破出河面,數十丈的雪白長鼻閃電般射向天空。這是一頭形狀如象,青面獠牙的奇獸,長鼻鞭子般橫掃而過,抽中風雷犼的左翅。

  狂吼一聲,風雷犼左翅折斷,翎毛紛亂飛散。奇獸的長鼻化拍為卷,死死勒住風雷犼的腰背,「咯嚓」一絞,血雨狂噴,風雷犼當即喪命,倒栽蔥似地落向天河。

  「完了,你完了!」空空玄面色如土,半個身子跳進了小火爐,沖我擺擺手,「好兄弟,你永遠活在我的心裡!」

  一道道水柱沖天而起,幾十頭彩鱗巨龍鑽出河面,張開血盆大口,爭先恐後地迎向風雷犼的屍身。

  我急中生智,抓起小火爐,施展魅舞,淩空倒翻,落在一頭巨龍的虯角上。與此同時,風雷犼的屍身被撕扯成血淋淋的碎肉殘骸。借助衝力,我從虯角上躍起,足尖連連點過十多頭巨龍的額角,在空中極盡騰挪,不讓自己落入天河。

  巨龍紛紛怒吼,張牙舞爪,向我撲擊。迫不得已,我打算施展魅舞,拼死沖向阿修羅島。目光所及處,兩排波濤如長長的雪團滾動,象形奇獸正緩緩遊來。

  我突然靈機一動,身在半空,以魅舞輕靈轉動,背對阿修羅島,對象形奇獸發出一連串挑釁般的大吼。

  「轟」,被激怒的象形奇獸猛然仰起頭,雪白的長鼻快似霹靂,狠狠迎面抽來。我不驚反喜,算准距離,強行向後挪了數丈。「砰」,粗長的巨鼻硬如金石,拍中我封擋的雙臂,骨裂聲清晰可聞。要不是息壤,這一擊足以讓我的手臂脫體掉落。

  風聲呼嘯,我被遠遠地擊飛出去,一頭撞進了阿修羅島。

  「太好啦,你還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空空玄跳出小火爐,激動得手舞足蹈,「剛才我還在後悔,應該在你臨死前拿走你的芥子袋哩。」

  「砰」,不等我站穩,一束草綠色的濃汁從左側的叢林內射出,緊擦我的腿彎掠過,在泥地上濺起腥臭的白煙。正前方,颶風淒厲,夾雜著茫茫厚厚的塵煙席捲而來。在背後的不遠處,響起驚天動地的蹄聲,整個天空被一道道縱橫疾射的赤紅光柱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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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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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殺戮的天精

  「怎麼回事?難道是天精大暴動?」空空玄一個筋斗翻上我的頭頂,伸長脖子,東張西望。

  「別管那麼多了,反正不是好事!」我見勢不妙,立刻尋找退路。無論阿修羅島發生了什麼,都不是我們能應付的。萬一碰上兇殘強悍的天精,小命也會白白斷送。

  貓腰低頭,我溜進右邊的草叢,撥開草杆,小心翼翼地向外窺視。附近只有這片地帶顯得安寧些,濃密的野草高過人頭,粗如兒臂,顏色綠得發藍。肩肘擦過毛糙的莖幹時,細小的絨毛紛紛揚揚地灑落。

  空空玄隨手拍落粘在身上的草絨,指著天空道:「你看那些赤紅色的光柱,和先前射傷風雷犼的一模一樣!」

  伴隨著一聲聲震耳欲聾的霹靂,上空殷紅如血,赤柱吞吐激射,隱隱有向這裡靠攏的趨勢。

  「我們要有麻煩了。」我略一沉吟,拉開髮髻,把長發散成亂蓬蓬的稻草窟,除去鞋襪、扯掉衣褲放進芥子袋,渾身上下脫了個精光光。

  「你幹什麼?」空空玄瞠目結舌,「這難道是魅舞的最高境界——脫衣舞?」

  「臨時客串一下天精。」我抓起大把野草,擠出汁水在肌膚上胡亂塗抹,又扯起幾束茂密的草葉圍在腰間,把自己裝扮得像一個野人。

  我正想再修飾一番,前方的颶風已經挾騰騰煙霧沖來,旋轉的風柱嗚咽作響,幾乎緊緊貼著地面。灰濛濛的颶風內,不時傳來一陣陣歇斯底里的狂笑。隨著高速扭動的風勢,沿途的樹木、石塊被連根拔起,捲入颶風,又化作粉末四散飛揚開。

  「糟了!」我心叫不好。颶風逼近,這片草叢勢必會被卷起,暴露我們的行藏。

  「轟」,在十丈開外,颶風像長了眼睛般猛然一拐,扭曲成一個誇張的拱形弧度,繞過草叢,沖入前方的密林。餘風波及,草叢劇烈搖顫,細密的草絨撲散了我們滿身。

  「咦?」空空玄抓了抓脖子,奇道:「這風來得古怪,怎麼像是特意避開了我們?」

  我微微一愣,沒過多久,林中響起了淒厲的吼叫,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塵土漫天飛揚,粗壯的林木東倒西歪。不時有鮮血、殘骸濺出林子。

  「轟!」颶風破林沖出,在半空飛速盤旋。一個碩大的腦袋從颶風內鑽了出來,不停地晃悠。腦門高高凸起,猶如一個肉球,雙目狹長似線,張大的闊嘴裡滴淌下一串串鮮血,嵌在牙縫裡的半截血肉兀自蠕動不已。

  「天精!」我下意識地伏低身子,心中暗暗稱奇。這個天精沒手沒腳,軀體赫然是颶風的形狀。光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很不好惹。

  風力漸漸放緩,颶風天精緊緊盯著蹄聲響起的方向,像粗壯的蟒蛇慢慢扭動著身軀。

  「砰砰砰砰」,大地抖動,裂開一道道溝壑,幾千個奇形怪狀的天精急速奔來。他們上身赤裸,塗滿油彩,下半身猶如一條色彩斑斕的蜈蚣,腹部生有百來條肌肉虯結的粗腿,足如牛蹄,漆黑似墨,踏在地上隆隆作響,仿佛千百個戰鼓同時擂動,聲勢驚人。

  為首的天精長嘶一聲,百腿揮動,猛地在盤旋的颶風前停住,如臨大敵般吼道:「天支風?」舉臂一招,其餘的天精紛紛散開,圍住了颶風天精。

  「呼呼,天足族長?」被稱作天支風的颶風天精搖晃著大腦袋,混濁的聲音猶如拉風箱一般:「呼呼,想不到你們整個部族都出動了。」

  天足族長哼道:「何止是我們?毒果族、背刃族、掘地族哪一個不是傾巢出動?」指了指空中交織的紅芒,「別說我們這一層的天精,就連上面的都趕來湊熱鬧了。」

  「呼呼,毒果族可以排除在外了。」天支風舔了舔大嘴,「他們剛進了我的肚子,味道還不錯,就是血鹹了點。呼呼,希望你們的血肉能讓我滿意。」

  「等一等!」天足族長面色一變,倒退數步:「你我同屬第十五層,何必急著自相殘殺?不如先聯手對付上面來的那幾個傢伙,再做計較?反正那件東西還沒有出世。」

  第十五層?我不由苦笑,我們的運氣還真夠糟的,竟然進入了阿修羅島的高層,可想而知這裡的天精有多厲害。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在搶奪一件什麼寶物。

  「高層天精的寶貝一定非同小可,這下我們發了。」空空玄眉花眼笑,粘在身上的草絨似乎讓他奇癢難當,不停地抓耳撓腮。

  天支風咧嘴獰笑:「呼呼,好。你有什麼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天足族長松了一口氣,道:「能和大名鼎鼎的天支風合作,是我們部族的榮幸。據我們的消息,那件東西的出世地應該就在附近。我們最好分頭……」

  對方說得入神,天支風卻突然轉身,風柱倒撲,將身後幾十個天精捲入,碾得粉身碎骨。沒等天足族長反應過來,颶風又旋轉成一根呼嘯的尖錐,刺入天精群中,一口氣刺穿了近百個天精的胸腹,猛然暴漲。風浪炸開,「啪嗒啪嗒」,天精血肉激濺,殘肢斷骸亂飛。

  「天支風,你竟然偷下毒手,好不要臉!」天足族長氣得七竅生煙,百腿人立而起,迎向趁勢沖來的天支風。

  「呼呼,是你自己笨!我可從沒答應過和你合作。」天支風狡詐地一笑,身軀一扭一轉,巧妙繞開了天足族長,撲入猝不及防的天精中。颶風像張開的布袋,一口氣吸入百來個天精,再橫向一滾,化成巨大的滾筒,瞬間碾死了幾十個天精。

  天足族長憤怒咆哮,高高躍起,閃電般掠至天支風跟前,最前面的兩條腿穿過颶風,猛地蹬出。「砰砰」,天支風的大腦袋被踢中,遠遠飛了出去,摔倒在地,一動不動。

  我倒抽一口涼氣,天足族長兩腿踢出的時候,整個空間仿佛都塌陷下來,不但颶風被破開兩個洞,連空氣也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裂紋。這不是什麼功法奇術,而是絕對的天賦力量,強大得可以勝媲人、妖法術的肉體力量。如果把人、妖比作一條爬蟲,那麼通過術法的修煉,人、妖可以不斷進化成蝶、鳥,突破原有的局限。而天精一出生,就已經是飛翔在空中的鷹了。

  天精們紛紛跑向天支風,耀武揚威似的踏足歡呼。「小心!」天足族長聲色俱厲地大喊。

  「呼呼,晚了!」僵臥在地的天支風猛然竄起,颶風凝聚成一片薄薄的銳利風刃,淩厲橫斬。血水泉湧噴射,無數條粗腿被風刃切斷,天精們痛得滿地打滾,亂成一團。

  「這個叫天支風的天精好厲害!」空空玄咂舌道,用力抓了抓後背,小聲咕噥,「怎麼那麼癢?」

  「豈只厲害?」我覺得這個天精遠比其他天精有心計,是個陰險難纏的傢伙。

  暴怒的天足族長瘋狂撲向天支風,百來條腿車馬燈一般踢出,綿密的腿影過處,氣流被硬生生截斷,空間塌陷出一個個凹洞。而天支風就是不和他正面交戰,仗著旋風似的高速滿場飛卷,避強擊弱,逐一追殺對方的族人。

  「啊呀,癢得我受不了啦!」空空玄小臉脹得通紅,雙手使勁抓遍全身,忙得不可開交。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儘管雙方廝殺得熱火朝天,但至始至終,都遠離這片草叢地帶,如避蛇蠍。

  空空玄越抓越癢,心急火燎,索性撕開衣衫。他渾身被抓出了通紅的血印,纖細的血管暴起,白皙的肌膚下凸起一顆顆米粒狀的暗綠色物體,鼓囊囊的猶如活物,急促跳動,仿佛要從肉裡鑽出來。

  「難道是這些草絨在作怪?」我心中一動,因為有息壤護體,所以我才倖免於難?

  「癢死我啦!癢死我啦!」空空玄發瘋般地抓撓,上竄下跳,不時掏出大把的丹丸、藥草抹全身。他這麼一鬧,我們行蹤立刻暴露。面對四周廝殺不休的天精,我一時進退兩難。

  好在這些天精也沒功夫理我們,激戰中,天支風化作風刃,呼嘯斬向天足族長。後者不避不退,肩膀被斬傷濺血的同一刻,抓住機會,兩條最為強壯矯健的後腿倏然蹬出,猛地合攏,死死夾住了對方的颶風身軀。

  「呼呼呼呼!」天支風拼命地扭動掙扎,試圖抽身脫困。雖然風本無形,但他偏偏猶如實質般被緊緊鎖住。我看得心驚神悸,這種連氣流都能夾鎖的腿力,怕是連息壤都會被踢破。

  十五層的天精比起當日的天娜,明顯又強了許多。

  天足族長百來條腿眼花繚亂地踢出,勢大力沉,重若萬鈞,不停頓地砸擊對方的腦袋。只見一顆圓溜溜的大腦袋如同過街老鼠,在颶風內倉皇穿梭閃躲,疲於奔命,甚是滑稽。

  殘餘的天精們也奮力撲上,千萬條粗腿輪番登場,狠狠踢向天支風。不時有微弱的風力被扯出天支風的身軀,就像離開大海的水滴,迅速蒸發在空中,颶風龐大的體型也開始縮水。

  「呼呼!」形勢不妙,天支風突然全力反撲,旋轉的風柱怒龍般迎向天足族長,同時仰天大叫:「動手!」

  一線黑影幽靈般出現在半空,快似風馳電掣,從天足族長背後疾射而出,洞穿了對方的腦顱。天支風順勢一沖,將四周的天精撞得四分五裂。

  陡轉的局勢令眾天精陣腳大亂,潰不成軍。黑影有如銳刺一般,縱橫披靡,頻頻穿透對方,帶起一蓬蓬激灑的血雨。天精們彪悍之極,雖然不斷送命,仍然悍不畏死,窮凶反抗。血腥的殺戮持續了整整三個多時辰,留下滿地流淌的血水。

  黑影緩緩飛落,他的體型仿佛一根鋒利的長箭,渾身遍佈紫黑色的鱗甲,兩肩生有一對狹長的翅膀,緊貼雙腿,如同箭羽,削尖的頭腦則是箭尖,冒著灼灼寒芒。

  「天足這個老傢伙還真難纏,呼呼,幸虧你及時出手。」天支風掠至箭形天精的身側,「撲哧撲哧」喘著粗氣。

  箭形天精傲然道:「有我在,你怕什麼?眼下最棘手的,還是天上那幾個十六層的傢伙。」

  天支風呼呼一笑:「你我在這一層隱忍多年,實力不見得比他們差。以有心算無心,勝算頗大。」

  箭形天精遲疑道:「那件東西出世前的徵兆太過惹眼,上面幾層的老傢伙可能都感應到了。」

  「只要頂層的王族不插手就行。」目光一轉,天支風望向我們,獰聲道:「這兩個臉生得很,你過去見過嗎?」

  「一定是從下面偷偷溜上來的。」箭形天精不耐煩地道:「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連癢蟲草都敢碰,哪用理他們?」

  我站在草叢中,任由他們指手畫腳,一言不發。對方既然不敢靠近這片草叢,我自然有恃無恐。麻煩的是空空玄,他癢得渾身打滾,痛苦不堪,什麼靈丹妙藥都無法止癢。我心中雖然焦急,卻也束手無策。

  「能闖過守衛進入這一層。想必也有些門道。」天支風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們,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片刻,道:「特別是這個。你看,癢蟲草好像對他沒有一點作用。」

  箭形天精詫異地看了我幾眼,似也被我吸引住。就在他分神的一剎那,天支風猛地卷住他,狠狠一扭,「咯嚓」,箭形天精被攔腰折斷,倒在血泊中,半截身子抽搐不已。

  「呼呼哈哈!蠢貨,那件東西是我們能染指的嗎?頂層的王族必然會下來爭搶。你與其白白送死,不如讓我飽餐一頓。」天支風得意地狂笑,大腦袋撲向對方的屍體,大肆吞嚼,嘴裡猶自含糊不清地道:「呼呼,從今往後,第十五層任由我天支風做主了!」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天支風連同伴都要幹掉,這份陰險狠辣令我自愧不如。原來自始至終,他的目標都不是那件即將出世的寶物,而是這一層能對他構成威脅的天精。

  「天支風你好手段!」我瞥了瞥空空玄,稍作沉吟,心生一計,當下刻意放聲大笑,「只是可惜啊。」

  「呼呼,可惜什麼?」天支風果然如我所料,接上話頭。

  「可惜天大的好機會送到你的面前,你卻蠢得要把它推出去。」我故弄玄虛,試圖釣起對方的胃口。

  天支風哼道:「呼呼,你這種下層的天精,還不夠資格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什麼大好機會,定是胡言亂語!」

  這個天精狡詐多疑,偏偏貪婪得很,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但最後兩句話隱隱透出對我的試探之意,分明是想弄清楚我口中的好機會到底是什麼。

  「下層?瞎了你的狗眼!」我忽然轉開話題,聲色俱厲:「下層的天精能知道那件東西出世?下層的天精能不怕癢蟲草?有種你來試試!」跨前幾步,走到草叢邊緣,順手拔起幾棵野草,作勢欲扔。

  天支風面色微變,狂風形成向外旋轉的漩渦,急速退向高空,口中道:「瞧你的模樣,呼呼,明明不堪一擊,何必大言不慚?既然來了這一層,不如跟著我,包你在十五層橫行無忌!」

  我微微一笑:「不用多久,整個阿修羅島都要看我的臉色,又何需仰仗於你?」

  「呼呼,此話怎講?」天支風緊緊盯著我手中的癢蟲草,道:「就憑這幾根癢蟲草?」

  我隨手扔掉癢蟲草,信步走出草叢,頭也不回地指了指空空玄:「憑他!」

  天支風一愣,我沉聲道:「只要有他在,那件頂層天精都要動心的寶貝必然逃不出我的手!」

  「寶貝?」天支風臉上露出不解之色,我暗叫不好,趕緊改口:「只要他出手,那件東西誰也搶不走!」腦中意念急轉,難道我說錯了話?

  天支風狐疑地看看空空玄,忽地冷笑:「呼呼,他都快死了。除了頂層王族的血,誰也救不了他。」

  驀地,空空玄發出淒厲的慘叫,一棵棵藍綠色的癢蟲草從皮膚下緩緩鑽出,爬滿全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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