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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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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2:40 |只看該作者
  這本是連消帶打的妙招,但結果大出我的意料。「嗡」的一聲,氣勢洶洶的斬馬刀被蠍尾一碰,居然蕩開,刀鋒像輕飄飄的柳絮掠起。這剛猛之極的一刀,走的竟是至柔的路子!繞著蠍尾,斬馬刀劃過一連串奇妙的弧線,似曲似直地纏住了鳩丹媚。而本應柔弱的匕首卻發出至剛至猛的妖力,猶如斧削刀鑿,彪悍威猛,掀起滾滾氣浪,巨山般壓向鳩丹媚。

  鳩丹媚連消帶打的願望頓時破滅,反而因為應對錯誤,蠍尾的變化受到了克制。

  糟了!我心頭一沉,為了闖出重圍,身為三角陣箭頭的我倆,都是用最快速、最冒險、最極端的方式衝突,務求一個回合解決對手,絕對不能留在原地多做糾纏,否則就像濕手粘面粉,被越來越多的妖兵纏住。現在鳩丹媚料敵失誤,即使以她高出一層的末那態修為,也休想馬上擺脫這兩個妖將。

  一彈指,鳩丹媚從緊挨身後,到被我甩開半丈之遙。不用幾息,她就會被不停疾突的三角陣甩遠,直到陷入重圍。停下,返回?還是繼續前沖?我腦海突然一片空白,一旦返身援助,整個隊伍肯定完蛋,在山魈身上耗費的苦心付之東流。

  轉念間,鳩丹媚落到了三角陣的末尾,兀自與兩名妖將廝殺,四周洶湧的敵浪仿佛隨時要將她吞沒。

  該死!她是鳩丹媚啊!我怎麼可以猶豫?恍若驚夢忽醒,我身形一頓,下意識地停止了步伐。「原地防禦!」我嘶聲叫道,蓄勢直擊的雙拳化為曲線的柔勁,卸去正面妖兵的狂轟濫擊,「哀」的霧團迅速擴散,竭力環護住山魈。

  四周壓力驟然暴增,拳腳兵刃掀起的呼嘯氣浪形成強有力的衝擊,帶動我們整個隊形搖搖晃晃。留在原地等於做一個被動挨打的靶子,任憑妖兵像山塌雪崩,一重強似一重地連續撞擊過來,就算不動手開殺,擠都能把我們擠扁。

  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近百名山魈接連戰死,咽氣的一刻至少被數十件兵器亂斬分屍。山魈零碎的血肉落在地上,一點點化作青黑色的山石岩塊。

  「咣當」一聲,斬馬刀從高大妖將的掌中滑落,他手捂咽喉,頹然僵倒,六根蠍尾同時從他喉頭抽出,帶出一蓬鮮血。拼盡全力速殺了一個勁敵,鳩丹媚還來不及喘息,矮小妖將的匕首又如狼似虎刺至。這麼一耽擱,鳩丹媚立刻陷入妖兵包圍,好幾個悍勇的妖將瘋狂撲向她,重重疊疊的妖軍陣浪裹著她沖遠,與我們徹底分隔開。

  激戰中,渾然不覺天色已晚,黑夜的波浪無聲漫湧,似將鳩丹媚推得愈發渺遠。

  「鳩丹媚!」我的呼聲猶如炸雷,響徹四空。一根透明晶瑩的千千咒絲向後倏地彈出,直射妖海中的鳩丹媚。

  鳩丹媚心領神會,奮身躍起,矮小妖將也如影隨形地撲上。半空中,蠍尾與匕首交擊數十下。矮小妖將飛跌出去,小腹裂開八個噴血洞孔。鳩丹媚悶哼一聲,香肩被兩柄突襲的長矛刺中,身形不得不下落。

  同一刻,咒絲纏上鳩丹媚的腰肢,猛然拉起,「嗖」,像拽著一隻飛揚的風箏在空中劃過,閃電般將她拖至我的身邊。「殺!」我狂吼一聲,帶領整個隊伍再次向前猛衝。

  數不清的妖怪在身前倒下,我冷漠無情地收割生命,內心卻翻湧不休,一次次浮出鳩丹媚被妖將纏住的景象。為什麼?那一刻我為什麼會猶豫?我怎麼可以!她可是我親近的女人啊,我怎麼能夠猶豫?愧疚像滾燙的烙鐵,灼烤著我靈魂的血液,直到燒出血液深處最真實的顏色。

  那裡也許已經不再鮮紅。

  到底是為什麼?莫名的憤懣令我無處發洩,抓住一名妖將的雙腿,我將他活生生撕裂。

  為什麼?屍體的血沫濺滿我的臉,唇角腥味彌漫,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了腥紅。

  為什麼?我一抓剖開對面妖將的胸膛,掌心觸摸到滾熱跳動的心臟。在紅塵天的海上,我可以為了三個美女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如今卻做不到了呢?當年,我僅僅是北境的一個流浪小兒,是爛泥,是無賴,是對道一無所知的弱者。而現在,我長大了許多,感悟了許多,我被月魂譽為最有希望突破知微的強者。

  可現在我卻要猶豫了。

  懂得越多,難道就越敝帚自珍?無語望向蒼穹,孤冷星光點點,它們不再映入我的眼睛。

  或許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比星辰更高的地方。

  也或許有其它的光芒遮住了我的視線。

  厲吼一聲,我不停頓地擊飛十多名敵將,身形側移,將一個即將沒入敵海的山魈拉了回來。一絲危險的警兆陡然生出心頭,我瞧也不瞧,雙腿往下連環蹬踏,地面裂開大洞,幾個形如穿山甲的妖將剛剛撲出,就被我踩成碎肉。

  距離小山坡已不足十丈。

  悶雷般的蹄聲隱隱響起,大地震動,狂風掀騰,聲勢浩蕩驚人,蹄聲仿佛密集的擂鼓敲碎夜色,發出山崩海嘯似的轟鳴。

  我倒抽一口涼氣,不用察看,也知道對方加派了一支絕對強勁的騎兵,意圖速戰速決。一旦被他們纏住,萬事皆休。拼盡全力,我體內一口精氣流轉,像一枚疾發的花炮射向前方,拳腳齊出,肩抵胸推,純粹以強橫的肉身將妖兵撞得東倒西歪,滿地打滾。

  霹靂翻動,旌旗招展,妖兵忽然向左右兩翼分開,中間塵土飛揚,沖出一支彪悍騎兵,直撲而來,恰好封死了我們的路線。

  我頓時頭皮發麻,緊趕蠻幹,使盡了渾身解數,還是被對方堵住了我們。這是一支堪稱移動堡壘的重甲騎兵,坐騎皆是猙獰可怖的奇獸,頭大如鬥,獠牙突兀,額頭數尺長的犄角尖利崢嶸,渾身裹罩在一襲紫銅魚鱗鎖子甲內,騰躍奔跑自如。獸背上的妖兵一式玄鐵重鎧,配置長槍砍刀,露出戰盔的眼睛神光充足,個個都有神態左右的妖力。

  當先沖出的為首妖將尤其顯眼,銀盔雪甲,面如冠玉,赤手空拳。胯下一頭照月九頭獅張牙舞爪,兇惡咆哮,九個血盆大口裡噴出刺骨寒風。

  拼了!不做絲毫考慮,我一往無前地沖過去。在這隊摧枯拉朽的重甲騎兵面前,任何防禦都是紙糊的,退縮閃避只能更陷被動。唯有以硬碰硬,用最快的速度闖出一線生機。

  「哀」、「喜」、「欲」、「懼」齊齊破入騎兵隊陣,光焰迸濺,氣浪爆炸,一頭頭怪獸嘶吼著倒下,痛苦翻滾。鳩丹媚伺機配合,九根蠍尾疾風驟雨般刺出,必取敵軍雙眼,令妖怪淪為一個個瞎眼鐵罐。

  照月九頭獅奔躍而至,妖將揮拳直擊我的面門,霎時,我察覺出對方的妖力在世態巔峰,比我絲毫不差。換作鯤鵬山之行前,我根本不可能在一個回合解決對手,何況還要加上兇猛作怪的九頭獅。

  前進的勢頭絕對不能停頓,生死螺旋胎醴在體內旋轉成颶風,我已經沒有任何留手的餘地。

  雙方猛烈衝撞在一起,九頭獅爪牙翻飛,咬抓向我的四肢。妖將嘴角滲出一絲冷笑,拳頭化成冰寒的雪團,以驚人的速度翻滾、崩發、壯大,形成排山倒海般的雪崩之勢。

  「衡!」神識氣象術最玄妙的一招擊出,拳頭在空中似快似慢,與對手拳頭相觸,黑碧色的生死螺旋胎醴與雪崩妖術正面交擊。妖將的冷笑僵滯在嘴角,轉瞬間,整個人連同九頭獅消失得無影無蹤。

  生死螺旋胎醴波及處,妖軍灰飛煙滅,就連幾名山魈也慘遭殃及,大半個身子被送去了黃泉。「砰!」鳩丹媚疾刺的蠍尾被十來個妖將聯手擋住,反震之力推得她向後倒退,恰好觸及生死螺旋胎醴的餘波!

  「讓開啊!」我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吼,手足冰涼,眼前甚至出現了鳩丹媚香消玉殞的悲慘幻覺。

  奇變突生!鳩丹媚渾身自動綻出燦爛的金芒,抵住了生死螺旋胎醴的侵蝕,絲毫不受影響。我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心中又驚又喜。

  妖軍不自覺地惶惶後退,一雙雙眼睛閃爍著迷惑不安。被我斬殺並不可怕,但死得莫名其妙,詭異得連屍體都不剩,恐怕才是他們最畏懼的。趁著妖怪軍心混亂,黑碧色的龍捲風仿如幽冥使者,摧枯拉朽般直沖上山坡,將沿途的刀山槍林掃蕩成平地坦途。

  我們終於站在了坡頂,身邊只剩下三百多山魈,個個遍體鱗傷,氣喘如牛,濃稠的鮮血滲染得衣衫沉甸甸往下垂。坡下,屍橫遍地,血河肉山堆壘。妖兵從四面八方湧至,將山坡圍得水泄不通。一支支生力軍從遠處奔來,不斷調兵遣將,排行佈陣,重重疊疊的森嚴陣勢看得人心裡發毛。在他們眼中,我們已是甕中之鼈,任由魚肉。

  通紅的火把接二連三地亮起,「滋滋」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像一隻只惡魔窺視的眼睛,嵌入了漆黑的幕布。

  妖軍終於佈置完畢,蓄勢待發。

  驀然,四周從極度的喧鬧沸騰,轉變成極度的沉寂,如同一個悲涼的墳場。只聽到騎獸鼻孔喘呼的撲哧聲,鎧甲兵器摩擦的金屬聲,宛如暴風雨前特有的壓抑沉重。

  瞄準坡頂,妖兵緩緩舉起槍矛。寒芒與星輝、火光交織在一起,閃耀出異樣的妖美。

  我忽然步入一種玄異的心境,生命的毀滅與拼搏,消失與存在,壯偉與醜陋,希望與絕望……在戰場上矛盾而和諧地融會一體。曾經鮮活的血肉,曾經風化的屍骨,曾經痛苦的吶喊,曾經激揚的時光,曾經的起點和終點,最終都將無窮無盡地輪回下去。

  沒有曾經,永恆迴圈變幻。

  生是死的另一面,此岸即是彼岸!俯視大地,仰望蒼穹,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道」的存在。

  碎念雜緒盡都斂去,疲憊一下子從所有毛孔泄出,我的身心一片靈寂,清幽得像要飄起來,融入那玄奧的冥冥輪回。

  末那態!

  在妖軍即將發動猛攻的一刻,我邁入末那態,成功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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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真假假的藥材

  沒有什麼硬殼結出全身,也不需要時間等待,我的體質已經徹底改變,成為了人、妖、魅的合體。輕輕跨出一步,已是咫尺天涯,瑰麗多彩的色欲天向我迎面綻放,草木清香沁脾。

  下一刻,我主動退出了色欲天。眼下情勢緊急,可不是什麼探險取寶的時候。結出魅胎之後,各重天就像和我隔了一層薄紙,可以輕易捅破。

  激昂的號角聲響起,妖軍潮水般向坡頂撲湧。會飛的妖怪幾乎全被吸引過來,集結在山坡上空看戲,遠處空曠坦蕩,只要快速沖散他們,沿途再無任何阻力。

  「準備變身騰空。」我沉聲下令,冷然注視著多如螞蝗的妖怪。末那態的法力令我渾身精氣彌漫,實力再攀高峰。

  妖軍急速遞進,槍林刀海似波浪滾動,疾沉的蹄聲震得山坡顫慄。我紋絲不動,靜靜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第一支妖軍攀上了坡頂,愈來愈近的兵刃寒氣吹毛斷發。

  「升空!」我毅然喝道,伸臂摟住鳩丹媚,當先掠向天空。生死螺旋胎醴化作黑碧色的颶風,所向披靡,在空中的妖怪群裡衝破一個大缺口。

  一道道青碧色的龍捲風騰空而起,山魈顯出法象,緊隨而至,與高空措不及防的妖怪短兵相接。「砰砰砰砰!」一個個妖怪哀嚎慘叫,摔落栽倒下去,被殺得屁滾尿流,潰不成軍。

  下面的妖怪徹底傻眼,呆呆地仰望上空,來不及做出任何調度。半盞茶的時間,我們已經殺出重圍,甩遠了妖怪一大截。饒是如此,三百多山魈也在短暫激烈的空中搏殺戰中,損失了近一半。

  夜風在耳畔呼嘯,我們一路瘋狂飛逃,妖軍回過神來,紛紛整隊銜尾急追。然而比起山魈,他們飛行的速度明顯不夠看。黎明時分,身後追擊的妖軍越來越少,最終消失在霞光璀璨的天際。

  「天哪,終於突圍了。我快累趴下了。」鳩丹媚嬌喘連連,高聳的胸脯起伏不定。在妖海中不知疲倦地廝殺,哪怕是妖王的實力也大感吃不消。尋找了一處僻靜的山谷,我們暫時歇息下來。

  「可惜山魈傷亡慘重。」我就地躺倒,四肢攤開,望著緩緩升起的旭日。一百七十四個倖存的山魈東倒西歪,倒頭就睡,很快鼾聲如雷。

  「能把這些山魈活著帶出來,已經很不錯啦。被妖將識破的時候,我還以為山魈會全軍覆沒呢。」鳩丹媚眯著眼,像貓一樣蜷曲在我的懷裡。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天壑處的戒備太過森嚴,想把山魈帶出去是不可能了。」

  「你是不是又有打算?」鳩丹媚直起身,凝視著我。

  我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我的知音人啊。不錯,白白損失了幾千個山魈,結果一無所獲,我怎能甘心?」霍然起身,我來回踱步,盤算片刻,又道,「經歷這次激戰,魔剎天的小打小鬧我是沒有一點興趣了。劍拔弩張的紅塵天大戰場,才是我該去的地方。魔剎天與吉祥天的大軍僵持了很久,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場決定未來走勢的大戰役。誰勝,誰就取得了主動權,北境大批觀望者也會紛紛歸附。」

  「這一戰,楚度必須要敗,還要敗得一塌糊塗,敗得軍心潰散。否則我這個正牌魔主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我語氣森然,一拳將身旁的樹幹擊斷,「哪怕沒有山魈助陣,我也能在紅塵天興風作浪,令楚度吃不了兜著走。憑藉毒影和生死螺旋胎醴的威力,加上吉祥天的配合,楚度不敗也難。」

  鳩丹媚神色不安:「你能奇跡般恢復妖力,簡直算是天命所歸,楚度一定大受打擊。你如果再出現在楚度眼前,為了避免魔剎天軍心動盪,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難道我會放過他?」我冷笑,我和楚度都是意志似鐵,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物,誰也不會向誰妥協。就算阿蘿師父從龍鯨裡跳出來勸阻,也不能改變你死我活的結果。

  安慰似地拍了拍鳩丹媚,我平靜地道:「你放心,除非邁入知微,不然我不會傻得和楚度硬拼。雖然以我現在末那態的實力,還不是他的對手,但如果一心逃命的話,還是有點把握的。」說到這裡,我不由想起沉睡在耳朵裡的絞殺。頂級的域外煞魔一旦蘇醒,父女聯手,足夠楚度喝一壺的。

  「那就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捨不得扔下我。」鳩丹媚膩聲道,指甲輕輕刮弄著我的胸膛。

  我猶豫了一下,穿越天壑去紅塵天,對我來說輕而易舉,隨時可行。但帶著鳩丹媚就會麻煩很多,必須等到十五月圓之夜。何況紅塵天太危險了,在吉祥天與魔剎天對轟的戰場上,個人的力量再強也微不足道。

  「我不想你陪著我冒險,嗯唔……」話說到一半,我的嘴巴已經被滑軟的香舌堵住。

  唇舌糾纏了一會,我苦笑著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在無法抵抗的色誘下,我只好遵命了,主母大人。」

  鳩丹媚媚笑著擰了我一記耳朵:「油嘴滑舌的小色狼,就算你變成天下第一的魔主,還得乖乖聽話。」

  「都說怕老婆的男人才會成功,我自然要從妻如流。不過你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要離開我左右。今天差點被你嚇死。」嬉笑了一陣,我忽而想起生死螺旋胎醴對她無效一事,好奇地追問。

  「當時我也嚇了一跳,好在第十根蠍尾像是受到了刺激,突然發癢,嘻嘻。」鳩丹媚臀溝內射出第十根蠍尾,金耀流輝,燦爛奪目。我嘗試了一下,果不其然,生死螺旋胎醴一接近鳩丹媚,金色蠍尾就光芒大盛,金芒猶如天然護罩攏住她全身,將生死螺旋胎醴排斥在外。

  我心中一動,生死螺旋胎醴之所以神奇,是因為超越了北境法則的局限,金色蠍尾能與它抗衡,是否也同樣如此?傳說中的自在天,不正是超越北境的存在嗎?無論真相如何,金色蠍尾一定與吉祥天的狂暴天壑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

  山魈睡醒後,全都被我遣散,去魔剎天各地繼續尋找同類。我和鳩丹媚在谷中打坐調息,靜等月圓。提升至末那態後,我妙有的境界也徹底鞏固下來,舉手投足,無不遵循法術微妙之理。

  七日後,夜黑風高月圓,我倆再一次潛入龍門天壑。

  全身隱沒在「哀」內,我們猶如一團輕霧,冉冉飄向高空中的一輪明月。

  清輝隨著灰霧湧動,仿佛遊爍的銀色魚鱗。霧團從四周飛舞的妖怪身旁無聲掠過,像是被夜風自然而然地帶起,神不知鬼不覺。

  經過我們一鬧,天壑附近的防範愈加森嚴,進出營寨的妖兵除了驗證身份,核對口令,還要接受再三盤查、搜身,確認無誤才得通行。

  一輛輛載滿貨物的車隊停靠湖畔,重甲騎兵如同眾星拱月,將車隊層層圍護,寒光閃耀的兵刃瞄準了任何風吹草動。軍需官守在貨車旁,進行最後的盤點核對。天上狂風如濤,羽翅遮雲,來回逡巡的妖兵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這些貨估計全是丹藥芝草,竟然有八千多車。上次我們燒掉的只是個零頭。」鳩丹媚伏在我的背上,悄聲道。

  「大手筆啊,都是從魔剎天各地運來的。」我垂涎的目光從鼓囊囊的貨袋上一一掠過,「天壑開啟,它們就會被立刻送往紅塵天。可想而知,紅塵天即將爆發的一戰會有多麼空前的規模。」

  鳩丹媚語聲振奮:「把它們全燒了,妖軍必然大受打擊!」

  稍加思索,我極力克制住這個充滿誘惑的提議:「現在燒,固然會給紅塵天的妖軍造成不利影響,令楚度肉痛,但也給了他充分的時間採取應變,調整未來的紅塵天戰事。」

  鳩丹媚咕噥道:「你太貪心了吧,這種程度的打擊還嫌不夠?」

  「還遠遠未夠班。」我漠然道,「我不僅要楚度肉痛,還要他痛在骨子裡。我要的,是一擊就能決定紅塵天戰役的勝負手!這些藥草我定然要燒毀,但不是現在。」

  「原來你想等到戰役最激烈時下手!」鳩丹媚輕輕咬著我的耳垂:「你這個小壞蛋,滿肚子鬼主意。」

  「選擇什麼時候下手,還要看紅塵天的戰勢而定。眼下我們只需盯緊這批貨,跟著它進入紅塵天,查清藥草的最終落腳點即可。」我看了看月色,四際緩緩浮出雲團,越來越濃密,滲出濕淋淋的寒意。

  天氣驟變,「轟隆隆」!電閃雷鳴,大雨滂沱,頃刻間,天地白茫茫一片。暴風雨中,密密麻麻的妖軍依稀變成了晃動的水影。湖水在密集的雨鞭中不斷暴漲,猶如一根擎天巨柱捅向上空。

  雄偉壯觀的龍門牌樓浮出視野,一條條魚精蹦出湖面,爭先恐後地向龍門遊竄。隨著出發的號角,一隊全副武裝的妖兵背起貨袋,跳上魚背,向天壑躍去。

  「差不多該走了。」等到絕大部分妖兵越過天壑,四周警戒稍加鬆懈之際,我駕起灰霧,借助雨勢掩掠向湖面。腳尖一踩水浪,我踏上魚背,沖向龍門天壑。

  雨點從數萬丈高空疾落,白花花耀眼。我全身上下的筋脈、骨骼、血肉情不自禁地顫動,魅胎自動生出反應,像一起一伏的網路。我赫然發現,眼前的虛空和天壑出現前迥然有異,不再是尋常的空氣,仿佛衍化成另一種特殊難辨的成質,還帶著奇特的律動。虛空與遊竄的魚精、矗立的牌樓構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渾然整體,如同一個密閉運轉的小宇宙。

  「節奏!」我猶如醐醍灌頂,恍然頓悟。天壑升起時,虛空原有的節奏就被改變,轉換成嶄新的波動。而擁有相同波動的魚精,就可自由穿越。虧得魅胎自動轉化節奏,與之迎合,我才洞悉了其中的奧妙。

  月魂忽然道:「不同的天地,就有不同的波動節奏,形成類似屏障的東西。魅的奇特體質能夠自動調整節奏,從而穿越各重天壑。」

  如果可以主動變化魅胎的律動,我是否也能將自己變成類似天壑的存在呢?我不由心頭一熱,果真如此,對敵時就會形成天然屏障,令對手難以觸碰。「啪」,腳下的魚精猛然一個甩尾,高高騰躍而起,四周倏然一靜,驟雨憑空消失,魚精躍過龍門天壑,進入了紅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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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花飛濺,魚精落入湖中,我順著炸開的浪花掠起,灰霧飄浮升空。

  四周早已有大批妖軍等候,俯首望去,連綿的妖營高高低低,遍及整座峽谷。半個時辰後,所有運送的藥物完成交接手續,被裝上準備好的獸車,徐徐駛出香草峽。妖兵妖將在車隊兩翼排開護送陣仗,數量約在五萬之眾。

  我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穿過千軍萬馬。鳩丹媚摟緊了我的脖子,凹凸彈力的胴體在後背時不時地蠕動一下,帶來偷情般的異樣刺激。

  這一帶儼然是魔剎天的勢力範圍,出了谷口,觸目盡是一隊隊巡邏的妖軍,沉重的腳步聲顛覆了深夜的寂靜。沿途堆建起無數高聳堅固的塔樓、堡壘,懸掛的大紅燈籠在黑暗中搖晃,宛如一頭頭巨獸睜開嗜血的凶目。

  「口令!」

  道路兩旁,高高的樹梢上響起一連串喝叫,濃密的枝葉叢滲出箭頭冷冽的寒光,弓弦緊繃的嘎吱聲清晰入耳。

  「沙羅鐵樹!」

  運藥車隊每經過一處關卡,都要停留許久,接受嚴格盤查,並獲取下一處新的通行口令,程式異常繁瑣。鳩丹媚疑惑地嘀咕:「照這樣的龜爬速度,一個月也到不了戰地前沿吧?」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心頭一震,似乎察覺出自己遺漏了什麼。

  「與吉祥天的大戰役一觸即發。按理說,前線吃緊,運藥車隊應該心急火燎地趕路,怎麼弄得像遊山玩水一樣拖遝?」

  「你說得一點沒錯!」我幡然醒悟過來,「不僅僅如此,近萬車的貨物排成浩蕩長龍,還派遣重兵衛護,實在是太過招搖了。如此顯著的目標,他們就不怕吉祥天的人伺機打劫?要是我,就把藥材統統裝入如意袋,豈不攜帶方便輕鬆,還能掩人耳目?雖說儲物類的法寶十分罕見,但偌大的魔剎天,難道就找不出一兩件來?」

  鳩丹媚訝然道:「你是說這批貨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我驟然停下,催動灰霧掠向地面,沿著來時的車轍一路察看,晦暗的月色下,車輪碾過路面的痕跡陷土三分,「從車輪留下的印痕推測,每一車貨物至少也有千斤,去除車本身的重量,藥材大致在八百斤。」

  我冷笑一聲:「藥草向來輕得很,曬乾的存貨更不用說了。一車滿打滿算,也到不了八百斤的份量。嘿嘿,要不是你提醒,我們就白忙活一場了。」

  鳩丹媚恍然道:「這批貨並不是藥材!」

  「估計是些石塊,不過裡面應該夾雜了少量的藥草,所以聞起來有一點藥香味,如此才能以假亂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被耍了,這批貨擺明瞭是一個誘餌。」

  「難道根本就沒什麼藥材,只是引吉祥天或者我們上鉤的圈套?」

  「一定有!我們當日押送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藥草!」我喃喃地道,「有明修棧道,必然會有暗渡陳倉。既然藥材沒有被送出香草峽,那就一定還留在那裡,眼下的運送車隊只是吸引人的幌子。適才翻越龍門天壑的妖怪中,必然有人攜帶著儲物類的法寶悄然混入,藥材也藏在其中。等充當幌子的車隊先行之後,真正攜帶藥材的妖怪才會出來。我們不必繼續跟著車隊了,留在這裡,守株待兔。」

  鳩丹媚質疑道:「此地妖軍往來頻繁,我們怎麼知道誰才是攜帶藥材的人?」

  「為免招搖,護送藥材的妖怪數量不會太多,十人左右的作戰小隊最合適,但必須個個實力強勁,為首的妖力至少在世態。」我沉著分析道,如此一來,就很容易分辨目標了。

  駕起灰霧,我緩緩飄近一棵參天古樹,撐展的樹冠深處,匿伏著一名放哨的妖兵。「哀」的實質化時間有限,我得儘快覓好藏身地。一眨眼,妖兵消失在灰霧內,我和鳩丹媚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們還有三、四個時辰可以等,天一亮,就會有妖兵前來換哨。」我斜躺在樹杈上,目光緊緊盯著香草峽的方向。

  夜風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在地上投出晃亂的黑影。「如果一切如你所願,殺掉了楚度,統一了魔剎天,然後呢?你還想做什麼?」鳩丹媚忽然問道。

  「然後?」我下意識地想要回答,卻又說不出什麼東西,心裡一片茫然。我哪有閒暇的功夫想這些呢?在北境的這幾年,在大唐的那幾年,我何曾真正地憧憬、幻想過將來?總有一根無形的皮鞭在身後抽打,追得我喘不過氣。一開始,這根鞭子叫做生活,再後來,它變成了我自己。

  「不知道,隨便做些什麼吧。」吞噬龍蝶,追尋天道的極致?完成月魂的心願為魅復仇?又或者和三個美女風花雪月?我扯下一片嫩樹葉,放在嘴裡麻木地咀嚼,心中生出惘然若失的感覺。

  鳩丹媚輕笑道:「我還以為你要稱霸天下,橫掃北境呢。」

  我搖搖頭:「權利只是利用的工具,而非目的。我修煉的情欲之道也不允許我沉淪於此。老子又不想當皇帝,征服北境做什麼?」

  鳩丹媚出神地看了我片刻,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原來你只想證明自己。」

  我怔怔地呆了半晌,道:「我已由不得我了。」

  鳩丹媚火熱的胴體貼入懷內:「你還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去想。」

  「來了!」我突然翻身而起,遠處一行黑影緩步而來,在半明半昏的曙色裡露出隱約的輪廓。總共有七個人,身披寬鬆大氅,垂下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在頻繁往復的妖軍中,他們並不起眼,外表也和人類無異。然而輕若無聞的腳步聲,充滿節奏感的呼吸,凝渾內斂的氣勢,無不被我妙有的道境洞察。

  「居然是他!」瞪著隊伍中央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鳩丹媚露出震驚之色。

  我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露出兜帽的下半張臉膚色蒼白,嘴角微微翹起,彎成一個冷酷而邪異的弧度,帽沿下,幽冷的眼神一閃而過,充滿嘲弄與高傲。他竟然是夜流冰!我旋即大喜過望。夜流冰在此出現,藥材的下落已是禿頭上的蝨子……明擺著了。

  他必然早就悄悄潛入了香草峽,混在兵營裡,今晚藥材運至,隨即轉交到他的手上。由妖王親自押運,自然萬無一失,一路也會暢通無阻,避免關卡嚴檢所耗費的時間。

  「唉,真想現在就殺了他。」望著漸漸走近的夜流冰,我語氣帶憾。五大妖王裡,只有夜流冰才稱得上是楚度的死忠,打斷這條狗腿,等於斷去了楚度的左膀右臂。

  鳩丹媚躍躍欲試:「那就動手?我替你擋住另外六個妖怪,大不了動用我的第十根蠍尾!」

  「算了,這裡畢竟是妖軍的地盤,我沒有十成把握。打草驚蛇反而得不償失。」我猶豫了一下,果斷放棄了這個念頭。隨行的六個妖怪個個都有世態修為,至少能纏住我們片刻,周圍的妖軍有足夠的時間趕來支援。

  嘹亮的呼哨陡然響起,一隊妖軍吹著忽快忽慢的警哨小跑過來,在路兩旁迅速分散,直奔樹叢。濃蔭裡跳出一個個執崗的妖兵,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與前來的妖兵交換權杖。

  我暗叫不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換崗。

  「小癩子,還不下來,磨蹭什麼呢?」一個胖乎乎的妖兵走到我們這棵樹下,大聲嚷嚷。

  我心頭微沉,急急苦思對策,腦海一下子轉過好幾個念頭,就是找不出應急的好法子。

  換崗下來的妖兵開始集結隊伍,清點人數。

  「小癩子,你他媽又睡死了啊,滾下來回營裡睡去,換崗了!」胖妖兵不耐煩地踢了一腳樹幹,震得枝葉簌簌抖顫。

  夜流冰一行恰好走到此處,幾個妖怪下意識地仰頭望過來。

  我又急又怒,恨不得把胖妖兵剁成肉醬。「哀」浮出神識,眼看就要露餡,我不得不逃走,再謀它圖。

  「呼……呼。」鳩丹媚忽然對我眨眨眼,打起了呼嚕。胖妖兵楞了一下,咕噥道:「他媽的,睡得這麼死,這回我一定要打你的小報告,除非幫我還賭債。」縱身一躍,跳上樹來。

  六目相對,胖妖兵驚駭得張大了嘴巴。「噗哧」,我閃電般探掌,捏碎了對方的咽喉。目光掃過下方,夜流冰一行終於走開,沒有引起他們的疑心。我松了一口氣,迅速扒下胖妖兵的盔甲,讓鳩丹媚穿上。「快點去集合,別被妖軍發現少了人。」我藏在灰霧內,騰空而起。

  鳩丹媚跳下樹,向集結的妖隊跑去。她的鎧甲勉強合身,頭盔能遮住大半個臉,站到隊伍末尾,倒也無人生疑。一個隊長模樣的妖怪遠遠看見她,嘴裡罵罵咧咧了幾句,吹哨整隊回營。

  我無聲無息地飄向妖隊,一路尾隨,接近營寨門口處,灰霧悄然裹住了鳩丹媚,向天空飛掠。

  夜流冰在下方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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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錦煙城

  亨通城——齊雲峰——雲母城——開泰城——梧桐山——清峪城——落雁城……夜流冰一行日夜兼程,足跡幾乎貫穿了紅塵天的東南部。

  我追蹤得苦不堪言,這一帶全是魔剎天的勢力範圍,關卡崗哨密佈,空中妖軍巡邏不息。「哀」的實質化滿打滿算,也只能撐上五、六個時辰,剩下來的時間我必須帶著鳩丹媚東躲西藏,喬裝冒充,施盡手段才沒有跟丟夜流冰。饒是如此,有幾次仍然差點被發現。

  好在隨著法力提升,妙有境界的鞏固,我對七情的掌控越來越精熟,實質化的時間延長到了驚人的十個時辰。一路上,駕馭著「哀」在長空飛掠,灰霧仿佛與我的道境相融,成為難以抹滅的生命烙印。

  「夜流冰怎麼向西拐了?」鳩丹媚示意我往下飛落一些,天色陰霾,灰色的鉛雲遊移在天際,與遠處的浣花江連成迷蒙一線。薄暮冥冥,濁浪滾滾,仿佛簇擁著雲層起伏。江邊上,夜流冰等七妖伐木作舟,徑直渡江而去。

  「過了浣花江,就不再是魔剎天的地盤了。」鳩丹媚不解地道。繼續向東,才是妖軍的陣地。豬哥亮早把魔剎天、吉祥天、清虛天三方在紅塵天的勢力範圍詳細告知。妖軍佔據了大半片江山,陣營擴漲了整個東部、南部。北方是吉祥天的天下,通往吉祥天的天壑就位於偏北的草海。雙方主力大軍在瀾滄江一帶膠著,遙遙隔江對峙,形成戰地最前沿。清虛天的勢力則全面收縮,退居紅塵天極西的荒漠,偏安一隅,擺出坐山觀虎鬥的姿態。

  「是有點奇怪,他應該直奔瀾滄江的前線才對。」我緩緩飄過江面,心裡疑竇暗生。夜流冰去浣花江對岸,等於進入了紅塵天的中心地帶。那裡多是些平原城鎮,易攻難守,也夠不上是戰略要衝。出於整體軍事佈防的考慮,魔剎天、吉祥天不約而同地放棄了那些區域,只留下一些聯絡人員、斥候暗探。當今紅塵天最混亂的三不管地帶,由此而生。

  「那裡甚至比戰場更兇險,隨時可能從黑暗裡捅出一把刀,而你不知道誰才是敵人。」我清楚記得豬哥亮的告誡,「逃避戰亂、背井離鄉的大批流民,強盜,小偷,試圖大發戰爭財的投機分子,採取觀望的隱世高手,當地黑白勢力、清虛天、吉祥天、魔剎天的密探……都聚集於此。各方勢力盤根糾結,錯綜複雜。」

  臨江的錦煙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沉沉暮靄中,夜流冰一行悄然入城,再也沒有出來。

  「雨潤花吐珠,月熏錦生煙。這裡是紅塵天的第三大城,曾是風花雪月、笙歌燕舞的煙花柳地,北境聲名遐邇的溫香軟玉窩、銷金窟。黃昏的時候,江上畫舫搖香,波光綺麗,繁華的燈火照亮了數不盡的風流。」漫步在錦煙城的街道,鳩丹媚感慨地道。兩旁高樓華閣,燈火通明,映得她喬裝的酒糟鼻閃紅發亮。

  街道末尾的平安客棧,就是夜流冰下榻之處。花費重金,我們也在平安客棧安頓下來。監視了許久,夜流冰一直閉門不出,我們乾脆跑出來溜達,摸摸這裡的底。

  「現在也不差啊,非常熱鬧,一點看不出戰爭的跡象。」我聳聳肩,道上車馬人流交織,華樓內衣香鬢影紛呈。夏日的炎風吹來靡靡的絲竹弦樂聲,偶爾夾雜著女子的輕笑,聽得人心頭發熱生燥。在兵荒馬亂的北境,這樣的地方堪稱是一個絕佳的避難所了,難怪人流擁堵如潮,新建的瓦房樓莊隨處可見。

  「不一樣了。現在的錦煙城,只是一個外表光鮮亮麗,裡面爬滿毒蟲、跳虱的怪物。」鳩丹媚低聲道,「你看看這些路人,不管是人是妖,臉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骨子裡的惶恐與悲哀。他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這個安樂窩何時會淪為戰火吞沒的廢墟。」

  「安樂窩嗎?這裡可是魚龍混雜的安樂窩。」我沉吟道,「你說夜流冰的手裡究竟有多少藥材?」

  「上萬車?」

  「絕對不止!戰事最吃緊的時候,夜流冰親自送貨,代表了什麼?他手裡的東西遠遠超過了我們預想的價值!」

  「但他來這裡做什麼?故意在這裡逗留幾天,然後再趕往前線?」

  「我也很想弄清楚。其中一定暗藏很大的圖謀,只要我們有辦法破壞他此行的目的,必然會得到滿意的收穫。」我側轉身,讓開一群橫衝直撞,呼嘯而過的妖怪,續道,「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可能算錯了一件事。魔剎天的大軍,至少目前並不緊缺丹藥。你想想,他們搜刮了整個羅生天,各大名門的積年庫藏何止億萬?楚度領軍作戰前,理應準備了足夠的軍需物資,不會開打時再匆忙運送。就算要運,也是在紅塵天內進行調度。」

  我笑了笑:「楚度以雷霆萬鈞之勢速滅羅生天,實在是精明的大手筆。以羅生天的龐大財資作為後盾,魔剎天根本不怕和吉祥天打一場持久戰。」

  鳩丹媚不能置信地叫道:「這麼說來,整件押送藥材的行動只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幌子?」

  我點點頭:「我們可以偷偷混出魔剎天,吉祥天的頂尖高手自然可以偷偷潛入魔剎天,刺探軍情。楚度在魔剎天大範圍調度藥材,可能只是迷惑吉祥天的花招,誘導對方做出錯誤的戰略安排。」

  「楚度花費大力氣布下了這個局,究竟圖謀何在?」

  「夜流冰從前線潛回龍門天壑,繞了個大圈子再鬼鬼祟祟地到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兩者其實都是一個答案。」我望著繁榮熱鬧的錦煙城,心中暗忖,夜流冰押送的不僅僅是藥材,一定有其它的東西!

  「啊!」短促的慘叫突兀響起,一輛豪華獸車撞上路邊的栓馬石樁,停了下來。車夫不知所蹤,車廂內滾出一個富紳模樣的人,面色蒼白,濺血的小腹上紮了一柄精鐵刺。

  「救救我,我……我有錢。」他跌倒在地,向路人伸出哀求顫抖的手。

  短暫的沉寂後,四周恢復了喧鬧。車馬從富紳身旁一一駛過,路人兀自談笑風生,足下不停,仿佛對方只是個死物。一個錦袍大漢左摟右抱兩個半裸女妖,上下其手地調笑,寬底厚靴從富紳身上肆無忌憚地踩過。

  富紳的眼神迅速黯淡,求援的手臂無力垂落。陰暗的巷角頓時沖出幾個黑影,撲到屍體旁,將翡翠戒指、金線荷包、束腰玉帶扒了個精光,隨即一哄而散。

  「這就是現在的錦煙城。」鳩丹媚平靜地道,「醉生夢死,麻木不仁。」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在哪裡都一樣。」我暗暗歎息,望著一個戰戰兢兢靠近富紳屍體的小乞丐。他滿臉菜色,瘦小的身子罩了一件肥大的破爛長袍,在屍體上翻找了半天,小乞丐一無所獲,失望的目光轉投向周遭路人。

  「各位大爺,行行好……」小乞丐跪倒磕頭,話還沒說完,就被不耐煩的路人踢開。

  剎那間,仿佛有兩團火焰在我眼中燃燒。大步走過去,我左手揪住乞丐發臭的衣領,一拳擊去。

  「啪!啪!啪!」我生硬的拳頭一次次擊出,打得小乞丐血流滿面。「為什麼不反抗?」我冷冷地看著他驚恐的瞳孔,「我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還手啊!害怕有用嗎?哭求有用嗎?我會把你活活打死,你為什麼不反抗!」

  小乞丐渾身抖索成一團,我毫不留情地一拳接一拳。鳩丹媚看傻了眼,行人視若無睹,甚至遠遠地避開。

  「嗚。」像是幼獸死前的淒鳴,小乞丐一口咬住了我的左手拇指,眼中閃動著淚光。

  「你看,你可以還手的。」我鬆開手,靜靜凝視著他,仿佛凝視著從前的自己。眼裡可以有淚光,也可以有火花。

  「你想要什麼?吃的,穿的?」我脫掉富紳屍體的綢袍,裹在乞兒身上,又把他領到巷角的垃圾堆,抓起一把黏糊糊的東西,往自己嘴裡送。

  用力咀嚼著嘴裡腐爛的餿味,我對他笑了笑:「你看,活下去很難,也很簡單。我們有自己的手,所以不需要哀求。同樣是垃圾堆,弱者看到的是絕望,強者可以找出希望。」

  小乞丐呆呆地看著我,鼻血緩緩淌過青筋綻露的脖子。我神識一凝,破壞六字真訣貫入對方意念,將法訣深深印入他的腦海。承受不住這樣的傳法方式,小乞丐當場暈了過去。我從如意袋裡摸出一顆洗髓伐毛的丹丸,塞入他的嘴。

  「走吧。」我對默默無言的鳩丹媚道。晚風如夢,我從灰暗發臭的巷角,走向華燈璀璨的街市。我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出來。

  「你想改變什麼呢?給了他破壞六字真訣,真的有用嗎?他會不會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強者?」月魂忽然問我。

  「至少,我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不如說,你擺佈了他的選擇。」

  「選擇只能由自己做出。」我淡淡地道,「月魂,我知道蝕魂壑的雙頭怪令你心情低落。但無論是糟糕的萬丈懸崖,還是壯美的海闊天空。無論是腐爛,還是重生,都是選擇的一部分。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擔的勇氣。堅持的意念,仍然要繼續堅持下去。」

  月魂沉默了許久,道:「謝謝你,我明白了。」

  「你也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灑然一笑,和鳩丹媚向對面的怡春樓走去。錦煙城裡人、妖表面上相安無事,明顯是各方勢力達成的某種平衡。摸清這座城的明暗勢力,也許能找到夜流冰此行意圖的蛛絲馬跡。而打探消息,妓院是最好的地方。怡春樓,則是錦煙城妓院中的頭牌。

  兩個龜奴殷勤地撩開珠簾,濃妝豔抹的老鴇迎上前來,蘭花指將鴛鴦絲帕抖成一團花:「啊呀,兩位大爺真是挺拔威武,一表人才。快快請進,有相熟的姐兒沒有?兩位大爺好像是新來的吧,先打茶圍再開花局?」

  鳩丹媚直翻白眼,我倆現在的醜陋裝扮,和威武一點不沾邊。「打茶圍就省了,直接開局吧。多叫幾個紅牌倌人來,老子有的是錢!」我刻意粗聲粗氣地嚷道,拿出十來顆圓滾滾的夜明珠,胡亂塞入老鴇肚兜,順勢在她豐滿的胸脯上捏了一把。

  「哎呦,大爺說笑啦。」老鴇費力地從乳溝裡掏出夜明珠,神色明顯冷淡下來,「如今這個世道,夜明珠可值不了什麼錢,打茶圍都勉強,就別提叫紅倌人啦。」

  我哼了一聲,又摸出幾顆芳香撲鼻的藥丹:「現在夠了吧?」

  老鴇細看了幾眼丹藥成色,又聞了聞,臉上立刻笑成花:「上等補氣太歲丹四顆,夠叫兩個好姑娘開一桌筵席啦。」

  亂世中的老鴇,也成長為藥材專家了。我目光掃過大廳,底樓的客人大多法力孱弱,舉止粗鄙不堪,顯然沒什麼顯耀的身份。略一躊躇,我抬足向樓上走去。

  老鴇陪笑攔住了我:「對不住啦,兩位大爺。二樓是貴賓閣,今晚剛好是錦煙城的第一花魁,清倌人小鳳仙掛牌出閣的日子,幾顆補氣太歲丹恐怕……」

  「瞎了你的眼!老子難道不是貴人,就不能睡睡小鳳仙?」我一瞪眼,再加上一株碧青的萬年靈芝草。清倌人掛牌也就是要拍賣初夜,當地的顯赫角色多半不會缺席,正是窺探他們背後勢力的機會。

  老鴇立刻被一根草壓彎了腰,乖乖領我們上樓,親昵地咬著我的耳朵嘀咕:「城裡的頭面人物可都在樓上了,他們不太好說話,客官需謹慎些。」

  與嘈雜混亂的底樓不同,樓上環境雅致。華麗斑斕的鳳凰孔雀羽鋪毯,鴛鴦蝴蝶繡錦糊牆,龍魂木嵌花鳥雲母屏風做隔。頂壁懸著一顆大如頭顱的渾圓寶珠,半邊幽黑如墨,半邊明耀流輝。寶珠緩緩轉動,珠孔內噴出一縷縷虹彩煙霧,輝映忽亮忽幽的珠光,散出馥鬱麝香。

  廂閣四周,八張琉璃鑲珠桌案錯落擺開,各有一夥人高踞座上,輕聲談笑,擁美吃喝。老鴇迅速為我們開出一桌,嬌豔的女子羅裳半透,魚貫般端上各色菜肴瓜果。

  突兀落座,我和鳩丹媚頓時成為眾人焦點,幾十雙目光齊齊望來,或疑惑觀察或冷厲審視或面無表情。

  「哈哈,這裡的女人比下面靈光多啦。」我故作粗魯地抱住一個遞茶的美嬌娘,貪婪摸索起來。這裡靠近角落,透過半開的斑竹碧紗窗,可以遠眺夜色下的浣花江。

  「大哥,小鳳仙人在哪?俺們可是帶足了銀子來的!」鳩丹媚也裝模作樣點了兩個姑娘,左摟右抱,嘴巴嘖嘖有聲。

  「放心,有錢就是大爺,何況咱們還帶了幾株罕見的藥草。今晚咱們哥倆肯定是要開頭葷的!」我猛拍胸脯,王霸之氣四溢,懷裡的美女嬌嗔地扭動腰肢。

  幾夥人的目光先後收回,臉露不屑之色。「聒噪!」正對桌一個青衫人森然喝道,目光猶如厲電射來,「再廢話,就滾出去!」

  並不回罵,我噴出嘴裡的果核,幹瞪著他,氣勢毫不示弱。想儘快打入這些人的圈子,我必須招搖。但又不能過於挑釁生事。其中分寸,要仔細拿捏妥當。

  「小子,你瞪誰啊!再瞪挖了你的狗眼!」青衫人周圍的幾名彪形大漢紛紛喝罵,抽出腰間佩刀。

  我霍然起身,在幾名大漢作勢欲撲前又坐下,用色厲內荏的口吻嚷嚷,「大家評評理,難道咱看看人都不行?」

  鳩丹媚配合乖巧地搭上我的話:「咱們兩兄弟不想找事,只想和小鳳仙睡覺!」

  「秋軒兄不必著惱。這兩位朋友都是直爽漢子,說話自然少了點顧忌。大家都是來捧小鳳仙的場,何必喊打喊殺,驚嚇了花魁嬌娘?」鄰座的一個老頭摸著山羊鬍子,笑眯眯地道。

  「哼,看在李老哥的份上,秋某不和這等粗貨計較。」叫秋軒的青衫人擺擺手,大漢們聽命坐下。

  「秋軒,人類,法力相當於轉態妖力,算是二流好手。」妙有道境令我對秋軒修為洞測無遺,我轉而留意起李老頭。他雖然也是人類,卻至少有末那態的實力。如果對方不是隱世高手,必然是清虛天、吉祥天的人!

  再瞧另外五桌,其中三桌是妖怪,妖力最強的一個妖氣完全內斂,常人難察,赫然達到了末那態的修為。剩下的人類裡,有兩個清俊的中年男子居然是空的道境!

  小小一座怡春樓,真是藏龍臥虎啊。端起白玉茶盞,我一飲而盡,心中騰地燃燒起沸騰的戰意。

  且看我如何在這裡,只手翻雲,覆手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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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願者上鉤

  「大爺是遠道而來吧?看著臉有些陌生。」懷裡的女子剝開了葡萄皮,擠出晶瑩剔透的果肉,遞到我的嘴邊,「如今世道亂,路上不好走哩。兩位大爺敢孤身闖蕩,一定很厲害吧?」

  「嗯嗯。」我一口含住對方的春蔥玉指,伸舌舔了舔白嫩指尖沾著的絳紫色果汁,貪婪吮吸,一副急色鬼的模樣。這個女人似乎在探我的底,如此看來,這家妓院也不會簡單了。

  「大爺,瞧你,把人家的手都咬腫了。」女子撒嬌地抽回手掌,娥首卻依偎過來,有意無意地問道,「大爺是做哪一行的?身子這般壯實。」

  「我的小乖乖,老子更壯實的東西你還沒瞧見。」我滿臉淫笑,大手掀開她的銀絲藕紗裙,在白皙的小腹上肆意揉搓,忙得不亦樂乎,連腦袋也湊了下去。眼角餘光卻緊緊瞄著女子的神情,幾乎在同時,女子瞥了一眼東首的清俊男子,旋即又和我調笑胡鬧。

  清俊男子頷蓄長髯,修剪得潔美黑亮,顧盼之間,頗顯優雅風姿。他接過侍女剝開的丹蔻橙,將鮮紅似火的橙肉在青玉碟上沾了點雪鹽,方才送入唇間。光是這個動作,我就斷定,此人一定系出名門,家世優貴。換作是我,哪會麻煩得吃橙還要沾鹽?加上空的道境,此人多半來自清虛天。只要和他一交手,我就能完全確認。凝神聆聽了片刻,周圍的人都稱呼他為美髯公,正是這家怡春樓的老闆。

  清虛天的高手在這裡開妓院,傻瓜也猜得出有貓膩了。我心不在焉地把玩懷裡女人,暗自忖道,怡春樓是清虛天在紅塵天的情報網?這和夜流冰此行有沒有關係?我要否要借機生事,挑起各方勢力的衝突,令他們暴露更多的東西?

  「美髯公,小鳳仙也快梳妝打扮完了吧?」那個末那態的妖怪啃著豬腿,嘴裡含糊不清地道。

  「霸天虎,你小子急什麼?等不了的話就地解決好了。」不等美髯公答覆,鄰座的李老頭沖著末那態的妖怪搶白道。

  霸天虎眼中凶光一閃,似要發作,又強行按捺下來:「我倒是可以就地解決,只是你李老頭,怕連這個能力都沒有了吧?」

  座上的妖怪一陣哄笑,汙言垢語齊噴。李老頭摸了摸山羊胡,好整以暇地道:「有沒有能力不是空口白話說出來的,要試了才知道嘛。」側過首,轉而與鳩丹媚寒暄起來:「小哥貴姓?是來錦煙城做買賣的嗎?」

  鳩丹媚從容答道:「咱叫林虎,和大哥林龍都是采藥為生。聽說錦煙城的女人漂亮,特地來玩玩。」

  「虎弟,你怕什麼?」我粗魯地喊道,「咱哥倆雖說采藥為生,但有時也幹沒本錢的買賣!聽說這裡亂得很,只要拳頭硬,就能發橫財!」鳩丹媚的色鬼說辭,根本瞞不了真正的老狐狸,與其讓他們探測我們的底細,不如顯示出一個活脫脫的強盜本色,反而不會引人生疑。

  聽到我的話,大多數人都顯得不屑一顧。秋軒哼道:「亂?你要敢在錦煙城胡作非為,秋某保證你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我一把推開懷裡的妖嬈,獰笑道:「我呸,老子偏不信這個邪!誰要是活得不耐煩,儘管來試試老子的拳頭!」打定主意,要高調地囂張一把。錦煙城既然有清虛天的勢力,難保就沒有吉祥天的勢力。如果能引起對方關注,和吉祥天聯絡上,雙方大可以攜手合作。

  「砰!」秋軒手掌含怒一合,將水晶盞捏得粉碎。「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粗魯污濁的蠢物,你也配來此處?」他厲聲道,目光緩緩掠過在座眾人,「各位,這個蠢物想試試拳頭,不知哪位有興趣指點一下?」

  我霍然起身,乜斜地瞧著秋軒。他也算是個角色,自己不動手,想要挑唆別人出頭。能在錦煙城混出道的,果然都有幾根彎彎腸子。

  「林龍小哥拳頭硬,自然膽氣壯,秋軒兄何必大動肝火呢?美髯公還沒有發話,你豈不是喧賓奪主?真要動手,也得等美髯公首肯才是。」李老頭看似勸架,實則火上澆油,又對我笑道,「秋軒兄是錦煙城昔日的城主,難免火氣旺一些。」

  「既然是以前的城主,那麼現在就不是了。」我打了個哈哈,難怪秋軒會對我發難,原來是借機發洩胸中的不滿。現在的錦煙城烏煙瘴氣,各方勢力糾纏盤踞,不再由他說了算,自然不爽。而李老頭至少透露了兩條消息。第一,秋軒是這裡的地頭蛇。第二,美髯公的勢力足以令秋軒低頭。

  美髯公神色淡然:「小鳳仙的梳妝還要等上一會,各位若是嫌悶,弄點熱鬧出來也無妨。」

  李老頭嘿嘿一笑:「林龍老弟,是驢子是馬,就拿出來遛遛吧。俗話說,美人愛英雄。你要是拳頭真夠硬,小鳳仙說不準就看上你了。」

  「誰能摘得小鳳仙,憑的是丹藥、法寶,和拳頭可沒什麼關係。」西首,一個胖財主模樣的人懶洋洋地道,無聊地轉動著手上的血瑪瑙扳指。此人服飾鑲金戴玉,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同伴是一個瘦小的漢子,也是富貴裝扮,渾身上下能掛珠寶的地方都掛滿了。他倆這一桌頗顯獨特,是唯一沒有叫妓女服侍的。

  「咱手裡有的是好藥草,還怕小鳳仙花落他家?」我用力拍拍腰包,挑釁地瞪著秋軒。後者的隨從已經忍耐不住,只等秋軒一聲令下,就要拔刀相向。

  「小子你實在太狂,讓俺阿裡巴巴來教訓教訓你。」無論在哪裡,不長眼的出頭鳥總是有的。一個白臉妖怪勒緊褲帶,當先跳了出來。身後眾妖叫囂呼喊,把果皮肉骨向我雨點般扔來。

  我一個箭步沖到場中,對阿裡巴巴拱拱手:「朋友,咱和你沒什麼過節,何必動粗?」這夥妖怪相隔霸天虎一桌甚遠,席間也無交談,應該並非一路。如果霸天虎是魔剎天暗插的釘子,那麼阿裡巴巴就不會是。

  阿裡巴巴仰頭狂笑:「你們聽聽,龜兒子害怕啦!小子,想要活命,乖乖把身上的藥草全交出來,然後磕上三個響頭,俺就饒了你。」拔出背後雙鉤,耀武揚威地晃了晃。

  我心中發笑,搞了半天,對方是想謀財。李老頭在下面自言自語:「同行是冤家,強盜也一樣啊。」分明指阿拉巴巴一夥幹的也是沒本錢的強盜買賣。我頓時心中雪亮,強盜搶劫,就要銷贓賣個好價錢。秋軒身為錦煙城的地頭蛇,是提供這方面管道的最佳人選。既然雙方合作,阿裡巴巴為秋軒出頭就順理成章了。

  「去你姥姥的!」我大吼一聲,揮拳擊向阿裡巴巴。法術、妖力一概不用,單憑元力,足夠收拾這個轉態的傢伙了。

  阿裡巴巴稍稍側身,雙鉤上下展動,寒光直奔我的小腹、膝蓋兩處。「梆梆」兩聲,我不退不擋,任由鉤刃掃中自己。阿裡巴巴一愣,我的拳頭已擊上對方胸膛,「砰砰砰」,雖說一拳可力斃對手,我還是連續用了幾十拳,打得阿裡巴巴胸口碎裂,才把屍體一腳踢開。

  怒喊叫駡聲中,阿裡巴巴手下的妖怪全都沖了出來。我照舊不管對方刀劍加身,只是揮拳猛攻,橫衝直撞,給人以不懂術法的莽漢印象。一盞茶的功夫,地上躺滿血淋淋的屍體。

  「老子不想惹事,但也絕不怕事!」我伸舌舔了舔拳頭上的鮮血,直愣愣地喊道。

  滿座議論紛紛,秋軒面子下不去,一撩衣擺,就要上場。胖財主重重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道:「打一場就夠了,難道還要一場接一場鬧下去?我們來捧小鳳仙的場,可沒興趣看死人。」

  「金福兄說得是。」獨坐一隅的中年英俊男子忽然發話了,他峨冠博帶,寬袍廣袖,一直斜靠在侍女懷裡,眯著眼睛打瞌睡。如今雙眼忽睜,猶如虛室電閃,使人不敢直視。

  美髯公微微一笑:「丹石公開了口,秋軒你就忍耐一下吧。小鳳仙也快出來了,你就別驚嚇佳人了。」目光與丹石公在空中一觸,各自避開。

  秋軒對丹石公也十分忌憚,怨毒地盯了我一眼,悶頭坐下,一言不發。

  美髯公,丹石公,這兩個「空」的高手顯然都用了假名。這也意味著,他們的真名可能會暴露身份。我暗自思量,瞧雙方的神色,似乎頗有淵源,但又並不合攏。錦煙城的形勢,還真夠複雜的。

  「果然是一條過江龍啊!」李老頭舉杯向我致意,口中大聲贊道,「林龍兄弟,你身負何種神功,居然刀槍不入?」

  「咱大哥曾經吃過一顆昆吾果!」鳩丹媚左顧右盼,一派狐假虎威的神態。

  四下裡一陣譁然,美髯公也微微動容,忍不住發問:「世上真有昆吾果麼?」據傳產自至陰至寒之地的昆吾石,如果常年受地火烘烤,就能結出一種叫做昆吾果的奇物。一旦服食,全身肌肉會比昆吾石還要堅韌。這本是北境荒誕不經的謠言,試問至陰至寒之地,又哪來的地火呢?空空玄明確告訴過我,昆吾果是北境大眾的臆淫產物。

  我向鳩丹媚投去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誰說沒有昆吾果?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那個鬼地方太恐怖了,我可不敢再去了。不然摘上幾萬個,保准大發橫財。」

  四周一片轟然,眾人的眼睛都紅了。「幾萬個?」李老頭眼珠亂轉,「林龍兄弟別拿大夥尋開心,昆吾果這種傳說中的珍品,一個也多了,何況上萬?」

  「老子騙你不是人!那座昆吾石山就在地溝下面,一半黑一半紅,黑的一面光禿禿得滑不溜手,紅的一面結滿了橢圓的大果子!」我擺出被冤枉的義憤表情,心道我不是人,是人、妖、魅的合體。

  美髯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故作平淡:「地溝下的昆吾石山?這倒是奇了,不知是哪處地溝?」

  「就在紅塵天的……」

  「大哥!」

  我看似魯莽地脫口而出,鳩丹媚看似為了保密而喝止,兩人配合得銜接自如,天衣無縫。從我擊殺阿裡巴巴,高調出場開始,鳩丹媚就察覺出了我的意圖。借著李老頭的發問以及元力的特性,她編造出子虛烏有的昆吾果,誘引各方覬覦。幾萬個昆吾果,意味著幾萬刀槍不入的軍隊。在戰火連天的北境,還有比這更誘人的東西嗎?即使梵摩和楚度見了,也得動心啊。如此一來,錦煙城的各方勢力會和我主動接觸,不管是硬逼還是軟誘,暗藏的身份都會自動浮出水面。最關鍵的是,夜流冰也在錦煙城,很快就會得到這個消息。他將如何行動?他和城裡的哪些人會有接觸?一路順藤摸瓜,我們大有機會找出夜流冰此行的真正目的!

  「姓林的,你真見過上萬顆昆吾果?」霸天虎濃眉軒揚,把懷裡兀自撒嬌的妓女推開。

  我心叫第一條吞餌的大魚來了,刻意吞吞吐吐地道:「這個嘛,那個嘛,咱常常管不住自家的嘴,各位就當我胡說八道,信口雌黃。哈哈,小鳳仙怎麼還不出來?」我知道越這麼說,對方就越相信昆吾果真有其事。

  霸天虎森然道:「你耍我們?我等可不是供你消遣的。來人,替我拿下這個騙子!」身後的妖怪如狼似虎地沖出。

  「且慢。」李老頭慢條斯理地道,「林龍兄弟只是開個玩笑,沒什麼惡意,霸天虎你又犯什麼渾?美髯公的地盤,由不得你作威作福。」

  霸天虎雙手按住桌子,身子前傾,猶如作勢欲撲的餓虎:「老匹夫,你真要和我作對?」

  李老頭從腰間抽出旱煙袋,在鞋底敲了敲,點著石火,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我和林龍兄弟一見如故,瞧不得他被人欺負。誰要對他動手,就得掂量掂量。」

  第二條大魚上鉤!我對李老頭一抱拳:「多謝李老哥仗義相助。」掏出一大把萬年白線茯苓,在他桌上「嘩」地撒開,「一點小意思,還請老哥笑納。」

  眾人瞠目結舌,萬年茯苓只能算是非常普通的藥材,但白線的萬年茯苓價值連城,服用後至少能長上幾年功力。我這般渾不在意地送出去,可想而知,我身上有多少珍貴的頂級藥草。上下一對證,關於昆吾果的消息又確實了幾分。

  「人傻,錢多。」眾人瞧我的眼神越來越灼熱,每一張臉仿佛都化成了雪亮的爪牙和亮晶晶的口水。

  「林兄弟快快收回去,我怎麼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李老頭客套推讓了一番,才收好萬年白線茯苓,連連稱謝。

  我心中一動,這等珍貴的藥材,李老頭隨手放進懷裡,並不多瞧幾眼,顯然不太稀罕。晃動著手裡的旱煙袋,李老頭道:「從今往後,林兄弟就由我罩著了。」

  「老匹夫,你罩得了嗎?」被激怒的霸天虎輕按桌子,茶盞碗碟如同彈珠跳起,在半空變化成五色斑斕的毒蚊怪蟲,「嗡嗡」地向李老頭飛去。

  「雕蟲小技。」李老頭不慌不忙地吸了一口旱煙,一團煙霧呼地噴出,煙霧過處,毒蟲紛紛墜落,落地時化作碎裂的杯盞。

  「砰!」

  霸天虎面色紫氣一閃,上前跨出一步,整個地面猛然顫抖起來,仿佛有什麼凶獸正要從地下鑽出。李老頭面色凝重,狂吸旱煙,一團團煙霧激烈湧動,繞著他聚而不散。

  正當雙方劍拔弩張之際,洋洋盈盈的弦樂聲忽然響起,一個美妙悅耳的女聲嫋嫋傳來:「有勞諸位大爺久等,鳳仙姑娘已經準備好了。」

  我不由一愣,這個女人的聲音似曾聽聞。轉念間,弦樂絲竹聲大作,極盡宛轉纏綿。屏風後冉冉走來十來個美貌婢女,彩雲拱月般簇擁著一個身披絳紅蟬翼紗的粉黛佳人。

  為首的婢女美目流轉,嬌滴滴地道:「鳳仙姑娘來了。」聲音令人骨頭發酥,越聽越熟悉。再仔細審視,為首的婢女,以及這個名叫小鳳仙的清倌人,居然全是我的老熟人!最要命的是,婢女目光與我相觸,頓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驚之色,分明認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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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競價

  我的心驟然一沉,在鏡瞳秘道術洞測之下,若有若無的紅色火焰在婢女全身竄躍,鐵證如山地驗實了對方的身份。

  赤練火!這個婢女是魔主座下的赤二郎赤練火!

  千算萬算我也沒算到,竟然倒楣地撞見了赤練火,還被她識破了身份。一旦從赤練火的櫻桃小嘴裡叫出「林飛」兩個字,後果不堪設想,魔剎天在錦煙城的眼線會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播出去,我一路來的隱忍籌謀就此泡湯。跑了夜流冰不說,還會令楚度生出警覺。

  「好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聽到你的聲音,大爺的魂都掉了。」我搶先狂笑一聲,大步跨至赤練火跟前,強烈的殺機湧上心頭。這個女妖雖然和我有過一點香火情,但今時不同往日,身為楚度的心腹,她怎會任由我在此興風作浪?

  「這位大爺是……」赤練火嬌軀微微後仰,似驚嚇似嬌羞地瞟了我一眼,明知故問道。四目相對,我緊緊盯著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腦中意念急轉。殺了赤練火滅口?勢必會遭來眾人的疑心,甚至當場翻臉,大打出手。除非我能一口氣屠盡整座怡春樓,不放過一個活口。然而即便如此,也同樣會驚動夜流冰,因小失大。

  怎麼辦?不能殺,又不能白白放過她。我急得好比羝羊觸藩……進退兩難。轉息間,我已察覺到四周投來的狐疑目光。正主小鳳仙剛剛出場,我卻突兀地卯住了一個婢女,想不惹人生疑都難。

  「哈哈,這個婢女嬌小玲瓏,倒是合大哥一貫的口味!」鳩丹媚在身後嚷道,「咱更喜歡高挑一些的小鳳仙。大哥,不如把小鳳仙讓給我吧。」

  我暗贊一聲,鳩丹媚確實機靈,瞧出了我的不對勁。接下她的話茬,我色迷迷地道:「我看這個小美人比小鳳仙更夠勁!怎麼樣?陪大爺一晚上,要多少珠寶丹藥儘管開口!」不容分說地伸出手臂,一把將赤練火摟在懷裡,左臂粗蠻地勒住她軟綿綿的小腹,右手緊貼她的背心,法力呼之欲吐。赤練火膽敢亂說話,我就不得不孤注一擲,實施滅口的下策。

  赤練火背脊微微一僵,顯然察覺出了我的威脅之意。「大爺別開玩笑了,奴婢蒲柳之姿,地位卑下,怎有資格侍奉大爺?」她並不掙扎,也不呼叫救命,只是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美髯公。

  「小美人放心,咱哥倆不會少了你的渡夜資。」鳩丹媚從懷裡拿出一大把香氣撲鼻的丹丸,在幾案上滴溜溜地鋪開。

  「小美人,大爺看上了你,就是你的福氣。還不乖乖伺候,囉嗦什麼?」我忽然心生一計,左臂發力,將赤練火反轉過來,面目廝摩相貼,大嘴貪婪亂啃。

  四周一陣騷動,秋軒忍不住喝罵:「好一個放肆的狂徒!諸位,他分明不把我等瞧在眼裡!」

  我不管不理,垂落的衣袖遮住右手,悄悄掏出一顆暗黃色的藥丸,借助摸臉的輕薄動作,把藥丸巧妙塞至赤練火的唇邊。

  赤練火面色微變,娥首一搖,似要掙扎。我左掌法力半吐,實質般的殺氣鎖住對方筋脈,令她動彈不得,右手輕捏赤練火下顎,逼得她櫻唇半張。

  「林龍朋友,你這是做什麼?」美髯公冷哼道,長袖一拂,一道灼熱的氣勁破空襲來,還未近身,周遭的空氣就像烈焰沸騰,透出澄澈的青色。

  純青爐火!美髯公是清虛天第四名門爐火峰的人!

  「小美人的嘴巴好甜,再親一口。」我大嘴湊上,拇指一翹,藥丸無聲無息彈入赤練火喉中。

  「轟!」

  一朵青色的火焰在我後背炸開,我裝作不敵,踉蹌跌退,心知美髯公這一擊已留了餘地,並不想將我趕盡殺絕。

  「咱家魯莽了,美髯公多包涵。不過我確實很中意這位小美人,美髯公開個價吧。」我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道。服下我的藥丸,除非赤練火把楚度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

  美髯公聲色一厲:「她是本人的侍女,豈容你放肆?」頓了頓,表情轉緩,「若是林龍朋友和她你請我願,我自然不會棒打鴛鴦。若要強買強賣,就算你用昆吾果的消息交換,也沒得商量。」

  「那太可惜了。咱家只想快活一晚,沒興趣做什麼長久夫妻。」我搖搖頭,回身落座,心中頗感不安。美髯公出頭維護赤練火,多半瞭解對方的真實身份。那麼所謂的怡春樓,很可能就是清虛天與魔剎天的秘密聯絡網站。大戰在即,夜流冰偷偷趕來此處,必然大有所圖。一旦吉祥天與魔剎天大軍僵持不下,觀望的清虛天就成了決定勝負的大砝碼。如此不安定的因素,吉祥天理應有所防備。

  李老頭,丹石公,秋軒,胖財主金福,究竟誰才是吉祥天的人呢?正思量間,李老頭舉盞對我輕笑:「瞧林龍兄弟的樣子,莫非認得這個婢女?」

  我打了個哈哈:「咱認得天下美女,奈何她們不認得咱啊。」對赤練火挑逗地勾勾手指,「小美人,陪夜不成,過來陪個花局總行吧?」

  赤練火向美髯公投去徵詢的目光,見後者默然應允,才姍姍而來。「多謝美髯公成全。」我急不可耐地將赤練火拉入懷裡,上下其手。

  盈盈弦樂聲複又響起,十來個婢女羅袖舞動,霞裳飛揚,圍繞著小鳳仙翩翩起舞,猶如鮮亮的花瓣此起彼伏地舒展。小鳳仙則是嬌豔的花蕊,隨著絲竹的節奏,曼妙搖曳,輕靈旋轉,飄帶上綴著的粉紫色珠片揮灑出閃耀的彩光。

  凝神注視著小鳳仙秀美而漠然的臉,我禁不住生出物是人非的惘然。多年前,她曾是紅塵天的千金小姐,顛三倒四派掌門之女何賽花,現在卻淪為任由採摘的野花。

  「林大爺長得好生健壯,是第一次來錦煙城麼?」赤練火婉轉嬌吟,玉臂輕舒,手指在我腰間軟肉劃動。我驀地一震,她分明在我腰上悄悄寫字:「林飛公子,好久不見了,想不到你居然從鯤鵬山逃了出來。」

  「嗯,咱來錦煙城瞧瞧,有什麼大買賣可以做。」我輕咬著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手掌在她馥鬱的小腹遊走,指尖緩緩勾劃:「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雖然公子的身材、相貌都已經喬裝變化,但你的眼睛無法改變。你的瞳孔還是那麼亮,那麼烈,像是隱藏在深處的黑色火焰,充滿新鮮的生命力,充滿索求的渴望。」她的手指仿佛一片溫柔飄過的羽毛,「只是比過去多了一點點陰冷。」

  我微微一愕,彼此只見過兩面,哪能單憑眼睛就認出我來?想起當年在清虛天芙蓉塘,古裡古怪說過的話,我不由心中微動,難不成這個女妖對我存了幾分私情?

  「公子請放心,我是不會害你的。」

  「你不會害我,服下的毒藥丸就不會發作。我的行蹤不容洩漏,在我平安離開錦煙城之前,會給你解藥的。」我收斂綺思,我可不敢將自身的安危,寄託在莫須有的男女私情上。

  「我天生火體,任何毒藥入腑都會被自動焚化,起不了效用。何況公子給我服下的丹丸,應當是黃蓮心、沙椒籽之類的藥物提煉而成,雖說味苦辛辣,卻根本不是什麼毒丸,而是排毒舒氣的良藥。」

  我又吃驚又有些尷尬。赤練火說得沒錯,情急之間我哪來什麼毒藥,只能挑一顆味澀色黑的丹丸,嚇嚇她而已。既然她清楚這一點,還肯主動坦誠相告,足以證明對我沒有惡意。

  「既然你不打算出賣我,豈不等於背叛了楚度?」我試探著問道。

  赤練火的手指在我背上停住,始終沒有給出回應。我續寫道:「姑娘這番恩義,他日林飛必有回報。魔剎天如今氣勢雖盛,但剛不可久,無論人脈、丹藥、法寶還是凝聚力、號召力,都比不上具有深厚底蘊的吉祥天。看似勢如破竹,其實如履薄冰,稍有差池,魔剎天便萬劫不復。你何必跟著楚度一條道走到黑呢?不如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赤練火依然沉默,不發一言。我得寸進尺地寫道:「錦煙城各大勢力分佈如何?李老頭這些人,背景都不簡單吧?」

  赤練火猶豫許久,寫道:「我不會出賣公子,但同樣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出賣魔主大人。公子不要為難我了。」她玉頸微仰,眼中流露出擔憂之色,「你為何一定要和魔主大人作對呢?魔主大人天下無敵,你怎會是他的對手?」

  我暗感頭痛,楚度早已在魔剎天建立了不敗的神話形象,想要妖怪臣服於我,除了施耍陰謀手段之外,似乎還需要堂堂正正地擊敗楚度一次。除非我也邁入阿賴耶態,臻至知微境界,不然單挑絕無勝算。

  「琮……」絲竹餘音嫋嫋繞梁,場上一曲舞罷,眾婢女宛如柔弱垂柳,匍匐在地,何賽花彎成月牙形的纖腰徐徐挺起,雙袖交叉,向在座眾人深深道了個萬福。

  「好!」秋軒擊掌贊道,「驟雨瀝瀝驚幽蘭,綃霧濛濛浮玉蟾。錦鱗流爍魚龍躍,彩羽抖豔鳳雀飛。鳳仙姑娘的舞藝果然是怡春樓一絕。在下拋磚引玉,願出雪露丸一瓶,總共一百零八顆雪露丸,以求鳳仙姑娘的垂青。」拿出一隻細頸黃玉瓶放在桌上。

  雪露丸安神養氣,是防止修煉走火入魔的極品丹藥。用來購買一個妓女的初夜,實在得不償失。反復斟酌何賽花的身份,我若有所悟,顛三倒四派昔日的後臺是羅生天,而吉祥天打著光復羅生天的旗號與魔剎天作戰。因此何賽花的歸屬,也算是牽涉到了吉祥天的顏面。今晚的清倌人摘牌,恐怕並非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耳聽李老頭叫道:「區區幾顆雪露丸,就想抱得美人歸嗎?我送上子母雙命蟲一對,盼與小鳳仙共效於飛。」袖中「嗡嗡」飛出兩隻晶瑩剔透的怪蟲,一大一小,母蟲大如鴿卵,腹部鼓圓,頭似美人臉;子蟲小如蚊蠅,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

  四下一片譁然,個個露出震驚之色,顯然子母雙命蟲是了不得的寶貝。我神識內的螭怪叫一聲:「子母雙命蟲也捨得拿出來?這個小鳳仙到底什麼來頭?」

  我趕緊追問,螭道:「子母雙命蟲原產於靈寶天,堪稱頂級的逃生法寶。通常子母雙命蟲的主人,會隨身攜帶母蟲,而把子蟲藏匿在秘密之所。當遭遇強敵,危在旦夕之際,只要捏死母蟲,就能瞬息穿越萬里,被送至子蟲的所在地,從而逃脫劫難。幾十萬年前,子母雙命蟲就在靈寶天滅絕了,眼下這一對,估計是北境最後剩下來的孤種了。」

  難怪叫子母雙命蟲,有了它,等於多出了一條命。我暗自狐疑,這麼稀罕的寶貝,誰肯拿出來交換一夜的風流?如果李老頭是吉祥天的人,一個何賽花,值得吉祥天如此破費嗎?

  「李兄好大的手筆!連保命的東西都捨得拿出來。」丹石公長歎一聲,「即使在下傾盡所有家當,也拿不出比子母雙命蟲更珍貴的寶物了。先賀喜李兄,成功摘得美人歸。」

  李老頭猛吸了幾口旱煙,乾笑道:「鳳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扭過臉,得意洋洋地瞧著霸天虎。

  霸天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躊躇許久,悶聲道:「老子也不獻醜了。」

  「看來小鳳仙今晚的恩客,非李兄莫屬了。」美髯公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我的身上:「林龍朋友,也只有昆吾果的消息,才比得上這一對子母雙命蟲。你可有意出價嗎?」

  「美髯公且慢!」我正要設法推託,金福忽然站起身來,慢吞吞地道:「鄙人願出葳蕤翡翠一枚。」捧出一個六角錦盒,鄭重其事地打開,盒中盛著血紅的泥土,一塊透如冷泉的翡翠靜臥在紅泥中。翡翠表面略有凹凸,生長出一株株細如毛髮的碧草,散發幽幽藥香。

  此物一出,滿座駭然,做聲不得。饒是我囊中豐厚,揣滿了奇藥異寶,也忍不住眼紅心熱,生出了垂涎之意。

  「真的是葳蕤翡翠!」月魂震驚地叫起來,「他瘋了嗎?竟然用葳蕤翡翠來買春?」

  葳蕤翡翠稱得上是一塊活的玉,它以丹砂朱泥栽植,沐月銀泉澆灌,每過一萬年,便能長出一株葳蕤草,食之可增百年法力。最珍貴的是,若將整塊葳蕤翡翠煉化服下,可以提升道境,神奇之處僅次於逆生丸。

  四周一片靜寂,隱隱傳來眾人強行壓抑的呼吸聲。一雙雙癡貪似火的目光,足以將葳蕤翡翠燃燒成灰燼。秋軒把葡萄皮無意識地塞入嘴裡,霸天虎的手掌攥緊了腰間的刀柄,丹石公一次次扶正古雅的峨冠,李老頭手中的旱煙袋不小心燒到了鬍子……

  呆了半晌,美髯公的聲音都有些發抖:「金福兄不是在說笑吧?」

  這枚葳蕤翡翠,買下幾百幾千座錦煙城都綽綽有餘。如果落在楚度、晏采子或是梵摩、天刑手裡,一舉突破知微也未可知。我猛然心頭一震,今晚的小鳳仙摘牌,奇詭懸疑之處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金福到底是何等來歷?堂而皇之地拿出葳蕤翡翠,就不怕被滅口奪寶?何賽花身上又隱藏了怎樣的秘密,引得眾多勢力競相爭奪?夜流冰的出現是否與此有關?一個又一個謎團濃霧般縈繞腦海,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耳聽金福說道,「堂堂顛三倒四派的掌門千金,哪裡是一件寶物能比的?」

  就在這時,突然轟然一聲巨震,狂風大作。

  「啪!」

  頂壁上的寶珠猛地炸開,四下裡驟然變得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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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撲朔迷離

  人影的急速竄動聲、衣襟帶風聲,沉悶的掌擊聲、杯盞的破碎聲幾乎在同一刻響起,亂作一團。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一團團墨汁般的黑霧噴湧而出,彌漫了整個大廳。黑霧濃稠如膠漆,哪怕我運用鏡瞳秘道術,也難以穿透墨霧,看清周遭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猶豫,我騰身躍起,撲向金福的方向。

  送上門的機會,我當然不能放過葳蕤翡翠。身在半空,我猶如疾射流星,沿途的十多道人影被我一一撞飛,轉瞬撲到了金福這一桌。

  至少有五、六個人糾纏在桌前大打出手,勁氣呼嘯,身影騰挪撲擊,杯碟幾案的碎片飛射激濺。其中兩人幾乎察覺不出他們的存在,仿佛化成了隱形的空殼,只余兩縷悠長空靈的氣息飄忽閃躍,上下翻飛,顯然是臻至空境的美髯公、丹石公。

  我趁勢悄悄探手,抓向葳蕤翡翠的位置,竟然摸了個空。丹石公、美髯公頓時醒覺,同時反身掠向我,一道灼熱、一道溫涼的氣勁分別襲來。黑霧中,隱隱青焰、紫氣一閃而過。

  步鬥派!施展「封」字訣擋住紫氣,我不由大吃一驚,丹石公居然是清虛天步鬥派的人!這委實不可思議,同為清虛天十大名門,爐火峰和步鬥派怎會在此自相爭鬥?來不及多想,我運轉「刺」字訣,從兩人攔擊的縫隙中穿過,雙手再次向桌上摸去。

  怎麼沒有?我目瞪口呆,正要細細搜索一番。驀地,我神識一跳,仿佛一絲極為可怖的危險無聲侵來,驚凜得全身汗毛倒豎。

  虛空驟然一顫,裂開奇異的十字,共時交點神秘出現,吐出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瞥見此人,我想也不想,抽身飛退,果斷放棄了葳蕤翡翠的爭奪。

  慘叫聲此起彼伏,我的思緒猶如翻騰不休的狂潮,心怦怦亂跳。

  濃墨般的黑霧呼地散開,猶如被蒸發一般,升騰成嫋嫋煙氣消失。眼前倏然一亮,銀白色的月光透射進來,照在血流屍橫的大廳中。幾扇窗戶像疾風中的野草猛烈搖晃,震得窗框啪啪作響。

  出乎我的意料,葳蕤翡翠好端端地放在桌上,而金福二人七竅流血,氣絕僵斃。

  眾人神色驚惑,面面相覷。地毯上血跡斑斑,橫七豎八躺倒了幾十具屍體,李老頭也赫然在內。他胸腔破裂開一個大洞,心臟被活生生地捏暴,雙目驚駭地睜圓了,仿佛遇見了什麼極為恐怖,又難以置信的怪事。

  怎麼會這樣?我倒抽一口涼氣。那個人,為什麼不搶走葳蕤翡翠?有他在,李老頭又怎會被殺?難道李老頭並非吉祥天的人?

  情勢越來越撲朔迷離,複雜難解,意外層出不窮,連我都覺得糊塗了。

  「掌燈,快掌燈!」美髯公大聲喝道,似乎也陷入了慌亂,否則以他的法力,又何須點蠟照明?

  面色慘白的婢女們找出蠟燭,手忙腳亂地點上。夜風吹得燭火搖曳不定,每一個的影子猶如詭異舞動的鬼魅。霸天虎、秋軒、丹石公都安然無恙,只是死傷了大量的隨從。何賽花昏迷倒地,人事不醒。

  看了一眼葳蕤翡翠,鳩丹媚向我投來訝異的目光,以她所料,葳蕤翡翠必定逃不出我的手心,誰知我竟然平白放過。我有苦說不出,葳蕤翡翠從消失到出現,分明是那個人做的手腳。如果不是共時交點感應出對方的存在,我可能已被擊傷。

  那個人,顯然不允許他人染指葳蕤翡翠,可偏偏自己也不要,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以他的法力,若能借助葳蕤翡翠提升道境,理應不在楚度之下,為何要白白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

  美髯公忽地冷笑一聲:「想不到諸位之中,居然深藏了一個身負絕技的高手。可惜你的手腳還不夠快,來不及拿走葳蕤翡翠。」淩厲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眾人,秋軒、丹石公、霸天虎也都如臨大敵,互相審視。

  「誰擊碎了陰陽珠燈?誰放出的黑霧?誰殺死了金福?」美髯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敢作不敢當嗎?還不老實點站出來,莫非要本公親自出手,逼你招供?」

  我自然清楚,眾人裡我這個外來客最有嫌疑。迎上美髯公的目光,我坦然道:「咱可沒這個本事,美髯公不用急著下定論,剛才有外人進來過。」

  美髯公哼道:「林龍朋友在消遣我們嗎?以本公『空』的道境,尚且不曾發現外敵闖入,你倒能夠察覺?」

  霸天虎獰笑道:「黑霧如此奇詭,你如何能兩眼見物,發現外敵?除非是你搞的鬼!」

  我指了指兀自搖晃的窗戶:「來人從窗口潛入,又迅速逃走。」

  霸天虎嘲弄地大笑起來:「是啊,這個人本事遠在我們之上,神乎其技地進出,連葳蕤翡翠也不屑一顧。」

  丹石公搖搖頭:「此人既有瞞天過海的絕技,來無聲去無影,為何不趁機拿走葳蕤翡翠?又怎會不帶起窗戶,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完全說不通。」

  霸天虎接道:「我看是你在故弄玄虛,欲蓋彌彰!這幾扇窗戶,當然是以掌風刻意震動,製造出外敵闖入的假像。這麼拙劣的手法,我等怎會看不透?」

  「所以根本就沒什麼外人。」美髯公沉聲道,「製造混亂的禍首,就在我們當中!林龍朋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如果我殺了金福二人,早就搶了葳蕤翡翠逃之夭夭,何必傻坐在這裡?」我心中苦笑,那個人手段真是厲害,臨走時故意震搖窗戶,反倒排除了外敵入侵的嫌疑。再留下葳蕤翡翠,無疑是想讓我們幾個自相猜忌,造成內亂。

  美髯公冷然道:「有我和丹石公在此,你搶得了嗎?剛才分明有人偷偷出手掠奪葳蕤翡翠,被我與丹石公合力攔截,這個人應該是你吧。」走到視窗,厲嘯一聲,街上頓時沖出幾百個勁裝大漢,驅散行人,轉眼間,附近的幾十條街道被一一清空。

  我暗歎一聲,眾人紛紛把矛頭指向我,再辯解下去,只能越描越黑。他們栽贓到我頭上,與其說是為了揪出真凶,不如說是為了昆吾果的消息。即使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他們也不會理睬,何況為了不驚動夜流冰,我絕對不能說出那個人。

  「姓林的小子,你今天插翅難逃!」霸天虎從懷裡掏出一具花筒,拋出窗外。「砰」,一道絢爛的流光直沖雲霄,在半空炸開色彩繽紛的煙花。無數火把從四面八方湧來,照得夜空亮如白晝。人馬喧囂鼎沸,刀劍的出鞘聲鏘鏘不絕,連屋頂都站滿了弓箭手,把怡春樓圍得水泄不通。

  「林龍,還不束手就擒,省去皮肉之苦?」美髯公好整以暇地摸摸鬍鬚,把我當成了甕中之鼈。

  鳩丹媚霍然起身,怒道:「大哥,何必跟他們廢話。大不了咱倆兄弟當場自刎,表明清白!」

  美髯公臉上微微變色,和霸天虎對視一眼,道:「林龍朋友何必想不開呢?我等只是為了查清事實,並無加害之意。若真不是你做的,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我淡淡一哂,為了昆吾果,他們怎麼捨得我死呢?負手走到窗前,我遠眺火光沖耀、人頭攢動的長街,那個人想必也窺伺在側吧。原本我想操控局勢,摸清錦煙城各方勢力,孰料被他橫生枝節,沾惹上一身麻煩。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明白他為何棄葳蕤翡翠不顧?莫非想用這個餌,釣出一條更大的魚?

  「陰陽珠燈,不是林龍朋友擊毀的。」一直沉默不語的秋軒忽然開口。我微微一愣,全然沒想到他會為我辯解。

  秋軒緩步走到場中,小心翼翼地拎起屍體,搬移到邊上,露出滿地碎裂的珠片。「各位請看,如果從林龍或者林虎的方向動手,陰陽珠燈被打破後,順應來勢,大部分碎片應該集中分佈在他們的對面,也就是我這一桌附近。但事實恰恰相反,我這裡碎片甚少,反而集中散落在了李老頭跟前。」

  他從懷裡摸出一顆鵝卵大的夜明珠,信手一抖,夜明珠嵌入頂壁。秋軒又走到我的位置,發力一掌,遙遙擊去。「砰」,夜明珠炸開,碎屑殘片激濺,紛紛落地,呈弧扇形分佈。果然和他說的一樣,大多數殘片都落在了對桌的周圍。

  「由此可見,陰陽珠燈並非林龍兩兄弟打碎,而是另有其人。至於是誰放出的黑霧,我就不得而知了。」秋軒沉吟道。

  霸天虎面色一僵,仔細看了看滿地碎片,哈哈大笑起來:「大家瞧瞧,金福這一桌附近全無一點碎屑,對面倒是一大片。照你的說法,打碎陰陽珠燈的,應該是金福這一桌的人了。」

  丹石公道:「秋軒兄的說法確有幾分道理。然而,金福二人已經遇害被殺,怎會是他們在搞鬼呢?」

  秋軒點點頭:「這正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我冷笑道:「區區一個小鳳仙,值得金福用葳蕤翡翠交換?他們拿出葳蕤翡翠,擺明瞭是心懷不軌。各位如果真想查個水落石出,就當從金福的背景下手。」

  美髯公沉吟道:「當初我也認為金福二人受某個勢力指使,想利用葳蕤翡翠,挑動我等內訌,收取漁翁之利。但既然他們被殺,足以證明金福背後並無強大勢力支撐,一切圖謀無從談起。畢竟金福一死,葳蕤翡翠成為了無主之物,只會便宜了我們。」

  秋軒道:「金福在錦煙城經商多年,無妻無子,護衛隨從都是花錢雇傭來的,很難追查他的背景來歷。」

  霸天虎惡狠狠地瞪著我:「反正林龍嫌疑最大,先把他抓起來拷問。」

  我拍案吼道:「閣下想要血口噴人,屈打成招,大爺就和你拼個魚死網破!」

  鳩丹媚目視赤練火:「林龍究竟是不是真凶,你應該最清楚吧?」

  美髯公猶豫了一下,看看赤練火,頷首道:「照實說。」

  赤練火盈盈起身:「燈滅之時,林大爺的確紋絲未動。稍後,奴婢發現林大爺不見了,黑霧散去前方才回到座上。」

  「幸好這個小妞說了一句公道話。」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攤攤手:「諸位,現在可以還咱一個清白了。打碎陰陽珠燈不關咱的鳥事,不過燈滅之後,咱確實起了歪念頭,出手搶奪葳蕤翡翠,可惜本事太差沒得手。嘿嘿,各位都和咱大同小異,哪一個是老老實實幹坐的?此等絕世珍品,誰不想要誰是傻子!」

  「聽姑娘一說,我愈發肯定真凶另有其人。」秋軒沉吟道,「特別是李老頭的死,著實可疑,林龍和他無冤無仇,哪有殺他的理由?」

  他笑了笑:「其實大家都清楚,李老頭的背後是誰。如果林龍是兇手,那麼他和霸天虎兄應該是一家人啊。」

  我大為愕然,聽秋軒的口氣,李老頭難道真是吉祥天的眼線?既然如此,那個人為何要除掉他?

  丹石公神色一震:「霸天虎,莫非是你下的毒手?」

  「不是我。」霸天虎沉默了片刻,道:「一來,我和李老頭的法力在伯仲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二來,錦煙城的形勢大家都清楚,魔剎天、清虛天、吉祥天和秋軒兄的本土勢力四分天下,相互維持平衡之局,誰都不願輕舉妄動。我要是殺了李老頭,必然遭到吉祥天的血腥報復,對我們並無好處。」

  秋軒欣然道:「我相信霸兄。如果你是兇手,此刻必然派人血洗全城,以犁庭掃穴之勢將吉祥天的勢力徹底剷除,不會做得如此不乾淨。」

  美髯公來回踱步,神色陰沉得像是暴風雨前的雲層:「不是林龍,也不是霸天虎,不是我,也不是丹石公。那麼到底是誰下的手?」

  秋軒苦笑一聲:「美髯公不會懷疑是我吧?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對付吉祥天啊。以李老頭的高深法力,誰又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殺掉他?怕是美髯公、丹石公也做不到吧?何況是我?」

  丹石公漠然道:「很簡單,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在扮豬吃老虎。他的道境至少臻至『妙有』,才能輕鬆殺掉李老頭、金福二人。」

  此言一出,人人自危,彼此對視的眼神都帶了幾分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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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5:02 |只看該作者
  美髯公深深地看了一眼丹石公,皮笑肉不笑地道:「此人若有妙有之境,早就搶走葳蕤翡翠,溜之大吉,何必還要留在此地?」

  丹石公一哂:「留在此地,當然是為了更大的圖謀。何況他奪寶逃跑,立刻成為眾矢之的,遭到各方勢力圍追堵截。誰敢說錦煙城中,就沒有吉祥天、清虛天、魔剎天的妙有高手與他匹敵?」

  秋軒不安地道:「還有一種可能,兇手不只是一個人。興許是幾人合力,才殺了李老頭和金福。」

  我心中一動:「滅燈、放霧、殺人,可不是一個人就能搞出來的。以那個人的修煉路子,黑霧應該不是出自他的手。這麼看來,我們當中還有一個吉祥天的人?」一念及此,我越發覺得整件事撲朔迷離,眾人仿佛都戴了一個虛假的面具,將真實的臉孔深深地隱藏起來。

  丹石公神色一凜:「美髯公以為秋兄所言如何?」

  「你是在懷疑本公和霸天虎聯手所為?」美髯公哼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我當時打得不可開交,哪有功夫殺李老頭和金福?」

  霸天虎對丹石公冷笑道:「閣下不會是賊喊捉賊吧?」

  秋軒無奈地搖搖頭:「說句心裡話,我覺得各位都有嫌疑,反正兇手心知肚明。」

  我無聲長歎,這恐怕就是那個人想要的結果?舍掉李老頭這一個卒子,讓我們疑神疑鬼,衝突內訌?鬥到最後自然便宜了吉祥天。

  霸天虎森然道:「既然都有嫌疑,那就一個都不能走,非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丹石公指了指桌上的葳蕤翡翠:「此物又該如何處置呢?」

  話音剛落,奇變再生!

  天花頂壁轟然炸開,幾道黑影猶如蒼鷹搏兔直撲而下,抓向葳蕤翡翠!

  是夜流冰一行的妖怪!

  我和鳩丹媚心有靈犀地交換了一個眼色,一路跟蹤這幾個妖怪長達數月,我早已對他們的體型、姿態以及習慣性動作瞭若指掌。儘管現在他們個個蒙面遮發,深黑色的寬袍像激浪洶湧起伏,掩蓋體態,仍然被我一眼認出。

  其中速度最快的一妖四肢奇長,骨骼關節凸出,手臂全部舒展開足有六尺長。他動作矯健敏捷,以猿猴偷桃的姿勢探出五指,相距葳蕤翡翠已不足三寸。

  眾人紛紛怒喝,撲上前去。美髯公清嘯一聲,雙掌合十相擊。

  「啪!」

  一團純青爐火疾射而出,青色的焰火沖至妖怪跟前,倏然停頓。

  「啪啪啪!」

  青焰搖曳,燃燒成一個鼎爐的形狀,從裡面噴射出無數朵小青焰,環繞舞動,形成一個光芒冷冽的青環,攔住妖怪探向葳蕤翡翠的手。

  青環周圍的溫度極速飆升,熱浪滾滾四湧,空氣像沸騰的水汽晃動,華美的鳳雀羽毯傳出了絲絲焦味。

  「啪嗒!」

  玉石的桌案當場軟化癱倒,葳蕤翡翠落在地上,距離妖怪又遠了數尺。

  碧翠色的水煙從葳蕤翡翠內氤氳浮出,葳蕤草滲出一滴滴甘霖,自發抵擋純青爐火的灼燒,將青焰光環排斥在外,端的是神異無比。

  霸天虎纏上了一個虎背熊腰的妖怪,激烈廝殺。雙方修煉的都是陽剛威猛的心法,拳腳勁氣呼嘯縱橫,猶如開碑裂岩,重若千鈞。四周的擺設飾物被勁氣觸及,四散炸開。

  秋軒的對手是一個渾身散發陰冷氣息的妖怪,他不敢與妖怪正面搏殺,採取遊鬥的戰術,一沾即走。另外三個妖怪並不動手,環護住四肢奇長的妖怪,牢牢擋住秋軒、美髯公等人的護衛猛撲。

  丹石公也沒有急於出手,腳踏紫氣,步步升空,懸浮在天花板的大窟窿下,預先封死妖怪逃走的路線。

  四肢奇長的妖怪肩骨聳動,長臂猛地暴漲一尺,繼續抓向葳蕤翡翠。

  「嘶!」

  妖怪的手毫不猶豫地穿過青焰,皮肉瞬間熔化成汁,露出森森指骨。此妖異常彪悍,忍痛一聲不吭,慘白的指骨兀自不停,一把抓住了葳蕤翡翠。剛剛拿起,指骨再也承受不住青焰的焚燒,裂成渣滓,葳蕤翡翠重新掉落在地。

  「乖乖給本公留下吧!」美髯公深吸了一口氣,噴向鼎爐青焰。鼎爐閃出一道道流光耀焰,光環的色澤青得發藍,宛如深不可測的潭水。火生水相,儼然已是純青爐火秘道術煉至登峰造極的跡象。

  光環過處,妖怪來不及抽手,整條手臂燒成骨渣。他不但沒有怯戰,反而大發凶性,捨棄葳蕤翡翠,向美髯公撲來。後者凝倏然變得渺渺冥冥,無跡可尋,空的境界令他穩占上風,完全無視妖怪的攻擊。

  此時,一個頭大如鬥的妖怪強行闖入青焰,撲向葳蕤翡翠。純青爐火在他全身熊熊燃燒,將四肢、軀幹焚化成灰。即便如此,妖怪的大腦袋仍舊活動自如,俯首低就,凸出的雪白牙齒一口咬住了葳蕤翡翠。

  轉瞬間,妖怪的腦袋被燒成一團焦炭,唯獨兩排粗長鋒利的獠牙完好無損。獠牙竟似活物一般,向上猛力一頂,將葳蕤翡翠高高甩出,穿過了青色光環。

  「是魔剎天的妖孽?」美髯公面色微變,一掌蓄滿純青爐火拍出,打得四肢奇長的妖怪灰飛煙滅,旋即飄然躍出,抓向半空中的葳蕤翡翠。

  「胡說什麼!」霸天虎與對手硬拼一記,雙雙退後,嘴裡嚷道:「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多半是幾個在紅塵天淪為強盜的妖怪。」

  「我們?」鳩丹媚瞧了瞧我,目光躍躍欲試,顯然想趁混亂之際搶奪葳蕤翡翠。

  我斷然搖頭,有那個人在暗處虎視眈眈,誰能搶走葳蕤翡翠?搞不好還會送命。我禁不住有些擔心,萬一夜流冰按捺不住,親自出手奪寶,豈不正好被那個人幹掉?難道那個人的目的,是想剪除夜流冰?

  眼看美髯公就要抓到葳蕤翡翠……

  「嗖!」

  一條鮮紅的長舌破空射來,卷住葳蕤翡翠,倒飛而回。這名長舌妖怪得手後,立刻躍起,撲向上空丹石公的方向。

  丹石公淩空腳踏奇步,一道道紫氣化出玄妙的圖案,猶如實質,縛住妖怪。不待對方掙扎,一縷紫氣射入妖怪耳洞,從另一側穿透出來,猶如緊箍捆住妖怪,向內一勒。

  「咯嚓!」

  妖怪的頭顱被切開兩半,葳蕤翡翠也在同時被妖怪的長舌噴出。

  與秋軒纏鬥的妖怪倏然抽身躍起,天靈蓋鑽出一團五彩金泥蒲扇,揚風一招,葳蕤翡翠頓時被吸了過去,嵌入扇面,竟然變化成蒲扇上的風景畫。美髯公飄然起身,後發先至地攔住妖怪,雙掌蓄滿純青爐火,正要抖手拍擊。一團身影從斜側方猛然撞來,原來霸天虎被對手擊中胸膛,鮮血狂噴,飛跌而出,恰好撞向了美髯公。

  我暗自冷笑,霸天虎分明和他的對手唱了一出苦肉戲。先前兩人互搏,看似力大勢猛,招招兇險,其實分寸拿捏妥當,悄悄留存餘力。等到關鍵時刻,霸天虎借助受傷,巧妙擋住了美髯公的襲擊,為奪寶的妖怪營造出逃脫良機。

  夜流冰派人趕來怡春樓,必定源自霸天虎的密報,很可能就在燈滅霧起的短短一刻,霸天虎把葳蕤翡翠現世的消息傳了出去。由此可見,霸天虎在魔剎天的地位甚高,才會清楚夜流冰入城一事,與他及時聯絡。

  迫不得已,美髯公側身疾閃,讓開霸天虎,眼角卻透出一線冷厲的寒芒。邊上又沖出一個妖怪,腋窩內鑽出四條手臂,各執兵刃,勢若瘋虎地撲向美髯公。

  奪寶的妖怪直撲丹石公,揚起五彩金泥蒲扇,對準丹石公用力一扇。

  「轟!」

  縷縷紫氣猶如被狂風席捲的落葉,四散開來。與此同時,霸天虎的對手暴吼一記,聲如炸雷,整個身軀急速膨脹,磨盤大的肌肉綻出黑袍,變成一個魁梧巨漢,雙臂猛然抱住了丹石公的腿。

  丹石公悶哼一聲,紫氣猶如箭雨射出雙足,打得妖怪猶如漏風的篩子。後者全身標出無數道血泉,偏偏死不送手,十指深深嵌入丹石公的雙腿。

  奪寶的妖怪趁隙掠過丹石公,左手攀住屋頂,就要翻身而出。

  「你走得了麼?」美髯公臉上浮出一絲冷笑,左手青焰大盛,將拼死纏住他的妖怪罩入火焰,右掌遙遙擊出。廳內的青焰鼎爐猛然一顫,光環猶如實質,「蓬」地彈起,電光石火般套向妖怪。

  望著閃耀灼烈的青環,妖怪漏出蒙面巾的雙眼閃過一絲譏嘲之色,展臂一抖,奮力將五彩金泥蒲扇從屋頂的窟窿口扔了出去。幾乎在同一刻,妖怪被青環鎖住,焚燒成一團烈焰。

  「上面還有接應的人!」秋軒急聲道,眼睜睜地看著五彩金泥蒲扇飛出屋頂。

  美髯公毫不猶豫地起身追擊,直撞屋樑。

  抱住丹石公的妖怪突然身形再次膨脹,自爆內丹。

  「轟!」

  樑柱崩裂,四壁塌陷,炸開的氣浪猶如萬獸奔騰,滾滾疾湧,丹石公被遠遠震開,兩腿鮮血淋漓。美髯公也被氣浪帶及,身形一歪,慢了半拍才沖上屋頂。

  秋軒、丹石公、霸天虎也先後躍出。

  「跟上去瞧瞧!」我抓住鳩丹媚的手,施展補天秘道術,一掠而起。

  火光映耀的遠方,一襲黑影猶如幽靈,隱約閃過。美髯公、丹石公等人緊緊追趕,距離卻被越拉越大。黑影忽隱忽現,詭秘飄忽,間隔剎那便消失一次,隨後又憑空出現在另一個位置,令人難以捕捉他的路線。

  「是夜流冰!葳蕤翡翠在他的手裡!」我沉聲道,身法展開,「哀」化作灰霧籠罩住我和鳩丹媚,全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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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冊 第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不得不跟上夜流冰,因為那個人也必然一路尾隨。奪到葳蕤翡翠的夜流冰,只會被他無情擊殺。而我在沒有弄明白夜流冰身負何種秘密使命之前,他萬萬死不得。

  說來好笑,我們本是冤家對頭,生死仇敵,現在我卻要竭力保住他的命,充當臨時保鏢。

  附近街道燈火通明,佈滿了清虛天、魔剎天的人手,正不停地調兵遣將,攔截佈防,搞得好不熱鬧,但在真正的高手追逐戰中,他們等同於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我駕馭灰霧,貼著沿街的屋頂飛掠而過,神識遙遙鎖住了夜流冰。

  美髯公、丹石公、霸天虎紛紛打出彩焰信彈,召喚幫手。一時間,空中流光溢彩,哨鳴激蕩。明暗輝映的夜色下,夜流冰的行蹤愈加多變難測。多日不見,他的道境也邁入了「空」,漸漸甩遠了丹石公、美髯公等人。

  看情形,夜流冰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適才搶奪葳蕤翡翠時,他匿伏在怡春樓外,沒有選擇直接出手。他也清楚,獨吞葳蕤翡翠等於得罪了清虛天,在戰爭的緊要關頭,此舉弄不好就會因小失大,導致魔剎天與清虛天的盟約生出裂痕。至於六個奪寶的妖怪,反正不是被燒成灰燼就是自爆,死無對證。

  身形忽閃,夜流冰消失在一幢燈火通明的豪樓內,然而神識明確無誤地告訴我,那僅僅是一個幻影。丹石公、美髯公等人卻篤信無誤,直直地向豪樓方向沖去,邊跑邊發出信號,調派手下把那一帶重重圍堵。

  果不其然,幾息後,夜流冰出現在東面的一座牌樓頂,身軀紋絲不動,緊貼樓匾,小心翼翼地藏在匾額寬大的陰影下。再過須臾,他突然展開身形,飛速向南急掠,一會兒功夫,已行至錦煙城的南城牆頭。

  城門已經關閉,近千名人、妖手執兵刃,把附近一帶圍得猶如鐵桶。一連串火把猶如通紅的長蛇,匍匐伸向浣花江沿岸。

  難道夜流冰要出城?我不由一愣,放慢了尾隨的速度,遠遠地吊在後面。不知夜流冰在打什麼主意,繞著城牆一個勁地晃悠。片刻後,蹄聲震噠,一隊蒙面人騎著凶獸,旋風般強行沖出城門,與攔截的人、妖展開激戰。

  這時夜流冰掏出五彩金泥蒲扇,默念咒訣,葳蕤翡翠隨之浮出扇面。他張嘴噴出幽深的夢潭,將葳蕤翡翠攝入。

  我頓感迷惑不解,那個人怎麼還不現身動手?難道眼睜睜地坐視夜流冰拿走葳蕤翡翠?

  俯視城下混亂廝殺的人群,夜流冰眼中露出一縷森冷的笑意,將蒙面黑巾緊裹住五彩金泥蒲扇,悄然丟下城去。下方激戰正酣,根本無人察覺。五彩金泥蒲扇轉瞬沒入人海,也不知被誰踩到了腳底下。

  我心中恍然,五彩金泥蒲扇落在城門口,事後終究會被發現,旁人自然認為奪寶者已經逃離錦煙城。畢竟得到寶貝,溜之大吉才符合常理。由此可見,下面闖城的蒙面人也是霸天虎一夥安排的疑兵。

  換了一襲斗篷,罩上兜帽,夜流冰目光掃過四周,未覺有異,隨即放心地潛回錦煙城。我正要跟過去,心頭莫名一個驚顫,虛空內浮出共時交點,將那個人的位置模模糊糊地標識出來。

  剎那間,我遍體生寒,生死螺旋胎醴在體內瘋狂旋轉,頭也不回,我抓起鳩丹媚全速向前疾沖,右掌向後拍出青碧色的旋風。

  一道詭秘隱晦的劍氣,無聲無息地從夜色裡滲出,幾乎貼著我的背心斬過。劍氣餘勢未消,像滲透骨子的陰風絲絲襲來,旋即被「哀」化去。

  「咦?」在我後方半丈開外,一截凸起的灰色牆垛發出訝然的低語,淩厲披靡的劍氣橫空而出,斬向生死螺旋胎醴。

  青碧色的旋風霎時吞噬了劍氣。灰色牆垛再次發出驚歎聲,一道劍氣猶如繞指柔,圍著生死螺旋胎醴靈活遊走。就像漁網裹住了魚,劍氣帶動起生死螺旋胎醴,引向別處。

  「我是林飛,天刑長老別來無恙?」沒有絲毫遲疑,我當即表明身份,全身骨節肌肉扭動,恢復了原貌。至於鳩丹媚,我仍然用灰霧裹住了她全身,以免被天刑認出,引來不必要的衝突。

  天刑仿佛一層薄薄的灰塵,附著牆垛隨風揚起,銀色的長髮從兩側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大半張臉。「林飛?」他啞然失笑,「我正覺得奇怪,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神秘高手,不但牢牢盯住了夜流冰,還躲過了我兩次勢在必得的刺殺。」

  我心有餘悸地道:「僥倖而已。」直到此刻我才瞭解,天刑最強的技藝並非正面對決,而是暗殺。掌握了物性,加上知微境界,天刑簡直就是一個最完美的刺客,能隨時與周邊環境融為一體,令人防不勝防。如果不是共時交點及時感應,我多半已經受傷。

  天刑緩緩搖頭:「這絕非僥倖。想必你的神識異常敏銳,才會本能地察覺出危險臨近。否則以你目前的妙有道境,不可能躲過我的刺殺。」

  他這麼自作解釋,我樂得裝糊塗。天刑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與楚度一戰,你似乎有所感悟,法力大增。聽說你逃出了蝕魂壑,又火燒了花田?」

  我心頭一凜:「吉祥天果然人脈遍及北境,消息靈通。我自問焚燒花田做得極為隱秘,想不到還是被人抓住了馬腳。」

  「倒不是你露出了什麼馬腳,而是除了剛剛逃出蝕魂壑的你之外,誰會去燒花田?你想讓清虛天當替罪羊,一來想得太過簡單,以當前的局勢,他們有什麼必要和魔剎天翻臉?二來,你的嫁禍佈置稍顯粗糙,不足以使魔剎天採信。」天刑淡淡一笑,「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已經為你亡羊補牢,安排好一切彌補手段。就在上個月的清虛天名門會議上,已經有人親口承認了火焚花田一事。」

  我呆了半晌,比起這些老謀深算的骨灰級大佬,自己還是稍顯稚嫩,需要多多磨煉:「現在我相信,魔剎天的落敗是遲早的結果。」吉祥天的根須早已深深紮入各重天,深厚的底蘊令他們在戰爭中可以施展各種手段,充分打擊對手,將積年潛藏的優勢發揮成勝勢。

  天刑神色凝重:「現在言勝為之過早。若是清虛天和魔剎天全力攜手,我們也沒有把握。」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魔剎天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如果吉祥天能夠全力支持我,便多出幾分贏面。」

  天刑點頭道:「這個絕無問題,我會讓隱無邪與你聯絡。對了,你怎會趕來錦煙城?」

  我把發現魔剎天運送藥材,繼而一路追蹤夜流冰的經過詳細闡述,末了把自己的疑問一股腦兒道出:「天刑長老又為何趕來錦煙城?為何要屢次刺殺我呢?葳蕤翡翠何等珍貴,怎能落入夜流冰之手?還有李老頭,他不是吉祥天的人嗎?長老為何要殺他?」

  天刑略一沉吟,道:「李老頭雖是吉祥天的探子,但他暗中和清虛天、魔剎天勾結,試圖兩頭討好,自然該死。我在怡春樓見你身手遠超眾人,怕你搶走葳蕤翡翠,又見你一路死咬夜流冰不放,所以才下殺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葳蕤翡翠,是我們拿出來的,它必須落入夜流冰之手。」

  我驀地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陷入了深思。

  天刑緩緩抬首,望著蒼茫天際的一顆清冷孤星,輕歎道:「公子櫻就要來了。」

  天色忽然變得陰霾起來,灰暗的雲層在上空翻湧,像波浪彌漫開,淹沒了天刑臉上微薄的光線。

  恰是夜色最深濃的子時。

  「這個消息絕對可靠。」天刑仿佛融化在了黑暗裡,聲音忽輕忽重,像是化作了空中飄忽不定的雲團,「就在兩天前的月圓之夜,公子櫻孤身一人穿過清虛天天壑,秘密潛入了紅塵天。以他的腳程,最遲後天即可抵達錦煙城。」

  公子櫻既然是秘密出行,天刑又怎會知道?我猛地一個激靈,碧落賦內一定有吉祥天的臥底,而且對方的身份地位極高,才會對公子櫻的行程瞭若指掌。我禁不住有些揪心,一旦吉祥天形勢不妙,這個臥底隨時可能會對甘檸真伸出魔爪,以她為人質要脅公子櫻。

  「這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我的心情仿如被濃重雲翳籠罩的城牆,黝暗的四周被遠方的火把一襯,愈發顯得陰森。

  公子櫻來錦煙城,十有八九是為了會晤夜流冰。眼下這個異常敏感的時刻,公子櫻和夜流冰秘密碰頭,圖謀可想而知。

  「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天刑輕輕歎了口氣,這意味著清虛天徹底倒向了魔剎天,吉祥天即將腹背受敵。

  「你們還等什麼?」我憂心忡忡地道,「如果繼續在紅塵天僵持下去,吉祥天只會遭到清虛天、魔剎天前後夾擊,陷入疲於招架的被動局面。不如立刻轉移主戰場,直接攻入魔剎天,殺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現在即使我們想撤出戰場,也辦不到了。魔剎天和我們的大軍對壘瀾滄江將近一年,雙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兵,人馬如同滾雪球越積越多,陣營越布越廣,最後已經欲罷不能,形成無法避免的大決戰。如今兩個龐然大物互相牽制,誰也不敢抽身後退,否則不但聲名受損,還會被對方趁勢追擊,導致兵敗如山倒的大崩潰。」天刑的口氣隱隱透著一絲苦澀,「仔細想來,我們怕是中了魔剎天的圈套。他們故意重兵佈防在瀾滄江一線,不斷製造一些小規模的衝突,然後順理成章地增兵,誘使我們的兵力也隨之投入,逼迫我們不得不和他們進行一場大規模的生死決戰。」

  「魔剎天想要速戰速決。」我和天刑都很清楚,戰事的時間拖得越長,底子深厚的吉祥天就越有利,他們的各種後備資源能夠逐漸發揮作用,完全耗得起持久戰。像現在這樣一戰定勝負,限制住了吉祥天的諸多優勢,對他們極為不妙。最要命的是,觀望的清虛天一旦在決戰中奇兵殺出,後果不堪設想。

  我沉吟道:「你們應該早就做好對付清虛天的準備了吧?」

  「蓮華會上,雖然公子櫻拒絕了吉祥天的好意,但我們仍然想方設法拉攏清虛天各大門派,阻止他們和魔剎天結盟。我們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暴露了吉祥天隱藏在清虛天的勢力,令他們一一浮出水面,公然和公子櫻唱起反調。」

  天刑稍作猶豫,續道:「其實丹石公是我們的人,他表面上是步鬥派的前輩名宿,昔日步鬥派掌門浮舟真人還比他小了一輩。」

  我恍然大悟:「爐火峰的美髯公是公子櫻的人?難怪他和丹石公之間有些不對勁。你們在錦煙城內安插丹石公,原來是為了監視美髯公和霸天虎的動向。」

  「我們竭盡所能,才使清虛天內部出現了分化。以步鬥派、音煞派兩大名門為主的幾百個大小門派,強烈反對和魔剎天結盟,理由自然是楚度曾經挑戰清虛,殺害了各大名門掌教。星谷、爐火峰、璿璣宗、補天門向來以碧落賦馬首是瞻,尤其在清虛天成千上萬的中小門派心目中,公子櫻的話就是金科玉律。至於神通教以及新進成為清虛天名門的天涯海角閣,則另持觀望之態。」天刑話鋒一轉,又道,「雖然我們人單勢孤,在清虛天內部決議會上被公子櫻屢次三番打壓,但也拖延了時間。直到今日,清虛天還難以做出正式出兵相助魔剎天的決定。」

  「所以天刑長老來到錦煙城,是為了破壞公子櫻與夜流冰的會面,阻止雙方佈署戰略聯合計畫。既然如此,何不殺了夜流冰,反倒將彌足珍貴的葳蕤翡翠拱手相讓?」我不解地問道,此時,下方的廝殺聲漸漸遠去,闖出城的那夥人幾乎被盡數斬殺,只剩下幾個逃出重圍,被大批人馬一路銜尾急追,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天刑微微搖頭:「殺了夜流冰,也改變不了清虛天與魔剎天的結盟。我之所以來錦煙城,是為了保證葳蕤翡翠能夠順利送到夜流冰的手上,而不是讓公子櫻得到它。」

  我心中一動:「在魔剎天的眾多妖怪中,夜流冰對楚度最是死心塌地,所以他一定會把葳蕤翡翠奉敬楚度,決不會私吞。我明白了,這塊葳蕤翡翠是假貨?又或是暗含劇毒?」

  「假的葳蕤翡翠怎麼騙得了楚度?何況楚度的法力足以化解任何劇毒。」天刑躊躇許久,似是終於做出了決定,「告訴你也無妨,以你目前的實力,這件事也許還需要你出手相助。」

  深深看了一眼我身後的鳩丹媚,天刑束聲成線,以傳音入密的妙法將整件事的謎底原原本本地透露給我。

  「什麼?金福他們是自殺?」饒是我如今城府深沉許多,也不由目瞪口呆。

  誰也不曾想到,金福二人竟然都是吉祥天的探子,他們的死完全是故布疑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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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5 23:4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紅塵盟

  「金福二人已死。」我喃喃地道,「整個計畫的破綻自然就沒了,還會令清虛天和魔剎天彼此猜忌,生出嫌隙。」

  像葳蕤翡翠這樣的寶貝,只有傻子才會拿出來給別人。楚度就算得到了葳蕤翡翠,也會懷疑其中暗藏貓膩,在查出真相之前,不會輕易服食煉化葳蕤翡翠。但金福二人一死,所有的線索就此掐斷,留下的種種疑團無從追查。

  楚度最終會不會服用葳蕤翡翠呢?若是不斷給他壓力,若是出現一個足以和他匹敵的高手,若是魔剎天的形勢變得惡劣……

  「你考慮得怎麼樣?」天刑忽然問道,「有你加入,我們也多了一分勝算。」

  「難道我有拒絕的理由麼?」我沉默片刻,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能動甘檸真。作為補償,我會提供一個足以和楚度匹敵的絕頂高手,為你們的計畫打響頭陣。」

  天刑霍然色變:「北境還有這樣的高手?他又怎會心甘情願受你驅使?」

  我淡淡一笑,眼前浮現出晏采子的身影:「放心吧,到時候我會讓楚度主動找上他的。」

  天刑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慨然應允。

  我又道:「葳蕤翡翠的計畫雖然巧妙,但太過孤注一擲,搞不好反會弄巧成拙。楚度只要能逃過此劫,完全煉化葳蕤翡翠,北境就再也沒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

  看了看沉默無言的天刑,我一字一頓地道:「紅塵天這一戰,吉祥天必須勝。我們決不能讓清虛天和魔剎天結盟!弄清楚公子櫻和夜流冰密談的內容,你我再謀對策。」

  天刑失聲輕笑:「你倒是不會輕易死心。好,既然你雄心勃勃,本座就陪你玩一把!」

  當下,雙方定好聯絡方式和初步計畫,各自返回錦煙城。城內的各條街道依然燈明如晝,人聲鼎沸。一群群氣勢洶洶、全副武裝的人、妖正在大肆搜查全城,鬧得雞飛狗跳。時不時發生小規模的衝突鬥毆,血濺街頭。與之形成荒誕對照的,卻是賭坊、妓院、飯莊照樣有大量客人通宵玩樂,醉生夢死,渾然不管城內劍拔弩張的兇險氣氛。

  「這些人已經麻木了。」鳩丹媚側身閃到樓簷下,讓過十多輛呼嘯追逐的獸車,美目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

  「他們只是將內心的恐懼用狂歡的方式釋放罷了。」走在街頭,我不勝唏噓,生逢亂世,除了苦中作樂,這些小人物還能怎樣?大浪淘沙,金子固然閃光,但又有多少人會沉作江河底下的淤泥?

  鳩丹媚忽然問道:「剛才那個人是吉祥天的天刑?」

  我點點頭,瞧她神色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樣,沉聲道:「他就是當初給你施下刺衣咒的人。你是否認出了他?依我看,天刑臨去時看你的眼神頗堪玩味,似乎也識破了你的身份。」

  鳩丹媚香肩微顫,眼神流露出仇恨的光芒:「他向你動手時,我感覺到了無孔不入的鋒銳劍氣。當年我妖力低弱,被他釋放的劍氣驚栗得渾身痙攣,如陷噩夢,是以立刻認出了他。只是我不明白,天刑和我無冤無仇,又非好色之徒,為何要對我施咒?」

  「應該和你的第十根蠍尾有些關係。」我寬慰了她幾句,心中暗忖,將來與吉祥天合作狙殺楚度時,我大可動些手腳,令雙方同歸於盡,解決掉天刑這個大麻煩。

  反正大家都是利益關係,翻臉我也毫無愧疚,何況我一旦坐上魔主之位,勢必會成為吉祥天的威脅。

  雖然心懷怨懟,但鳩丹媚明白現在我們和吉祥天共坐一條船,不是和天刑算舊帳的時候。等我們回到平安客棧,已是二更時分。不出所料,夜流冰並不在客棧,顯然轉移了住所。

  走到廂房門口,我突然停下腳步。

  黑魆魆的屋內,依稀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二弟,錦煙城還真是一個玩樂的好地方。明天咱們再去瞧瞧小鳳仙,看看到底是誰采到了這朵饞人的鮮花?」我沖鳩丹媚使了個眼色,推開房門。

  「林龍兄、林虎兄,秋某久候多時了。」一點昏黃的燭光亮起,映出秋軒含笑的臉龐,他朝我拱手施禮,「深夜冒昧打擾,還望林兄恕罪。」

  怎麼是他?我頗感意外,不露聲色地道:「閣下不愧是錦煙城的城主,耳目靈通,這麼快就查到了我們兩兄弟的落腳點。」

  「林兄見笑了,如今的錦煙城,哪裡輪得到我這樣的小角色擔當城主?美髯公、霸天虎、丹石公個個都強過了秋某,何況還有林兄這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像是換了一個人,態度出奇地客氣恭敬,全然沒有當初的敵意。

  我心頭一凜:「深藏不露?秋兄說話怎麼夾槍帶棍的,讓人聽得糊塗?」

  「林兄請看。」秋軒舉起左手,向我示意,白皙乾燥的掌心,隱隱烙刻著一道,淡黃色的疤痕。疤痕歪歪扭扭,又短又細,形似蟲體。

  「咦?」神識內的螭驚訝地嚷道,「這不是見風蟲嗎?壞了,這小子早知道你在扮豬吃老虎!」

  「此蟲得自靈寶天,名曰見風。」秋軒對著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疤痕忽然扭動起來,上半身慢慢拱出肌膚,化作了一條怪蟲。蟲臉雖小,但五官分明,表情與人無異。秋軒將掌心正面朝對我,怪蟲滿臉堆笑,竟然露出討好的表情,軀體對我頻頻點動,似在做磕頭的動作。

  「見風蟲是一種能夠辨認法力高下的靈蟲。遇上法力低弱的人、妖,它怒目凶顏,囂張倨傲;遇上高手,它和顏悅色,諂媚逢迎。」秋軒侃侃而談,「當初秋某以它探測美髯公、丹石公,見風蟲僅僅露出笑臉,而林兄卻能令它俯首磕拜,可見林兄法力高深莫測,還在我等之上。因此在怡春樓時,秋某便猜出了林兄的修為。試問這樣的高手,怎會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粗魯莽夫?林兄在怡春樓如此做作,分明想掩人耳目,別有所圖。」

  我神色一僵,頓覺奇怪。秋軒深夜來訪,毫無顧忌地喝破我的底細,難道不怕我惱羞成怒,殺人滅口?

  秋軒似是猜出我的疑慮,氣定神閒地道:「林兄非但不該視我為敵,還要感謝在下的配合哩。秋某故意當眾挑釁林兄,譏諷你的粗蠻,正是為了幫助林兄掩蓋身份。我裝作受辱,挑唆阿裡巴巴出手,借林兄之手幹掉他,也是為了林兄著想。」

  「嘿嘿,像秋兄弟這麼熱心腸的朋友,咱家還是第一次遇到。」我狐疑地乾笑數聲,一時搞不清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秋軒坦言道:「阿裡巴巴本是秋某多年的合作夥伴,他手下四十大盜劫掠得來的財物,一直由秋某代為銷贓。林兄殺了他,大可取而代之,以秋某合作人的身份公開在錦煙城活動。無論林兄此行懷有何種目的,這個身份都更方便你的行事。」

  「胡說八道!我們兄弟倆只是打算趁這亂世,黑吃黑地撈幾票,能有什麼目的?」鳩丹媚霍然上前,怒目而視,與我呈夾角之勢逼向秋軒。

  「那麼吃掉吉祥天,或是魔剎天的好處,算不算幹上一大票?」秋軒不但沒被我們的聲勢嚇退,反而湊近了,眼中閃過炙熱的光芒。

  我忍不住失笑:「秋兄莫非得了失心瘋?你我勢單力孤,怎麼敢和魔剎天、吉祥天那樣的龐然大物對抗?」

  「錦煙城不是吉祥天,也不是魔剎天的!它是我秋家數百代人辛辛苦苦經營下來的基業,決不容外人奪走。」秋軒猛地一拍桌子,掌風震得燭火搖搖欲滅。似是怕人察覺,他又小心翼翼地向窗外望瞭望,壓低了聲音:「在紅塵天的各大城鎮,如今已有成千上萬個像秋某這樣的家族暗中聯合起來,誓要還紅塵天一個朗朗乾坤。林兄若懷雄心壯志,不妨加入我等大業。以你的法力,必將成為執掌紅塵天牛耳的人物!」

  我聞言一驚,聽秋軒的口氣,紅塵天儼然有一股本土勢力蠢蠢欲動,打算利用戰亂火中取栗。「你就不怕咱把你的底細賣給魔剎天或是吉祥天麼?」

  「不瞞林兄,其實阿裡巴巴一直暗中與魔剎天的霸天虎勾結,謀算我的產業。林兄殺了他,魔剎天怎會放過你呢?李老頭在怡春樓死得詭異莫名,美髯公、霸天虎他們勢必要找一頭替罪羊向吉祥天交代,孤立無援的林兄是最好的人選。不用一天,林兄刺殺李老頭的消息就會傳遍錦煙城,到時吉祥天豈能容你?」秋軒的語氣此時方才流露出一絲洋洋自得,「所以天下雖大,但除了投奔我們紅塵盟,林兄再無其它退路。」

  紅塵盟?一個跳出來的新勢力?它僅僅是想從吉祥天與魔剎天的爭鬥中撈取好處,還是包藏了更大的圖謀?

  這一局爭雄北境的棋,幕後抑或有更多的棋手?

  我心中微動,秋軒此人掌控錦煙城多年,的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連我也被他不知不覺算計了。換作其他人,此刻興許不得不屈服,只是他萬萬想不到我和吉祥天的關係。

  但這也可能是他試探我的手段。如果我全無忌憚,豈非不打自招,承認我屬於吉祥天一方的勢力?

  「老子可不是嚇唬大的!」我獰笑著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猛然把他按在桌上,強橫的六欲元力壓得他動彈不得,「不管你們是紅塵盟還是魔剎天、吉祥天,想要我們倆兄弟賣力氣,就得送上真正的好寶貝!」

  秋軒的神情絲毫不見慌亂,和我對視片刻,意味深長地道:「林兄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好,如果我們需要林兄出手相助,自會與你聯絡,拿出讓你滿意的丹藥、法寶或是秘笈,希望兩位到時不要推辭。」

  我緩緩鬆開手,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故意放軟口氣:「只要有好處,什麼都好商量。」

  「林兄,我們紅塵盟的勢力遍及整個紅塵天,可謂消息靈通,人脈廣博。雖然我等無法和魔剎天、吉祥天硬拼,但若相助其中一方,足可影響紅塵天戰局的勝負。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無論林兄來錦煙城所為何事,紅塵盟都可傾力護持。」

  秋軒說畢身影一閃,在狹小的斗室內連邁數步,地面頓時如湖水顫起一縷細微的波紋,剎那間,他活生生地消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略感訝異,運轉鏡瞳秘道術向地下探測,卻什麼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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