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91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0:24
第208章 病情加劇
  
   晉國公被起復,確實對朝政起了巨大的作用。

    遠的不說,至少皇帝的擔子一下減輕了不少,朝政下達的速度幾乎是以前的三倍。

    楚睿甚至在思考,為何自己一直想要大權總攬了。大權總攬在太平盛世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旦出現災禍或者戰爭,皇帝怕是要活活累死,也無人敢用。

    如今自然是太平盛世,可難保他的兒子、孫子也會一直都處在太平盛世。到底是應該繼續維持「平衡」之道,還是中央集權全部將權利收歸皇帝所有,這成了楚睿最近腦子裡不停盤桓的一個問題。

    若是張應在,一定會嘲笑楚睿的猶豫不定。以目前的生產力和制度,中央完全集權才是扯淡。萬一遇見一個昏聵的子孫,極度集權的情況下結果就是整個國家都被玩壞。

    只可惜張應是個「瘋子」,就算他出現在楚睿面前,也只有被亂棍打死的份。

    張諾回朝,皇帝特許他穿喪服上朝,這是極大的恩賜,也表明了皇帝的某種態度。

    官員官服中的喪服,一般是下屬為上官服喪,或者是臣子為死去的君王服喪所穿。張諾如今還在孝期,理應麻衣素冠,為父親斬衰三年。但臣子上朝,不得衣冠不整,不得不合時宜,皇帝允許張諾穿喪服上朝,一來尊重了他對父親的孝心,二來也是一種示好,表示皇帝如今對世族派的信任。

    幽州陷落,雖然打了大楚一個耳光,也未嘗不是一種警示。

    一直以來,幽州苦寒,又是邊關偏僻之地,朝廷並未十分重視,加之幽州百姓數量稀少,賦稅也很難收上,陞遷困難,向來是犯了錯的官吏或者要被貶斥的官吏才被委派到那裡。這種心存怨氣的官吏能對大楚有多少忠心,全靠這些官員的私德了。

    幽州邊關雖然陳兵二十萬,但這麼多年沒有打過大仗,在邊關駐紮的兵丁到底作戰能力如何,在這一次的外族入侵中就可以看的出來。

    遇事慌亂、內外不通、貪生怕死、大意輕敵,幾乎到了楚睿手裡的評價就沒幾個好的。

    袁羲老矣,連定北軍都已經定不住北邊了,燕州的軍隊能管什麼用,楚睿給他們打個問號。

    從五月起,邊關和京城來往的戰報就從沒停歇過。驛路上來往的行人已經習慣了身插小旗或者穿著一身大紅色勁裝的驛站官員疾馳而去,只留下黃塵滾滾,讓人心中無限擔憂。

    無論什麼時候,老百姓都是不希望打仗的。

    幽州之亂延續了近一年,京城的老百姓們只能從官員的邸報和街頭巷尾說書先生的嘴裡聽到一些進程。

    什麼涿縣被燕州張家率著全縣上下守住,圍著涿縣的反賊先是兩萬,而後變成三萬、四萬,連攻城武器都上了。涿縣的青壯全部上了城頭,健婦和少年也都燒水燒油拒敵,或上城頭送飯送水。涿縣四面被圍,城中涿水上游被投了劇毒,卻被人發現,而後天降大雨,天祐涿縣百姓,竟沒讓反賊得逞,釀成大禍。

    居庸關的守將林大虎點了兩萬楚軍前去救援,涿縣的張致帶領八千青壯和南面來的林大虎一起趕跑了圍著南門的反派,而後繼續反撲,反賊見勢不妙,撤軍北回,涿縣終於被收復。

    如今涿縣收容著幾萬百姓和兩萬楚軍,後方又有各地的府兵不停的往涿縣和懷朔匯合,準備整軍奪回范陽。

    李茂被皇帝欽點「領北方軍權事」。也就是說,身為兵部尚書的他,如今要做好安置、調配、指揮北方地方駐軍的任務。

    李茂自知自己不是上前線的料,而更適合在後方支援,所以便留在了居庸關,代替林大虎守關,而讓林大虎帶著居庸關的數萬兵將去救援涿縣。

    李茂的決定是對了,居庸關作為北面的一道重要關防城市,地形極為險要,晉州、通州、汾州支援的軍隊和府軍都要先到達居庸關,才能繼續北上。

    李茂一到居庸關,立刻拜訪各路守將,到處攀關係。由於李老國公的關係遍及軍中,這些人各地前來支援的守將不看僧面看佛面,對李茂都是客客氣氣。

    可是對袁羲,就沒那麼客氣了。

    這位老將今年已經五十有四,可是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王泰和反了,帶走了一萬多精兵。他當斷不斷,副將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許多武將就覺得他年紀大了,頭腦糊塗了,還有些識人不清。

    李茂知道袁羲久在北方,在軍中的凝聚力才是最關鍵的地方,他的旗幟出現在哪裡,各地殘兵游勇就會向他彙集。

    所以李茂在其中四處遊說,又拿出家國大義做招牌,他是兵部尚書,許諾之後會替他們要封賞、會多給他們裝備,自然要比其他官員提出來要有說服力的多、最後大部分領軍的武將都乖乖把指揮權交給了袁羲,甘願作為前鋒或護衛陪他一起前往北方,伺機收回范陽。

    袁羲帶著幾員家將一起北上,手上無兵無將,麾下定北軍被打散的打散,擊潰的擊潰,雖為鎮北將軍,其實名不副實。眼見著信國公李茂為了他有兵可用四處遊走,又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這位老將心裡實在是感動萬分。除了不能帶兵,這位李國公完全不辱李碩的威名!

    居庸關裡,一身便服的李茂和穿著白色孝服的秦剛在關城裡閒逛。

    如今居庸關裡湧入了大批的難民,北方的百姓都知道居庸關的作用,關內又有數量眾多的守軍,所以一旦城破家亡,紛紛都逃往居庸關,再從居庸關南下去中原腹地討生活。

    雖然說有難民湧入居庸關,到處散步著各種不祥的前線消息和謠傳,但居庸關還是不愧為一座幾百年都兵多城高的繁榮關城,街道上還是有很多人來來往往,居庸關內生活的百姓也並不為戰爭所影響。

    相反的,因為勞動力的增多,許多物價都便宜了不少。

    李茂今日帶著幾個穿著便服的家將,和武藝超群的秦剛一起在居庸關閒逛,就是為了避免出現難民騷亂,或者有奸細混入城內散步謠言。

    明日袁羲將軍就要帶著各地的援軍一共六萬一起出城往涿縣而去,他的目標是范陽。

    一個婦人拎著一個大籃子,用布巾裹著頭髮,賣著一些大概是什麼食物的東西。但她可能從來沒有出來兜售過東西,所以幾次下定決心要張口了,卻又低下頭紅著臉發不出聲。這年輕婦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不知為何要單獨出來拋頭露面。

    但李茂料想,無論什麼原因,怕都不是什麼讓人快活的理由。

    所以李茂和家將吩咐了幾句,讓他連同那個籃子一起,把所有的吃食買了回來。

    那年輕婦人驚喜的遞出了自己手中的籃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一直盯著那個家將抱著籃子回到李茂這裡,這才雙眼噙淚的對著李茂深深地福了下去。

    她一福身,李茂和秦剛便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鄉野村姑。

    鄉間的村婦,是絕對不會將禮行的這麼有儀態的。

    怕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婦人,因戰亂流落到居庸關了。

    其實不光這個婦人,他們也看到遠處有不少穿著儒衫,滿身塵土的文士,跟著許多壯漢一起站在勞力堆裡,等著居庸關的鐵匠、或者其他什麼要勞力的老闆將他們領回去出工。

    有的並不要什麼工錢,只要能給點吃的就行了。

    「想不到李國公還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秦剛看著一大籃子,皺著眉頭,「這怎麼辦?」

    這豆餅雖然看起來並不粗糙,但他們這樣的人家,是很少吃這種點心的。而且外面來路不明的食物,他們也不會去碰。

    「找些乞丐難民,給他們分了吧。」李茂看了一眼籃子裡的豆餅,怕是這個婦人是南邊出身,嫁到北方來的。豆餅在北方可不多見。

    南方閨秀在家要學中饋之術,會做這種點心也不稀奇。

    「我並不是憐香惜玉,而是希望這些百姓不要失去希望罷了。只要人活著,總還會有好過來的一天。」李茂想到自己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被羯人所救,羯人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護送他回汾州。有時候只要熬過最艱難的那一關,就沒有什麼坎兒過不起了。

    「是這樣嘛……可是,你這次買了她所有的點心,她如果明天來賣卻賣不掉,豈不是會加倍失望嗎?」秦剛看著那個婦人握著錢往藥鋪而去,便知道為何她要拋頭露面了。「你給了她期待,她若每次都想著這麼容易賣掉東西,才是一種殘忍吧?」

    可是同情歸同情,如今離散的百姓太多了,他們也只能看著,等著,做不了太多事。

    只盼王師早日北上,平了幽州的戰亂,讓這些百姓能重回故土吧。

    「有期待也不是壞事吧。」李茂想不到這位已經年過三十的秦兄,居然還是個如此消極悲觀之人,「我沒想那麼多。」

    「李國公還真是……」秦剛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微笑的搖了搖頭,「意外的坦率之人。」

    那家將得了命令,拎著籃子就去找看起來餓了很久的人。他曾經在雹災時賑濟過西城的百姓,一眼就能看出誰現在最需要吃的。起初還有人來搶,可他既然是家將,自然是不可能讓人輕易得手。

    有些老弱婦孺看到還有人搶他們手上的吃的,立刻把豆餅全部塞進了嘴裡,兩邊臉頰鼓鼓的,連吞嚥都費力;還有人拿了豆餅就跑,也不知是為何緣故。

    「是不是……該向朝廷要賑濟?」秦剛越往關口走,見到的難民越多,他們拖家帶口,或扶老攜幼,背著沉重的行禮,常常邊走邊哭,或到了居庸關內,露出十分迷茫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是,剛剛對一個弱女子還表現出同情之心的李茂,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難民之鎮撫,決不能由關防來做。我們該做的是疏散難民,讓他們前往關內,而非在這裡大量的逗留。居庸關容納的人數有限,糧草需要支援在戰場上的兵士,一旦居庸關有失,只會讓更多的百姓流離失所。」

    「這些人南下後,各地的地方官會妥善安置。如今各地都缺勞力,馬上又要到夏耘秋收的季節,他們不會活不下去的。」

    李茂登上城樓,看著關下的百姓。

    綿延數里的百姓從北方而來,在路的另一頭,可以看到那些像是徹夜走路過來的百姓身影。他們一點一點的連成線,或是七八個湊成一群,或是兩三個人相互攙扶,也有一個人滿是淚痕的在路上走的。

    也有人趕著牛車而來,但數量極少。馬車更是一個都沒看到。

    世族能降的降了,不降的,大概都被族滅了。尹朝的這群反賊比胡人還狠,最早攻陷的幽州城池,若有不降的族群全都族誅。到了後來,為了保護族中之人,就算不想降的,也會被要降的彈壓下去。

    一遇亂世,百姓還能拋棄一切帶著老幼逃跑,富人和世族家大業大,若是拚死一搏不成,就只能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茂看著那些受傷痛和疲倦折磨的百姓,有些身上有傷的人,或者走了許久終於見到居庸關,卻門官的盤查而沒法進去的人,忍不住開始破口大罵起反賊和無用的邊軍起來,李茂的表情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是悲痛。

    他絕不能讓自己關心之人也落到這樣的下場。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和妻兒家人也要這樣攙扶著,為了不能早點進入城門而破口大罵,李茂就感到一陣錐心之痛。

    絕不能讓反賊南下,死也不能!

#######################

      信國公府。

    入了夏以後,顧卿的身體越來越差,有的時候還經常睡的喊都喊不起。

    方氏帶著丫鬟們親自伺候在婆婆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可這種情況一點也不見好,反倒有越來越重之勢。

    李茂並不在家,方氏一人在府中管著全家,還要照顧李銘和李湄兩個孩子,現在邱老太君又病了,精神難免有些不濟,有一天更是一站起身就暈了過去。

    方氏倒了,邱老太君也倒了,家中下人幾乎是驚慌失措一般,好在有花嬤嬤獨撐大局,一面讓人去宮裡送銘牌找在東宮當差的李銳回來,一面迅速招來家裡四個管家,讓他們暫時管起大事,這段時間四人一同理事。

    得知堂祖母開始不明原因的嗜睡不醒,在陳四清家裡求學的李釗立刻請假回府。他如今已經十四歲了,陳老大人甚至開始給他一些小的店舖讓他打理。

    得知精於算術的李釗回了府,花嬤嬤也是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家中理事,除了四大管家,總算還有可靠的監督之人了。

    顧卿自從出現嗜睡,整個人也像是突然換了個人,有時候變得沉默寡言,有時候卻多語急躁,甚至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哭起來,吵著要回家。

    宮裡的太醫都會了診,有說是腦部有血滯,讓她思維混如小孩;有的說像是「離魂症」,卻不能肯定。

    還有一個擅長風痺的御醫診過以後,有些憂心的說邱老太君如果再這樣睡下去,要麼長睡不醒就這麼睡過去了,要麼就四肢癱瘓,舌根僵硬,從此不能自己進食,就如李老國公那樣活活耗死自己。

    李銳看見祖母這樣,根本不敢離開她半步,只要顧卿一睡著,他就值夜,掐著點一定要把她叫起來,等顧卿醒了,才去再瞇幾個時辰。

    顧卿自從發病以後,自己就知道壞了。

    以前不管怎麼中風、怎麼生病,可是卻從來沒出現過記不起事情的時候。有時候她和李銳說了幾句話,整個人就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在這,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太可怕的經歷,可怕到她忍不住發起脾氣,甚至連看到李銳都會無故遷怒與他。

    為什麼要喊她回來!若是她去年摔死了,就不會受這麼多罪了!

    為什麼要穿來這裡!當時若是不看他可憐,隨便找個湖跳了,找個柱子撞了,死了也是死了,何苦要像現在這樣,馬上要落到全身癱瘓,大小便都在床上,然後僵著身子等死的地步!

    大小便失禁,無力進食,活活餓死……

    無論是哪一條,她都無力承受。

    排山倒海而來的負面情緒幾乎壓垮了她,讓她變得不可理喻。

    越來越多的昏迷和智力衰退更是讓她猶如鬼上身一般,折磨的幾個孫子痛不欲生。

    最悲苦的是李銳。

    他完全不能理解有時候自家祖母突然露出的怨恨之情是為了什麼。

    作為一個晚輩,猛然發現自己最敬愛,也是最疼愛自己的祖母,有可能在內心裡是恨著自己的,這是足以讓人崩潰的一件事。

    「哥哥,別傷心,奶奶是生病了。御醫不說了嗎?腦部的血滯有可能讓她神志不清了。」李銘追著被顧卿趕出來的哥哥也跑了出來。

    奶奶剛才對著哥哥的那一聲「滾」,實在是讓人心寒。

    最讓人無奈的是,奶奶每次發過脾氣以後,就不記得了。

    這與其說是生了病,不如說更像是有位太醫說的那樣,是「離魂」了。

    「大公子,小公子,有外客求見。」

    「是誰求見?最近家祖有恙,不見外人。」

    「是欽天監的張玄張大人。張大人聽說太夫人有恙,特地過來探望。」

    下人也很是為難。

    張玄和家中老太君關係甚好,這位道長經常捧著書過來請教,偶爾也會和幾位其他道長一起拜訪。

    老太君曾對下人們都吩咐過,「若張玄來,不必攔他,直接引他入內就是」。

    對這位晚輩的厚愛,由此可見一斑。

    「祖母心情不好,你讓他……」李銳的話剛出口,就被李銘打斷了。

    「不,請張道長進來看看!」

    李銘突然想起了當年張玄向他預警,提醒他有可能有血光之災,而且讓他不要離開祖母的事情。

    後來果真發生了靈堂奪刀事件,也是因為祖母奪了刀,他才沒死。

    這位張道長,也許能看出什麼。

    李銳意外的看著自家弟弟,而李銘固執的一定要張玄來探望祖母。

    「既然如此,那就請他進來拜見吧。」

###################################

作者有話要說:顧卿要掛了。不用懷疑,是真的要掛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92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1:17
第209章 人之將死

    張玄和李家相交三四年,出入過信國公府無數次,卻沒有一次感受過這種氣氛。

    從開門的下人開始,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種頹唐之氣,有的下人甚至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見到他也像沒有看到一樣,走得近了才突然晃神過來,然後連忙避讓。

    不過是邱老太君生病了而已,竟然會讓整個信國公府都失去了生氣。就算去年邱老太君遇刺臥床不醒,張玄來探望時,信國公府都沒有這麼倉皇。不是說只是嗜睡而已嗎?

    張玄被人引著從西園過來,穿過抄手遊廊,往北園而去。西園和北面相接的地方是一個湖,遊廊就建在水上。這時候已經是初夏,天熱的很,亭台樓閣早就應該換上紗帳紗窗,以避蚊蟲。可張玄從西園一路過來,沒有看見任何一點變化。

    他家也是大族,雖然從小上山,但小時候家中換季時的細節還是記得很清楚的。越是講究的人家,越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疏忽。

    顯然這府裡管事的主母已經顧及不到這些細節了,下人們也沒提,或提了也沒有被理。

    張玄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一直肯定這位天君下來是救世的。可如今天下才剛剛紛亂,為何天君就不行了呢?

    難道說這世間的濁氣這般厲害,就連天君都沒辦法鎮壓這群妖星?

    張玄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到了北園。

    到了持雲院口,李銳李銘兩兄弟已經在門口迎接了。兩兄弟都是一臉憂色,李銳的臉上更是滿臉悲苦。

    「李家兩位賢弟,你們這是……」張玄自然不覺得自己值得信國公府兩位嫡孫離開祖母出來專門迎接,所以露出了疑問之色。

    「張道長,是這樣的,我祖母……」李銘開始把自家奶奶從開始嗜睡的時候出現的種種異態說了出來,他年紀小,但才思敏捷,口齒又伶俐,事情前後說的非常明白,就連太醫關於有可能是「離魂」的懷疑都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我祖母本不是這樣心性的人,如果說這是因為病痛折磨,那祖母一年前左邊身子不能動時就該出現情緒不穩了,張道長,你是得道之人,請您幫我祖母開解開解,再看看我祖母是不是真的離魂了。」李銘對張玄鄭重的行了個大禮,李銳只是猶豫了一下,也對著張玄揖了下去。

    「不敢不敢,我視邱老太君如同自己的老師一般,自然會盡心盡力。」張玄攙起兩個孩子,應了他們的要求,進了屋子。

    顧卿依舊坐在自己那個輪椅上,但沒有了常掛在臉上的那種和緩的笑容。

    屋子裡的下人都是一種又驚又懼的樣子,花嬤嬤沒有如往常一樣站在邱老太君的身後,而是獨自一人站在窗邊,如同年輕女子使著小性子一般。

    事實上,花嬤嬤自顧卿把李銳趕出去後就有些生氣。她不知道邱老太君身子不舒服為何要對大公子遷怒,在規勸幾次無果後,花嬤嬤也只能一個人生著悶氣。

    要知道,以前邱老太君雖然不能說對她言出即從,但也從來都是從善如流的,如今變得這麼面目全非,讓花嬤嬤實在無法適從。

    顧卿渾渾噩噩間好像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但是又死活想不起來,一抬眼看見張玄站在門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用手撫了撫額頭,苦笑著說:「我身體竟壞到這個樣子了嗎?居然還出現了幻覺。」

    我是天眼出了問題了嗎?居然出現了幻覺?

    張玄一開天眼掃向邱老太君,頓時被那瀰漫到快要吞噬掉邱老太君的黑氣嚇得倒退了幾步,差點沒有跌坐在地。

    這是哪裡來的報應之氣?居然連功德金光都壓不住了!

    這樣下去,邱老太君會不得善終的!

    張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被這麼濃重的因果之力纏身,邱老太君面相本來就是已死之人,全靠天君的功德延年益壽,但延年益壽只是延壽,身體總有耗盡精血之時,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大限已至。

    邱老太君的大限應該在去年遇刺的時候就到了,不知為什麼又延續了許久,但耗到現在,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後來邊關告急,張玄頓悟天君不走乃是為了鎮壓邊陲的氣運,朝廷如今還需要李國公這位兵部尚書,所以即使是殘軀,天君也得硬撐著。

    張玄和一干師兄師姐一想到這位天君的犧牲,常常是肅然起敬,將她奉若天人典範,恨不得日日在她身邊聽從教誨才好。

    天人本無痛無災,了卻因果,虛豁清淨。如今天君附身在一個又老又病的老太婆身上也就罷了,現在還不能自己沐浴更衣,又不良於行,連說話都會有僵硬之時,這會是多大的無奈和羞辱,張玄只要一想,就會額蹙心痛。

    天君的功德本來能保證她即使功成身退,也一定是安詳辭世的。就如去年大限將至之時,若是那一下摔的去了,一定完全無痛無覺的。

    可如今黑氣纏身,天君會如何脫竅,張玄也不能肯定了。

    顧卿還在扶著額頭,以為自己是腦子糊塗了,這邊張玄幾步竄到前面,抱著顧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老太君,老太君這般犧牲……是我們無能,倒讓您受累了!」張玄觸目傷懷,把屋子裡的人都驚得不清。

    何謂犧牲?何謂受累?

    這位道長又在說胡話了。

    只有顧卿渾身一震,帶著驚疑的眼神看向張玄。

    他看出什麼了?他知道自己做出了犧牲?

    「老太君若是去年嗚呼不起,如今倒不用受這麼多的罪。可如今北方大亂,百姓顛沛流離,您竟是連去都不能去了,嗚呼哀哉,小道一想到老太君如今的處境……」張玄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讓顧卿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知我是……」

    穿越的?

    張玄滿臉涕淚的點了點頭。「我知。」

    我知你是天君下凡,救苦救難的。

    「我是龍虎山嫡系,自幼就開了天眼,能看清不屬於人間之情景。」

    「你們統統下去!」顧卿一指門口。「花嬤嬤。我和張道長有事要談,勞煩你帶著下人們出去,把住門口,任何人都不准進來,包括銘兒和銳兒!」

    花嬤嬤和屋子裡的下人從張玄失態開始就又驚又疑,甚至有人以為張玄是邱老太君什麼失散的親人,或是有什麼不得了的身份被張道長知道了。

    秉承知道的多死的快的定理,一群下人退的極快,唯恐多留一下被兩人疑心。

    顧卿哆嗦著下唇,忍不住問道:「你……你竟知我的難處?」

    張玄擦了擦眼淚,跪坐於地,端端正正的對著邱老太君拜伏於地。「小道知道您以前必定是平安喜樂,在上界過著我們這裡無法想像的祥和生活。人性醜陋,世間悲苦,您初來乍到,又是老嫗之身,有所不適,自然是可想而知。可事關人命,您不得不苦苦支撐,想必心中一定是苦悶至極。」

    張玄的話一說完,顧卿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沒有人能忍受著自己一點點老死的。更沒有人能忍受眼看著自己即將像是行屍走肉一樣的死去。

    她即使貴為老太君,可是有錢無處可用,有腳寸步難行,整日裡困於後宅之中,望著這一畝三分地過著日子。孫子們在時自然是喜氣融融,可孫子們漸漸長大,她就如同現代人所說的「空巢老人」,除了有丫頭伺候,竟是連找個人說說知心話的可能都沒有。

    得了這個毛病,御醫又說她很可能哪天一睡就不起了,或者一睡就全身不遂,連舌頭都不能動彈。

    難道老天爺就是為了折磨她,才送她來這一趟的嗎?

    「我確實很苦悶。」顧卿用手背抹去眼淚。「可我更苦悶的,是覺得自己這麼堅持沒有意義。」

    「老太君為何如此菲薄呢!這信國公府滿門上下,哪一個不是您救下來的?想想西城的災民,想想我們為何要下江南,想想李國公如今為何要上前線,想想這天下因您而得惠的萬民!」張玄不知天人也會迷茫,也許這就是心劫?他只能賣力為她開解。「也許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虛幻,是你們眼裡並不存在的歷劫之難,可對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您的許多無意之舉已經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而且即將繼續改變,這難道不是天大的意義嗎?」

    『也許我們都是假的,也許是你眼裡的平行世界,可對於我們來說,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做的一些事,也許不是刻意而為,但已經讓這個平行世界改變了歷史軌跡,而且即將繼續改變,這難道不是更大的意義嗎?』

    就如張玄經常腦補顧卿的話一般,如今顧卿也腦補起了張玄說的話。

    「天道往復,從未有人力可逆天之時,但您卻用一介老嫗之身改變了。小道不知這世間古往今來還有多少像您這樣的天人,但您哪怕只是動了動救人之心,便是有大慈悲。這難道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幸運嗎?也許如今您受了無數磨難,可等你脫竅回返您的世界,回想看看您曾結下這麼多善緣,也會稱心快意吧?」

    天道無情,神仙更是需要斷絕七情六慾,可像是天君這般悲天憫人的,即使是在神仙裡,應該也是少見的,這便是下界之福,是凡人之福啊。

    『平行世界不知有多少,但能以一個人的力量扭轉歷史的,還未見過,但你穿到一個老太太身體裡,卻改變了不少事情。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如同你這樣穿越時空,但哪怕在這個過程中只是動了動救人的善念,便是有大慈悲的人。也許你現在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穿回你的世界……』

    等等,還能穿回去?

    「咦,你的意思是,我還能回去嗎?」顧卿喜出望外,連臉上的悲慼之色都沒有了,眨巴著眼睛緊盯著張玄。

    原來天君是擔心自己任務沒完成,回不了天界嗎?難道天君不是下來歷劫的,是犯了錯被貶下界的?哎喲好煩躁,不敢多問,怕不小心讓天君透漏天機遭天譴啊!

    張玄自以為知道了顧卿難過的原因,忍不住安慰道:「小道不知道上天派您附身在邱老太君身上是為什麼,但等您功成身退,想來就會回到來時之處。等你脫竅之時,小道一定在您身邊,為您送行。」

    『原來我是能回去的。』顧卿低聲喃喃自語,心中彷彿有某種一直壓迫著她的巨石被轟然搬開,連死到臨頭的恐懼都消散了不少。

    『原來就和玩遊戲一樣,我打開了許多種結局,等大通關了,我就要回去的!』顧卿按著自己的胸口。

    既然這樣,她怕個毛啊!

    顧卿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瞇著眼問張玄:「你說天道往復,人力不可逆天,你的天眼已經看到我逆了天嗎?」

    「正是如此。李大公子、李小公子、李國公,還有府中大半的下人,都是已死之人的面相。但因為有您干預的緣故,如今又開闢了新的命運,成為天道所護之人。」張玄肯定的回復顧卿,「僅憑這一府上下幾百條人命,您就值得小道伏地下拜!」

    「這樣啊……」顧卿眨了眨眼。

    可她沒發生什麼變故,說明這個平行時空被她改變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也許報應已經報應到她身上了,她才會病成這樣。

    不對,她是漸漸病的,這符合這個老人的身體狀況和病情發展,並非報應。

    那就是說,她可以不必那麼小心翼翼了?

    「那麻煩張道長再拿天眼掃掃,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顧卿完全沒有負擔的拿人家張玄的天眼當X光用。

    張玄沒有告訴邱老太君開天眼極費心力,什麼也沒說的再看了她一次。

    黑氣繚繞成這樣,撐不過百日。

    「您……怕是還有百日之壽。如今您氣運不好,脫竅時怕是有些痛楚。小道會讓寇師弟準備好曼陀羅花奶,讓您到時候能舒服一些。」

    喲,麻醉藥,安樂死都準備好了!

    那她還怕個啥啊!

    半身不遂的時候讓下人餵她喝藥,乾脆睡過去得了!

    顧卿心中最恐懼的事都已經得到了解決,真是看張玄怎麼看怎麼順眼。

    以前怎麼覺得他是個腦子有些問題的文藝男青年呢!

    明明就是個很不錯的人嘛!

    「那就有勞道長了。正如你所說,我死得其所,也沒有什麼好傷懷的。這接下來的百日,我會讓自己過得更有意義,不會再恐懼擔憂了。」顧卿對著張玄微微一笑。「既然我只有百日之壽,那最後一個月,就麻煩您住在我這院子裡,送我最後一程。」

    「是。」張玄心裡有些難過,又有些激動,「小道會為您引魂,送您回天上的。」

    顧卿心情大好,可精神卻又開始不濟了起來。最近她幾乎是醒不了幾個時辰就要昏睡過去。而且每一次醒來,身體都累的不行,根本不似一個沉睡了許久的人。

    張玄見天君身體不適,非常有眼色的告辭。

    他離了屋子,正見到花嬤嬤和兩個少年站在門口,一臉憂色。

    張玄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對幾人拱了拱手。

    「奶奶現在心情好點了嗎?」李銘歪著腦袋問張玄,「你和奶奶說了些什麼呢?」

    「老太君只是被自己困住了而已,如今心結已開,心情自然是好多了。」

    張玄很喜歡李銘,他心思澄明,其實十分適合修道,只是他身為公府嫡子,想來日後要繼承爵位的,他也早就斷了引他入道門的心思。

    李銳和李銘聽到張玄的話大喜過望,李銘更是拉著李銳直接進了屋子,嘴裡不住的喊著奶奶。

    花嬤嬤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氣的親自引張玄出去。

    在出持雲院的二門之時,張玄偶爾遇到了信國公府的國公夫人。

    此時方氏正在一群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往持雲院而來,身邊的丫頭文繡懷裡抱著小女兒李湄,前後有婆子開道,見到持雲院有外男,連忙呼叱。

    張玄連忙轉身避讓,餘光間覺得這小女孩的「氣」和其他人皆不相同,便多看了幾眼。

    花嬤嬤見這些婆子這般大驚小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還是方氏皺著眉打斷了婆子的呼喝,讓張玄先過。

    張玄低著頭,暗地裡卻悄悄又開了天眼。

    這一看,嚇得他連忙壓下頭去,再也不敢多看了。

    那女孩身後五彩具備,鳴動八風,乃是有鳳來儀之象。

    他從不敢用天眼窺伺皇帝,便是因為這龍鳳的「氣象」連他的天眼都無法直視,若是逞強硬要多看,怕是會遭天譴。

    他不知自己的師父能不能看清,但他道行不夠,也只能隱隱約約窺見一鱗半爪了。

    只是……

    國公夫人後面那道有些虛晃的氣息是什麼?

    凡人也有心劫嗎?

    持雲院的主屋裡。

    李銳有些心驚肉跳的跟著李銘進了屋,原以為奶奶就算心情好了,見了他也不會如往常那般噓寒問暖。

    誰知奶奶明明已經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還是把他喚到了面前,拍了拍他的手滿臉歉疚地說:「奶奶這段日子生了病,已經病糊塗了,之前對你那麼喜怒不定,是奶奶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奶奶要死了,心裡害怕,因為之前是被你喚醒的,就遷怒了你,總覺得那時候一跤摔死了就好了。」

    李銳一聽顧卿說的話,頓時雙膝跪地,伏在她的膝頭無語凝咽。他感覺從喉嚨裡有熱燙的東西忽然湧上來,哽咽著。原來真相是這麼的簡單,簡單到他無法承受的地步。

    一慣微笑著面對世界的奶奶也會害怕嗎?害怕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李銘呆愣著站在一邊,流下來的眼淚,如今順著臉頰流下。他感覺到從下巴不斷滴下眼淚,然後他吞了一口口水,讓口水流進哽咽的喉嚨裡。

    「不過現在奶奶不害怕啦。張道長說的很對,只要活著的時候做了有意義的事情,便是下一刻死了,也不能算是白死。張道長說我還有百日的壽命,這剩下來的三個多月,我要多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才是啊。」顧卿看著兩個孩子,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你們這三個月不要去上學了。我醒著的時候,來聽我講故事吧。」

    「還有你們的朋友,齊邵、萬寧、趙燕妮……甚至張素衣,在我死之前,我都要見一見。」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卿還在扶著額頭,以為自己是腦子糊塗了,這邊張玄幾步竄到前面,抱著顧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顧卿:……被抱大腿什麼的,好羞恥。
匿名
狀態︰ 離線
293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1:44
第210章 交代後事(上)
  
   張玄斷定顧卿只剩百日的壽命了,可家中沒有人相信他們家的老太太會這麼快走掉。

    無奈的是,老太太堅信這一點,而且積極的為自己的後事準備著。

    她如今昏睡的時候比醒著的時間多,一醒了,就催著家中的人趕緊給她整修墓穴,趕緊把喪事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

    隨著老太太的囑咐,家中大量的金銀和老國公留下的不易搬動之物,都隨著修建墓葬的材料一起搬進了齊雲山的合葬墓裡。

    由於指揮此事的是家中的親信和心腹,而負責搬運的下人們對自己運的到底是石頭還是木頭完全不清楚,所以邱老太君的私庫已空大半的事情,全家上下除了少數幾個死忠的下人和主子們,竟然沒有幾個人知道。

    但邱老太君這麼浩浩蕩蕩的整修自己的陵墓,自然是引起了京中無數人家的關注。

    許多交好的人家都上門來拜訪,實際上是來打聽這位老太太是怎麼了,為什麼連墳墓都開始大修了。

    明明沒傳出重病的消息來啊?

    顧卿只要醒著,就一定會接待這些前來拜訪的人家。她快死了,自然是趁著最後的機會結些善緣。有些交好人家的婦人,她就親自教別人怎麼算安全期、排卵期,有些交好人家的孩子,她就送人家一些遊戲棋牌,告訴他們能開發哪一個方面的能力。

    李茂並不在家,男客都是由李銳接待的,他在宮中是太子舍人,連宮中的官員都接待了,在禮儀上是找不出任何錯誤的,而且態度不卑不亢,也絕不木訥拘謹,在訪客中留下了一個「頗有其父其祖之風」的名聲。

    別小看這個名聲。李茂即使當了這麼多年國公,也沒誰說過他有「其父其兄之風」。

    所有來的人家都詫異與邱老太君的好心態。將死之人這般看得開的,他們還從未見到過。

    尤其說到自己的死,就如同要回老家似的,不但沒有任何恐懼遺憾之情,而且還經常露出「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的樣子。

    超脫豁達如斯,不佩服都不行!

    外面在轟轟烈烈的打仗,京城裡邱老太君在大肆準備自己的後事,這讓一貫不管別人家事的皇帝和皇后都坐不住了。

    帝后召來了所有去信國公府給邱老太君診過脈的太醫和御醫,開始仔細詢問她的病情。

    「說實話,從邱老太君的脈相上來看,確實是油盡燈枯之象。人本來就是由精、氣、神組成的。精為物,氣為變,神為固。『精』是人體的命源,『氣』驅使身體動作,而『神』滋養精氣,使其不會消耗過劇。如今邱老太君氣還在,但『神』已經漸漸沒了,一旦神衰體弱,精氣就會枯竭,最後就會慢慢消耗而死。」

    黃御醫不但是楚睿的御用太醫,而且也多次為邱老太君看過診。

    「臣並不如宋大人那般擅長風症,卻可看到人身體自身的變化。邱老太君自去年遇刺以後開始消耗過劇,到如今撐不住了,也很正常。」

    楚睿有些失望的讓太醫們下去,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張璇璣說邱老太君是「蔭星」,是消災解厄之星,以後救世的福星都會聚集在她身旁。可如今無論是道門還是御醫都說這位老太君活不了多久了,這難道是天意?

    天要讓他帝星黯淡,讓大楚的天空黯淡無光?

    他失道了嗎?

    不!他決不信自己失道了!

    自他登基以來,沒有一日不是兢兢業業,他自認從未做過奢侈荒淫之舉,也沒有大肆搜刮過民間女子填補後宮。這麼多年了,他遇災賑災,遇難救難,輕徭薄役,收歸流民,哪一點不是明君該有之為?

    一定是哪裡錯了!一定是哪裡錯了!

    「皇后,朕想派太子去探望探望邱老太君。」楚睿看著皇后,「你也把信國公夫人召進宮,問問究竟吧。」

    「是,陛下。」

    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長了以後,顧卿每一天都不肯糊塗的過。

    來到古代一回,回去以後總要留下點什麼。錢和東西是帶不走,可是知識和儀態卻是帶的走的。

    她如今又癱又傻,就是想學古人那般舉止高雅的走路行動方式都不行了,但這不妨礙她聽,她看,她學。

    世族的規範是從三歲開始的,小李湄如今才兩歲不到,但花嬤嬤就已經按照尹朝皇室的規矩在教導她了。顧卿每天看著、學著、在心裡模擬著,也許她在現代學不到立不搖裙、用小碎步走的弱柳扶風,但舉凡坐、立、食、飲的規矩,不但她學了受益無窮,若是她能回到現代,家裡又生了個女兒,教導教導女兒也不錯。

    除此之外,她還仔細觀察家中的前朝古董,希望能多看出些門道來。

    這裡雖然是平行世界,但古人的生產力在這裡,東西應該是大差不差的。人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她學會一二辨別古董的機會,回去淘淘古玩市場,說不定也能小發一筆。

    別的不說,如今她天天在一堆好東西裡呆著,若是拙劣的假貨,一定是看的出來的。

    李家兩個孫子李銳和李銘難掩心中的悲傷,可見祖母一副「啊我只要把最後幾個月過好就沒有遺憾了」的樣子,也只能強忍著心中的難過,每天笑對祖母。

    顧卿很快就發現了兩個孫子的抑鬱,連兩個孫子帶李釗一起拉過來勸解了一頓。

    「你們看看我現在,左手左腿不能動,衣食住行全部要別人伺候,我現在連吃的東西味道都辨不出來了,每次睡醒都渾身難受,猶如從水裡剛剛撈出來一般……」顧卿現身說法,「不光如此,我還便秘、頭暈、時不時失憶、突如其來的呼吸不暢……」

    李銘聽到「便秘」的時候就滿臉黑線,李銳更是眼眶都濕了,仰著頭假裝屋子裡的屋樑很好看。

    顧卿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不適的地方,然後又接著說:「御醫都說了,我以後若是一覺睡死,反倒是我的幸運,若是能撐下來,和你們祖父那般在床上耗成人干,又有什麼意思?這般半點生活質量都沒有的活著,還不如好生生的死了。」

    「奶奶!」

    「祖母!」

    「堂祖母,何謂生活質量?」

    「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你們可以當做我要去另外一個世界享福了,不要再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啦。我理解你們的難過,可是你們以後能生活的幸福美滿,才是對我最大的孝順。你們都是好孩子,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哪一天不覺得快活,這就夠了。最後的幾個月,大家應該更加打起精神來,過的開心才是啊。」

    幾個孩子的表情都很陰鬱,尤以李銳為最。顧卿見她的開解一點效果都沒有,心裡也是一聲歎息。

    有時候,自己看開了,不代表別人就看開了。

    「太夫人,太夫人!太子駕到!」一個門子慌慌張張的跑到主屋門口報信,初夏的天氣滿頭大汗,顯然跑的太急。

    「什麼?宮中來人不是都會提前通知嗎?」顧卿連忙看向李銳。他在宮中待的時間最長,又是太子的近臣,對於太子出宮的流程應該比其他人都清楚。

    「按理是如此,禮官先行,然後接駕的府內冠服齊整相迎……」李銳站起身,「太子微服前來,應該是顯示親近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用太過隆重。孫兒和弟弟親自去迎就是。」

    「我……我還是換個大衣裳吧。」顧卿看了看自己身上輕薄的常服,「那是太子,還是不要太隨便的好。」

    電視上不都演著嗎?他能禮賢下士,你可不能隨便,你隨便了,他就要不高興了。

    李銳想了想,就在持雲院換了衣裳,再出去接太子的駕。

    如今他是一國儲君,是他的「君」,自己為臣,確實不該和其他那般隨便。

    奶奶這一棒敲的及時,免得以後自己惹了禍還不知道。

    太子此次前來沒有帶著大批的宮人侍衛,確實就如李銳所想的,是以示親近的意思。

    他被父皇召去,讓他代表父皇去探望下邱老太君。一來是為了表示皇家的愛護之情,二是去看看,邱老太君是不是真的身體已經差到快要仙去的地步了。

    李茂如今正在前線積極組織反擊,邱老太君如果這時候去了,對李茂有極大的影響。他必定是要回京奔喪的,這時候奪情讓他不准回京,和在京城直接起復在孝期的官員可不同,這是真正的「奪情」了。

    楚睿只要一想到信國公滿門忠烈,可到了最後李國公的母親去世,連讓他回京送最後一程都不准,就覺得這事做的不太妥當。

    可北方確實需要李茂坐鎮,居庸關不是什麼普通的關城,如今涿縣懷朔情勢大好,正是趁機收回范陽的最好時候,忠與孝孰輕孰重,李茂心中的天平想來也有自己的定論。

    無論如何,楚睿不想李茂日後恨他。所以,他只能讓太子去看看邱老太君的情況,若是真的身體不行了,只好讓太子說動邱老太君,讓她勸李茂不必回來奔喪。如此一來,李家大義全了,李茂也不會怨恨朝廷,他也好有理由厚葬邱老太君。最重要的是,這奪情就不會顯得那麼不近人情了。

    太子被信國公府的家人在前廳裡誠惶誠恐的伺候著,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身官服的李銳帶著同樣穿著禮服的兩個弟弟從後院奔來過來,見面就拉著兩個弟弟行大禮。

    「李銳你實在太鄭重了!你是我伴讀,李家又是我父皇的肱骨之助,我既然微服來,便是不想興師動眾的意思。」楚承宣沒想到李銳會這麼鄭重其事,連忙攙扶三個李家的孩子起來。

    一看李家連待客的也只有三個沒成年的孩子,楚承宣隱隱的似乎察覺到了父皇為何這麼信任李家。

    人丁單薄,家裡是非就少,不需要皇家跟在後面擦屁股,在外面也不會有人扯後腿,壞名聲。只是人丁少年紀又小,注定要興盛起來還得過上許多年。

    不過只是片刻,楚承宣就對自己好笑了起來。他感歎人家李家人丁單薄,他父皇的後宮裡一個才有幾個孩子?他和二弟如今雖說沒有勢同水火,但也「相近如冰」,自己還沒李銳大,有什麼好感歎的。

    「殿下平易近人,但李家作為臣子,卻不能視禮法為無物。殿下,祖母年事已高,左邊身子又不能動,我嬸母要在一旁伺候祖母更衣,也不能親自出來接駕,還請恕罪!」

    李銳自己受罪,卻是不願意自家長輩迎出來一路跪過來的。

    「這有何罪,是我來的莽撞。」楚承宣雖然嘴裡這麼說,臉上卻露出笑意,顯然對李家一家的「誠惶誠恐」心中十分滿意。「李卿的兩位弟弟如今也長大了。」

    他看著李銘和李釗,露出感慨的表情,又從身上摸出專門準備好的金魚和玉珮,給兩個孩子一人一份。

    金魚是給李釗的,玉珮是給李銘的。誰輕誰重,一目瞭然。

    李銘和李釗對太子的上次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可心中卻不由得腹誹。

    喂喂喂,你也才十四歲,能不能不要做出這麼「慈愛」的樣子啊!

    雖然你是太子,可是這樣還是不倫不類啊!

    李釗向來羨慕皇家,對皇室是又仰慕又害怕,可太子出手只賞他一隻小金魚,讓他還是有點難過。

    他如今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稚子,在致仕的陳老大人府上,他學了不少在外面學不到的東西,其中就包括如何盡量公平的待人。

    「金」是貴,「玉」是重。

    金子雖然看起來價值頗高,但玉更能顯示對一個人地位和品德的肯定。

    他是信國公府的堂親,又是寄住在信國公府,太子能記住他,並且賜給他了一隻小金魚,這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恩榮了。但既然已經賞賜了,其實可以做的更好一點的。也許是他自己在陳府學接人待物學了太久,有些吹毛求疵,但若是殿下也賜他一枚玉,但是比自家堂弟的品質差一些,他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金子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難道太子潛意識裡也這麼看他嗎?

    李釗收起了金魚,將它貼身放好,暗暗發誓。

    『我以後還要娶萬寧的,怎麼能被皇家看不起?』

    『我以後一定要一鳴驚人,做出點成績給這位太子看看,讓他下次再見我,也給我賜玉!』

    楚承宣自然不知道自己備下的禮物已經有些刺激到李釗的自尊心。

    李釗也是嫡子,並非附庸或庶子,既然同輩論交,賜金確實不太合適。

    但他初做太子,後面又有兄弟虎視眈眈,就等著他犯錯拉他下去。楚睿對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慈愛,倒更像是臣下一般嚴厲,皇后又一心撲在小皇子身上,對他未免有些冷落,楚承宣雖然如願以償坐上了太子,卻並不如以前做大皇子時候快活。

    人一旦患得患失,就沒有那麼面面俱到了。他母后又不好在他身邊時時提點,否則會有內宮干政的名聲傳出來,如此一來,難免有出錯的時候。

    自古太子難做,能順利登基的太子更少,便是因為如此。

    太子跟著李家三兄弟進了內宅,北園大門外,得到消息的方氏換了誥命之服,抱著小李湄在門前跪迎接駕。

    這是李銳的嬸母,又是一品的國公夫人,太子連忙攙扶她起來。方氏是長輩,他賜東西就不合適,但還是賜了李湄一塊如意卷雲紋並「麒麟童子」圖案的玉鎖片,以示恩重。

    小李湄接了玉鎖片,脆生生說了聲「謝謝」。

    她如今已經快兩歲了,雖然皮的慌,但被花嬤嬤訓的厲害,在外人面前很少失禮。

    楚承宣一看到她就想到家中的幼弟,再看到這李家小姐長得濃眉大眼,可自家弟弟卻是面目清秀,兩人恍如生錯了性別。

    忍不住暗歎,他們要是能互換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太子進了主屋,顧卿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剛剛穿好自己的大衣裳,可見手腳不靈便已經干擾生活到什麼地步了,如今太子進屋,她連忙叫人攙起自己跪下行禮。

    邱老太君什麼身份!他娘在坤元殿私下接見老太君都不讓她跪,還要賜座平起平坐的!如果他真讓老太君跪下去,就該被別人參個「驕橫無狀」了!

    顧卿也是虛跪,這大男孩一上來攙她,她立刻趁勢坐回了輪椅。楚承宣手還沒到她身上老太太就已經坐回去了,讓他也是一愣。

    顧卿沒想到太子動作這麼慢,竟比她這個癱瘓老太太還慢半拍,眼見有些對不上節拍,只能用有些不自然的傻笑掩飾過去。

    哈哈,哈哈,你小人不計大人過啊!

    楚承宣見這老太太如此憊懶,心中升起了親切,也就笑笑,開始對她噓寒問暖了起來。

    李家一家都知道這太子來是為了什麼,便把顧卿的病情說了一遍,然後顧卿說自己覺得身體實在是不大好了,每天睡了都有醒不來的感覺,所以才開始把丈夫的墓整一整,開始準備合葬的事情了。

    太子問出邱老太君的身體如今差到如此地步,心裡也是暗暗驚詫。

    若是真這麼嚴重,那他父皇擔憂的事情就不是杞人憂天。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後,太子做完了該做的,便施施然告辭了。

    太子不是普通的世交,顧卿自然也不敢留他用飯,何況她心裡也不太想留他用飯。李銳和李銘將太子送出門去,剛出門,方氏就用帕子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顧卿見方氏有些失態,連忙叫下人下去,花嬤嬤推著顧卿的輪椅,顧卿拉著方氏,一起到臥房裡安撫方氏的情緒。

    「這位殿下怎麼如此狠心,娘您身體都不行了,都不讓老爺回來見一面。這世上哪有拆散骨肉天倫,卻還要別人出頭先說自願的道理啊!」

    她日日見著婆母憔悴下去,心中實在是不忍。她此前伺候過公公,知道這中風之人到後來有多麼難熬,如今她上有老下有小,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中年人的家庭危機和重擔全部壓在她的身上,已經是不堪重負了。

    她也不是不識大體的婦人,家國大事還是懂的。可是這麼直晃晃的暗示不要人奔喪,在前線坐鎮才是盡了忠義和孝道,未免讓人心寒。

    他們自己選擇這樣做是自己的事,可一旦被命令這樣做,就完全不是那個滋味了!

    「看開點吧,這就是君王,你還真當能如君如友嗎?你公爹和先皇幾十年生死之交,那張靜又是如何進府的?此事你還沒看出來?太子也只是個傳聲筒,真正授意要這麼做的是當今的聖上。」顧卿無奈的聳了聳右肩,「這皇帝已經算是厚道的了,知道讓我先提出來,佔了大義之名,讓我家聲望再進一步。」

    勳貴人家最缺的就是名望。不過這名望要她一個快死的老太婆用自己的死來博,還真他奶奶的……

    讓人不爽!

    顧卿在後世時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種「明天就要高考,父親或母親病重,為了不讓孩子耽誤考試,瞞而不報」,或者是「父母即將病逝,家人隱瞞事實,讓某某某繼續奮鬥在工作崗位上」的新聞。尤其厭煩新聞工作者還對這種事情大加讚賞,歌功頌德。

    有時候顧卿看到那些事後知道真相的孩子們,哭的死去活來痛不欲生的時候,就暗罵這些家長都是腦殘。

    工作沒了可以再找,高考耽誤了可以再考,人家就一個爹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以後心中留下永遠的遺憾,那傷口一輩子都不能痊癒。

    這才是最大的傷害好不好?

    以「我為你好」之名,到底讓多少人痛不欲生?

    「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麼?」張靜不屑的聲音響了起來,「家裡現在除了邱老太君就你一個大人,家裡大事小事卻都是我兒子在跑,你也不覺得丟人!」

    方氏聽了張靜的話,一抹眼淚,忍住不哭了。

    「這名望,我們家上下,沒人想要!」方氏擦乾眼淚,斬釘截鐵地對顧卿說道:「我與我們家老爺十幾年夫妻,最是瞭解他,若您真有個什麼萬一,我們卻聽從聖上的,故意瞞報喪事,就算府裡博得了聖寵,老爺也會恨我的!」

    「其實皇帝做的也沒錯。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去,現在報信,反倒是讓茂兒在前線分心。這沙場之事,一個疏忽就是無數條人命……」顧卿歎了口氣。這事是發生在她身上,所以她有些難以接受,可是轉眼想想,若是她是皇帝,說不定也只能這麼做。「罷了,報不報,等下等幾個孩子回來了,再一同商量吧。」

    原來一個人要死,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喲!

    還能不能讓她愉快的死一死了?

########################################3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太子忍不住暗歎,他們要是能互換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李湄:你意思是我不漂亮?咬你喲!



匿名
狀態︰ 離線
294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2:34
第211章 交代後事(中)
   
李銳和李銘、李釗送了太子出去,回來時也是鬆了一口氣。

    天氣實在悶熱,李銳又怕熱的很,太子一走,他立刻就把軟翅官帽摘了下來,使勁的扇風。李銘李釗穿的都是正式的大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又是交領,幾個時辰下來捂的中衣都濕了,可還要做出一副自若的樣子來,待太子一離開,也是趕緊扒掉外衫。

    三兄弟脫衣服的脫衣服,扒帽子的扒帽子,到最後都是衣冠不整,滿臉無奈。兄弟三脫完了互相一看,頓覺狼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哎喲,哥你頭髮全被汗沾一起啦,這真是像剛出水的大青蛙了!」

    「你看看你自己吧,上面就穿個白色的中衣,下身卻穿個綾羅花褲,活似唱戲的!」

    「哈哈哈,你們別爭,最狼狽的肯定是我,我腰帶都來不及脫,整個上身都是亂七八糟的!」

    三人笑夠了,覺得這一早上的兵荒馬亂總算是付之一笑,心情也輕鬆了不少,於是兄弟三人就這麼衣冠不整,勾肩搭背的往持雲院回返。

    「我聽著太子的意思,好像是不想我爹回來?」李銘皺著眉毛,「奶奶……奶奶身體現在都成這樣了,前線戰局不那麼緊張的時候,爹回來探望一下也沒什麼吧?」

    他祖母一生生育了五個子女,到最後就剩下他爹一個孩子,臨死希望兒子在身邊送上一程,難道也是奢侈嗎?

    「如今范陽失守,大楚士氣大跌,急需一場大勝仗鼓舞士氣。這時候叔父要回返京城,前線補給和調配一下子沒了主官,各地援軍之間又互相不熟悉,沒有上官調配,確實會出很大的紕漏。」

    李銳和李銘不同,他學了好幾年的兵法,他的同學秦斌又經常和他切磋。和李家數代只有他爺爺會領兵帶將不同,他家是武將世家,家中所藏兵書頗豐,更難得是有許多曾經在戰場上吃過的虧,都被一一記錄了下來,以待後人警醒。所以對於前方戰局,比他弟弟要瞭解的多。不過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確實有些難以接受。

    「若是陛下此時派遣一員可以臨時替代叔叔的要臣,其實讓叔叔回來也不是不行。只是事關兵權,皇帝陛下誰也不能放心罷了。」

    「……那這皇帝當得還真辛苦。」李銘話一出口,李釗就把他嘴摀住了,左顧右看。

    李銳苦笑了下。

    是啊,能不辛苦嗎?不但辛苦,還可憐。

    當皇帝當了這麼多年,到後來敢放兵權的大臣就這麼一個。

    三個孩子談話間很快就回了主屋,臉上尤有淚痕的方氏抱著女兒李湄,正坐在顧卿身邊,等著幾個孩子回返。

    顧卿也不囉嗦,開門見山的就把自己領會到的意思和幾個孩子說了一遍,然後很光棍的問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銳將叔父貿然回京後可能引起的後果預測了一遍,包括若是各路前來救援的兵馬互相有矛盾會不會不能齊心、各地調配的補給在分配上若是不同,分配之人能不能壓服這些兵馬、期間若是涿縣一破,到底誰來主持大局等等等等。

    他叔父雖然不是帶兵的武將,可是他如今就是前線那麼多兵將的主心骨。所有人都知道兵部尚書在那裡,朝廷就不會輕忽居庸關,若是換了個份量不足的人去,也許他們就以為朝廷已經不管幽州了。

    可整個朝中,除了他叔叔,還能有哪個大臣比他更有份量?總不能讓當朝宰相的晉國公大人去吧?

    他是傾向於先瞞著,若是奶奶身體真的惡化,再去請叔叔回來。若是祖母不似太醫和張玄說的,還能再活個幾年呢?最後的想法,其實才是他內心最真實的願望。他最希望的是張玄和太醫都搞錯了。

    李銘則是猶猶豫豫,一下子覺得哥哥說得對,一下子又覺得這樣不好。他學了一肚子禮義廉恥,君君臣臣,家國天下,可沒有一條告訴他,若是遇到這種事情,到底該怎麼辦。

    「我覺得……我爹能處理好兩邊的。」李銘對父親的盲目信任佔了上風,「爹不是個莽撞激進的人,也不會視國家大事為無物。知道奶奶的事,爹也許會很難過,但卻不會因為這個而讓前線將士陷入危險之中。不如,讓爹自己決定吧。」李銘說完後覺得有些心虛,扭頭看了自家娘親一眼,拉自己娘做同盟。「娘,你覺得呢?」

    方氏最瞭解自己的丈夫,他其實是個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動力的人,在君臣之道上也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愚忠」,若是自家婆婆真的病重,他說不定真是丟下戰事就往家趕。可這種話不能在小孩子們面前說,若是說出去了,丟了丈夫的臉和在孩子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不說,傳出去了,反倒給丈夫惹禍。所以她只能在兒子期盼的眼神裡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你爹會有決斷的。我們……我們只管照實說就是。」

    李銘聽到母親支持他的想法,高興地露出了笑容。

    「那就這麼定了吧。過幾日太醫來診平安脈,我問問他我現在身體如何。張道長說我還有三個月的命,現在戰局也不穩,等前方局勢稍定,我們再傳信過去。」顧卿皺了皺眉,「就是皇帝陛下不想讓我們告訴茂兒我的情況,怕是信也送不出去。」

    通過驛站走,總是要露陷的。

    到時候皇帝一生氣,好嘛,我都和你們吩咐了該怎麼做了,你們居然還敢偷偷送信,看我不給你們穿小鞋!

    那可好鬱悶的。

    「這個交給孫兒辦吧。」李銳瞇了瞇眼,「我去找吳老先生,走他的路子送信去居庸關。」

    他叔叔雖然離開了京城,但家中情報卻是沒斷的。

    他叔叔離開前曾經告訴過他,若是家裡有緊急的事情,可以去平康裡的妓館找吳玉舟,然後送信去居庸關。

    就是要去妓館……

    童子雞李銳陷入了深深的忐忑之中。

    幾日後,半月診脈一次的太醫們又如約前來,在診過顧卿的平安脈以後,顧卿問他們自己看起來還能活多久。

    這些太醫各個都是人精,一下子說保養的好幾年也是有的,一下子又說夏天天熱,還是多注意點,免得暈厥。

    顧卿和他們繞了半天,被滿頭滿腦的中醫術語弄的頭昏腦漲,最後也索性不問了。

    哼,還是中醫呢,都抵不上搞封建迷信的小道長說的明白!

    這些太醫並不是診不出來,而是怕診出來的結果說給這位老太君聽,會嚇到她。

    等方氏和李銳送太醫出去,這幾位太醫才如實已告,血脈已經阻滯的很嚴重了,最好不要讓她受驚嚇,也不要食油膩之物,因為脈相看起來實在太糟糕了。

    方氏和李銳之前雖然聽家裡老太太說過自己不到百日之壽,但他們畢竟還是覺得道家的話有些玄乎,更相信太醫的,可如今太醫也說不大好了,他們這才真正的覺得老太太怕是難逃此劫了。

    此後幾天,顧卿開始積極的邀請各方的親朋好友來家裡。

    她喜歡孫英家的小姑娘孫燕妮,有意撮合兩個孩子的婚事,所以便想說服了方氏,讓方氏邀請孫家的孩子來家裡看望她。

    她如今昏睡的時候漸長,一天也見不到一個人,顧卿怕自己哪一天就全癱了,所以想在前面接待的客人,都是可以把家裡的大事辦了的客人。

    李銘今年十二歲,孫燕妮也才十歲,就算她死了,守完孝三年,兩個孩子也還小,這不成問題。

    倒是張家那位小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若是再等銳兒守孝守完三年那就二十了,不知道可會怨她。

    看起來是個「心胸」開闊的,應該不會吧?

    二十歲結婚其實最好,生孩子什麼的不容易出現危險,心智身體都已經發育成熟。

    只可惜這時代沒人能聽她的建議。

    她可憐的小親親喲,以後不會十四五歲就嫁了吧?

    看不到她穿紅嫁衣,真是好遺憾啊。

    方氏其實心裡並不覺得孫家是個好親事。

    她兒子以後一定是信國公,因為李銳的前程要落在太子那裡封賞,她自己出身不高,在交往圈裡就吃盡了苦頭,不想以後找個媳婦回來,也和她一般被人覺得配不得信國公夫人這個位子。

    但家中老太太看人極準,她打聽了好幾個交好的人家,都對孫燕妮這個孩子讚不絕口,說是性格極好,而且很通情達理。一個十歲的女孩子被這麼多人誇獎,那就一定是有過人的地方。

    江南孫家早就破落,和陸家不同,孫家在破落的時候就分為了好幾支,各自發展。兵部侍郎孫英是春秋時期兵法家孫武的後代,也就是三國時期孫權留下的後裔。就郡望和門第上來說,確實是不差,不然當年趙老將軍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但孫家在西胡亂華的時候早已破敗,如今只能說是個沒落貴族,這一支也就孫英坐到兵部侍郎,算是最高的了。

    而孫家分出來的另外一支一直跟著江南陸家混,那年江南大水,幾乎是到了覆滅的邊緣,更是落魄至極。

    方氏為人父母,總覺得自家孩子配得上更好的,像是江家、齊家、劉家那般的大世族。即使不是大世族,朝中也有不少勳貴家世比這位孫英要更好的。

    方氏心裡不大樂意,面上難免就會帶出來一些。

    顧卿見方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顯然到了此時還不開竅,真是替她捉雞。

    看來在她死之前,還得請那位德陽郡主多給她家媳婦講講課,智商是硬傷,政治覺悟這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說起來都是淚。

    咦,她也有政治覺悟,其不是證明自己也不是普通女人?

    方氏一臉猶豫,就是不肯說好還是不好。她心裡雖然不樂意,卻不敢抵著家中老太太的意思來的。這時候老太太一發怒,哭的就該是她了。

    「蠢貨!若是此戰勝了,你丈夫已經是國公了,還能如何再升?皇帝勢必只能恩及子弟,封賞你的兒子。到時候李茂功高蓋主,再找個顯眼的親家,你是嫌你兒子不夠惹人忌憚,覺得他死得不夠快是嗎?」張靜的聲音幽幽的出現在她的耳邊。

    方氏盡量不引人注意的用餘光掃視了一下自己的右邊。

    大嫂的裙擺正在她的腳邊,顯然就站在自己的右後方。

    經過這麼久,方氏已經明白大嫂是個面冷心熱的,每次出來雖然口氣不佳,但提醒的地方都正是她沒想到的、欠缺的部分。

    大嫂怕是也後悔自己差點讓信國公府出事,所以連投胎都不敢,只能偷偷關注著信國公府,一有機會,就想著幫忙吧?

    若是當年她還活著時候,自己能不被她忌憚,跟在她後面學幾年管家理事,朝堂大局,想來如今也不會這麼被動,也到處惹人笑話。

    『謝大嫂提醒。』方氏在心裡感激。

    「我可不是幫你。我兒子如今也在你府裡,兩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而已。我兒子就不同了,雖然我和李蒙都死了,但皇帝還把他記在心上,暗定了晉陽張氏的嫡女,哎呀,一想到這個,我就好生快慰。」張靜笑的十分滿足,連說話的口氣都沒那麼難聽了,「你雖然沒什麼見識,但老太太出身還不及你,眼光卻比你遠得多。以前你沒有多學學,如今聽她的總是沒錯的,還有三個月,多看多學吧。」

    方氏見張靜的裙擺沒有了,便知道她如以前一般又來無影去無蹤了。她抿了抿唇,最後還是在顧卿驚訝的表情中點了點頭。「娘既然對這孫家的小姐這樣親眼有加,那媳婦這就派人去給孫家送信。」

    也許是方氏自己想通了讓顧卿十分開心,也許是想到小孫子的婚事可以有了著落心中興奮,平時到了午膳時間已經昏睡過去的顧卿今日卻還是精神抖擻的很。

    李銳和李銘、李釗見奶奶今日居然能和他們一起用膳,心中意外極了,三個孩子吃完晚飯,顧卿單獨留下了李銘,叫兩個孩子先回去了。

    李銘喜滋滋的等著奶奶跟他說悄悄話。

    是要給他什麼只有他有的好東西嗎?

    還是有什麼任務只有聰明伶俐的他才能去辦?

    李銘越想越高興,心裡有無數個小泡泡一個一個的升了上來。

    結果顧卿只說了一句話,就讓他的臉徹底紅了。

    「銘兒,我準備向孫英孫大人家提親,幫你定下孫燕妮。」

    顧卿最喜歡這種場景了。

    初一年紀的小朋友紅著臉想聽女朋友的事又不好意思聽的樣子喲……

    哎呀呀,真是粉紅的一塌糊塗啊!

    想到這裡,顧卿壞心眼地問他:「你也見過孫家燕娘好幾次啦。怎麼樣,若是你不願意,奶奶就不去提親了。」

    李銘不說話。

    「雖然孫家家世不算頂好,孫家燕娘的長相也不算極漂亮的……」顧卿搓著下巴裝作有些猶豫的樣子。

    「很好看。」

    「咦?」

    李銘的耳朵都紅透了,聲如蚊吶似的哼道:「很漂亮啦!」

    「你說什麼呢?奶奶最近身子太差,耳聾眼花的……」顧卿掏了掏耳朵。

    「孫兒說燕娘長得很漂亮!」李銘的聲音變得極大。

    「哦~長得很漂亮啊。」顧卿意味深長的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銘這才知道又被自己奶奶逗弄了,氣急敗壞地跳腳:「奶奶,我都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怎麼老逗我啊!」

    「是啊是啊,你都十二歲了。」顧卿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所以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婚事嘛!」顧卿露出一個「看我多民主」的表情,賊兮兮地再確認了一遍:「你真的覺得她漂亮?除了漂亮就沒別的了嗎?」

    李銘把臉鼓成了包子,但他難為情的話都說出口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孫家妹妹很好,性格爽朗,又溫柔可愛,我很喜歡。」他越說越溜,「人說三歲看終身,她才八歲的時候就可以在鬧市中逃離壞人的追趕,又找我求助,顯然是個十分聰明又有膽量的姑娘……」

    「哦,所以你從那時候就喜歡上人家姑娘了是嗎?」顧卿的眼睛都笑的瞇起來了。

    哎呀呀,十二歲的小孩子說著「我很喜歡」,真是超有趣啊!

    「奶奶!」

    「哦,我懂我懂,你沒意見就好,沒意見奶奶就去給你拐媳婦去了!」

    「您……您看著辦吧!」李銘丟下這一句,狗腿的給顧卿錘著背。

    「喲,有事求奶奶?」

    「吶,奶奶,這親事,得燕娘也樂意是不是?若是弄的像陸家娘子那樣,豈不是不美?勞您老人家問問孫家姑娘,若是不願意……」

    「那你就算了?」顧卿睜大眼。

    她這個小孫子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看起來乖巧,其實比李銳磨人多了!

    「哪啊,若是不願意,您就幫我問問為什麼不願意,孫兒改就是了。」李銘嬉皮笑臉的錘著顧卿的肩膀。

    顧卿被李銘的話逗得樂歪了嘴,一拍他的腦門,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真把奶奶當媒婆了?小心奶奶給你找個母夜叉回來!」

    「母夜叉孫兒也認了。」李銘錘著顧卿肩膀的雙手,漸漸變成了從身後將顧卿的脖子環住,一個很溫情的動作卻給李銘做的十分讓人難過。他把臉貼在顧卿的肩窩處,極小聲的開口。「奶奶,您能不要有事嗎?哪怕再過幾年也好啊。等哥哥娶了妻,我娶了妻,您再……」

    顧卿只覺得從心口升起一陣酸楚,然後那酸楚向著四肢五骸而去,麻的她微微往前彎了彎身子,心口也不住的抽痛,痛到她只能倒吸著氣摀住自己的心口。

    她也想多留幾年啊。她也想看著他們一個個長大,然後一個個娶妻生子。哪怕老到當了人家的曾祖母,她樂意。

    若這真是黃粱美夢,就算做得再長點,也無所謂啊。

    可老天爺不讓。

    這身體本來就是借來的,如今已經到了負荷的極限了。

    「我會想你們的。」顧卿覺得自己的肩窩一熱,只能反手拍了拍李銘的手背。她沒有扭頭,李銘如今已經不小了,也有了小男子漢的自尊。「就算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也會一直想念你們,不會忘了我的幾個『好孫子』的。你爹,你娘,你哥哥,李釗、李鈞、齊邵、張玄……所有人,我都不會忘記的。」

    「你要相信我一直活著,只不過是活在其他的地方啊。」

    只屬於祖孫的對話時間很快就在這種笑笑哭哭的氣氛裡結束了。然而這一個夜晚,將會永遠留在顧卿和李銘的心裡,不會忘卻。

    接到信國公夫人親自下的帖子,趙氏不敢怠慢,帶著女兒和下人第二日就造訪了位於內城的信國公府。

    趙氏其實算是信國公府的親戚,因為孫燕妮的姨夫正是張寧。張媛是她正兒八經的表姐。但趙氏的丈夫同時也是李茂的下屬,為了不讓人說他家巴結上官,所以趙氏跑動的並不勤快。

    但由於那年上元節李銘救了她家的大姑娘,趙氏對信國公府真是感激涕零,就連孫英對李茂,都已經是一種「誓死效忠」的態度了。

    他們全家都對孫燕妮視若珍寶,若真是丟了,不知道天塌成什麼樣。

    所以當顧卿支走了燕娘,對趙氏提出想為自家嫡孫李銘向燕娘提親的時候,趙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爽快的答應了,而且十分高興。

    這高興由心而生,明眼人都能感覺到趙氏發自內心的這種喜悅。

    雖然方氏對自己兒子不能娶一個高門小姐十分遺憾,但任何人看到自家兒子被人這麼肯定的時候,一定是與有榮焉,怎麼看親家母怎麼順眼的。

    趙氏是將門之女,孫燕妮的爽朗大半都是遺傳她的。她在邱老太君的見證下跟方氏先口頭定了下了親事,又約好良辰吉日就交換庚帖,寫下媒書。

    顧卿老實的和趙氏說自己怕是撐不過今年了,李茂還在前線,怕是回不了京,所以這定親最好早點定下,她會上書請宮裡賜婚,讓親家不要怪罪他們簡慢云云。

    趙氏自然是對這門婚事十二萬分的滿意的。雖然是方氏在貴婦圈裡口碑不太好,但她也和李家接觸過幾回,知道她雖然心性不好,但是真的是疼兒子,而且並不尖酸刻薄,只是不太厚道,也不怎麼聰明。她家女兒她知道,應該是不會在方氏這個婆婆身上吃虧的。

    信國公府人口簡單,家中又沒有納妾養通房的習慣,就這一條,就頂上千萬條好處了。更何況李銘從小便有才名,長得又一副俊秀伶俐的樣子,和自家算是世交,又有姻親,怎麼也沒有不好的地方。

    聽到邱老太君說自己病情加劇,怕是不好,趙氏驚訝的收起了笑容,滿是不敢置信。「您老行善積德,必定是長命百歲,怎麼會……」

    「老身也是個凡人,哪裡能不死呢。你家答應了我們家的提親,老身很是高興。老身雖不能看著燕娘嫁進李家來,但老身十分喜歡她,必定會囑咐李銘好好待她,這點你放心。」顧卿笑的不以為意,渾似不是自己要死似的,「只是勞煩你先和我媳婦出去坐坐,我想和燕娘聊聊天。」

    趙氏和方氏對視了一眼,方氏已經習慣了自家婆婆經常出人意料的行為,趙氏雖還不能適應,但也知道邱老太君肯定是要問些什麼。

    這也是自然,馬上要成為親家了,她又大限將至,想多和未來孫媳婦聊聊,也是常情。

    孫燕妮和顧卿聊了一陣後出來,臉紅的都抬不起頭來,直到趙氏帶著女兒回府,那臉上的紅意還沒退去。

    「邱老太君到底和你說什麼了?」趙氏好奇地湊過去問女兒,「娘不對外說,你小聲告訴娘?」

    孫燕妮抬頭看了自家母親一眼,又低下頭去。「沒……沒法和您說。」

    問她想要個什麼樣的夫婿,她讓李銘朝那個方向發展什麼的,哪裡能說出口啊!

    更難為情的是她還被邱老太君半哄半騙的說了!

    邱老太君……邱老太君怎麼這麼……驚世駭俗嘛!

    持雲院裡。

    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狀的顧卿得意地一笑。「小孫子搞定,接下來要搞定大孫子的問題啦!」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卿:你說吧,你要什麼樣的!

    孫燕妮:(害羞)我,我喜歡濁世佳公子那種的,還要溫柔體貼的。

    顧卿:(煩惱)……傲嬌款的溫柔體貼行不行?
匿名
狀態︰ 離線
295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2:55
第212章 交代後事(下)
   
晉國公府,邊門。

    晉國公府自老國公去世開始守孝,這四門的門子就閒的可以打蒼蠅玩。孝期沒有人上門拜訪,就算有人拜訪,自家老爺也不敢接待。御史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天到晚就盯著他們。

    如今老爺被奪情起復,可是還是依然不敢造次的,有下屬為公事來訪,也只請人從主院那邊的角門走,並不走正門邊門。所以當李銳拿著自家府中的名刺上門時,那邊門的門子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信……信國公……信國公府?」門子揉了揉眼睛,使勁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再看看手中的帖子,「您是信國公,不對,信國公在前線呢。您是信國公府哪位主子?」

    「家父是李蒙,家叔正是現任的信國公。」李銳並不奇怪這門子不認識他。但這個門子年紀已經不小了,不會認不得自己的父親。他父親曾經跟在老晉國公身邊學習,生前也是一直執弟子禮的。

    「小的明白了,您先請在角房坐坐,小的這就進去送信。」那門子也乾脆,知道了李銳的身份後,請了他和他身後的家將入了府,然後這才轉身拔腿去報信。

    李銳是打聽到晉國公今日休沐才上門的,張諾自然是在府裡。晉國公府和信國公府不一樣,他們家大業大,事務繁雜,所以即使是在府裡,張諾也是不得閒的。

    更何況還會有各種幕僚屬官、心腹管事前來匯報各種工作。

    門子來時,張諾正在和一個屬官商議今年秋收的問題,待看到門子慌慌張張的進來,忍不住蹙眉:「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老爺,有客拜訪……」門子遞上名刺,不敢多言。

    張諾打開名帖,不由得把那抬頭多看了幾眼,待確認是他看到的那幾個字無誤,這才扭頭和那屬官說:「本公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下午再來吧。」

    張諾的屬官又不是笨蛋,立刻拱了拱手告退了。

    張諾讓身邊的侍人將屬官從另一道門送走,立刻叫那門子把李銳請進來。

    等李銳進了晉國公府的書房,至少過了三道關門,晉國公府的守衛之森嚴,由此可見一斑。於是李銳聯想到他叔叔老說自家是個篩子,這麼一看,自家豈止是個篩子,和晉國公府比起來,怕是個四處漏風的破鑼。

    李銳進了書房,見了這位晉國公,二話不說,先行大禮。

    於公,他是宰相,自己不過是個六品的太子舍人;於私,他是長輩,自己是個晚輩;論私交,晉國公和他父親曾是好友;論親,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未來泰山。

    無論是哪一條,他這稽首之禮都是要行的。
l
     李銳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置於地。

    張諾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攙起了他。

    「你會來找我,必定是為了什麼難事。」張諾知道邱老太君身子已經不行了,便直言問他:「你究竟為何而來?」

    但張諾萬萬沒想到,李銳來會是這個原因。

    「家祖的身體狀況每況日下,御醫說情況不算好,祖母……」李銳臉略紅了紅,「祖母想見見貴府的嫡小姐。」

    張諾聽完李銳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是來求助的,也不是來在臨終之前商議婚事的,只是想見見他的女兒?

    這邱老太君……

    作風怎麼和李老國公一樣啊?

    張諾沉吟了一會兒,詢問了些關於邱老太君的情況,李銳都一五一十的直言相告。包括祖母現在每天昏睡不止,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包括天師道的張玄觀了氣,認定自家祖母只有百日之壽等等。

    李銳說到後來,眼眶通紅,顯然心中十分悲傷,已經無法自已了。

    張諾聽完了李銳的解釋,點了點頭,口中只說「知道了」。並沒有說是會讓女兒去,還是不去。

    李銳心裡也沒有底。

    張國公和他的叔父完全不同,他叔父面相和藹,氣質也是十分樸實,和人說話之前,臉上先帶三分笑。這位晉國公年已四十有餘,可面容極為嚴肅,言行舉止也是不怒自威,從他進來到現在,幾乎沒有笑容。

    「我其實已經關注你很久了。」張諾突然開口說起其他的東西。「從你當年燈節怒打楚應元起,我便一直觀察著你。」    李銳完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話好。

    「後來你千里救叔,半月內疾馳千里,成功搬得救兵;進宮伴讀後幾位講讀學士都說你為人聰敏好學,且少有年輕人的浮躁,我便覺得你與你爹果然是一脈相承,都是後天成才之人。」張諾似是在回憶著什麼。「這世上天生聰穎的人不知有多少,更有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後天成才雖然起步比別人晚的多,可年長後立志,反倒比年少時更能堅持。所以我很欣賞你。」

    「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你,我張家和其他世族並不相同。我張諾,並不需要用自家女兒換取富貴和盟友。」到了他今日這般的地位,任何聯姻都沒有意義了。他張家已經出了一位皇后,再聯姻,難道還能比皇后更高嗎?他拍了拍李銳的肩膀。「你家關於親事上的家聲和口碑實在太好,我家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也為人父母,想為女兒找一門誠心如意、夫妻和愛的親事,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這便是敲打了。但這種敲打卻一點都不令人厭惡。

    李銳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幼妹。

    自家的妹妹雖然長得並不秀美,從目前看來,性子也不是個柔弱的,可依然是全家的掌中寶。想來若是以後要出嫁,別說叔父,便是他們家幾個兄長,怕是也會一個一個去「提點」一下自己未來的妹婿。

    想到這裡,李銳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長揖到地:「國公大人請放心,小侄知道您的意思。我家幾個弟兄從小受祖母教養,要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絕不會讓貴府千金受委屈。」

    「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張諾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希望你記得今日說的話。」

    「小侄絕無虛言。」

    「還叫小侄?」張諾虛扶起深揖的李銳,「你既然是我家未來的東床快婿,應該自稱『小婿』才對啊。」

    李銳吶了半天,「小婿」的稱呼愣是喊不出口。

    張諾見自家這位未來姑爺居然是個這麼單純的性子,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嚴肅之人大笑實在是可怕,李銳這稱呼更是喊不出口了。

    李銳和張諾賓主盡歡,李銳明明是來請張家小姐回家見祖母的,結果卻被張諾留下來考校了一番功課。舉凡四書五經,接人待物,時事政策,甚至是兵法韜略,張諾都有詢問。

    就連李銳都吃驚於張諾知識的淵博,涉獵之廣。

    要知道他的親叔叔是很少過問他和李銘的功課的,就算過問,也是直接問家中幾位先生進度如何。可這位晉國公隨口問的問題通常都大有深意,答得的李銳背後冷汗淋漓,比宮中回答太傅時還要緊張。

    張諾也在心裡暗暗吃驚李銳的眼光之犀利,想法之實際。這個年紀的孩子有這般的見識,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尤其是關於兵法和大局,這孩子似乎有一種天生的直覺,能夠屢屢戳到關鍵之處。

    這就不僅僅是聰明了。

    更何況,從他查到的真相來看,李銳十歲之前根本沒有好好學過什麼東西,除了寫字是李蒙親自手把手教的,其他大部分的知識,都是十一二歲後才開始進學的。

    「怎麼,你不想走文臣之路,想要從軍?」張諾意外地問道,「我看你對前方的戰局,倒是關切的很啊!」

    「倒並不是小……小婿想要從軍,一來我的叔父正在前線,所以不免多關注了一點;二來我祖父著有《三國演義》,我從小看著三國演義長大,對沙場就有一種莫名的憧憬。」李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更何況,我家祖父留過遺訓,子孫後輩不可再掌軍權,我身為嫡孫,自然不敢忤逆家訓。

    「若是老國公的遺訓,這倒沒什麼,要是前方有了戰事,皇帝點了你去領軍,遺訓大不過君命,你還是要去的。」張諾想了想,「不過還是不上前線的好,我女兒以後還要嫁你的,不上前線安穩。」

    李銳一呆。

    這位國公大人怎麼說什麼都能說到女兒上面去。

    「既然你喜歡兵法,我這有幾本孤本,你帶回去吧。」張諾移步到書房的一個角落,從書櫥中取出幾本發黃的絹冊,遞給了李銳。

    「《魏武帝集》、《諸葛亮集》、《風後握奇經》……」李銳一看著幾本書的書名就驚喜的說不出話來。「這……這太貴重了……」

    這幾本書從紙張和裝幀上來看,都是魏晉時期的手抄本。世間凡書籍皆寫本,因為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書為貴,尤其戰亂之時,書籍最是容易被毀,是以除了勢力強大的世家,很多人家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家的藏書。

    他家微霜堂裡的書,大部分就是他祖父在戰亂時候搜集到的。但即便如此,這幾本也是沒有的,不然怎麼叫孤本呢!

    「拿去吧,我家四個兒子無人喜歡兵法,這書放在這裡謄灰,不如留給可用之人。你就當是我家先送過去的嫁妝好了。」張諾也是愛書之人,見李銳一臉驚喜,心中也是十分欣賞,「你若喜歡書,我家書卻是不少,我家女兒不喜女紅,到時候也別讓她繡花了,把我府裡的書都給你們家抄一份好了。」

    李銳聽了以後大喜過望,立刻又行禮謝過張諾的慷慨之恩。

    要知道一個人家的藏書向來是傳家之用,其中的題、跋、序、注往往是一個家族裡的精神和積累所在,張家從漢代起就一直是當世的大族,他說把家裡的藏書都給李銳抄一份,那一定不會是讓張素衣親自抄,肯定是要家人抄的。

    和繡品比起來,這份嫁妝可是比黃金還要珍貴了。

    李銳這趟進了張府,雖然沒得到准信到底張家小姐會不會上門去拜訪奶奶,但也算是滿載而歸,志得意滿。

    最重要的是李銳對晉國公竟然莫名的升起了幾分孺慕之情。大約是因為晉國公的氣質和他印象中的父親十分相似,而其學問淵博,蒞事明理,更是讓人心折。

    有這樣一位父親,想來張家那位「魁梧」的娘子,品性絕對不會差。

    就算……就算豐滿些,他李銳也不是只看外表的人。

    唔,心胸和見識才是最重要的!

    李銳被信國公的長隨指引著出府去,剛走到一處月門,卻被一個滿臉猶豫的下人攔住了去路。

    「張齊,你不伺候二爺,在這裡幹什麼!」張諾的長隨一看竟是張應身邊的下人,立刻呼喝道:「還不回院裡去!」

    「曲管事,哪是小的偷懶啊,是二爺讓我在這裡守著,請這位過去的。」這下人臉色比姓曲的長隨還難看,「我……我……」

    「李大公子,你看?」

    「請問要見我的,是貴府哪位親眷?」

    「是我們家國公老爺的胞弟,張應張老爺。張老爺曾是李蒙大人的屬官,當年也遇了刺,如今下半身不能動……」

    「即是長輩,那你便前面帶路吧。」

    其實這位下人也是作態,長隨也好,二爺也好,都是張諾安排好的。

    試問張應一個廢人,又沒什麼耳目和心腹,李銳帶著下人偷偷從邊門求見,他待在自己的主院裡,哪裡會知道李銳來了!

    不過是張諾想偷偷安排女兒見見李銳,假借張應的名義罷了。

    張應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即使張諾不吩咐,他自己也想看看寶貝侄女到底要嫁的是什麼男人。於是一邊喚了侄女來,一邊叫了下人去門口攔李銳過來。

    「二爺,李家大公子已經到門口了!」

    「快快快,素衣,到我帳子後面去!」張應坐在輪椅上,急的直拍扶手。「到帳子後面,扒開一條縫看!我保證李銳看不見你!」

    「二叔,我總覺得這樣不大好。」張素衣站在屋裡躊躇極了,「要不,我去內室避避?」

    到底是騾子是馬,她親都定了,難道難看就不嫁了嗎?

    「哎喲我的個娘親誒!你好歹也是經受過我這個二十一高科技人才教導過的超級美少女 ,怎麼到這節骨眼上這麼扭捏啊!」張應把扶手拍的啪啪響,「聽你二叔的沒錯,你二叔什麼時候騙過你!快去帳子後面!」

    張素衣見他二叔急的就差沒站起來了,沒法子,只好躲在了帳子後面。

    只是一邊躲著,一邊在心中腹誹。

    二叔騙人的時候還少嗎?上次和她說月亮就是一塊大石頭,世上的漲潮落潮都是靠月亮指揮的;後來又說月亮不發光,其實是太陽光。

    這不是騙小孩嗎?大晚上的,哪裡有太陽啊!

    李銳被下人迷迷糊糊的帶進一間有些黑暗的屋子裡,屋子正中放著一把輪椅,上面坐著一個行銷骨瘦的男人,皮膚蒼白,頜下更是一根鬍鬚都沒有,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見光就會死的氣質,只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

    殘疾,瘦,輪椅,這應該就是晉國公府的二老爺了。

    「在下李銳,拜見張家叔叔。」

    張應一見李銳,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雖然說還及不上自己在現代時候帥,但和他見過的大部分男孩比起來,還是帥的一塌糊塗的嘛。

    而且在現代,已經很少看得到這種傳統的古典美男子了。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劍眉星目,猿臂蜂腰」,好一個英挺的美少年!

    這肩寬腿長,他敢打賭,絕對是看起來很瘦,脫下來全是精肉!

    誰說是胖子的?純屬造謠哇!!!

    張素衣躲在帳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瞟上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李銳莫名其妙的被張應問了一大堆問題,等滿頭問號的被下人引出去的時候,還是一腦子漿糊,完全不知道這位父親的舊交到底喊他來幹嘛。

    問他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問他睡覺有沒有打呼、磨牙、夢遊。

    問他興趣愛好。

    問他欣賞什麼樣的女人。

    最離譜的是,問他祖父有沒有留下什麼寶典!

    外面人都說張家二老爺得了癔症,今日一看……

    癔症倒不至於,是個怪人倒是真的!

    李銳走後,張素衣終於鬆了口氣,從帳子後面走了出來。

    站了許久,腿都麻了。

    張應雙眼發亮地看著侄女,賊笑了起來。「長得挺英俊的。」

    「嗯。」

    「才十六歲,看起來有一米七八左右了吧。唔,這裡不是這麼算的。素衣,你覺得他有多高?」

    「約有八尺。」

    「身材也不錯,不胖。」

    「嗯。」

    「天冷兩天洗一次澡,平時是一天一次,愛乾淨。」

    愛乾淨是好事,保持那啥啥乾淨,對女人也有好處吶!

    「嗯。」

    「不打呼、磨牙、夢遊,喜歡藍色,嗯,喜歡藍色的人寬厚,愛好是騎馬和射箭,運動男孩,身體健康啊。」

    「嗯。」

    「最妙的是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他的回答。你滿意不滿意啊,侄女兒?」

    「嗯。」張素衣反射性的回答,答完以後才知道叔叔問的是什麼,頓時臉色緋紅,瞪了自家叔叔一眼,低著頭出去了。

    她一直走出主屋很遠,都依然能聽到自家叔叔歡暢的笑聲。

    路邊的鳳仙開的正好,張素衣掐下一株鳳仙,將它捧於掌心,一抹笑容浮現在唇邊。

    「我自然喜愛的是自己的結髮妻子,其他女人,與我何干?」

    她……果然嫁的不錯呢。

    李銳沒有得到准話,還被個怪人拉著問了一通,等回到府中,自然有些失望。不過他回來時帶回了三本孤本,這說明晉國公很滿意他,就算是為了這個,跑一趟也是值得的,所以雖然沒有如願以償,但還是眉飛色舞。

    顧卿問過自家孫兒,得知前後經過後,忍不住上下左右仔細看了看李銳。

    李銳被自家祖母看的心裡發楚。「奶奶,你看什麼呢?」

    「我看我孫子長得帥也就算了,居然還無師自通了泡妞技術……」

    這回答,真他奶奶的標準答案啊!

    就算是現代,這答案也揪不出錯來!

    那張應明顯是一個疼愛侄女的長輩,拉了李銳去相看的。

    瞧瞧他問的問題,多專業多丈母娘范兒啊!一不小心就掉溝裡了!

    還好她家孫子聰明!

    「何謂泡妞技術?」

    「哦,那不重要。」顧卿無所謂地擺擺手,「重要的是你做的很好。」

    去一趟晉國公府,拿了三本書回來,還拐了幾車書的嫁妝,她家大孫兒還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幹。

    還是說無論古今中外,長得好就是硬道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以說,關鍵還要看臉!

    又過了三天,就在顧卿已經對張素衣拜訪不抱希望的時候,和信國公府的交好的德陽郡主突然拜訪。

    而德陽郡主身後那個帶著紗籠的女子,卻並不是她家的侄女兒萬寧,而是一個顧卿再也熟悉不過的少女。

    那波瀾壯闊的……

    夏天,遮不住,遮不住的啦!

    德陽郡主對著邱老太君笑了笑,知趣的說要去看看李湄,留下張素衣就走了。

    張素衣等下人都退走後,掀起紗籠,向顧卿見禮。

    顧卿看見一年不見更見嫵媚的張素衣,笑的嘴都合不攏了,立刻叫身後的花嬤嬤去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拿上來。

    「張家娘子,老身給你準備了幾件禮物,都是些衣物,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卻很有用。」顧卿笑著拉過張素衣,讓她坐在自己旁邊的椅子上。

    唔,小手軟若無骨,又嫩又滑,想來其他地方的皮膚觸感也是絕好……

    嘶……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花嬤嬤拿來了一個大匣子,顧卿笑著將她打開。

    匣子裡,幾個奇怪形狀的絲織品放在裡面,其形如碗,下面似有硬物為襯,上面還有兩條細長的帶子。

    嘿嘿嘿嘿……

    顧卿心裡有個猥瑣的小人笑了起來。

    未來的大孫媳婦,你可知道老身為了保護你的胸部,到底花了多少功夫喲!

    來來來,為了孫子的幸福生活,來聽聽老身說說保養經!

###################################33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一:

    張應:雖然說還及不上自己在現代時候帥,但和大部分少年比起來,還是帥的一塌糊塗的嘛。

    作者:……果然是因為太不要臉了,所以才落得這種下場嗎?

    張應:!!!你說什麼?

    作者:……哦,沒說什麼。我沒說你為什麼沒有鬍鬚喲!

    小劇場二:

    來來來,為了孫子的幸福生活,來聽聽老身說說保養經!

    作者:……你需要嗎?

    顧卿:滾!
匿名
狀態︰ 離線
296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3:15
第213章 太平有象

    張素衣被德陽郡主的馬車送回家的時候,幾乎是精神恍惚狀的。

    她甚至有些隱隱覺得這位邱老太君,和自家的二叔實在是太像。

    她二叔是當年從馬上掉下來摔壞了腦子,又被馬踩壞了身子,那這位邱老太君……

    是被大象踩過嗎?

    這真不是她褻瀆長輩,而是他二叔被馬踩了的驚世駭俗,絕對沒有今天這位邱老太君的殺傷力大啊,除了被更厲害的東西踩,真的能自己變成這樣嗎?

    先是給了她一堆叫做「胸衣」的奇怪布片,還分睡覺穿的和白天的穿的。

    然後又給了她一本很小的,叫做「婦女保健手冊」的東西,裡面用只能算是端正的字跡寫了許多她看起來十分難為情的東西。

    什麼排卵期安全期,什麼衛生安全,什麼懷孕時候如何調養,什麼生產時候如何減輕痛苦,零零總總,寫了很厚很厚。

    天知道她只看了幾頁,臉色紅的像是燈籠,只敢把它放到那個放胸衣的匣子裡藏好。

    她自從開始長成之後,胸前一直像是吹皮球一樣的長,已經成了全家人的煩惱,她娘更是天天讓她用布帶勒緊胸部,只有夏天能稍喘口氣,連出門都變的極少。

    可勒布條除了讓她的胸變的更堅實,沒有起到任何縮小的作用。

    這般讓她煩惱的事情,邱老太君看起來卻像是特別滿意似的,而且還送給了她那種東西,說是要防止她……她……什麼的……下垂……

    會下垂嗎?

    張素衣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像著它們垂下來的樣子。

    她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她只是想像,就已經驚懼的不能自已了。

    還是……還是穿吧。

    還有邱老太君教的那個什麼按摩手法……

    她不要變成葫蘆!堅決不要!

    在信國公府待的這半天,邱老太君問了她對李家滿不滿意,有什麼要求想在婚前提出的,是不是需要給她機會以後和李銳先相處一陣子再成親,若是相處時候覺得李銳不好,要麼讓他改,改不掉悔婚也沒事,她家很通情達理什麼的……

    雖然讓人目瞪口呆,但這位邱老太君和她家得了癔症有時候有些「天人交感」的叔叔一樣,都是十分善良而且親切的人呢。

    張素衣對於二叔這樣的人很熟悉,也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所以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也把自己的小想法絮絮叨叨的和這位莫名其妙有著親切感的老太太說了出來。

    「我……我胸太大,一直自卑的緊,我怕李大公子……會認為我不正經。」

    這是她最大的顧慮。他哥哥和她說話有時候都不自覺的臉紅,他爹自她十歲以後和她說話都離了三步。他娘說,她這樣的體型,出門就是惹禍,所以她雖貴為高門嫡女,除了去如是庵見見姑姑,就連宮裡都不敢隨著母親去。

    「哦,這個你放心,我拿我的聲譽擔保,我家孫子一點都不會介意!」顧卿覺得古代實在是太奇怪了,居然覺得姑娘「乳小如鴿」才算是「貞靜可愛」。

    再一想,古代女孩嫁人的時候十四五的多得是,像張素衣發育的這麼好的,怕是很少。

    「事實上,我已經隱隱和我孫兒李銳提過一次了,他說不介意你長得豐腴,會好好待你的。」顧卿笑瞇瞇的安慰她,「我覺得你好的很,非常好!」

    張素衣鬆了一口氣,又小聲說:「我家裡有個叔叔,年紀很輕的時候就出了事,下半身殘疾了,腦子也有些糊塗,在我家裡一直被養著。我在家時,還能經常陪他說說話,讓他開解開解,我若出嫁了,我怕他在府中憋悶,生了輕生之意……」

    「等我嫁到貴府,能不能經常回去探望他呢?」

    「沒問題,我會讓銳兒經常陪你回家的。你有憐憫之心,又關心親人,真是個好姑娘。」顧卿頓時覺得這張素衣沒有一處不好的,連聲音都亢奮了許多。

    張素衣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路邪,坐在顧卿身邊慢慢悠悠的說了許多瑣事。什麼從小家里長輩就認為她以後肯定嫁大皇子,待她都很奇怪,直到祖父發了火啊;什麼她從小就不喜歡大皇子,覺得他裝腔作勢的厲害啦;什麼其實她很喜歡吃肉食,但她娘認為她長成這樣還吃肉若是長胖了實在是難看,約束著她進食啦……

    有些話對著二叔是完全沒辦法說的,她畢竟是女孩子家,有些女孩子的煩惱,和二叔說了,那就叫浪蕩輕浮,不是關心了。當然,雖然二叔也很難讓人覺得有性別就是啦。

    也不能對自己的母親說,因為她娘是個教導孩子十分嚴厲的嚴母,若是她埋怨了,母親就會批評她太過矯情,或是不夠有定性。

    顧卿笑著聽著張素衣「少女的煩惱」,她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所以間或回她幾句「嗯,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或者「像你這樣不吃就能減肥已經很好了,我家孫女喝水都長肉啊」之類的話,一老一小說了整整一個上午。

    「我家曾祖母……」張素衣收住了聲。

    邱老太君已經頭微微往右歪倒,睡著在輪椅上了。

    想到她爹告訴她,這位老太君急著見她是因為只有幾個月好活了,所以想見見孫媳婦安排後事,張素衣的喉嚨就有些發乾。

    這麼慈愛的一位老人,為什麼現在就要走了呢?

    她還想嫁過來好好伺候她,她和二叔相處的很好,和邱老太君應該相處的更好的。

    「祖母……」張素衣的眼淚不能遏制的往外洶湧。

    若是連她這樣和邱老太君才相處了半日的人,一想到她會去世,胸腔裡都疼痛的像是要燒起來,那信國公府裡這麼多和她朝夕相處的親人,豈不是更是痛不欲生?

    他呢……

    張素衣想起了那個劍眉星目的少年。

    他會痛苦成什麼樣呢?

    信國公府裡的幾位主子都知道張素衣來過了,而且和老太太聊到讓她睡著了過去。

    顧卿對張素衣的滿意和信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連顧卿清醒的時候自己手寫的那本《婦女保健手冊》,顧卿都給了她一本。

    要知道後來寫的那些都是花嬤嬤謄抄的,就連小李湄的那本都是花嬤嬤代書的。

    方氏已經準備把這本書當做傳兒媳傳女兒傳家用的秘典了。

    顧卿知道方氏的想法後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喲,這個還需要瞞什麼啊,若有人來借,大大方方借出去就是。信的人肯定會信,不信的人你寫再多也不會信的。既然願意信的,就是肯定我的辛苦,為什麼不借呢?」顧卿有時候總是會被方氏的小家子氣逗樂,「能幫到別人,我的辛苦就沒白費,不要藏著掖著!」

    顧卿鄭重其事的結果就是,李銘和李釗小朋友纏了她許多天,對那本堂嬸∕娘親想要傳家的「奇書」十分好奇。

    對此,顧卿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作孽喲!難道讓她一個老太太為他們啟蒙女性生理衛生知識?

    「嘶嘶……祖母頭疼。你去找你娘問吧。」

    兒媳婦,對不起啦!

    老身真的做不到啊!

    兩個孫子的親事顧卿都算是搞定了,所以她口述,讓方氏代筆,寫了一封信,讓方氏送進了宮。

    皇帝和皇后都知道邱老太君已經快不行了,此時接到她的信,都是重視萬分。

    她在心中誠懇的說明了自己身子已經不行,但李茂不在家,她即使想要為小孫子定下親事也沒有辦法托人去下聘書,因為其他人都不能替代李銘的父親。所以她想請皇后娘娘下個懿旨,給他家孫兒賜婚,娶了兵部侍郎孫英的女兒孫燕妮。

    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為關係到信國公府未來世子妃的人選,所以便並不是那麼隨便的親事了。

    但正如張靜的鬼魂所說的,楚睿一方面想重用李茂,一方面又不希望李茂爬的太高。孫家只剩名頭,沒有任何實質,這親事實在不好,但卻意外的合了楚睿的心意。

    又過了幾天,在大朝時,晉國公及其幾位屬下在朝堂上和勳貴派幾位大臣吵了起來,而所爭執之事,正是為了還在前方的李茂。

    「明明戶部糧倉滿到都要漫出來了,為何不將糧草送到居庸關,反倒要李國公自己在周邊數州募糧?張大人,您這是要貽誤軍情嘛!」這勳貴派大臣是李茂的死忠,梗著脖子咬著牙一定要張諾從京中直接調糧上幽燕二州。

    張諾快被這些不學無術的勳貴派氣死。

    戶部的糧倉乃最重要的糧食儲備之地,除非遇到大災大難、前方糧草嚴重不足,否則不會動用。如果戶部的糧倉隨便動用的話,那日後遇到糧價暴漲、或是其他地方發生災荒,戶部就沒有辦法平抑物價,安撫災民了。

    物價之事看起來雖小,但一旦關係到民生,就並非小事。民怨則生亂,誰也不知道今年夏天會不會又發生大水,或是大旱,如今才是初夏,怎麼可能就動戶部之糧?

    倒是李茂那邊,看起來範陽城被佔,涿縣和懷朔似乎又危機,但居庸關原本就有不少糧草,燕州之後就是北方最富庶、交通最發達,商業也昌盛的通州,何愁無糧?燕州不保則四周所有州縣都不可能保住,這些州府怎麼可能不送糧上前線?

    從通州和汾州走,怎麼都比更遠的京城走更快、更節省成本,也最安全。

    勳貴派是不懂經濟,但他們早些年都隨過軍,知道募糧的困難。

    是,燕州若破,通州等幾個州也會有大難,但這和他們放糧沒有必然聯繫。各地募糧徵稅都是記入政績的,就算不計入政績,從別的州縣嘴裡要糧食,難道就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這位晉國公當宰相當久了,真以為各地的州官都那麼好說話!

    若是要打仗的時候錢糧供應不上,豈不是坑死信國公了?

    所以兩派各執一詞,爭得誰也不能說服誰。

    張諾覺得以李茂的威望和能力,一定能在通州及周邊幾個周募到糧食;勳貴派認為從周邊募糧要分批抵達,根本不方便調配,有可能還會貽誤軍情。

    說實話,兩邊說的都有理,就連楚睿自己都不知道該聽哪邊的。但他內心偏向於李茂,所以不免就有些帶出一些訓斥的意味來。

    散朝後,楚睿點了張諾進書房,找他談了頓話,大概的意思就是如今正是大楚緊要之時,希望勳貴派和世族派能夠擯棄前嫌,攜手同進,所有人擰成一股繩支援正在前線的袁羲和李茂,大家都各退一步做出點小犧牲最好。

    張諾為這位皇帝效忠的時間比李茂多得多,自然知道楚睿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他想了想,此時正是提出和李國公結盟的最好時候,皇帝絕對不會反對,反而要鼎力支持。

    於是張諾立刻當場發誓絕無乘機刁難之意,又滿臉感激地說著自己自從被奪情起復,就一直想著報答君恩,所以才殫思竭慮,連晚上睡覺都想著如何能平定亂事。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張諾說願意和李家結成兒女親家,共同進退。又提出可以把自家女兒嫁給無官無爵,成年就會移出公府的李銳為妻,來換取勳貴派的信任。

    言語中語氣之忠烈,態度之誠懇,若不是楚睿知道李家和張家早就已經訂下了雙方兒女的親事,怕是也會為晉國公府的委曲求全感歎。

    但他想了想,邱老太君正好在求賜小孫子的親事,可總沒有大孫子還沒定親,小孫子先越過大孫子定親的事吧?就算兩家不是一房,可現在還沒分房,還是一支呢!

    再加上如今勳貴派對世族一直提防也確實讓人頭疼,這時候賜這麼一個婚事,有助於和緩兩派的矛盾。

    至於後來怎樣發展,或讓人認為李銳倒向了世族一派,也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反正張素衣不是嫡長孫,張老國公又是壽終正寢,按禮孫女只需要為他服喪一年。如今只是定親,又不是成親,賜下這門婚事也不違禮法。

    邱老太君若是今年去了,信國公府就要守孝三年,以後信國公府或者晉國公府要是有不對的地方,來日方長,也還有時間謀劃。

    五月十八那天是個吉日,皇帝親下了兩道手詔,引起朝廷震動。

    兩道手詔都是關於信國公府的,信國公府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今武將大部分都是勳貴一派,北面正在打仗,安撫勳貴派實在是太必要了。

    兩道手詔都是賜婚。一道是為晉國公的嫡女張素衣和信國公府的嫡長孫李銳賜婚,一道是為信國公的嫡子李銘和兵部侍郎孫英的嫡女孫燕妮賜婚。

    張家嫡女嫁給六品官位無爵的李銳,很明顯是低嫁的很了。許多人就想到皇帝是不是有意用這門親事敲打晉國公,以提醒他不要在前線戰事上老是想著托信國公後腿。

    而李銘和孫家嫡女的親事卻很好理解。如今李茂在外面帶兵,若是勝了,回來還不知道顯赫成什麼樣子,這般的大功臣,以後肯定願意結親的顯貴高門諸多,與其那個時候任其發展,不如趁現在信國公不在府裡的時候直接斷了這條念想。

    這是一個美好的誤會,卻把楚睿老謀深算、城府頗深的印象深深埋入了所有大臣的心底。信國公府和晉國公府被一捧一打,都得乖乖為天子辦事,這些大臣哪裡還敢去摸天子的虎鬚,之後許多天,這些大臣在朝會上溫順的都猶如小綿羊。

    誰也不想哪天家中的嫡子被尚了公主,或者娶了個破落戶。

    不過是兩門親事,竟有這般的效果,就連楚睿自己也沒想到。

    邱老太君果然是「蔭星」天梁,張璇璣誠不欺我!

    雖然是美好的誤會,但這兩門親事確實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晉國公的方法其實是最有效率、也最節約成本的辦法,但以現在的朝廷,晉國公要這般行事,必定會受到勳貴派的猜疑,導致事情無法繼續下去。

    所以晉國公聽從了皇帝的安排,從戶部的糧倉中調撥四成的糧草前往居庸關,而剩下的六成,就要靠皇帝向周邊幾個州縣下旨地方官調配糧食,然後李茂自己想辦法去募集。

    不過是戶部四成的糧草,卻被勳貴派當成了他們和天子與世族派博弈的「勝利」。一下子,他們覺得這婚事賜的實在是太好了,就連晉國公都不得不妥協,往後讓了一步。

    孫英雖然家中已經敗落,但是個能吏,屬於少壯的實幹派。更重要的是,他是從軍中一直爬到兵部侍郎的,娶的又是和李老國公幾乎齊名的名將趙將軍之女,在軍中有著極好的聲譽。

    李茂如今正在前線,需要的就是軍中的支持。

    要知道就算他是兵部尚書,可他畢竟是文臣,自古文武相輕,有些武將總覺得外行指揮內行,這李茂李國公不是「自己人」。

    如今姻親是自己人,那也就勉強算是自己人了。

    顧卿都不知道自己的上書會演變成這麼一系列美好的陰差陽錯,此刻她正拿著家中所有人署名寫就的信件,遞給一臉凝重的李銳。

    「銳兒啊,家中不能從驛站送信給你叔父,這封信,你務必要送到吳玉舟先生手上!」

    李銳畢恭畢敬的拿過了信,只覺得薄薄的幾張紙,卻有千鈞重。

    明日。

    明日,他就要去闖龍潭虎穴了。

    吳老先生,您也一把年紀了,開什麼不好……

    開什麼青樓啊!

    他才剛剛被賜婚好不好!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回到家的張素衣,被緊張的二叔問起在信國公府裡都遇見了什麼。

    鑒於邱老太君所說的全部都是男同志不宜的事情,張素衣只臉紅,不發言。

    到最後,張素衣有些疑惑地說了句:「我覺得,這位邱老太君和您有些像。」

    張應聞言,得意的笑了起來。

    哼哼哼,人家老公和老子來自一個地方,所謂近朱者赤,當然和他像啦!

    你別急,等你嫁過去,李銳那小子說不定還覺得你和他祖父(大霧)像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297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3:40
第214章 臨終之時

   名門貴族的賜婚,通常準備期都要兩年到三年。張素衣今年已經十七,按理說應該皇帝一賜婚就開始備嫁了,可邱老太君遞了帖子請了張素衣的娘上門,說明了自家不希望委屈到張家小姐,還是不要匆匆成婚比較好的想法。

    顧卿是有顧慮的。她若掛了,李銳這個嫡長孫要守孝三年,這時候娶了張素衣,可以看不能吃,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太殘忍,尤其這張素衣的身材……

    但是她知道自家孫子,一定是能忍住的。

    只是遇見這種情況,怎麼忍,顧卿想想都覺得折磨人。

    江氏自然是巴不得女兒在家裡多住幾年的。

    邱老太君一死,李銳到底能有什麼前途,能分到什麼產業,都很難說。不管怎麼樣,肯定沒有在信國公府舒服了。

    李銳成婚就要開府,自家女兒在家裡錦衣玉食慣了,若是重新開府成為主母,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當然,邱老太君顧及的問題她也有擔心過。她女兒那種情況,江氏不相信有男人可以忍受得住。若是弄出孝期有孕,她女兒就要受罪了。

    在這個時代,墮胎是經常一屍兩命的,即使是天家貴胄,在這種事上都是一律平等,都是命垂一線。

    所以皇帝賜婚的恩旨一下,兩家商量過後,「納采」、「問名」、「納吉」、「納徵」這四個訂婚步驟兩家先走了,而請期和親迎就等邱老太君孝期過後了。

    家中正在準備婚禮的事情,李銳卻手持著祖母的手書往青樓跑,若是被人發現了……

    李銳一想到「魁梧」的妻子未來秋後算賬,對自己大打出手的樣子,後腦勺就覺得一涼。

    他答應了奶奶,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

    李銳自然不會一個人來,所以他帶上了……

    已經成婚的蔣師父。

    但這個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看似浪蕩的蔣師父,居然也沒來過青樓。

    「咦咦咦咦咦!你不是單身漢嘛?為何沒來過平康裡!」

    「喂喂喂喂喂!為何師父我是單身漢,我就要來平康裡!」蔣經義一激動,涼州腔都出來了,「我還要攢錢娶老婆,為什麼要把錢花這裡!」

    蔣經義人高馬大,嗓門又響,一說話間,平康坊裡整條街的人都看了過來。

    李銳只覺得被盯得全身上下都毛躁躁的,低著頭就帶著蔣經義往另外一處巷子裡跑。

    這還是白天來的,要是晚上來的,人該多成什麼樣!

    「師父,好師父,你聲音小點行嗎?你是要給徒兒弄出個『信國公府大公子白日宣淫』的名聲啊!」李銳捂著額頭,整個人都要虛脫了,「我怎麼請您陪我一起來了啊……」

    「我才奇怪呢!和我說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害我被我家娘子推了出來保護你。結果一看,好嘛,居然是平康裡!我說李銳,你今年才十六,就算想長長那方面的世面,你家裡也有大把好姑娘……」

    「師父,你到底在說什麼!」李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徒兒是那樣的人嗎?徒兒都已經定親啦!」

    「說起來,我還沒跟你算賬吶!那個殺人不眨眼,徒手掐死狗是怎麼回事……」蔣經義擰著眉,惡狠狠地說。「你小子居然敢和我家娘子說這個……」

    李銳一看不好,連忙捂著頭抱頭鼠竄,從巷子裡奔了出去。「師父,我是來這裡找一位先生的,你快去問問路,問問路啊!」

    從頭到尾,李銳的頭都低的看不到臉,蔣經義厚著臉皮攔住一個平康裡的小販問清楚「雲夢閣」的位置,最後李銳和蔣經義兩人頂著那小販「這兩人這麼猴急居然白天就來逛青樓了」的眼神,倉皇而逃。

    失策,早知道就晚上來了!

    晚上天黑,好歹還可以遮掩下臉!

    雲夢閣因為邱老太君的真心話大冒險和各種可以互動的棋牌,一躍成為大楚富豪官宦們最喜歡打發時間的去處。

    通往雲夢閣的兩旁道路到處豎著旗桿,旗桿之間的繩子上掛著紅色的燈籠,可以想像,若是晚上來,這雲夢閣外紅光映天,到底該有何等的燈火輝煌。

    果不其然,雲夢閣的大門果然緊閉著。

    蔣經義敲開了雲夢閣的門,一個男僕把頭伸出來,好聲好氣地說道:「這位爺,我們雲夢閣白天不開業,您可以等傍晚再來……」

    現在姑娘們都在睡覺呢,怎麼開門啊。

    「我們來找人。」蔣經義回頭把李銳抓了過來。

    「找人?替人贖身?」

    「啊……不……」蔣經義被李銳戳了一下。

    「是,我們要替玉舟贖身。」

    那男僕聽了李銳的話,上下掃視了他一眼,便點了點頭。

    「這樣啊……所有姑娘贖身都要找雲娘,你們跟我來吧。」

    蔣經義一邊張大了嘴被那男僕引著往雲夢閣裡走,一邊彷彿村裡人進京一般東張西望。

    吳玉舟是雅士,他佈置的雲夢閣據對不只是一家青樓那麼簡單。裡面媚而不俗的風格和各種會讓人產生聯想及暗示的細節,都讓蔣經義這個沒進過青樓的鄉巴佬歎為觀止。

    李銳卻沒有什麼感覺,直接被男僕帶著往裡面走。

    雲夢閣裡還有不少僕人並沒有休息,他們大多是要準備下午開業的,所以見門子帶著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少年進來,而且直奔雲娘的房間而去,都忍不住好奇的看兩眼。

    雲娘雖然是老鴇,但才年過三十,被吳玉舟救出風塵以後就一直過著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算是吳玉舟的紅顏知己。

    李銳讓蔣經義留在門口,對雲娘報了身份,和她對上了暗話,雲娘便引著李銳往最後面的竹舍去了。

    吳玉舟此時正在操琴,李銳還沒走到旁邊,就已經聽到了清澈似水的古琴之聲。

    李銳原本不通音律,但前幾年被顧卿強壓著非要學些音律,便略涉獵了一點,也就是能聽出個好壞的程度。他知道有些名士不喜歡被人打擾撫琴,就和雲娘一起站在竹舍外等了一會兒,等吳玉舟彈完。

    雲娘見李銳並不把吳玉舟當成他家的下人或者一般的幕僚看待,心中也是滿意的很,對這個少年的好感也不停的攀升。

    只是兩個人在門口站到腿都有些麻了,這吳玉舟吳老先生還是一首接一首,一首接一首,倒是雲娘先忍不住了,推門進去。

    「吳先生,信國公府的大公子來了。」

    再不打斷,這老先生能一直彈到晚上吧?

    接下來的事情都很順利,李銳把信交了出去,大致說了下皇帝的想法以及信國公府的想法,作為信國公府,自然是希望能國事為先的,但若是和國事不衝突,他們也還是希望叔叔能夠回來送祖母最後一程。

    吳玉舟早就在別處知道了邱老太君已經快要不行了,心裡大為惋惜。

    他和陳軼兩人昔日輔佐李老國公時,信國公府還算人丁旺盛,到後來人越來越少,直到如今,老一輩都要不在了。

    他們是正兒八經的輔佐了三代啊。

    吳玉舟接了信,和李銳略聊了兩句,這便讓雲娘送李銳出去。他知道李銳這時候已經和張素衣訂了親,萬萬不能弄出任何醜事來,於是反覆叮囑雲娘送出去的時候一定要自然,要不引人矚目。

    這一趟赴龍潭虎穴般的旅程,除了一開始有些尷尬,竟是無比順利。

    順利的李銳回了家還覺得有些順利的太不可思議了。

    是因為他老是太倒霉,所以好日子都過不慣了嗎?

    直到他見到自家奶奶,李銳才赫然發現,他想的還是太天真了。

    「銳兒啊,青樓是什麼樣子的?有見到什麼美人兒嗎?」

    「沒有。白天沒有姑娘。」在青樓能見到什麼美人兒啊!都是庸脂俗粉好嘛!

    「啊,那好可惜。」

    奶奶你是女人,你可惜個什麼勁兒啊!

    李銳快被奶奶惋惜的口氣逼的破功了。

    「那你有看到被逼良為娼不堪其辱逃跑出來抱住你大腿求救的女孩嗎?」顧卿一想到那些狗血情節,立刻八卦地追問自家孫子。

    「沒有!雲夢閣是很正規的青樓,都是有契約文書的伎人!不存在逼良為娼!奶奶你想太多了!」李銳臉都綠了。吳玉舟的青樓有自家資助,哪裡需要用這麼下作的手段去添人!

    「咦?青樓女子也有文書嗎?」

    「沒有不早就跑了!賣身契和籍書都是有的啊!官府定期要來查的,沒有契約和籍戶會有麻煩的好不好!」

    「銳兒……」顧卿有些懷疑地看著自家孫子,「你……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青樓?」

    「誰會想去那種地方!」李銳被自家奶奶逼得終於破了功,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破音也再一次出現。

    嗓子都癢了!

    「你別激動,你別激動……」顧卿也被李銳突如其來的高分貝嚇了一跳,「你不想去青樓,怎麼知道這麼多?」

    顧卿一問這個,李銳頓時卡殼。他似乎突然對面前的桌布起了很大的興趣。

    「……我這個年紀的同輩之間,私下裡談談青樓不是很正常嗎?」

    「東宮裡有時候……孫兒也就……隨便聽了點,加上玉舟先生開的是青樓,就偶爾瞭解了下。」

    顧卿忍笑忍到肚子疼。

    啊哈哈哈,原來他們一群東宮官員私下裡也會討論青樓和女人,他家孫子也跟著他們「隨便」聽哇!

    「隨便」聽到回家「瞭解」的地步!

    讓她偷笑三聲個先!

    從京中急報到幽州,最快也要大半個月,如今百日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顧卿也看得開,最多就是李茂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糊塗到人事不省了,再要麼就是李茂被戰事所困沒有回來。

    她並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對這種可能出現的結果雖然有些遺憾,卻並沒有覺得難過。

    這話說起來有些冷漠,可顧卿畢竟和兩個小孩子曾經朝夕相處過,但接受一個比自己還大的男人做兒子,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心理素質的。

    這樣對一直以親母侍奉與她的李茂來說有些不大公平,但感情就是這麼難以控制的事,顧卿也只能在心裡說聲對不起了。

    顧卿開始昏迷的越來越頻繁的時候,德陽郡主、萬寧縣主和家中的親戚都一個個來拜見了,就連大公主府的昇平公主都來過兩回。

    昇平公主自那年顧卿讓她先增肥後懷孕後,之後果然生了一個兒子。而且由於她豐腴很多以後人顯得極有精神,又添了一絲母性分外惑人,和駙馬重新煥發了第二春。

    如今夫妻兩人是繼德陽郡主和熊樂之後又一對宗室夫妻琴瑟和鳴的典範。

    而德陽郡主來了以後,顧卿是十分重視的。

    這位皇家公主,雖然和信國公府有些齟齬,但總歸到之後還是成了知交。這其固然中有皇帝的各種牽線搭橋,但顧卿知道,更多的還是因為自己和這位德陽郡主氣場相合。

    德陽郡主最後一次來的時候,顧卿覺得自己怕是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了,於是握著德陽郡主的手,把方氏叫到身邊,懇切的請求德陽郡主以後多提攜提攜自家的媳婦。

    顧卿自己清楚,方氏在貴婦圈裡的名聲已經壞的很了,而後她娘家又鬧出妻殺妾的名聲來,有些教養的人家都不會太看得起方氏。

    再加上方氏自己在情商和智商上都只是中人之姿,剛當上國公夫人的時候是在孝期,孝期過後又很少出去走動,所以才沒鬧出大笑話,可以後若是她死了,李銳和李銘漸漸長大,方氏還是得重新回到社交圈的。

    別的不說,為了李湄,她也得繼續拋頭露面。

    方氏到了二十多歲突然成了國公夫人,這和從小就是公主的德陽是完全不同的。德陽郡主在大楚命婦閨秀的圈子裡算是靈魂人物,若是她願意帶著自家媳婦,讓方氏在她身邊多聽多想,想來以後就會好受一點。至少離那些口蜜腹劍之人遠些。

    顧卿相信方氏會慢慢變好的,但一個人想要改過自新,會遇見的困難實在太多了。即使她自己掙脫了內心的桎梏想要站起來,也會有無數人舉著道義的旗幟把她摁下去。她之前結下的那麼多善緣,等她死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管用,若是可以,她想借這些善緣幫助方氏。

    方氏的身份地位已經足夠,現在最需要的,是他人重新看待的眼光。

    方氏是一直看著邱老太君為著信國公府裡所有的孩子做打算的,卻沒想到自己這麼個「罪人」,也能被自家老太太如此放在心裡,甚至不惜求德陽郡主做她一個「半師」。

    人性總有善與惡掙扎之時,然而她何德何能,能在就要墜入深淵之時,遇見了她的婆婆寬恕以待。

    是老太太、是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是所有她的親人,甚至她想要加害的侄子一起挽救了她這個正在滑向罪惡的靈魂。

    而如今,老太太正在幫著已經跪倒在地的自己重新站起來。

    方氏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悔恨有之,悲傷有之,但更多的,是那種絕對不會被輕易放棄和輕忽的感動。

    德陽郡主沒想到邱老太君請她來,提出的是這麼一個請求。看著一臉懇切,如今連左邊身子都不能動了的這位老人,德陽郡主只是稍微猶豫了片刻,就點了點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也有兩個兒子,自然知道一個婦人為了家庭的和睦和團結,到底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方氏鄭重的對德陽郡主道了謝,在夫人中的人際交往,以及對大楚各種人際關係的熟稔上,這位德陽郡主實在已經是到達頂峰了,她願意教她,是她的幸運。

    德陽郡主走後,顧卿強打起的精神終於塌了下去,虛弱的閉著眼養神。

    顧卿其實並不是個多會寬容的人,至少在現代的時候,她並不是這樣的人。

    她也會因為看到某個讓人義憤填膺的新聞拍著桌子恨不得人去死,也會刻意避開家門口剛剛刑滿出獄,在工地裡老老實實搬磚的大叔,並不會對他表現出和其他街坊鄰居一般的熱絡之情。

    這便是傲慢與偏見。

    對於「正義」和「我知道的事實」的傲慢,對於「人性」和「過去」的偏見。

    顧卿如今並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錯誤的,因為每個人在自己人生中的每個階段,總是有著不同的價值觀的。

    但到了古代,她遇到了太多這樣的情景:你打算你打算用忿恨去實現的目標,完全可能由寬恕去實現,而由寬恕實現的結果,遠比忿恨帶來的美妙的多。

    她想,若她真的能回到現代,那一定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人人都說,好的戀愛會讓人變得更好,學的更寬容、讓自己變得更好來配得上對方;顧卿覺得好的穿越也是一樣的。

    好的穿越能讓她看到過去完全看不到的風景,瞭解過去完全不可能接觸的到的人,從而知道人生百態絕不是一是一,二是二,不黑即白這麼簡單。

    她覺得這趟穿越,讓自己變得更好了。也許她穿的身體並不漂亮,連年輕和健康都沒有,她也沒有親自做出什麼大事,更沒有迷倒幾個年輕英俊的帥哥,但她對於這段特殊的經歷,留下的依然是十分美好的記憶。

    當她回首這段往事時,竟然從來沒有過悔恨,沒有遺憾,也沒有不忍和對自己的譴責,沒有任何掙扎猶豫,只有歡笑,歡笑,還是歡笑。

    這豈不是很美好的事嗎?

    顧卿張開眼,看著一臉百感交集的方氏,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像看待晚輩那樣的看待她。

    但這無所謂,要是能像朋友一樣,也沒有什麼關係。

    所以她在輪椅上抬起頭,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朋友那樣笑容可掬地對著方氏說:「我快死啦,以後信國公府裡,除了李茂,就你地位最高了。我不能繼續時時刻刻讓你警惕,但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要一直做一個好人吶。」

    方氏眼睛和鼻子都火辣辣的疼,她哽咽著胡亂的點著頭。「不管有沒有人盯著媳婦,媳婦以後都會做個好人的。」就算沒有了婆婆的看顧,也沒有了大嫂日夜神出鬼沒的出現,她也會自己時刻警惕著,不要再讓自己陷入以前那種充滿絕望的黑暗裡去的。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為什麼還要回頭呢?

/    顧卿看著方氏的表情,知道她明白了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欣慰地笑了。「你現在已經是個好人了。從你開始悔恨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經走向好人的那一邊。我可以放心的走了,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啊。」

   方氏悲傷的幾乎站不住身子,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身前,嚎啕大哭起來。

    顧卿含著笑,用自己能動的右手撫著她的後背。

    哭吧,哭吧,和你那不堪的過去道別。

    從今天起,你要努力堅持一輩子做一個好人吶。

    你的一生如此長,可怕的只是很短的一小段時間而已。

    這筆買賣實在是划算的緊,不是嗎?

    七月中旬,顧卿終於起不了身了。

    她沒有辦法再一點一點的打理自己的後事,也不能再喜滋滋的數著自己收藏的首飾,和方氏一起愉快的討論「這個給孫燕妮」、「這個給李湄」、「這個給張素衣」之類的話。

    邱老太君的病情在一點點惡化,張璇璣、寇麒和張玄接到消息以後,就入了府,搬到了持雲院的外室裡,片刻都不敢離開。

    張玄是和邱老太君有過約定,帶著罌粟花奶和曼陀羅汁隨侍一旁,為她減輕痛苦的。

    張璇璣則是被皇帝派來祈福的。邱老太君快要死了,天梁卻沒有一點黯淡的樣子,楚睿聽了張璇璣勘測到的天象,覺得還有希望,張璇璣便自動請命,跟著師弟來邱老太君身邊觀察。

    可無論張璇璣怎麼看,這都是一副將死之人的面相,完全沒有回天的可能。

    黑氣瀰漫的比張玄預想的還快,邱老太君能不能活到百日,都已經很難確定了。

    七月上旬的時候,李釗的父母也從荊南老家來了。他們是聽到邱老太君已經不行的報信,特意從荊南老家過來送她老人家一程的。

    自家兩個兒子在信國公府裡過的這麼好,就連前程都有了著落,李蒙的這位堂兄李榮是把信國公府當做恩人來看的,李釗之母更是感激涕零,時時刻刻在邱老太君身邊伺候著,有時候方氏去管家裡的事情,她就代替方氏處理邱老太君身上一些不適合孫輩打理的私事。

    又過了幾天,陪著自家的丈夫在最南邊的崖州任官的李家庶女也趕回了京城。

    她是得到「嫡母」病重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往回趕的,這是盛夏,等她趕到京城,整個人都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因為路途太遙遠,她沒帶她的兒子回來,即使是如此,也讓信國公府全府上下都十分詫異。

    崖州偏僻,回一趟京城太難,她不是李家的骨血,本不必這樣拚命趕回來的。

    也多虧了「堂伯母」和這位「姑奶奶」來了信國公府,有女眷和沒女眷是差很多的,她們的回來,讓持雲院裡都輕鬆了許多。

    李湄被抱到了顧卿的房裡,日日夜夜的和顧卿住在一起。會這樣做,是因為已經搬進信國公府的張玄說李小妹命格極貴,和邱老太君在一起,或許能稍稍減少一點她的痛苦。

    說來也奇怪,在地上會到處亂爬,坐在父母兄長腿上都一刻不會停的李湄,到了顧卿的床上卻老實的很,既沒有像大人想像的那樣會胡亂翻滾壓到已經不能動彈的老太太,也沒有因為不耐煩而大哭大鬧。

    等死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顧卿正感覺自己的生命一點點的在往身體外流逝。她的四肢開始僵硬,連舌頭都變得麻木。

    如今她大小便都在床上,要靠幾個丫鬟在她身下伺候,還好她還能說些話,能在大小解之前告訴下人們要準備什麼,否則,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到了後來,舌頭越來越硬,喉嚨裡的痰也越來越多,常常有喘不上來,憋得快要一口氣嚥不下去的感覺。

    這時代沒有吸痰器,「鬼手道人」寇麒按照以前邱老太君和他說過的隻字片語,做出一種小管子,可以插到顧卿口中,吸出她喉嚨裡已經有些硬化的痰。

    這等腤臢的事情,但顧卿的幾個孫兒都做過了。一旦老太太開始痰滯於喉,李銳李銘就會拿著管子毫不猶豫的用嘴把它吸出來。

    顧卿每次見到幾個孫子做這個,忍不住淚眼婆娑,淚珠子沿著臉頰使勁往下滾,每次痰吸完了,枕巾就要濕上幾分。

    最難熬的就是睡醒以後。顧卿過的太辛苦,以至於每次醒了以後,都會產生一種「啊,我怎麼還沒死,又醒過來了」的感覺。

    可這時候睡在床腳的李湄總會爬過來,抱住顧卿的脖子,給她一個「早安吻」。

    這是以前她病情還沒惡化時,天天騙李小妹香吻的伎倆,而如今,卻成了顧卿最後的慰藉。

    這一日,天氣十分炎熱,內室裡猶如一個蒸籠,無論下人們怎麼打扇子,人都涼不下來。

    太醫說邱老太君如今體弱,是擺不得冰盆的,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寒,怕是會更加痛苦。

    所以顧卿的床邊是沒有冰盆的。

    顧卿自從身子不能動了以後,確實感覺不到冷熱,身上也不出汗,但她有眼睛,一看到旁邊伺候她的方氏、李榮之妻、以及幾個孫子滿頭滿身的大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更別說小李湄貼上來時,她臉上那濕漉漉的觸感了。

    李湄有多怕熱,她是知道的。

    這時候她的舌頭已經不太能動了,就連說話都很艱難。小李湄皺著眉頭想要脫掉身上的衣服,又被方氏一次又一次的拉了回去,顧卿終於忍不住了,竭力地叫著什麼。

    顧卿從病情急劇惡化開始,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一直都表現出十分坦然的態度,也從來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樣絮絮叨叨的交代遺言,分割家產什麼的。

    她該交代的,都已經做完了。

    所以老太太一開始叫喊什麼,所有人都湊到了她的身前。

    顧卿覺得自己是在叫喊,但實際上她說出來的聲音實在太小,由於舌頭的僵硬,話語也模糊的要命。

    方氏抹著眼淚,開始在一邊猜測:「娘,是不是想要老爺回來?」

    自家丈夫到現在都沒回來,娘應該是想兒子了吧?

    顧卿搖搖頭,心裡急得要命。

    李茂若是沒回來一定是沒辦法回來,既然都危機到沒辦法了,誰會想他回來啊!

    李銘整個前襟都濕了,慫著鼻子問:「是要請張道長過來嗎?奶奶你是不是開始覺得疼了,要喝那罌粟花奶了?」

    顧卿拚命搖頭。

    她不疼啊!她身上都麻木了!

    李湄見奶奶拚命搖頭,連忙想以前那樣爬過去在她身上一通亂親。

    明明是很可笑的場景,可是所有人都哭的稀里嘩啦。

    「老太太到底是要說什麼啊?」李釗的娘用手背擦了下眼淚,「是有什麼遺言還沒交代,突然想起來了嗎?」

    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家人圍在顧卿的身邊,從李銘到花嬤嬤,所有人都在一個個的說著各種可能,連是不是想要見張素衣,是不是要見如是庵的水月師太都問過了。

    到最後,李銳實在是無法忍受了,咬著牙把耳朵貼在了顧卿的唇邊,讓奶奶再多說幾次。

    顧卿看見圍在一起後熱的更是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的眾人,把要說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李銳終是聽清了,可是哭的卻無法把話說清楚。

    「哥,奶奶到底說什麼,你快說啊!急死我了!」

    「奶奶說……」李銳泣不成聲。

    顧卿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會讓孫子哭成這樣。她說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嘛。

    李銳就這樣一邊哭泣著,一邊繼續說:「奶奶說,『別管我,放冰盆。』」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茂:不要走開,我馬上回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298
匿名  發表於 2015-5-5 23:14:04
第215章 李茂的決定
   
袁羲走了以後,李茂在居庸關的日子絕對談不上好。

    首先是居庸關的那麼多難民。即使李茂想盡辦法讓他們南下去避難,可這些人就是不走。

    人都是有故土情結的,這些難民看見一撥一撥的援軍在往居庸關彙集,總覺得朝廷很快就能拿下范陽,進而收歸幽州,居庸關是關防,三面顯要,一面是水,易守難攻,這些難民覺得居庸關好的很,等范陽收回了,他們就回北方去。於是造成居庸關人數越來越多,多到讓人無法接受的地步。

    居庸關並不是一座城市,只是為了邊軍生活方便而漸漸形成了現在這種猶如鎮子一樣的規模。但它畢竟不是真的城鎮,是沒有這麼多可以供難民生活的基礎設施的。

    沒有多久,居庸關裡遍地都是屎尿,如今正是夏天,蚊蠅亂飛,李茂生怕生出疫病來,緊急調配了一波士兵到處清理這些污物,又強制逼迫他們住在規定的區域裡,在規定的地方便溺,否則就鞭三十。

    沒多久,李茂原本有的好名聲就被消耗的乾乾淨淨,難民們都稱他「鞭人國公」,說起他就會皺起眉毛。

    居庸關這麼大,就讓他們住一住又怎麼樣呢?

    這樣的大熱天,南下會熱死的吧?

    李茂從來沒有想過,百姓是這個樣子的。

    在他的印象裡,百姓應該是柔弱的、善良的、通情達理的。就和京城裡西城那些受過雹災的百姓,以及在上元節點燃孔明燈為死難者祈福的百姓那樣。

    正是因為他將百姓視為積弱的那方,所以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時候甚至會抑制一些地方上的力量,來獲取某種意義上的「公平」。

    但如今這些因為戰爭而流離失所的難民,卻很快的讓他看到了「百姓」的另外一面。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再動彈,為了一點口糧可以對老人和小孩拳打腳踢,隨意便溺,不停惹事,不服從命令,躺在地上一天到晚唾罵反賊和邊軍無能……

    更別說還有閒著無聊打架鬥毆的、為了生存搶劫偷竊的。

    李茂幾次巡視居庸關,氣的一口老血都差點沒噴出來。

    邊軍再無能,那也是為了你們流血流汗,獻出了性命的!你們又做了什麼呢?

    內奸詐開城門的時候拚命逃跑?邊軍拚死守城的時候趁機帶著家財離開?

    邊軍有哪點對不起他們!

    居庸關的守關大將領軍和鎮北將軍袁羲一起去援救涿縣了,如今李茂便是軍政的第一把手,面對層不出窮的「刁民」,和無論怎麼劃地盤都會有人亂跑的青壯們,李茂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們太閒了!

    居庸關還有偏將在,李茂和幾位偏將商議了一下,決定不能讓這些人就這麼閒散下去了。

    他們不是覺得邊軍無能嗎?那就讓他們也上戰場,看看他們是比邊軍還要英勇,還是嚇的尿了褲子!

    當天晚上,李茂親自擬文,張榜居庸關各處。

    在居庸關的流民,全部都需要來居庸關的大將軍府登記戶籍,以作記錄。凡年滿十八歲,不超過四十歲的男人,統統都要去居庸關的李偏將那報道,領武器學習如何殺敵,隨時準備協助奪回范陽。

    對於不想成為臨時募兵的,居庸關可以發放五天的口糧,然給他們南下,去其他城鎮討生活。

    來居庸關的難民中,女人需要幫著縫製軍衣軍褲和做鞋子,老人和小孩可以做箭支,若是所作的箭支合格,就可以用來換取口糧和一些酬勞。

    若是既不想做工,也不願服役的,居庸關的將士們就只好「請」他們南下了。

    此榜一出,更是一片罵聲,原本居庸關提供進關的難民一些粥水和草藥,稀飯雖然吃不飽,但現在是夏天,喝粥反倒方便,加上天熱也不需要鋪蓋和被子,和衣往哪個屋簷下一倒,正好過夜。

    可李茂一旦下了命令,那就不是開玩笑的。

    他帶著三萬中軍,便是全城的難民都反了也不怕。更別說這些難民湧入已經嚴重干擾到居庸關本地的軍民,這些人無所事事又游手好閒,原本居庸關是一個夜不閉戶的地方,現在家家晚上都閂上門,家中有女兒的更是還要把門抵住,恨不得讓他們快走才是。

    從張榜的第三天開始,李茂就親自帶著中軍和居庸關的官員們一起「清理」難民。大部分人選擇繼續南下,去燕州其他地方,或者更繁華的通州,還有一小部分壯丁選擇了入伍換取口糧。

    這些青壯年大部分是家中有人死於反賊之手,苦於報仇無門的,還有一些是有些志氣,想著已經家破人亡了,不如參軍博取個前程的。

    對於這種人,居庸關自然是歡迎的很。

    李茂自己就是兵部尚書,還帶著幾位兵部的屬官一起北上的,登記造冊、收入軍籍,再送信回京在兵部歸檔,這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孩子和老人們大部分都願意留在居庸關,為居庸關的將士們服徭役來換取酬勞。

    前線需要大量的箭支和兵甲,這些若是從京中調配實在太遠,燕州本身就產木頭,製作箭支和長槍十分方便,居庸關有大量的鐵鋪,只要有鐵礦,就可以冶煉槍頭和箭頭。就地取材,人手又充足,這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陳先生,為何身強力壯的壯漢不願意留下來當兵或出力,而婦女、小孩或老人卻願意留下來呢?」李茂站在城牆上,看著難民們結成長隊,一個挨一個的綿延到地平線的另一頭去。

    只不過,這一次李茂站的是南邊的城頭,而這些難民,也不是朝居庸關外來,而是往居庸關外而去的。

    他們來時,攜老扶幼,成家成群,而他們走時,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留下了老人和孩子。

    「離開自己的故土,沒有了土地,這些人都沒有了出路。年輕人還可能找到一絲生存的機會,但老人、女人和孩子,是沒有辦法獨自生存的。這些年輕人不是不願意南下求生,而是帶著這些老人和孩子一起去謀生,能活下來的可能性是在是太小了。」陳軼也是從戰亂時代過來的人,忍不住歎息道:「你看他們一個個單獨南下,那是因為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們放了手,讓這些還有一拼之力的親人獨自去活。若是一家人餓死,還不如留下一點希望。反正居庸關裡還有給老人孩子和女人活命的路,若是南邊能混的好了,還能回來接走老人和孩子,他們若是當了兵,死在了戰場上,全家就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這時候當了兵的,都已經是沒有了牽絆的苦人。」

    「為了親人的前途,放手讓他們一搏嗎?」李茂看著城樓下遠去的年輕人們,他們安靜地、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樣的往前走著。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會用緩慢的腳步又轉身往回走,但只是片刻,又咬著牙繼續轉身往南邊走去。

    站在城樓上的李茂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而已,但他大概能猜得出他們的表情。

    應該就和去年他母親被刺重傷不醒,而他卻必須要入宮聽政一樣吧。

    百姓、刁民、孝子、暴徒……

    他們是百姓,又不僅僅是百姓。他們可以變成任何一種人。

    李茂向遠處眺望。

    他們可以成為傑出的工匠、最英勇的士兵,也可以成為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坑蒙拐騙的渣滓。他們之中有人也許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喋喋不休,可也許也會為了抵抗反賊的入侵毫不猶豫的讓大楚把他們的家拆掉,只為了取幾根可以用來守城的木柱。

    他們才是基礎,是磚石,是一切。

    百姓不是單數。他們是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小孩的父親,同時也是士兵,是工匠,是農民,是書生。他們雖然會死亡,會被遺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們卻經由死亡和微不足道來維持著他們複數的那一面,維持他們真正不滅的特質。

    沒有哪個朝代,哪個君王能做到永恆,但這些百姓卻做到了。天子和大臣們都認為是自己統治了萬民,將自己的影子投影到了他們的身上,但事實上,其實是這些百姓將自身投影到了統治者那裡才對。

    所有的皇帝和大臣,其實都是為了滿足他們的需要而在殫精竭慮,在滿足了他們的需要的時候,他們才能從百姓的身上取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樣的他們,真的是這些百姓的主人,這些百姓的「父母」官嗎?

    李銳似乎隱隱約約摸到了無數聖賢們一直想要闡述的真理。

    但隨即,他就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這麼複雜的事情,還是留給那些做學問的大儒們去思考吧。

    他是「實幹」的信國公,實在沒有時間悠閒的考慮這種深奧的道理啊。

    啊,刺頭們都送走了,終於可以好好的洗刷大街了呢!

    還有填平那些因為牲畜和牛車而出現的泥水坑和凹洞!

    再也不用擔心走在路上會被人攔住喊冤了!

    他是兵部尚書,不是大理寺官員,實在管不到難民是不是偷了東家的雞,還有西家的女兒是不是被浪蕩子拐走了啊!

    都快瘋了好嗎!

    鎮北將軍袁羲和居庸關守關大將林大虎的軍隊趕跑了涿縣之外的叛軍,牢牢地守住了幽州通往燕州的要害,而且正在兩縣修整,一旦後方輜重跟上,立刻就北上收復范陽。

    李茂要糧草要兵器的奏折進了京,和朝廷對他的批復一起回來的,還有皇帝對他家侄子和兒子的賜婚文書,以及勳貴派們帶給他的滿是告狀和得意語氣的信函。

    李茂只是看了看勳貴派的心腹給他寫的信件,就大概推斷出了朝廷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一時間,李茂還有些同情晉國公。他在朝中混的時間不長,但已經看清了所謂的兩派之爭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開始還是政見不合,到後來純粹就成了意氣之爭,為了反對而反對。

    這說起來實在很可笑,但最可笑的是這一群文武大臣明明都是大人,干的卻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就算是頭腦清醒的中立派,也被這些吵紅了眼的大臣們弄的不得安寧。

    要他看,純粹都是閒的。

    天下太平,沒仗打,連災禍都少,一個個太閒了。

    閒的只能內鬥了。

    李銳的婚事是早就已經定下的,晉國公在這個時候趁機露出結盟的意思來換取皇帝的信任,正是世族們常用的手段,李銳一點也不奇怪。

    倒是孫英的女兒……

    好吧,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的兒子值得找個更好家世的姑娘,但他也承認,自己不敢這麼幹。反正孫燕妮挺討他母親喜歡的,張素衣他母親也欣賞的很,等他這邊戰事一了,他就回京,趕緊把家裡子侄們的婚事給定下了,好讓他娘早點抱重孫子。

    又過了半個月,就在李茂還在扒著指頭算自家除掉搬去老太太墓裡藏起來的金銀以外,還有多少銀子可以用來下聘的時候,京中送來的物資到了。

    隨著物資來的,還有吳玉舟夾帶給他的書信。

    李茂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性格十分寬厚的人,或者說,是個對很多事都無所謂的人。但即使是這樣的他,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是又怒又悲,甚至有種想要「掛冠而去」的衝動。

    他知道前線戰局緊張,也知道他據守大後方,前線所有的輜重物資和兵源都要靠他調配。

    可他在皇帝心裡,就是這麼一個不知輕重,會為了家人犧牲大楚安寧的人嗎!

    就算他是這樣的人,難道是這樣的人,就沒有得知母親病情的權利嗎?

    一時間,他想到了那些在關口送走兒女,自己留在隨時可能陷入戰火的居庸關的那些老人們。

    誰也不敢說他們逃避戰爭,選擇南下獨自去搏一搏是不是對的。但李茂知道,若是他在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自己一個人南下的。

    就算一家人全部餓死在南邊,他也不會留下任何一個人。

    他不是單數。他是李銳的叔父,是李銘的父親,是方婉的丈夫,是邱冰和李碩的兒子。若是少了任何一個,他便不是他了。

    當他複數的部分被一點點的剝下之後,他就算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陳先生,我要秘密回京一趟。這段時間我會去『巡視涿縣』,還請先生助我!」

##############################################

作者有話要說:冰盆那段,其實是我自己的親生經歷。我奶奶去世之前,也是煎熬了好一陣子的,我們所有的家人每天都守著她,就怕她那天突然走了。奶奶因為生病的原因,醫生建議最好不要開空調,以免感冒引發併發症,所以我們每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終於有一天,因為食道癌二十天粒米未進的奶奶,從來都沒有叫過一聲疼,一聲餓的奶奶,突然開始叫喚起什麼。我叔叔趴到她耳邊聽,奶奶說的正是「別管我,開空調」。

    寫顧卿快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想到了這段。那時候我正懷著孕,我奶奶特別想看到曾外孫,但是身體實在是熬不過了。也許是因為我自己的某種遺憾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299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46:31
第216章 邱老太君薨
  
  此時涿縣和懷朔集結了居庸關一半的守軍,以及五萬各地前來救援的兵丁,加上涿縣懷朔兩地可以作戰的兵丁,總共有十萬人。
  
  要知道,原本守衛幽州門戶的定北軍,也不過二十萬而已。

    范陽城裡有八萬反賊,還有投降的世族們的家丁和護衛,也許,還有許多世族們一直不願意暴露的隱戶,但隱戶大部分時候是種地的農民,若沒經受過訓練,真在戰場上,那是不值得一提的。

    大軍只所以沒有開拔范陽,而在懷朔和涿縣陳兵以據,是在等。

    等斥侯們打探出范陽周圍的捷徑,想辦法和困守在平盧的華鵬將軍形成合圍之勢,一起攻打范陽。

    可此刻,李茂等不得了。

    他的母親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在京中等著他回去。

    所以李茂委託陳軼代替他,去涿縣和懷朔「視察軍務」,當然,對外名義,肯定是李國公去視察了,但到了地方,則是陳軼拿著他的印信在視察。涿縣的張寧張致兄弟會掩護他,為他遮人耳目的。

    就算被發現了他不在,他也不怕。他大可說陳軼為明,他為暗,兩個人為了查驗軍中的情況,所以才這樣分工的。只要在此期間沒有出現大的戰事,這麼矇混過去應該沒有問題。若是發生了戰事,他也手書了一封,委託張寧張致兄弟幫忙暫代一下他的事務。他自認自己也不是什麼經天緯地的奇才,張家兩兄弟內政軍務上的本事遠勝於他,有這兩個人在,他還擔心什麼?

    李茂安排好一切,日夜兼程的就往京城趕。他哪怕不眠不休的趕路,到京中也要半個月,更別說他是偷偷回京,根本就不能多帶人,也不能進驛站,速度會慢上許多。

    可是家中的信到幽州已經過了二十多天,按照信裡所言,若他娘真是只有百日之壽,只有他不眠不休,才能在此之前趕回去了。

    李茂混在南下的難民中出了居庸關,帶了五匹空馬,三個心腹的家將,沒命的往回趕。他知道身邊的中軍也許會把他的行程暴露給皇帝,但他已經管不著了。

    大不了丟官,大不了杖責。

    現在是大楚要用他,不是他要謀什麼前程!

    馬兒啊,快點,再快一點!

###############################

     持雲院裡。

    邱老太君已經有許久沒有睜開過眼睛了。

    即使李湄使勁的「親親」,也沒有見到有什麼變化。

    一直在一旁守候的張璇璣和張玄睜開天眼,只是看了一眼,就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樣的情況還能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奇跡了。

    李銳和李銘兩個孩子已經完全沒有公府公子的形象了。由於天氣太熱,他們只穿著單薄的絲衣,即使如此,小孩子容易出汗,那絲衣也經常是一層又一層的貼在他們的身上。

    由於睡得太差,兩人的眼睛裡全是血絲,有時候只是坐著,也能迷迷糊糊的將頭點成小雞啄米一般。

    大人們心疼孩子,總希望他們能多睡一會兒,但如今這種情況,四位太醫都說邱老太君隨時會走,就連參片和參水都塞不進去,李銘和李銳生怕自己一合眼奶奶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去了,所以兩兄弟只能不停的拿冰盆裡的冰水抹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李釗在正屋的一張小榻上蜷著身子睡得正酣。他比信國公府的兩個嫡孫過的還要辛苦,因為他要幫著管理信國公府的賬務。

    老太太快要去了,準備喪事並不是一句話的事,雖然有老太太吩咐從兩個月前就開始置辦了,但古代準備喪事實在太龐雜,到了邱老太君這個級別,燈油、紙紮、冥器、蠟燭都有等級,另喪事中所用開路錢、引路錢、火花錢,也是一筆不菲的款子。所花費用之核算,就能讓方氏和府中幾個管事累死。

    李釗的母親簡氏從來沒想過自家兒子能做這些,第一次看到管事的在他兒子面前畢恭畢敬的問事時,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而後他兒子左手打著算盤右手拿著筆在主屋裡幫著方氏算賬時,就連李釗的父親李榮都有些接受不了。

    他送兒子上京是為了以後做官的,不是來給信國公府當管家的啊!

    李榮拉著自己兒子在角落裡盤問了許久,李釗從小親近母親,心中有些埋怨父親冷落他娘,一聽他爹的話就一肚子火,將手一甩,梗著脖子反駁道:「會算賬就是管家嗎?那戶部那麼多負責核算的官員難道都是管家?陳大人身為致仕的戶部尚書,教孩兒這些有何不對?就算兒子是管家,日後也是皇帝的管家,如今堂祖母府裡信任兒子,願意讓兒子協助理帳,有什麼好埋怨的!」

    李榮被兒子沖的說不出話來,一張臉也漲得發紫。

    李釗最看不慣就是他爹膽小懦弱的樣子,見他爹只有意見,卻連反駁的理由都說不出來,翻來覆去就那一句「這不是讀書人該學的東西」,心中實在不耐,甩手就進了屋。

    讀書人該學的東西天下人都學得,可他學得東西,天下人不一定學得了!

    老師說了,學會他的本事,當官必成肱骨,經商則為巨賈,這可比死讀書得到的東西要有用多了!

    反正他爹也不關心他當什麼官,他老師說了,等他十六歲就為他求個官,讓他跟在他家的子孫後面長長眼界,到時候給他個官兒子的面子就是!

    李鈞一直沒有回來,他跟著羯人去了土漠草原,想來是家裡報信的信件並沒有送到他的手上。因為這個,李釗的娘沒事就把這個庶子念叨上幾回,說他是個沒良心的人。到後來還是方氏聽不下去了,幽幽地說了一句「我家老爺也還沒回來呢」,這才讓簡氏住了嘴。

    此時方氏才知道了堂親家的這門親戚是個什麼性格。主母脾氣火爆、當家的性格懦弱,那個姨娘也許是性格溫順,也許是善於隱忍,總而言之,變成了李榮心中避風港一般的地位。

    堂伯母就是個說一不二的硬脾氣,堂伯比較寬厚,但不善言辭,這才養成了李榮這樣的性格。而後又娶了這麼一位小姐,更是沒辦法活的剛硬起來了。

    難怪堂伯不許這位堂兄上京投靠信國公府,就算投靠,也要自身立的起來才行啊。

    聽聞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病重,許多昔日受過邱老太君恩惠的百姓都來門口叩拜祈福。也不知道是誰現在信國公的台階上點了一盞長命燈,而後紛紛有人效仿,都來門前點上一盞。

    這些點燈之人大多是當年雹災時受了信國公府的恩惠,得到了粥米熱水、新的棉衣棉被,度過了那個最難熬的冬夜的西城百姓。

    信國公府當時緊急送去的被子和衣物大多都是好料子,有些人家在雹災中受了巨大的損失,而後把這些衣物被子當掉,竟也將後來的日子給熬了過去。

    還有些是篤信邱老太君是送子娘娘降世,如今要回歸天上去的。她們來點燈,是因為家中都有快要出世的孩子,或者想要求子求孫,便也來點個燈,期盼天君回天之前能看到她們的祈禱,將她們的願望實現。

    信國公府屋簷下的油燈越放越多,到後來信國公府裡的人要出門都無處下腳,只能從邊門和角門走。方氏得知了這個情況後不許下人隨便移走油燈,這些都是「願力」,若有一盞滅了,都不是好兆頭。說不定油燈點的人多了,老太太也能好起來呢?

    如今哪怕是一點點希望,她都想試試。

    信國公府的人得了夫人的指示,便好好的維護這些長命燈,不時往裡面添油,生怕有燈滅了。若是顧卿醒著,肯定要痛心。浪費這麼多的燈油,點這麼多燈,一點用都沒有不說,這大夏天點燈門口的門子難道不熱嗎?

    油燈點得多了,甚至驚動到了宮裡的楚睿。楚睿對邱老太君原本就極有好感,又聽張璇璣說這位老人是大楚的「福星」,所以不但沒有制止,反倒下詔讓京兆府派了專人去給信國公府守燈,一方面是以示榮寵,一方面也是擔心發生火情,燒了內城。

    國子監當年有不少學子深受信國公府大恩,顧卿命人擺在微霜堂任他們取用的點心和粥品,成了他們在微霜堂裡讀書最美好的一段記憶。

    這些學子自發的寫了禱詞,希望上天能讓這位德行高尚的老人多延幾年壽命,他們將祈禱的詩詞用紅繩綁好,繫在信國公府門前的桑樹和梓樹之下,掛的滿樹都是。

    而後百姓點燈,文人掛祈命書,有些喜歡看《三國演義》或玩「三國殺」的人,就到空曠的地方放一盞孔明燈。

    李茂回府時正在晚上,遙遙看的自家的方向一片火光,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內城不得奔馬了,翻身上馬就朝著信國公府的方向疾奔。

    京城東西兩市為了刺激商業發展,是沒有宵禁的,所以才燈火通明,但東城到內城是達官貴人居住之地,為了安全,晚上是不允許晚上有燈火的。

    難道是家裡著了火?還是有人縱火?

    為何沒人救火,也沒有喧囂之聲?

    天上無星無月,空氣又極其悶熱,看起來像是要下雨。要真下了雨就好了,現在是夏天,雨水充沛,真要下了雨,就算著了火,也能被雨水撲滅。

    李茂就在心頭如此的胡思亂想著,策馬一口氣奔到了清水坊的坊前。

    遠遠的,那千百盞油燈映著他家朱紅一片的大門,就這麼不設防的一下子撞入了他的心間,撞得他淚流滿面,撞得他肝腸寸斷。

    門前的桑梓下掛了無數的紙箋,似乎在靜靜的說著什麼。

    當年他父親去世時,他家門前車水馬龍,卻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寂靜帶給他的震撼來的劇烈。

    「那邊來的是什麼人?內城不得擅闖,此乃信國公府,你怎麼不下馬?」京兆府派來的官差正是王油子,他老遠見到一人騎著白馬進了內坊,職業病發作,立刻出來盤問。

    李茂頭上帶著斗笠,若不是這馬是匹良駒,王油子怕是早就喊人把李茂架到一邊盤問了。

    這時李茂的兩位家將上前遞過牌子,「今日怎麼不是家將值守,卻勞京兆府的差爺們來守門?我們是幽州回來的家將,回府報信的。」

    「我們可不是守門,守的是燈。」王油子接過牌子看了眼,見確實無誤,就一指旁邊的角門。「你也見著了,大門旁的門的肯定走不了,邊門這時候估計也沒開,去問問角門裡有沒有人守著,從角門走吧。」

#########################

     北園,持雲院。

    顧卿此時已經漸漸是離魂的狀況了,或者說,已經是「魂不附體」的情況。

    她看見李銳強硬的要求弟弟去睡上幾個時辰,然後來和自己換班;她看見張玄和張璇璣在一旁寫著什麼符篆,張玄甚至刺破了十指滴入硃砂之中;她看見她那個從未見過的「庶女」木愣愣的抱著已經睡著了的李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看見李釗趴在他娘的膝頭睡著了,而李榮就坐在屋子門口的地方,直直看著自己的腳尖。

    花嬤嬤和香雲她們含著眼淚在把什麼衣服從櫃子裡拿出來,同時拿出來的還有一雙朝靴。孫嬤嬤捧來一頂鑲珠點翠的頭冠,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回到了「身體」裡。

    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所有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和她一樣,但她自己清楚的預感到,她此時是真的要死了。她覺得自己的精神前無所有的好,甚至有些亢奮。可舌頭已經不能動了。

    顧卿輕輕哼了一聲,所有人都驚喜的衝到了床前,小李湄被「姑姑」一顛,立刻驚醒了過來。當看到已經許久未睜開眼睛的奶奶居然睜開了眼,大叫著「祖母」、「祖母」,雙手也朝自家祖母的身上揮舞而去。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她只能眨眨眼,掃視了所有人一眼。

    似乎沒有人覺得她馬上就死了,看看他們驚喜的眼神,是不是覺得她馬上就會紅光滿面的說出話來啊?

    可惜她連死之前最後說個冷笑話都做不到了。

    哦,她錯了,還是有人知道她要死了。

    重瞳的張璇璣一臉感慨,張玄臉上兩道淚痕。

    他們都是走錯了畫風的「高人」,自然能看出她要死了。

    顧卿朝張玄望去,死死地盯著他。她不想困在這裡,她要回家。她既不想躺在李老國公身邊和正牌邱冰搶墓穴,也不想多年後上演「棺材打開,扶我起來」的驚悚片。

    誰知道死了以後她的魂魄會怎麼樣?附身在老太太身上已經夠憋屈的了,附身在骨架身上可就把人嚇死了好嘛!

    張玄接收到了顧卿的目光,不但是張玄,全家人都注意到老太太死死的盯著張玄。

    「邱老太君,請您放心,我會送您最後一程的。」

    顧卿聽到張玄的話,心滿意足的笑了。

    「張道長,你這話什麼意思……」李銳紅著眼眶問。

    「哥,哥,奶奶她!」

    「祖母,祖母!」

    「夫人呢?夫人在哪裡?快叫夫人回來!」

    「夫人被李青叫出去了。」

    「大呼小叫什麼?」方氏踏進門,身後還跟著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

    那戴斗笠的男人一身風塵,腳上還有許多黃泥。一踏入屋裡,屋中頓時兩個腳印。

    門口守著的婆子皺了皺眉,那男人卻像沒看到一樣,逕直往顧卿的床前走去,邊走邊解下斗笠,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叔……」李銳看到來人的樣子,驚訝的叫出聲來。然而他的「父」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床頭跪坐著的花嬤嬤一聲悲號給打斷了。

    「太夫人,太夫人!」

    屋外白光一閃,李銘李銳側頭看了一眼窗外,心裡升起了不好的預兆。

    花嬤嬤是學武之人,對氣息最為敏感。

    邱老太君又閉上了眼睛,看起來像是又睡著了,其實已經沒有了氣息。

    花嬤嬤將手放到邱老太君的脖子下面,怔怔的收回了手。

    就像是要表達她的心情似的,天空中乍起一聲驚雷,震得滿屋子的老幼心頭都如同被鼓槌擂過一般。

    費盡心思才回到京城的李茂,三兩步奔到床前,一下子跪倒在榻板上,完全不顧旁邊庶妹和堂嫂驚詫的眼神,伸手去抓顧卿垂在薄被外的手。

    ……

    他愣在原地,吐不出一個字來。

    花嬤嬤站了起來,身子也搖搖欲墜。「太夫人……太夫人她……薨了。」

##############################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卿: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就把我迴光返照的力氣用完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00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48:44
第217章 張玄引魂
   
聽到花嬤嬤的話,李茂一下子就暈了過去。他已經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又不像張致那樣一直在邊關行伍中生活,從大楚最北面的燕州一路趕回京都洛陽,李茂真是用生命在趕路的。

    邱老太君已死,萬里迢迢趕回來的李茂又暈倒在床前,家裡所有人亂做一團,李銘和方氏抓著李茂使勁搖晃呼喊,李銳和李釗撲到顧卿身上哭的肝腸寸斷,庶女李瓊抱著被嚇到的李湄退了幾步,嘴裡哄著「親親乖,親親不怕」……

    整個信國公府的情形就和外面的天色一樣,平靜被撕裂,天地被傾覆,山河倒轉,日月無光,只剩一群在傾覆之下惶惶不可天日之人。

    「匡嗆——」

    張玄拔出了背後的七星劍,猛然一彈。

    劍氣碧煙橫。

    誰也不知道那不是劍氣,而是龍虎山吸天地精華的一樣法器所散發出來的靈光。

    七星劍出,眾仙歸位。

    這是龍虎山嫡傳真人綬符引神入體時用的法器,此番被張玄從龍虎山上借了下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張玄催動真訣,燒了符篆,用劍尖在符篆上連點七星,只見符紙燃凌空燃燒出七朵火花,幽幽的凝結於張玄的劍尖,懸而不墜,猶如幻境一般。

    「璇璣師姐,勞你護法!」

    「知道了。」

    顧卿身邊的家人們都被張玄的「做法」驚得目瞪口呆,幾個孩子的嘴巴更是一直保持著「O」字的形狀。

    只有膽子最小的香雲捂著眼睛,一臉期許地問著:「張道長,你是在幫太夫人返魂嗎?」

    香雲的話一問,張玄頓時覺得自己的法衣被李家人盯得都出了無數個窟窿,無數冷汗不住的冒了出來,他這還是第一次引魂,以前一直是看著師傅在做,心緒一亂,那真火就有些飄蕩。

    「師弟,抱守元一!各位請不要多問,總之,是為了天君好就是了!」張璇璣出聲制止,她手中拿著一個紫銅的鈴鐺,臉色也是煞白。

    這師姐弟兩個都開著天眼,維持天眼極費心力,兩人都在不停的消耗,此時最重要的便是將天君引出凡體,讓她歸位。

    他們已經模模糊糊能看到邱老太君的身上浮起一道身影了。

    張玄手持七星劍,腳踩八卦步,口中誦著敕令,耳邊響著師姐的搖鈴聲。

    他身上匯聚了天大的功德,張玄以自己的功德為引,震盪著邱老太君身體裡天君的真靈,邱老太君身體裡那道真靈終於被金光所吸引,也照耀出無盡的金光出來。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邱老太君身上漸漸漂浮起來,閉著雙眼,毫無知覺的樣子。

    張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一直教導著自己的「天君」模樣。

    他原以為這位天君,大概就和畫中的「女真君」或「謫仙」一樣,要麼是以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形象出現,要麼是道骨仙風恍若洛神降世一般的絕美之人。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天君居然是身披白袍、胸前有個奇怪的口袋,裡面還插著幾件法器的奇怪神仙。

    張璇璣和張玄都知道自己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神仙。這位天君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和那耀眼的金光,都向他們指示出這位天君絕非此間之人。

    他們近乎貪婪的凝視著天君的每一分每一毫,彷彿只要這樣,就能知道如何成仙一般。

    張玄:好想知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麼的!是髮簪嗎?還是樹枝?

    張璇璣:那口袋上黃色的小人笑臉是做什麼的?是封印隨侍神獸的符石嗎?還是什麼可以通靈的法器?

    張玄:天君的白袍看起來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著腿……(臉紅)

    張璇璣:天君的白袍之下應該穿著某種仙衣,只是天界難道如此豪放,竟能讓女仙……光腿……這不是重點。天君腳上那奇怪的鞋子,難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雲履?

    張玄:天君……天君竟是這麼清秀的少女之象。想來天君飛昇之時,年紀也不大吧?要麼就是天君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法相便固定成這個樣子。

    李家人飽含期待的看著張玄張璇璣二人,只覺得張玄的每一次眨眼,張璇璣的每一次凝眉,似乎都包含著天地大道,包含著無窮的奧秘。

    這奧秘,能把他們的祖母帶回來嗎?

    「哥哥……」李銘用手拐了拐李銳,「你有沒有覺得……張道長在發呆?」

    李銳只把眼神隨著張玄張璇璣的目光看向半空,但那位置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他們到底在看什麼?是在看奶奶嗎?

    「奶奶!你聽得見孫兒說話嗎?」李銳對著半空中喊叫了起來。「您要是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去吧!我們都會過的好好的,絕不會讓您在天上看了難過的!您別掛念我們,若無法回歸塵世,去祖父和父親在的那個世界吧。我們總還有團聚的一天的!」

    半空中的顧卿並沒有睜開眼睛,但卻像是有所感覺一般,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張玄和張璇璣看著顧卿在一片金光裡越飄越高,越飄越高,最後消失在虛空之中。

    漸漸的,張玄的劍不舞了,張璇璣的鈴不搖了,火光熄滅,鈴聲不響,屋子裡又回復了一片寂靜。

    張玄收起七星劍,肅容斂息,慢慢說道:「天君,已經走了。」

    「什麼天君?誰走了?」李銳眼光茫然,全無精神,一張口,便問出所有人的疑問。

    「天君便是邱老太君,她是下凡來救世或歷劫的天梁星君。」張玄歎了一聲,「如今邱老太君壽數已盡,她已經回返天上去了。」

    方氏一直跪在地上環抱著暈倒的丈夫,聽聞張玄的話,卻是所有人裡第一個相信的。

    之前她就覺得自家婆婆越來越不對,不但性格變的溫和慈愛,而且還多了許多別人不懂的東西,她之前經常出入持雲院請安,和自家婆婆雖然不能說交心,但也稱得上熟知,這之中變化的有些蹊蹺,偏旁人紛紛不以為意,她這才覺得自家婆婆是被鬼祟上身,一天到晚想著除妖。

    這時她聽張玄一說,心中自然是恍然大悟。

    原來是天君,是神仙,是來救苦救難的聖人!

    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李釗的父母和庶女李瓊是一點也不信的。他們心裡已經認為這是道門想要發展信徒或抬高信國公府地位而弄出的伎倆。

    也許這兩位道長確實有些道行,但為一位天君引魂上天,這也太荒誕無稽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花嬤嬤冷面怒視著弄出這些麼蛾子的張玄。

    如今人也送了,法也做了,超度也超度了……

    「太夫人薨了,還請諸位先避讓一下,我們要為太夫人小斂。」

    該滾出去了!

###########################

     信國公府門口。

    王油子、京兆府的差吏和信國公府的家丁正坐在廊下閒聊著打發時間,忽的一道閃電突然劈了下來,映照的整個天空都猶如白晝一般。王油子看著這彷彿要把大地都分成一半的閃電,心中大叫一聲不好,連忙站起身來,招呼眾人。「要下雨,快把長命燈移到大門口去!」

    「王頭兒,不用吧,這燈上面還有屋簷呢,再說現在是夏天,我們在內城,再怎麼著也不會刮北風啊,我們就把下面的燈移動一下……」

    「廢話說那麼多做什麼!叫你們做就做,不做就吃杖子!」

    「好好好,搬,搬!」

    所有人認命的站起身,幾個身手矯健的年輕官吏從旁邊的高台上蹦下,繞到大門口去搬燈,信國公府的家丁則把最裡面的燈先移到門口去,給後面的燈留個位置。

    沉寂的雲層再度吐出一片耀眼到慘烈的火光,炸雷響起,驚得一個差吏慌張的晃了晃手中的油燈。熱油潑到了他手上,燙的他把不住手中的燈盞,一盞燈轟然掉下,在台階上滾了幾滾,跌出好遠。

    「小兔崽子,教你搬燈不是砸燈,真他娘的……」

    「王頭兒,別生氣!」

    「快拿回來點上,點上!」

    說話間,突然狂風大作,轉眼之間,千百盞長命燈同時熄滅,驚得王油子的喝罵聲都陡然收住,啞口無言。

    「真……真邪門了……」

    「王,王頭兒,這,這怎麼辦……我們的屁股還保得住嗎?」

    「還屁股……看看命可保得住吧!」王油子瞇起眼,抬頭望向蒼天。

    老天不長眼,又在收好人了嗎?

    「嘎啦啦啦啦——」

    信國公府輕易不會打開的大門從裡面被拉開,給深夜寂靜的氣氛更增添了一絲凝重。

    大管事一邊嚎啕大哭著一邊指揮著一群下人往門口搬白幔和門白架,一出門看見已經點了大半月的千盞油燈一下子熄滅了個乾乾淨淨,驚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這是……」大管家哆嗦著指著面前的油燈。

    「剛剛一陣風刮過來,就沒了。」第一個摔掉了油燈的那個人硬著頭皮回答。

    他的話一說完,所有人都覺得背後簌簌發冷。

    「您,您帶著府中的家人這是……」

    大管事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走到油燈前,對大街上大聲唱了起來。「乘鸞期忽至,談笑返仙峰。信國太夫人邱氏,薨!」

    此時,正在跟著豆鈴一行人疾奔在草原上的李鈞,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突然控韁勒馬,停了下來。

    他們此番進入草原,是為了尋找從汾州通往幽州的路徑的。

    當年幽州每年會有一支不明身份的軍隊,南下幾個月在汾州之外的草原上操練軍隊,有時候馬場胡亂圈草場,這支軍隊還會保駕護航,為他們驅趕羯人。

    此事生活在土漠草原中部的羯人們都有知曉。

    李茂回京後,很快就把這個細節給忘了,但此時邊關戰事一起,他又馬上想了起來。

    幽州離汾州中間隔著燕州,王泰和的隊伍不可能越過燕州直接到達汾州北面的靈原縣,然後再徑直進入草原。

    那一定是幽州有什麼通路直通土漠草原,可以從這片羯人生活的草原進入汾州邊境,順便從汾州馬場取回戰馬。

    如此一說,汾州馬場能獲得其他的補充得以養活這麼多匹戰馬,也能說得過去了。

    能為汾州馬場的一萬匹馬和那麼多養馬之人運送豆子和糧食,這條通路一定不窄,而且是條沒有什麼危險的道路。

    必須要把這條路發現。

    就算不為了戰事,留著這麼一條未知的路在,留在幽州的反賊很有可能直撲汾州腹地,汾州下面就是連接京城的要地通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茂怕這件事傳揚開來引起恐慌,只寫信給了皇帝、自家侄子李鈞和汾州的邊軍。李鈞如今正在靈原縣,已經是都亭驛的老人,深受羯人信任,由他在羯人中細細打探消息,自然是事半功倍。

    皇帝得知此事,也是十分重視,立刻調集了汾州的邊軍往靈原縣附近駐紮,隨時警惕。同時派鴻臚寺左少卿再次返回汾州,以作支援。

    夏季還未到羯人互市之時,大楚又在打仗,今年許多羯人都不願意過來。蘇魯克一族是李家忠實的盟友,聽到此事後知道事關重大,親自和族人們領著李鈞和同行的數百人進入草原,從他們上次發現王泰和軍隊的地方找起,一點點的往北前進,見到帳篷就入,逢人就問,慢慢的就找到了豆鈴所在的部族。

    豆鈴對李鈞有好感,怕是整個靈原縣的人都知道了,心上人所在的國家有危險,小姑娘愛屋及烏,便想起一個地方來。

    他們所在的部族北方有一座叫做馬鬃山的地方,此山和他們所在的草原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到了他們這裡,這座山是騎馬越不過去的。但此山的南坡地形十分複雜,若是有通往北面的道路,一定是馬鬃的南坡。

    李鈞等人終於打探到了一點眉目,自然是歡喜鼓舞,恨不得馬上就前往那座馬鬃山。豆鈴見他們為了戰事十分心切,便點了族中幾十個勇士,一起跟著漢人往馬鬃山而去。

    他們行進到這片草原時,隨行的羯人勇士看出天上要下雨。草原夏季的雨和中原不同,有時候下著下著能下出冰雹來,為了不在野外露天歇息時被冰雹砸個半死,他們只好趁夜趕路,前往前方一個駐紮著羯人的羯人牧區。只是走到一半,李鈞突然不走了。

    【李鈞,你停下來做什麼?】豆鈴見身後之人突然不走了,連忙回身招呼。【草原晚上是有狼的。雖說我們人多,又有火把,但我們趁黑趕路原本就危險,再停留就更危險了。】

    李鈞如今羯語已經說得極為順暢,聽到豆鈴的提醒,他點了點頭,正想壓住心中一陣一陣的空落繼續前進,猛然間卻心痛的連抬起身子都不行,只能伏在馬上喘氣。

    隨隊的小將趙星和其他鴻臚寺官員嚇得要死,連忙圍過去看個究竟。

    「啊!」李鈞慘叫一聲,宛如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人從身上剜去了,痛得掉下馬來。

    【李鈞,李鈞,你別嚇我!巫醫,巫醫!】豆鈴直接從馬上縱躍而下,大步奔到落馬的李鈞身邊。

    「賢弟,賢弟?」李鈞的結拜兄弟趙星也慌得趕緊下了馬。「你可是有心疾?」

    看他這身強體壯又健康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有心疾之人啊?

    「痛煞我也!」李鈞滿身冷汗,心中也慌凸凸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和難過籠罩住他,讓他的眼淚忍不住潸然而下。

    【李鈞,你怎麼痛的哭了!】

#######################

     某市,X大附屬兒童醫院。

    「顧卿,顧卿,你醒過來好不好?你要醒過來,我再也不讓你替我值班了。」廖芳坐在顧卿的床前,低著頭喃喃自語,「你只要醒過來,我就給你道歉,我也幫你值班。院長要再罵你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就幫你罵回去。他嘴上也沒毛,為什麼一天到晚訓你一個女孩子嘴上沒毛……」

    「顧卿,你醒醒吧,你快醒醒,我快撐不住了……」廖芳說著說著就趴在了顧卿的床沿上,「他們說是我把你逼成這樣的,還有小孩對我砸石頭。我沒有想偷懶,我的學位是花錢買來的,也沒實習多久,我心裡沒底啊顧卿……」

    「我沒想害死你啊……」

    「吵……你好吵……」

    「顧卿!」

    顧卿的眼皮子還是睜不開,但她已經漸漸能感覺到手指和腳趾的存在了。

    謝天謝地,她還以為自己那麼倒霉,在古代變成癱瘓老太太,到了現代又變成沒知覺的植物人呢!

    「別哭,別哭……」顧卿的聲音慢慢的變大。

    學位是買來的就別急著實習啊!醫學可不是其他什麼專業,怎麼能隨便糊弄呢!

    等她醒了,一定要把她訓的乖乖回學校繼續學習去!

    咦?

    顧卿?

    張道長說的沒錯,她果然是回來了嗎?!

######################################3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張玄:好想知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麼的!是髮簪嗎?還是樹枝?

    顧卿:哈?那是圓珠筆。

    張璇璣:那口袋上黃色的小人笑臉是做什麼的?是封印隨侍神獸的符石嗎?還是什麼可以通靈的法器?

    顧卿:(點頭)沒錯喲,可以召喚「X大附屬兒科醫院微笑服務」這一神獸,然後加獎金。

    張玄:天君的白袍看起來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著腿……(臉紅)

    顧卿:(有病)……我穿來的時候是夏天好嘛!夏天穿連衣裙不是很正常嘛!

    張璇璣:天君的白袍之下應該穿著某種仙衣,只是天界難道如此豪放,竟能讓女仙……光腿……這不是重點。天君腳上那奇怪的鞋子,難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雲履?

    顧卿:(看看腳)只不過是一雙普通的坡跟單鞋。

    張玄:天君……天君竟是這麼清秀的少女之象。想來天君飛昇之時,年紀也不大吧?要麼就是天君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法相便固定成這個樣子。

    顧卿:我……我年輕的時候更清秀可人喲。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7: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