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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你發通告給報社?湯姆叔叔,我簡直不敢相信。真可怕,這錯得很離譜嘛!」
安琪聽說叔叔發佈消息,代她接受求婚,彷彿當頭一棒。她正在圖書室來回踱步,一面滔滔不絕。她怒火中燒,愁眉不展,正努力設法脫困。
下午她剛從公園騎馬回來,身上還穿著綴有金繐的暗紅色新款騎馬裝,頭上依然戴著飾了一支神氣紅羽毛的成套的帽子,腳上也還穿著她的灰色皮靴。傭人告訴她湯姆爵爺找她,她一陣風似的趕到圖書室。
結果卻被當頭棒喝。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湯姆叔叔,你怎麼能犯這種錯誤?」
「不要認為這是錯誤。」湯姆含糊其辭地說。他坐在扶手椅上宣佈這件事情,然後又一頭埋進剛剛在讀的書本中。「費翰里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定是搞錯了。費翰里根本沒有向我求過婚。」安琪來回踱步,很生氣地思索這個問題。「他顯然是要跟凱蒂求婚,而你會錯意了。」
「不要這麼認為嘛!」湯姆看書的頭埋得更深。
「算了吧,叔叔,你有時會心不在焉。你常常把我的名字和凱蒂的名字搞錯,特別是你在讀書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
「那又怎麼樣?你們兩個人的名字都是羅馬皇帝的名字。」湯姆努力找借口。「偶爾搞錯是難免的。」
安琪哼了一聲。她瞭解叔叔,當他全神貫注在希臘羅馬文學時,要讓他完全專心是不可能的。費翰里來訪之前,他一定是正在讀書,難怪他會搞混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事關我將來的終身,你竟然沒有先徵詢我的意見。」
「他會是一個穩重的丈夫,安琪。」
「我不要穩重的丈夫。我什麼丈夫都不要,穩重的更不要。什麼意思嘛?穩重,馬也很穩重呀?」
「問題是,孩子,你可能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
「很可能。不過你看不出來嗎?叔叔,人家不是來跟我求婚呀,這一點我很肯定。」安琪轉來轉去,暗紅色的裙子兜得像個池塘。「噢,叔叔,我不是對你發脾氣。天曉得你對我這麼好,這麼大方,我應該永遠感激你,這你也知道。」
「我也一樣感激你,親愛的,為了今年的社交季你為凱蒂所做的一切。你讓她從一隻害羞的小老鼠變成萬人矚目的焦點,她母親在世一定會覺得很驕傲。」
「這沒什麼,叔叔,凱蒂是個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孩。只是她的服裝和社交禮儀需要一些指點罷了。」
「這些你都替她做了。」
安琪聳聳肩。「來自我母親的遺傳吧。她常請客,我也學了很多。我還得力於賀夫人,她誰都認識,所以這一切不能全歸功於我。我很清楚您要我把凱蒂帶入社交界是為了治療我的憂鬱。您很好,真的。」
湯姆嘟嘟囔囔地道:「我只記得,有一天晚上我要你陪凱蒂去參加晚會。從此你就把她當成你的責任,孩子,事情就開始了。」
「謝謝您,叔叔。關於費翰里,我堅持——」
「現在你不用擔心費翰里的事。我說過,他是個穩重的丈夫、穩如盤石,既聰明又有錢,女人家還要要求什麼呢?」
「叔叔,你不懂。」
「現在你只是情緒有點激動,諾森柏蘭家的人常常很情緒化。」
安琪滿懷挫折感地盯著叔叔,然後在她眼淚流出來之前衝出房間。
那天晚上安琪盛裝要赴宴時,依然充滿了有苦說不出的挫折感,不過至少不再泫然欲泣了。她告訴自己,眼前的危機需要採取行動,不是鬧情緒的時候。
凱蒂很關心地看著安琪愁眉不展的臉龐,然後她以優雅的姿勢倒了兩杯茶,帶著柔柔的笑容將一杯遞給她的堂姊。「冷靜一點,安琪,不會有事的。」
「出了這麼大的錯,什麼狗屁怎麼可能不會有事。天哪!凱蒂,你不懂嗎?我們大難臨頭了。湯姆叔叔興奮得衝出去對新聞界發佈消息。到明天早上,費翰里和我就算正式訂婚了。一旦消息見報,他就沒有辦法無損清譽地退婚。」
「我瞭解。」
「那你怎麼還能沒事兒人似地倒水喝茶?」安琪重重放下杯碟,跳了起來。她在臥室裡轉來轉去,大踏步地走來走去,兩道眉毛糾結在一起,雙眼低垂。
安琪第一次對自己的穿著漫不經心。她的心緒亂極了,以至於無法集中精神來做這項她平日最喜歡的挑選衣服的工作。女傭貝絲替她挑了一件領口開得很大膽並綴有緞質小玫瑰花的玫瑰色晚禮服,也是貝絲幫她選成套的緞質便鞋和長手套。貝絲還做主將她褐栗色的頭髮梳成希臘式的髮型。安琪來回走動時,瀑布般的髮便左右晃動。
「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凱蒂喃喃說道。「我印象中你滿喜歡費翰里的。」
「才不呢!」
「得了吧,安琪,連爸爸都注意到你對伯爵有興趣,前幾天還提到這件事呢。」
「我只是要了一篇費翰里最近所寫『古羅馬帝國之崩亡』的論文來讀罷了。這很難稱之為喜愛。」
「嗯!就算是這樣,爸爸徑行代你接受費翰里求婚也沒什麼好訝異的。他以為你會很高興,而事實也如此。這是天作之合,安琪,你不否認吧?」
安琪不再踱步,良久才以幽怨的眼神看著她堂妹。「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凱蒂,這根本是個錯誤!費翰里絕不會是跟我求婚,等一百萬年也不會。他認為我是個可怕的淘氣鬼,是個總是差一點就沾上醜聞的沒規矩的頑劣少女。對他而言,我是難以駕馭的小累贅。在他眼中,我是最不理想的伯爵夫人。而且他很對。」
「胡說!你會是個可愛的伯爵夫人。」凱蒂真心地說。
「謝謝!」安琪滿懷懊惱地哼了一聲。「不過你錯了。我聽說費翰里的前任夫人是最理想的伯爵夫人,而我也不想讓自己符合前任夫人的標準。」
「喔,對,他和佳琳結過婚。我記得母親提過她。伯爵夫人對母親寫的那些淑女叢書極其推崇,我想佳琳就是按書養大的。母親常說佳琳是她那些教材的活模板。」
「真不錯!」安琪走到窗邊,落寞地凝視著後花園。「費翰里和我毫無共同點。對於許多當今的問題,我們觀點完全相左。他不喜觀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女性,而且他也表明這種態度。他要是知道我做的事,鐵定會大發雷霆。」
「我想像不出費翰里大發雷霆會是什麼樣子,而我也不認為你行為有什麼不檢。」
安琪氣餒了。「妳的肚量實在很大,但是費翰里不可能娶我的。」
「那他為什麼要跟你求婚?」
「我認為他並沒有求婚,」安琪倔強地說。「這是個要命的錯誤。毫無疑問他想求婚的對象是你。」
「我?」凱蒂的杯子?;;?;;啷啷地放在碟子上。「老天!這不可能。」
「當然可能。」她眉頭皺得更緊。「我一直在想誤會是怎麼發生的。今天下午費翰里一定是來跟『貝小姐』求婚,因為我年紀比較大,所以叔叔就認為是我,但是其實他是指你。」
「真的嗎,安琪?我很懷疑爸爸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
「這完全可能,叔叔就常把我們兩個搞混。」
「也沒有常常啦。」
「不過你不否認發生過吧。」安琪堅持道。「可憐,︵譯註:poor意同貪窮︶的費翰里。」
「窮?我聽說他很有錢呢。在杜塞有房產。」
「我不是指他的財務狀況。」安琪很不耐煩。「我是說明天早上他看了報紙一定既恐慌又困窘,我得立刻採取一些行動。」
「你又能怎麼樣?現在都快九點了。再過幾分鐘我們就要去參加白家的晚會。」
安琪下定了決心。「今晚我得去拜訪一下賀莎莉夫人。」
「今晚你又要去『龐碧亞』?」凱蒂柔和的聲音帶有斥責的味道。
「對,妳要不要一起去?」安琪不只一次邀她,而她也知道答案是什麼。
「不!光聽名字就要考慮一下。『龐碧亞』,讓人有不貞的聯想。安琪,我真的認為你不該把太多時間耗在俱樂部裡。」
「拜託,凱蒂,今晚別說教。」
「我知道你喜歡那裡,也喜歡賀夫人。但是我在想『龐碧亞』是不是助長了你體內諾森柏蘭家系的特質。你應該盡量克制壓抑這些衝動魯莽的傾向。特別是你現在即將成為伯爵夫人。」
安琪垂下眼睛看著她可愛的堂妹。有時凱蒂真是像透了她母親,著名的貝樸媛夫人。
安琪的嬸嬸樸媛是好幾本教科書物作者,諸如—女性舉止品行之教導或女性心向之導正。凱蒂地打算追隨母親寫一本名稱暫定為『女性實用知識導讀』。
「凱蒂,如果我能及時把這件事擺平,你願意嫁給費翰里嗎?」
「不會有錯的。」凱蒂站起來,平靜地走到門邊。她穿著安琪特為她的形象而挑選的衣服,看起來真像個天使。剪裁雅的淺藍色絲袍在穿了便鞋的腳邊搖曳生姿,金色的頭髮中分,梳成聖母馬利亞的髮型,頭上還別了一根小小的鑽石髮梳。
「但是萬一錯了呢,凱蒂?」
「當然,我會遵照爸爸的意思,我一直想當個乖女兒。不過你會發現不會有錯的。整個社交季你都給我許多寶貴的意見,安琪,現在讓我給你一點意見吧。你要盡量討好費翰里,讓你的舉止像個伯爵夫人,那麼伯爵也會對你很好。或許你結婚之前想看看我母親的書。」
堂妹走出去關上門時,安琪為之氣結。住在漢普夏家中有時還真受不了。
毫無疑問,凱蒂會是個完美的伯爵夫人。我要讓伯爵稱心如意。這兩個人結婚不到兩周必會無聊透頂,不過那是他們的事。安琪站在穿衣鏡前,邊想邊對著自己的影像皺眉頭,她注意到自己還沒挑出搭配玫瑰色袍子的珠寶。
她打開梳妝台上的小珠寶箱,裡面放了兩件寶貝:一張仔細折好的紙和一條項鏈。這張紙上有點點棕色斑點,是她哥哥過世前不久寫的一首不甚愉快的小詩。
項鏈是他們諾森柏蘭家族女性三代的傳家寶。是母親留給她的。血紅的紅寶石和碎鑽交雜鑲成,中間懸有一顆大大的紅寶石。
安琪將項鏈仔細地扣緊脖子,這件首飾她常戴,是母親僅存的遺物。其它的都已變賣,用以換取哥哥理查的軍職。
安琪戴好項鏈,紅寶石安臥在雙乳之間。她轉身面對窗戶,開始瘋狂地訂定她的計劃。
翰里午夜過不久便從俱樂部回到家裡,他打發傭人上床,自己則直驅心愛的圖書室。女兒最近的來信放在桌上,內容詳述她的學習進度和杜塞的天氣狀況。
翰里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坐下,再把信讀一遍。瑪麗已經九歲了,他以她為榮。她顯然是個嚴謹勤勉的學生,想要盡力討好父親並把事情做好。
翰里親自為瑪麗設計功課表,並且每一步驟都仔細督促。瑣瑣碎碎的事情像水彩畫和小說閱讀都毫不留情地從課程中剔除。翰里認為這些東西會導致輕浮和浪漫,而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
每天的功課則由家庭教師費萊莎負責教導。費萊莎是費家的窮親戚,翰里很慶幸家裡有這個成員。萊莎姑媽的教育觀點與他一致。翰里希望瑪麗的學習,由她來指導最適合不過。
翰里放下信,啜一口白蘭地,然後仔細想著:一旦這個規矩很多的家由安琪負責管理會是什麼樣子呢?
或許他真的是昏了頭。
窗外有東西一閃而過,翰里皺著眉往外望,只見漆黑一片。接著他聽到輕輕刮的聲音。
翰里歎了口氣,拿起身邊漂亮的黑檀木手杖,這根手杖向來不離左右。倫敦不是歐陸,而且戰爭也結束了,但是這個世界似乎永無安寧的時候。
他手拿手杖,站起來,熄了燈,然後走到窗邊站著。
房間一暗,輕輕刮的聲音更雜了。現在有點危險,翰里認為。有人正沿著屋子匆匆穿過樹叢。
過了一會兒,有人急急敲著窗戶。翰里向下望,看到一個穿連帽斗篷的人隔著窗子看。月光下可以看到一隻小手再度輕敲窗戶。
這隻手似曾相識。
「該死!」翰里把手杖放在桌上。他唰地一聲很生氣地打開窗戶,雙手放在窗台上探身出去。
「多謝天老爺,您還在這兒,爵爺。」安琪拉下帽子。白色的月光照出她臉上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我看見燈亮著,知道您在裡面;後來燈突然滅了,我怕您走了。今晚要是沒見著您就糟了。我在賀夫人那兒等您回來已經等了一個小時。」
「我要是知道有位小姐在等我,我一定會早些回來。」
安琪皺皺鼻子。「您生氣了,對不對?」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翰里彎下身,隔著披風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從窗戶拉進來。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樹叢裡有個身影蹲著。「那個死傢伙是誰?」
「是克魯,爵爺,賀夫人的管家。」安琪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賀夫人堅持要他陪我來。」
「哦,克魯,我知道了。你在這兒等著。」翰里雙腿越過窗台,跳到濕漉漉的地面上,對著樹叢裡的身影招手。「過來,好傢伙。」
「是,爵爺。」克魯一跛一跛地上前,笑盈盈的眼睛在夜裡閃閃發光。「要我做什麼嗎?」
「你今晚做的已經夠多了,克魯。」翰里咬牙切齒地說。他注意到安琪在開著的窗邊徘徊,於是當他面對薛比德時,他降低了聲量。「你要是膽敢再幫她冒這種險,我一定親手把你擺平,讓你永遠起不來。聽懂了嗎?」
「是,爵爺。對,爵爺。」克魯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慢慢往後退,可憐巴巴地說:「我在外頭等貝小姐就好,您不用擔心夜裡的冷空氣會給我這把老骨頭惹來風濕痛。您不用擔心我的關節,爵爺。」
「我才不擔心你的關節,除非我打算把它一根根拆了。你回莎莉那兒,我會照顧貝小姐。」
「莎莉打算用她的馬車,連同『龐碧亞』的幾個會員送她回家。」比德用自己的聲音輕聲說:「甭急,翰里。除了我和莎莉以外沒有人知道她來這裡的事。我會在莎莉的花園裡等安琪。只要你送她回那兒,她就不會有事。」
「你這些話真令我寬心,比德。」
比德貼了假鬍鬚的嘴笑了笑。「這不是我的點子,你曉得,這全是貝小姐一個人想出來的。」
「很不幸,我完全相信。」
「阻止不了她。她要求莎莉讓她偷偷潛進你家花園,到你屋旁的小徑等著,莎莉很聰明地堅持要我同行。我們怕萬一路上發生什麼事。」
「你走吧,比德。你那老掉牙的借口我沒興趣聽。」
比德笑著遁入夜色中。
「克魯上哪兒?」安琪問。
「回他主人那兒。」翰里爬進圖書室,關上窗戶。
「哦,您真好,打發他回去。外面那麼冷,我也不希望他站太久,怕他會風濕痛。」
「他要是再做那種事,讓他痛一痛也無所謂。」翰里嘟嚷道,又點亮了燈。
「噢,請不要怪克魯,這全是我的意思。」
「原來如此,那麼我告訴你,貝小姐,這是非常不穩重的行為。是不經大腦,愚蠢而且應該好好處罰的主意。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那麼你或許可以解釋一下是什麼事情讓你非得冒生命和名節的危險以這種方式來見我?」
安琪略帶挫折地小聲說:「這不太好解釋,爵爺。」
「顯然是。」
她張開斗篷,轉身面對尚有餘光的灰燼。胸前那顆大紅寶石映著餘燼,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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