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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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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1: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啟靈母井

  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空空玄看上去妖異而恐怖,如同一個毛茸茸的稻草人。他似乎痛楚得失去了理智,拼命撕扯癢蟲草。「噗哧噗哧」,草根連著血肉被硬生生地拔出。饒是如此,空空玄仍然使勁狠抓血肉模糊的肌膚,發瘋似地叫嚷:「癢,好癢!」

  一會兒功夫,從空空玄爛的血肉裡,一株株癢蟲草又鑽了出來,仿佛永遠也清除不盡。

  我心急如焚,面上卻不能流露出半點焦躁。長歎一聲,我對天支風道:「他若真的死了,你我就白白錯過了那件東西。唉,可惜。」

  天支風搖晃著大腦袋,將信將疑:「難道他爭得過頂層的王族?呼呼,我看你純粹是胡說八道。不過說什麼也沒用了,他必死無疑,除非你能獵食到頂層的王族。」

  我大為失望,聽天支風的口氣,並不像在說謊。剛才之所以和天支風虛與委蛇,以那件東西為誘餌,就是為了套出醫治空空玄的辦法。想了想,轉過身,我故意背對天支風,裝出苦苦思索的樣子,企圖誘他近身偷襲。

  「你到底是哪一層來的?呼呼。」天支風忽上忽下地盤旋,並沒有趁機對我下手。這個天精小心謹慎,簡直是一個異類,完全打破了我對天精的印象。

  「我是特意帶他來搶那件東西的。」我頭也不回,語氣消沉,「看來是白忙一場了。」

  「嘭嘭嘩嘩」,前方數裡遠的地方,陡然響起一連串奇異的轟鳴。如同怒海崩堤,巨瀑傾瀉。藍瑩瑩的水煙騰空而起,宛如煙花直沖雲霄,倏然綻放,漣漪般向四方擴散。

  「那是?」我極目遠眺,驀地心中一動,莫非那件東西出世了?

  空氣出現了異常的波動,仿佛細密的雨點灑落在平靜的河面上,蕩起一圈圈氣流。所有雜亂的氣遵循著相同的軌跡,清晰而有力地湧動。就連我體內的氣,也無法控制地受到了牽引。

  一絲若有若無的微風襲向後背,急速暴漲,化作澎湃厲嘯的颶風。在我心神被吸引的一刻,天支風出手了!

  我嘴角滲出一絲冷笑,施展魅舞向左疾閃,避開力量最強勁的風頭,雙足交替互踩,高高躍起。

  在我完全不設防的誘惑下,天支風終於邁入了為他準備好的陷阱。

  「呼呼,乖乖進我的肚子吧!」天支風的狂笑聲震得我耳膜發漲。「轟!」颶風猶如毒蛇昂頭,扶搖直上,猛地搗向我的後腰。

  颶風還未近身,沉重的壓力已經逼得我眼冒金星,腰肢猶如折斷。我不驚反喜,系在腰間的癢蟲草裙被風勢一沖,「蓬」地炸開,碎末飛揚。

  「呼呼,癢蟲草!」天支風倉惶變色,硬生生頓住沖勢。

  「可惜啊,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我冷冷一哂,激散的癢蟲草絨毛籠罩了方圓十多丈,對方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而天支風身中癢蟲草,必然要想辦法救治,這也是空空玄得救的唯一機會。

  怪叫一聲,天支風大腦袋往後一仰,龐大的颶風體型倏地縮成一條狹窄的風線,向後旋轉著飛逃。一邊退,風線一邊以驚人的高速扭動、騰挪、閃避,仿佛表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刀尖上的舞蹈,紛紛揚揚的癢蟲草絨毛總是差之毫釐,緊挨著天支風飄落。

  我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樣都會被天支風躲過,高層天精的實力簡直是恐怖。好不容易才誘他上鉤,怎能功虧一簣?反向扭身,施展魅舞,我雙掌卷起飛散的癢蟲草粉末,拼盡全力,拍向天支風碩大的腦門。

  千鈞一髮之際,天支風兩腮鼓起如球,張大闊嘴,猛地一吹。「呼」,粉末被迅疾的氣流噴開,天支風趁勢抽身,一退數十丈,堪堪逃過劫難。

  沒有絲毫沮喪的時間,我果斷轉身,掠向草叢。既然暗算不成,保重自己的小命才是正理。

  「呼呼,想逃?」天支風含恨的咆哮聲瞬間追到了身後,巨大的風勢猶如狂濤駭浪,壓得我雙腿一軟,「撲通」倒地,距離癢蟲草叢僅僅幾步之遙。

  來不及閃避,化作尖錐的颶風直刺我的後頸,淩厲披靡的風勁令脖子上的汗毛根根倒豎。

  死亡近在咫尺。

  腦海中倏然一片空白。

  沒有恐懼,甚至沒有遺憾,這一刻,心靈出奇地安寧,四周仿佛驀地靜下來。我恍惚聽到洛水河畔的波濤聲,在縹緲的遠方響起。

  它像是在呼喚我回去。

  無論多少刀光劍影,無論多少耳鬢廝摩,無論多少欲望天道,到最後,終究只剩下一個孤獨的靈魂。

  除了自己,還能抓住什麼?

  我只是北境的一個過客麼?

  生命終將是宇宙的過客麼?

  平靜地閉上眼,我忽然想,死了以後,我會奔赴黃泉天,還是回到大唐的陰間呢?

  這些念頭匆匆閃過,也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颶風刺進了我的脖子,猶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咦?」天支風驚呼道,颶風化作鋒利的風刃,斬中我的背心,我依然奇跡般地毫髮無損。

  天支風楞在當場。

  難道是魘虎眼珠?我腦海中靈光一現。服下魘虎眼珠後,我擁有破雲碎風的神奇力量。當風力接近時,莫可沛禦的壓力確實令我內腑劇痛,苦不堪言。但真的擊中了我,反倒沒事。

  一念及此,我又驚又喜,猛然轉身,探手抓住了天支風。

  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記,天支風痛呼出聲,風刃化作旋轉的風柱,將我捲入。我咬緊牙關,死死抓住對方,就是不鬆手。天支風發出淒慘的嚎叫,像發了瘋的公牛橫衝直撞,時而竄上天際,時而撞向地面;身軀時而變成翻滾的龍捲風,時而收縮成纖長微弱的風線。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灼燒發燙。在天支風驚人的高速運行中,我的內腑頻繁震盪,痛如刀絞,只憑著胸中一股堅韌的血性,苦苦支撐。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天支風的速度放緩,身軀漸漸縮小,似被我抽幹了精氣。

  狂吼一聲,天支風左閃右突,不斷拔高,又陡然從幾萬丈的高空筆直沖下,一頭撞擊入地。「砰」,泥石崩濺,地上炸開一個大凹坑。我口中鮮血狂噴,眼前發黑,幾乎要暈死過去。

  「呼呼,饒了我吧。」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天支風忽然變臉,趴伏在地,痛哭流涕:「呼呼,小的我油蒙了心,竟然不知好歹和您作對。請您高抬貴手,饒我一條小命吧。呼呼。」

  我一下子如釋重負,跨騎在他身上,雙手緊抓不放。急促喘息了一會,我才道:「饒你?讓我……考慮……考慮。我的……芥子袋呢?快……快去找!」

  天支風乖乖聽令,背負著我滿場遊走。找到芥子袋,我立刻掏出一把把補藥丹草,吞進嘴裡。大量的靈丹妙藥頗建奇效,我調養片刻,便緩過勁來了。

  天支風偷瞄了一眼芥子袋,眼中閃過貪婪之色。

  「嘩啦嘩啦」,奇異的轟鳴忽然再次響起。遙遠的視野盡頭,依稀晃動著水藍色的光波。四周氣機牽引,有規律地運轉起來。

  「咦,這次怎麼換了個地方?」我蹙眉道,「那件東西已經被人掠走了?」

  「它還沒出世,怎會被掠走?即使出世了,誰又能掠走它?」天支風奇怪地看著我:「啟靈母井會走動,難道你不知道?呼呼,你到底是誰?」

  啟靈母井?原來出世的寶物叫做啟靈母井。我獰笑一聲:「你現在有什麼資格問我?老實點跟我走!」我揪住天支風,拽向癢蟲草叢。可憐的空空玄,已經癢得昏倒在地了。

  天支風面色如土,口口聲聲求饒:「您一定是高層來的大人物。不,您一定是血脈最高貴的王族!大人有大量,只要您放過我,我甘願做您忠實的獵物。」一直被我死抓不放,他的身軀急劇萎縮,大腦袋也痙攣般抽搐不已。

  「好,我饒你一命。」我拔起一根癢蟲草,丟到天支風腦門上。

  天支風呆若木雞,我好整以暇地鬆開他,笑道:「不就是癢蟲草嗎,有什麼好怕的?」

  「你,你……呼呼。」天支風癱軟在地,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癢蟲草的絨毛一旦沾身,就會寄生,慢慢吸取宿主的精血,直到對方變成一具乾癟的屍體。呼呼,完了,這下完了。」

  我這才確信他沒有騙我,沉吟再三,道:「被癢蟲草寄生後,能活多久?」

  「呼呼,最多一天。」

  「你反正一死,不如碰碰運氣。」

  天支風駭然叫道:「獵殺王族?」

  「難道還有其它辦法嗎?」我冷冷地盯著他,「我看你頗有頭腦,算是個狠角色。如果你我攜手合作的話,也許會有一絲活下來的機會。」

  「你要幫我?」天支風一臉困惑:「既然如此,為何又要害我?」目光落到空空玄身上,恍然大悟,「折騰了半天,原來你是為了救他?」

  我抱起空空玄,用衣帶把他綁在我背上,牢牢系緊。天支風看了我許久,顫聲道:「呼呼,你不是阿修羅島上的天精!你是從天縫外溜進來的精怪!除了開啟靈智的王族,尋常的天精決不會這樣費盡心思地救助同伴。」

  我淡淡一哂:「廢話少說,到底幹不幹?」

  天支風一咬牙:「幹!為什麼不幹?呼呼,吸噬了王族的血肉,我的力量也能大增!呼呼,豁出去了!」

  我無聲冷笑,施盡手段,總算把天支風綁在了同一架戰車上。獵殺最強悍的頂層天精,我只能順勢而為,以盡人事,也算對得住和空空玄相識一場。

  「啟靈母井出世,王族必然會來這一層,高層的天精也會紛紛下來爭搶。呼呼,如果他們自相殘殺,我們就有了獵殺王族的機會。」天支風瞥了我一眼,非常識相地介紹道,「啟靈母井是阿修羅島最神奇的東西,傳說它是阿修羅神的腦顱所化,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呼呼,有幸進入啟靈母井的天精,就會脫胎換骨,開啟靈智,成為王族那樣頂級的天精。」

  我不覺好笑,揶揄道:「難道你們天精很蠢笨嗎,需要開啟靈智?我看你就挺機靈的。」

  天支風苦笑道:「呼呼,除了頂層的王族,所有的天精終年廝殺,無休無止,這和野獸有什麼區別?自相殘殺,是天精活著的唯一方式。你以為我很樂意殺害天足族長他們嗎?我不殺他們,他們遲早會殺我。血腥的殺戮,是天精的天性,是骨子裡燃燒的饑渴,無法改變。呼呼。」

  「這就是天精的命運。」他用力搖搖大腦袋:「呼呼,癢死我了,該死的癢蟲草。呼呼,其實我早厭倦了,卻又不得不順從與生俱來的血脈天性,繼續殺戮。」

  我奇道:「難道啟靈母井可以改變你們的天性?」

  天支風道:「啟靈母井每隔百億年出現一次,傳說它首次出現時,誕生了天精的王族。而上一次啟靈母井的出現,令王族中的沙脈部落成為整個阿修羅島的統治者。聽說他們不但力量強大,還聰慧無比,創造了幾種叫做禮儀、等級的東西,甚至能夠看穿其他天精的心思。」

  「讀心術?」我震驚地道,不由自主地想起無顏,心中冒出了一個異常荒誕的念頭。

  沉默了一會,天支風幻出風刃,使勁刮抓了一下腦門,道:「呼呼,只有啟靈母井,才能改變天精的命運。呼呼,不過進入啟靈母井的機會,通常都是被王族佔據。呼呼。」

  「轟——嘩——!」轟鳴聲又一次響起,驚天動地,震耳欲聾。湛藍色的光環猶如火樹銀花,不停頓地從每一個角落噴出,濺灑高空。視線所及,到處閃爍著藍色的光塵,整個阿修羅島迸耀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啟靈母井馬上就要出世了!」天支風激動地東張西望,「呼呼,它會不停地走,直到破土而出的一刻。你看,好多上層的天精現身了!」

  猶如群魔亂舞,天空黑壓壓的一片,至少有上百個奇形怪狀的天精四處飛掠。大地震動,塵土飛揚,許多天精來回奔騰,從我們附近急速跑過,顏色各異的眼睛射出暴戾兇殘的光芒。

  「呼呼,怎麼還沒看見頂層的?」

  「急什麼?我們只需坐山觀虎鬥,看看有沒有機會撿便宜就行了。」我冷靜地道,索性走進癢蟲草叢。現在一片混亂,這裡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支風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來。顯然打算孤注一擲,放手搏命了。

  四周忽然生出一絲涼意,空氣漣漪般蕩開,我和天支風不由自主地被氣流帶動,繞著圈子。「轟」,左側的癢蟲草猛然炸開,一根深藍色的粗壯水柱破土射出,直插雲霄!

  水柱仿佛用最純淨的藍寶石雕琢而成,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無數玄妙奇異的水紋在柱面浮動,藍色的波光照花了我的眼睛。

  「呼,呼,呼,啟靈母井!」天支風發狂般地大叫,「啟靈母井在癢蟲草叢裡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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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露餡

  像一下子炸開了鍋,天精們的吼叫震耳欲聾,從四面八方沖向這裡。

  「轟!」一道赤紅的光束從遠空疾射而來,一連洞穿了幾個天精,落在水柱附近,把地面擊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轟轟!」赤芒接二連三射來,灼烈的光芒像一道道血紅的柵欄,將水柱牢牢圍在當中。

  鮮血激濺,天精們陸續倒在赤芒中,其餘的急速閃躲,但沒有一個逃走的。他們遠遠繞著水柱飛舞奔騰,像盯著肉骨頭的貪婪野狗,遲遲不肯離去。

  赤芒所及之處,草木灰飛煙滅,石礫蕩然無存,除了噴射的水柱之外,附近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然而一眨眼功夫,密密麻麻的癢蟲草又鑽了出來,在氣流的劇烈震盪中搖擺,細密的草絨漫天飛舞。我暗暗稱奇,這些癢蟲草猶如附骨之疽,毀之不滅,連能夠擊斃風雷犼的赤芒也奈何不了。

  天支風像是傻了,完全不顧癢蟲草絨粘在身上,死死盯著晶瑩剔透的水柱,臉上露出狂熱的神色:「呼呼,啟靈母井!呼呼,我走運了!我要成為最高貴的王族了!」

  「這就是啟靈母井?」我細細觀察著水柱。湛藍色的水光變幻莫測,清冽空靈,繁複的水紋像是無數符號圖像,給人以一種玄異的感悟。

  天支風恍如大夢初醒,一低頭,猛地撞向水柱。「砰」,仿佛遇上了堅硬的屏障,他被反彈出去,摔得頭暈眼花。

  「呼呼,該死!果然和傳說的一樣,只有水柱噴幹後井口才能開啟!」天支風懊惱地搖搖大腦袋,急得團團轉,「呼呼,該死,這可是億年難逢的好機會啊!」

  「急什麼?只要這些天精自相殘殺,你會有機會成為王族的。」我森冷地一笑,盯著空中不斷飛近的三個天精。他們的形狀像一隻巨大的眼睛,兩側各生出一排密集的翅翼,迅疾拍動。隨著眼睛忽閃忽閃,淩厲的赤芒從眼內射出,將附近的天精一一擊斃。

  「呼呼,是天眼族!」天支風道,「天眼族是十六層最強的族群了,能發出無堅不摧的分粒光。呼呼,不過他們的天眼雖然厲害,對我卻沒什麼用處。」

  我奇道:「你不是十五層的嗎?怎麼對十六層的天眼族這麼清楚?」

  天支風狡黠地眨眨眼:「我曾經成功闖上十六層,還和天眼族的族長天目交過手,就是飛在最前面的那個。呼呼,十六層強大的天精太多了,與其在那裡提心吊膽,疲於奔命,還不如回到十五層稱霸。呼呼,頭好癢啊!」撥浪鼓般地搖動腦袋,表情似哭似笑。

  三個天眼族天精也不廢話,赤芒縱橫披靡,四處掃射。把周圍的天精殺得哀嚎遍野,血肉橫飛。近百名天精只剩下最強悍的三個,各展奇技,與天眼族天精狠命捉對廝殺。

  我識趣地緊緊貼著水柱,一動不動。赤芒一碰及水柱,頃刻消失。

  「噗!」一個青面獠牙的天精伸出利爪,猛然扣住了赤芒,用力一扯,把赤芒抓成散亂的光點。他發出桀桀的狂笑聲,刀形翅翼閃電般劃過,將一個天眼族天精劈成兩半。

  另一個天精以硬碰硬,螺旋犄角射出一道道聲勢浩蕩的衝擊波,把赤芒連同天眼族天精擊得粉碎。解決了對手以後,這兩個天精又互相搏殺起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形似泥偶的天精,他面目陰沉,兀立不動,渾身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力。他似乎只把天眼族族長天目當作一個戲耍的對手,目光渾不在意地繞過對方,緊緊鎖住噴湧的水柱。疾射的赤芒剛剛接近他,就立刻改向拐彎,斜斜射偏。

  「十八層!呼呼,他大概是十八層來的!」天支風頗為忌憚地望著泥偶天精,「天目和他差得太遠了!」

  我心中一動,泥偶天精對付赤芒的方式十分奇妙,通過操控周遭的氣流,使整個空間產生錯位移動,從而改變了赤芒的方向。這並非法術,而是憑藉對氣的超強感應力來完成。

  想到這裡,我不禁眼紅心熱,全神貫注地盯著泥偶天精,揣摩對方操控氣流的妙法。自從融會了蒼穹靈藤的氣息,我對氣的敏銳感應決不比任何高手差。一旦學會這個天精的能力,不但神識氣象術有所精進,就連在無法施展法術的飛升期,也能從容發揮戰鬥力。

  一絲絲細微難察的氣流繞著泥偶天精四下起伏,宛如流動的波浪。泥偶天精體內的氣像滿出來的水,源源不斷地溢出,擠壓四周的空間,帶動氣流發生震盪。

  我默察了片刻,有些迷惑不解。僅僅靠震盪氣流,又怎能使整個空間都為之錯位呢?其中應該另藏竅要。

  「啪嗒」一聲,天目猛地炸開。我清晰感應到,他周遭的氣流彼此擠壓,空間猶如實質般分裂成幾十個碎塊,紛紛錯開。天目的屍體化作血腥的汁液,四散迸濺,碎裂的空間也隨之彌合。

  「太恐怖了!」我瞪著泥偶天精,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天精對氣的運用登峰造極,輕輕鬆松就幹掉了天目。即使我能施展出渾身法術,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還只不過是第十八層的天精,如果是頂層的王族,如果是王族中的統治者,那麼就算是知微高手也不敢言勝。一旦天精能夠大舉進入迷空島而不損失力量,整個北境的人、妖都會被滅絕一空。

  此時,水柱漸漸變細,水花開始向四周濺開,轟鳴聲卻越來越洪亮。繁密的水紋仿佛一個個歡悅的精靈,從水柱上躍起,飄浮在空中,凝結成通幽發亮的冰霜,將方圓數裡的空氣沁染成美麗柔和的水藍色。

  「呼呼,啟靈母井快要開啟了!」天支風激動得渾身發抖,兩個爭鬥不休的天精同時收手,展翅升空。泥偶天精騰躍而起,瞬息出現在水柱上方。他們都對癢蟲草叢十分顧忌,不敢靠近地面。

  這一刻,借助幽藍色的水光,我明明白白地察覺出泥偶天精附近的氣波被倏然壓縮,波長變短,而空間也像紙一樣被折疊起來。我恍然大悟,對方通過震盪氣流,促使氣波忽長忽短,引發整個空間錯位移動。他改變的既不是氣的節奏,也不是氣的軌跡,而是氣的波動長短。

  水柱的噴湧慢慢枯竭,不斷縮小,最終化成一朵明淨的水花,悠悠灑落。在水花消失的地方,出現了一口深邃幽藍的古井。古井像一尾滑溜溜的大魚,靈巧游走,井邊不停地扭曲,隨時改變成匪夷所思的形狀。井口被一層薄如蟬翼的冰霜封住,乍看極為明亮眩目,凝視久了,確使人生出幽暗莫測的感覺。

  井口的冰霜緩緩消融,一絲絲冷冽的奇香透井飄出,沁人心脾。

  「呼呼,冰霜完全融化的一刻,就是啟靈母井開啟之時。」天支風話音未落,天空驟然一暗。

  「轟」!地動山搖,一隻大如巨峰的腳丫從天而降,將半空的兩名天精硬生生地踩到地下,踏成兩灘肉泥。

  「轟」,另一隻巨腳隨即踩下,即將落到泥偶天精頭頂時,像被托了一下,半途偏離方位,從泥偶天精身側擦過,踏在了癢蟲草叢外。

  「天誇父?」泥偶天精緩緩抬頭,望著高聳入雲的虯髯巨漢,眼中爆出陰惻惻的凶光。

  「天移?」巨漢蹲下身,笑聲像隆隆炸雷滾過,龐大的陰影遮住了天空,「你果然也聽到風聲,來了這一層。」這個叫天誇父的天精實在是太高大,太巍峨了,黑黝黝的腳毛像粗壯的巨蟒,威風凜凜地聳動,儼然達到了「拔根毛比人腰粗」的境界。

  「誰會對啟靈母井不動心呢?」隨著天移慢吞吞的語聲,天誇父周遭的空間突然斷裂,一部分氣波被急劇縮短,另一部分氣波被猛地拉長。我腦海中靈光一現,頓悟了其中的奧妙。

  天誇父巨大的身軀晃了晃,居然毫髮無損,肉體強悍得連空間斷裂都能承受。

  「沒用的,天移,你我鬥了幾十萬年,誰也奈何不了誰。等啟靈母井開啟時,我們再分勝負吧。」天誇父貪婪地盯了啟靈母井幾眼,目光瞥過我和天支風,詫異地「咦」了一聲:「怎麼還有幾個低級貨色活著?天移,你不會拿他們沒辦法吧?」

  天移哼道:「你懂什麼?情形不太對,頂層的王族到現在還沒有動靜。留下幾隻小爬蟲,正好試探一下王族。」忽然面色一變,身形倏地閃開。

  「噗」,天誇父突然目光呆滯,肚皮無聲無息地裂開,鮮血怒江般奔騰湧出。一個半透明的女天精幽靈般從天誇父的腹內鑽出,浮在半空,笑意盈盈地看著天移:「你逃得很快啊,在第十八層裡應該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天移臉上閃過恐懼之色,額冒冷汗,渾身似已僵硬。「轟隆」,天誇父沉重的身軀慢慢倒下,這個強悍壯碩的巨人被瞬間擊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天支風多說,光看女天精與眾不同的裝扮,我就知道她是頂層的王族。女天精淡紫色的長髮被編成了精緻的髮辮,結滿五顏六色的飾物。兩片晶瑩的圓鎧以紫金鏈相連,覆蓋住了高挺的雙乳。晶鎧在腹臍處收攏,向下延伸成閃亮的細片狀戰裙,緊緊包裹住臀部。除了屁股上那一根輕巧晃動的尖銳尾刺,這個女天精和人沒什麼兩樣。

  天移突然怪叫一聲,氣波猶如驚濤駭浪翻騰,空間頻頻錯位移動,將他跳躍般地一次次送往遠處。

  「逃得了嗎?」半空中響起冷哼聲,一根雪白如雲的手指突兀出現,按住天移頭頂,又輕描淡寫地鬆開。天移「砰」地摔落在地,腦漿迸裂。

  又一個王族天精的出現,嚇得天支風徹底癱軟在地,一個勁地呼呼喘氣,動也不敢動。什麼獵殺王族的計畫、部署,全拋到腦後,忘得一乾二淨。這個王族面目俊美,肌膚雪白,雙耳又尖又長,身著一襲非絲非帛的白袍。他輕輕彈去指尖的血珠,對女天精點了點頭,語聲清朗悅耳:「天隱族長,你好。」

  「天靈族長,你也好。」女天精笑道,「天蠟族長和天烈族長應該也快到了。」

  「趕走那些聞風而來的低級傢伙真是麻煩。」一個破鑼般的嗓子遠遠地吆喝。

  「你還算輕鬆,鎮守十八層的通道才是苦差事。那些傢伙一窩蜂地往這裡闖,可把我天蠟累死了。」另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兩個相貌奇特的天精勾肩搭背,呼嘯而來。

  天支風呆若木雞,有氣無力地道:「完了,呼呼!徹底完了,呼呼!除了統治阿修羅島的沙脈部族,頂層的五大王族部落來了四個族長。」

  我心知肚明,獵殺王族的計畫已經徹底泡湯。這四大族長關係融洽,顯然事先定下了合作的協議。想要他們為了啟靈母井內訌是不可能了,而以我的力量和他們對抗更是癡人說夢。搞不好,今天的小命就要葬送在這裡。一把揪住天支風,我冷冷地道:「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我們搶先進入啟靈母井就是了。」

  天支風慘笑一聲:「你還能動得了嗎?」

  我微微一愣,旋即發現四周的空氣陡然凝固,仿佛銅澆鐵鑄一般,手指都無法移動一下。想要再開口,連嘴唇都僵硬了,整個人就像被硬生生地嵌入了石壁中,動彈不得。

  四大王族的族長分成四角而立,龐大的氣勢以啟靈母井為中心,死鎖死住了我們。

  「天靈,天隱,你們怎麼還留了三條雜蟲?」滿臉橫肉的天烈喝道,他渾身裹在熊熊燃燒的烈焰鎧甲中,口鼻不時地噴出煙火。

  「他不是天精,呼吸的方式和我們迥然不同。」天靈白玉般的手指點向我,「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從外面溜進來的。」

  天隱發出清脆的嬌笑聲:「聽說前些時候,第九層闖進來兩個外人,把地穴族鬧了個天翻地覆,很可能就是他們。如果把他們活捉獻給阿修羅王,定會得到豐厚的賞賜。」

  「外面來的?難道是飛升的妖怪?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天蠟凹陷的雙目放光,他的身軀像混濁的鼻涕,緩緩流淌蠕動,散發出陣陣惡臭。

  我的一顆心跌到了谷底,頂層的王族實在厲害,僅憑呼吸就辨認出了我的身份。好在他們打算活捉我,只要飛升時限一到,我自會脫離色欲天。至於空空玄,多半只能為他準備後事,風光大葬了。

  「不對!」天烈粗聲粗氣地道:「這些飛升的妖怪遲早要離開,捉住也沒用。」

  天靈淡淡地道:「沒關係,只要讓他與天精融合,變成一個雜種,就再也離不開了。天隱,且助我一臂之力。」手指一點,天支風如同牽線木偶跳起,化作一根銳利的風刺,向我的體內鑽去。

  與此同時,天隱化作一縷透明的微光,直刺我的腦門。「轟」,魂魄仿佛被巨力敲擊,鑿穿了一個洞,天支風的意識潮水般瘋湧貫入。剎那間,我腦子一片混亂,似乎既是天支風,又是林飛。

  眉心的內丹猛然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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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禍得福

  波濤滾滾,死氣沉沉。一條深幽冥暗的長河仿佛挾著愁雲慘霧,從另一個天地奔騰而來,沖入我的神識。

  我頭痛欲炸,千頭萬緒紛至遝來。一會兒我變成了天支風,颶風呼嘯,狂掠過血腥蠻荒的阿修羅島,我永無止盡地殺戮,再多的屍體血肉也填不滿內心的饑渴……一會兒我又是林飛,在北境苦苦打拼,活下去,活得更好,永無止盡地向高處奔跑……

  「行了。」天隱飛起一腳,把我連同天支風踢出草叢,戲謔地笑道,「想不到這次除了啟靈母井,我們還有意外的收穫。阿修羅王一定會滿意的。」

  「我是誰?我到底是什麼?呼呼!」抱住頭,我瘋狂吼叫,在地上痛苦地打滾。腦海裡翻江倒海,魂魄像被拆成了碎片。每一塊殘片裡既有天支風,也有我自己。

  「你是我,我也是你。」幽冥的長河內浮出一雙赤紅如血的眼睛。

  龍蝶?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龍蝶,快想辦法!我要是出事,你也完了!」一旦與天精融合,我就會變成悲喜和尚那樣不倫不類的怪物,徹底失去了自己。最糟糕的是,因為魘虎眼珠破風碎雲的能力,天支風與我肉體的融合十分順暢,不帶絲毫滯礙。

  「你是我,我也是你。」龍蝶冷漠的聲音不急不緩,「你何必如此慌亂?林飛還是天支風,又或者龍蝶,只是一個名字罷了。」

  我微微一愕,神智暫時恢復了幾分清明。既然龍蝶渾不在意,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否則他早已出手相救了,當下心中安定了許多。

  天支風的記憶依舊源源不斷地湧來,許多經歷怪誕離奇,匪夷所思。不知不覺中,這些事仿佛成為了我自己的親身體驗。「什麼才是生命?你始終只能局限於一個人或者妖的角度來看待,你的認知永遠是不夠完滿的。」突然間,月魂說過的這句話猶如一道耀眼的閃電,照亮了心海。

  「你終於明白了,這是你我難得的體驗。」龍蝶赤紅的目光像閃耀的火焰,「無論是龍蝶,林飛還是天支風,都是在追尋心中的那一點饑渴。終究有一天,我們會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誰又會在乎我曾經有過一個怎樣的名字呢?」我微微一笑,神識平靜無波。索性敝開了心胸,接受天支風所有的東西。

  這是無比珍貴的體驗。我仿佛突破了人妖的局限,從一個天精的角度去感受天地的新鮮與奇妙。

  黑色巨河波濤翻湧,也在同時吞沒了天支風所有的記憶,這是龍蝶出現的目的。我們一起佔有,一起分享,一起體驗。靈魂是孤獨的,但不僅僅是孤獨的,我們是兩個不同的自己,也是同一個我。

  漸漸地,天支風的意識與我融合了一大半。準確地說,是被我吞噬、吸取、代替。在那條幽冥的洪流中,天支風喪失了反抗之力,只剩下了一點殘存的念頭。他的颶風身軀也被我一點點吸幹,只剩下一個拼命掙扎的大腦袋,兀自抵在我的胸口。

  「小心,不要傷了它!否則你我無法向阿修羅王交代。」天靈冷冷地道,他們圍住了啟靈母井。一張紅光閃閃的大網被高高拋起,四大王族天精各執大網一角,向啟靈母井頻頻撲去。

  大網散發出濃郁的血厲之氣,揮動時撩起陣陣紅霧。啟靈母井似乎預感到了不妙,左沖右突,極力逃避大網的捕捉。即使四大王族可怖的氣勢強行鎖死四周,啟靈母井還是游竄自如。它經過的地方,堅實的空氣壁障化作柔和的氣流。

  井口的冰霜已經融化了大半,井深處閃爍著迷幻般的光澤。

  「天隱,你那邊!」天烈焦躁地揮動大網,撲了個空,只能目送啟靈母井從網角溜出,游向對面。

  天隱身形閃動,猶如飄忽不定的幽靈,緊追著啟靈母井不斷變向。天烈、天蠟負責包抄,天靈傲立不動,每當啟靈母井甩脫大網時,他總能提前一步揮網,截住對方。

  大網撩起的紅霧慢慢侵蝕了啟靈母井,晶瑩的水光變得有些混濁。

  「加把力,它快不行了!」天蠟興奮地叫喊。

  趁天精不注意,我向後稍稍挪動了身軀,和天支風的大腦袋分開,保留了他最後的殘識。

  受我影響,龍蝶的意識也不由自主地與天支風分離。「你做什麼?」龍蝶的目光閃過一絲陰霾。

  「留著他一條命,我還有用。」

  「徹底吞噬了他,你就會擁有變幻風形的奇妙力量!這是萬載難逢的機會。」

  「該怎麼做,由我說了算。」我話裡藏針,「體驗而已,沒必要吞掉他的意識。」如此,我就越要小心戒備,牢牢捏緊主動權。

  龍蝶幽冷地望著我,不發一言,伴隨著幽暗的黑色洪流漸漸退去。

  逃脫一劫的天支風「呼哧呼哧」苟延殘喘,幾乎喪失了全部的力量,大腦袋僅僅連著一絲微弱的風軀。

  我的目光隨著啟靈母井轉動,井口的冰霜只剩下薄薄一片,即將開啟。天靈他們顯然並不打算進入啟靈母井,而是奉了阿修羅王的命令,要活捉它。

  「收網!等它開啟就來不及了!」天靈一指點去,宛如擎天玉柱,截住啟靈母井。右手順勢一抖,大網翻卷而上。

  天蠟利爪扣向地面,泥土像蠟燭油一樣融化流淌,困死啟靈母井的退路。天隱、天烈趁勢揮網撲上,大網透射出森森血氣,像一隻大手猛然合攏,罩住了啟靈母井。

  「成了!逮住它了!」天烈興奮地吼道,「我們終於有希望離開阿修羅島了!」

  就在這一剎那,我抓起天支風,體內氣息震盪,壓縮氣波,數丈遠的距離被倏地拉近,如有神助地出現在啟靈母井旁。

  天精們憤怒的吼叫震耳欲聾。我一把掀起大網,啟靈母井趁機竄出,迎向了我,井口的冰霜恰好在此時融化。

  「轟」,天靈的指尖幾乎擦著我的肩膀掠過,龐大的巨力波及下,我喉頭一甜,鮮血狂噴,順勢跌入井口。四周藍光閃耀,重重疊疊的水波幻化出無數畫面,淹沒了我。

  我像是進入了一個個古怪的場景,見到的景物都是顛三倒四,支離破碎。似乎有無數字元潮水般湧入腦海,但聽不清楚,看不真切。瀲灩的水光仿佛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滲透肌膚,卻偏偏被我體內運轉的氣排斥出去,無法吸取。

  反觀天支風,居然精神大振,雙目放光,身軀不斷膨脹,重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復。就連背上的空空玄也蘇醒過來,神情如癡如醉,嘴裡夢囈般地念念有詞。

  我忽然明白過來,啟靈母井只對精怪有用處,而人、妖無法洞悉其中的奧妙。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支風放聲狂嘯,渾身充斥出爆炸般的可怖力量。

  「我成了王族!」天支風狂喜大喊,颶風的身軀正在緩緩化作人形,凝塑出模糊的四肢。

  「恭喜你了。」我輕笑一聲,拼盡全力抓住了他。

  「你,你幹什麼?」天支風面色大變,激烈掙扎,他還沒有完全變成人形,魘虎的眼珠對他依然有效。

  「當然是需要王族的鮮血救人了,不然把你辛苦帶進啟靈母井幹什麼?」我平靜地道。雖然空空玄精神大好,但全身的癢蟲草並沒有消失。

  天支風又驚又懼:「原來你一開始就打算好了!一旦獵殺不到王族,就設法進入啟靈母井,令我變成王族後再下毒手。」

  「朝聞道,夕可死。能在臨死前成為王族,你應該知足了。」我微微一笑,天支風已經成形的四肢又一點點化成風,不理會他的哭嚎哀求,我死抓不放,直到他最終萎縮。

  「砰」,天支風的腦袋被我一掌拍碎,鮮血濺滿了空空玄全身,癢蟲草沾血後立刻枯萎蛻落。而空空玄猶如未覺,一心沉醉在啟靈母井的奇妙中,時而歡叫雀躍,時而低頭苦思。

  我閒來無事,便潛心研究改變氣波長短的竅要。正虧了它,我才讓幾個王族功敗垂成。

  明晃晃的波光逐漸暗淡下來,水流像是滲漏出了啟靈母井,四周開始乾涸,冒出一個個軟綿綿的凸起。「嘩嘩」,視野忽地一暗,奇畫異圖消失無蹤,周圍變成了幹硬的泥土。

  「它走了。」空空玄如夢初醒,「我們現在應該位於某一層的地底。」

  我忍不住蹦出一連串疑問:「啟靈母井到底是什麼玩意?精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你撈到什麼好處了?脫胎換骨了嗎?妙手空空的技巧是否大有長進?啟靈母井裡有沒有寶貝?」

  認真地看了我一會,空空玄搖頭歎氣:「比起這種珍貴玄奇的體驗,寶物又算得了什麼?盜賊技巧又算得了什麼?唉,夏蟲豈可語冰,說了你也不懂。從今以後,我當將寶貝看作糞土,偷盜視為草芥。」

  哇靠!我差點一口氣嗆在喉嚨裡。這樣的話真是從空空玄嘴裡說出來的?難道一入啟靈母井,猴子也能變成人?

  「嘿嘿,我終於發覺,你才是我尋找到的最值錢的寶貝。跟著你,我一路福星高照,愛情事業雙豐收!」空空玄親熱地咬著我的耳朵,神采奕奕,「所以啦,芝麻的芳心還是要偷的,玄機寶庫還是要破的。」

  呆了呆,我也終於發覺,穿衣戴帽的猴子,終究還是猴子。

  沒過多久,飛升就結束了。回到蒼穹靈藤時,眼前一花,天壑內似乎有一輛金光閃閃的戰車一晃而過。凝神再看,只剩下雲詭波譎的萬千天象。

  「難道是錯覺?」我暗自狐疑,在天壑前靜心運功調息。邁入世態,我的法力急劇增長,經脈內的氣鼓蕩得像要溢出來。過了許久,天壑沒有再出現任何異狀,我才蹭掉腳底無意間沾上的幾根癢蟲草,離開了蒼穹靈藤。

  剛入菩提院,我便被黃鸝長老告知,吉祥天的蓮華盛會已至尾聲。今日大舉設宴,恭送各位貴賓。

  荷花池畔,和風含香,波光瀲灩。黃鸝折下一張荷葉,邀我共立其上。翠綠的荷葉舟蕩起漣漪,順著池水輕盈流去。

  筵席正設在八百萬裡的荷花池深處。金蓮吐豔,銀魚爭俏,水面上乳白色的雲煙嫋嫋升騰,仿似千層萬疊的紗帳,被荷葉舟撩撥開。

  「其餘的貴賓都已聚齊,只剩公子一人了。」黃鸝的神色有些不愉。

  我揶揄道:「蓮華會不是摒棄客套排場,講究隨意自然,道心通明嗎?怎麼也搞起了送別大會?」

  「這是第一次。」黃鸝輕輕歎息:「天下之大,誰又能真正隨意呢?如同這葉荷舟,看似自在遐意,其實也只是隨波逐流。」

  「不錯,身在紅塵,難避灰埃。」我唏噓不已,頑固的規則,只會被更頑固的力量打破。現在北境動盪不安,與楚度、公子櫻的談判無果。吉祥天才會破例放下身價,設宴款賓。

  一路曲曲折折,駛進荷池深處。四下裡花繁葉茂,各競奇姿。舉目遠眺,蓮花叢在雲霧裡若隱若現,仿佛暗藏洞天丘壑。

  荷葉舟穿花繞蕊,行近一簇碩大的蓮蓬前。蓮蓬大如碧坪,鼓起一團團花球似的蓮子,清香沁骨。

  「林公子請。」黃鸝躍上蓮蓬,消失無蹤。

  我愣了一下,舉步踏上蓮蓬,眼前景物忽變,腳下溪澗猶如玉帶,蜿蜒環繞。繽紛禽羽嬉戲其中,奇木異葩穿插其側。

  吉祥天還真是有一套啊。我嘖嘖稱奇,四面吞雲吐霧,煙繚霞繞,仿佛籠罩在一片海市蜃樓的奇境中。亭臺樓閣在浩瀚雲霞中浮浮沉沉,或以褐葛纏梁,碧藤搭棚,充滿山間野趣;或以磐石壘欄,鵝卵砌幾,極顯素雅明淨;或金壁輝煌,華麗富貴;或冰清玉潔,澄澈通透……

  一朵碩大無朋的金色蓮花中,梵摩、天刑盤膝而坐。眾人三三兩兩,已按各自喜好選擇落座。不遠處的清雅水榭內,兩雙妙目齊齊向我瞧來,正是海姬和甘檸真。

  「短短數日不見,林兄法力精進,可喜可賀。」公子櫻跪坐在一間葛藤涼棚下,舉起座前的蓮花盞,向我遙遙示意。

  「吉祥天洞天福地,靈氣充足,在此修煉受益匪淺。」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楚度,邁入知微的高手就是眼光毒,能輕易感應出對方的層次。

  我在海姬、甘檸真當中坐下,這幾十日忙於修煉,沒有和海姬聯絡,難免冷落佳人,只好用甜言蜜語補償,摸摸捏捏傳情。再挑些闖三關的趣事說給甘檸真聽,言辭極盡誇耀之能,逗得她抿嘴低笑。

  「江山代有英傑出,各領天地風雲變。在座貴賓,無一不是當今的英雄豪傑、宗師巨匠。能在蓮華會上共參天道奧妙,問理解惑,實乃北境第一盛事。」梵摩緩緩地道。

  公子櫻笑道:「梵摩長老客氣了,出席蓮華會也是我等的幸事。」

  梵摩客套了幾句,又道:「每屆蓮華會都是匆匆半月,著實過於短暫,難令各位盡興。為此,在座貴賓如願常駐吉祥天,探求天道的話,我等不勝歡迎。」

  天刑傲然接道:「無論各位是要煉丹煉器,還是論道修法,我等都會全力支援,吉祥天的資源予取予求。」

  楚度、公子櫻微微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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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天擺明瞭要收攬天下英才,招兵買馬了。以吉祥天高高在上的地位權勢,豐富奇妙的物產秘笈,怕是沒有人不動心的。果然,已有幾個性急的客人出言相詢。

  「本屆蓮華會後,吉祥天將召告天下,凡是北境有識英才,不分人、妖,皆可加入吉祥天各部。」梵摩的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針鋒暗指魔剎天。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聽到這裡,大多目光投向楚度。

  到了這個地步,雙方已經徹底撕破臉。吉祥天此舉也算破天荒了,竟然連妖怪也願意召收。

  「吉祥天要出兵了。」我低聲道,目光緩緩掃過若有所思的賓客們。這一群北境最傑出的人物,將來有幾個能在動盪的戰亂中活下去呢。

  「你還是執意不回龍蝶洞府麼?」甘檸真的眼神仿佛流露出一絲央求。

  「滄海橫流,方顯本色。」我鐵了心地道,「如果避世隱居,我又何苦修行法術?既然付出了代價,又怎能回頭?檸真,你不用再勸我了。比起簡陋的龍蝶洞府,碧落賦才是你的安居之所。」

  甘檸真沉默不語,我硬下心腸,道:「蓮華會後,檸真你最好返回清虛天,不要在外逗留。海姬就留在吉祥天,等我安排妥當之後,再回來接你。」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海姬不安地道,「你有什麼打算?難道連我也要丟下?」

  握住她的手,我柔聲勸解:「如我所料不差,吉祥天與魔剎天的交戰迫在眉睫。首次戰役至關重要,雙方都會無所不用其極,以求先聲奪人。你是脈經海殿的新掌門,惹人注目。如果離開了吉祥天,你恐怕逃不出楚度的毒手。」

  海姬淚光盈盈,欲言又止。我心中一陣黯然,道:「為了脈經海殿的傳承,你也必須暫時留在吉祥天。」

  「可是……」

  「我一定會回來的。」鄭重其事地拿起案上的荷花盞,我遞給她一盞,澀聲道:「世事無常,如非戰亂,也許你我已經成親了。我自幼孤苦,從未得到過關愛的滋味,也不懂怎樣去關愛別人。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但願你不要怪我。」

  「蒼天為鑒,飲下此杯,你便是我林飛的妻子。生生世世,永結同心。」我舉盞一飲而盡。

  海姬雙手顫抖,含淚飲盞。

  我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久久不願鬆開,心中充滿苦澀的愧疚。

  命運似乎總是在艱難的時候,逼人做出更艱難的選擇。

  直到筵席結束,眾人離開吉祥天,登上無底舟時,海姬梨花帶雨的臉還在我眼前晃動。

  無底舟在星海急速滑行,鼓浪戈壁遙遙在望。灑滿月光的荒漠上,鐵甲如山,旌旗似雲,數百里的妖軍陣營連成一片。

  幾十個妖將神色焦急地向楚度奔來。

  望著遮天蔽日的妖軍,我心頭一凜,仿佛嗅到了血雨腥風的氣味。魔剎天布重兵於此,分明做好了開戰的一切準備。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駐紮在羅生天的妖兵已經全軍覆沒。」阿凡提眯起雙眼,石破天驚般地自語。

  幾大妖王齊齊色變,下意識地上前將阿凡提圍住。這艘無底舟直抵魔剎天,因此舟上除了我,全是魔剎天的妖怪,包括阿凡提、孫思妙。讓人意外的是,梟哭在臨行前離奇失蹤了。

  夜流冰森然喝道:「阿凡提,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膽敢在魔主尊前信口雌黃。這些時日你身在吉祥天,又如何清楚羅生天的事?」祭出幽黑的夢潭,高高罩住阿凡提,殺機畢露無疑。

  阿凡提仿佛對夜流冰釋放的殺氣絲毫未覺,神色泰然鎮定,不慌不忙地道:「智者足不出戶,能料天下大事。此時此刻,羅生天必然落入吉祥天之手。」

  艄公搖櫓的動作出現了一絲僵硬,楚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對阿凡提正色道:「願聞其詳。」

  阿凡提輕咳一聲:「敢問魔主,此屆蓮華會召開的目的何在?」

  夜流冰搶白道:「吉祥天的小花招誰人不知?不過是想保住羅生天的餘孽罷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魔主威震北境,勢壓天下,逼得吉祥天不得不放下姿態,做出妥協。吉祥天是想借助蓮華會的機會,與魔主正式會面,以和談的方式解決爭端。」阿凡提道,「而雙方的和談必然破裂,這從今日吉祥天兩位首座長老最後的言行便可得知。」

  「你說的全是廢話。」夜流冰語含不屑,「魔剎天橫掃北境,指日可待,怎會和吉祥天那幫笑裡藏刀的傢伙囉嗦?」

  阿凡提續道:「以吉祥天的老謀深算,想必在蓮華會前,他們也料到魔主多半不願接受他們的提議。」

  夜流冰哼道:「那又如何?」

  「吉祥天自然是要未雨綢繆了。」阿凡提道,「反正遲早一戰,不如先下手為強,打魔剎天一個措手不及,而羅生天是最好的戰場選擇。」

  夜流冰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他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裡,當然明白了阿凡提的意思。吉祥天掌握了羅生天的名門掌教,可以師出有名,堂而皇之地進佔羅生天,美其名為他們討還公道。

  「在上一個月圓之日,趁魔主率眾前往吉祥天,大軍群龍無首之際,吉祥天悄然兵發羅生天,伺機而動。一旦大戰面臨爆發,便可憑此戰率先把握主動,贏得威望,甚至大批觀望英豪的歸附。如今和談破裂,駐守在羅生天的妖軍首當其衝,因為天壑相隔,魔主就算增派援軍去羅生天,也要等到一個月以後。」阿凡提豎起第三根手指,似笑非笑地看著夜流冰,「這是蓮華會召開的第三個目的。」

  「這只不過是你的胡亂猜測。」夜流冰眼中的怨毒之色越來越濃。

  阿凡提遙指等候在鼓浪戈壁上的眾妖將:「瞧他們神情慌亂焦躁,必然有緊急軍情稟報,你一問便知。」

  「魔剎天第一智者,名不虛傳。」楚度忽然歎道。看艄公的神情,就知道十有八九被阿凡提說中了。楚度衣袖一揮,木櫓從艄公手掌間跳出,炸得粉碎。楚度足尖輕點,無底舟立刻落入他的控制,猶如疾射的利箭向鼓浪戈壁飛馳,轉眼抵達荒漠。

  「稟……告魔主,大,大事不好了!」妖將們急急上前,為首的妖將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道,「前些日,我們收到羅生天駐軍的玉符傳信,說……說……」

  夜流冰掠下無底舟,厲聲道:「慌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羅生天突然出現了大批人類高手,向他們發起猛攻,情勢十分危急。後來,就……就……就再也沒有我軍的消息了。據我等推斷,羅生天恐怕已經失守了。」

  「不用幾日,這個消息就會被吉祥天刻意傳遍天下。」阿凡提擊節贊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吉祥天不愧是北境億萬年來的掌控者。我們與吉祥天的第一戰,輸得徹徹底底。」身形展動,生花妙筆彈出一點彩汁,射穿了艄公的喉嚨。

  「撲通」,艄公的屍體緩緩倒下。阿凡提目視無底舟片刻,生花妙筆在空中恣意揮灑,不多時,一艘一模一樣的無底舟出現在眼前。

  對楚度微微欠身,阿凡提道:「魔主想要拿下吉祥天,我軍就必須跨越星海天壑。而星海天壑唯有無底舟可渡,無底舟的木料獨產于吉祥天,外人根本無法製造。給在下一個月的時間,當可畫出百萬艘無底舟,為我軍橫渡星海,揮師吉祥天盡綿薄之力。」

  我心中一陣狂喜,阿凡提無疑是答應了我的提議,決心投靠楚度了。我們的目光甫一相觸,便心照不宣地各自錯開,像是兩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盯著阿凡提,夜流冰眼角抽搐:「我軍?什麼時候你變成我們的人了?」

  「投效魔主,大勢所趨。」阿凡提對楚度深深一揖,「如若魔主不棄,在下願為馬前卒。為魔剎天征戰天下,成就不世功業。」

  夜流冰大吃一驚:「魔主,阿凡提一貫桀驁不馴,如何肯誠心歸順魔主?他如果願意臣服,當年就該投效魔主,何必等到現在?如今出爾反爾,必然有詐。」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魔剎天與吉祥天誓不兩立,老夫既然是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投靠魔主,其實也是保全自己。何況我若是心懷異志,應當投靠吉祥天才對。」

  「你向來詭計多端,又仇視本王多年,你的話怎能輕信?」

  「大敵當前,你我同屬魔剎天的一份子,理應暫且放下私怨,攜手為魔剎天出力。」

  「哈哈,以你睚眥必報的性子會放下私怨?這種可笑的謊言還是給本王省省吧!」

  兩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夜流冰神情冷厲,蒼白的臉因為嫉恨泛出病態的紅暈。阿凡提則和顏悅色,平聲靜氣,盡顯大度風範。楚度夾在兩個妖王當中頗有些為難,躊躇半晌,始終不置一詞。

  我不禁有些擔心,四大妖王中,夜流冰追隨楚度經年,最為忠心耿耿。如果他和阿凡提水火不容,楚度多半會偏向前者。如此一來,阿凡提就會立刻淪為階下囚。

  「魔主還是不信我麼?」阿凡提忽然仰天慘笑,「想不到魔剎天亙古傳說中的魔主,居然沒有容人之量。」右手高高舉起生花妙筆,在自己左臂狠狠一劃,整條手臂齊肩而斷,鮮血狂噴。

  「螳臂豈能當車?今日我阿凡提斷臂表心。魔主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阿凡提捂住傷口,面色灰白如粉。

  「先生何至於此?」楚度面色一變,上前攙扶住阿凡提,唏噓道:「是楚某的過錯,愧對先生了。」

  「魔主大人,千萬不要中了他的奸計啊!他連一條手臂都甘願捨棄,所圖一定非同小可!」夜流冰嘶聲喊道,幾乎半跪在地,語氣近乎哀求。

  楚度神色肅然:「流冰,魔剎天大敵當前,個人恩怨又算得了什麼?能得到魔剎天第一智者的效力,勝似千軍萬馬。從今往後,阿凡提便是我座下第一謀士。」

  我胸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阿凡提的手段的確令人叫絕。他先是大膽預測吉祥天的出兵,顯示他的卓識謀略,令楚度嘆服;再用生花妙筆輕鬆弄出了一艘無底舟,加重他在戰爭中的份量;最後斷臂施出苦肉計,以示誠意,這一環扣一環的安排,以智服之,以利誘之,以情動之,哪愁楚度這條大魚不上鉤?

  而我就是手執鉤杆的漁翁,只要阿凡提和吉祥天裡應外合,楚度的半條小命,等於捏在了我的手裡。

  「老友,何苦呢?」孫思妙黯然長歎,為阿凡提療傷上藥,扭頭又對楚度道,「他既然跟了你,老孫我也少不得要為魔主效命了。」

  楚度大喜過望:「有神醫加盟,魔剎天如虎添翼。」目光掃過眾妖,昂然道:「來日方長,區區一戰得失,楚某還不曾放在眼裡。終有一日,我等會尋找到傳說中的自在天。」

  「道心唯堅。」楚度仰天長嘯,風姿傲然,仿佛嵌在星海璀璨閃爍的光芒中,宛如不可一世的神人。

  「道心唯堅!」幾十萬妖兵揮臂高呼,喊聲不絕,響徹雲霄。夜流冰表情頹然,默默後退,猶如喪家之犬。

  「梟哭,你怎麼說?」隨著楚度的目光轉向梟哭,四大妖王已展動身形,成四角之勢,將梟哭合圍在當中。

  我借機告退,口中道:「碧大哥,小弟先行一步。楚度,半年之後,我會親臨鯤鵬山,與你了斷恩怨。」

  我的口氣引起了妖怪們憤怒不滿的厲吼,空氣仿佛猛地炸開,劍戟刀槍從四面八方潮水般向我湧來,掀起千層氣浪,萬重厲芒。

  楚度忽而一擺手,無數點閃耀的兵芒在我周遭停下,毒蛇般遊移吞吐。

  「你走吧。明年臘月之前,魔剎天不會動你一分一毫。」楚度仰望夜空,眼神比月光更深邃明亮。

  「多謝你的手下留情。」我微微一笑,伸手撥開一柄直指我面門的尖戈,舉足前行。

  前方,刀林甲山寒光閃閃,千軍萬馬氣勢滔天,驚濤駭浪向我迎來。而在身後,星海光潮澎湃起伏,天壑即將消除,燦爛美麗的光浪向後緩緩退湧,一點點消失在海平線上。

  一進一退,仿佛呼吸般自然。

  我忽然平添一絲奇特的感悟,若是去除人為附加的雜念,眼前的浪潮和身後的浪潮又有什麼區別?槍戟尖上閃耀的寒芒,何嘗不是蒼穹中閃爍的一點星光?

  浩瀚星海,也許只是另一個天地中的一點螢火。

  「天壑變通途,實相生虛妄。道心無堅柔,處處幻塵光。」我灑然長吟,信步離去,一時生死不懼,吉凶不驚,心中對楚度的最後一點畏懼化作冰消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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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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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3: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訪山魈群

  喚出絞殺,經過幾日幾夜的急飛,我深入了魔剎天東部。這一帶氣候陰濕,危壁險崖刺霄,崇岡峻嶺蔽日,山谷深處升騰起彩色的毒霧惡瘴,連綿數百萬裡。越往東,越多窮山惡水,蠻莽荒澤。崖壁叢草間,成群的妖獸呼嘯竄奔,令絞殺大飽口福。妖怪卻十分罕見,大概是魔剎天全妖皆兵,共赴前線的緣故。偶爾遇見一、兩個妖怪,也是剛從妖獸進化不久,一副渾渾噩噩的傻樣,屬於靈智初開的低級身態。

  悲喜和尚的洞府,就座落在這裡的明鏡山頭,這也是我前來魔剎天的主要目的地。鯤鵬山赴約前,我要竭盡所能地提升實力,悲喜和尚的秘笈當然不能白白放過。

  邁入世態以後,特別在這幾天,我覺得法力的增長漸漸放緩,甚至有停滯不前的徵兆。月魂告訴我,妖怪越向上進化就越艱難,尤其是世態進化成末那態,更是一個大瓶頸。哪怕天資再卓越,靈丹妙藥再大補特補,也得至少耗費百年苦修。因此,我乾脆斷了短期進化的念頭,另僻蹊徑。

  深沉的夜色下,我登上明鏡山頂,嘴裡隨意嚼著空空玄的贓物——毓芝草、太歲菌、參靈根……這種北境市值上百萬兩的藥草,我每天當飯吃,都有點反胃噁心了。

  「噗哧」,絞殺的觸手刺入草叢,卷住一條雙頭白玉蛇,瞬間吸幹精血。

  「爸爸,我好喜歡這裡啊。」絞殺滿意地展動風翼,甜甜的笑容夾雜著嗜血的兇殘,給人十分矛盾的古怪感覺。四周枝柯盤鬱,藤繞草埋,悲喜洞府隱沒在一堆亂石中。裂縫縱生的洞門半遮半閉,幾近殘破。也不知是原本如此,還是現在的冒牌主人無心打理。

  洞府內沒有小妖看守。陳設簡陋,只有一個白石蒲團,一方青石榻,以及一個深深凹陷、長寬足有數十丈的巨大石池。石池呈奇特的五瓣形,腥氣刺鼻,壁上血跡斑斑,被沁染成紫黑色,池底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零星散落著白骨、牙角、觸手之類的東西。毫無疑問,這是悲喜和尚浸泡妖血的修煉血池。

  絞殺雙目放光,興奮地撲入血池,東舔西嗅。

  我順利地從後門口的菩提樹下,挖出了《悲喜換身秘笈》,以及一本薄薄的手冊。粗略翻看,我發覺修煉悲喜換身妖法,需要大量的妖獸鮮血浸泡全身,而且一泡就是三年,實在難以速成。倒是手冊令我眼前一亮,裡面詳細記載了肉身力量的修煉方法。我已邁入天人感應的境界,只要照此勤心苦練,半年之後當有小成。

  「爸爸,我要,我要!」絞殺觸手揮舞,頻頻指向血池,臉上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

  我楞了一下:「你要什麼?」

  「像這樣,這樣子的!」絞殺在血池內打滾,辭不達意地叫嚷。

  我信口猜道:「難道你也想要獸血浸泡?」

  「嗯。嗯。嗯!」乖女兒樂不可支地點頭。

  我驀地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如果讓半人半獸的絞殺修煉悲喜換身妖法,結果會怎麼樣?興之所至,我索性攤開《悲喜換身秘笈》,半開玩笑地讀給絞殺聽。

  「聽不懂,爸爸的話好奇怪。」絞殺聽得雲裡霧裡,一個勁地搖頭。她只是靈智半開,根本理解不了深奧晦澀的妖訣。

  「等寶貝女兒長大點,我再教你吧。」我收起秘笈,在明鏡山附近找了一座幽靜的深谷暫住下來,開始了肉身力量的修煉。

  據悲喜和尚記述,肉身力量,是天地賜予給生靈的最原始的力量,純淨而無雜質,可以稱之為「元力」。修煉元力,必須暫時拋開所有的法術、妖力,甚至連神識之類的精神大法也要忘掉,最好是精神徹底麻木,單憑毛孔、皮膚、肌肉去感應外界的一切。「那豈不是傻子最適合煉的功法?」站在水潭中,我用力抱起一塊千鈞重的大卵石,搖搖晃晃地向前邁步。

  深夜的山谷暗亮分明,濃蔭陡崖籠罩的地方黑魆魆一片,樹影幢幢,草葉香滲散出濃郁的陰寒氣息。而月光映照處皎潔明朗,石明如雪,野花光色鮮澄。頭頂上的山崖岩縫內迸出一股桶粗的雪白水柱,跌宕懸垂,順著崢嶸的岩壁濺成無數道銀色匹練飛落而下,彙聚成潭。

  水潭斜上方,崖間探伸出一座苔蘚遍生的天然石坪。仿照血池的樣子,我在石坪上挖出了一個大坑,裡面浸滿赤紅的獸血。絞殺興致盎然地躺在坑裡,用血水泡澡。短短幾天,方圓十裡的妖獸慘遭橫禍,被她捕盡一空。

  「啪」,沒走幾步,我就腿腳發軟,手一滑,卵石重重摔落,水花濺得滿臉。離開了妖力法術,我比凡人強不了太多。

  深吸一口氣,毛孔擴張、收縮,我試著控制肌肉的流動,再次抱住卵石,重複這枯燥無味的搬運苦工。

  元力修煉的第一步,稱作「舉重若輕」。再沉重的巨物,也要不費吹灰之力地舉起來,才算小成。我按照手冊所載,苦練了好些天,依然進效甚微。反倒是對氣的領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小子,你是練不成元力的!」見我汗流浹背的狼狽樣子,螭忍不住嚷道,「瞧瞧,你的臉都漲成豬肝色啦!」

  我吃力地放下巨石,一屁股坐倒在水潭裡,呼呼喘氣:「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

  螭怪笑幾聲:「你也說了,鐵棒才能磨成針,玉米棒子行嗎?打個比方,恒河沙數盾號稱北境防禦第一的魂器,可它再苦練,能和大爺我比誰更鋒利嗎?」

  我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並不適合修煉元力。」

  「你小子是個法術奇才,這方面的天賦連我都覺得吃驚。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一個法術天才並不意味著就是一個元力天才。修煉肉身力量,得天獨厚的體質至關重要,天生就要具備極為強悍堅韌的筋骨、肌肉。比如像我這樣的。」

  「而悲喜和尚之所以修成元力,他的原形大概是一頭力大無窮、皮粗肉厚的猛獸。」我恍然道。雖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就此放棄,我又十分不甘心。

  反復翻閱手冊,我陷入了沉思。不知何時,山谷內浮起一片幽藍色的霧靄,幽靈般地晃蕩。「噗……噗」,輕微的跳動聲從霧內傳來,在幽靜的深夜分外清晰。

  絞殺突然警覺地爬起,兇狠地盯著藍霧,作勢欲撲。

  「噗……噗」,跳動聲越來越響,藍色的霧靄籠罩住了四周,連月光也變得朦朧起來。

  一個闊鼻獠牙的怪物詭異地從霧裡跳出來,它只有一條腿,形如小兒,髮膚靛藍,兩條毛茸茸的細手臂推著一輛獨輪車。車上堆滿了五色生光的金銀珠寶、色豔香濃的山珍海味。推著獨輪車,怪物一跳一跳地向我蹦過來。

  絞殺猛然從崖上躍下,觸手射入怪物額頭,刺出一個深深的洞孔。洞孔內沒有一丁點汁液、鮮血流出,似乎怪物並非血肉之軀。

  怪物驚叫起來,向旁跳開。絞殺的數條觸手同時探出,緊緊纏住對方,吸噬精血。出乎我的意料,絞殺百試百靈的法子對怪物毫無用處。雖然怪物滿臉畏懼,拼命掙扎,卻不曾被絞殺吸成乾屍。

  「它是山魈!」月魂忽然道,「山魈乃深山惡峰孕育而生。血肉為氣,魂魄成山。」

  「難怪絞殺拿它沒辦法,原來它的肉身是山氣所化。」

  「所以你的神識氣象術恰好是它的剋星。」月魂道,「山魈喜歡迷惑人、妖,借機吸食他們的魂魄。因此常常擺弄些圈套,引誘對方上鉤。像這輛獨輪車上的財寶、美食,都是山魈誘騙人的小花招。」

  難道我看起來很容易上當受騙?我哭笑不得,讓絞殺退開,自己向山魈走去。深更半夜,這頭山魈突然出現,當然不懷好意。

  見我走近,山魈臉露喜色,賣力地把獨輪車推到跟前,大聲吆喝起來:「香噴噴的佳餚啦,閃亮亮的珠寶啦!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怎麼拿,就怎麼拿!」

  不得不說,山魈的嗓音堪比天籟,清靈甜美,勾人心神,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聽從它的話,伸手去抓財寶。我故意裝出貪婪的樣子,拿起一顆鵝卵大的夜明珠。

  「嘭」,雙腳驟然一沉,手上的夜明珠變得重若萬鈞,幾乎把我一下子壓陷地面。

  「啊喲喲,倒也,倒也。」山魈拍手歡叫。

  我施展龍虎秘道術,微一用力,從容托起夜明珠。在山魈的目瞪口呆中,我把獨輪車上的財物挨個抓起,笑問:「還有嗎?想要多少有多少嗎?」

  意識到了不妙,山魈抬腿就跳,向谷外逃竄。我靜立不動,體內精氣激蕩,前方的氣被分別壓縮、拉長,空間形成一個流轉的環形,牽動山魈轉了個圈,又繞回來了。

  「見鬼了,見鬼了!」山魈又驚又懼地盯著我,慌亂得急蹦亂跳。四周的氣在我的操控下層層震盪,猶如洶湧起伏的浪濤。「撲通」,山魈摔倒在地,跳起來,又摔倒。

  「你跑得了嗎?」我隨手丟掉手上的財物。「轟隆隆」,金銀珠寶砸在地上,塵土飛揚,變成一塊塊崢嶸的巨石。

  難怪珠寶這麼沉,原來都是山魈用巨石變出來的。我暗暗吃驚,這一輛獨輪車裝上巨石,少說也有一座小山的重量,山魈推起來卻輕鬆自如,它的元力可夠大的。

  「那當然了。山魈是大山蒼峰所化,元力天成。」月魂解釋道。

  我呆立半刻,驀地爆發出一陣響徹山谷的大笑:「悲喜有悲喜的元力,山魈有山魈的元力,我林飛也該創出適合自己的元力,何必強效他人之法?天下的元力又何止一種?」

  月魂沉默了一會,讚歎道:「光憑這兩句話,林飛你便有足夠的資格名列北境宗師行列。」

  螭咕噥了一句,道:「這小子的悟性好像比我前幾個主人還要高啊。」

  月魂沾沾自喜:「論眼力,老螭你比我差遠了。當日在龍鯨腹內,我就察覺出了他的天縱之才。哪像你,當初還心不甘情不願的。」

  螭紅著老臉支支吾吾:「大爺我那是欲擒故縱,試探他的誠意。魂器也得有點架子嘛。」

  山魈狼狽地趴在地上,色厲內荏地呲牙叫嚷:「這一帶的十萬大山,全是我的兄弟姐妹。快讓我走,不然要你好看!就你那兩下子,能傷得了我嗎?」

  「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微微一哂,上下兩層的氣波輕輕擠壓,山魈幾乎被壓扁成了夾餡大餅。

  「不要啊!」山魈發出淒怨的嬌吟,身形扭動,居然變成了一個嬌滴滴的藍發美女,胴體雪白赤裸,勾魂奪魄的眼裡淚光盈盈,「饒了奴家吧,奴家願意伺候您。想要怎麼伺候,就怎麼伺候。」

  「長相還不錯,只是不對我的胃口。」我嘲弄地道。揮拳施出神識氣象術,氣猶如隆隆翻滾的霹靂,轟向山魈。

  「饒命啊,不喜歡這個類型,奴家可以換的。」山魈大驚失色,一連變幻了數個嬌俏可人、搔首弄姿的美女。

  瞥見其中一個女子的模樣,我心頭劇震,趕緊收拳,「轟」字訣轉為「纏」字訣,氣引而不發,牢牢壓迫住山魈。「她在哪裡?剛才你變的那個女人,你是什麼時候見過她的?」我厲聲道。

  「哪,哪個?莫非你說的是女大王?」山魈搖身一變,姿容妖豔,媚笑流波,碧綠的髮辮散落在橄欖色的圓潤肩頭,雙乳豐滿高聳,印著美妙誘人的暗紋,不是鳩丹媚又是誰?

  「女大王?」我微微一愕,旋即點頭,「就是她!」心中激動忐忑,鳩丹媚一定被山魈撞見過,才能變得出她的模樣。

  山魈朝我拋了個媚眼:「奴家不就是她嘛。」

  我冷笑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是想嘗嘗死去活來的滋味吧?」神識氣象術僅憑一縷最細微的氣息發動,巧妙控制之下,「轟」、「刺」、「封」、「裂」等字訣輪番擊出,點到為止,折磨得山魈滿地打滾,痛不欲生。

  「快停下,求求你停下!女大王就在附近,我受不了啦,我帶你去!」山魈嗚呼哀求,清甜的嗓子都喊啞了。

  我猶如未聞,足足蹂躪了它半個多時辰,直到山魈的形體都快潰散了,才罷手。「再耍花樣,我讓你形神俱毀。」體內蕩出一絲生氣,射入山魈體內。這一絲生氣完全由神識氣象術操縱,與我互生感應,哪怕山魈逃到天涯海角,死活也牢牢掌握在我的一念之間。

  「哦,哦也,太舒服了!哦,啊,比吸魂魄更爽。求求你,再給我一點吧。我還要,求求你了。」山魈得了我這一絲充滿生命力的氣,竟然神采奕奕,滿臉陶醉,像上癮一般迷戀上了,甚至跪下來苦苦哀求。

  「你倒是識貨。」我嘴角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生氣轉為剛厲暴烈的針芒,在它體內橫衝直撞,恣意穿刺,痛得它死去活來。

  「我可以讓你覺得快活似仙,也可以把你打落淵獄。懂嗎?」暫停了氣的肆虐,我心中暗忖,從蒼穹靈藤處領悟的生氣對山魈這種自然生靈似乎特別有用,只要運用得當,可以令它們變成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聽話奴僕。

  苟延殘喘了半天,山魈艱難地跳起來,什麼話也不敢再說,像一條被馴服的小狗,乖乖在前面領路。接連翻過近百座連綿起伏的險峰,途中叢莽雜遝,峰回崖轉,盡是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

  「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山魈都是以山為名,在下叫沂蒙,是沂蒙山的山魈。」

  「為什麼你把那個女人稱作女大王?」

  「因為她太兇悍了。大概在一年多前,有個兄弟想去迷惑她,結果被她放火燒山,把周邊好些個山魈的魂魄全給毀了。」

  「對付你們這種小角色,她綽綽有餘。後來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時間。上次失散後,鳩丹媚可能獨自潛回了魔剎天。當時楚度的勢力正在向其它重天滲透,返回魔剎天反倒更安全。

  山魈沂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被我徹底搞服帖了:「她激起了眾怒,附近十萬大山的山魈們聯合起來,每夜齊施迷魂術。這下子她倒大黴了,一年誘迷下來,她的三魂七魄被悄悄吸食了一小半。」

  我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她已經神志不清,等到三魂七魄都被吸掉,就會變成一個呆瓜木偶。」

  難怪這一年沒有鳩丹媚的任何消息。我又急又怒,狠狠踹了一下沂蒙的獨腿。「這裡究竟有多少山魈?萬一她出了事,我要北境所有的山魈為她陪葬!」

  「十萬大山內共有近萬個山魈。」沂蒙嚇得噤若寒蟬,指著前方一排銳矢般插起的危壁,「沿著邊上的盤腸小道一直向上,女大王就住在那裡。」

  踩上崖頂,繞著狹窄如線的小徑盤曲而行。我忽然聽到「噗——噗」的輕響,幽藍色的迷霧從各處山澤升起,深深地彌漫開,將山林變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噗——噗,噗——噗」,跳動聲由輕轉重,從四面八方傳來,像密集的雨點打在了山林裡。

  沂蒙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將近子夜,大夥都出來誘迷她了。你,你雖然厲害,但不見得是上萬個兄弟姐妹的對手。」

  我渾不在意。前方幽靈般跳出了幾百個山魈,擋在道上,發出泉水般動聽美妙的嗚咽聲。即使以我的神識修為,兀自覺得心蕩意迷,像是無數隻誘惑的小爪子搔撓心頭。

  「來了個新鮮的貨色!」「他是我的!」「是我的!誰也不准搶!」山魈們爭爭吵吵,儼然把我當作了一盤美味大餐。

  「背背我,求你背背我,我實在走不動了。」一個化成白髮老翁的山魈顫顫巍巍,向我走來,衰朽淒苦的形神令人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

  「上來吧。」我不動聲色,任由對方跳上我的背,獨腿緊緊勾住我的脖子。

  「啊喲,勾魂!快點跪下,給我爬!」山魈得意忘形地大叫,身軀重如泰山,獨腿硬如鐵夾,妄想誘逼我屈服為奴。

  我不慌不忙,神識氣象術的「斷」字訣從容運轉,山魈慘叫一聲,大腿起根而斷,從我肩上滾落下來,摔下山崖。

  「還有誰要我效勞的,儘管開口,本人一一照辦。」我冷笑著大步前行,勢如破竹,當者披靡。神識氣象術從容揮灑,猶如狂風橫掃落葉,殺得山魈們屁滾尿流,叫爹喊娘。

  沂蒙驚恐得不停打哆嗦,嘴裡一個勁地道:「大老爺,您一定不是凡人,您是活神仙。」

  繞過盤腸小道,山魈越來越多,黑壓壓地圍著松石盤曲的平崖,蠢蠢跳動。崖角上,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座木屋。

  我呆若木雞,腳步僵住了。

  很簡陋,很殘破的木屋,伐樹而搭,山石堆牆。我慢慢走過去,手掌按在粗糙的木門上,眼睛忽然一陣酸澀,幾乎掉淚。簾子在陰冷的山風中晃動,是樹皮搓成的細繩編織的。

  一模一樣。

  和我在龍蝶洞府搭建的那一座木屋,一模一樣。

  時光恍惚重現。我怔怔地站著,仿佛聽到木屋裡嘹亮的呼嚕。三年,四年,五年?過去了多久?

  那個溫暖的雨夜遺落在了哪裡?

  喝醉了,信口吹牛了,靜靜地聽雨時笑了……這些事我現在再也做不出來了。

  望著一模一樣的木屋,我忽然覺得有些陌生。又或者陌生的只是我,又或者本就沒有一模一樣的東西,一模一樣的光陰。

  我夢遊般地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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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情欲之道

  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

  斜躺在石床上,鳩丹媚醉眼惺忪地望著我,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地上七零八落地堆著幾十個土壇罐,壇口散發出隔夜的酒臭。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神識劇烈動盪,月魂震驚地大叫起來。

  「這是酒,大唐裡多的是,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心不在焉地道,目不轉睛地盯著鳩丹媚。

  「咦?我好像認得你。」鳩丹媚吃吃一笑,慵懶地撐起身子,污垢、泥屑順著碩大的乳球掉下來,油膩的頭髮糾結成團,連顏色也髒得看不清了。

  如同被狠狠地當胸一拳,打得我心悶胸痛。「我是林飛啊!」我沖過去,大聲喊叫,「我是林飛!你是鳩丹媚,鳩蠍妖!你想想,仔細想一想!」

  「林飛?」她迷迷糊糊地搖搖頭,看了我一會,忽然向我拋了一個攝魂蕩魄的媚眼,「啊,我想起來了!」

  不等我歡喜,鳩丹媚臀後倏然甩出一根尖銳的蠍尾,撩向我的下陰。

  我向旁閃過,鳩丹媚放浪地大笑:「咯咯,很多男人都想和我套近乎,你是最急色的一個。」「撲通」,仰躺在床上,順手拿起一個酒罈,舔了舔。

  我心情沉重似鉛,她已經記不得我了。心念一動,片刻後,沂蒙慘叫著翻滾進屋。

  「說!怎麼恢復她的神智?」我厲聲喝問。

  沂蒙苦著臉:「沒辦法,被吸掉的魂魄又吐不出來的。她一輩子只能這樣了。」

  我萬念俱灰,呆了許久,澀聲道:「很好,好極了。」

  目光緩緩掃過一個個趴在窗外、門外窺探的山魈,我的聲音冷酷而絕望:「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把十萬大山的山魈全部叫過來。少一個,我保證你會後悔生出來。」

  沂蒙恐懼地望著我,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不能出賣兄弟姐妹。」

  我一言不發,控制那絲氣息在它體內輕靈搖動、舒展,猶如春芽盎然破土,釋放出無限的勃勃生機。

  「哦也,哦,好舒服!我還要!」沂蒙心醉神迷,顫慄著跪伏在地,癩皮狗一般死死抓住我的腳乞憐哀求,「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求求你!只要一點點!大老爺,大神仙,小的馬上就叫,你說什麼小的都照做!」

  「那就快點!」我森然道。

  沂蒙喉中發出宛轉的泉鳴聲,忽快忽慢。半個多時辰後,一片片藍霧猶如翻湧的雲團滾向這裡,霧團裡透出一雙雙幽亮狡詐的眼睛,整座大山被山魈擠得水泄不通。

  傲立在崖頂,我的神識不斷向上攀升,居高臨下地緊緊鎖住萬名山魈。

  神識氣象術全力運轉,體內的氣分散成細密的絲絲縷縷,以「刺」字訣激射而出,暴雨般打中山魈。

  沒有一個山魈躲得過。許多山魈察覺到了奇異的生息,反而像貪婪的蚊子嗅到了血,前仆後繼地主動搶迎上來。「舒服,舒服死啦!」「哦也,極樂啊極樂!」「啊——哦——爽!啊——哦——爽!」山魈個個飄飄欲仙,滿臉陶醉癡迷,野狗般向我爬來。

  頃刻間,它們又被我從快活的雲端打入痛苦不堪的魔獄。萬縷生氣瘋狂震盪刺竄,恣意肆虐。山魈們痛得滿山打滾,哀嚎哭叫,有的甚至像瘋子一樣互相撕咬。

  如此忽樂忽悲,反復不停,足足折磨了萬名山魈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我才累得停手。縱然我的氣已邁入迴圈不休,息息相生的境界,此刻也有些油盡燈枯的感覺。而山魈們連哭求的力氣也沒了,一個個匍匐在地,痙攣似的顫抖。

  「誰知道被吸食魂魄的人如何救治?誰能告訴我,我一定重重獎賞,讓他快活賽神仙。」我一一望向山魈,像是尋找一根渺茫的救命稻草。觸及我的目光,山魈如遭蛇蠍,嚇得魂不附體,驚慌搖頭。

  「既然不知道,你們還活著做什麼?」我怒吼道,「我要你們全都為鳩丹媚殉葬!」

  「求求大王,不要啊!」「求山大王饒了我們,我們願意為奴為僕,伺候你一輩子。」「不要殺了我們,我們什麼都聽您的!」上萬個山魈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口呼「山大王」。

  「一群欺軟怕硬的廢物。」我冷笑一聲,操控生氣準備大開殺戒。

  「不要!」月魂和螭異口同聲地反對。月魂不悅地道:「你怎能如此屠殺一個族群?」

  「你修行的並非殺道,而是情欲之道,無意義的殺戮只會影響你的道心。」螭頻頻搖頭,「何況殺了它們也救不回蠍妖,還不如收了這些山魈當小弟。你要和楚度鬥,總得有自己的班底吧?」

  「情欲之道?」我似懂非懂。

  螭說道:「小子,你的法術天資舉世無雙,可惜你的道境實在太爛。你逐利、求名、好色、慕權……你易喜,易悲,易苦……你有楚度為了追尋道,不惜深入怨淵,棄千萬妖軍於不顧的決然嗎?你有楚度為了追尋道,誓要打破天壑,統一北境的雄心嗎?說穿了,你只是一個擁有強大法術的俗人。天賦再高,也休想達到知微之境。」

  我無語歎息,心中禁不住泛起苦澀、茫然、孤獨的複雜滋味。我終究是從十丈紅塵的大唐而來,執著的東西當然和楚度有所偏差。「道」是楚度、公子櫻、梵摩等絕頂高手的目標,卻只是我的工具。而我的目標,卻又是他們的工具。

  螭忽然聲調一振,道:「然而七情六欲鏡與你融為一體,徹底改變了這一切。從此你有了自己的道,從此名利權色、喜怒哀樂都成為了你的道。你的道,是情欲之道,是生靈最原始、最本能、同樣也是最執著的道。」

  「這是一條從未有人涉足過的修煉之道。名利權色,如何享受而不沉淪?喜怒哀樂,如何掌控而非受制?走錯一步,萬劫不復。小子!」螭激動地喊叫,「別讓大爺我失望啊!」

  「情欲之道。」我默念了數遍,腦中忽地靈光一現,神識內的七情六欲怪齊齊歡騰,閃耀出絢麗的光彩。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是六欲。這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圖騰,足以激發生靈全部的潛力!

  「鳩丹媚或許還有救!」我狂呼一聲,丟下滿山跪拜的山魈,霍然沖入木屋。

  站在床邊,我念誦解結咒。體內閃出一縷晶瑩剔透的光絲,倏然打成同心結,扣住了鳩丹媚。要救治她,必須先解開刺衣咒才能行事。

  「好漂亮的鏈子,是送給我的嗎?」鳩丹媚伸手觸摸晶絲,眼中閃過癡迷之色。

  「當然是送給你的,喜歡嗎?」我一邊開口穩住她,一邊運轉解結咒。同心結一閃,嵌入鳩丹媚體內,又緩緩浮現出來。鳩丹媚猛然打了個哆嗦,嘔出一團紫黑色的垢汙。膚下飛也似的鑽出一根根黑色尖針,密密麻麻,把全身裹得如同一個刺蝟。

  「喜歡得要死了。」鳩丹媚的笑顏陡然透出殺機,「乾脆你去死吧,白癡!」九根蠍尾眼花繚亂地抽向我。

  苦笑一聲,我氣息震盪,轉變四周的氣波,九根蠍尾驟然一折,被反甩回去,纏繞住鳩丹媚,把她綁了個結結實實。

  「放開我,你這個小賊!我幹死你!」鳩丹媚扭動著水蛇腰竭力掙扎,巨乳搖晃,春光大瀉。

  「哦,記得說話要算數。」我全速催發解結咒,同心結迸射漣漪般的光環,尖針紛紛剝落,掉在地上頃刻化煙。半炷香後,刺衣咒解除了。

  不容鳩丹媚掙扎,我俯身上床,雙臂緊摟,把她死死壓在身下。

  鳩丹媚的肌膚油滑飽滿,充滿了驚人的彈力。胸前雙丸被擠壓後,急促起伏,向外鼓擴成令人噴血的誘惑圓弧。加上她劇烈扭動,香腹聳起,豐滿結實的大腿與我下體熱烈摩擦,銷魂的滋味令我熱血沸騰。

  咬了一下舌尖,我迫使自己迅速冷靜下來。施展精神大法,神識如同一架橋梁將我和鳩丹媚連接起來。十三個七情六欲怪發出歡躍的叫聲,彩芒流轉閃爍。

  我要用生靈的情欲,刺激鳩丹媚的精神、肉體,從而激發她自身的情欲,達到修復魂魄的目的。

  「能有用嗎?」螭將信將疑,「你不會是想趁機揩油吧?」

  「只要她內心深處還有欲望,就一定可以。」我自動過濾了螭的後半句,全神貫注,第一次嘗試如何利用這十三隻情欲怪物。

  「喜!」一隻紅色的怪物升騰而起,目射異彩,觸鬚盤曲變幻,大口噴出絢麗的煙花光雨。而我的意識也隨之刻意改變,心中其樂融融,歡喜無限,映出一幅幅人間樂事的畫面。

  仿佛受到了感應,鳩丹媚「啊」的一聲高呼,眉梢眼角喜氣洋溢,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媚惑的笑容。

  「怒!」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物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獠牙幻成利劍,八爪變成火焰,長尾甩出洶湧的驚濤駭浪。我的意識頃刻融入「怒」中,雙目圓瞪,口中發出暴烈的嘶吼。

  與此同時,鳩丹媚的笑容變成了滿腔憤怒,臉漲得通紅,目光噴火,好像是一頭髮飆的雌老虎。

  「憂、懼、愛、恨、欲、生、死、耳、目、口、鼻……」七情六欲怪物一一閃現,鳩丹媚的神情變幻不定,時而迷醉,時而興奮,時而淚流滿面……我仿佛和鳩丹媚魂魄合一,情欲相通,在另一個玄妙的世界中嘗盡人生百態,世事滄桑。

  一記聲嘶力竭的吶喊刺破午夜,鳩丹媚猛地坐起身來,神采奕奕,靈動的眼神一掃先前的迷茫。

  「小色狼?」她驚喜交加地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成功了!我壓抑住激動的情緒,真的成功了!如我所想,七情六欲的力量誘發出了她內心的欲望,不但完美修復了三魂七魄,還加以提煉昇華。

  「小色狼,是小色狼!」鳩丹媚尖叫起來,又跳又笑,「該死的小色狼,沒良心的小賊!」

  我只是對她笑。共同經歷了七情六欲的洗禮,我們之間多出了一種靈魂上的熟悉感,心靈仿佛魚水一般親密無間。

  「美女,你有多久沒洗澡了?」我故意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鳩丹媚媚眼如絲,挺起酥胸,幾乎貼住了我的臂膀:「這種味道是不是更刺激?」

  我老臉一紅,此時我還跨坐在鳩丹媚修長的大腿上,下身頂著繃緊的小腹。她稍一扭動,我就一陣酥麻,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硬梆梆的反應。

  真是惹火尤物啊,我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嘴上道:「我解除了你的刺衣咒,現在男人都能碰你了。」

  「我一清醒,就感覺到了。」鳩丹媚臉上閃過一絲傷感,「一下子解除了詛咒,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輕咬我的耳垂,膩聲道,「小色狼,你真的做到了。除了你,我不讓其他男人碰,好不好?」

  我心頭一陣火熱,飛快瞄了一眼她香豔的乳溝:「這個嘛,你做主就好了,我一向從善如流的。」

  「嘻嘻,你的身上好燙。」鳩丹媚湊近了,檀唇微翹,凹凸起伏的胴體像一條顫慄的美女蛇,貼著我輕輕廝摩,足趾尖輕點我的後背,再一點點滑至股間,慢悠悠地劃著圈。

  我血脈賁張,大感吃不消。她再這麼誘惑下去,我真要忍不住上馬拔槍了。

  「咯咯咯咯,果然還是一頭小色狼啊,剛才還假正經哩,這下漏餡了吧。」鳩丹媚忽然嬌笑著跳下床,弄得我青黃不接,難受得只好強行運功,煉精化氣。

  「我先去沐浴,回頭再和你親熱。」鳩丹媚腰肢款擺,回眸沖我拋了個媚眼,「要一起洗嗎?」

  我終於落荒而逃,滿山仿佛回蕩著鳩丹媚蕩人心魄的笑聲。

  山魈們一個也沒敢走,戰戰兢兢地保持著跪拜的姿勢。我望著伏倒一片的山魈,禁不住仰天長嘯,胸中蕩起一絲異樣的優越感。

  俯視蒼生,主宰沉浮!這一刻,我要它們生則生,要它們死則死!

  「從今以後,我林飛就是你們的主人!從今以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厲聲道,神識氣象術運轉,千絲萬縷的生氣投向山魈。

  「好舒服啊!」「謝謝主人,太爽了!」「主人,再給一點吧,快活死啦!」山魈們得到了生氣的賞賜,一個個手舞足蹈,活蹦亂跳。我很清楚,禦下的手段在於軟硬兼施,一味高壓並不能得到山魈的誠心效力,送給它們一些生氣也是懷柔手段。

  「哦!」一個特別強健的山魈驀地發出呻吟聲,靛藍色的皮膚漸漸轉為蒼綠色,額頭鑽出了兩根霧氣狀的尖叉角。不一會,很多個頭壯碩的山魈都發生了同樣的變異。

  「主人,我突然覺得力氣大得使不完!」「主人,我的勾魂術變厲害了!」「主人,我能吸收月華修煉了!」變異的山魈們七嘴八舌,興奮雀躍,剩下七成多的山魈滿臉羨慕,爭先恐後向我祈求生氣。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我的氣居然能令山魈進化。轉念一想也釋然了,蒼穹靈藤本是吸收天宵之氣而生。既與山魈的孕育殊途同源,又比後者高明玄妙了太多,難怪山魈對我的生氣如此上癮。

  興之所至,我不斷運轉神識氣象術,勃勃生氣猶如甘霖雨露向外潑灑。山魈們如癡如醉,亦喜亦狂,接二連三地飛速進化。不到一個時辰,全都麻雀變鳳凰,產生了異變。

  「哦——」「啊——」「哈——」萬名山魈同時發出暢快甜美的喊聲,一時天宵風雲變色,地動山搖。山陵大澤好似一下子復活了,如鬼影幢幢晃動。四面八方猝然響起奇異的聲浪,深沉有力,像松濤簌簌鳴動,似海嘯威武雄壯。它仿佛是群山深處的吶喊,與山魈彼此呼應,浩浩蕩蕩向外席捲。

  「多謝主人成全。」山魈們激動得紛紛叩拜,宛如神祗座下最虔誠的信徒。

  「你們已算是我林飛的門下,暫且稱作神識氣象門吧。」我不由得心動意搖,進化了的山魈合聲實在可怖,類似龍眼雀的精神大法。一旦它們加以修煉,日後的威力可想而知。而我一點也不用擔心它們背叛,山魈體內的生氣越多,我就越容易控制。

  「萬靈之生,氣之聚也。濁氣落實而化形,清氣升虛而為神。形神合一,眾妙入出。是故聚則為生,散則為死,通天下一氣耳……」月光朗照,我居高臨下,俯視一雙雙恭順崇拜的目光,舌燦蓮花,將煉氣的心得體會為山魈們細細論述。

  山魈有的專注入神,似泥偶木雕一動不動;有的喜不自勝,手舞足蹈;有的忍不住提出疑問,求我解惑。

  「氣極則變,虛實法象,萬變不離其中。」一時說到妙處,我體內氣意交感,心口呼應,丹田紫府深處生出一道酣暢淋漓的氣,瞬間貫小天地通大天地,壓制不住地從口鼻噴出,直射霄漢。

  「轟隆隆!」夜空電閃雷鳴,光耀倒瀉。神識氣象術猶如呼吸自然吞吐,即使不去刻意施術,也會主動運轉不休。

  「嘻嘻,小色狼論道說法的樣子還蠻像回事的。」鳩丹媚向我嫋嫋走來,腰臀搖曳生姿。

  我笑著站起身:「是不是有幾分大師風采?」

  「反正覺得和以前不同了。」鳩丹媚親昵地將頭擱在我肩上,柔滑的碧發猶如瀑布滴水,撩撥我的頭頸,弄得我身心俱癢,「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連這些山魈也能收服。」

  「剛好相生相剋而已。」我深吸了一口美女沐浴後的肌膚香氣,心中暗忖,變得更厲害的恐怕是你啊。被七情六欲激發後的鳩丹媚,姿容妖冶,媚態倍增,舉手投足都充斥著濃濃風情。

  「你的心跳得好快。」鳩丹媚手指輕輕撥弄著我的胸膛,眼波乜斜了一下小腹處,吃吃笑道,「這也是大師風采?」

  我尷尬地側過身,趕緊轉移話題。和我料想的差不多,自從羅生天一別,她便四處流浪。道法會後,才得知我的行蹤,奈何已經身在魔剎天,當時各處天壑又被妖軍重重封鎖,不得已只能覓地隱藏。

  「也是我大意了,有一晚喝醉了酒,迷迷糊糊便著了山魈的道。」鳩丹媚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幸虧你有修復魂魄的法子,不然人家真變白癡了。」

  「誰讓你偷學我釀酒的秘法。」我微微一笑,震動氣息,四周氣波壓縮旋轉,霎時將她帶入木屋。

  「什麼法術啊?這麼奇妙!」鳩丹媚興奮地問道。

  我打趣道:「想學的話我教你,乖乖跪下來拜師敬茶吧。」

  「你捨得我跪嗎?」鳩丹媚嬌嗔道。

  耍鬧了一陣,我撫摸著山石搭成的床,悵然道:「想不到你還記得這些,連擺設都跟過去一樣。」

  鳩丹媚凝神看了我一會,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是閒不下來的,當年我便知道了。其實男子漢,本就是要轟轟烈烈,快意恩仇的。無論是和楚度鬥也好,在北境稱雄也好,你只需把這當作一場盡興的遊戲,不必太過在意成敗得失。」

  我哈哈一笑:「三個美女中,你倒是最瞭解我的。嗯,我有些累了,咱們一起就寢吧。」

  「老規矩,小色狼睡下面。」鳩丹媚長腿一伸,作勢欲踢。

  我輕巧捉住她的腳,滑膩玲瓏的足趾令我心中一蕩,忍不住搔了搔腳心。鳩丹媚笑著縮腳,微微喘氣:「啊,好癢呢,人家受不了啦。」

  「那更要替你抓抓止癢了。」看著她波浪般起伏的胴體,我心猿意馬,動手動腳,兩人嬉笑著亂成一團。好半天,才停歇下來。

  不知何時,外面飄起了淅淅細雨。濕漉漉的山氣透過簾子滲進來,清寒沁人。

  「你不會讓我跟著去鯤鵬山的,對嗎?」望著窗外濛濛山色,鳩丹媚的眼波也映上了一層朦朧。

  「是,我必須拋開一切。」我點點頭,鳩丹媚火熱的肌膚在指間慢慢變涼。木屋、酒罈、雨夜中恍惚的倒影,風一吹,便散亂了。

  我忽然發覺,即使再本心的選擇,也是一柄雙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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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冊 堅壑囚徒 第一章 多出來的一根

  次日清晨,我獨自走出木屋。

  朝陽璀璨,雨後空氣清新。昨夜的悵惘猶如山間的嫋嫋白霧,在陽光下消散。無論是鳩丹媚、海姬,還是甘檸真,都無法動搖我鐵石般的意志。

  從草葉滑落的水露滴在發白的岩石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我似乎有些理解,當年楚度拋棄師父的行為。

  我也想起在與拓拔峰決戰前,楚度提及師父的一刻眼中閃過的傷感。搖搖頭,我摒棄雜念,盤膝端坐在崖角,開始了修煉。

  悲喜和尚關於修煉元力的法子只能當作參考,並不適合我。我必須另闢蹊徑,自創元力法門。

  我把心思動在了十三頭七情六欲怪的身上。嚴格地說,七情六欲中的六欲,都是生靈肉體的本能,「生、死、耳、目、口、鼻」,無不源自於肉身。也就是說,六欲是真正的元力本源,是最初的種子。六欲萌芽開枝後,才衍生出五花八門的肉身力量。

  如果能將六欲從神識中分離出來,與我的肉體融合,就有可能煉出屬於我的獨特元力。而這種來自本源的元力,將比悲喜和尚、山魈們的元力高明出不知多少。

  想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艱難無比。六欲早在我的神識內深深紮根,當我嘗試著將它們移向肉身時,神識翻江倒海,鬼哭狼嚎,連螭、月魂也像怒海狂濤中的小船,跌宕起伏。我的意識變得混亂不堪,腦袋如同被千萬根鋼針齊刺,痛得死去活來。

  而七情和六欲之間更生出古怪的吸引力,彼此糾纏牽引。移動六欲時,七情必然也跟著移動。即使我排除萬難,把六欲轉至肉身,七情也會隨之離開神識。

  無奈地長歎一聲,我暫時放棄了嘗試,苦思解決之道。

  「小色狼,這麼早就起來修煉了?」鳩丹媚打著哈欠從木屋中走出,笑嘻嘻地道,「你倒是挺識相的,居然打了一晚的地鋪。」

  我苦笑:「明明是你把我踢下床的。」

  「考驗你一下嘛,看看你有沒有鍥而不捨的勁頭。」她膩聲道,在我身旁坐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閃耀的陽光下,她的肌膚閃著動人的光澤,高聳的雙峰誇張凸現,如同起伏的瀲灩波浪,美豔不可方物。

  我心中一動,眼前這一具美人胴體,自然靈動,昭示出天地至美的線條,隱含道的精意,令我有感於心。但如果撇開此念,她又無疑是活色生香的尤物,使人色授魂銷,恨不得撲上去,恣意揉搓,釋放本能的獸欲。

  「傻看什麼呢?」鳩丹媚依偎過來,香唇半啟,挑逗般地對我呵氣。兩人臂腿廝摩,香豔銷魂。

  「情欲分離!」猶如明晃晃的閃電劈開夜霧,我恍然大悟。要想驅控六欲與肉體融合,就必須徹底丟開心中的情思——忘情存欲。眼前的美女再迷人,不過是交配的物件,發洩肉欲的工具。就好比一盤佳餚美食,哪怕色香味再好,究其本質也只有吃飽的用處。

  只感不思,一切存在蛻化於本能。如同最原始的人、妖,心中僅有赤裸裸的生存欲望,再無它念。

  「這樣豈不是和野獸沒有分別?」月魂困惑地問道。

  「當然不同。」我解釋道:「雖然都是忘情存欲。但野獸是被六欲操控,我卻是操控六欲。」

  螭怪叫道:「這麼做太危險了!搞不好你就會變成一具只剩欲望的人形野獸。」

  「只要七情還留在神識內,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我沉思許久,打定了主意,目光停留在鳩丹媚身上。

  「我要你幫我。」我不容置疑地對她道。

  忘情存欲,首先必須將精神與肉體剝離。無論是肉體的享樂還是苦難,都不能在心靈的海洋中掀起任何波瀾。否則反會沉迷,淪為六欲的奴隸,真正的野獸。其中過程確實像螭說的那樣,兇險異常。

  猶豫了半天,鳩丹媚才依照我的吩咐行事。

  「唰!」一根蠍尾破風而來,直刺肩膀。衣衫隨之裂開,即使有息壤護身,我還是感到了一陣刺痛,皮膚被蠍尾劃出了血印。

  「繼續,用點力。」我紋絲不動。這是用近乎自虐的方法,承受肉身的痛楚。不存一念,不做一想,直至精神徹底麻木,從而忘卻肉體的苦難。

  在我的不斷催促下,鳩丹媚咬咬牙,蠍尾狂濤駭浪般抽來。我不閃不擋,猶如岩礁,任憑鞭打,儘量不去想其中疼痛。一個多時辰後,我全身血肉模糊,搖搖欲墜,意識漸漸渾噩。「噗」,蠍尾穿透我的大腿,扯起一塊血肉,我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醒來後,已近黃昏。我被包紮得像只大粽子,仰躺在石床上,略一動彈,渾身痛楚無比。

  「別亂動。」鳩丹媚趕緊扶起我,眼圈隱隱發紅,竟似有些腫了。

  我一愣,沉默了一會,道:「沒什麼好難過的,只是修煉而已。」

  「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呢?你的法術已經夠強了,慢慢來,總會有超過楚度的一天。」

  「哪有多餘的時間在等我?不用擔心,這些皮肉痛我還撐得住。」

  「可是我撐不下去了。」鳩丹媚嘶聲喊道,一個勁地痛苦搖頭,眼中恍惚有淚光閃動,「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換個法子吧。我受不了,這樣對我太殘忍了。」

  我厲聲道:「今日我多受一分苦楚,他日便多出一分活下來的希望。」猛力撕開包紮傷口的布條,從芥子袋內掏出一些丹草,撚碎了敷上。

  「你看,我有北境最好的靈藥妙草,傷口很快就能結癡生疤。」我推開她,掙扎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子。傷口牽動之下,痛如千刀萬剮,我猶如隔岸觀火,只把這具肉身不當作自己的。

  冷冽的月光下,漫山遍野的山魈匍匐在地,等候我的垂詢。和昨天一樣,我向它們講述氣的奧妙,並將生氣打入山魈的體內,幫助它們進化。當氣將近耗盡時,我內腑深處滋生出一道酣暢淋漓的嶄新精氣,直噴雲霄,與空中天象交感呼應。物極必反,道窮則變。我相信如此修煉下去,臻至瓶頸的神識氣象術必能再次精進。

  而在我的反復要求下,鳩丹媚終於答應,繼續以蠍尾錘煉我的肉身。如此白天修煉元力,夜晚說法煉氣,我的日子被排得滿滿當當,沒有絲毫空閒。

  暮秋過後,山中草葉凋零,寒氣徹骨。北風在光禿禿的樹枝和山石間回蕩,發出陣陣嗚咽。

  我立在崖頂,身軀猶如標槍般挺直,胸背佈滿密密麻麻的傷疤。鳩丹媚的九根蠍尾在空中連成綿密的鞭影,輪番抽打,不斷濺起血水。「轟」,全身上下數百塊肌肉同時震動。剎那間,千般痛楚,萬種苦難退潮般紛紛斂去,消失得一乾二淨。

  精神空空冥冥,再猛的打擊,也不能令我感受到一絲折磨。站在崖上的林飛,似乎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軀殼,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行了。」我探手捉住一根蠍尾,滿意地叫停。經過兩個多月的肉身折磨,我的精神、肉體已能成功剝離。

  「煉成了嗎?」鳩丹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嗔道:「再這麼下去,我還真當你有受虐的喜好哩。」

  「還差一步。算了,我再想想辦法。」我苦笑道,接下來,應該找一個女人進行情欲分離的修煉,在操控肉欲的同時剝離精神的享受。眼下,鳩丹媚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但把她當作泄欲的工具,我實在說不出口。

  鳩丹媚也聽我說過後續的修煉之法,當下啐道:「我去外面找一個美人,抓來供你糟蹋。」

  我尷尬地道:「隨便找來的女人,我哪會對她心中有情?自然也談不上情欲分離。」

  鳩丹媚紅暈生頰:「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張口結舌,臉紅耳熱地說不出話。

  「月前釀的酒差不多好了。」鳩丹媚忽然跑開了,回來時,抱著幾隻酒罈。拍開封口,香氣四溢。不等我開口,她仰頭猛灌,一口氣喝下整整一壇。

  這種野果釀成的酒並不辛辣,但後勁十足。不一會,鳩丹媚臉頰就像傍晚的火燒雲,一片豔紅。緊接著,她又抱起一壇酒,大口喝下。

  我覺得不對勁,急忙搶過酒罈:「幹什麼喝得這麼急?」

  「我記得你說過,喝了酒,膽子就會特別大。」她美目迷醉,倒在我的肩頭,吃吃地笑道。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澀聲道:「你不能為了我委屈自己。」

  「不是的,我願意。」鳩丹媚的聲音輕如蚊吶,她仰著脖頸,目光迷離地望著我。殷紅色的酒珠灑在深陷的乳溝間,閃閃發亮。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

  「當我把這間木屋搭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你的。」她喘息著,雙臂環住我的脖子,顫慄的肌膚仿佛要滴出水來。

  「小色狼,還傻等什麼呢。」鳩丹媚的嬌軀仿佛融化得不剩骨頭,香豔的酒氣從檀口噴出,「我是你的。」

  「咣當」,酒罈從我掌中滑落,我一把伸出左臂,摟住了鳩丹媚細軟的腰肢。用力一緊,飽滿馥鬱的胴體貼入懷中。

  宛如靈肉相合,水乳交融,兩人全身緊貼,同時發出滿足的呻吟。自從用七情六欲幫她修復魂魄後,我們稍作親密,便會產生無比迷醉的美妙滋味。

  鳩丹媚抓緊我的背,眼中春波蕩漾:「到底是小色狼,改不了吃腥。」

  「我說過,一旦解開刺衣咒,定要把你摸個遍。」我的心怦怦亂跳,右手攀上鳩丹媚修長豐潤的大腿,輕輕撫摸,暢快的肉欲猶如潮水席捲全身。我再也忍不住了,像一頭發狂的野獸將她猛撲在地,左手順著腰肢滑下,狠狠抓上翹起的肥臀,恣意抓捏。右手一把撕開她的胸兜,同時大嘴印上她豐厚的紅唇,貪婪吮吸。

  鳩丹媚尖叫一聲,渾身僵硬。雖然我倆時常親密調笑,但向來點到為止,從不過分輕薄。眼下我大動手腳,令她有些吃不消,本能地掙扎起來。

  這越發激起了我的欲望,鳩丹媚的胴體像大蛇般扭動,就像故意在用凹凸的胸腹撩撥我,相觸之間,彈力十足,如同一簇滾燙的火焰在我身下跳躍。毫不猶豫,我的嘴吻上了高聳的乳峰,含住了發硬的紫葡萄。

  鳩丹媚的嬌軀霎時酥軟,大聲呻吟,雙臂死死地摟住了我。灼烈的欲火將我們淹沒,不一會,兩人衣衫盡褪,赤裸裸地擠壓在一起。更銷魂的是,她的八根蠍尾伸出,纏繞住我顫慄遊走,帶來無與倫比的異樣刺激,令我幾乎控制不住的要噴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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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4:38 |只看該作者
  憑著腦海中的一點清明,我竭力控制住不斷高漲的情欲,並不進入,只是大施手足,嘗試著將肉體的快感分離出去。

  「快,要了我!」鳩丹媚情動地大喊,四肢八爪魚般纏住我,瘋狂地扭動廝摩,熱燙的肌膚紅豔似霞,春潮汩汩氾濫,濕透茂密的草徑。

  和她截然相反,我的神智越來越清醒。胯下的妖豔美女,不再是鳩丹媚,只是一匹供六欲馳騁的健馬,一具被我操縱的單純肉體。

  精神的愉悅被逐寸剝離,漸漸地,我再也感受不到一點快感,只剩下佔有的本能。情欲終於徹底分離!猶如火苗上的一點冰雪,我猛然進入,伴隨著鳩丹媚痛並快樂的一記呼叫,蠍尾迅速環繞住我們的結合處,層層包裹,宛似厚軟緊實的肉壁。

  沒有多餘的感受,沒有情緒的激動,我熟練地唇舌撩撥,下體挺聳,挑動鳩丹媚的情欲。她碩大的乳峰像波浪顫動,豐潤的香臀死命迎合,飽滿的雙腿忽緊忽松,滑膩的汗水像珍珠閃閃發亮。然而,這銷魂醉人的一幕猶如雁過寒潭,不曾在心中留下絲毫痕跡。我就像一個冷靜的棋手,一步步有序落子,無悲無喜,無得無失。

  不知過了多久,鳩丹媚狂叫一聲,猛地抱住我,又立刻癱軟下去。下身結合處,一股至陰至純之氣從她桃源處噴出,沖進我的內腑,與體內生氣相溶。剎那間,我全身劇震,精氣猛漲,神識氣象術猛地衝破瓶頸,跨進了一大步。

  「轟!」六欲像脫韁的野馬,突然沖出了神識。肌肉以眼花繚亂的高速膨脹、收縮,似要爆炸一般。緊接著,一道道奇光異彩從我體內透出,肌膚上赫然滲出了六個怪物的花紋烙印。

  「成了!我煉成了!」我心中狂喜,鳩丹媚的紅丸神效驚人,不但令我法力精進,距離末那態僅剩一步之遙,還催化了六欲,使它們自發融入肉身,節省了我數月的苦工。而這種主動融合,自然而然,比起強行驅逼要好太多了。

  「小色狼,我要被你弄死了。」鳩丹媚情熱如火,緊緊抱住我,胴體兀自顫慄不已。與此同時,「錚」的一聲,從鳩丹媚的臀溝處,彈出了一根金光閃耀的蠍尾。

  第十根蠍尾!

  尾長十丈,一節節圓潤的骨環凸起,閃爍著美麗的花紋。整條蠍尾華麗光亮,流暢的線條猶如天地傑作,完美得沒有絲毫瑕疵。最奇異的,是它散發出的猶如烈日般的金紅色光芒。

  這樣純粹、炫耀、灼烈的金色,我只在一個地方見到過。

  那是自在天的狂暴天壑。

  那輛一晃而逝的金色戰車!

  我倒吸一口涼氣。天刑的刺衣咒,鳩丹媚破身後生出的第十根蠍尾,天壑中神秘的金色戰車,它們之間一定有關聯。

  莫非,北境真的存在自在天?我不安地摟住了鳩丹媚,直覺告訴我,一旦天刑得知鳩丹媚失身,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她。

  「咦?怎麼進化出了一根新蠍尾?」鳩丹媚又驚又喜,輕輕晃動金色的蠍尾,收入臀內,又倏地展開,道:「九九歸一,『九』為極數,北境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十尾的妖怪啊。」

  我沉聲道:「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根蠍尾,否則便是殺身之禍。」望著她不解的眼神,我搖搖頭,道,「你也說了,對修行的人而言,『九』是極數,多出來的『一』等於打破了天地的法則,並非祥兆。」

  話音剛落,四周狂風呼嘯,天空風雲變色,一片血紅色的陰霾如同猙獰蠕動的鬼臉,幽幽升起,覆蓋上空。

  「玄劫!」鳩丹媚變色道,「是我的玄劫!」

  第十根蠍尾,竟然引動了玄劫!天際泛出妖異的紅光,暴戾的氣息從上空鋪天蓋地壓下來,令人心驚膽顫。看聲勢,比我的玄劫更猛烈。

  我的心不由一沉,這樣恐怖的玄劫,活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就在此時,一塊塊褐紅色的甲殼從鳩丹媚膚下鑽出,如同堅硬的鎧甲,迅速裹住全身。我和鳩丹媚四目相瞪,啼笑皆非。玄劫來臨時,她進化了!

  「有甲殼保護,你不會有事的!」我精神一振,進化出現的殼堅實難摧,至少可以抵消一部分玄劫的威力。

  「嗯。」她沉默了一會,深深地望著我,情濃如火,「無論結果如何,我心中再無憾事。」

  「胡說什麼?你一定可以安然度過玄劫!」我大聲叫道。聲音被轟鳴的雷聲淹沒,藍色的電光從天空劈下,將一棵挺立的古松斬裂成兩半焦炭。

  天空仿佛變成了雷電的海洋,爆炸的霹靂密集如雨,轟得地動山搖,無數道藍紫色的電光從血紅色的天幕內鑽出,猙獰扭動,閃耀的光芒照得四周如同白晝。

  雷電環繞下,血色陰霾的色澤越來越濃,激烈地翻滾不休。陡然,陰霾像發怒的潮洪,挾著狂雷驚電倒瀉而下。

  鳩丹媚突然悶哼一聲,四肢顫抖,甲殼發出刺耳的響聲。

  玄劫開始了!山魈們也被空中的異相吸引,紛紛現身,狂呼亂叫。來不及多想,我施展最剛猛的轟字訣,高高躍起,一拳擊向天空。

  我要引動天象,硬撼玄劫!

  玄劫既然是天象,理所當然也是由氣凝結而成。縱觀北境,也只有我,才能以氣破氣。

  出乎我的意料,氣機牽引之下,千萬山魈不由自主地同時發氣,猶如眾星捧月,緊隨著我擊向天空。千萬道氣彙聚成浩蕩的洪流,滾滾沖向劫雲。

  「轟」,仿佛天崩地裂,震耳欲聾。我如遭雷擊,從半空摔落,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山魈們猶如滾地葫蘆,跌倒一片。

  血紅色的陰霾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又頃刻彌合。鳩丹媚不聲不響,嘴角滲出一縷血絲。

  「裂!」

  「斷!」

  「封!」

  「化!」

  「刺!」

  我咬牙躍起,不停頓地擊出神識氣象術。同時強行操控山魈,逼使它們出手。千萬道氣與玄劫頻頻交擊,風雲慘澹,地動山搖,血紅色的陰霾被不斷撕開,又不斷彌合。我心知肚明,在外人看來,玄劫只是短短幾息,而對受劫對象,卻是無比難熬的漫長歲月。

  鳩丹媚慘叫一聲,鮮血狂噴,甲殼塌陷了一大塊,碎屑激烈飛揚。

  「衡!」時光仿佛在瞬間停頓,我一拳遙遙擊出,似快似慢,似攻似守。拳頭猶如穿過遙遠的空間,在另一個層面出現。

  無色無相,無剛無柔,這是神識氣象術返璞歸真的一拳。

  拳頭與血色陰霾交擊,氣機糾纏交感,血色陰霾在瞬間蕩然無存。然而下一刻,血紅色的陰霾幽靈般浮出,厚重得宛如實質,層層翻湧,咆哮的霹靂聲幾乎要把天幕喊破。

  「砰!」甲殼全部炸開,鳩丹媚渾身溢血,蜷縮的胴體猶如狂風中的小草,柔弱無助。

  我痛叫一聲,撲上去抱住了她。神識內的七情噴薄閃耀,與她緊密相連,六欲的元力源源不斷地輸向她。

  情欲水乳交融,我仿佛又回到了為她療傷的一刻。兩人親密無間,身心契合,七情六欲的力量在彼此間傳送,形成時空變幻般的迴圈。悲歡離合,滄海桑田,諸般感受滋味盡在心頭流過。

  宇宙亙古不變,俯視蒼生迭替。然而生靈卻以情欲的力量,以生命的熱烈和貪婪,美好和醜陋,對抗無情無欲的天地。

  這是一場前仆後繼,永無休止的戰鬥!無論是在大唐,還是在北境,無論是在蠻荒遠古,還是任何宇、任何宙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最初,也是最終的道!

  血紅色的陰霾忽而散去。

  天地靜寂無聲,玄劫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縷月光倏然透過雲層,照在山岡一角,凝出閃亮的銀色光斑。

  一頭重傷的山魈呻吟著,抓住焦塌的岩石,艱難地站起身。兩頭、三頭……更多的山魈相互扶持著爬起來,呻吟著,低喘著,聲音輕細如風,微渺如羽。然而,這聲音經久不散,深幽彌遠,像一支越來越亮的夜歌,響遍漫山四野。

  生如長歌不衰!

  我緩緩抱起鳩丹媚,她口中發出模糊的囈語,呼吸雖然微弱,但很穩定,皮肉雖然破損,但未傷筋骨。進化之後,她必然能夠痊癒。

  淩空跨出一丈,我左手伸出,抓住了對面鱗絢凸起的山頭。

  六欲的力量在肉身奔湧。

  「轟隆!」近百丈的高峰被我猛力拔起!

  天地月色朗照,山魈們的歌聲如火如荼。

  我將沉壓壓的山峰舉過頭頂。

  這樣的山,楚度曾經從容舉過。

  而和這不一樣的山,我的死鬼老爸舉過,老太婆師父舉過,知音大叔也同樣舉過。

  在北境,在大唐,在其它未知的天地時空裡,總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山,這樣的人。

  生如長歌不衰!

  總會有舉起來的一個!

  仰天長歌,我奮力將山峰扔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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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鐵樹為誰開

  三個月後,山魁一一向我叩拜辭別。

  「踏遍魔剎天的每一個角落,收服所有的山魁!」這是我下達的號令。

  萬名山魁各展神通,向四面八方掠去。夜夜吸取我的生氣,歷經數次進化,山魁們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有的雄壯如撐天巨獸,有的靈動如縹緲煙霧,有的詭異如幽靈鬼魅……他們的實力遠遠勝過普通山魁,一旦散佈魔剎天,必然能令所有的山魁投效,成為我的門徒僕從。

  這將是我爭雄北境的第一支班底。

  「你也要走了?」望著空空蕩蕩的山谷,鳩丹媚平靜地問道。她靠在古松上,抱著一隻酒罈,葉蔭的蒼幽仿佛順著碧綠的髮辮流下來。

  我點點頭,數月不分晝夜的苦修,六欲與肉體完全交融,元力接連邁過舉重若輕、舉輕若重、輕重如意的三重關口,達到了不知輕重的全新境界。就算悲喜和尚肉身重塑,在元力上也遠遠不及我了。

  山風蕭瑟,天空澄澈如洗。絞殺在頭頂飛旋,發出聲聲催促。

  「小色狼,我就不送你了。」鳩丹媚笑了笑,舉起酒罈猛灌了一大口,然後遞給我。

  我一言不發,接過酒罈,仰頭直倒入喉。她為我奉獻了所有,又深知我心,挽留的話一句不提。除了感激和愧疚,我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好在進化後,鳩丹媚不但邁入末那態,還奇跡般達到了末那態的巔峰,一身妖力不下於四大妖王,足夠保護自己了。

  這些變化,我隱隱覺得是第十根蠍尾帶來的。這根金光燦耀的蠍尾似乎蘊藏了神妙的力量,氣勢宏然,變化萬象,連我都覺得深深忌憚。

  「砰」,扔掉酒罈,我默立半晌,柔聲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等你回來以後說,也來得及。」

  「我一定會回來的。」七情六欲在我身心激蕩,仿佛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與信心。

  「我等你。」鳩丹媚雙目噴出灼熱的情焰,「在你離開以前,好好地愛我一次。」

  情欲在剎那間沸騰,我上前一步,鳩丹媚的衣帛「嘶」地在我手中裂開,乳峰顫浪,豐滿凹凸的曲線畢露,宛如一件大自然妖豔的傑作。我的手瘋狂撫過她每一寸飽滿滑膩的肌膚,她喘息著,大聲叫著,扭動身軀,竭力迎合。

  大吼一聲,我將懷裡滾燙的尤物按在樹幹上,挺身而入,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情欲分離的狀態。

  激烈的動作無休無止,鳩丹媚香汗淋漓,雙腿緊緊夾住我的腰,肌膚泛出嬌豔的潮紅。我的心靈猶如一點清冷的冰雪,操控六欲,挑起鳩丹媚一波又一波的情欲。

  「啊,折磨人的小色狼!」鳩丹媚聲嘶力竭地叫喊,指甲深深掐進我的背,美目閃耀著歡喜和悲傷的淚光。這一刻,我清楚感受到了她對我濃烈的愛意。

  神識猛地震盪,七情怪物煥發出狂潮般的激情,而六欲悄然遁去。不知不覺,我轉換成了有情無欲的狀態。兩人靈魂交融,分享喜怒哀樂,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在心湖中閃現。

  肉欲早已煙消雲散,呼喚著鳩丹媚的名字,我操控七情,將滿腔的愛憐吻遍她的全身。

  如此情欲交替,鳩丹媚早已如醉如癡如狂,而我對七情六欲的駕取也不斷趨向圓滿。在兩人的情愛攀至巔峰的一刻,七情又轉換成六欲,我在鳩丹媚癱軟如泥的體內,迸射出欲望的種子。

  七天後,我進入了血戮林。從這裡向東而去,便是鯤鵬山脈。

  雖然時近嚴冬,雨林裡的樹木依然生機勃勃,滿目滴翠,絲毫看不出當年盲豚鼠留下的荒蕪跡象。回到老家,絞殺發出歡快的叫聲。我索性放開了她,任由乖女兒在枝葉間上下撲騰,時而一個猛子躍入翡翠河,濺起響亮的浪花。

  河水潺潺,濃密遮天的藤木更添幽靜。土著妖怪早已遷徙,我的心境也與那時不同。但唯有這片雨林,一如從前。

  此時,正是旭日初生,朝霞滿天的晨曦。水面上波彩粼粼,光色絢麗,沿著空曠無人的翡翠河畔前行,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享受著生死之戰前,這一份難得的平靜。

  昔日和甘檸真逃命的一幕幕,宛如鱗光,浮映水面。恍惚中,我又伏在她溫暖的香背上,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也在這樣彩霞輝映的曙光中,我說過,要記取現在。

  然而,能記取的永遠只是過去。彎下腰,捧起一掌流水,我慢慢地走,水從指縫間一點點滲出。走出血戮林時,我已經淚流滿面。

  前方,一襲雪白的道袍在晨風中飛揚。

  「我想,你也許會從這條路去鯤鵬山。」俏生生地立在河畔,甘檸真的語聲仿佛順著流水飄過來。

  呆呆地看著她,就像一個不會醒來的夢。我張口欲言,唇間卻滿是淚水的鹹澀。霞光染上她的臉頰,宛如雪地裡的嬌豔紅梅。

  「為什麼來呢?」我掉過頭去,抹了一把臉。

  「我也不知道呢。」她低聲回答。

  隔了許久,她走到我身邊,靜靜地看著我:「就像你為什麼從這裡走一樣。」

  「你等了多久?」

  「一百三十九天。每一天,我都在想,我為什麼會來這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甘檸真聲音顫抖,漆黑的眼眸卻像是發著光,「但這不重要,不是嗎?」

  「檸真,我……」

  「不用說什麼。」她蒼白的手掌輕輕掩上我的嘴唇,綿軟而微涼,「這樣就很好。就像你說的,只需記取最美麗動人的一刻,便已足夠。」

  我深深地凝視著她,澀聲道:「即使我們忘記了,但這滔滔不絕的翡翠河會記住,這片雨林會記住。」

  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太陽慢慢爬到頭頂,又一點點落下。我們坐在河邊,望著明朗的光線被流水帶走,四周漸漸黯淡。

  散開長髮,甘檸真傾側著身子,任一襲青瀑垂蕩入波。「小時候,母親常陪我坐在湖邊,一邊低哼著歌,一邊替我洗梳。」幽深的河水裡,她濃密的髮絲猶如清美閃亮的水藻,在白玉的手指間拂動。

  「那是我覺得最安寧,最幸福的時刻。」她柔聲道。

  「這一次,讓我來替小真真梳洗吧。」我展顏一笑,伸手撩動水波,指尖緩緩擦過光滑似緞的烏髮,輕輕揉搓。細密的髮絲,仿佛將我的心也纏住。時而兩人雙手相觸,溫暖而又冰涼。

  天終於黑了。

  她濕淋淋的長髮也被晚風吹幹了,最後一滴水珠,閃著光,慢悠悠從發尖滑入我的掌心。

  漫天明燦的星光墜落河面。

  「我要走了。」我艱難地站起身,這句話,仿佛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如果那一晚,沒有大雨和洪水,尾生能等到心愛的女子嗎?」甘檸真忽然幽幽問道。

  我默立半晌,道:「可哪有如果呢?檸真,世間本多風雨,碧落賦才是你最好的安居之所。」喚來絞殺,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忽然傳來甘檸真憂傷的歌吟:

  「維水漣漣,

  我心思倦。

  之子泛舟,

  亦泛洄流。

  維濱泱泱,

  我心思忡。

  之子泛舟,

  亦泛韶容。

  維江悠悠,

  我心思傷。

  之子泛舟,

  亦泛殷懷。

  維海茫茫,

  我心思惘。

  之子泛舟,

  亦泛流年。」

  我聽得心如刀絞,和被迫漂泊流離的海姬、鳩丹媚不同,甘檸真有更好的選擇。

  與其跟著我吃苦,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一段時光,終將如落葉隨波逐流,慢慢遠逝。正如之子泛舟,亦泛流年。

  河面忽明忽暗,水波浮浮沉沉,歌聲漸漸渺茫,雪白的道袍被蒼茫夜色淹沒。

  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悠悠從夜空飄落。

  半個月後,我踏上了鯤鵬山脈。

  鯤鵬山脈,是魔剎天妖怪心目中的神山。主脈走向如同一尾高高躍起,甩頭向天衝刺的巨魚,魚尾雄樸厚壯,生滿蒼莽叢林,綿延數萬里形成堅實的山基。崢嶸的魚身傾斜向上,高達十萬丈,長約百萬丈,山勢陡峭險峻,怪石嵯峨嶙峋,崖角峰頭猶如鋒銳槍林刀山,直插雲宵。湖瀑溪澗錯落分佈,奇獸異禽不計其數。魚側兩面展開隆起的山翼,向南北延伸,好像一對振動欲飛的龐然大翅。魚頭線條流暢而玄妙,隱隱透出古拙深冥,幽不可測的氣息,翹起的魚唇赫然便是鯤鵬山的最高處——沙羅峰。

  沿著險峻的山勢,一條蜿蜒向上的階梯猶如長虹,攀向峰頂,似欲與天宵比高。每一級階梯都以整塊的岩石鋪成,也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鏘——鏘——鏘——鏘!」眼前掠起千萬重森寒的刀光劍影,無數妖兵妖將把守山道,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林飛前來拜山,還不趕快通報楚度?」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負手仰望山巔。四周瑟瑟有聲,天空白茫茫一片,正飄著鵝毛大雪。群山銀妝素裹,粉妝玉砌,自有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巍峨氣勢。

  也不知站在峰巔,俯視天下,究竟是何滋味。隱隱中,我感覺到沙羅峰頂似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

  「大膽毛賊,魔主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嗎?」妖怪們齜牙咧嘴,咆哮呼吼,槍尖矛頭繞著我吞吐不定,想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我淡淡一哂,氣息流轉,仰天長嘯。嘯聲瞬間壓過了妖怪的叫嚷,宛如一條奔騰的怒龍,直沖沙羅峰頂,在天際雄渾回蕩。

  「放行。」高處倏然傳來楚度淡漠的語聲,聲音並不響亮,卻環繞山粱,飄忽不定。「行」字的餘音嫋嫋不絕,在每一處細僻的角落都清晰可聞。

  我毅然舉步,嘯聲不停,以惡龍撲羊的猛烈勢頭壓向「行」字的餘音。此舉等於是在削楚度的顏面,立即引來妖怪們不滿的怒吼。然而決定了前來赴約,我自當放開手腳,一逞快意。何況,引嘯挑釁還包藏了我的一點深意。

  對我來說,較量從這一刻就開始了。

  毫無疑問,楚度已先吃了一個暗虧。我是有備而發,醞釀充足,嘯聲自然滔滔不絕。而楚度的「行」字已到了尾音,要與嘯聲抗爭,只能強行拖長。如果換氣再發,中間難免出現空隙,便輸了我一籌。

  眾目睽睽之下,以楚度自傲的性子,怎肯一上來就栽個跟頭?既然他丟不起這個人,就只能和我硬拼下去。

  一切如我所料,「行」字的餘音猛然鏗鏘,猶如寶劍出鞘,金裂石崩,直擊嘯音。

  我微微一笑,嘯聲當即轉為守勢,鋒芒畢露的氣勢化作堅韌抵擋,這便是我和楚度最大的不同。自小孤弱的我會進,但更懂得退。易身相處,我就決不會強爭這一口閒氣。

  楚度的確強悍無比,即使倉促應戰,餘音仍如驚濤怒波拍岸,連綿不絕。到後來,居然一浪高過一浪,聲勢完全壓制住了嘯音。

  不慌不忙,我徐徐拾階而上。不住收縮退防的嘯聲採取遊鬥戰略,避實就虛,儘量繞開楚度怒潮般的衝擊。體內精氣加速迴圈,雙腳踩過的地方,厚實的積雪頃刻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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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35:23 |只看該作者
  楚度的餘音突兀一震,猶如鋼弦激烈崩起,再度拔高,掀起新一輪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剎那間,四周的每一棵林木,每一塊岩石,甚至空中飛舞的每一片雪花也被餘音浸透,竟似齊齊共鳴,猶如千軍萬馬,將嘯聲圍困成一座深海中的孤島,再也無法躲避。

  「轟」,餘音抓住機會,與嘯聲正面交擊。我內腑劇震,喉頭發甜得想吐血。這是毫無花巧的妖力比拼,世態的我頓時吃了一個大虧。

  舊氣未消,新息已生。我體內的生氣自然而然地運轉至極點,與天地形成周而復始的迴圈,令嘯音弱而不滅。

  我邁上石階的步子,逐漸變得沉重起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動用六欲的元力。但我並不急於暴露實力,只是咬牙苦撐。

  妖怪們屏息收聲,全神貫注地聆聽雙方的較量。投向我的嘲諷、輕蔑目光漸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異,甚至還有一點點欽佩。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度的餘音出現了一絲急躁,攻勢愈加猛烈。嘯音仿佛風中殘燭,幾欲熄滅。然而每次要被餘音擊滅的時候,總能硬生生地挺過來。

  一張張妖怪的臉像是在眼前晃動,有些看不清了,腳下的路也變得模糊。我的精氣急劇消耗,快撐不住了。腳步重如灌鉛,卻又晃悠悠地像在打飄。

  前方白茫茫一片,好大的雪。

  好大,好冷的雪,如同洛陽每一個凍死許多乞丐的酷冬。冰寒的雪地裡,我瘋狂地奔跑,用盡全力地奔跑,狂呼大叫地奔跑。不能停下,不能睡過去!

  我早已習慣了無休無止的奔跑,從大唐,到北境。

  不能停下,不能睡過去!

  「砰——啪——轟!」草木在楚度餘音的攻勢下紛紛炸開,山石迸裂,大雪激飛,打得我滿頭滿臉。我心裡不驚反喜,楚度明顯控制不住餘音了,他堅持不住了!

  與此習時,我枯竭的精氣猛震,內腑噴出一縷蓬勃生氣,遊走全身,嘯聲轟然大作,高亢入雲,展開了絕地反擊。

  妖怪們齊齊色變。嘯聲如同咆哮出海的怒龍,掀起不斷高漲的驚濤駭浪,將餘音衝撞得支離破碎,淩亂不堪。

  「轟!」嘯聲挾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滅餘音,四下裡一片木然。只剩滾滾如雷的嘯聲,震得風雲變色。

  金碧輝煌的魔主宮已在眼前,簷粱殿瓦五光十色,宏偉壯麗。

  而陡直的沙羅峰正在上方不遠處。

  「多謝楚度你口下留情了。」仰望雲霄深處那個孤傲筆直的身影,我平靜地道。輸在我的處心積慮之下,楚度並不冤枉。

  這番較量從一開始,我便占盡優勢。聲音相抗,最終靠的是氣。比起氣脈悠長,氣機玄奧,天下又有誰能勝過我?神識氣象術的本源就是氣。而猶如蒼穹靈藤的生氣,令我真正做到了生生不息!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偏又令楚度不得不應戰,戰略可謂被我發揮到了極致。如今楚度顏面無光,必然心情煩悶,接下來的交鋒我又贏得了心理優勢。

  四周鴉雀無聲,五大妖王佇立在沙羅峰腳的魔主宮前,遙視我的表情各不相同。夜流冰又驚又怒,碧潮戈滿臉欣慰,龍眼雀平靜中暗藏一絲欣喜,阿凡提冷漠木然,悲喜和尚露出深思之色。

  「你果然來了,總算未令楚某失望。」站在魔剎天的最高處,楚度淡淡地道。目光仿佛穿越了數百丈的距離,直射我的雙目。

  「你盛情相邀,我怎能不來?」我不動聲色地道,「林飛雖然勢單力孤,但這點膽色還是有的。」

  「上來吧。」楚度的身影倏然消失在視野中。

  相比魔主宮,光禿禿的沙羅峰似乎顯得寒酸,但自有一種古樸玄異,淩駕萬物的超然氣韻。越靠近沙羅峰,我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仿佛重回到怨淵幻境的那一刻。

  通向峰頂的山徑極其狹窄,僅餘一人通過。我儘量放慢腳步,調勻氣息。剛才的較量令我損耗了不少妖力,必須抓緊時間恢復。

  距離峰頂越來越近,我的心態反倒愈加從容鎮定。一步一步,走向白雪皚皚的孤高山巔,一步一步,走向俯視大地的天空。

  高聳入雲的沙羅鐵樹映入眼簾。

  我忽然仰天長笑,熱淚滾滾。

  我終於走到了。

  二十多年的辛酸悲苦盡化作一聲帶淚的長笑。

  無論將來生死禍福,無論此行是凶是吉,無論付出了多少代價,我終於站在了最高處。

  下方的妖怪猶如點點螻蟻。

  距離沙羅鐵樹十丈開外,楚度盤膝而坐。身前一幾一爐,爐上茶沸,幾上放著兩隻圓盞。雪花飄近周遭,立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些年來,你是第二個登上沙羅峰頂的人。」楚度神色恬靜,提壺斟茶,「無論如何,你當得起楚某這一杯茶。」

  「山路陡狹,只容一人而上。」我緩緩坐下,從容不迫地舉盞一飲而盡,「永遠不會有第二個登上沙羅峰頂的人。」言辭鋒銳,試圖激怒楚度。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無憂無喜:「走上此峰,你是否感到過後悔?」

  「高處自然不勝寒。」我默默地道,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悲傷。鳩丹媚、海姬和甘檸真的容顏在眼前閃過。

  目視遠方,楚度忽然道:「跟我說說阿蘿的事。」

  我冷笑:「難道你還掛念師父?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我有什麼不同嗎?」楚度意味深長地道,「海妃的死,並非是我魔剎天下的手。」

  我心頭一跳:「我不懂你的意思。」

  「吉祥天毫無必要殺害海妃,除非是為了更大的圖謀。而你,與吉祥天的關係似乎匪淺。海妃一死,你得到的好處最大。」楚度森然道:「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我一時心中惴惴不安。想不到楚度心細如發,連這等隱秘的勾當也被他查出。不知我和龍眼雀的暗通款曲,他是否清楚?

  楚度冷笑一聲:「論起心狠手辣,你並不比楚某差。」

  我木坐良久,頹然道:「不錯,你我沒有什麼不同。」一言既出,已知不妙。我本是挾初戰的勝威而來,氣勢正盛,卻被楚度三言兩語,撩亂了心境。

  「聽說甘檸真幾個月前離開了清虛天?」楚度看似輕描淡寫地道。

  我心中又是一顫,再也不能任由楚度掌控話題說下去了。當下反唇相譏:「師父在龍鯨腹內的日子,可謂生不如死,楚度你可感到滿意麼?斬草當除根,以你的勢力,找出她應該易如反掌吧?需不需要我幫忙呢?」

  「住口!」楚度厲喝道:「阿蘿是你的師父!」

  「她更是你的妻子!」我毫不畏懼地與楚度四目相對。

  爐火忽地熄滅了,茶壺已涼,迅速被白雪覆蓋。

  沉默許久,楚度澀聲道:「是我辜負了她,所以我時常感到後悔。」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呼呼風聲。我愕然地看著他,心中泛起複雜的滋味。這樣的話,我是不會,不願,也沒有勇氣說出口的。

  原來我比楚度更狠,更能捨棄。

  「瞧在阿蘿的份上,楚某給你一個機會。」楚度緩緩起身,出神地望著沙羅鐵樹,「只要你就此離山,覓地隱居,我便放過你。」

  我笑了笑,不說話。楚度森然道:「以你世態的妖力,在楚某手下沒有半點機會。」

  「機會不是別人給的,也不需要別人給。」我站起來,冷冷地道,「我想要的東西,自會憑雙手拿到。」

  楚度神色一寒,龐大的氣勢瞬間遍及峰頂。漫天雪花似被狂風席捲,忽地消散。積雪無聲融化成水,山頂變得光亮如鏡。

  「說千道萬,終究還是要動手一戰。」我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展顏一笑,「在此之前,請容我驗證一下。」

  「驗證什麼?」

  「驗證怨淵是否真的那般神奇。」

  楚度面色一變,四周的空間頓時堅如壁壘,令人舉步維艱。

  「害怕了嗎?還是你一直都清楚,天定的魔主並不是你楚度!」我聲如爆雷,氣息震盪,數丈的距離被倏地縮短,來到了沙羅樹旁。

  仿佛是期待,又像是恐懼,楚度木立不動,眼睜睜地望著我的手掌撫上沙羅樹幹。

  剎那旬,花開似雪,競相怒放。

  楚度的神情似已僵硬,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身上,鬚髮皆白。這一刻,我覺得他仿佛被掏空了魂魄,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軀殼。

  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你看,這就是天命,我才是魔剎天真正的魔主。」我毫不留情地打擊他,「哪怕拋棄了師傅,你也成不了魔主。」

  「天命?」楚度喃喃地道,驀地爆發出一聲激憤的怒吼,「什麼是天命?楚某從來不信!沙羅鐵樹,只為自己盛開!」

  他全身氣勢猛然暴漲,妖力像呼嘯的風雪瘋狂攀升。奇詭的一幕出現了,沙羅鐵樹一陣搖晃,盛放的白花劇烈抖動,一朵接著一朵收攏花瓣。

  我瞪目結舌,這不可能!除了天定的魔主,誰能操控沙羅鐵樹?除非魔剎天億萬年的傳說只是個謊言,除非神奇的怨淵示錯了未來!

  這絕不可能!我仰天狂叫,雙手全都貼緊了沙羅鐵樹。鐵樹抗拒般的抖索,卻又忍不住迎合。滿樹白花時而盛放,時而收攏,似在苦苦掙扎。

  為什麼?我又驚又駭,疑雲重重。為什麼我能令沙羅鐵樹盛開,而楚度卻能使它閉合?

  魔剎天怎麼可能會有兩個魔主?

  我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在沙羅樹身根部,纏繞著一根極細的藤蘿。長長的藤蘿色澤幽碧,仿佛纖細的弱草一折便斷。藤蘿上,肉眼可辨的深綠色黏液正慢慢向上流淌,又一點點褪落。

  藤蘿!

  阿蘿!

  深綠色的黏液!

  粘乎乎的墨綠色液體順著師父的雙腿向上蠕動!

  「這是師父!這是師父的本體!」我如遭雷擊,踉蹌後退,完全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幕。

  楚度凝視藤蘿的眼神濃烈得化不開。

  震驚地看著楚度,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你,你,你難道是沙羅鐵樹?」

  冷冷地回望我,楚度宛如一尊亙古佇立的石像。過了很久,他一字一頓,重若千鈞:「沙羅鐵樹,只為自己盛開。」

  我唇舌發麻,一下子全明白了。

  楚度是沙羅鐵樹的樹妖!而師父正是那根纏繞他的藤蘿!

  難怪他能令沙羅鐵樹的盛花閉合!除了魔主,只有沙羅鐵樹自己才能做到!

  楚度的語聲低沉幽遠,仿佛在另一個天地中響起:「若你一出生,便得知此生被他人主宰,心中會是何等滋味?你不屬於你,你只是一個附庸,你的存在只是為了另一個而存在。無論你怎樣努力,無論你怎樣掙扎,你的驚豔只是為了另一個人而盛開。」

  他含淚狂笑:「這便是魔剎天的傳說,這便是楚某註定的命運!」

  「換作是你,你服不服?告訴我,你服不服?服不服!」楚度像一頭咆哮的雄獅:「楚某不服!」

  「什麼是天命?什麼是天定的魔主?」楚度指天怒嘯:「讓楚某來告訴你,楚某便是天!楚某的命自有楚某來定!」

  怔怔地望著他,我腦海一片空白。山谷群峰之間,蒼天大地之中,響徹著楚度不平的怒吼,久久回蕩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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