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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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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14:13
第198章 祭祀天地
  
   對於汾州胡市銀子難以清點的問題,陳四清提出了完美的方案。

    大楚將在戶部和都亭驛裡開設「銀局司」,由戶部專門的官員管理。銀局司的戶部官員專門負責開具一種叫做「銀票」的憑證,這種憑證只有在互市中有用。來汾州參與競買權的商家交納一定的保證金換取銀票,進行交易時,用這種銀票代替銀子,到最後結算之時,根據銀票數量交納官府稅金和擔保金,然後剩下的銀票換算成銀子最後結算。

    所有一切交易完畢,官府退回給商家開具銀票的保證金。

    因為互市中的交易最讓戶部頭疼的就是清點銀兩,所以這個方案可以解決一半的耗時問題。胡人根本沒有錢,所以用不用金銀交易無所謂,這種大楚做「銀局」的方式和大富翁一樣,只不過大楚變成了「銀行」,買賣土地房子變成了互市中雙方購買或出售東西。

    有了「銀票」,管理起互市更加方便,而銀票只能在互市中使用,則保證了不會出什麼大的亂子。

    先皇和楚睿在經濟上的事務一樣是詢問陳四清陳老大人的。而他每一次都沒有讓他們失望。剛剛立國時,但凡鑄錢、開源、節流,每一次完美的方案都是他擬出,這十數年來,皇帝私庫裡的銀子翻了三倍,便是這陳家的功勞。

    只是陳家幾個嫡子能力都平平,說是他們在打理私庫,其實還是陳四清在出謀劃策,他們只是執行而已。等陳四清一死,怕是私庫裡的錢就沒辦法漲得這麼快了。即使如此,楚睿還是對陳家十分感激。

    他手上有錢,就不需要動用國庫,諫官也不會盯著他今天加了一個菜明天送了皇后一件什麼東西瞎囉嗦,更不用擔心留下奢侈過度的史名。

    他的私庫和國庫都十分充盈,遇見災年或戰爭,也能支持好一陣子。

    「陛下,其實這並非老臣的主意,而是臣的小弟子李釗給臣的啟發。」陳四清有意提攜弟子一把,讓他在皇帝面前留個印象,便繼續說道:「微臣這弟子喜歡玩一種遊戲,開局之始就會發佈這些銀票代替錢來使用,更有銀局管理銀票,到遊戲最後結算收益。微臣和弟子玩了幾回這個遊戲,突然靈感一閃,覺得在小範圍內使用這種銀票也不是不可。商人多變通,只要對他們有利,他們很容易接受新的事物。」

    「陳大人的弟子,似乎是信國公家的侄兒?」陳四清正式收了這個孩子做弟子時,倒是引起了京城許多人家的注意。

    陳四清受徒弟向來不拘一格,商人也有,士子也有,農民工匠也有,但只有一點,那人必須在算學一道上有極高的天賦。

    但來找陳四清拜師的,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因為小孩子大部分是接觸不到算學的。只有一些商家的孩子,從小在店裡看著算賬,才會發現這種天賦。

    楚睿從陳四清口中知道李釗在算學一道上的天分常人難及,心中也是詫異。

    「這……李釗家也算是富族,為何嫡子會精於算學?」

    一般只有拿來當管家培養的庶子會精於算學,嫡子應該學的是孔孟之道才對。

    說到這裡,陳四清也是好笑,忍不住搖著頭說:「說來也好笑,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發現此子在心算上頗為了得,便拉了我這小弟子幫著算賬。一來二去間,李釗的心算越來越強,又自己總結一套省事的法子,老臣一見此子驚為天人,立刻就收為了關門弟子。」

    「……這李釗,竟有這般天賦嗎?」

    「老臣的幾個兒子其實都不成大器,孫子輩也都是榆木腦袋。老臣也不知道還能效忠陛下幾年就要駕鶴西去了,以後我的衣缽,怕是只有這個孩子能夠繼承。」陳四清捻著花白的鬍鬚,「天賦倒是其次,這孩子心思憨直,沒有野心,也沒有貪慾。這才是最難得之處。」

    楚睿一聽陳老大人這話,便知道了為何陳四清看重這李釗。

    要管皇家的私庫,最重要一點就是不貪。一旦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欺君乃是殺頭的大罪,反倒給自己惹了殺身之禍。陳四清一聲閱人無數,又是和錢糧打交道的,見慣了險惡的人心。他既然相信李釗的品質,願意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甚至認為他的品性能力更勝過自己的子孫,那這個李釗就一定有過人之處。

    「我已用天眼看過,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乃是蔭星天梁托世,蔭星又是老人星,所以這位封君老了以後便有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蒙蔭周圍之人的能力。陛下不妨多接觸接觸這位老太君,帝星雖然黯淡,但也不是不能消災解厄的。」

    楚睿想起張璇璣的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如此說來,邱老太君倒是為國發掘了一個人才。邱老太君幾個子孫各個都是國之棟樑,當賞,當賞!」

    當下就賜了各種封賞下去,信國公全府上下人人有份。

    這倒引得陳四清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句話引得了龍心大悅,給這信國公府上下帶來這麼多好處。

    該賞的難道不該是他嗎?

    他為了這套「銀局」的法子絞盡腦汁了好多天,這才做出十全十美的謀劃來好不好?

##############################

      信國公府。

    「你爹好像有好幾天沒有回來了?」顧卿把小李湄放在膝蓋上,讓她自己在上面蹦躂。

    一旁看著的下人們心裡嚇得要死,老太太雖然現在身體比以前要好得多,可小小姐長得這般……健壯,若是把老太太的腿蹬出個萬一來怎麼辦?

    李銘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自家妹妹,點點頭回奶奶的話。「我爹說北面的異族有異動,所以要發公函去北面要求戒備。我爹住在部裡好幾天了,說是要清點兵員數量。」

    所謂兵將未動,糧草先行。去年南方大水毀了不少收成,朝廷免了江南去年和今年的春秋兩季的稅,又開庫放了糧食和種子,國庫沒有前幾年那麼豐盈。

    加上前年雪災,又調出了不少棉花,現在糧食和棉花的儲備都不夠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發生戰爭是很讓人頭疼的。

    李茂拉著戶部和工部的人已經在兵部算了好多天了,若是真打仗了,戶部如今可以撥多少錢,多少糧,輜重要運過去需要多久,他都要在皇帝問策之前統計出來。

    好在現任的戶部尚書是張寧的心腹,算是有些香火情,工部侍郎仇靖之子和他侄子又是同學,也有交情,所以倒沒受什麼阻力。

    「咦?北面真的要打仗了?」

    難道那張璇璣說自己夜觀天象,發現北方將要大亂是真的?

    古代人才可真多啊!

    顧卿看著李銘小小的人兒吃力地抱著胖嘟嘟的妹子,喘著氣在把她抱上暖炕,讓她在暖炕上爬來爬去,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了小李湄的屁股上。

    皮瘋了這孩子!

    嘶!

    李銘的臉皮抽了抽,替自家妹妹肉疼。

    小李湄卻像是沒感覺到奶奶打了她一般,一邊咯咯咯的笑著,一邊爬到另一邊去揪毯子上的花去了。

    「二月你真要去國子監?」顧卿有點不捨的看著自己身邊最後一個孫子,他今年才十一歲,就要去國子監讀書,實在是讓人心疼。她家的微霜堂對國子監學生開放,所以她知道一些國子監的制度。

    國子監在理論上是寒門和高門一半一半,但實際上寒門能得到推薦升入國子監的畢竟很少,大約只佔國子監的三成。五品以上官員的孩子如果上折得到同意便可以進入國子監讀書,這個年齡一般是八到十五歲,等讀完最少也要七年。

    有些人家孩子能夠直接蒙蔭入官或者有爵位在身的,就不願意進國子監,因為花的時間長,考科舉還不一定能過。

    但對寒門子弟來說,能夠被推薦進入國子監,代表每個月朝廷會專門給生活費讓他專心讀書,食宿都在國子監裡,又省下一筆開支,簡直就是他們這些寒門的福祉。

    國子監讀書是「三捨升補法」,學生進學時進行一次考試,由博士根據學生的學習程度進入「小學」或「大學」。在大學,又分內捨、外捨和上捨,小學考試合格直接進入大學的「內捨」,不合格的進入「外捨」,「內捨」考的好的,進入「上捨」。

    能夠在科舉中得到名次的學生,大部分都是「上捨」的學生。

    在國子監,只佔三成的寒門學生大多在「內捨」和「上捨」裡,「外捨」大多是混日子的,國子監學生不需要鄉試,所以比其他人多了許多便利,哪怕考不上,起點也不一樣。

    混日子的人就什麼人都有了,二十多歲娶了妻生了子了還在裡面讀書的也有。只要沒犯什麼劣跡,國子監便不能把他們清退。

    顧卿和杜先生請教過,他說以李銘的程度,一進去應該就是在內捨。能進內捨的,大部分是十四歲以上的孩子,他這麼一個小毛孩子,在一堆少年甚至青年之中讀書,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

    明面上的是不會有了,可是他年紀小,暗地裡吃虧總是有的。

    李銘看見自家奶奶在發呆,便知道她又開始想些有的沒的了。

    比如他哥哥在宮裡會被人欺負,他爹在朝裡會被人欺負,他堂兄在汾州會被胡人欺負,他表弟在陳老大人府裡會被親孫子欺負。比如他在國子監會被大孩子欺負。

    雖然說被人這麼關心是很幸福啦,可是他們好歹也是貴胄出身,難不成會像街頭的莽孩子一般被人按到地上打不成?

    就依他兄長的脾氣和力氣,誰要欺負他,得先看看自己有幾條命好不好?

    「二月十五就去上學了。」李銘摸了摸腦袋,「還有半個月。今年二月二我娘要去送果子嗎?」

    「要送的,我都得去。那天家裡大人都不在家,你不准亂跑!」

    「哦。」他想亂跑,也沒地方跑啊。

    去年大水,今年二月二皇帝要去南邊的郊廟祭祀蒼天,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然後去北面的郊廟祭地,再親耕以示重農。

    所有文武百官都要去耕上幾分地,皇后娘娘再帶著命婦們來送一些點心果子,做好婦人的典範,這便算祭祀完畢。

    由於先皇曾經差點遇刺身亡,現在這位皇帝楚睿就不愛出門祭祀,有時候乾脆就叫宗親或大臣代替他去祭祀。

    皇帝都不去,皇后就更不去了,命婦便去的也少,顧卿和方氏也不知道享了多少年的清閒日子。

    但是去年大水,還是有許多不好的傳聞出來,有說皇帝不敬天地鬼神,天地就降下災禍的;還有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是妖龍作亂的,弄的人心惶惶。

    於是一來為了堵悠悠之口,二來楚睿心裡也怕是自己不恭造成的災禍,三來張璇璣說北方即將大亂,讓他心中難以釋懷,所以今年他便准了太常寺的奏請,在二月二的青龍節大祭一次。

    皇后有孕不可操勞,今年命婦之首就由劉賢妃暫代。顧卿猜想以皇后的性格,怕是想要硬撐著自己去的,大概是被皇帝勸下了,才不得不由劉賢妃替代。

    只可憐她今年都快六十歲了,居然還要跟著一群年輕婦人一起東奔西走,給官員們送飯去。這形式主義從古到今都有,真是累死人也!

    到了二月二那天,顧卿在方氏的攙扶下進了朱漆馬車,帶著在家中做好的各種類型的點心果子,跟著禮官一起往南面的城門而去。

    一路上不少去祭祀的官宦人家都同路而行,遠遠的見到兩駕朱漆馬車過來,都在一旁避讓。朱漆皂頂是超品,朱漆朱頂是一品,老弱婦孺才坐馬車,這一門兩位能做朱漆馬車的誥命,除了晉國公府,就只有信國公府了。

    晉國公府正在孝期,那這車駕是哪個府上的,一望便知。

    李茂清早就已經入了宮,他們這些官員是跟著皇帝一起祭祀的。由於先祭天,天乃乾,女人不能去,顧卿這些女眷只能先到北面祭地的郊廟先等著,等皇帝祭完天,然後聖駕駕臨南方的社廟,等著男人們種完田,這才能做最後的「面子工程」。

    顧卿在家中已經把祭祀中的禮儀規矩學的差不多了,待知道居然還要等到皇帝來才能開始祭祀,出門前很是吃了一些扛餓的東西。

    方氏雖然比顧卿年輕,可是胃口卻沒老太太那麼好,她清早起來只用了點粥水,到了地方以後胃裡有些空,可為了臉上的盛裝,她也不敢吃什麼東西。

    顧卿和方氏下了車,社廟已經有不少太常寺和內侍監的官員出來迎接了。

    「邱老太君,陛下吩咐過了,您和幾位老封君年事已高,就在馬車裡等就好。國公夫人請跟我來……」這個引導之人是個太監,顯然是專門負責帶領命婦的。

    顧卿一聽還有這種好事,為自己是個老太婆欣喜不已。

    誰知道皇帝什麼時候才來啊?要是等上一兩個小時,豈不是要站暈過去?

    還好不是夏天,要是夏天,在車廂裡也要給悶死。

    顧卿揮舞著小手帕,一臉感動的送走了方氏。

    自己保重啊!罰站切記左腳站完了右腳站,交替進行!

    太常寺的官員引導著幾位老封君將馬車停駐在社廟的四周。顧卿的馬車停靠在最右邊,她的馬車前後並無遮擋,只有左邊靠著另外一戶人家的馬車。

    那戶人家的馬車裡面也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封君,但只是禮官迎接的時候露面過一回,而後一直都掩著車簾,也不和顧卿打招呼。

    顧卿也不是愛交際的人,人家不來和她打招呼才是更好。

    自己一個人在裡面歇息,對於無時無刻都有人在身旁的顧卿來說,還真愜意的很呢。

    只是愜意沒有多久,沒過一會兒,她突然聽到左邊的車廂裡發出了咚咚咚咚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因為左邊那輛馬車和她挨得近,所以她隱隱約約聽到了。

    難道車子裡的老太君暈倒了,頭撞了車壁?

    還是突發疾病,所以敲車窗示警?

    因為皇帝也要來祭祀,所以除了命婦,閒雜人等是不能進入內圈的。花嬤嬤和家中護衛下人都留在了外圈,所有命婦一應的伺候都有內侍監的內謁者和太常寺的低等官員負責。

    「那邊的老夫人,你沒事吧?」顧卿把車簾掀開,伸出頭往那邊觀望。

    那邊的車簾動都沒動,連咚咚咚聲都沒有了。

    顧卿心中實在在意,便喚了門口的太監和禮官幾聲,結果卻沒人答應。

    這下她心裡咯登一下,覺得有些不對了。

    明明剛才還在好幾個人,還問過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的。

    她擔心等下要是如廁找不到廁所尷尬,拒絕了那個小太監,他還隱隱露出了幾分失望的樣子,讓她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外面有人嗎?」顧卿又把聲音高了幾度,頭也不往外伸了,感覺把車簾子放下來準備出去找人救援。

    她們車子停的地方並不偏僻,但因為怕有穿堂風讓她們這些年紀大了的老太君受寒,有一面是靠著社廟的,能跑的方向只有三面。

    前面掌著馬車的禮官沒有了聲音,旁邊又無人搭理,顧卿心裡亂糟糟的,後背上冷汗也不停的在冒。

    誰料她還沒站起身,從左側那輛馬車的車廂裡突然射出了一支弩箭!

    這支弩箭穿透了她的車簾急速而過,甚至將車窗最裡面的紗簾給帶了下來,然後擦著顧卿的頭髮從另一邊的窗戶射出去了。

    弩箭擦過她頭髮的時候帶走了她不少頭髮,她直覺頭皮一陣發緊,然後一疼,箭就穿過去了。

    奶奶的,那一塊肯定禿了!

    顧卿一口氣嚇得差點沒提上來,也顧不得自己頭髮已經散下來了。若不是她沒有站起身,這射中她頭髮的弩箭射中的就是她的身體!

    顧卿瞟了一眼左邊,發現左邊那個老封君的馬車車窗邊有一個極為瘦小的男人,手臂上架著一把手弩,正瞄準著她。

    又一直弩箭直接洞穿了左側的車身射了進來,直直釘在了右邊的車身上。

    「啊!!!!」顧卿發出一聲尖叫,立刻伏下身子臥倒在馬車底部,將自己伸展的平平的。

    媽的,還是連弩!

    她在心裡暗罵了一聲,伸手從車壁上拔下那支弩箭。

    謝天謝地,扎的不深。

    她只能裝死。

    人家拿著武器,又站得這麼近,她衝出馬車就是給人當活靶子打。

    與此同時,她的尖叫還是引起了不遠處禁衛們的注意,立刻有人大叫著往這邊跑來。那刺客十分謹慎,不但沒有逃跑,反倒縱身一躍,像是特技演員那般從左邊的馬車直接跳窗鑽進了顧卿的馬車。

    聽見窗邊彭通一聲巨響,顧卿的心沉到了谷底。

    吾命休矣!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刺客甲:太夫人,喝不喝水?

    顧卿:(萬一尿尿好麻煩)不要了。

    刺客甲:(收回毒水)好可惜。

    刺客乙:太夫人,要不要更衣?

    顧卿:(太監也是男人,多彆扭啊,憋著!)不要了。

    刺客乙:……好可惜。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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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14:33
第199章 銳兒別哭
  
   這個刺客完全就是專業刺客,進來二話不說就拔武器。

    顧卿一聽到「匡倉」的聲音就知道不好,裝死也沒用,這人就是進來補刀的!他根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在刺殺!

    顧卿完全不知道他們家招惹了哪路神仙,怎麼人人都要來刺殺她!她完全就是一個溫和無害的老太婆好不好?殺了她,她家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一個接一個來報仇,誰刺殺誰倒霉的節奏啊!

    此時已經不是吐槽的時候了,顧卿一聽到拔武器的聲音就詐起屍,猛然滾動起來,也不管她這老骨頭老腿摔到車子底下會不會摔死了,就往車外的方向滾去。

    那人沒想到這老太太還沒死,不但沒死還滾的挺利索,雖然揮刀去劈,顧卿已經摔到了車下。她附身的邱老太君已經六十歲了,這馬車沒有車凳一個人都沒有辦法上下,究竟有多高可想而知,這一摔下去,顧卿立刻覺得胸口如同被重錘猛敲了一下,全身上下疼的更是讓她連叫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卿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那刺客手上還有弩箭,可是她的肋骨好像是摔斷了,腦袋也是一陣一陣的發暈,只撐了沒一會兒就暈了過去。

    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只留下一個念頭。『我……我還沒有找張玄收魂呢。』

##############################

      郊廟往社廟的路上。

    皇帝的車駕突然停住了。

    社廟裡有人飛馬來報了什麼,所以整個隊伍都停止了前進。李茂作為隨侍的親近大臣,坐在馬上看著報訊的太常寺官員跪在龍輦前大聲奏道:「啟稟陛下,社廟外出現刺客,邱老太君遇刺,周老太君遇害,還請陛下定奪!」

    李茂聽到那官員的話,驚的是魂飛魄散,當時便大呼出聲,跳下來馬來。「什麼叫有刺客,我娘怎麼了?」

    楚睿知道李茂是個孝子,也沒有怪罪他趕在他面前說話,低頭問那太常寺官員情況。

    原來是周老太君的車駕裡不知怎麼混進了刺客,這刺客藏在車廂裡,用弩箭射殺邱老太君不成後,逼得邱老太君跳了車,受了重傷,如今還在昏迷中,生死不知。周老太君頭部中箭,一箭斃命,已經死了。

    禁軍救的及時,沒讓邱老太君繼續遭到毒手,但那刺客殺人不成立刻就自盡了,禁軍也沒得到活口。除了這個刺客外,社廟外少了兩位太常寺的低級官員,內侍監也報死了三個伺候的太監。

    這兩個太常寺的小官和伺候的太監都是負責照顧周老太君和邱老太君的。

    這些刺客不知是買通了這些官員和太監,還是這些人和他們就是一夥的,總之,兩個低級官員不見了蹤影,三個太監都是服毒自盡的。

    「不見了蹤影?內外兩圈都有禁衛把守,難道還能讓他們飛出去不成?太常寺卿楚濂呢?叫他立刻趕往社廟,去把他那兩個手下搜出來,搜不出來,他那太常寺卿也不要當了!」楚睿的臉色鐵青,說話也很不客氣。

    李茂聽到太常寺卿,心中猛然一醒。

    項城王楚濂和他家是有仇的。失蹤的兩個太常寺官員,會不會是受了他的指使?

    可是那三個太監是怎麼回事?項城王再有辦法,宮中卻是伸不進手的。

    「陛下,社廟既然出現了刺客,還請您起駕回宮,不要再往前了。」李茂躬身向皇帝請求,「臣自請處理社廟之事,還望陛下應允。」李茂心中焦急,話說到一半,竟然潸然淚下。

    楚睿知道他心急自家母親,況且那些刺客到底是為誰而來,他心中也是蹊蹺的很,不肯以身試險,自然是答應了李茂的請求,撥給他一百個禁衛軍前往郊廟,又讓隨隊的兩位御醫和他一起去社廟。

    這隨隊的御醫是預防皇帝在祭祀過程中有個頭疼腦熱的,如今倒省了回宮去請太醫了。

    大理寺少卿的母親周老太君也死於刺客之手,楚睿便點了他和李茂一同前往社廟。那少卿先以為點他是因為那邊的刺客需要他來探查,結果沒走幾步聽到李茂說明白原委,整個人如同雷擊,眼睛都赤紅了起來。

    好好的祭祀之行就此中止,誰也不知道這次刺殺又會引起什麼樣的動盪。

    若是邱老太君死了,信國公府就要守孝三年了。

    晉國公、張寧這兩位朝廷重臣已經丁憂,如果李茂也一起丁憂,世族、勳貴、中立三派的首領人物全部隱退,朝堂之上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

    李茂和那位大理寺卿根本不顧身後那一百禁衛軍,打馬狂奔就往社廟跑。

    那兩位御醫知道情況緊急,為了不出禍事,只得咬牙也打馬跟著。

    大理寺少卿今年已經有四十多歲了,他母親比邱老太君年紀還大,原本身體不好就享不了幾年福,如今卻死於非命,心中之悲憤全部化為馬鞭下重重的抽打,那馬吃疼,幾次險些把這位少卿給拋下馬,看的黃御醫是膽戰心驚,跟在後面不停的叫著讓他冷靜。

    李茂和他們一路煙塵直直駛到社廟,社廟周圍如今已經是許進不許出。太常寺官員誰不認識這紫衣金邊的官袍,立刻前來迎奉。

    大理寺少卿已經拋下馬鞭直接奔進郊廟裡面了。

    李茂被那官員帶著,先去自己母親那邊。還沒走幾步,大理寺少卿的號哭聲就已經傳入他的耳裡,引得他鼻中一酸。

    喪親之痛,猶如刮骨刺喉,讓人痛不欲生。

    郊廟旁的一處地上,他娘正躺在那裡。方氏臉色蒼白的跪在地上,滿臉都是淚痕,見到他來了,方氏羞愧的掩面而泣。

    她為什麼不強硬的要求跟在婆婆身邊!若是她留下來,好歹多個人攔一攔這刺客!

    眾家命婦裡,只有胡太醫的妻子懂一點醫術,她號完脈以後,直說現在不能搬動,得等太醫來看,於是所有人只能手足無措的等著太醫前來,方氏更是五內俱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太太昏迷不醒的躺在這裡。

    「有勞兩位御醫了!」李茂一揖到底,「請兩位救救家母。」

    「李國公多禮了,這正是我們的本分。」黃御醫也不多說,帶著朱御醫兩人就開始給邱老太君檢查。黃御醫給邱老太君診脈,朱御醫檢查邱老太君頭部和身體的傷口,兩人只是查看了一會兒,便露出了一臉的苦澀。

    「這……」黃御醫猶豫半天,這才模模糊糊的把話說出口,「脈相不太好。」

    「肋骨斷了,似有內傷。」朱御醫的話更是言簡意賅。「李國公,令堂年事已高,這內傷可大可小,若是……」

    他話沒說完,因為李茂臉色白的快要像一張紙了。

    方氏一早沒進什麼粥水,站了半晌後又遇見婆婆遇刺,又驚又嚇強打著精神守著邱老太君等人來救,如今等到這麼一個結果,腦子裡像是有根什麼弦一下子斷了,直接兩眼一翻,往後撅倒過去。

    李茂伸手去接已經是來不及,只能從地上將暈倒的妻子扶了起來。如今他懷裡抱著妻子,膝邊臥倒著母親,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看起來竟是單薄的可憐。更有一些命婦已經想要上前去安撫了。

    「若是讓我知道是誰下的殺手,我信國公府與他不死不休!」

    李茂咬的牙齒嘎嘎直響,周圍想要安撫或看看方氏情況的命婦見了他的神態,駭的退出好幾步去。

    這人人都說是老實人的信國公,怎地這般可怕!

    被皇帝劈頭蓋臉罵的像是孫子一般的項城王楚濂也很是意外。

    邱老太君居然沒死???

    就知道岐陽王剩下的傢伙都是些沒什麼用的!那些尹朝的人也是,說的是天花亂墜,結果謀劃了一個多月,他各種便利都提供了,還不是沒殺得了人!

    項城王楚濂被皇帝楚睿召上京,原本是看他多年來忠誠低調,準備重用,在朝廷裡起平衡作用的。畢竟那時候李茂還沒站穩腳跟,勳貴派被世族一派壓得抬不起頭來,若是有宗親相助,楚睿便又能添一門助力。

    只是楚濂的大兒子太過囂張,又引起了眾怒,楚睿便不能放心用這位皇叔,便讓他當了太常寺卿這一閒差,管管宗廟祭祀,宗親大臣的婚喪嫁娶等事務,算是和權利中樞無緣了。

    而後楚濂的大兒子因為和李銳結仇而尋釁,活活被大皇子逼死,他原想著動不了大皇子,罪魁禍首的李銳拿來為兒子償命也可以,結果世族派居然不但沒有強壓皇帝給李銳定罪,反倒小小的撈了他一把,讓他一點事都沒有的出了監牢,只是信國公府裡罰了一些銀子,直接就點燃了楚濂一直壓抑著的那團怒火。

    楚濂和楚應元,其實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人。只是楚濂自制力極強,將自己那種冰冷殘酷的內心掩蓋起來了而已。他接二連三的受創,親子死的慘烈之極,皇帝又是那般態度,大皇子逍遙法外,所有仇恨加一起,讓楚濂直接倒向了岐陽王一邊。

    岐陽王早些年起事被鎮壓,家中後人卻逃過了一劫,被岐陽王手下的兵將護著逃跑了。之後他們便一直隱藏起來,化明為暗,悄悄的積蓄著復仇的力量。

    岐陽王和楚濂也是堂親,他的後人也曾悄悄的來找過他。

    楚濂此人心中並無太多是非觀念,只想悶著頭過自己的日子,自然是拒絕了他們拉著一起幹的請求,為了擔心這些人報復他,加之他們桂州實在是太窮,他便一直賣給他們武器賺一些銀兩,對他們在自己封地裡的一些小動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兩邊都不偏倚。

    岐陽王之後原本已經對這位王叔不報什麼希望了,等他主動示好的時候,簡直是喜出望外,驚喜的快要瘋狂了。

    這些人一心一意想要報覆信國公府,和楚濂是一拍即合,加之尹朝後裔和岐陽王之後接觸已久,兩方早已是盟友關係,這三方互相合起來一起調用京中的資源,準備在起事前幹一場大事。

    原本他們是想刺殺皇帝的,但楚睿自從先皇被刺以後對這種事小心的很,出門動輒帶上幾千人馬,身邊更是高手無數,能近身刺殺,根本是想都不要想。所以他們就把心思動在了李茂和邱老太君身上。

    至於方氏?她死了李茂又不需要丁憂,死了也沒用,反倒可以讓李茂再結一門好親事,平添無數助力。他們傻了才會把方氏設為目標。

    這幾方勢力都和信國公府有仇,岐陽王全家上下十七口人等於間接都死在李碩手裡,而楚濂一心認為楚應元若不是在燈節碰到邱老太君「仗勢欺人」,這事不會鬧大,也不會演變成後來那個樣子。

    尹朝餘孽則純粹是想要大楚更亂一點,信國公府更亂一點,他們好從中謀利。最好信國公府所有人都死完了,他們好架著李銳上位,拿他的身份做文章拿捏住他。

    於是楚濂暗中謀劃許久,做了無數鋪墊,他管著祭祀的具體事宜,對於安排行程和官員就有無數便利。太常寺自兩年前他上位一來,裡面許多人都漸漸換成了他的心腹和家臣,更是有許多人手可用。

    太常寺和其他衙署不一樣,低級官員有許多是各家閒散的宗親子侄進來混個官位好看,再加混口飯吃的,吏部管的也松,常年是有人舉薦,很快就批了,都到不了上面。

    去年災厄不斷,雹災完了雪災,雪災完了洪災,按理今年春季大祭就該大辦,他又讓那兩邊的人在外不停散播不好的言論,迫的皇帝不得不重視太常寺的奏請,在二月進行大祭。

    祭地是親農之舉,皇后親自捧飯,命婦傚尤,這便是機會。

    甚至為了照顧命婦們的諸多提議,都是為了這刺殺所準備的。

    大理寺少卿家裡有尹朝不少死士和暗探沒有被抓住,他們在周老太君的車子裡做了手腳,一個身材瘦弱的刺客藏在車座之下,周老太君的車伕也是他們的人,又有楚濂心腹的太常寺官員刻意讓她的馬車和邱老太君的靠在一起等待。

    為了盡量不引人注意,他們還準備了毒藥和其他暗殺之人,若是有一環邱老太君中招,就不需要動用周老太君家的暗人。這環環相扣,幾乎是找不出任何不對來,招招都是必死之局。

    但楚濂和這些人都不明白,明明是完美無缺的計劃,為何邱老太君沒有和周老太君一般,當場身死。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如今幾個死士都已經服毒自盡,這永遠都是一個謎了。

####################

      現代。

    N市某個兒科醫院。

    顧卿睡得迷迷糊糊的,覺得耳邊似乎有什麼人在喚她。

    「顧卿?顧卿?二床的小病人說身體不舒服,問她哪裡不舒服又說不上來,你去看看。」

    同事廖芳的聲音隱隱約約間傳來,讓她沒法安心入睡。

    『我都連續值了三個大夜班了,只有白天能睡三四個小時,說好今晚你值夜的,又來叫我?太奸詐了,我就不醒!』顧卿其實聽到了一些端倪,但她心中有氣,情願繼續做夢。

    這廖芳,每次都說自己不行,經驗不足,然後該是她值夜的時間段都要叫醒她,自己偷偷關起值班室的門睡覺。

    這麼沒規矩的同事,院長居然讓她進了醫院,而且從不說她,她家關係是有多硬啊?

    剛才那夢做得好長啊,那啥,夢的是什麼來著?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老太太?

    是多少歲來著?五十八還是六十八?

    她有做這個夢麼?

    「顧卿!顧卿!顧卿你怎麼了?顧卿你別嚇我!」廖芳推了顧卿許多下她都沒醒,心裡一下子慌了。

    別是過勞死吧?聽說有許多人就這麼猝死在加班的時候的!

    早知道她就不每天偷懶耍滑了!

    廖芳又驚又怕,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

    「來人啊!顧卿出事了!快把心內科的王醫生叫過來!」

    顧卿一聽到廖芳那尖嗓門心臟就直抽抽,一口氣也像是喘不上來。

    瞎嚷嚷啥呢,她還沒死呢!

    她不過是從馬車裡滾下來而已嘛。

    咦?

    馬車?

    就在想起往事的一瞬間,顧卿眼前突然出現一片五彩斑斕的景象,再過片刻,她聽到有人在一聲聲的叫著她奶奶,其聲嘶啞,字字泣血,聽得她心如刀割,哀思如潮,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銳兒,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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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李茂疾奔
   
顧卿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第四根到第七根肋骨中應該有幾根是斷了,因為一動彈就會痛不欲生,吸氣的時候尤為劇烈。左邊的手無法自己張開,左邊的腿也是硬直的。只有頭和肩膀還能活動。

    早知道是這樣,她就不要一時心疼回來了。

    半身不遂化加肋骨斷裂,在這個沒有彈性胸帶固定也沒有X光看看有沒有前端移位的時代,肋骨骨折基本是只有健壯青年才能養好的傷。

    她現在還沒有太過難以忍受的感覺,說明骨頭沒有移位,但胸痛使呼吸變淺、咳嗽無力,呼吸道分泌物增多、瀦留,容易導致肺不張和肺部感染。

    一旦感染了,她就離死不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左邊身子不能動是個怎麼回事。若是摔一跤摔破了哪根腦血管,以後她就變成偏癱病人了。

    就和最初她穿越來,預想的那種結局一樣。

    她為什麼會作死到還要回來呢?

    是因為李銳的呼喚麼?還是因為自己可能會坑了別人一家的內疚感?

    李銳見到自家奶奶醒來,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呼喚家人去報訊。

    方氏和李銘守著白天,他守著黑夜,如今正是晚上,所以他才在這裡。

    他小時候常聽嬤嬤說,勾魂的使者都是在晚上來勾命的,所以他晚上不敢睡覺,一遍又一遍的「喚著魂兒」。

    上一次他這麼做是在他爹床前,但一點用都沒有,他爹沒熬到天亮就去了。

    謝天謝地,這一次終於還是喚回來了!

    邱老太君遇刺,皇帝楚睿把大半個太醫院的人都拉到信國公府來了,如今都住在持雲院裡。守夜的是兩個年輕的太醫,見顧卿醒來,立刻過來探視。

    他們開始問顧卿一些關於身體上的問題,例如疼不疼,哪裡疼,如何疼之類。

    顧卿剛剛醒過來,肚子裡空空的,頭也暈的很,聽到他們的問話,隨便答了幾句就要睡過去。

    方氏和李銘過來的時候,看見毫無聲息躺在床上的顧卿都是嚇了一大跳,李銘更是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哭什麼!奶奶沒事,奶奶是睡著了!」李銳瞪了眼弟弟,「小聲點。」

    「啊?沒事?」李銘用手背抹掉了眼淚,可鼻子和眼睛還是紅紅的,「不是昏迷了才醒嗎?為什麼還要睡呢?」

    「小公子,昏迷和睡覺是不一樣的。前者耗神,後者養神。」一個年輕的太醫收回正在號脈的手。「太夫人血脈阻滯,氣虛陽虧,又斷了肋骨,需要好生調理養。」他沒說的是,就算是好生調理,這般虧損身體,怕是也熬不了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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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還在漆黑中,宮門前迎來了一個紫色的身影。

    大楚的明辰宮一般是在寅時一刻開早宮門,大約是在三點多左右。而這個點上,很少有人進出宮門,要開過宮門後再過大半個時辰,才會迎來陸陸續續上朝的大人們。

    那時候,宮門口才叫車水馬龍,燈火通明,所有大人在南門前下車下馬,然後步行入宮。

    而如今,離宮門開還有半個時辰,這位信國公大人就在宮門口等著出去了。

    雖知道李大人出宮一定是得了皇帝應允,因為出入宮門的牌子就掛在他的腰間,但謹慎的禁衛們還是問了幾句。

    「李大人,這麼早出宮?」

    「李大人,今早的朝會您不上了嗎?」

    李茂苦笑一下,點了點頭。

    就在邱老太君昏迷的第二天,北方邊關傳來了加急的軍報。

    幽州邊關良鄉、昌平、大興三座城池接連被破,幾萬漢軍帶著五萬胡軍,打著「尹」的旗號侵犯邊關,劫掠城市,正朝著南邊而來。

    這些人來勢洶洶,更熟悉地形,顯然是曾在幽州邊關呆過。良鄉和昌平兩城根本就是城內突然冒出來的一支隊伍打開的城門,裡應外合後被破的。

    這些胡人一進城就燒殺搶掠,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萬幸的是沒有放火燒城,還能等著日後收服。

    大興城乃是北方重鎮,這些胡人長驅直入,直接攻到了大興城下。打著「尹」字旗號的漢人們不知從哪裡得來了攻城器械,定北軍在大興的駐軍中又突然嘩變,只不過守了兩日就已經淪陷。

    飛馬報訊的使者在驛道上遭到了不明隊伍的攔截,最後只能分出三十人從不同的路上京報訊,也不敢進驛站換馬歇息,只能沿路敲開官衙大門,通過各地地方官的渠道將戰訊送至京城。

    所以等第一封戰報放在楚睿桌子上,而楚睿一看到那最後結尾署上的時間,心裡就知道情況已經崩壞了。

    這麼多日,怕是半個幽州都已經在他們手裡了。

    楚睿第一天祭天地,第二天就收到了戰報。此時邱老太君為何會被刺殺,他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李茂是兵部尚書,在任兵部尚書之前是管理軍備兵員數量的侍郎,對大楚四軍瞭如指掌,此時他若先倒下,就等於斷了自己一臂。

    所以才有了邱老太君還在昏迷,楚睿連下一詔一諭急召李茂入宮商議的事情。

    為了安撫李茂,楚睿放回了李銳,又派了半個太醫院的太醫去他家常駐。李茂內心裡再怎麼不願意,皇帝親自下了手諭,這就是君令,他也只能什麼都不收拾的離開母親,入宮聽政去了。

    李茂在幾個月前聽鬼面說起尹朝後人這段時間動作頻頻,就已經想到了他們可能造反。兵部裡的武器和裝備都已經準備好,戶部和工部督造調用的各種器械和輜重隊伍也都早就整編,就等著以備不時之需。

    李茂甚至把如今所有可用的將帥信息都編成了冊,從擅長何等戰事到哪些有北方作戰經驗的履歷都寫的清清楚楚,就等皇帝查閱,好點將支援。

    這一君一臣其實在張玄預示北方大寒恐有事端的時候就在防備著胡人作亂。

    開放胡市是為了這個,調查馬場收歸馬匹也是為了這個,岐陽王手下投順的大將王泰和反了以後,楚睿甚至不敢再用已經鎮守北方十餘年的老帥袁羲,讓他卸甲回京,便是怕有裡應外合之禍。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場動亂來的這麼快,這麼猛烈,而北方即使調走了大半主帥換上京中的老將,還是被內奸得手,連破幾城。

    從北面逃出關外的只有王泰和那一萬部隊,此時軍報上卻說漢人就有幾萬士兵,而且穿著的都是大楚的軍服,常常混戰起來的時候都弄不清敵我。那麼,要麼是岐陽王餘孽數量遠不止一萬,要麼岐陽王餘孽已經和尹朝餘孽結盟攪和在了一起,否則沒有這麼大的勢力。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不是好事。

    更讓大楚朝臣們氣憤不已的,是這些反賊居然引狼入室,將北面瀚海十部的蠻子們放進了大楚!

    北面的胡人和當年入侵的西胡並不相同。當年的西胡乃是來自西域大國,他們雖然也能征善戰,並且性格殘忍,但畢竟是開化過的民族,和北面這群每到一城必定劫掠一空後屠城的野蠻人不同。

    大楚的朝臣裡無論是勳貴派還是世族派,先人們都有不少死於當年胡人入侵的動亂中,自然是對異族深惡痛絕。前朝藩王和西胡交易,最終毀了自己的基業,這些後輩居然依然敢和北胡做交易,也不怕重蹈覆轍!

    收到戰報的第二次會議簡直是一場批判大會,各方大臣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些反賊生啖其肉,痛飲其血,在攘外這一點上,全朝上下驚人的一致。

    當年西胡尚有人性,中原地區留下來的漢人都只剩了一半,如今這些北面的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若真讓他們得逞,怕是大楚十室九空,再無保留基業之地。

    朝上之人討論的熱火朝天,而身為兵部尚書、更是一國國公的李茂卻是有些神魂不思,便讓許多人心裡暗暗著急。

    他們都知道這位李國公的母親剛剛被反賊刺殺了,他此時魂不守舍,也屬正常。

    只盼邱老太君趕快清醒過來,逃過一劫,否則大楚連失幾位重臣,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擰成一股繩去。

    李茂在宮裡待了一天一夜,在午夜時分接到守宮門的宮人來報,說是他家有人遞了牌子入宮,轉告他家中老太太醒了。

    這對一個滿心絕望,卻還必須得留在宮中和皇帝討論各種問題的孝子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李茂從來就不是能大義滅親的人,換言之,他也不是那種「我媽媽在家裡要死了但是為了公務我還是堅守崗位最後沒能看到他最後一面」的人。

    此時還有不少大臣和皇帝在通宵討論軍情,李茂一接到母親醒過來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國公李碩當年也是昏迷許久後突然清醒,沒過幾個時辰就去了。

    李茂怕是迴光返照。

    所以無論同殿的大臣是罵是勸,如何曉以大義,李茂只不停的向楚睿磕頭,求他放自己回去探望一下母親,他承諾清晨他就回宮,絕不耽誤軍情。

    楚睿也沒有休息好,雙眼通紅,眼中充血,看見這個最為信任和倚重的臣子在他腳下將頭磕的咚咚咚響,最終還是放了他出宮,還准他可以到中午再回。

    李茂其實已經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他提前已經準備好的資料和部署如今讓所有人省了至少十餘天的時間。

    這時候還不放他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才有了天還未亮,宮門還沒開,這位本該留宿宮中的李國公就在門口守候的事情。

    李茂此刻歸心似箭,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回了兩句。

    「我家母親醒了,陛下准我回宮探望老母。」

    只短短兩句話,引得幾位宮門口守衛的禁衛軍面面相覷。

    他們誰都知道這位國公大人的母親剛剛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軍送來的戰報就召了他進宮,根本沒給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機會。

    他們家中都有母親,捫心自問,若是他們遇見這種情況,怕是也會早早等在宮門口準備開門,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的。

    守衛南門的禁衛隊長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語道:「咦,今兒天怎麼亮的這麼早?」

    其實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在二月份的季節,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過了卯時(五點)後才會出現一抹魚肚白。

    如今還在寅時,天自然還是黑的。

    旁邊守門的禁衛軍們只是一愣,然後紛紛接話道:「咦,是啊,今天時間似乎過的特別快。小劉,你說是不是?」

    「我也覺得,好像不是錯覺,漏刻博士,你管著時辰,現在可以開宮門了嗎?」

    漏刻博士是欽天監的小官,專門在開宮門之前看著時間,到時搖鈴開門。

    若銅鈴不響,禁衛擅自提早開門,被御史參了,漏刻博士和禁衛軍們都要倒霉。

    至於清早來維持宮門秩序的御史如今還沒到,怕是再過一刻鐘就要來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宮門後的漏壺,默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瞪視著他的禁衛軍們,遲疑著點了點頭。「好……好像快到了……」他不敢反駁,這些禁衛軍們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聽到漏刻博士這麼說也是一怔,然後就知道了這些人是什麼意思。宮中落鎖開門是有明確規定的,為了防止有人闖宮,極少會破例提早開門。他母親既然是已經醒了,又不是在彌留之際,皇帝便沒有為他開宮門的理由。

    可如今這些禁衛軍冒著丟官問責的代價想要為他早開宮門,讓他心中湧起了一股熱流。

    他為官數載,雖不說自己如何智謀雙全,死而後已,但也是兢兢業業,從不觸犯律法,也不敢囂張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裡在朝堂傾軋,他早就已經看慣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險惡,極少被人感動,可如今正是這群宮中最普通的守門禁衛,卻不折不扣的讓他感動到了。

    「多謝各位好意,不過是半個時辰,本公等等無妨。」李茂擠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罰,想來我母親還會怪責與我。」

    那禁衛隊長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開了鎖,打開了可供一人進出的寬度,對著李茂說道:「您母親重傷在身,歸心似箭,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開的門,以後有罪責,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後我就會重新落鎖,想來不會有人發現。」

    「是啊是啊,我們不會亂說的。」

    「李國公快走吧,再慢點御史就要來了!」

    「我們門都開了,反正都是要問責,您還是出去吧。」

    李茂看著那一人寬的門縫,再看著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趕緊走好重新關門落鎖的眼神,向幾人拱了拱手,什麼也沒說的鑽了出去。

    他一出去,宮門立刻關上,彷彿李茂是學了茅山道士的穿牆術,從那宮門中鑽出來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宮門外只有他一人。宮中不能騎馬,他的馬寄存在宮外的馬監處,還得步行一陣才能抵達。

    李茂不能去領馬,他沒法解釋自己怎麼提早出的宮門。他不想帶累偷放他出來的那隊禁衛們。他家信國公府就在離宮城不遠的內城,李茂想了想,索性發足狂奔了起來。

    若是疾跑回家,只要兩刻鐘便夠了。

    清晨無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頭戴進賢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風中奔跑著。呼氣帶出的白煙籠罩他在的頭臉附近,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他貴為國公,久不鍛煉,出入騎馬,下馬有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了。

    他的呼吸急促,滿臉通紅,腳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鉛。但除了這些,他的心頭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覺得自己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思維越來越明晰,他的血脈四肢似乎都因為這場奔跑而活了過來。

    唯有此時,他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忘卻家國,忘卻政事,全身心的朝著一個目標前進。

    那是內城,是信國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誰在這裡亂跑?不知這是百官上朝的……」幾個騎在馬上的官員看見遠處氣喘吁吁的跑來一個身影,都是又驚又怒。然而只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讓他們知道了來者是誰。

    「咦?信國公大人?您為何?」

    這些御史台的御史是在宮門開門之時必須趕到南邊近聖門的值日官。他們負責在百官上朝之前監察紀律,更是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頭接耳,妄議朝政。

    此時應該再有一會兒才到開宮門的時候,他們見到了這位在內外城之間一路小跑的信國公,怎能不受驚嚇?

    難不成他們今天看晚了時辰,都已經開門了,他們還沒趕到?

    天啊,得會得趕緊好好和禁衛們「商量」一番,千萬別讓他們去和御史台的大人們告狀哇!

    李茂發足狂奔了一會兒,跑不到一刻鐘,腿腳就軟了。他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帥也帥不過三秒,何況還不帥。

    「先別說這些。」李茂看見這幾個御史,眼前立刻一亮。「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馬,還請應允!」

    一位御史借了馬,傻乎乎的看著李茂打馬而去。

    其他幾個御史都看著這位同僚,一臉不自在地問:「怎麼辦?」

    「咳咳。」這位御史一本正經的回道:「既然我們把馬借給了李國公,那去宮門口的速度慢點也沒什麼,畢竟事急從權嘛,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們在路上盤桓了,所以沒按照宮門開啟的時間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道了李國公歸家心切,也會原諒我們的。」

    不原諒也沒關係,有李國公這座大山在,誰也不敢刁難他們。

    幾個御史嘿嘿嘿嘿的笑著,其他人乾脆也下了馬,牽著馬一起往前走。

    總不能拋下同僚,對吧?

    寅時一刻已到,漏刻博士遲疑著搖響了銅鈴。

    平日裡這時候早該來了的御史居然沒到,這是老天存心幫著李國公的節奏嗎?

    ……是路上耽擱了嗎?

    路遇御史借了馬的李茂快馬奔回府中,敲響了府門。

    家中的門子根本沒想到老爺會這個時候回來,乍一看還以為看花了眼,使勁揉了揉眼睛。

    李茂讓門子去宮門外還一位朱姓御史的馬,自己頭也不回的進了家門。

    待一路快奔到持雲院的主屋外,聽到自家兒子的說話聲,他才知道母親是真的沒事了。

    「我說銘兒,你別老逗我笑,也別讓我哭……」顧卿右手按著肋骨,生怕一個抽氣引發了傷勢。

    她再睜眼時,床邊人都圍齊了,就差李茂。想來李茂也不是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恐怕又被萬惡的封建頭領皇帝給召走了。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顧卿有氣無力的看著床邊的家人。「我快餓死了,你們先讓我用些東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來。

    這便是他娘,天塌下來了,先想著要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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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李茂的運氣一如既往的堅挺

    小劇場:

    他們見到了這位在內外城之間一路小跑的信國公,怎能不受驚嚇?

    李茂:我明明是疾奔,疾奔!

    御史:……那只能算疾走吧?

    李茂:……

    作者:體能廢柴就不要學熱血青年跑步啦,小心崴了腳啊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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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15:13
第201章 一年後
  
   「奶奶,小妹呢?」李銳打起簾子進了屋,他上午來小妹還在持雲院裡,下午再來就看不見了。

    此時他已經十六歲,頭髮早已經從稚子的雙髻變成了單髻,身材更是頎長,已經超過了信國公李茂,成了府裡最高的男人。

    李銳進來的時候,顧卿正坐在仇老爺子家送來的輪椅上和花嬤嬤聊天。

    她自從去年那一摔,左邊的腿已經不能動了,左手也不能隨意屈伸,人算是偏癱了一半,就連說話都不太利索。還好她是生在大富之家,若是窮人家裡,中風成這樣,也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現在正是春末,天氣已經回暖,穿著一身牙色常服的李銳走了一截路,雖然衣衫單薄,可鼻子上還是有些微汗,他一到了主屋就找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杯。

    「那是我的杯子!」顧卿無語的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孫子還像小時候那般不以為意,心裡簡直是無語凝噎。她喵喵的,這孫子忒不講究了!

    李銳挑了挑眉,那表情彷彿在問「有什麼不可以嗎?」

    顧卿只是小小的抗議了一聲,便沒有再多言語。你讓一個從十二歲開始就在祖母房間裡隨便慣了的小孩子,突然開始注意男女有別,他怎麼可能做到?

    她自己都不覺得彆扭,怎麼可能讓李銳覺得「啊雖然這是你祖母但是她也是個女人喲」?

    顧卿開始漸漸介意這些,是因為這孩子一天一天變得像大人了。

    李銳在宮中越過越為冷傲孤清,完全沒有小時候那麼傲嬌呆萌。也許是這一年來經歷的事情太多,他也越來越有大人的樣子。

    李蒙在世時便是少有的美男子,而且是符合時人審美的那種,李銳的五官繼承自父親,自然是說不出的豐神俊朗,他的五官並不是稜角分明的那種,但因為遺傳自祖父的那雙英挺劍眉,硬生生將整個人的氣質變得硬朗起來。

    顧卿現在都怕李銳進屋。

    府裡總歸沒幾個男人,李茂每日裡忙的要死,來去匆匆,方氏壓根就不擔心丈夫出軌的問題,錦繡院的丫頭們一個一個的都嫁了,從丫鬟變成了娘子,又從娘子變成了姑姑。不嫁不行啊,她們老爺眼睛長得太正,普通人都看不進眼裡去。

    顧卿這煙雲和磬雲都嫁了,煙雲嫁了蔣先生,現在跟在孫嬤嬤後面學習做個管家娘子,等學完了,就要回她身邊。磬雲嫁了大管事的兒子,顧卿也不好意思留她,她嫁了丈夫以後就在家伺候公婆丈夫,只是隔三差五回來拜見顧卿一二。

    如今新換上來的兩個丫頭流雲和柔雲今年才十五歲,流雲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府中當差,柔雲則是原來的二等丫頭雲柔升上來的,持雲院一等丫頭都是X雲,她也就改了名字叫柔雲。

    這兩女孩都是少女懷春的年紀,每次見了李銳進來都要面紅一番。花嬤嬤已經和顧卿說了兩三次,認為著兩個女孩子不夠穩重,最好撤了再換。

    她家孫子如今出落得,阿不,如今長得如此俊秀,就算是她也經常看的晃了晃神,更何況這一群小丫頭片子呢?她們這才換上來不到半年,若是到了半年還沒看習慣,那就真的要換了。總不能端個茶倒個水都要愣一下吧?

    「親親不耐煩在屋子裡呆著,花嬤嬤帶她去院子裡玩了。」

    顧卿哀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她倒是想親自帶小孫女玩,可她那小孫女自從會走路就再也不閒在屋子裡,沒事就亂跑,她想跟都沒的跟了。

    這一年多的殘廢生活簡直是不能忍,肋骨剛斷的時候,更是半死不活、還是她請人叫來了張玄,讓張玄那個娘炮師弟寇麒幫著自己做了幾條肋骨固定帶,綁好了肋骨,否則折騰個大半年都不見得能長好。

    「奶奶在屋子裡悶不悶?孫兒推你去園子裡逛逛?」李銳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顧卿的失落,善解人意的想要帶奶奶到園子裡晃晃。

    「算了吧,一天到晚都坐這個,這輪椅又沒減震,路要不平簡直能把我這老骨頭顛散了。」輪子都是木頭的,遇見有坑有縫才叫難過。

    聽說這輪椅還是老晉國公一個殘廢的兒子當年畫的圖紙,請機關大師仇老爺子做的。仇老爺子自己的雙腿在一次實驗攻城器械中被壓得粉碎,見到這種改良後的輪椅簡直驚為天人,立刻依圖紙將輪椅做了出來。

    仇靖和李銳是同學關係,當年顧卿第一次中風時,仇靖就曾說過若是邱老太君腿腳不好了,就叫家裡送一副好輪椅過來。

    顧卿肋骨好了以後,腿卻沒有好,李銳便不客氣的去向仇靖討要輪椅,這才有了顧卿現在坐的這張。

    李銳想了想,又升起了一個主意。

    「要不然,孫兒背你去園子裡晃晃?」他力氣大得很,背著奶奶還沒平時練武時候辛苦。「背著不舒服的話,孫兒抱您也行。」

    他奶奶的左手左腳帶不上力氣,比起背的話,可能還是抱更安全些?

    「啥?什麼?」顧卿傻了眼,李銳說的話她字字都聽的懂,可是又一個字都沒聽懂。

    什麼背?什麼抱?

    「哈?別,不用不用,我在屋子裡好的很,好的很!天啊!銳兒你放我下來!」

    顧卿眼睜睜看著自家孫子走到輪椅邊,帥氣無比的單膝跪下,將她橫抱了起來。

    真是輕鬆的跟抱著一床棉被似的。

    顧卿羞愧欲絕,感覺腦血管都要爆掉了。

    一屋子丫頭婆子都忍不住用帕子捂著嘴竊竊偷笑,主要是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太被橫抱在少年懷裡的場景太怪異,讓她們既覺得怪異,又覺得羨慕。

    若是大公子懷裡抱著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她……

    哎呀呀,真羞人,亂想什麼呢!

    李銳輕輕鬆鬆的抱著奶奶出了院子,去雕弓樓找自家小妹。香雲和磬雲推著邱老太君的空輪椅在一邊跟著,等老太太到了地方,李銳還是要把奶奶放下來的。

    顧卿的不適應只維持了一會兒,自己就調整了過來。

    『我現在是病人,病人!這是我孫子,孫子!』

    她有些不能理解那些養成了小男孩後和他們談戀愛的女人是怎麼適應的,反正她即使被自家孫子抱著都有深深的羞恥感,總覺得自己佔了孫媳婦的便宜。最主要的是……

    我的個娘親啊,人生中的幾次公主抱,全是在糟老太婆的情況下被自家孫子抱了,以後會不會留下心理陰影哇?

    「北面現在戰事如何了?」

    這段路也沒什麼風景好看,看了這麼多年,都已經看習慣了。她現在很少出去,便只能問問孫子外面的局勢。

    李銳的腳步頓了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幽州已經有大半落入尹朝餘孽之手,如今秦老將軍帶著定北軍在范陽城堅守,范陽城高人眾,又有燕州作為後援,想來應該沒有太大問題。這群餘孽靠劫掠以戰養戰,等久攻不下,物資補給跟不上,自己就會潰散了。」

    李銳的結論是現在大部分人的結論,也是朝中的希望所在。

    幽州破的如此之快,根本出乎所有人的想像。叛逃的那支兵馬也是定北軍中的精銳,久在北方操練,更是熟悉邊關的防務,加之瀚海十部的胡人各個能騎會射,弓馬嫻熟,除非守城,否則真佔不了什麼便宜。

    目前已經能弄清的便是尹朝餘孽和岐陽王已經聯手,北面的反賊之中胡人佔了七成,有三成便是這些餘孽們。如今幽州廣袤的疆土都已經盡入他們之手,瀚海十部更是越征戰越強大,簡直如殺星降世一般。

    北方漢人紛紛南逃,如今汾州、燕州、通州已經吸納了災民無數,皇帝便是安置這些災民,就已經花了不少功夫。

    李銳和秦斌幾人如今在宮中上課,時務課說的都是這場戰爭。李銳和秦斌在宮中是有武將上課的,李銳將作監的幫助下將幽州的沙盤做了出來,和秦斌兩人無事就拿小兵小將進行推演,可是無論推演幾次,情況都不是太好。

    幽州一馬平川,最適合騎兵作戰,大楚要麼一直這麼守下去,不出去收復舊土,否則若打了起來,除非有西胡那般的重甲騎手,否則遲早要被異族的游騎兵拖垮。

    若只是游騎兵,其實並沒有那麼棘手,問題在於尹朝和岐陽王所率的那幾萬精銳。這些精銳裡有重甲騎兵,也有弓弩手和步兵。胡人的輕騎負責襲擾、分割、做誘餌。而岐陽王的騎兵則伺機撕裂陣線。尹朝餘孽的步兵大部分是弓弩手,能夠壓制大楚的兵士,射住陣腳。

    一開始發生戰爭時,楚軍還獲得過幾次勝利,待瀚海十部的游騎兵切斷了諸城之間的聯繫,又有內奸在其中通風報訊,幽州之敗就如野火燒地般蔓延開來,到最後只剩幽州的范陽、平盧兩城互為犄角,苦苦支撐。

    秦斌的祖父就在幽州鎮守北方最大的一座關要范陽,是以秦斌對范陽周邊的戰事最為關心。李銳從小看《三國演義》長大,反倒對大局更感興趣。

    大皇子楚承宣每過幾日就拿北面的戰報和邸報過來,幾個人一起商議戰事,儼然是個極小的朝廷。楚睿知道了李銳的沙盤和孩子們的所作所為後,索性有了戰報第一時間就送進上陽殿,也派了名將去給他們開小灶,讓他們能更快的弄清局勢。

    顧卿聽了李銳的話,心裡升起一陣不安。「若是……若是范陽破了呢?」

    范陽,這名字聽起來好熟悉。

    是了,安史之亂開始的地方好像就是范陽。當年安祿山在范陽起兵,極短的時間內就攻陷了北面的大片疆土,直接破了東都洛陽。

    若是范陽破了……

    那麼小的燕州能守得住嗎?

    「沒那麼容易,范陽是重鎮,幽州眾多世族都世居范陽。這些世族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家中隱戶家丁更是眾多。定北軍十餘萬人都在范陽城堅守,朝廷的補給源源不斷,打仗並不是能征善戰就可以的,這支反賊大多是騎兵,騎兵不善攻城,之前是有內應,定北軍自己也嘩變了數次,防不勝防。范陽是秦老將軍親領兵馬鎮守,又有眾多世族相助,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李銳見奶奶聽得入神,忍不住搖頭打趣:「奶奶,當年祖父在的時候,您是不是也這樣纏著他給你說戰事?」

    從奶奶能把三國演義倒背如流就知道,他家這位老祖母是喜歡聽這些戰事的。

    「呃……」顧卿卡了殼。

    這……這個涉及到夫妻隱私,說不定是兩人的情趣,她就不翻動人家記憶了吧?

    「有吧。」她只能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

    李銳嘴上雖然不停的和顧卿說著外面的見聞,但腳下步子卻不停,沒一會兒就到了雕弓樓的下面。

    雕弓樓是當年他祖父長待的地方,裡面有他爺爺的書房,還有各種他曾經用過的武器。諸如「話房」、「文苑」之類的地方,都在雕弓樓內。

    他祖父去後,雕弓樓雖然沒有了主人,但家中下人卻不敢怠慢,日日勤於打掃,天好的時候花嬤嬤親自拿書房裡的書籍手稿出去曬曬,所以雕弓樓還是時刻保持著祖父在時的樣子。

    他當年搬進北園,就在雕弓樓裡和祖母一起學文習字的。

    可如今,雕弓樓裡吸引了一位小嬌客。

    此人正是剛剛一歲八個月的李湄。

    顧卿中風左邊身子不能自如動彈以後,整個人也變得無比頹廢。

    這也是正常,任誰看著自己一點點變成活死人,都不會快活到哪裡去。更何況顧卿在這邊只待了四年,用自己的身子已經用了二十多年了,乍然告訴她她已經老到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為了全家的前程一定不能死,情緒都不會高到哪裡去。

    後來李茂和方氏商量了下,便咬牙將小李湄送到了顧卿房裡去養。方氏心裡一千個一萬個捨不得,可是為了老太太能開顏,也只能強忍著笑意親自收拾東西送女兒過去。

    連李銘都進了國子監以後,顧卿的寂寞可想而知,小李湄的到來確實給持雲院增添了不少笑聲。

    尤其是李湄週歲過後開始有了自我思考的意識,自那以後,所有貼身伺候的下人們噩夢來臨了。

    她精神實在太好,每天天一亮就要被下人抱著出去亂逛,在自己母親房裡繞一圈回來才不會煩悶,否則這小小的女孩兒哭起來那真是聲勢驚人,而且常常哭到最後還吐的一塌糊塗,所有人為了不讓她嗆到,都只能依著她的意思來。

    這一點,就連顧卿都沒什麼辦法。

    有些小孩的食道天生就是易吐,俗稱「喉嚨淺」,這種情況等長大了才能好轉。在食道變得健全之前,就只能小心伺候著。

    這時候食物要嗆到氣管裡去可是要命的!

    所以有時候颳風下雨,可是還是能看見家裡下人婆子打著傘抱著一個孩子在園子裡亂走,那一定就是這位信國公府的小小姐在外面「散步」。

    這些貼身伺候的下人們之苦逼程度,真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

    和李湄比起來,李銳和李銘兩個小少爺小時候簡直溫順的像是小白兔一般!

    李銳將奶奶抱進了雕弓樓,雕弓樓裡負責伺候李湄的下人們立刻迎了上來。

    香雲和煙雲將輪椅抬進樓裡,伺候著顧卿坐下。

    顧卿一屁股座到輪椅裡,祖孫兩人都發出了輕鬆了的歎息聲。

    李銳心聲:雖然奶奶輕的像是羽毛(騙人!),可抱久了還是累的。下次再也不逞強了,還是讓下人用軟轎抬吧!

    顧卿心聲:雖然公主抱看起來舒服,事實證明時間抱長了,被抱的人脖子都要斷掉了!下次再也不幹了!就算李銳要刷好感度也不行,情願讓人用軟轎抬!

    顧卿被下人推著往裡面的書房走,因為他們都聽到了從書房傳來的清亮笑聲。

    只是沒一會兒,這清亮的笑聲便變成了花嬤嬤的驚呼。

    「小姐,那個不能折!」

    李銳推開門,一看屋裡的場景,呆如木雞。

    顧卿只是伸了伸頭,黑線也爬了滿臉。

    小小的李湄兩手握著一支食指粗細的紫毫,笑的極為開心。

    你想的沒錯,兩手握一支。

    那支筆已經被從中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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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湄(心聲):哦吼吼吼吼,這個可以折。

    花嬤嬤:(驚恐)小姐不要!

    卡嚓!

    李湄:哦吼吼吼吼,這個可以摔。

    花嬤嬤:不,那是方名硯!

    匡當!

    李銳:……妹妹天賦異稟,這個……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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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15:31
第202章 李銘逃跑
   
自從小李湄漸漸長大,一個很殘酷的問題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對於一個濃眉大眼、力氣驚人的姑娘來說,未來到底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夫婿。

    當然,他們也可以像其他人家一樣,對自家的閨秀藏著掖著,到出嫁的那天才讓人知道真實面目。可這樣的婚事,卻不一定能夠幸福。尤其……尤其這濃眉大眼的長相,還長得頗肖男子。

    花嬤嬤不止一次說,等長大了就好了,小時候的長相是做不得準的,女大十八變呢。

    這也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長相還在其次,李銳最拿這個妹妹無語的,是她驚人的破壞力。也許是以前在她面前折斷過東西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妹妹會把所有在手邊的東西都折一折捏一捏,看看能不能弄壞。

    如今顧卿為她花盡心思做的一床小布偶已經陣亡了不少了,能留下來的,都是她最喜歡的,捨不得咬或者扯的。而這些她捨不得弄壞的,是顧卿找人做的李茂、方氏以及李家裡幾個主子的肖像布偶。

    其他的娃娃,大多是兔子沒了耳朵,熊沒了胳膊,可謂是屍橫遍野……

    「小親親啊,難不成你以後還想做個女壯士?」顧卿把手對李湄招了招,李湄立刻識相的邁開腿跑了過來,圍著她的輪椅奶奶奶奶喊個不停。

    這家裡只有顧卿打她屁股,小孩子都會看人眼色,知道家裡誰說話最算數。

    連她爹在奶奶面前也只有低頭聽訓的份兒,自然是要討好奶奶啦!

    顧卿看著自家孫女溫順的樣子,心都軟化了。

    雖然力氣大,長得像男孩子,但脾氣還是很溫柔的嘛。

    怎麼會嫁不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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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

    已經十二歲的李銘,今天剛剛通過考試順利的升入了「上捨」,成為上捨裡年紀最小的一個孩子。

    之前內捨有一個十歲入學的通州學子,已經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神童了,但在通州有才名,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腳下,卻不一定算是什麼天才。

    這位十歲入學的通州神童叫做焦孟,十歲入學進外捨,但是到了十四歲了,依然還在內捨,並沒有升去上捨。

    李銘的入學,就讓這位通州神童知道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眾所周知,李茂在才學上只是平平,平日裡做個詩,擬個文,全都是乾巴巴的,讓人讀之無味,猶如讀公文一般。文章無味,說明學識有限,毫無文采,這樣的家學淵源,很難讓人覺得李銘是個驚才絕艷的孩子。

    所以李銘去年剛入國子監就直接升了大學的「內捨」,讓不少人在他背後議論紛紛,認為他是仗著信國公府的關係,偷偷開了方便之門。

    一般十二歲的孩子,即使進了大學,也是在外捨,通過考試後才直接入內捨的。就連國子監祭酒齊煜的兒子齊邵,當年也是入學進外捨,第二年升內捨,第三年才進上捨。

    於是當李銘抱著自己的行囊出現在國子監上捨的課堂時,那一堂課幾乎是鴉雀無聲。

    若說李銘對上國子監有什麼不適應沒有,那還真沒有。

    顧卿從李銘還在七八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孩子是個「真學霸」屬性,不但讀書要爭第一,在好為人師這一點上,也有些讓人頭疼。

    李銳以前不學無術,和自家弟弟學問差得多,兩個孩子常常在持雲院爭得要打起來,後來李銳的兩個先生齊耀和杜進來了,李銳眼界漸寬,可以開始和李銘爭辯上幾句了,兩個孩子就更是經常把顧卿吵得腦仁子都疼了。

    到了國子監,李銘挺享受這種每次都是上游的快感。

    抄書?沒問題,我抄的又快又好。

    背書?沒問題,這些我在家都學過了,請聽我倒背如流。

    做策?沒問題,我回家問問我爹,立刻全面細緻。

    最主要的是,他學習態度端正,年紀又小,大家都愛照顧他,對他端正的學習態度也十分佩服。要知道李銘可不是等著會試一鳴驚人的學子,而是板上釘釘的信國公世子之選,讀書什麼的,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若是有「先生們心目中最喜歡的學子」排名,嘴甜人可愛又會學習的李銘絕對在前三。

    進了國子監以後,可以選擇走讀,也可以住在監院裡。

    國子監裡有不少外地的學生,還有一些不想在家住選擇住校的。國子監的宿舍,外捨四人一間,內捨三人一間,上捨兩人一間。

    李茂曾經和兒子說過,若是他想,平時住在國子監,每隔幾日回家也可以。李茂雖然生的時候好,沒和他哥哥一般吃過什麼苦,但小時候也都是自己動手自理的。

    在家中時候,李銘明顯缺乏這種自我鍛煉的意識,他比李銳要嬌氣的多。正是因為如此,李茂希望自家的兒子能在國子監裡鍛煉鍛煉,若有個萬一,不至於手忙腳亂,連自己起居都做不好。

    李銘在家中聽了祖母說過不少住校的樂趣。什麼可以交到三五知心好友啊,什麼領略下同學之間午夜夜話的樂趣啦,他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內心對這種「大人式」的好處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當國子監這屆的掌議蕭逸問他需不需要安排宿舍時,他猶猶豫豫地問這位學生會長:「肖掌議,我能先看看我要住的屋子嗎?」

    國子監的寢捨一向緊張,上捨雖然居住條件最好,但房子也是最少的。

    李銘跟著蕭逸一起走,待到了上捨的寢捨門口,一個年紀很大的老頭慢吞吞的踱著步子走了過來。「肖掌議來我們寢捨,不會又是送人來吧?」

    蕭逸笑了笑,指著李銘說道:「這是新來上捨的學子李銘,我帶他來看看寢捨。」說完又和李銘介紹,「這是上捨寢捨的舍監,姓王,你可以喊他王叟。」

    李銘乖巧的問好,王叟掃了一眼李銘的鞋子,便知道這學子家境絕非一般。

    國子監上課時,上捨與內捨為白衣儒衫,下捨和新入學的學子是青衣,所以大家的穿著都差不多,衣服是國子監入學時發的,質地料子也沒什麼區別。但從鞋履上,還是能看的出家室的。

    王叟想了想,從腰間摘下一把鑰匙,從中找到「上七」那把,遞給了蕭逸。

    「上捨如今沒有什麼空房間了,都是兩人住滿的。上七住著幽州學子,乙班的童山,如今他是一人獨住一間,現在他應該在,若是不在,你自行拿鑰匙開門。你帶李銘去看看吧。」

    蕭逸在上捨的甲班,和這童山不熟,所以拿了鑰匙道過謝,便帶著李銘往上七走。

    李銘剛剛升入上捨,分在丙班,也不認識這童山。

    不過自古燕趙之地多豪傑,向來應該是個堂堂好男兒,不會太過猥瑣。

    李銘抱著這般美好的想像,推開了寢捨(新世界)的大門。

    「哦,什麼味道!」蕭逸也是世家子,立刻摀住口鼻蹙起眉來。

    「好像……什麼東西臭掉了。」李銘也捏著鼻子,他實在沒勇氣去找到底是什麼臭掉了。

    「這幽州學子是在寢捨裡醃鹹菜嗎?這可不符規矩,我得去找王叟……」

    「掌議掌議,不要!」一聲慘叫之後,赤足的童山登登登登的從寢舍內間跑了出來。「不是我醃漬了鹹貨,實在是……」

    李銘盯著他的腳丫子使勁看了幾眼,隨即喉嚨裡就癢了起來,直欲作嘔。他從來沒見過人的指甲裡有這麼多黑泥!這位學兄是從來都不洗腳嗎?難道說?!

    李銘心裡升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難道這臭味,來自於……

    事關自己未來的生活,李銘說了聲「告罪了」,脫了鞋,捏著鼻子進了屋。

    他腳下穿著布襪,但尚覺腳底黏黏糊糊,像是踩在什麼有粘性的東西上。李銘竭力不讓自己去想像這腳底踩的是什麼,開始在屋子裡看了起來。

    由於是兩人一室,寢捨分為東西兩邊,兩邊靠牆擺放著簡單的架子床,右邊那個上面放了鋪蓋,所以李銘很快就知道左邊是自己可能要睡的床。

    待他扭過頭往左定睛一看,嚇得差點跌坐下去。

    只見左邊的床上放滿了褻褲和布襪。布襪東一隻西一隻,足尖顏色已成黑褐色,且散發著陣陣可疑的味道,李銘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房間裡醃貨臭掉的味道來自於這堆布襪。

    那些褻褲更是可怕,不但顏色怪異,還有各種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污垢,李銘幾乎是看了一眼,就往門口逃跑了。

    至於右邊鋪蓋中人形的黑色污漬,以及屋子裡羅漢桌上丟著的各種骨頭,都已經挑戰到了李銘的極限。

    天啊!這間「上七」簡直就和龍潭虎穴一般!

    打死他也不住!

    門口,蕭逸正在訓斥童山。

    「我說你這是怎麼混過半月一次的大驗查的?屋子裡亂成這樣,還帶著這種味道,如何能靜下心來做學問?這間上七如此齷齪不堪,你為何能住的下?」

    「掌議,那個,我從小鼻子不太好……」童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味道很難聞嗎?我這個人容易出汗,又怕熱,大概是我身上的汗味吧?」

    可憐這肖掌議只是拿下捂著口鼻的手訓了兩句,就已經被這屋子裡的異味熏的張不開嘴了。他原還想多教育兩句,可實在是沒有了勇氣,再加上李銘奔的極快的跑了出來,他終於如釋重負的指著屋子對童山再說上一句:「前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既然入了國子監,當為天下學子表率,這般表率,簡直有辱斯文!限你三天時間打掃好『上七』,否則我將上報學官,趕你出寢捨!」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整理,好好打掃。」那童山似是已經被人訓慣了,連臉色都不變的立刻接腔。

    李銘仍然心有餘悸的站在屋子口,再也不肯邁進去半步了。

    「李學弟你看,是不是等三天過後,童山打掃完了你再來……」

    「不用不用,我覺得自己年紀尚小,住寢捨怕是適應不了,還是辛苦點住家裡,最多早上起的早點,正好可以在路上背書。」李銘嚇得連連擺手。「掌議辛苦了,您就當我沒提過此事吧!」

    蕭逸充分理解李銘為何會嚇得小臉都變白了。這間寢捨便是打掃乾淨了,他也不敢住,何況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傢伙。

    蕭逸今年十七,已經娶妻生子,平日並不在國子監居住。他在齊邵走後接替了他的掌議之位。其父乃是晉州大儒,其先祖更是老晉國公張允的授業恩師,當年沒有科舉之時,晉州蕭家幾乎就是世族們爭相將子弟送去學習的地方。而後有了科舉,蕭家便安心做學問,不再參與地方舉薦學子的行為。

    這蕭逸家中有個嫡親的弟弟,也和李銘一般大,性格也是類似,所以對他不免有些愛屋及烏。他見李銘初升入上捨,不但跑前跑後教他熟悉上捨的一切,更是親自帶他來後面的寢捨看看情形。

    當然,這和李銘是信國公府的嫡孫也有關係,但蕭逸並非勢利之人,李銘自己足夠優秀,才是他這般熱情的根本原因。

    「今日有李學弟在,我便只點到為止,三日後我帶學官來檢查,若還是這般,我說到做到。」蕭逸板著臉最後叮囑了這個比自己還年長的學子一句,又扭過臉來和李銘說道:「我們走吧,還得去還王叟的鑰匙。」

    李銘連忙點頭,趕緊到廊下穿鞋。待他抬起腳一看,原本潔白乾淨的襪底居然已經有些漆黑,頓時滿臉慶幸,還好自己機靈,先來看了看寢捨,若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住了進來……

    李銘想到左邊那張床,忍不住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哆嗦。

    兩人漸漸走遠,那童山在廊下這才收起笑容,垮下了臉去。

    半個月前才打掃過,又要打掃?!

    真的很難聞嗎?他站在屋子裡使勁嗅了嗅。明明沒什麼味道啊。

    李銘和蕭逸還了王叟鑰匙,兩人臉上都是心有餘悸的表情,李銘更是露出了「逃出生天」的神色來。

    「敢問王叟,這童山在這裡住了幾年,這幾年都無舍友嗎?」

    「住了有兩年多啦。一開始有一舍友,後來去後面的街上租房子住了。」王叟笑了笑,「他人雖邋遢了點,但卻是個好人。」

    王叟在這裡待了快十年,自然知道每一個上捨學生的習性。這童山天生嗅覺不靈,加之又是北方的寒門出身,並不講究,邋遢的人神共憤。

    偏他性子十分好,誰說都不生氣,每次要到大驗衛生之前,也會稍微收拾下寢捨,至少看的過去,平日裡幫人提水取飯也很熱情。

    聽說他家境不好,家中還有不慈的後母,如果出了國子監,怕是要流落街頭的,所以這麼多年來,王叟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也叫一點邋遢嗎?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李銘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即使要當官,失儀也要被彈劾,就沒人教導他嗎?」

    「喲,這位小公子說的挺好啊,看來以後也是個當掌議的料。」王叟瞇著眼笑了笑,「你若替他擔心,可以經常去勸勸他嘛。」

    李銘嚥了嚥口水,心中驚疑不定。

    一時間,那油膩膩的地板,滿是褻褲和襪子的胡床,童山赤足的腳丫,房間裡散發的異味……

    先生說,不以小惡掩大善,不以眾短棄一長,也許今天他是多管閒事,也許明天就能造就一個真正謙謙君子呢?只是他們都不認識,交淺言深,有些失禮。

    罷了,想來沒多久他就要升入乙班,等入了乙,和他做了同班,他再來勸他吧。

    話說,這學庵進屋也是要脫鞋的,乙班的學兄們……和童學兄鄰座的學兄們……還有可能要升入乙班的自己。呃,他還是明天就來勸勸他吧。

######################

      持雲院。

    李銳和顧卿在主屋裡正逗弄著小李湄,下了學回來的李銘進了持雲院。

    「喲,今日回來怎麼先換了衣服?」

    李銘早上出去還穿著新發的白色儒衫,滿臉都是得意,怎麼這一回來,衣服換了,頭髮也濕漉漉的?

    「香雲,拿塊大布巾過來,雖說天氣暖了,這麼滴水還是容易得風寒的。」

    「別說了,奶奶,我今日裡見到了一個怪人……」李銘一回家就沐浴更衣,自然是因為今日去了「上七」,感覺渾身都髒兮兮的緣故。今日那雙襪子他叫下人給丟了,他反正是不敢再穿了。

    李銘洗完澡就過來持雲院,自然是秉承老李家孩子的一貫優良傳統……

    告狀來了。

    李銘依偎在顧卿的輪椅邊,義憤填膺地訴說著今日自己在上捨寢捨裡的所見所聞。包括那粘腳的地板,不穿襪子的學兄,以及放著臭襪子和褻褲的架子床。

    顧卿和李銳生性愛潔,聽到一半就已經有些忍受不住。屋子裡的丫頭們更是胃中有些翻滾,只有小李湄還在傻乎乎的玩著手上的小布偶,臉上一點變化都沒。

    「這寢捨這般可怕,你還是不要住的好。這童山也許只是特例,但你從小沒洗過衣、沒自己沐浴過,怕是沒過一陣子,就變得和童山一樣了。」李銳笑著嚇唬自家弟弟。

    「怎麼會!」李銘沒好氣地說,「我衣服那麼多,不能一次帶回家讓下人洗嗎?」

    顧卿好笑的聽著這熟悉的對話,彷彿成了現代看著自家兒女糾結住不住校的父母,這也算是提前實習了。

    「你這是沒見到過髒的……」顧卿想起自己在大學裡曾經談過的一個男友,大概談了三天還是四天吧,她去他們宿舍送東西,然後被活生生的嚇了出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簡直就是「現代版童山」×6,堪稱大規模殺傷性生化武器。李銘這個還差的遠呢。

    「奶奶難道見過更髒的?」李銘好奇的看著顧卿。

    「呃……我是說,應該會有更髒的。」顧卿卡了殼。

    『奶奶為啥會換個說法呢?莫非……祖父其實就是那個更髒的?』李銘腦海裡突然出現了祖父行軍打仗時不洗澡不洗腳不洗頭不洗衣服的場景……

    呃。

    算了,別想了。

    「不過,有沒有可能是那學生不願意和別人同住,所以故意這樣呢?」顧卿覺得在古代這種學子們講究禮儀規範的地方出這樣一個奇葩很奇怪,於是便往其他方向想了想,「他的頭髮乾淨嗎?」

    但凡邋遢之人,一般頭髮洗的也不勤。更何況這是古代,洗頭很麻煩。

    李銘回想了下,已經想不起那個學子頭髮乾不乾淨了。至於有沒有異味,當時鼻子裡充斥著的都是酸臭的襪子味,好像沒聞到其他怪味。不過也許是臭味太重,已經蓋掉其他的味道了。

    「想不起來了,孫兒明日再去觀察觀察?」

    「算了吧,當我沒說。人家要是不想和別人住一間,甚至做出這般大的『犧牲』,你還是不要戳破的好。」顧卿也是隨口一說,並沒有希望李銘當真。「話說你在國子監……」

    「太夫人,老爺來了。」門口有婆子報訊,「老爺來的十分匆忙,官服都沒有脫呢。」

    顧卿和兩個孩子奇怪的望向門口。

    李茂很少這麼早回來的。這天色還沒黑呢。

    沒一會兒,穿著紫色朝服的李茂進了屋,見面就丟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娘,定北軍的秦老將軍遇刺身亡,陛下點了原鎮北將軍的袁羲去范陽主持軍務。」

    李銳一驚。秦斌的爺爺?

    「還有,陛下也點了兒子,兒子這次也要隨軍出發,去北面督查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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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奶奶為啥會換個說法呢?莫非……祖父其實就是那個更髒的?』

    李碩:……真是死了還躺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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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寅虎丑牛

   楚睿這次點李茂出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年岐陽王那邊投誠的大將王泰和因為剿滅岐陽王有功,被點到定北軍守衛邊關,手中握著數萬大軍。袁羲是員老帥,又是先皇的心腹,在定北軍雖然可以坐鎮全軍,但實際上練兵、點將等具體事務都是王泰和做的。

    李茂當年通過神機弩上的編號查到了王泰和有問題,隨即王泰和就反了,部下最精銳的一萬精銳騎兵全體逃出關外,成為大楚最忌憚的一支力量。

    要知道騎兵難得,而邊關的騎兵通常是一人三馬,另配手弩、弓箭及各種武備若干,這一萬人叛逃,等於是跑了三萬匹馬,一萬張良弓、陌刀等。

    袁羲在這種情況下還沒有被懲治的太過,全是看他是先皇的心腹,而且御史調查後也確認這位老帥沒有牽扯到叛亂的原因。

    但楚睿不會因為御史查出來的結果就安心用他。所以便有了李茂的這次幽州之行。

    一來前方局勢到底如何,光看戰報並不能完全瞭解,李茂身為兵部尚書,理應上前線一探究竟;二來袁羲可用,但又不敢大用,李茂此去名為調查秦老將軍之死,實際上卻是兼具監軍一職,皇帝甚至給了他三萬中軍,裝備了一千把神機弩,無論發生什麼事,安然而退是足夠了。

    范陽如今局勢複雜,名義上有各方世族相助,其實這些世家也分派系,幽州大半被胡人所攻佔,許多世家的基業毀於一旦,對這些異族仇恨極高,一天到晚想著打回去。但如今朝廷的戰略是死守,范陽身後有整個大楚的援助,若是再堅持一段時間,那些反賊是耗不過他們的。

    只是這麼做,最苦的是幽州的百姓,范陽以北的百姓本就經歷了屠城、搶掠、家破人亡,如今大楚只守邊不收復北方,這些逃難南下的百姓就沒有回返舊土的希望。

    顧卿聽李茂說了原委,心中也是無限唏噓。

    就從大局上來說,朝廷的做法確實沒錯。對付外族,堅壁清野向來是最好的一種辦法。把所有的糧食和人聚集到大城中,然後加固防禦工事,讓敵人糧盡力馳,不戰自潰。可對於那些被迫放棄家園,帶著全家老小逃難的百姓來說,這段無妄之災就是天降的橫禍,讓人無處托身。最主要的是,就連范陽城裡都出現了刺客,說明范陽已經不保險了。李茂這時候去范陽,會不會有危險?

    「兒子此次去幽州,準備帶上玉舟先生培養的幾個護衛。這些人精於防護之道,兒子不讓他們離身就是。家裡也養了不少當年跟父親一起行伍多年的老兵,兒子都會帶上。此外,陳軼先生也要同去,他善醫術,會辨毒,又足智多謀,有他相助,想來兒子不會有太大危險。」李茂聽見母親擔心他的安危,心中也十分感動。

    如今局勢十分嚴峻,他身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祿,自然是要為皇帝和百姓分憂解困的。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這個兵部尚書一不擅長軍事,二不會武藝,到了前線也只能當當擺設,還是帶上專業人才比較合適。

    陳軼跟著父親那麼多年,即是幕僚,又精通戰事,他願意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顧卿心中一片蒼茫,她總覺得李茂一走,自己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種焦慮從何而來,但這種不安如此之重,讓她不得不出聲相詢:「非要你去嗎?換個人不行?」

    李茂啞然失笑。「娘,這是聖令,不遵就是抗旨。我知道您擔心我,但國家有難,我身為一國國公,怎能在此時退縮?」

    顧卿失望的點了點頭,「那你出門多加小心。什麼時候走?」

    「在等欽天監和太常寺占卜吉日,還須是晴天。如今雨水多,三萬大軍疾行到幽州至少一個月,若出發就遇見下雨,那可就太糟糕了。」

    顧卿瞭然的點點頭,古代沒有天氣預報,天氣全靠欽天監檢測。太常寺管著祭祀,鴻臚寺負責儀仗,想來李茂出京也是為了鼓舞京中的士氣,自然是要謹慎。只是秦老將軍已經死了,李茂到幽州還有一個月,中間這麼久,范陽沒問題嗎?她將心中疑問問出口,倒是李銳接了話。

    「秦老將軍的副將華鵬還在,此人堪當大局。」

    「咦……」李茂正視起自己的侄子,「你竟知道前線之事?」

    「我與秦斌在宮中經常推演,華鵬跟隨秦老將軍二十餘年,與秦家是世交,所以我知道華鵬此人。」

    李銳說起華鵬,兩眼熠熠生輝。

    顧卿也不知是自己《三國演義》啟蒙的太好,還是李銳天性就喜歡戰爭,一說到打仗的事,整個人就會散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李茂自去年叛賊南下就開始和部中的屬官研究各場戰役中的利弊。他爹當年建立了完善的「戰報」制度,所以京中的消息來得雖晚,卻並不耳聾眼瞎。李茂自知自己並不聰明,但他肯放下身段,四處虛心請教,他父親的老交情畢竟還在,大多數人都願意教導與他,讓他看清戰局。更有老將自告奮勇想要出征,

    此時他聽到自家侄兒居然也經常推演,不由得升起了興趣,想看看他究竟學到何等地步。

    「既然如此,銳兒你和我來下書房。」

    李銳跟著李茂走出了屋子,李銘和顧卿都是一臉沉重,完全沒有了剛才說到童山時的好心情。

    打仗不是兒戲,上次李茂去馬場查個馬事都九死一生,真要去打仗,還不知道有多麼凶險。異族和尹朝餘孽又不同,人家擺明了是來燒殺搶掠的,和你沒什麼道理可言。尹朝餘孽也許講道理,但是不把異族們餵飽了,人家第一個把他們給吃了。

    李銘整個人感覺都蔫下去了,顧卿見他情緒低落,便讓他帶了妹妹出去玩。至於小李湄能不能讓他哥哥情緒好起來,這就誰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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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大朝,一個更嚴峻的問題擺在了楚睿的面前。

    大臣們又開始催著立儲了,而且這一次是勳貴派和世族派一起逼。

    如今國家正陷入征戰之中,外有異族入侵,內有反賊作亂,各地刺客又層出不窮,去年就連周老太君都遭了毒手,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皇帝這時候還不立儲君,不但人心不穩,

    說實話,楚睿立儲一事拖了十幾年,大皇子楚承宣如今已經十四,二皇子楚承威也已經十三歲,三皇子年紀最小,也有十歲了。

    但凡皇帝,皇子到了這麼大,也考校的差不多了。更何況自古立儲,要麼立嫡要麼立長,嫡長都不好才立賢,如今大皇子即是嫡又是長,若說賢德,東宮執教的學士博士太傅們都交口稱讚,說這位大皇子寬厚聰穎,絕無失德之處。

    事實上,就連楚睿都是最屬意這位大兒子為儲君的。只是二皇子身後的外戚力量也不小,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楚睿並沒有急著立儲,將大皇子變成活靶子。

    楚睿原本想藉著晉國公府的力量剪除二皇子身後的勢力,然後從中施為,讓兩者兩敗俱傷,能夠順利讓楚承宣自立起來。

    為此,他甚至為他安排了信國公府、中軍將軍、宗室和中立派的子弟作為他的伴讀,這四家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對他極其忠心,若大皇子有所不對,絕不會為了前程視若罔聞。這樣他的大兒子有所助益和監督,就不至於在後來的爭鬥中太過依靠外戚。

    皇后的心性他最為瞭解,他們二人對於集權是一樣的心思,加上她一直在限制娘家的勢力,為了兒子日後能夠不受挾制,她是不會偏頗失份的。

    這一切都提早謀劃,只是誰料晉國公府正好在他準備佈局的時候丁憂了,李茂作為孤臣,是不能在立儲一事上站隊的,除非最後一錘定音,代表了聖意,否則會失了立場。

    這也是楚睿為什麼要李茂在暗地裡和晉國公府結盟,因為晉國公如果想要自家外甥登上皇位,即使在孝期,也得想盡一切辦法為外甥提供助力。而他們不能自己出面,就必須找個足夠份量的人出面。

    這時候,讓晉國公以為李茂在幫他,實際上李茂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便能減少不少爭端,也能讓晉國公府變成他手中的一步好棋。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天時這一項好像是上天有意戲弄,永遠都不站在他這邊。如今李茂又要去前線,立儲之事不能再拖,實在是愁煞他也。

    「此事朕退朝後考慮考慮,三日後大朝再議。」

    楚睿沒有像往常一般推掉立儲之事,也沒有勃然大怒,只是說三日後再議,這讓所有的大臣們都心中一震。

    太好了,皇帝這是動搖了!

    楚睿一見到大臣們欣喜若狂的樣子心中就沒來由一陣煩悶。

    如今他才四十有餘,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強之時,最小的兒子出世不到一年,以後還會有更多子嗣,可這些大臣彷彿他隨時都會死掉一樣,一天到晚就嚷嚷著立儲立儲。

    立儲若是那麼簡單的事,他還需要謀劃這麼多年嗎!

    真是想想都心煩,還是去皇后那看看兒子散散心。

    一想到自己粉妝玉琢的小皇子,楚睿的心都舒暢了起來。

    他的小兒子是七月二十的寅時出生,又肖虎,是大吉之兆。只是「虎出山林」,命格太強,雖是大吉之兆,宮中也並沒有怎麼多傳小皇子的這種吉兆。

    有趣的是,李茂的小女兒也是七月二十出生的,不過她肖牛,是下午生的,比小皇子正好大一歲。

    小皇子出世時,幽州陷落了一半,楚睿給他起名字的時候,就點了「平」這個字,起名叫楚承平。照理在皇家,男孩子要到三歲才起大名,上宗譜,因為小孩子不容易站住,小時候都是起個乳名稱呼的。

    但楚睿實在太盼望這個孩子了,而且小皇子一生下來就很健康,長得又實在是可愛,所以他不顧別人的非議,在百日那天就把名字賜了下來。

    楚承平如今八個月了,長的是靈秀可愛,尤其是一雙漆黑的杏眼,當他看著你時認真極了,似乎全世界他就重視你一個,讓人說不出的高興。

    而且楚承平十分乖巧,從小到大都極少哭,他七個月不到就能自己坐起來,在鋪著厚氈子的床榻上玩撥浪鼓或者小皮球能玩一下午,從來不需要人操心。

    張搖光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才能生一個這麼乖巧可愛,又十分聰明的小兒子。單論脾氣,他比自己的大哥要好多了。

    楚承宣在這麼大的時候,若是身邊一刻沒人,能哭的把屋頂掀翻了。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沒什麼男孩子的烈性。」楚睿把他手上的小球拿走,楚承平只是看了看,發現是自家爹拿走的,就重新找了個其他東西繼續玩了,連嘴巴都沒撅一下。

    楚睿清楚的記得自己當年拿走昇平的娃娃時,他女兒一下子就哭了,拿走楚承宣的小刀,楚承宣直接就抄起手邊一個其他玩具砸了他一下。

    這孩子沒什麼脾氣,是不是太軟弱了?

    也好,他是幼子,不爭才是好事。他性格從小如此恬淡,這才是大楚之福。一想到這裡,他看這個小兒子更是發自內心的喜愛了。

    張搖光見楚睿嘴裡雖然抱怨,但臉上半點不悅都沒有,便知道自己丈夫其實對這孩子脾氣太過溫和沒有生出什麼不喜。

    他們的大兒子外表溫和,其實內心頗有稜角,只不過掩飾的比較好罷了。他們夫妻看慣了各種人,大兒子這脾氣適合做儲君,但作為親生兒子,在父母面前也老是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來,未免讓人生出些遺憾。

    「他聰明的很,若是我們拿走了他的玩具,他自然是不會說什麼,再換一個就是。但若是其他宮人拿了,您看看他。」張搖光示意自己的女官上去拿走他手上的小馬。

    那女官上前,從小皇子手上準備拿走小馬,楚承平將手中的小馬握的死緊,大有絕不放手之意。那女官拽的稍狠一點,小皇子立刻皺起眉頭,望向自己的娘親,咿呀咿呀的叫了起來。

    「平兒,娘不能幫你哦。」張搖光靠在楚睿身上,笑著看自家兒子搶那小馬。

    楚承平搶了一會兒,發現那女官不是有意要搶他的馬,而是想要逗弄他,立刻就把手鬆掉,任她拿走,然後裝作不在意的繼續玩其他了。

    「這小子……脾氣不知道像誰。」楚睿觀察了一會兒,忍不住好笑,「朕怎麼看著,有些像是李愛卿的性格?」

    他說的李愛卿正是李茂。

    李茂平日裡處事也是如此,不是十分緊要的事情,能不爭就不爭;十分要緊的事情,一定不放手;但這件要緊的事情若是要犧牲太大或者另有內情,說放棄也就放棄,絕不後悔。

    有些時候,連楚睿都欣賞李茂這種性格,因為他發覺李茂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而非刻意妥協。他能妥協的,一定是他認為不重要的,而他認為重要的,最後都辦成了。

    張搖光一聽這話,有些不高興地說:「陛下此言差矣,李國公是成人,我們平兒卻是小孩子,小孩子性格還會變的,怎麼能說他就像誰呢。」

    李茂那老好人的性格有什麼好的?一點立場都沒有,別人說什麼都是好的。

    她家兒子性格是溫和,但可不懦弱!

    楚睿知道皇后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想想,他的妻子久在後宮,和李茂接觸也少,自然是不如他瞭解李茂的性格的。他來這裡是放鬆的,自然不會再和妻子多做爭執。

    「你們都退下吧。」

    「是。」

    楚睿見所有宮人都退出殿外,坐在大皇子身邊,和面前的張搖光說道:「今日裡大朝,又有不少大臣提起立儲之事。」

    來了!

    張搖光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前面的事情,見皇帝果然提起了這事,立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整個人的氣勢也為之一變。

    「陛下的意思是?」她自知在丈夫面前無需掩飾,掩飾也無用,索性大大方方的表現出自己的關切。

    這儲位只能是她兒子的,也只可能是她兒子的。

    果不其然,楚睿毫不猶豫地說道:「朕屬意大皇兒。」

    張搖光一喜。皇帝畢竟還是信任她的。

    「不過,我想通過立儲之事看清朝中站隊之人。此事我還有謀算,這三天晉國公那邊可能會有誥命想要入宮,你大大方方的接待了便是。」

    「還有,這儲位的推舉,還要落在李茂身上。」

    「李國公?他不是馬上要去幽州了嗎?」

    「正是因為這樣,朕才要讓他推舉。所以,等晉國公府來人,你最好……」

    楚睿對皇后耳提面命,張搖光也是連連點頭。

    小皇子見大人們在說話,無人注意他,連忙伸長了胳膊,把那女官丟在塌邊的小馬撈了回來,一把抓在手裡。

    大人們真笨,搶到了又不珍惜,最後還不是他的!

    到底搶個什麼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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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如果搶的是李湄的玩具。

    李湄:(瞪眼)我把你手指掰斷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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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李銳出仕

   李茂知道只要聖上一有意立儲,晉國公府一定就會來找他。果不其然,一下朝,就有一個江姓的京官假意和他一起出殿,極小聲的和他說:「張兄請你老地方見。」

    所謂老地方,就是那處不顯眼的民居。

    李茂回家換了常服,只帶著兩個家將,悄然的從邊門出了府,來到了這處民宅。江道奇和張諾正在屋子裡等著他,每次無論李茂來的有多早,這兩人都會比他更早。

    這兩個人到底好到什麼地步呢?為何總是看到他們在一起?

    李茂看著江道奇和張諾並肩而立的樣子,滿心都是疑惑。

    若是想一起合作,江道奇也出仕不是對張諾幫助更大麼?這樣子做個影子謀士,對於江家其實並沒有好處,可僅僅是因為交情,也實在說不過去。

    張諾孝期出門,若是被發現了,肯定是要被言官各種批判的,所以他也不客套,見李茂來了,直接說道:「李公,該是履行盟約的時候了。」

    李茂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找我來是為這個。若陛下詢問我的意見,我會推薦大皇子的。」

    皇帝也確實是讓他在關鍵的時候舉薦大皇子為儲。

    「此皇位一定是大皇子的,這點毋庸置疑。無論如何立,都輪不到賢妃之子。皇帝的顧慮我們也知道,只是如今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陛下若是要削弱外戚實力,怕是希望看到我們和劉家那邊內鬥。」張諾心裡對皇帝的盤算清楚的很,無非就是希望兩家兩敗俱傷,「世族不需要兩個強硬的聲音,自我丁憂以後,劉家這兩年太過跋扈,也是該給他們一點教訓的時候了。」

    李茂沒來由的湧上一股疲憊。

    立儲先立嫡長,這是從古到今的規矩,就是這麼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到了這群聰明人手裡,就變得那麼複雜。

    可是無論你怎麼機關算盡,結果就是那一個,過程有什麼好謀劃的呢?只要大皇子是位合格的儲君,他自己就會想辦法清除掉外戚的隱患;若他自身不是個堅毅果決之人,就算陛下為他掃清了一切,他也會漸漸受制於人。

    一時間,他覺得所有聰明人都是笨蛋,只有他最清醒。可很快理智就告訴他,他自己會這麼想,正說明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

    聰明人總希望掌控一切,只有笨蛋才船到橋頭自然直。

    但讓他疲憊的卻不是這個。

    「如今北方幽州大半陷入尹朝餘孽之手,此時不是再添亂局之時。大立儲之事,我會支持大皇子,但我卻不希望你順應陛下的心思,打壓二皇子一派。」李茂說這話,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劉家的人多任地方官員,若是劉家有所動盪,則地方不安。如今正在征戰,無論是募兵募糧,地方安穩都十分重要。」

    「作為一國之君,自然是希望臣子之間內鬥不斷,儲君能獨當一面。但我們作為朝廷重臣,理應先考慮江山社稷,社稷都不穩,即使儲君之位再穩,有什麼用呢?生存固然重要,但在什麼樣的環境中生存才是更重要的。當初我和你結盟,便是因為如此。大楚的實力不應在內鬥中被消耗,這一點,我並不認同你們的做法。」李茂看著張諾冰冷的表情,有些自嘲地說道:「也許是因為我們家做孤臣做慣了,無法理解站在張兄的立場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但我真心希望立儲之事能夠盡量平穩的塵埃落定。也許之後不可避免的出現爭鬥,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即使我們沒有先對劉家下手,劉家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張諾覺得李茂的婦人之仁有些可笑。當他決心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時候,就應該看清未來會有這種局面。

    皇位之爭,自古以來哪有不血流成河的。就算立了儲君,可最後能當上皇帝的儲君有多少,廢太子又有多少?

    不爭?不爭就只有死。

    「張兄莫以為北方的叛軍只是一支漢人帶著異族掠邊而已。」信國公府吃岐陽王和尹朝餘孽的虧太大,就連張寧那般聰明之人,也還是被玩弄於鼓掌之間,這群人有多可怕,李茂比誰都清楚。「這群打著『尹朝』旗號的逆賊不是強盜,而是反賊。他們的目的不在於竊財,而是想竊國。此時立儲可穩定民心,但若為了立儲弄的社稷不穩,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張兄,我言盡於此,還望你多多考慮。」

    李茂知道自己的話和皇帝的想法相悖,但他還是這般做了。

    至於張諾會不會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做,便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他不日就要啟程前往幽州,他只是想後方穩定一點,再穩定一點,不要出亂子。如今正是大楚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這些人卻為了儲位想著如何爭鬥,藉機消滅政敵,實在讓他心灰意冷。

    爹,是不是因為你早就看穿了這一切,所以才老想著卸甲歸田呢?可您終究還是沒走成。

    李茂出了民居,江道奇和張諾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兒,滿室皆是寂靜。

    「張兄……我們之前的各種部署何時發作?」

    劉家立身不穩,劉賢妃的父親曾經接受過涼州某地方官的巨額賄賂,幫他在京中覓了一個官職;劉賢妃堂伯的兒子劉鴻漸曾公開表示過對皇帝調任他父親的不滿;劉家子弟在各地任官,有侵佔良田的,也有不少貪腐的上下沆瀣一氣……

    他們原想著若是皇帝開始考慮立儲,立刻就發作出來,操縱御史台一一揭發劉家的*醜陋,想來劉家那邊也一樣,搜集了不少他們的把柄,就等著出擊或還擊。

    只是先聲奪人總是能佔儘先機的,若是見招拆招,未免落入下風了。

    張諾坐定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道奇滿心焦急,生怕張諾真被李茂的一番言辭說動,放棄了打擊劉家的絕好機會。

    劉賢妃本就不受寵,若是大皇子當上太子的事一定,劉家必定會牆倒眾人推。而其他在立儲之事上搖擺的世族,也會因為儲位定而靠到他們這一邊來。

    晉國公府已經丁憂了兩年,張諾只要再熬過一年重回朝廷,便可又重登宰相之位。

    如今正是戰亂之時,晉國公府又是太子的舅家,張諾此時回返,那才叫一步登天,權傾朝野。到時候他是世族的執牛耳者,又與李茂互為暗盟,世族必能趁此快速的壯大……

    只是江道奇卻沒想到一點。

    張諾此人雖然極愛權勢,卻和老國公一般,也顧及大局。

    說動張諾猶豫的,並不是李茂,而是他父親死前的遺言。

    老國公張允臨死之前的叮囑,對於張諾來說,依然還歷歷在目。

    「那幕後之勢力極可怕,而且妄圖奪取江山社稷,你要處處小心。大楚一亂,聖上若有不測,世族必遭反撲。皇后娘娘……不要太依仗她,她從小心大,不是任人擺佈之人,但也不是狠戾惡毒之人。你若什麼都不管,太子之位反而能早早落定。」

    「不爭,就是爭。平衡,平……」

    他父親和老信國公是一路人,所以才能君臣相得幾十年。

    如今陛下已經不是那位陛下,可大楚依舊是那個大楚。他父親和先皇一起打下來的江山,決不能再落入那些反賊餘孽、狼子野心者之手。

    「且等等。」張諾終是開了口。「叫我們的人不要輕舉妄動。」

    「什麼!可是……」江道奇詫異出聲。

    這是被李茂的傻勁兒給傳染了嗎?

    「李茂有一點說的沒錯,大楚如今內憂外患,此時不是發作的時候。既然大皇子被立為太子已經是絕對沒有疑問的事情,我們不妨見招拆招,靜觀其變吧。」張諾此話一出,江道奇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

    張諾如今丁憂在家,許多外面的事情都是委託江家調查的。江家曾得過皇后的暗示,若是大皇子為儲,他家女兒就會是太子妃,所以他才如此積極的奔走。

    張諾見江道奇的臉色便知道他心有不甘,他是何等人物,若論口才心智,十個李茂也不見得及他,當即就笑著安慰:「你莫覺得是我退縮,留下劉家弄出一些事端,才能讓皇后和太子倚靠我們。若是我們早早就把劉家給拔除了,雖然太子儲位穩當了,我們又能有多少好處?」

    他的話一說完,江道奇的臉色稍微好看了點。

    尹氏和楚氏,到底幫哪邊,江家一直都在觀望。

    之前他並不看好尹朝那幫子人,但也不介意偶爾提供點錢糧當做投資。前朝皇子雖然寄養在他家,但他想要捏死他也就捏死了,報個急病而亡連個水花都冒不起來。反正尹氏又不止一個孩子。什麼立策擁立之功,也得成事後才能作數。

    可如今尹氏暴露出來的實力實在驚人,似乎也有問鼎中原之勢。

    但江氏一族曾屢遭胡人欺凌,江道奇對尹朝這幫子人居然偷偷聯繫關外胡族南下十分不齒,這心中的天平對楚氏就偏倚了一點。他家無論幫哪邊都是錦上添花,但他女兒若是能做皇后……

    張諾卻不知道江家的這些心思,他只知道江家一直想要把女兒嫁給大皇子,以期在下一朝能夠以一種榮耀的姿態登上大楚的舞台。

    江家太過高傲,完全不能接受一丁點可能失敗的結局。

    不過這正好,作為他們最為堅實的盟友,江家不敗,就是張家不敗。

    至於他們的私心……

    誰沒有私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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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大朝,楚睿讓朝中重臣提出可以立儲的太子人選。

    七成的大臣都推舉了大皇子,這些大臣大部分是中立派和保皇派,還有大半是和張家站在一邊的世族。

    剩下的三成則是劉家及其身後的世族,還有一些自以為摸清聖意,認為皇帝遲遲不立儲是因為不滿大皇子,想要不立嫡長的投機之臣。

    宗室之首的項城王楚濂,以及身為禮部尚書的陸元皓,也是支持二皇子的。

    這兩人站在這個立場也十分正常,楚濂自楚應元之事後就不可能支持大皇子了,而陸元皓與項城王府有姻親,被說動支持二皇子也很正常。

    一時間,朝上對於立儲之事爭得不可開交,劉家更是把大皇子喜歡微服私訪的事情拿出來說,認為他性格浮躁,不利於社稷。
   
其實這就是在變相的責怪楚承宣曾經有逼死堂兄的不仁之行了。因為京中只要有些渠道的人家,都知道當年李銳頂罪是怎麼回事。

    楚睿一聽到這話臉色就不好,就和所有人普通的家長一樣,自家孩子再不好自己打罵可以,別說說不仁不德就不行。

    雖然皇帝也很奇怪為何今天張家那幫子人一點反擊的意思都沒有,但作為皇帝,自然是不會眼見著朝會失控的。他給了前排的李茂一個眼色。

    李茂正在欣慰與晉國公聽進去了他的話,突然看到了皇帝的小動作,立刻全身抖擻,往前踏了一步,開始進諫。

    李茂之前早已接到了皇帝的指示,在家中和陳軼、吳玉舟兩位幕僚長擬了奏言,此時胸中已有腹稿,說起諫言來自然是有理有據,又合情合理。

    李茂站出來,剩下觀望的勳貴派就如同得到了指示,立刻也紛紛擁護大皇子。

    反正幾位皇子都是世家大族之後,選誰對勳貴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李國公說大皇子好,那一定是領會了聖上的某種意思,他們自然是跟著首領走。

    楚睿已經通過這次大朝看清了各方勢力的站隊,遂也不在囉嗦,就在這大朝上定下了太子為大皇子楚承宣繼承。

    由於東宮有一套自己的屬官人馬,楚睿便只封了晉國公張諾為太子太師,信國公李茂為太子太傅,神策將軍秦鋒為太子太保,其他屬官須得百官多次商討後再定。

    東宮屬官就是未來朝廷的預備役,乃是重中之重,不可隨便亂定。

    既然太子已定,按規矩,二皇子和其他幾個皇子十六歲後就要離開東宮,一旦封了爵位就去封地。按照大楚不待見藩王的慣例,即使是親子,怕是一開始也封不到親王,只能做個郡王,被封到什麼窮鄉僻壤去。

    楚承宣從今日起就要搬出上陽殿,住進東宮的主殿「明德殿」,成為東宮之主。

    項城王楚濂和陸家這兩家是大皇子的後患,楚睿已經決定不再姑息。

    項城王自從周老太君和邱老太君被刺一事後受到了極大的牽連,也徹底失了聖心。如今楚睿想要拿他們開刀,多的是人聽從聖意動手。

    所謂立儲,絕對不只是立個太子這麼簡單。一旦儲位確定,大皇子就不僅僅是普通的皇子,而是有著一套新的人馬聚集在身邊,成為小的朝廷。

    太子甚至有自己的兵馬,可以在東宮中擁有自己的典膳局、藥藏局、內坊、內庫,一旦當上太子,身邊所有的心腹屬官全部都雞犬升天。

    比如說,身為伴讀的李銳,以十六歲的年紀就領了正六品的太子舍人一職。

    要知道齊邵以二十歲的年紀得了狀元,皇帝想點他做舍人,遭到滿朝文武反對,最後還是方興提出當年的狀元仇靖之事作為例子,才得以任官。

    如今已經兩年了,他還是只是個舍人。

    而李銳剛剛出仕就是太子舍人,未來更有可能就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難怪那麼多人想要輔佐儲君,這一步登天的實在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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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雲院裡。

    顧卿樂滋滋的看著穿著一身綠色官袍的李銳,覺得自家孫子帥呆了。

    「真不錯。」顧卿讓李銳轉了圈,「很合身嘛。這袍子穿起來挺好看的。」

    「綠衣□□剛出水,也就奶奶覺得綠袍好看。」李銘有些小心眼的摸了摸哥哥的官袍。不過是個六品官的朝服,用這麼好的料子幹嘛?

    「什麼綠衣□□剛出水?太難聽了!」顧卿用還能動的右手拍了孫子的腦袋一巴掌,「快和哥哥認錯!」

    「對不起!」李銘只能乖乖的向哥哥認錯。

    李銳傲然地看了弟弟一眼,故意做出一副「我已經是官兒了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樣子,把李銘的小鼻子都氣歪了。

    因為七品以下是青袍,七品以上是綠袍,所以穿著綠色官服,其實並不算什麼大官。剛剛出仕的人大部分都是從青綠袍服開始的,於是便有了「綠衣□□剛出水」一說。

    李銘在國子監裡聽過這種說法,不知怎麼的順口就說了出來,於是就被奶奶打了一巴掌。

    「好,公服穿過了,換祭服!」顧卿看著禮部送來的一大箱衣物,興奮的一指其中最為繁瑣的祭服。

    公服是常服,是大楚官員平日穿的衣服,有寬袖和窄袖兩種樣式,曲領大袖,腰間束革帶,頭戴帕頭,腳穿革履。除了鞋子自備,所有的官服都是朝中賜下的。

    由於出席的場合不同,官服還分朝服、祭服、公服、時服、戎服和喪服,再加上冠、帽、佩、簪、笏板等,零零總總的,禮部抬來了一大箱衣物。

    李鈞剛剛當官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程序,但李鈞畢竟是成年男子,又不像李銳這樣從小看到大,顧卿就沒那麼興奮。

    如今聽到李銳出仕了,又有了一整套官服,顧卿玩「換裝遊戲」的勁頭突然出來了,硬要回家休假的李銳把衣服全部穿一遍給她看才成。

    可憐公服還好,祭服的冠服卻是十分繁瑣的,李銳一個人根本就不可能穿好。顧卿只是一句話,李銳身邊幾個小廝的臉都垮下來了。

    換祭服可沒那麼容易,如今這麼暖的天,換上祭服多悶熱啊?這不是在折騰自家少爺嗎?

    李銳聽到奶奶的要求也犯了愁。

    這才換到公服呢,祭服完了還有好幾套,難不成一直換下去?到底該怎麼遁掉才好?

    「哎呀,小姐爬箱子裡去了!」站在顧卿身後的香雲掩著嘴大呼出聲。

    如今李湄是最調皮的年紀,上茶几鑽桌底,一不留神就到了奇怪的地方。

    「怎麼進箱子了,剛才還在我後面……」李銘一轉頭卡殼了,剛才還在他身後玩他衣角的妹妹果真不在。

    小李湄跌跌撞撞的在哥哥的衣箱裡站起了身,異常興奮的用雙手抓著一個東西胡亂揮舞著。

    「不要!」李銳大驚失色!

    「親親,快放下!」

    「快抱走妹妹!」

    「啊?咦啊咦啊?」李湄歪著頭輕輕拽了拽手中的東西。

    大人們都在說什麼呢?

    吧嗒。

    「不……我……我的進賢冠……」李銳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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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銳:叔父,我官帽壞了。

    李茂:&%&%……&##(以下省略各種訓話若干)

      李銳:親親扯壞的。

    李茂:……明日我去禮部再弄一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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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范陽城破
  
   五月初,李茂跟著大軍走了。同去的還有秦老將軍的家人,秦斌的親叔叔,他是去幽州替父親收屍的。

    秦斌原本已經在議親了,他的祖父死在幽州,親事就被耽擱了。秦斌之父神策將軍秦鋒本該丁憂,但由於如今北面正在打仗,可能投身戰場的將臣卻是可以不必丁憂的,這種叫做「墨絰從戎」,又稱「金革之事不避」。

    秦鋒和尹朝餘孽有國仇家恨在身,恨不得立刻帶著中軍北上替父報仇才好,皇帝奪了情,他也不迴避,辭了兩次就受了,轉而更為賣力的操練中軍。

    中軍是大楚最精銳的軍隊,中軍中的武衛營、中堅營、中壘營、驍騎營、游擊營、中領、中護營都是滿編,駐在京城外拱衛京師,也是大楚最為機動的一支部隊。

    若是前方有失或要收復國土,這支中軍就要出去征伐了。

    李茂帶走的是中軍中「游擊營」和「武衛營」的混合編隊,三萬中軍足以護衛他的安全,畢竟他是不上戰場的。

    但李茂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一行人剛剛到了燕州,范陽城就破了。

    「你說什麼?范陽城破?」

    李茂不可思議的看著來傳戰報的士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破的?范陽還有八萬大軍,夠十萬人吃上五年的糧食!」李茂身為兵部尚書,自是對每座城裡的部署都瞭若指掌。

    守城不像攻城,像是范陽這樣規模的城池,若是八萬人守城,對上尹朝加胡人那七八萬人,守上十年也不成問題。

    而且范陽有兵員糧草補充,胡人卻是死一個少一個,總有耗光他們的一天。

    「華將軍受范陽盧氏勸說,帶著四萬大軍出城收復范陽周邊的失地,結果胡人的軍隊不知怎麼從東面繞了過來,城中有內賊接應,強開了東邊的城門,范陽城破,范陽的北軍奮死抵抗,剿滅一萬餘人,如今……如今全部生死不知。」

    那士兵少了一隻耳朵,想來南下報信的過程也是驚心動魄。

    所謂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

    「華將軍和幾位副將都出了城,范陽城群龍無首,東門被破之時,范陽盧氏帶著北方幾個大族明哲保身,首先投降。那幫叛賊中一個自稱是尹朝上將軍的人的接收了范陽。我們斥候營的斥候冒死出城報信,華將軍如今被困孤地,四萬精銳失去補給。袁將軍,李大人,還請奪回范陽!」

    李茂和袁羲相視苦笑。

    范陽和平盧互為犄角,范陽不失,則幽州還有收復的希望。如今范陽城破,平盧處於陷落的幽州北面和已經被胡人佔據的范陽之間,已成死地。就算平盧能夠受住兩面夾擊,可它位於兩者之間,就算守住也不算什麼關要了。

    「李大人,范陽城破,反賊很有可能馬上回南下。居庸關不可失守,如今不是收復范陽城的時候,我們如今應當前往居庸關,收縮防線,收容幽州南逃的百姓才是。」袁羲也是宿將,對北方的局勢遠遠超過死去的秦武陽和貿然出城的華鵬。他估計范陽應該有世族倒戈,既然范陽已失,幽州全部陷落只是時間的問題。如今該做的便是守住燕州,等待王師北伐。

    只可惜他二十萬定北軍,在幽州因為內奸外患,竟然只剩下幾萬人。除了困於死地的華鵬,便只剩平盧裡那四萬定北軍將士了。

    袁羲一想到這裡,忍不住老淚縱橫。

    李茂來之前便和許多老將在李銳的沙盤上反覆推演過。范陽失守便是其中一個推演的方向。若是范陽失守,便只能退兵燕州,牢牢守住倒馬關和居庸關,然後以燕州的涿縣、懷朔為根基,往北推進,收復幽州。

    燕州地小,但居庸關先要,扼控此口便能擋住南下的軍隊。

    只是自從尹朝的反賊舉旗造反開始,各地的內奸和刺客就層出不窮,這尹朝餘孽蟄伏這麼多年,竟是在北方各地都有佈局,顯然謀劃造反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匆忙起事。

    這麼一想,尹朝餘孽和岐陽王的後人又開礦,又養馬,鑄造私錢,販賣私鹽,甚至搬空了張家公中的銀子,竟都是為了去年二月的造反。

    他們甚至還趕在春耕的時候起事,就是為了讓北面的百姓無糧可種,耗上一年下來,幽州逃到南方的百姓都是家破人亡之人,需要朝廷賑濟,若是賑災不力,就會生亂;留在北面的活不下去,就會投奔反賊活命。

    這支反賊手段惡毒,心思狡詐,實在是讓人恨之入骨。

    「你們有幾人到了燕州?可否重回范陽報信?」李茂看著那個少了一個耳朵的斥候,心中有些不忍,可還是不得不問。

    「還有四人,都是精通幽州地形的兄弟。李國公有何吩咐,標下聽令便是!」這士兵雖然耳朵掉了一個,只用布條纏著,可卻毫不在乎的模樣。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果然不虛。

    「本官要你們傳令給被困在范陽城外的華將軍,讓他退守西面的平盧城,撐到我們北征。」李茂瞇著眼,一個想法湧上了心頭。「反賊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范陽城外,范陽的東邊一定有什麼通往北面的捷徑。范陽城內的世族世居范陽,也許正是他們告訴了反賊這個秘密。本官需要一隊斥候潛回范陽附近,細細打探這群反賊是怎麼來到范陽城外的,若是我們能依路而返,三面被圍的就會是范陽。」

    「標下必不辱命!只是……我們只有四人……」那斥候犯了難。

    「游擊營願往!」游擊營的郎將出列,自告奮勇接下此事。「此番隨軍北上的游擊營兵士裡有不少是原籍幽州的,末將可遣數十人和這四位斥候喬裝北上。」

    「如此甚好!」李茂大喜,繼而對這位缺耳斥候做了一個長揖。「此去九死一生,請務必小心。」

    那士兵感動的淚涕橫流,接了軍令就立刻跟著游擊營的郎將出帳了。

    李茂匆匆寫了兩封戰報,命令軍中的騎兵立刻送回京城,袁羲正在和中軍武衛營的郎將分析局勢,忽見李茂拍了拍手掌,肅容說道:「事態緊急,袁將軍,這幾日我們要辛苦點了。」

    「命令中軍,準備開拔。」

##########################

      燕州,涿縣。

    涿縣在幽州和燕州交界之處,古稱涿郡,乃是北方一座中等城池,也是燕州張氏的郡望所在。

    過去的涿縣十分繁盛,但後來範陽興起,又在要衝之地,便代替了涿縣拱衛大楚北面的門戶,涿縣的地位就不如范陽重要了。但即使如此,涿縣在北方依舊算是一座繁華的縣城。

    扶棺回鄉的張寧和張致兩兄弟,如今正坐在涿縣縣衙的大堂裡,冷眼盯著堂中的諸人。

    大堂的堂中跪著一干族老族少,張寧張致兩兄弟身後全是刀兵齊整的家將,堂外圍著張家的族人和涿縣張氏的鄉紳、德老,致仕官員等。

    張寧和張致回鄉不久後就發覺到了涿縣有些不對。

    先是族中長老不停的催促他們趕緊移走他父親的棺木,去涿縣以外的某處風水寶地安葬,而後張寧有發現族中的族老和一些陌生人經常聚會,有時候甚至還有涿縣的官吏參與。

    張寧張致兩兄弟是知道祖父干的那些事情的。他娘甚至擔心他們兄弟兩個以後會被牽連,提早在族中置下了不少祭田,就為了萬一能逃脫噩運,至少還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們很快就想到了尹朝的那些餘孽。燕州是張氏的興起之地,他祖父失蹤那麼多年,既然不在京城裡,顯然肯定是在安全的地方謀劃。

    有什麼地方會比自己的老家更安全呢?

    照理說張寧和張致已經離族,是不該再管族中的事情的。他們謀反也好,作亂也罷,都是自取死路,勸之無用。但更多不知情的張氏族人是無辜的。這些人也許只是個普通的張家子弟,也許是張家不受重視的旁支庶子,但無論如何,總是張氏的血脈。

    他們祖父造下的孽,理應由他們兄弟來解決,而不該放任他們繼續作惡,危害到涿縣一縣的百姓。

    所以張寧張致兩兄弟假作移靈出城,去了涿縣東南的一個地方去尋覓有好風水的地方,實際上卻偷偷潛回涿縣,找到昔日在涿縣資助過或曾經十分親密的族中老幼,請他們一同調查此事。

    正如他們所想的,有大部分的張家人是不知道族老們準備做什麼的。

    許多年輕人知事的時候就只知道自己是大楚百姓,不知尹朝有多興盛,更不關心自家在尹朝時有多麼顯赫。

    對於他們來說,做到一部尚書的張寧和西域邊陲大將的張致兄弟才是他們的榜樣,雖然這兩人因為殺親案憤而離族,卻不能抹滅他們在張家年輕人裡的威望。

    再加上崔氏在老家置辦了許多祭田,這些祭田的出產和糧食換成的銀兩都是用來接濟族中的老幼婦孺、鰥寡孤獨的,頗結下了不少善緣,這些老弱婦孺都願意為張家兄弟盡力,便都願意幫助他們。

    張寧兄弟打探了大半年,終於知道了涿縣這些張家的族老和縣吏們是要做什麼。

    他們準備做反賊的內應。

    這些人用自己的人逐步更換城門的守兵,還控制了涿縣周邊的鄉里,藏了不少可疑之人。

    對於這個打探出來的結果,張寧這邊的族人鄉紳都嚇壞了,張致更是怒不可遏,直呼這些族老為「老賊」。

    拖著一族老小下水,簡直是瘋了!

    他們莫不是覺得開門揖盜以後,張家子弟只能認了這個結果,就和幽州北面數個世族舉族投降不成?

    既然有內應,必定有人要攻城。雖說范陽城高人眾,又有北面的平盧作為緩衝,絕不會輕易被破,但通曉軍事的張致還是派出家將在北方各道日夜監測,以防有奇兵南下。

    張寧動用了昔日吏部尚書的關係,細細遴選了一些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地方官員,手書數封,遍傳周邊數縣,要求他們徹查城中奸細,以防反賊作亂,又借了不少鄉勇,他們帶著族中的青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綁了族中參與謀反的族老和涿縣的大半官吏。

    至於被調換的守城之人,更是當場格殺,決不讓他們傳出一分消息出去。

    「這等裡通外敵之人,還留著做什麼,殺了罷!」張致不明白兄長為何要把這些人綁到大堂裡來,又讓許多人來看。

    張寧卻是故意讓這些人來看今天這一幕的。一來族中族老內裡通外敵,此事絕非臨時起意,必定有不少人左右搖擺,如今正好殺雞儆猴,嚇破他們的膽子;二來他如今已經丁憂,私扣官吏,又綁了族老,難免有人詬病,這時候開堂審問,也是為了安穩民心。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盤算,要等之後方能顯現。

    「汝等身為大楚子民,頗受皇恩,災時享受賑濟,更有北方數十萬大軍鎮守苦寒之地,方能讓汝等得以安居樂業。如今汝等居然自甘墮落,裡通外敵,置涿縣百姓之安危如無物,實乃重罪!」

    張寧為官二十餘載,一身風度不怒自威,更有殺伐決斷的親弟帶著家將在後面鎮住場面,這話一出,下面許多小吏立刻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聽到張寧的話,立刻有不少族人破口大罵了起來。

    造反是要被族誅的,可不管你有沒有參與。

    這些族老都是張庭燕留下的棋子,和北面來的人謀劃了許久,方才做出完善的部署,想不到只是幾個月,竟然功虧一簣。

    這些人面如死灰,也不辯駁,正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張寧審問完了這些人,又一一將他們定罪,這便叫家將把他們押了起來,關進縣衙的大牢中,不讓外人接觸。

    當夜,果然有人出去報訊,這些人自然就是張寧沒有抓到的漏網之魚。他們被張寧派人偷偷守著四門的家將族人抓住,又等了兩日,沒人去劫大牢,也沒人再出城去,張寧這才肯定應該沒有更多內賊了,就算有內賊,出不得城去,也掀不起大浪來。

    就在張寧張致清理完涿縣內奸,安排涿縣當地的府兵替換內賊鎮守城門的第二天,北方要道把守的家將快馬回來報訊。

    此時已經是午夜,張寧張致得到消息立刻披衣起身,都來不及穿齊衣袍,立刻趕至廳內,去見張致的那個家將。

    家將示警,道是北面出現了一支軍隊,數量約有兩萬,正朝涿縣而來,約莫明日午時就會抵達城下。

    「什麼?北面來的?可看清了,是不是幽州敗逃的定北軍殘兵?」張致感到一陣眩暈。

    范陽破了嗎?為何會有軍隊往南而來?

    「並非大楚之兵。末將隱隱見到有不少胡人。」那家將乃是軍中游擊騎兵出身,目力極好,又善於隱匿身形,他所騎的駿馬乃是涼州的寶馬,速度比反賊的馬匹快得多,是以疾奔而歸,當夜就回了涿縣。

    張寧聽到有兩萬左右,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涿縣雖然比不得范陽,但城池的規模還在,若是兩萬兵將,倒還能守上一陣。只是不知道如今北面是什麼局勢,若是范陽城破,那這兩萬反賊就是先頭來刺探的軍隊,以後怕是會有攻城的軍隊源源不絕的趕來。

    張致久在行伍,擔心的便是范陽城破後,究竟會有多少漢人遭殃。

    反賊造反時兵丁只有七八萬,還多是異族,可等他們攻下幽州,立刻就有了無數兵員。那些被俘虜被抓來打仗的青壯會被趕上前線,往往餓上數天,只有上陣殺人才會得到糧食。若是在前線不願倒戈相向,就會有督軍當場格殺,往往過的猶如牲畜一般。

    這些人一旦殺紅了眼,就會忘卻家國,忘卻廉恥,忘卻自己的立場,只知殺戮,致死方休。而對正缺兵丁的反賊們來說,活下來的就能成為正規軍,死掉的也就是炮灰而已。

    「兄長,我們現在?」張致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幹一場。

    這些反賊是覺得涿縣已是囊中之物不成?看他讓他們有來無回!

    「準備守城吧。」張寧性格比張致穩重的多,「立刻去通知全縣,鄉勇壯丁都要上城牆守城。再派一些人去周圍的鄉里挨家挨戶報訊,讓他們在明日午時之前務必退入城內,務必要快,家中累贅的東西就別帶了。」

    張寧從來沒有打過仗,對於戰事並無發言權。

    身為涼州都尉的張致帶著家人和家將們連夜出府,敲鑼擊鼓叫醒全縣之人,要求他們準備起滾油、滾水,拆掉大戶的石亭假山獲取大石,又準備弓箭、武器、甲冑,全縣動員起來,準備迎敵。

    張寧回房拿出李茂給的信,想了想,一咬牙,開始給京中寫信。

    若是給李茂惹了麻煩,那也是對不住了。如今情況緊急,涿縣是范陽之後的唯一關要,身後就是南下的居庸關,萬萬不能有失。

    他提起筆,親自寫清了原委,但沒有寫家中族老裡通外敵之事,只是說發現北方出現一支反賊部隊,涿縣並無駐軍,但願意拚死守城,請求京中和周邊重鎮支援。

    他已經打定主意,無論涿縣破沒破,涿縣這些族老官吏都要「守城而亡」了。

    至少死得其所,不會累及家人。

    他們應該謝他。

    張寧吩咐親信將這封信和自己的名帖送去五十里外的一處驛站,細細說了如何和驛站裡的驛丞接話,如何說清現在的局勢,如何對上暗號等等。

    那親信知道事關重大,拿了東西立刻就走。

    張寧回屋換上麻衣素冠,帶著家人出府,點了家中幾個可信的後輩出去各縣送信,順便請求救援。

###########################

      第二日,已經走到燕州中部的中軍,突然在驛道上遇到了迎面而來的驛官。

    照理說,遇到中軍出行,即使是驛官也要等候大軍先過,但這個驛官身後插著彩旗,騎著最上等的駿馬,一卷黃塵滾滾,瞬間就已經到了眼前。

    那馬上的驛官在馬上一揮彩旗,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賜金牌,阻者死,逆者亡!」,正是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驛官。

    此地並無軍站,隊伍為首的小將一聽來人的喝話就皺起了眉頭,想要派兵攔截,就在不遠處的李茂卻眼尖的發現這驛官的彩旗外圍鑲有明黃,正是皇帝御用的那批驛官,連忙讓中軍讓道,叫這個驛官先過。

    這驛官也不傻,看到一支大楚軍隊出現在燕州境內,便知道應該是北上的中軍,他的馬速極快,駿馬飛馳而至,但見人影一晃,跳將下馬。

    那驛官離著中軍約有一丈遠,對著軍中吼道:「范陽城破,涿縣被圍,敢問來的是袁將軍可是鎮北將軍袁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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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作者(問驛官):聽說八百里加急的時候,吃喝拉撒都在馬上,逢驛便進,換馬既出,是不是?

    驛官:……你過來聞聞?

    作者:……還是算了。

    以上便是那驛官離著中軍一丈遠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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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涿縣發威
   
先皇在各地驛站設立的探子部隊只是一個雛形,到了今皇楚睿這裡,已經發展到每八十里至少有一個暗點。

   所有直屬於皇帝的情報官都有皇帝御賜的金牌,在送信回京的過程中,遇驛可換最好的馬,路遇阻攔之人也可立即斃其於刀下,不用償命。

    李茂自己就曾動用過這批人送信,從汾州到京城不過幾日就到了。密報不像尋常加急,通常換馬不換人,這些訓練有素的驛官身體素質極好,又經過訓練,可以幾天幾夜不睡,在馬上顛簸卻毫不動容。

    李茂曾想過這加急官可能是南下送范陽城破的消息的,畢竟范陽出來的斥候是沿著驛道趕路的,肯定在沿途的驛站都有示警。但李茂怎麼也沒想到,不但范陽城破,離范陽不遠的涿縣也被圍了。

    這些反賊是有多大膽才敢這樣?范陽畢竟是大城,拿下范陽後,就算再魯莽的主將最先做的也是穩定局面,收納殘兵,否則范陽再失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

    這時候分兵再南下,除非他們有十足把握拿下涿縣,不然一旦這些人丟在這裡,范陽的那批人實力就會被削弱。

    是內有隱情,還是主將昏聵?亦或者是得意忘形?

    李茂和袁羲都想到了這點,眼睛一亮。

    此時若救援涿縣,吃下這批反賊,則范陽城可圖!

    「請問這位驛官,天高海闊,你們有幾魚入海?」李茂說的正是暗驛的切口。

    那驛官精神一震,馬上回到:「有四隻。分赴南、東、西。」

    「風高浪湧,還望小心。」

    「謝大人關心。」

    李茂又向這驛官問了不少問題,知道他是從張寧張致兄弟那裡得到的情報,心裡便鬆了一口氣。至少涿縣的張家兄弟此時無事,還能示警,說明早有防備。他問到了自己想要問的,立刻叫家將讓出一匹良馬來,讓這驛官換乘,然後送走了他。

    「李大人,現在是直奔居庸關,還是分兵去涿縣?」袁羲被官復原職,重回北面,乃是為了讓他接收定北軍所有殘餘兵力,整編後守衛范陽,以圖北征的。

    結果走一半范陽沒了,定北軍剩下的兵將一部分還在幽州和反賊抵抗,一部分在范陽城裡生死不知,平盧城和被調虎離山的華鵬那裡至少還有幾萬裝備齊整的人馬,但道路被阻,無法溝通,有范陽切斷兩邊的通路,就連補給都成了問題。

    范陽!范陽!

    范陽盧氏該殺!

    袁羲本身自己並沒有帶部隊,三萬中軍是皇帝調撥給李茂的,一來機動行事,二來護衛安全,三來在范陽拔除奸細的時候可能會遇到反彈,這三萬中軍還要鎮壓起事。所以此刻無兵無將的袁羲反倒要請李茂定奪行程。

    「李大人,若你要前往居庸關或涿縣,請讓我先行往北。」隨軍而來收斂亡父屍體的秦剛向兩位大人拱了拱手。「家父不幸遇難,在下要去范陽尋找家父的遺體。」

    「此時范陽城已被反賊佔據,秦兄還是和我們隨隊同行的好。若有合適的時機,我們必奪回范陽,迎回秦老將軍的棺槨。」

    秦剛出身將門,自然知道一旦城破,一軍主帥的屍身必定怕是凶多吉少,但他內心實在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一心只想去范陽城看看情況,想法子弄清自家父親的遺體還在不在。

    李茂和袁羲都知道他的希望渺茫,所以盡力阻止,可秦剛的性格倔強死板,堅持著要離隊自行北上。

    他只是隨軍,並沒有被點任何官職,李茂也管不住他。但秦家和李家如今也有交情,李茂不忍心眼睜睜看他去送死,所以命令親兵把他捆了,不讓他貿然而動。

    秦家的家將自然是不可能看著主子被制,但李茂帶來的中軍可不是擺設,也只能被一一制服,跟著大軍繼續前行。

    中午紮營之時,李茂和陳軼先生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居庸關,然後讓居庸關的守將發兵涿縣,救援涿縣。

    涿縣城高人多,鄉勇壯丁都是本地人,必定拚死護城。有城牆阻擋,又有張寧張致坐鎮指揮,料想不過兩萬騎兵,若沒帶攻城器械,幾日還是撐的住的。

    袁羲是鎮北將軍,不能帶中軍,李茂也只是督軍,不通戰事,親帶中軍上前線,有可能是添亂,還會損兵折將,不如交給專業的來。

    若是張致在此,也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就在李茂一行人快速趕往居庸關的時候,涿縣迎來了反賊的隊伍。

    來將打著「尹」的旗號,身後卻跟著一群髮型怪異,身披皮衣的胡人。

    反賊來時,周邊受到報信的眾百姓扶老攜幼,正湧入城來,堪堪將完,突見遠處塵頭大起,城樓上敲鼓吹號,城門口的百姓連忙往前疾奔,後面的人群往前湧,一時之間,涿縣城外大哭小叫,亂成一團。

    張致見了此景,立刻奔下城頭,帶著一隊家將親自指揮秩序。西域邊關小國也不知有多少,當年的西胡還屢有犯邊之事,他守城已久,屢立奇功,又是正規將軍出身,一旦指揮起來,城門立刻有了主心骨,百姓迅速湧入城中,守城之兵關上城門,隱身城垛之後守禦。

    范陽城分兵出來奇襲燕州的這兩萬多軍隊正是尹朝太子尹天翊的直系部隊。這支反賊內部也不是指揮如一的,此次南下,以岐陽王的後人及大將王泰和的一萬多部隊為主,尹朝的八千多人馬為輔。

    尹朝餘孽早年在關外發現了銅礦,財力驚人,岐陽王之後一直靠尹朝後人資助,兩方藉著巨資養的兵強馬壯,王泰和更是以完善武備之名獲取了大楚大量的先進武器,這其中就包括大楚的神器「神機弩」。

    如今他們起兵南下,用的也大多是尹朝原本在北方的佈置,斥候、刺客和內應幾方齊下,幽州拿下的十分容易,簡直出乎王泰和的意料之外。

    如今打下來容易,尹朝後人想要以幽州為根基,逐步經營,以圖中原,岐陽王的兒子卻是想替父報仇,一路打到京城洛陽去,砍了楚睿一家老小的腦袋祭旗。

    王泰和過去每年都藉著練兵出關,在關外交好了最大的部族托特部,所以當時倉惶出關,第一個就先去了托特。尹朝後人在幽州北面開礦,多是靠王泰和的路子進入關內,王泰和一出關,這錢糧就有些接濟不上,所以才有張太師回返京城,而後又趁機起事的事情。

    再不反,養著的這麼多兵馬沒了補給,第一個就要先嘩變殺了主帥。

    如今王泰和是一心想要直接南下,能打下多大疆土就打多大,最好打進京城才好。尹天翊則是想要逐步推進,借助尹朝在北方的影響,慢慢蠶食掉幽州和燕州,然後直指中原。

    這也很容易理解,尹朝餘孽造反是為了爭天下,而岐陽王之後造反是為了報仇,兩者的目標不同,當然行為和想法也都不同。

    可關外的胡人是來中原搶劫的,一聽尹朝的漢人打下幽州就不想動了,當然是不幹了。中原地大物博,他們恨不得直接搶個乾淨再回返關外,當時就差點不聽指揮擅自南下。

    一開始還很友好的胡人突然露出了猙獰的嘴臉,岐陽王的兒子楚煒和尹天翊內心也十分擔憂。非吾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已經漸漸發覺了尾大不掉的危險。

    但胡人的兵馬遠多於他們,此時他們一同南下,剛剛才見到一點成果,並不是翻臉的時候。如今他們有范陽及幽州不少世族投靠,即將要兵有兵,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待他們羽翼豐滿,再誘騙胡人去攻打難打的城鎮關卡,等他們損失慘重卸磨殺驢就是。只是此時還需讓他們繼續嘗到甜頭。

    尹天翊便想到了燕州北面幾個被張老太師已經滲透過了的緊要城鎮,這時候拿下正好,既可以和范陽互為依仗,又能安撫胡人躁動的情緒,於是就點了心腹大將帶著胡人們去拿燕州的涿縣和懷朔。

    瀚海十部的胡人早些年一直被袁羲的定北軍拒與關外,漢人兵強馬壯,又有利箭利刃守城,這些胡人輕易不敢犯邊。如今他們得了漢人的兵器和援助一路跟隨南下,卻如摧枯拉朽一般輕易毀了幽州大半的城池,搶了金銀珠寶無數,屠戮漢人如殺牛宰羊一般,這才發現原來漢人除了武器精良些,也不過如此。

    射箭不如他們胡人,單打獨鬥更是不行。若要論陰謀詭計,他們確實不如漢人,但現在有漢人自己打自己人,連這些陰謀詭計他們都不用關心,只要埋頭衝殺就行。

    原來殺漢人比殺狼要容易的多!

    正如李茂曾經所擔心的一樣,胡人一旦嗜血,便如猛虎出閘,將成為中原永遠的噩夢。

    幽州一失,失去的不光光是國土百姓,更是北方關外諸族對漢人的敬畏之心。

    他們一心覺得有內應相助,況且一路打過來已經太過順遂,便托大到連攻城器械都沒帶,只兩萬精兵疾行南下,沒有兩日就到了涿縣周圍。

    這一支胡漢混編的隊伍到了涿縣城下,因為還以為裡面一定有人接應,便駕馬離得極近,就等著約好的北門內應打開城門迎接他們入城。然後便可以如以前一般,將反抗之人殺掉,讓內應接替大楚的官員守城,再驅趕著涿縣的百姓繼續南下攻城。

    可尹天翊的心腹帶著胡人已經到了極近的地方了,也沒聽到城門裡有拚鬥之聲,城門更是紋絲不動,心中便覺得有些不好。

    張致站在城頭上,等家將報信敵將和大部分胡人已經進入射程,便大喝了一聲「放箭!」

    霎時間千箭齊發,為首的漢將和胡人在城門前連中無數箭,如同刺蝟一般。

    涿縣雖然沒有以前那麼險要了,但北方民風要遠比南方彪悍的多,城中青壯大多會使弓箭,城裡緊急調用,幾百張弓,幾千隻箭卻是有的。此時張致在城頭上指揮戰鬥,城中鐵匠鋪卻沒歇火,日夜打造武器箭頭,城中有捕頭吏官帶著壯丁拆卸石磚石牆,就為了日後有守城可用之物。

    如今全城上下都瀰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人人自危,人人對這支反賊咬牙切齒。大楚承平已久,早已得了無數人心,此時有反賊作亂,怎能讓他們不恨?

    再說涿縣守軍一擊得中,軍心頓時大震,牆頭上爆發出如雷般的喝聲和叫好聲。

    張寧站在城頭,對著城下正在驚恐的反賊大罵了起來:「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居中原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天子之國。西胡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導致民生塗炭,廢壞綱常,大楚應天運而生,驅除胡虜,恢復河山,立綱陳紀,救濟斯民,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才有如今的治世。」

    「汝等身為前朝之後,當知夷狄皆是狼子野心之輩,如今居然引狼入室,使我中原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保,簡直是忘了祖宗之姓,反去就胡虜禽獸之名!」

    「你們藉著夷狄成事,又多用陰謀詭計,先失民心,後失仁義,必定人心離叛。雖能逞一時之威,然天厭其德,必將棄之!」

    「如今我燕州張氏與涿縣全縣上下十萬百姓誓死守城,汝等若想破城,拿命來抵!」

    「不仁不義,天必棄之!」

    「誓死護城,汝等拿命來抵!」

    「前朝餘孽,胡虜禽獸!」

    城牆上眾人紛紛唾罵,更有激憤者對著下面的漢人極盡各種侮辱之言,引得城下的漢人兵將臉色又青又紫,幾乎氣絕。

    這群胡人一直靠漢人將軍指揮作戰,此時為首之將已死,城上人數眾多,想來城中早有應對。指揮的將軍陣亡,副將只能接替指揮。

    這副將不知道為什麼局勢和預料的完全不同,又是從哪裡多了這麼一個能言善辯之人,此時士氣低落,他們又是遠道而來的疲兵,不可能用兩萬人去攻打這麼一座早有防備的城鎮,便只能率著胡人後退,暫時退出弓箭射程範圍觀望戰局。

    張致在城頭上暗恨城中並無兵馬,此時乃是突襲最好的時候,他們守城的弓箭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敵將又死,若是城中有兵馬,此時他率軍出城,必定能立下奇功。

    只是反賊都是騎兵,而城中的鄉勇衙役府兵都是步兵,如今也只能想想,刀上沾不得血了,嘴上卻可以佔些便宜。

    一時間,原本所有已經做好拚死守城的鄉勇兵丁都以口為刀,以罵話為箭,對著城下的反賊們罵將了起來。

    他們腦子裡本來就繃著一根弦,任誰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有人告知有反賊要來攻城,胡人殘忍,城破必定是雞犬不留,只要有些血性,想必都是誓死堅守的。此時他們見張大人幾句話就罵跑了反賊,更是士氣大震,覺得這些反賊也不過如此,一個個借由罵人將內心的緊張和恐懼宣洩了出來。

    張致知道這些小伙子為何罵的如此臉紅脖子粗,又為何有人罵著罵著突然哭了出來。

    涿縣毗鄰幽州,此時有反賊來到涿縣,必定是北方已失,這些人有不少親朋好友都在幽州,只要一想到這批反賊是怎麼來的,心中便悲拗不已。

    更多人內心其實十分恐懼,只是為了身後的家園強忍著心中的軟弱拿起武器站上城頭而已。涿縣不是邊關已久,百姓已經久不持刀兵,不知夷狄,心中害怕,也是正常。

    張致想起他們涼州,關內的胡人和漢人交好,打起仗來,常常會有關內的胡人也來援助,漢人並不懼怕西胡,也能分清不同的族群區別對待。

    可北方的胡人自晉朝被拒國門之外後一直被抵擋於幽州以北,初露猙獰,便讓這些都快忘了胡人什麼模樣的中原百姓嚇破了膽子,忘了他們也有血有肉,一射便死。

    幽州自古陳兵於重鎮,邊關後面的鄉間人丁稀少,更是沒有什麼像樣的防禦。幽州是苦寒之地,塞外人少,關內人也不多,反賊大軍南下,詐開門戶,入幽州竟如無人之地,這雖有內應作亂的原因,怕也有幽州百姓這麼多年來太依賴邊軍,自身毫無鬥志的原因。

    幽州完全陷落,這些百姓無路可逃,無險可據,便會覺醒過來,為了生存而拚命。

    什麼幽州大族。

    張致在心裡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不過是一些丟了家裡田莊就嚇得驚慌失措的敗家子罷了。

    另一邊,帶著胡人們後退的漢將聽到城頭上的謾罵,險些把一口牙齒都咬碎。

    這些人竟以為是那個姓張的男人把他們罵跑的!而且還是羞愧欲絕的逃跑!

    他們哪個眼睛聽到他們是被罵跑的?他們離的那麼遠,姓張的說了什麼都聽不清楚!

    不往後退,留在那裡等著箭射嗎?

    他們逃的是箭,和姓張的那張嘴有什麼關係?

    還有羞愧欲絕!看看他身後的士兵們……

    好吧,好像是有點羞愧。

    可胡人是聽不懂漢話的,羞愧個大頭鬼啊!

    這不行,這要以後傳出去,還要不要在軍中做人了!

    什麼兩萬精兵被一人罵的灰頭土臉而逃,什麼被罵只能梗著脖子硬受!

    他可不想以後被人稱呼「那個被人罵跑的參將」。

    這漢將想到這裡,就想回身反罵。

    可他畢竟是漢人,那些人罵的大部分沒錯,實在沒什麼立場。

    而他膽氣也不足,不敢跑到近處去罵,只能乾瞪眼。

    這漢將身邊有一胡人首領,名字用漢話讀起來像是混禿嚕,此人聽見城頭上群情激奮,罵聲連天,腹內也動了肝火,連問這漢將城頭上在說什麼。

    這漢將雖然是尹天翊的心腹之一,又受命和這群胡人一起攻打涿縣,但其實內心也瞧不起胡人,對自家只能委曲求全依仗胡人也是憋屈不已,此時聽到這混禿嚕問起,連忙添油加醋,用胡話將這些人罵的話說了一遍。

    他並沒有說城上兵丁罵的大部分都是他們這些漢賊,只是把罵夷狄的那部分使勁複述。

    他聲音頗大,這些胡人一聽到了,立刻惱羞成怒,頓時有數十個胡人青年控韁上前,隔著一射之地也往上罵了起來。

    「嘩啦嘛嘛的薩布魯斯斯蘭地阿婆!」(漢人都是牛羊都不如的弱雞!)

    「思安慈恩唱給四冊型華鋒要去哦德死!」(等我們殺進去,一定讓你們生不如死!)

    胡人嗓門超大,這些草原民族又愛在曠野間放歌,乍一開腔,倒讓城上的漢人愣了愣。

    好大的嗓門!

    不過……

    他們到底說什麼呢?

    不管說什麼,罵回去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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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

    燕州八百里加急和幽州軍站的軍報幾乎是前後腳到的京城。

    京中百姓已有近十年沒有見過邊關的加急文書,看到那面彩旗來的時候,還稀罕的看了許多眼,四處議論紛紛。

    然而很快,范陽城破的消息如同病毒一般瀰漫了整個京城,百姓們惶恐不安。北方南下逃難的流民們都聚集在城外,得知這個消息後悲號不已,京城四周的百姓路遇痛哭流涕之人,也忍不住為之心中酸楚,大罵邊軍無能。

    范陽城破,給楚睿一個巨大的打擊,也給大楚一個巨大的打擊。

    沒了晉國公和信國公的大朝胡亂的像是一個漩渦,任何人一開口,就能陷入到無休無止的爭吵中去。

    此時李茂的奏章隨著驛站也送入了京城,楚睿拆閱後,發現紙上只寫著八個字。

    「故從權事,臣請奪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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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09:53
第207章 張應的野望
   
李茂請求奪情,當然不是奪自己的情。

    顧卿還活得好好的呢。

    結合前後兩封戰報,再加上如今朝堂上的形勢,楚睿很快就明白了李茂的意思。

    奪情所有可用之人。

    大楚已經有太久沒有發生大的戰爭了,邊關的小打小鬧都不算什麼大仗、硬仗,甚至連天災都很少發生,百姓連個造反的理由都沒有。

    楚睿一直覺得自己即使不算個明君,守成之主也是綽綽有餘的。

    誰料到一夜之間,北方幽州失了,最為倚重的老將秦武陽死了,華鵬被困,袁羲不敢重用,就連他覺得最好的用臣子、任著兵部尚書的李茂都要親上前線為他督師。

    這時候奪情晉國公,真的合適嗎?

    在這個大皇子剛剛被立為太子的時候?

    張致和張寧,可以交託信任嗎?

    不得不說,楚睿的多疑是讓他遠不及自己父親雄才大略的真正原因。如今大楚的世族並不能如先皇在時一般信任皇帝,也和楚睿不時露出的多疑有關。

    世族並不是沒有氣節的,但要看對什麼人。

    士為知己者死,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這是所有世族子弟都追求的一種境界。誰也不想被鳥盡弓藏,誰都有私心。這是聲勢。

    李茂的奏章是現在楚睿唯一的破局之法。京中老臣致仕的致仕,丁憂的丁憂,勳貴沒有他壓著,總是會有些小心思。世族派之間千絲萬縷,幽州幾個大的世族投靠了反賊,總有些人生怕皇帝殺雞儆猴,拿他們開刀,自然心境不穩。

    這時候,奪情晉國公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國難當頭,兵戈再起,應當放棄派系的成見,先共同抵禦外敵才是。晉國公張諾為官多年,地位高,威勢重,比李茂更能服眾。若是張諾竭力相助,則楚睿不用擔心朝廷生亂的問題。

    但楚睿在立太子之事上有些魔怔,總覺得太子一立,世族們都在摩拳擦掌等著把太子推上位去,此時讓身為太子之舅的晉國公張諾回返朝堂,便是讓太子迅速的羽翼豐滿,這違背了他的意願。

    掙扎糾結間的楚睿召來了青雲觀的張璇璣。

    世人皆傳「重瞳子」是聖人之相。無數僧尼道眾無法都無法用禪機或天道之理說動楚睿,而張璇璣僅僅憑著一段似是而非的星象箴言,一隻重瞳的眼睛,便讓楚睿奉為天人,不時召見。張璇璣是女人,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楚睿的防備之心。

    如今北方果真大亂,更是讓楚睿發自內心的敬服。

    張璇璣聽到皇帝說了那封李國公的奏折後,沉吟了一會兒,回答皇帝道:「貧道並不知道國家大事,也不懂朝堂政局,但貧道知道一點,北方殺星降世,天道為了平衡,必定也會有福星降世。天地交泰之時,貧道看到了天梁和天同緊緊相依,看到了文昌、武曲、祿存、巨門在天梁星的天空旁閃爍,這是天道護佑大楚,降下福星救世之象。」

    「後來貧道隨著師弟進了信國公府,已確認蔭星是邱老太君無疑。那在邱老太君身邊的李國公,應當就是天同星降世。」

    「天梁為老翁,天同為幼子。老翁災厄不斷,幼子先難後成。若是李國公的奏章,皇帝陛下不妨聽從建言,信這位天同星一次。」張璇璣說的很中肯,「天同乃是福星,又謹守本分,處事平和,最能成事。」

    「此話當真?」楚睿暗暗捏了捏拳。

    應當是真的。每次派李茂去做什麼事,到最後都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汾州馬場,撈回了一萬匹馬,活捉了三千多人;

    那三千多人被發去修水庫,讓上游洪水洩洪到水庫,救了下游無數人命;

    一枚銅錢,摸出私鑄錢的窩點,抓出了許多有偷用私錢嫌疑的糧商。夏季南方大水,糧價上漲,這些獄中的糧商為了戴罪立功,紛紛自告奮勇出去傾家蕩產的平息糧價,這才沒有釀成大亂。

    清理家中內賊,卻發現了前朝餘孽,順籐摸瓜抓到探子,繼而策反敵人的心腹,剷除了京中大量的據點;

    至於其他,更是數不勝數。

    莫非這李茂就是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的那種人,真的得天道眷顧?

    仔細想想,李茂上奏的諸多建議,似乎每條到了後來都有極大的收穫。通州雪災,收納了許多隱戶流民;江南大水,聽從他的意見點召了龍虎山的道士,幾乎一分錢沒用的就安撫了江南的災民,疏散了各地百姓;

    如今……

    張璇璣並不多言,靜靜的立在那裡等待皇帝自己的決定。

    天師道不善占卜,不問前途,只看功德修行。信國公府一府金光閃耀,顯然是行善積德的人家。邱老太君又是天君托世,自然是幫上一把才好。

    皇帝並不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能改變對一個人的看法,若皇帝願意採納那條建言,也一定是因為皇帝原本就信任李國公的緣故。若是不願意這麼做,也就不會叫她來問上這一遍了。

##############################

      第二日大朝,皇帝下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出乎意外的決定。

    聖上手詔,奪情起復了在京中丁憂守孝的晉國公張諾、以及扶棺回鄉的張寧、張致兄弟。

    晉國公張諾在丁憂之前乃是大楚的平章政事,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宰相」,參政知事乃是「副相」,在平章政事丁憂時暫領中書門下。

    如今已經兩年沒有了宰相,楚睿才算是真正接手了朝政,但擬旨裁斷雖然是由皇帝決定,但最後執行還是要靠文武百官,這邊推脫一點,那邊爭鬥一下,往往事情做得不盡如人意。

    若是太平時期,楚睿自然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效率低點也沒什麼。可如今正在戰時,別的不說,糧草輜重、調兵遣將、賞罰決斷,這一系列下來,能活活把楚睿累死,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處理的完的。

    除了晉國公被奪情起復,另起用的兩個大臣便是張寧、張致。

    張寧被點了「幽州都護」,這並不是一個正職,燕州並無都護府,幽州的都護府也名存實亡,所以此職一般都是兼領,由幽州鎮北將軍或其他要臣一同負責轄境的邊防和行政。

    張寧如今正在丁憂,又不在京城,他的用人能力用來處理幽州和燕州紛亂的人事最為合適。他是世族出身,又瞭解燕幽兩地的官員來歷,有他相助李茂,對安撫世族,查明奸細有極大的作用。

    張致是涼州都尉,乃是輔助鎮西將軍理事的武將,如今並不能回涼州復職,楚睿便讓他暫領「幽州防禦使」,協助張寧防禦燕州,並隨時準備出兵幽州。

    張寧張致兩兄弟明明都在燕州,卻被皇帝點了幽州的官位暫時起用,皇帝意圖收回幽州的心思一目瞭然。

    李茂如今正在燕州,有他這個兵部尚書坐鎮,兵部不會懈怠,肯定是要裝備給裝備,要輜重給輜重,要兵要將立刻遣去,張家兩兄弟於其說起用了是為了防禦涿縣,不如說是皇帝為李茂準備的助手。

    皇帝破天荒的起復了這幾位丁憂之臣,可見如今的局勢已經不太好了。

    世族們心中憂歎,又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立功機會。勳貴們更是摩拳擦掌,他們之中不少是以武勳起家,如今馬放南山已久,恨不得立刻帶兵北上,收復舊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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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國公府裡。

    「二叔,我爹被起復了。」張素衣拿著邸報進了張應的屋子,臉上全是憂色。「聽說范陽城破了,涿縣被圍,情勢極其危機。」

    張應下半身的肌肉已經開始萎縮,家中什麼人按摩都沒有用了,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張應知道這是最後必然會發生的結果,也坦然承受了這一點。他就等著張素衣嫁出去,然後想個法子自殺了。

    他躺在床上,讓下人扶他坐起身,就這麼靠著床柱子懶洋洋的讀著張素衣帶來的邸報,一點也不吃驚說道:「啊,這裡少數民族入侵那麼少,現在才入侵,都算是可以的了。這是沒遇見過五胡亂華,這才幾萬人啊,就把幽州給吞了……」

    張素衣見自家叔叔又開始發癔症了,連忙讓下人退下。這些下人已經習慣了自家主子發癔症時胡言亂語,有些時候抄家滅族的話都敢隨便說。他敢說,這些下人還不敢聽,一聽小姐吩咐下去,連忙撤出房外。

    張素衣像是個傻子一樣看著自家二叔躺在床上說什麼「八王之亂」、又說什麼「衣冠南渡」,沒一會兒,又開始說起什麼「蒙古橫掃歐亞」,直聽得頭暈腦脹,整個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二叔,你說的口乾不幹?我給你泡杯茶喝。」

    「算了吧,你說那刷鍋水?給我倒杯清水來。」說的口乾舌燥的張應心情大好,還有心思調侃這裡的「茶湯」一番。

    張素衣見二叔總算是不胡說了,趕緊給他倒了杯水,堵住了他渾說的嘴。

    「我說啊,這反賊作亂反倒是好事。前人有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大楚一天到晚內鬥斗的不可開交,對國運並非好事。反賊作亂,有那麼多內應跳出來,這就說明皇帝的威懾力還沒到四方臣服的地步。但凡君威強盛,四海臣服,要麼靠仁,要麼靠武,沒靠陰謀詭計能成的。這皇帝忒小氣,經經事,說不定眼光能看長遠些。」

    張應自然知道勳貴和世族鬥成了什麼樣子,朝廷裡中立派過的極其艱難,往往都不在什麼要職。雖然還沒發展到「黨爭」的地步,可這並非好事。

    打仗好啊,打仗重新分配勢力,皇帝可以再次把軍權握在手裡,世族要保證國泰民安才能繼續土地兼併,嘔心瀝血也要好好輔佐皇帝。勳貴想要掌兵,還是得討好皇帝。

    這皇帝此時若是有腦子,就該不拘一格起用各方人才才對。

    幽州地廣人稀,產生動亂的危害絕沒有西胡入侵中原來的大。張應雖然不是文科男,但玩過無數遊戲,各種遊戲背景的歷史也是看了無數,對大楚的未來並不擔心。

    「大楚兵強馬壯,皇帝又沒失道,除非此時中原又有人造反,幾面受敵,要不然就是再來幾次洪水大旱地震什麼的,否則北方那些人最多就是趁現在北方不備被打懵了佔佔便宜,沒多久就會好起來的。」張應一張口就是失道、造反、天災,還好張素衣不是平常的姑娘,若是其他的閨秀小姐,怕不是尖叫著摀住了張應的嘴,就是嚇得奔出去不敢再聽了。

    「二叔,你還是這麼……口無遮攔。」張素衣揉著裙角,「就不能說些正經的嗎?」

    「說些正經的?」張應撓了撓下巴,「你是說打勝仗的辦法嗎?」

    「若是想要在平原和胡人征戰,最好也是用騎兵。北方諸族善騎射,這是漢人不可速成的。不過有一物叫做扳指……」

    「這個信國公府前幾年就做出來了,陛下御賜其名為『射玦』,現在軍中人人配備,專門是控弦之用……」張素衣雖不知二叔坐在家裡怎麼知道射玦的,但還是好意提醒。

    我擦!

    這李碩動作也太快了吧,連扳指都弄出來了!

    「我想想。現在范陽城破,內外不通,若是傳訊,可以用一種可以升天的燈籠。此燈名為……」

    「孔明燈。」張素衣接了話。

    「是,你也讀過三國演義,應當知道。正是那三國時期的諸葛孔明用來夜間傳訊的。此燈以竹篾為骨……」張應洋洋自得的賣弄文采。我小時候做過孔明燈喲!

    「這燈前幾年信國公府就拿出來祈福用了。後來聽說李國公在汾州遇險,就是用的這孔明燈傳信城中的。咦,竟沒有人和二叔說過嗎?」張素衣話一說完就覺得不好。

    二叔殘廢多年,連府門都沒出去過,更別說出去看燈了。

    旁人為了不讓他難過,自然也不會將府外的新鮮事告訴他,免得引起他輕生之意。

    張應聽說連孔明燈都做出來了,整個人都石化了。

    也是,人家李碩可是打仗的出身,弄出些方便自己的玩意兒也算正常。只是為何是死了才傳出來呢?

    是了,這人如此謹慎,一定是怕當年太過出風頭引起皇帝猜忌。如今他家子孫需要聲望,肯定做了安排讓後人拿出來博取名聲了。

    這人好心性,好決斷!

    這才是穿越者們的榜樣啊!

    不擾亂歷史,不胡亂改革,也不沽名釣譽,更沒有謀圖皇位。

    現代人居然會打仗!會領軍!會背一整本三國演義。

    前輩,請收下小的膝蓋!

    和您瀟灑的一生比起來,小的就是個倒霉蛋啊!

    「其實對付異族,還有一物最為奇效。」張應看著自家侄女,猶豫再三,這才慢吞吞的說道:「此物名為火藥,又叫火丸。」

    張應總覺得自己在冷兵器時代弄出火藥來有些喪心病狂,所以張了嘴以後,便不想再說了。

    張素衣聽了一半,卻見自家二叔不接著往下說了,托著腮問他:「然後呢?火藥是做什麼的?治病的嗎?」

    「素衣,此物我告訴你做法,但你要向我保證,除非漢人到了十分艱難的時候,否則不准傳出去。要傳出去,也不能你親傳,你可以告訴你婆家信國公府,讓他們自己研究。」張應瞇著眼,逼著侄女保證。

    張素衣聽自家叔叔瘋瘋癲癲的話聽得太多了,完全不以為意,點點頭保證了一番。反正就和那沒做出來的什麼琉璃鏡子,做出來還沒胰子好用的肥皂一樣,又是胡亂折騰人的東西。

    「從前,有一群煉丹的術士想要煉製長生不老之藥,卻在煉製仙丹的過程中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張應開始從火藥的起源說起。

    張素衣聽說和道家有關,立刻收起不以為然的態度,端正了身子聽二叔接著往下說。

    「用硫磺、硝石,研成粉末,再加皂角子一起燒煉,便可製成火藥。或用硝石、硫磺及馬兜鈴一起燒煉,可成火丸。火藥可放入陶罐之中,在陶罐裡放入鐵蒺藜,再以引線點燃,用器械投於敵陣之中……」

    「火藥的配方是……」

    「火丸的配方是……」

    張素衣聽得目瞪口呆,幾不能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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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和您瀟灑的一生比起來,小的就是個倒霉蛋啊!

    顧卿:你想試試五十六歲的身子七十六的臉,尿崩高血壓還加中風嗎?對了,家裡還有一堆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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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4 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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