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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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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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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6: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反目

  “你來作什么?”

  看到林熠,金裂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喜,反而冷冷地問道。

  金裂寒的書房,看上去更像一間琳瑯滿目的武器庫,厚重的紅木架上,陳列的都是奇形異狀的仙兵魔刃。而不論什么時候,他的烈陽怒紅始終寸步不離,在身后露出半截黑色的槍柄。

  “大姐告訴我,你很可能活不過三個月。”林熠平靜地回答道:“所以,在我離開金陽堡之前,很想來見你最后一面。”

  “你要走了?”金裂寒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淡淡道:“去哪兒?”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林熠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

  “打算什么時候走?”金裂寒放下玉如意,又拿起一只翡翠杯用手輕輕擦拭。

  “今晚。”林熠回答說:“這樣可以盡量不驚動其他人。”

  金裂寒的嘴角逸出一縷譏誚,道:“知道我只剩下三個月可活,你可以走得很開心了。別忘了,到你娘親的墳頭上告訴她,那個傷她的男人最終惡有惡報,修煉《金典梵章》走火入魔,教魔意反噬滅魄。”

  “你認為她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會很高興么?”林熠靜靜地問道。

  金裂寒無語,書房陷入短暫的沉寂。

  眼前這個倔強的老頭,林熠即使想幫他,現在仍是什么也不能說。

  “聽說,昨晚有人在金陽堡外的小鎮上刺殺你?”金裂寒開口道:“顯然,有人並不希望你留下。今晚你走了,很多人會在暗處高興。”

  “今天早上我還收到一壇毒酒。”林熠道:“很不幸,我沒喝,可惜了─”

  “你是在替那個人可惜,還是在替酒可惜?”金裂寒問道。

  林熠答道:“當然是可惜了一壇好酒。或許,那個人根本就沒指望用這東西毒死我,只是想藉此作個警告,讓我盡早離開這個充滿危險的是非之地。”

  “這么說,你害怕了,所以趕緊連夜逃走?”金裂寒冷笑道。

  林熠道:“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今晚同樣會離開。只當那個人是在為我送行吧。”

  金裂寒問道:“除了我修煉《金典梵章》的事,你大姐還和你說了些什么?”

  “她希望我留下來,幫你對付金裂石和鄧不為,將來接管你的位子。”林熠回答說:“這樣,你就能安心的散功重修,避免魔意噬頂。”

  “笑話,我為什么要散功重修?”金裂寒嗤之以鼻道:“難道在你們的眼里,老夫已經和一個死人差不多了么?”

  林熠道:“大姐這么說,也是出于對你的關切。至少她並不希望你走火入魔。”

  金裂寒冷冷道:“她連自己的丈夫都管教不好,還來過問老夫的私事。”

  林熠接口道:“鄧不為會有今天,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金裂寒猛然抬頭,眼里爆出一團火花,犀利的目光凝視著林熠,緩緩道:“你說什么?”

  林熠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從容道:“縱使犧牲了大姐的幸福,你也在所不惜。那么,又何必在我面前色厲內荏地掩飾否認?”

  金裂寒垂下頭,繼續端詳他手中的翡翠杯,說道:“我何須掩飾?鄧不為的確是我一手栽培起來,制約金裂石的。可惜,他的野心太大,居然不自量力到把老夫也算計進去的地步,否則,我也不會對付他。”

  “看來你已經胸有成竹了。”林熠悠然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真的除去了鄧不為和金裂石,將來的金牛宮又由誰來掌管?”

  “這是我的事。”金裂寒生硬道:“你既然要走了,就不需要知道。”

  “說的也是。”林熠不以為忤,道:“你的事我何必關心?反正堂堂的金牛宮之主戰無不勝,幾個跳梁小丑又能奈你何?”

  “你這句話到底是在恭維我,還是在譏諷我?”金裂寒問道。

  “隨你怎么想。”林熠轉身走向書房虛掩的門,說道:“我要走了。”

  “你忘記這次回來最大的目的是什么嗎?你親口告訴過老夫的。”金裂寒徐徐道:“現在你放棄了么?”

  “我當然沒有放棄。”林熠站住身,卻沒有回頭,回答道:“但我知道,要想從你嘴里說出抱歉兩個字,根本沒有可能。然而,在你的心里,我已經能夠覺察到你的后悔和歉疚,這就足夠了。”

  “放屁!”金裂寒壓抑著他並不平穩的呼吸,說道:“我怎么可能后悔?”

  “你可以自欺欺人一輩子,但最終也躲不過自己的心。”林熠平靜地說道:“那柄玉如意,是我娘親的遺物吧?原來是你收藏了它,這算不算睹物思人呢?”

  金裂寒沒有作聲,手里的翡翠杯“啪”的一聲爆裂,翠色的粉末,從手心里灑落成灰,灑在他的衣衫上。

  林熠走出書房,院中無人,月明風清。今晚,注定整個金陽堡一夜無眠。

  花纖盈走進大廳的時候,立刻生出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轉身就想往門外逃,就像是一只撞上貓的笨老鼠。

  而這頭令她想轉身逃走的大貓,如今正坐在大廳里,用深淺難測的眼神盯著她。

  逃是逃不了了,大廳里,該到的人也都已到了,連那個從未見過的臭小子鄧宣,也垂手站在鄧不為的座椅后。

  花纖盈硬著頭皮邁步上前,低聲故作驚喜地問道:“姑奶奶,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的事情?”木仙子顯然對花纖盈十分寵愛,拉住她的小手,上下仔細打量,問道:“這些天你都在哪里,是誰綁架了你?”

  花纖盈道:“姑奶奶,咱們先不忙說這個。我先給你介紹幾位新認識的朋友。”

  木仙子的目光落到楚凌宇身上,說道:“楚公子,多謝你一路護送盈兒,他日我們青木宮定有厚報。”

  楚凌宇淡淡道:“楚某只是受人所托,貴宮的厚報在下心領,卻不敢相受。”

  木仙子冷冷道:“青木宮恩怨分明,欠閣下的情不論你是否願意,都會償還。”

  金裂寒開口道:“既然都來了,就全都坐下來說話。不要讓人以為,我們金牛宮主怠慢客人,不識禮數。”

  銀衣衛搬來座椅,木仙子道:“盈兒,你就坐在我身邊吧。”

  花纖盈一搖頭道:“我要和楚公子他們坐在一起。”不由分說搶到楚凌宇身邊坐下。

  木仙子掃過楚凌宇和花纖盈,轉首望向金裂寒道:“金宮主,原先我來,是為了商議盈兒和令外孫婚事善后的問題。可盈兒已經安然無恙的回返,我們兩家之間,也可以重新約定一個婚期了。”

  金裂寒不露聲色,回應道:“這個日期就由貴宮訂吧,老夫和不為絕無意見。”

  “我有意見!”

  花纖盈突然高聲道:“我不要嫁鄧宣這個臭小子!”

  “盈兒!”盡管木仙子早知道,花纖盈並不願意下嫁鄧宣,但也沒有料到,她居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金牛宮那么多人的面大聲反對。

  鄧不為皺了皺眉頭,問道:“花小姐,是否犬子有什么令你不滿的地方,才令你不願下嫁?”

  花纖盈道:“我都不認識他,有什么不滿的?”

  鄧不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繼續問道:“那么你是對鄧某和金牛宮心存看法?”

  花纖盈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大聲道:“也沒有!反正本小姐就是不想嫁人!”

  木仙子緊盯花纖盈,問道:“盈兒,你這么說總該有一個理由吧?”

  花纖盈道:“要什么理由,我為什么一定要嫁人?誰想做那臭小子的媳婦就去做好了,本小姐就是不願意!”

  鄧宣被花纖盈一口一個“臭小子”罵得火起,一挺胸怒哼道:“像你這般口無遮攔的臭丫頭,就算你哭著求本公子娶,我還不要呢!”

  花纖盈怒道:“臭小子,你敢罵我?”兩人的視線,第一次惡狠狠地激撞在一處,誰也不讓誰。

  “宣兒,你胡說八道什么?”鄧不為低喝道:“還不向花小姐賠罪?”

  對著父親的斥責,鄧宣一陣心虛,卻旋即暗忖道:“一個小丫頭都敢當面抗婚,我堂堂七尺男子漢,還不如她嗎?”

  一昂頭,一字字地道:“我說的是實話,我心里早有喜歡的人了,根本不可能會娶她。”說出這話來,他雖然預知稍后必定是暴風驟雨,但心里仍是感到痛快。

  鄧不為面色鐵青,剛要發作,那邊的木仙子已經問道:“盈兒,鄧宣至少還有一個理由,你呢?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可不能隨著你性子胡來。”

  花纖盈嬌哼道:“他心里有喜歡的人,我就沒有了么?”

  木仙子眼光一寒,沉聲問道:“好得很,你的翅膀也硬了。這人是誰,可否說來讓我開開眼界?”

  花纖盈秋波流轉,落到楚凌宇臉上,笑盈盈道:“楚大哥,小妹的姑奶奶想見一見你呢,還不快向她老人家行禮問安?”

  楚凌宇呆住了。這個丫頭,不想嫁人也不必拿自己作擋箭牌吧?

  沒等他開口,身邊的邙山雙聖已經七嘴八舌起哄進來。

  一個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聲不響就要入贅青木宮啦。難怪要陪這丫頭來金陽堡呢!”

  另一個道:“哈哈,一個是不夜島的少島主,一個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正魔兩道通婚嫁娶,可不是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嗎?”

  一盆渾水就這樣潑到了楚凌宇頭上,他就是生了兩張嘴,急切之間,也解釋不清這個倒楣的誤會。千不該,萬不該,稀里糊塗的接手了這項任務,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木仙子注視楚凌宇,嘿然笑道:“楚公子,原來你護送盈兒來金陽堡,是這個原因!可惜盈兒的婚事早已定下,不然以楚公子的人品才學,本宮做主將她許配給你又有何不可?”

  楚凌宇曉得,這時候再不出聲辯解,這口黑鍋就背定了。他朗聲道:“木仙子誤會了,小公主這么說,不過是想找一個抗婚的理由。她的婚事與楚某毫無干系,楚某也絕沒有任何唐突花小姐的念頭。”

  “楚凌宇!”花纖盈叫道:“你是不是害怕金牛宮找你麻煩,才不敢承認?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

  楚凌宇嘆道:“這不是麻煩的問題。沒有影的事情,你教楚某如何承認?”

  花纖盈眼圈一紅,泫然欲滴道:“好啊,你欺負我,你幫著他們一起欺負我!”

  在座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眼下的地步,金裂寒清清嗓子道:“小公主,你和楚公子的事,不忙在此解決。昨天你登門造訪老夫,說要找金牛宮的一個人算帳,這人是誰,你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然后他向楚凌宇平和道:“楚公子,事關敝宮的內務,請你和幾位同來的朋友,到隔壁的小廳里用茶歇息片刻。”

  楚凌宇深知其中忌諱,起身道:“楚某告退。”

  白老九不情願地咕噥道:“什么嘛,聽聽又有多大的關系?”

  白老七附和道:“不就是綁架么,干么弄得緊張兮兮的?”

  邙山雙聖一邊發著牢騷,一邊仍然隨著楚凌宇和黎仙子,在兩名金衣衛的看護下離開大廳。

  “砰”的悶重一響,兩扇正門徐徐合起,八名金衣衛肅然侍立,守在門口。

  木仙子冷哼道:“盈兒,大膽地說,是誰劫持了你?一切有本宮替你做主!”

  花纖盈眨眨眼睛,眼圈不紅了,忿忿道:“金宮主,我說出來了,你也未必會拿那人怎么樣。”

  金裂寒木然道:“你信不過老夫?”

  花纖盈一咬貝齒,道:“好,說就說。劫持本小姐的幕后主使,就是你金宮主的嫡親兄弟,金裂石!”

  “血口噴人!”金裂石沉聲喝道:“是誰唆使你嫁禍老夫的?”

  金裂寒擺手,道:“裂石,不要激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這事不是你做的,又何必害怕別人嫁禍?”

  木仙子冷冷道:“金宮主,你這話似乎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啊。盈兒和令弟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好好的為什么要嫁禍陷害他?無風不起浪,令弟心里當真就沒一點鬼么?”

  金裂石怒道:“老夫光明磊落,心里能有什么鬼?正如木仙子所言,這丫頭和我之間素無冤仇,卻突然莫名其妙跑出來陷害老夫,多半是背后有誰在教她吧?”

  花纖盈嬌哼道:“本小姐是那種聽人使喚的人么?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才來找你算帳。”

  鄧不為道:“花小姐,你指責我二叔暗中命人將你綁架,可有真憑實據?要知道,這事非同小可,絕不能捕風捉影,視同兒戲。”

  花纖盈瞪眼道:“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像他這樣的老狐貍,又豈會交給本小姐什么憑據?但本小姐曾親耳聽到劫匪說過,他們是受了金牛宮某人之托,不希望我與鄧宣成親,才暗中下手綁架。難道,你還要本小姐把說這話的人找來對質?”

  鄧不為追問道:“花小姐,綁架你的人現在何處,你可曉得?”

  花纖盈叫道:“你在說什么,我跑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難道還要負責跟蹤盯梢,讓他們再抓我回去嗎?”

  鄧不為失望道:“這么一來,就很難驗證花小姐的話是否真實了。”

  花纖盈怒道:“你懷疑本小姐在撒謊?我為什么要撒謊?”

  金裂石冷笑道:“這一點你心知肚明,就不需要老夫說破了。”

  木仙子道:“雖然那些綁架盈兒的人已經躲起來了,可有一件事情足以證明她沒有說謊。那天劫持盈兒的神秘人物,曾經和敝宮的護衛交過手,施展的正是‘焚金神掌’。本宮很想知道,除了貴宮的高手之外,還有誰會這套掌法?”

  裘一展接口道:“更蹊蹺的是,小公主失蹤后,不為派出去追查的手下,第二天就被人將人頭割下送回來,其中還有老夫的至交好友丁鳴丁護法。

  “他們的行蹤、路線,只有金牛宮內部少數幾個人清楚。如果不是有內鬼,怎么可能讓人如此輕而易舉的一一準確截殺?”

  坐在他下首的麻奉秉嘿嘿一笑,道:“裘兄,你指的內鬼是誰,不妨直說。”

  鄧宣突然大聲問道:“麻護法,宣兒想向您老人家打聽幾個人的下落!”

  麻奉秉抬抬滿是麻點的老臉,緩緩道:“大伙兒正在推敲青木宮小公主被劫之事,與此無關的話題,不說也罷。”

  金不堅道:“麻護法,宣兒還沒開口,你怎么就確定他的話,一定和咱們討論的事情無關?宣兒,你想問什么?只管說出來!”

  鄧宣道:“我想知道,麻護法去年從霧靈山招攬的呂巖等人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一連多日看不到他們的蹤跡?”

  麻奉秉道:“前些日子,老夫派他們出宮辦些私事,這也需要向孫少爺報告么?”

  鄧宣朗聲道:“什么私事?他們是受你指派來刺殺本少爺,可惜運氣不好,反把自己的性命丟了。麻護法,大丈夫敢作敢當,有種你就別否認!”

  鄧不為亦是首次聽說這事,目光森然凝視麻奉秉,徐徐道:“麻護法,這難道也是宣兒在含血噴人,誣陷您老?”

  木仙子咯咯笑道:“好得很啊,綁架盈兒、刺殺鄧宣,雙管齊下讓人嘆為觀止。只是你們金牛宮內部紛爭,為什么要牽扯上我大哥的孫女?金裂石,你也做得太過分了一點!”

  鄧不為望向對面的鐵律堂堂主金不徇,道:“你是掌管敝宮刑律的堂主,如果有人做了這些事,依律應當如何懲處?”

  金不徇是金裂石長子,當然不會幫著鄧不為反咬自己的父親。

  他搖頭道:“不為兄,截至目前,所有對家父的指責,都僅限于道聽塗說的傳言,沒有確鑿的實證,恐怕還不好定罪。”

  木仙子手撫血貍,哼道:“事到如今,還想狡辯?金宮主,今天貴宮無論如何也要對盈兒被劫之事,給青木宮一個交代!”

  金裂石驀然縱聲大笑道:“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鄧不為,你和青木宮精心布局,陷害老夫,不就是垂涎宮主寶座么?大哥,你英雄一世,能眼睜睜瞧著外人,嫁禍凌辱和你患難與共一百多年的親生兄弟?”

  金裂寒緩緩道:“不為是我的女婿,並非外人。宣兒和花小姐的話,也未必是在嫁禍。二弟,當日老夫讓你閉門自省,已是給了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為何你要置若罔聞,一錯再錯?實在太令人失望。”

  金裂石一寒,冷笑道:“我明白了。有人陷害我,其實最高興的人應該是你才對,你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現在萬事具備,終于可以得償所願了!”

  金裂寒稜角分明的古銅色面龐上,波瀾不驚。從他的眼眸中,更看不到對金裂石的憤怒與激動,只有高深莫測的冰冷,冷得像一塊冰。

  “你太激動了!”他的話仿佛是在宣判金裂石的死刑,語氣里沒有透露出半點喜怒地命令道:“對你的事情,老夫會有一個公平的處理。”

  “公平的處理?”金裂石站起身,哈哈一笑,目光刺穿半座大廳,落在金裂寒的臉上道:“是想讓我自決吧?可惜,我不是傻瓜!既然你們已經決心要除去老夫這塊絆腳石,那我也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兒了!”

  如有默契般,坐在金裂石身后一排的金牛宮十余名高層人物,包括金不徇、麻奉秉在內的所有人,也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大廳的氛圍,猛然從喧囂的爭執陷入一團奇異的死寂。

  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差異,顯得那樣強烈,以至于每個人都能從輕輕拂過的微風中,嗅到緊繃的火藥氣味。

  金裂石沒有動,他不相信金裂寒會這樣輕易的容許自己走出大廳,所以他在等。

  然而金裂寒的目光里卻多了一絲奇怪的東西,好像是惋惜,好像是悲傷,卻同樣的一動不動,靜默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他。

  風,從每個人的面前消失,空氣無聲無息地凝固,壓抑在各人悄悄跳動的心上。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許久之后,鄧不為掃視金裂石身后的十余名金牛宮高手,冷冷道:“都坐回自己的位子。宮主沒有發話,誰教你們站起來的?”

  “鄧不為!”金不屈厲聲大喝道:“上回你暗殺金某的舊帳咱們還沒有算,你還有臉在這兒狐假虎威,搖頭擺尾?”

  鄧不為寒聲道:“沒有宮主的命令,誰也不準動!”

  金不徇嘴角上翹,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向身旁金不破傳音入密道:“二弟,準備動手!”

  金不破輕輕點了點頭,利用麻奉秉的身軀遮擋,將雙手悄悄插入腰間的皮囊。

  金裂石似笑非笑,望向鄧不為說道:“老夫現在就要從這里走出去,你又能拿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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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6: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自殘

  鄧不為似乎忘記了,主位上威風凜凜坐著的是金裂寒,而不是他。

  在這個時候,仿佛他才是金牛宮的一宮之主,金裂寒不過是擺在那兒的一尊銅像。

  他微微地一笑,悠然道:“二叔,我是好心勸你,不信,你可試著往廳口走三步,看看會發生什么。”

  “哼!”金裂石的鼻子里重重一哼,毫不猶豫地邁開寬大的步伐,朝著廳口走出第一步。

  身后追隨他的金牛宮高手扇形散開,護翼在他的兩側,隨時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搏殺。

  “砰!”金裂石的腳步聲放得很重,邁出了第二步,距離廳口卻仍有八丈的距離。

  鄧不為的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注視著全身繃得如一桿標槍似的金裂石,不再阻止,也不再說話。

  第三步邁出,金裂石的身軀停住,側臉微帶譏誚與輕蔑望向鄧不為,目光中只有一種意思:“我已經邁出三步了,你又能如何?”

  鄧不為笑了,輕輕道:“二叔,現在幡然醒悟、悔過自新還來得及。這是最后的機會,我勸你千萬不要再錯過。”

  金裂石哈哈笑道:“鄧不為,你想留下我們,只怕也要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鄧不為端起茶盞,看了眼金裂寒。

  金裂寒緩緩道:“不為,這事交給你處理。不要殺太多的人,留裂石一條命在。”

  金裂石怒極而笑,宏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金裂寒,你夠狠!不徇、老麻,我們走,看誰敢擋住老夫的去路!”

  鶴翼形的陣列重新啟動,每個人都將手握在了自己的魔兵上,真氣布滿全身,簇擁著金裂石,慢慢向廳口移走。

  廳門,成為了雙方的生死線。

  走出去,金裂石就能立即調動忠于他的部下,逼宮反撲。

  幾十年的苦心經營,他有足夠把握,控制住金牛宮近一半的力量,絕對能夠放手一搏。即使失敗了,也可以遠揚千里,等待東山再起的一天。

  鄧不為低低嘆息道:“二叔,你太自信了。”低頭吹一吹杯中的熱茶,他竟再不看金裂石等人一眼,面龐被冒起的蒸氣籠罩。

  “噗─”金不破突然出手了。他的手里握的是兩把“碧霧紅砂”。碧色的煙,紅色的砂,畫般盛綻,卻足以要去任何高手的性命。

  但他攻擊的目標既不是鄧不為,也不是金裂寒,居然將兩把碧霧紅砂分射向身邊的金不徇與麻奉秉!

  近在咫尺的距離,更料不到金不破竟會反戈一擊,兩蓬殷紅色的毒砂卷湧著濃郁的碧霧,結結實實打中了金不徇與麻奉秉的背心。

  細小的沙粒破開金不徇的衣衫與肌膚,滲入他的血管,一股奇異的麻木感覺瞬息傳遍全身。

  有一剎那,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甚至不明白,身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當他醒悟到自己嫡親的弟弟,竟將一把碧霧紅砂盡數打入自己后背的時候,舌頭已經失去了知覺,僵硬地回過頭來,用憤怒與驚駭的目光望向金不破最后一眼,喉結微弱地滾動幾下,轟然倒地。

  “砰!”麻奉秉的身體在稍作掙扎后,直挺挺地栽倒在金不徇屍體旁。

  兩個人的臉緊貼著冰冷的地面,頭努力向后扭動,露出死不瞑目的雙眼。“嗤嗤”碧煙蒸騰中,面部的肌肉開始迅速地腐爛,化作膿水一塊塊地從臉上剝離,隨之是脖子、胸口、四肢─

  在一陣駭然驚呼后,竟再沒有人能發出聲音。幾十雙目光,聚焦在金不徇和麻奉秉的屍體上,靜靜看著它腐化成慘綠色的黏稠膿汁,沿著大理石地面的縫隙向四周蔓延流淌,把一塊塊石板腐蝕出無數的凹坑。

  金不破已退到三丈外,孤零零地一個人佇立著。他的手又伸進皮囊,準備抵擋來自金裂石等人,暴風驟雨般的報復反噬。

  然而金裂石一動不動,一下蒼老了許多,似乎肩頭驀然壓上了萬鈞的巖石,挺直的腰漸漸松弛彎曲。他目不轉睛望著自己長子的屍體慢慢化成膿水,熟悉的臉漸漸在眼簾褪淡消失,精亮的眸子里,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

  “為什么?”他的嗓音壓抑而沙啞,緩緩抬起頭問道:“你能告訴我原因么?”

  空洞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憤怒,甚至沒有責怪與怨毒,金不破的心卻依舊一寒。他的手緊緊握住碧霧紅砂,仿佛是想從它們身上,尋找到與金裂石對抗的勇氣,一聲冷笑道:“你又為什么一心想殺死大伯,好取而代之他的宮主寶座呢?”

  “竟是這個原因。”金裂石的臉上,竟露出一縷怪異的笑容,不是恨,也不是怒,竟含著一絲悲哀,一絲憐憫望著自己的兒子,回答道:“你殺死了不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尊嚴,得到權力,得到報復的快感─”

  金不破仿佛是想掩飾內心的畏懼,聲音越來越響,最后宛如野獸般地嚎叫道:“你的眼里從來就只有金不徇,我做任何事情,得到的永遠只是你的喝斥教訓!即使你成功了,將來的金牛宮也是我大哥的,和我有什么關系?

  “我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甚至連我的兒子,也可以任由你把他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而我、而我還要大聲叫喊打得好!”

  金裂石靜靜地聽著,直等金不破的嗓音變得聲嘶力竭,才問道:“說完了么?”

  金不破的手在顫抖,劇烈喘息道:“你想殺我是不是?那就來啊!”

  金裂石深吸了一口氣,殘余的碧霧被他吸入又呼出,吹向虛空。

  “你弄錯了一件至關緊要的事情,我的好兒子。”金裂石回答道:“我的位子,遲早有一天會傳到你的手上,而不是你的大哥。不徇太老實,根本不是我理想的繼承人選,所以,我才會對你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因為,我要你將來能成為金牛宮之主!”

  金不破咬牙吐字道:“你撒謊─”

  金裂石搖頭道:“到了現在,我還有必要騙你么?我一共只有兩個兒子,疼的是你大哥,賞識的是你。可你卻親手殺死了他,也斷送了我們所有人。不破,我還是高估了你。你太傻了─”

  金不破面色蒼白,死死盯著金裂石,回答道:“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這些,就根本不會有今天!”

  金裂石啞然失笑道:“你想知道為什么我一直隱瞞著,不肯說出來么?”

  金不破哼道:“不過是想故弄玄虛,讓我和大哥為了你的野心賣命!”

  金裂石道:“你錯了,我不說,別人都會把目光對準不徇。這樣,你會更加安全。傻小子,我是在保護你。”

  金不破呆住了,喃喃道:“你騙我,你在騙我─”

  金裂石道:“不論你信不信,如今都已無關緊要。我漏算了一步棋,就該願賭服輸!”說完,他高大的身軀驟然掠起,一對金槍從背后吐出,雷霆萬鈞激射向金不破的胸膛。

  金不破脆弱的心理防線,早已在金裂石的話語中一點一點地被擊潰,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衰弱到最低點。

  當看到金裂石毫無征兆地向自己出手,他只是近乎本能地吼道:“你不要再逼我─”

  “噗─”兩把碧霧紅砂揮手撒出,湧向金裂石飛襲而來的身軀。

  金裂石宛如著魔,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兩蓬碧霧紅砂完全打中了他的身體,但那對耀眼奪目的金槍,也挾著銳利的呼嘯,深深扎入金不破的胸口,從背心透出兩截滴血的寒鋒。

  眾人驚叫聲中,金不破淒厲地嘶吼,用雙手抓住金槍,望向近在咫尺父親的臉。

  金裂石滿臉綠氣,神情鎮定而冷靜,只有那雙眼眸里,透露出深深的悲哀與絕望。他松開雙手,低低在金不破的耳畔道:“走好,我的傻兒子─”

  “撲通!”金不破連槍帶人,仰面摔倒在大廳中,距離他兄長的屍體僅僅三丈遠。

  金裂石顫巍巍轉過身軀,嗓音依舊宏亮道:“金裂寒、鄧不為,你們贏了。老夫自我了斷,不再勞費你們的力氣。我的手下,只要不再抵抗的,希望你們給他一條生路─”

  金裂寒無動于衷道:“你放心,我會考慮。”

  金裂石淒然一笑,俯身抱起金不破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向金不徇。臉上的肌肉開始腐爛,走向生命終點的最后一刻,他不再有任何的感覺。

  “砰!”破損的身軀終于一頭栽倒,他枕在金不徇的半截屍體上,懷里緊緊抱著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另一個兒子。

  許久,所有人都失去說話的興致。

  花纖盈的雙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目睹這出落下帷幕的人間慘劇。但,這僅僅才是一個開端。

  “放棄抵抗、聽候發落的,鄧某可以寬大處理。”鄧不為的神情里充滿勝利者的溫和,宣布道:“有誰想負隅頑抗,金裂石父子就是前車之鑒!”

  廳門前的十余名金裂石心腹相顧無言,誰也不願第一個表態。

  “怎么,都不願束手就擒?”鄧不為冷笑道:“我再給你們最后一點時間考慮!”

  “與其寄人籬下,茍延殘喘,不如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金不屈突然高喊道:“有種的,就跟老子走!”

  他拔出一對銀鉤,瘋狂揮動著向廳門大步沖去。背心驀地一疼,熱乎乎的液體從身體里流出。

  低下頭,詫異地看到自己胸口露出一截刀鋒。他不必回頭,已經明白握著這把刀的主人,就是執掌銀衣衛的統領盧不邪。

  抽出刀刃,盧不邪邁步走到鄧不為的座前,單膝跪地道:“屬下受金裂石父子蠱惑,犯上作亂罪不可赦,求鄧總管開恩!”

  “很好。”鄧不為微笑道:“你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還有誰願意投降的?”

  剩下的人靜默片刻,不曉得是誰帶的頭,木然而又沉默地,走到盧不邪的身邊一一跪下。

  “都坐回原來的位子上。”鄧不為志得意滿、意氣風發地說道:“只要真心投誠,鄧某都會全部留用。金裂石父子已死,他們的罪孽當然不該算在你們的頭上。”

  “謝鄧總管!”盧不邪大聲道:“今后屬下定全力效勞,以報總管不殺之恩。”

  身邊的人眼光里流露出鄙視,默默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四名金衣衛忙碌地打掃大廳,場內又陷入短暫的沉默。

  “宮主,小婿這樣處理是否得當?”鄧不為如同這時才想起金裂寒的存在,擺出恭謹的神色問道。

  “解決了金裂石,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老夫了?”金裂寒緩聲說道:“賢婿又打算怎么處置我呢?”

  鄧不為的笑容霜結,徐徐說道:“或許,是我該問岳父大人,在小婿替你掃除了金裂石的威脅之后,你又該如何安排我?”

  “飛鳥盡,良弓藏。”金裂寒道:“你是不是很想對我說這句話?”

  “那就要看岳父大人今后怎么對待小婿了!”鄧不為挺起胸,迎上金裂寒深邃的目光,突然他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這么多年了,他一直俯首貼耳,作出千依百順的忠狗姿態,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金裂寒。今天,終于可以挺直腰桿,和對方處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對話。

  而再過片刻,這種平等也會消失。最終,金牛宮只有一個人說了算。

  鄧宣傻傻地站在鄧不為的身后。金裂石父子的鮮血還沒有干透,自己的父親竟又和外公決裂。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

  金裂寒道:“不論我打算如何對你,你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吧?所以,就不必再假惺惺問我這句話了。”

  “你總算還不糊塗,至少比金裂石清醒多了。”鄧不為回答道:“為了今天,我已經足足等了二十年!”

  “才二十年啊?”金裂寒露出譏笑道:“只算我執掌金牛宮的時間,也已經有將近百年。你終究還嫩了一點。”

  鄧不為嘿嘿冷笑,說道:“就算你是棵百年的老樹,表面的枝葉再繁茂,根基卻早已被蛀空。你還有什么資本來阻擋我?”

  “是啊,剩下來能夠聽我話的人已經不多了。”金裂寒頷首,環顧廳中道:“加上在座的木仙子,你如今掌握的力量,似乎已足以扳倒老夫。”

  鄧不為道:“你算得很清楚。”

  “但是你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金裂寒不疾不徐地道:“至少眼前僅存的三大護法里,除了裘一展之外,你還沒有資格讓于恆和郝城聽命。金裂石的舊部,更加不能指望他們會為你賣命。

  “至于木仙子和幾位青木宮的貴客,我猜你和他們之間,不過是利益交換,他們也未必肯全力以赴對付老夫。”

  木仙子咯咯笑道:“金宮主老而彌堅,說得本宮由衷心服。看來稍后鄧總管和咱們對您還需費一番手腳,才能大功告成。”

  鄧不為搖頭道:“岳父大人,你真的窮途末路了,居然妄想用三言兩語恐嚇住小婿。即便你說的都是事實,又有幾個人能夠為你賣命呢?”

  “不多,的確不多。”金裂寒穩如泰山的坐著,回答道:“好在還有幾個─”

  大廳兩邊的側門,緩緩走出四名須發皆白的褐衣老者,老得仿佛連路都走不動了。

  鄧不為的神情好似見了鬼一樣,呆呆望著四名老者走到金裂寒的身前,喃喃道:“不可能,他們四個不是已經死了?”

  木仙子的眼睛也直了,像她這樣歲數的人,除了聾子和白癡,誰都聽說過“金褐四雁”的名字。

  這四個老人真實的名字,很少有人能夠記得,人們稱呼他們時,通常叫做:金戰雁、金無雁、金不雁、金勝雁。合在一起,那就是“戰無不勝”!

  如果算輩分,鄧不為理當恭恭敬敬向這幾個老頭喊上一聲叔公。

  在金牛宮的傳說中,他們曾經是超脫于金裂寒之上的元老級人物,卻盡皆戰死在逆天宮一役中。

  傳聞不可信,鄧不為任何時候,都沒有比現在更加願意相信這句老話蘊涵的道理。當他拜入金裂寒門下的時候,這幾個老家伙,就早已是傳說級的人物,自己給其中任何一個人提鞋都不配。

  縱然現在,他的心里也同樣充滿驚駭,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原本是打算用他們對付金裂石的,沒想到最后用在你身上。”金裂寒淡淡地說道:“就憑這一點,鄧不為,你已可自豪。”

  我自豪個屁!鄧不為忍不住在心里罵出臟話,嘴巴中像吃了半斤黃連一樣發苦。

  “昨晚,城舞已經離開金陽堡。你本不該這么心急的,也許是你太得意忘形了。”金裂寒的聲音,一記一記擊打在鄧不為的心頭上。

  “當然,在你看來,萬事已經具備,有十足的把握把老夫和裂石除去。”金裂寒說著搖搖頭道:“你還是嫩了點啊,賢婿!”

  鄧不為吐了口氣,說道:“我的確沒想到他們還會活著。不過,你也有漏算的地方!”一揮手,掌心中竄起一支殷紅色的火炮,“砰”地轟破屋頂,在數十丈的高空灑散出絢麗的煙火。

  “不用一盞茶的工夫,青木宮的高手,就會在我屬下的引領下殺進大廳。金褐四雁固然厲害,可也擋不住千軍萬馬吧?”鄧不為一口氣說完,頭頂碎落的粉塵沙沙灑到他的身上。

  “好,好,你和青木宮是徹底勾結上了!”金裂寒的眼里終于閃過一絲詫異,冷冷道:“賢婿,我再送你最后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天底下沒有人是傻瓜,甘心被別人當槍使!”

  鄧不為冷笑道:“這個小婿自有分寸,不勞岳父大人費心。”

  “爹爹,您真要和外公動手么?”鄧宣叫道:“他可是我的外公啊!”

  “蠢材!”鄧不為一把推開鄧宣道:“我不殺他,他也要殺我。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么?”

  金裂寒哈哈大笑,站起身道:“自從逆天宮一戰后,整整二十年老夫沒有出過手,今天就讓我再開一次殺戒!”

  雖然與金裂寒相隔十數丈,但鄧不為與木仙子依舊同時感覺到,凌厲的殺氣撲面湧到,情不自禁地隨之起身,鏗然拔劍。

  “四老,請你們先清理鄧不為,其他的人由老夫解決!”金裂寒豪情萬丈,無視腳下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沉聲吩咐道。

  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金褐四雁並沒有動,站在最接近金裂寒位置上的金戰雁,用微弱的聲音慢吞吞道:“對不起,裂寒,這次,我們不能聽你的了。”

  鄧不為驚喜交集,情不自禁縱聲笑道:“岳父大人,你已眾叛親離,窮途末路了!”

  金裂寒彷如不聞,雙目瞳孔漸漸收縮,凝視金勝雁道:“你們,居然會投靠鄧不為?”

  金戰雁搖搖頭道:“他算什么東西?”

  金無雁接著道:“也許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金不雁悠然道:“裂寒,跟我們走吧。”

  金勝雁最后道:“我們替你輸導經脈,散去靈臺積郁的魔意。你至少可以活到和我們一樣老的時候。”

  金裂寒俯視廳中眾人,緩緩道:“你們還有誰想背叛老夫?”

  于恆和郝城一起高喝道:“我等願隨宮主出生入死,赴湯蹈火!”

  “唰─”在他們周圍,二十多名金牛宮高手整齊劃一地起立,與對面的鄧不為一系壁壘分明,遙相對峙。

  金裂寒的目光依舊寒冷,注視于恆與郝城道:“你們跟著我,很可能會死。”

  于恆大笑起來,花白的鋼須簌簌震顫不以為意道:“屬下的這條命就是宮主給的。今天死,我已多賺了六十年!”

  郝城白皙的面龐亦露出滿不在乎的笑意道:“能和宮主同生共死,屬下還有什么可以抱怨?”

  鄧不為嘲諷的眼神掃過他們,呵呵笑道:“岳父大人,你果然比金裂石強了許多。至少,廳里還有這么多願意為你殉葬的手下!”

  金裂寒冷冷道:“金裂石的身邊,也還有一個金不屈。你的身后,又有誰?”

  裘一展嘿嘿笑道:“宮主,這時候你還想離間我們?”

  金裂寒輕蔑一哼,回答道:“你們不配!”

  裘一展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顫,竟不敢再反駁半個字,低頭移開視線。

  金勝雁道:“裂寒,難道我們只能用另外一種方式帶你離開么?”

  金裂寒“呼─”地甩飛身后大氅,說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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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6: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血與淚

  梟雄遲暮,只要那一顆堅硬冰冷的心還在鏗鏘躍動,縱然是戰無不勝的金褐四雁,不能也不敢有一點的放松!

  鄧不為已經從巨大的一驚一喜中恢復了冷靜,反而不急于發動。

  如果金褐四雁真能代勞,替他拔出眼中最后一個,也是最讓他畏懼的一顆釘子,剩下的于恆和郝城等人,不過是大餐后的一鍋醒酒湯而已。

  金陽堡中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埋伏的青木宮高手和他的手下,正在全速向這里聚集而來。

  中午,在那張高高的霸主之座上坐著的人,就該是他。

  烈陽怒紅猶在囊中,金裂寒不動,金褐四雁也不動。蒼老得寫滿皺紋與滄桑的臉上,波瀾不驚,靜靜的目光鎖住了金裂寒那雙緊握的拳。

  沒有人知道,在這之后,五個人中有誰能夠活下來。金裂寒不知道,金褐四雁也不知道!

  花纖盈的小手冰涼,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木仙子。她的小腦袋瓜里還沒想明白,為何在自己說出一句話之后,事情居然會按這樣奇怪的軌跡發展。

  半晌,金勝雁嘆了口氣,悵然說道:“我們四個看著你從小長大,卻沒想到,會有一天要拼個你死我活。”

  金裂寒道:“當年從逆天宮將你們救出來,我也沒有想到會是今天的結局。”

  金勝雁搖搖頭,無奈地道:“我們對不起你,但也只能對不起了。”

  “吭─”他的手上驀然響起悠長的金石之音,蒼白的指尖緩緩泛起眩目的金光,向著掌心與手腕蔓延,很快整只手掌都化作金色,宛如佛祖的金手。

  “喀喇、喀喇!”身邊的金無雁默不作聲,從袖口里取出九截赤紅色的短竿,專心致志地一節節擰上,最后裝上了一支細長盤曲的槍頭。

  金不雁的動靜要小許多,只取出一雙紫色的絲綿手套戴上,然后放在眼前打量。

  金戰雁什么也沒拿,豎起一根指頭立在眉心間,遙遙指向天宇。

  “焚金掌、赤蓮槍、紫酥手、點石成金指!”金裂寒如數家珍,徐徐報出一堆名字,冷冷笑道:“這些,都是當年你們教給我的!”

  金戰雁道:“你早已青出于藍了。只是我們很想試試,究竟你參悟了多少?”

  “我敢打賭,等你們知道了結果,一定會很后悔。”大廳里,突然又有一個人輕輕笑著道:“所以不妨先找我買幾瓶后悔藥,很快就能用得上。”

  金褐四雁枯槁的臉上,齊齊爆出一蓬淡金光彩,望向正對著金裂寒的六丈外。

  光華一閃,他們的視野里多出了一個年輕人,輕松的笑意,悠閑的表情,蒼白的面龐,在這座殺機狂舞、人人面紅耳赤的大廳里,簡直就是一個異類。

  “金城舞!你不是昨晚就已經走了么?”提問的是鄧不為,而同樣的疑問,也存在于許多人的心里。

  “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林熠嘆氣道:“走到半路上,不巧遇見一幫氣勢洶洶、直奔金陽堡的青木宮高手,領頭的那個,還是三木七花之一的花千樹。莫名其妙和他們打了一架,直到早上才脫身。”

  木仙子一震。這次為了和鄧不為聯手向金裂寒逼宮,青木宮暗中出動了三百余位高手,為避免打草驚蛇,兵分五路分別由三木七花統率,潛伏至龍首山中。

  其實,單單替鄧不為助陣,青木宮完全不必下這么大的血本。但既然鄧不為打開大門發出邀請,他們當然也樂得趁火打劫,將金牛宮順勢吞並。

  鄧不為知道的,僅僅是其中的兩路伏兵,這個金城舞,又怎么會截殺到花千樹的那一支奇兵?

  “花千樹呢?”她問道。

  “還剩一口氣滾回青木宮了吧。”林熠回答道:“本公子還是很仁慈的,趕盡殺絕的事情從來不做。”

  “我不信!”木仙子冷笑道:“就憑你,能解決花千樹他們四十多名敝宮的高手?”

  “如果我再告訴你,花千放那一路也被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你就更加不信了。”

  林熠搖頭道:“就像我不相信,只是為了區區一卷《云篆天策》,青木宮會如此好心地出動三百高手,千里奔襲金陽堡為鄧不為助陣一般。可這些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又有什么法子?”

  “什么,三百高手?”鄧不為驚愕地望向木仙子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不會吧,你會不明白?”林熠笑道:“你們為了宮主寶座打得熱火朝天,人家不甘寂寞也想湊湊熱鬧。鄧總管開門揖盜,花千疊豈會辜負盛情?”

  “胡說八道!”木仙子冷然道:“我們只是不相信鄧不為的實力,為了以防萬一才留了后手。鄧總管,大敵當前,休要聽這小子挑撥離間!”

  鄧不為不是傻瓜,但他已是騎虎難下,一咬牙道:“好,就請木仙子與鄧某聯手,先解決了這小子再說!”

  “都成這樣了,你們還打算和金裂寒火拼么?”林熠悠然望向金褐四雁道。

  稍一遲疑,金勝雁道:“有些事,我們不管。”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想管的是哪些事?”林熠問道:“金牛宮瓶瓶罐罐全被人砸爛摔碎了,你們四個能得什么好處?”

  金戰雁道:“你知道了也沒用。”

  林熠微笑道:“但至少我能猜一猜,對不對?譬如說,你們背后還有什么人;譬如說,你們四個在幕后待的太久,也想坐一坐金裂寒身后的位子。”

  金褐四雁默然。活了兩百來年,若連言多必失的道理都不懂,他們就不是戰無不勝了。

  “你回來干什么?”金裂寒忽然開口道:“想看我笑話,還是要幫我?”

  “眼睜睜看你受人算計,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林熠回答道:“不如讓我先算計算計別人,可能會更有趣一些。”

  “你走吧,在這里只是多余。”金裂寒徐徐道:“我不想你娘死后,還要為這件事情痛恨老夫。”

  “你以為我會傻到回來送死么?”林熠笑道:“你是我娘親的,別的人,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把你帶走!”

  金裂石沉默著,凝視林熠的笑容,竟也笑了,說道:“好!如果老夫要死,也一定要留給你來殺。別人,都不行!”

  “我知道你是誰了─”一聲清脆驚詫的呼喊穿透大廳,花纖盈錯愕地叫道:“你、你居然會是金城舞!”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林熠聽得懂。但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發出疑問,“轟隆”一響,廳門已被震飛,一群人纏斗著,呼喝著湧了進來。

  混亂里就聽見白老九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到底誰是自己人,誰是該殺的?”

  白老七興高采烈地答道:“不管他,看誰不順眼,咱們兄弟就干他姥姥的!”

  在他們身邊,既有青木宮的高手,也有金牛宮的部屬,亂戰一團,誰也不知道在和誰打,只曉得拼命地廝殺。

  楚凌宇保護著黎仙子,緊隨在邙山雙聖的身后也踏入廳中,這場仗,是他有生以來打得最沒名堂的一次,稀里糊塗就被卷進戰團,偏偏身邊還有邙山雙聖這兩位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黎仙子也仿佛失去了理智,所以,他想不打都不行。

  看援兵趕到,鄧不為精神一振,招呼道:“木仙子,先殺金城舞!”

  他真的不笨,很明白金城舞在金裂寒心里的分量,只要殺了這個小子,金裂寒必然心神大震,難以冷靜,接下來就會好辦多了。

  果然,金裂寒的眼中,爆出一簇銀白色的精光,有如實質刺向鄧不為,滾雷般的聲音喝斥道:“你動他試試!”

  在他心神一晃間,金褐四雁生出感應,同時出手。

  焚金掌、赤蓮槍、紫酥手、點石成金指,不用看,金裂寒閉起眼睛,都能曉得它們的路線和變化。但曉得是一回事,能不能擋住卻是另一回事!

  寬闊厚實的肩膀微微一聳,背后響起“叮─”的長鳴,烈陽怒紅終于出手了!

  “吭!”槍尖點中焚金神掌,槍桿掃開紫酥手。閃過身,赤蓮槍從肋下走空。而金勝雁的點石成金指卻已無聲無息地點到后腦。

  “呼─”銀白色的卷發沖天飛舞,像一蓬大旗西風漫卷。

  金勝雁細長的手指戳中亂發,宛如將手探入柔波,卻有一股灼熱難當的魔氣順指反噬,令他揚聲吐氣,飛身卸力!

  轉瞬間,漫天攻勢盡消。光瀾罡風里,重露出金裂寒偉岸的身軀,橫槍傲立、面色冷峻,吐了口濁氣低喝道:“再來!”

  “嗚─”烈陽怒紅發出怪獸般的低吼,平腰橫掃席卷方圓三丈。空中舞動出一團金色槍影,裹起雄渾霸道的氣流,形成一柱亂云崩裂蔓延。

  他面對金褐四雁,竟用一招“蕩槍式”以一攻四,睥睨群倫!

  “砰砰砰砰─”幾乎同一時刻,金褐四雁各接一招,卻誰也不能止住烈陽怒紅洶湧澎湃的攻勢。

  抽槍一轉,烈陽怒紅“啪啦啦”怒吼,“幻槍式”顫動出四道光飆分襲而至,取的,仍是金褐四雁的胸膛!

  賓服十七槍,招招為攻生死立判,把殺意和氣勢發揮到最烈的頂峰。

  金褐四雁的眼里,不約而同閃過驚訝與凝重,他們預料到金裂寒會很強,卻沒有想到,二十年沉寂不出的金裂寒,竟能一強至此!

  好在時間很公平,也給了他們不多不少二十年的工夫,讓他們有底氣再接下這一招“幻槍式”。當金勝雁用點石成金指激開槍頭,重新穩住陣腳的時候,竟發現,他們四個人已不知不覺向后退出三丈,把金裂寒圍在正中。

  三個回合里,除了第一招,是他們趁著金裂寒心神微分搶先出手之外,后面的兩次,居然都是金裂寒在攻,他們在守!

  “這個小子,確實了不起!”金褐四雁的心底,生出一聲由衷而矛盾的贊嘆。

  “吭!”金裂寒長槍拄地,銀色卷發飛舞,燃起火焰的眼睛,更像另一柄可怕的烈陽怒紅掃視四人,平緩語氣道:“很好,你們也沒辜負這二十年的光陰。”

  金戰雁的心頭湧起一絲氣餒,初始的氣勢,已被金裂寒縱橫跌宕的槍勢一掃而空。這個小子的修為,還全都是拜他們四人所賜。

  金勝雁卻在冷笑,緩緩道:“你的賓服十七槍威猛無儔,確實厲害。可惜太耗真元,十七槍盡發之后,看你還有什么資本站在此處!”

  金裂寒蔑然一笑,道:“殺人的槍法,有一式就已足夠。十七槍,實在太多了些。早在十年前,賓服槍法就只剩下十二式,如今更只有七式!”

  七式!金勝雁的心一沉,深吸一口氣道:“恭喜。”

  金裂寒傲然道:“不必,請你們再接我這一招”橫槍式“!”

  話落槍出,團團光瀾再次將五個人的身影淹沒吞噬。

  “天啊,怎么會是這樣?”那邊的林熠哀嘆道:“不單要和人斗,還要跟畜生打,我的命真是苦啊─”

  鄧不為和木仙子很看得起他,雙雙出動夾擊狂攻不說,那頭千年血貍上竄下跳,在周邊游走不時偷襲,弄得林熠頭大十分。

  該死的青丘姥姥,今天不曉得是放假了,還是存心要看戲,聲息全無。

  幸好,他也不是以前的林熠,不然,是否能接下鄧不為和木仙子的聯手十招也是問題。

  心寧仙劍對著鄧不為的長槍、木仙子的冷劍回風舞柳,風雨不透,利用奇遁身法不斷閃展騰挪,全力周旋。

  他終是有失算的地方,沒有料到金裂寒會被憑空多出的金褐四雁羈絆住。這場搏弈,已經很難說最后的贏家會是誰。

  血貍覷到機會,再次撲上。林熠揮手打出一支璇光斗姆梭,將這畜生迫退,但木仙子和鄧不為又雙雙殺到,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正傷腦筋的時候,頭頂傳來“吱吱”的猿啼。

  大廳里金裂寒的部屬、鄧不為的心腹、再加上青木宮的人馬,和金裂石的殘部,早已混戰一團不可開交,沒有人注意到,被鄧不為轟碎的屋頂上,探出一顆金毛魁猿的小腦袋。

  但這一聲聽在林熠耳朵里,比百靈鳥的叫聲更悅耳,他無暇抬頭,欣喜道:“小青,替我把這只黑貓趕跑!”

  小青沒理他,懶洋洋地坐在橫梁上,伸手在濃密的絨毛里捉虱子。

  林熠討好道:“咱們也算老朋友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等打完這仗,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可惜小青是母猿,似乎對酒並不感興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好啦,小姑奶奶,別擺架子啦。”林熠口不擇言道:“回頭我給你找個公猿作伴,這總行了吧?”

  小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仰著小腦袋“咕嚕嚕”發出一陣清亮的長嘯,飛撲向血貍。

  血貍一向在陸上稱王,從沒到冥海混過,對這么一頭小小的金猿並不怎么看上眼。

  它嘶吼一聲,銳利的前爪抓向小青,一心要將這只不識好歹的小家伙撕成碎片。

  可剛觸及小青光滑柔順的絨毛,卻頓時滑開,反有一道強勁的魔氣震得它手爪生疼。

  小青身軀一扭,迅捷無比地一抓,在血貍的后背上拉出三道長長的血槽。

  血貍負痛狂吼,向前激竄,就聽見木仙子叫道:“小心,這好像是冥海金猿!”

  提醒得也稍晚了一點吧?血貍忍疼抱怨,一雙小眼恨恨瞪著小青,發出呼呼低吼。

  小青一點也不在乎對方色厲內荏的威脅,向血貍招招小手,鼓勵它再來。

  血貍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它暴嘯變身,瞬間幻化出龐大的身軀,相比小青,宛如一座巨大的山峰,雷霆萬鈞般壓來。

  小青的身上似乎又癢起來了,慢悠悠從額頭拔下一根淡青色絨毛,“啪”地彈出。

  這算什么打法?血貍聽說過灑豆成兵,但不曉得拔下一根毛會變出什么?

  那根青色絨毛在空中綻開,化作數百道絢麗的光刃,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射向血貍。

  血貍大吃一驚,它左躲右閃、上竄下跳。可是依舊擺脫不了遍體鱗傷的厄運。漂亮的皮毛上,被光刃無情地割開一道道血口,魔血泉湧,血肉模糊。

  它連叫冤的力量也沒了,頹然墜落,重重摔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氣還在掙扎。

  木仙子見愛獸重傷,睚眥欲裂,竟舍下林熠仗劍殺向小青,厲喝道:“畜生,找死!”

  林熠壓力驟減,他並不擔心小青。這頭金猿的厲害,尚超過小金,除非來的是三聖五帝這樣的人物,否則誰都很難拾掇下它。

  調勻氣息,林熠微笑道:“鄧總管,你也忒笨了。咱們拼得你死我活,最后卻要為青木宮做嫁衣,究竟值不值得?”

  鄧不為面色鐵青,低哼一聲沒有回答,手上長槍舞動更急。

  楚凌宇護在黎仙子身旁,從容揮灑。

  眾人嘗到了這位正道年輕一代翹楚的苦頭,亦不敢再過分緊迫。

  畢竟楚凌宇他們只是外人,若非邙山雙聖和黎仙子率先動手,他們又何必去招惹這一堆刺頭。

  忽然花纖盈從楚凌宇身后冒出來,低聲道:“別打了,快跟我走!”

  楚凌宇一怔,問道:“去哪兒?”

  花纖盈道:“你別管,跟我跑就是了。”

  “你不管木仙子他們了么?”楚凌宇問道。

  “就是她在我才要跑,”花纖盈振振有辭道:“難道等著留下來嫁人么?”

  楚凌宇還未來得及回答,兩名金裂寒的部屬發現花纖盈,呼嘯擁來。

  楚凌宇不願傷人,只招架閃躲,不讓對方傷到花纖盈,可一轉頭,黎仙子已沖到前面了。

  他急忙叫道:“七兄、九兄,照應黎仙子!”

  邙山雙聖殺得興起,哈哈笑道:“沒問題,包在咱們兄弟身上!”

  花纖盈藏在楚凌宇身后叫道:“楚大哥,你到底走不走?”

  楚凌宇苦笑道:“你叫我大哥,我就立刻頭皮發麻!你當我想蹚混水么?但我一走,他們怎么辦?”

  花纖盈道:“邙山雙聖那么厲害,有誰傷得了他們?你不走,我一個人先逃了!”一轉身,掠出大廳,竟真的跑了。

  楚凌宇一驚,青木宮與金裂寒的人馬水火不容,花纖盈萬一落到這些人手里,有死無生。他看了眼黎仙子與邙山雙聖,見這三人足以自保,才苦笑著追了出去。

  楚凌宇前腳剛離開,鄧宣后腳踏入大廳。誰也沒在意他什么時候離去過,也不在乎他是否又回來,除了鄧不為親子的身分外,鄧宣在眾人的眼里並沒有多大價值。

  但在鄧宣身后,還站著十六個人,十六個手持弓弩的新招部下。

  他沖近鄧不為大聲叫道:“爹爹,你真要和外公死拼到底么?外公完了,金牛宮一樣也要完蛋。快收手吧,宣兒求你了!”

  鄧不為已落下風,暴躁叱喝道:“滾開,添什么亂!”

  鄧宣一顫,終忍不住眼中的熱淚,哽咽道:“爹─”

  鄧不為煩透了這個窩囊兒子,不耐道:“哭什么,回你娘身邊去!”

  鄧宣默默退開,閻九走到身后低聲問道:“孫少爺,我們該怎么辦?”

  鄧宣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上百個熟悉的身影,在舍生忘死的自相火拼,看到外公在金褐四雁的圍攻中苦苦支撐,也看到林熠和父親上下翻飛的身影。

  他擦干淚水,目光突然變得堅強冷靜,徐徐道:“對準青木宮的人,射!”

  命令一下,十六張蓄勢待發的爆蜂弩齊齊激射。

  只是,這次弩匣里裝的不再是普通的鋼箭,而是經過靈符加持的索命魔弩!

  黑云卷湧,每支爆蜂弩中分別射出三支弩箭,合在一起就是四十八支,分別向著激戰中的不同目標掠去。

  弩手以意念驅動爆蜂弩,鎖定目標,根本不擔心混亂中可能的誤傷。每一支弩箭也果然像生出眼睛一般,精確地尋找到獵物,用近乎肉眼難以企及的速度,爆發出致命一擊。

  有人用掌風劈蕩,卻發現掌落時箭已在胸;有人輕靈的閃躲,卻不料弩箭隨之折轉如影隨形。

  當箭頭接觸身體的一剎,亮起耀眼的紅光,轟然巨響中弩箭爆裂,在體內炸開。

  頓時大廳里血光四濺,十六名青木宮高手立斃當場。殘斷的碎肢漫天飛舞,地上未干的血泊又被濺上新一層的熱血。

  木仙子駭然而望,淒厲大笑道:“鄧不為,你生的好兒子啊!”

  鄧不為驚怒交集,喝罵道:“小畜生!你在作什么?”

  血霧彌漫,一滴熱熱的血珠飛濺到鄧宣臉上。

  他沒有回答,眼眶卻再次濕潤。

  這一天,充滿血與淚,交織起的恩怨已讓他無力承受,卻又不得不面對。

  猛一咬牙,再次命令道:“射!”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續集

  下集預告:

  大廳之內火拼連連,金裂石父子相殘,鄧不為翁婿爭鋒,最后連多年沒有消息的金褐四雁也齊齊出動了。

  青木宮與鄧不為聯起手來,欲置金裂寒于死地,危急時刻林熠終于現身。

  大戰之后,金牛宮滿目瘡痍。正當所有人都以為終于能夠稍稍喘一口氣的時候,林熠驚訝地發現,陰謀的背后還有陰謀,自己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險惡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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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一章 裂寒  

  “砰砰砰砰─”大廳里炸開一蓬蓬血霧,大理石的地面發出瑟縮顫栗。

  這次青木宮的高手已經有了防備,但弩箭依舊鉆入九個被鎖定的倒霉蛋體內,爆裂開血肉腑臟,碎骨炸筋。

  爆雷符強大到近乎恐怖的轟擊,令這些青木宮高手一旦中箭,連重傷不死都成為奢望。

  率領部下殺入大廳的青木宮總管花千重,痛怒交集,厲喝道:“跟我來!”振劍凌空飛撲鄧宣。

  十六名爆蜂弩手列成環陣,將鄧宣保護在中心,看到花千重與四名手下,不顧一切地殺到,齊齊發射。

  “嗤嗤”密箭如雨,花千重耳朵里聽到身邊接連發出的轟然巨響,知道四名手下已經兇多吉少。他磕開三支弩箭,沖破爆蜂弩織起的第一道防御網,掩襲而至。

  鄧宣雙手一翻,多了一把銀光閃爍的爆蜂弩,“咔吧”扣動機關,心神鎖定花千重,七支弩箭雷霆呼嘯,化作黑色的光束宛如流星經天,飛射向花千重。

  花千重大吃一驚,暴聲呼喝,揮劍揚袖,在身前激蕩出一道耀眼光采。

  “砰”的爆響,一支弩箭將花千重的大袖炸得碎裂成粉,露出血肉模糊的赤裸左臂。以他百年精純魔功護體,也沒擋住爆雷符石破天驚的凌厲轟擊。

  鄧宣眼中露出罕有的冷靜與鎮定,第二次扣動機關。他的爆蜂弩匣中裝有四十九支短箭,這一次又激射出其中七支。

  花千重的氣勢已臨近枯竭,再也無法抵擋第二波的爆蜂弩轟擊。他大喝一聲不得不沖天飛起,閃躲開向自己激射而來的九抹金光。

  然而,爆蜂弩也尾隨他向上飛掠。花千重“草木一秋”的身法雖然爐火純青,迅捷空靈,可論速度到底拼不過身后的九支短箭。

  不管他怎樣改變方向,左右騰挪,弩箭依舊越追越近。萬般無奈,他只好咬牙回身,誓死一搏。

  “砰!”的一聲,花千重的半截左臂炸飛而出,被氣浪高高拋到空中,灑濺下一道殷紅熱血。

  花千重面慘如金,全身浴血,左肩血淋淋的斷肢吊在身上無力震顫,“哇─”噴出一口箭血。

  眾人目睹此景,無不駭然驚呼。

  身為青木宮三木七花十大頂尖高手之一的花千重,在爆蜂弩的兩輪轟擊之下,狼狽如此,誰還敢直攖其鋒,誰還敢小覷鄧宣!

  鄧不為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怒罵道:“小畜生,還不快住手!”

  鄧宣像是換了一個人,立在爆蜂弩隊的中心,鏗然道:“爹爹不停手,孩兒也不會停,就將這大廳里的青木宮高手全部殺光!”

  鄧不為沒有料到一向聽話懦弱的兒子,會突然變得強硬,居然敢和自己頂嘴。他又驚又怒,心神大亂,被林熠的心寧仙劍殺得步步后退,難以招架,再沒有閑暇去教訓自己的寶貝兒子。

  他血紅的雙眼恨恨緊盯林熠,咬牙切齒道:“金城舞,都是你干得好事!”

  林熠笑吟吟道:“我要是你,看到自己的兒子脫胎換骨,一鳴驚人,心里不知該有多開心。閣下不喜反怒,實在有些奇怪。”

  鄧不為心知肚明,經此一戰,鄧宣和青木宮的血仇是徹底結上了。

  而他作為鄧宣的老子,恐怕也讓花千迭、木仙子等人一並恨上。縱然今天能殺死金裂寒,奪得金牛宮宮主之位,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此刻再被林熠冷嘲熱諷的一通譏笑,他胸口氣血洶湧,猛然低哼從嘴角溢出一縷紫紅色的淤血。面前銀光一閃,清冷如月的心寧仙劍已經抵到咽喉。

  鄧宣驚呼道:“舅舅,別殺我爹!”

  鄧不為怒罵道:“小畜生,你現在想起我是你老子了么?”可在林熠劍鋒的緊迫之下,身軀緊繃不敢有絲毫的異動。

  林熠左手凌空飛彈,制住鄧不為經脈,微笑道:“好姐夫,還不命令你的手下住手?”

  鄧不為把頭一偏,不屑哼道:“有種殺了我,想教鄧某聽你的話,等下輩子吧。”

  林熠也不生氣,說道:“我原本指望你能聰明些,誰曉得,到頭來還是一個頑固不化的胡塗蟲。青木宮三百余名高手,真是來幫你爭奪宮主寶座的么?一卷《云篆天策》便能讓他們不惜血本的替你賣命?甚至不怕你成功后反悔抵賴?”

  鄧不為還是一哼,緊閉雙唇不吐一字,臉上神色看不出多大變化。

  林熠嘆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吧,讓我抓個人來替你問個清楚!”抓起鄧不為擲向鄧宣道:“看住你爹,別讓他氣得咬舌根自殺了!”

  一縱身,林熠迎上花千重笑嘻嘻道:“花總管,咱們好好聊聊。”

  花千重剛把斷臂包扎停當,一腔郁悶的怒火正愁沒地方發洩。看見林熠主動湊上來,獰笑道:“好啊,老子用「夜林劍」

  和你好好聊!“他捏動劍訣,臉上青光乍現念動真言,夜林劍光華暴漲,鏗然鏑鳴,竟然是要發動“萬木參合訣”。

  林熠睜大眼睛道:“不會吧,一見面就要和我拼命?唉,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都招誰惹誰了,犯得著花總管念起萬木參合訣么?”

  你苦命?老子的胳膊才苦命呢!花千重無比郁悶地咒罵道,口中低喝一聲:“咄!”身劍合一青霧縈繞,幻化出千百束銳利弧扁,勢若奔雷直射林熠。

  林熠既不揮劍招架,也不抽身閃躲,揚手射出一道五彩光瀾道:“下來!”

  花千重還真聽話,矮墩墩的身軀,從空中驟然墜落,結結實實摔回地面。

  漫天的劍光瞬間消失,花千重身上被錦云絲帶牢牢捆住,如同情人的臂腕纏綿繚繞,無法動彈。

  林熠笑嘻嘻道:“咦,你也太老實了。我隨口一說,花總管還真的下來。只是也不用這么心急往下跳嘛。那么高摔疼了沒有,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花千重氣得要吐血。對方趁他的劍勢將展未展之際突然出手,形同偷襲般射出一條稀奇古怪、偏又厲害無比的絲帶,擊破他的御劍訣捆綁上身,令他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身子已莫名其妙地從高空摔落。

  兩個青木宮的高手看到花千重被擒,怒聲揚劍沖了過來。

  林熠對他們可就沒對花千重那么客氣了,揮手打出一道釋青衍煉制的“天罡震雷符”,“轟隆”震響,將對方炸得粉碎,著實稱得上殺人于彈指無形間。

  其它青木宮部眾見狀,哪敢再來送死,紛紛往周邊躲閃。

  林熠提起花千重,走入爆蜂弩隊圍起的圓陣中,將他在鄧不為身前一放,微笑道:“花總管,麻煩你對鄧總管好好介紹一下,貴宮這次突襲金陽堡的大計。”

  花千重冷笑道:“老夫知道的,鄧總管也都清楚,有什么好介紹的?”

  林熠耐心道:“沒關系,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是當時忘記了向鄧總管交代的?”

  花千重把眼閉上,不發一言。

  林熠搖頭道:“你一定是記性不好,看樣子需要在下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花千重的身軀猛然一顫,滿臉血紅肌肉牽動不止,腰腿蜷曲顯得痛楚無比,口中竟然禁不住發出低聲的呻吟。

  鄧不為大感奇怪,花千重是個硬挺冷酷、胳膊斷了都不皺眉頭的人物。一條絲帶捆縛在身,居然會讓他痛楚失態成這樣,不由讓人驚駭。

  林熠這些日子以來結交熟識的,從龍頭到青丘姥姥,從云怒塵到巖和尚,無一不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大師級人物。

  所謂近墨者黑,他原本就是一個不拘常理、玩世不恭的人,此刻動手逼供自然也是毫不手軟。

  錦云絲帶中的“夏蟲冬冰蠱”一點一滴地滲入花千重體內,那種痛苦絕非常人可以想象,讓他恨不能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部挖出來扯碎撕爛。

  林熠滿是同情道:“你想起什么來了么?鄧總管似乎等得有些著急了。”

  鄧不為心中暗罵道:“臭小子,是你心急了才對吧?”

  花千重雙手深深插入堅硬的大理石地面,拉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印痕,嘶聲低吼道:“小兔崽子,有種你就殺了老子!”

  林熠搖搖頭,道:“我要是殺了你,不免還要費一番手腳去抓木仙子。好男不和女斗,你也不想讓她品嘗這種酷刑滋味吧?”

  花千重不寒而栗,心理防線終于徹底崩潰,額頭冷汗不斷地滴落著道:“我說!”

  林熠俯下身,側耳問道:“你在說什么,這廳里好吵,我聽不清楚!”

  花千重對準林熠耳朵,提起音量用最高的嗓門吼道:“我說!這回青木宮兵分五路,潛伏在龍首山中,就是想趁鄧不為和金裂寒拼得兩敗俱傷后發動突襲,一舉摧毀金牛宮。這一下,你聽清楚吧?”

  他的聲音猶如炸雷,在大廳里嗡嗡回蕩。不僅林熠和周圍的人聽見了,那些鄧不為的心腹和金裂石的殘部也聽到了。

  這些人不由自主地放緩動作,彼此面面相覷,無聲地進行著交流。

  如果鄧不為的勢力還在,或許能鎮住局勢。可惜現在群魔無首,連裘一展也深深為花千重所說的話驚駭不已,更遑論別人。

  畢竟,無論如何內訌,牽涉的只是金牛宮一家之事。而青木宮的外侮,卻讓這些人感覺到同仇敵愾。

  林熠揉著耳朵抬起身子,喃喃道:“好大的嗓門,差點把我耳朵給震聾。”轉首向鄧不為微微笑道:“鄧總管,你怎么說?”

  鄧不為望見裘一展等人臉上的震驚與憤怒,明白大勢已去。這個時候,即使他再下令要求手下頑抗,那些人心中亦必定會生出更加強烈的反感和不屑。

  他長嘆一聲,苦笑道:“金城舞,我不得不向金裂寒認輸。因為他有一個爭氣的好兒子,而我卻沒有!”

  林熠輕笑道:“你又錯了。鄧宣遠遠比你想象中的出色,可惜你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也太小看他了。現在,麻煩你下令倒戈吧。”

  鄧不為猶豫片刻,說道:“我知道,我已經完了。但要我下令,你必須答應鄧某最后一樁事。保護好宣兒母子,我的事與他們無關,不要再牽扯到他們頭上。”

  鄧宣激動地叫道:“爹,您不會有事的。咱們父子齊心協力,把青木宮的人趕出金陽堡,外公一定會原諒你的!”

  鄧不為搖頭道:“他連嫡親的弟弟都逼死了,又怎么會放過我?”

  林熠深吸一口氣,肅容道:“你放心,即使你不提這個要求,我也會做到。”

  鄧不為寬慰一笑,運功出聲道:“裘老,讓大伙兒都住手吧,不要再自相殘殺了!”

  裘一展接令高聲叫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大廳里頓時安靜了許多,除去二十余名青木宮的部屬,其它的人都已停止打斗。

  木仙子被小青耍得狼狽不堪,披頭散發“仙子”風韻蕩然無存,怒不可遏地喝問道:“鄧不為,你這是什么意思?”

  鄧不為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把青木宮得罪到家了。他把心一橫,冷冷道:“花千重的話是什么意思,鄧某現在就是什么意思!”

  木仙子心里一虛,突然發覺自己身邊的人其實不多。大廳里無數道輕蔑與仇視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而青木宮僅存的部屬已不到二十人。

  正在這時,廳門外有人哈哈笑道:“好吧,既然大家撕破了臉,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一名花衣老者率著四十余人走了進來,正是三木七花中的木真君。

  木仙子見強援趕至,底氣又足,叫道:“來得好!”

  林熠發現裘一展等人面現躊躇,曉得他們在擔心什么,朗聲說道:“在下代金宮主在此立誓,凡此刻改過自新,效忠金牛宮者既往不咎,絕不食言!”

  木仙子咯咯笑道:“你是誰,他們憑什么要聽你的話?要殺他們的是金裂寒,你又憑什么說不?”

  鄧宣驀然跨前一步揚聲道:“裘爺爺,金四叔,別聽這妖婦蠱惑!咱們自己人拼得還不夠么,難道一定要讓青木宮來撿便宜?就算外公將來不容大伙兒,大不了我和爹帶著你們遠走高飛,另闖天地。總好過被人利用,自毀家園!”

  鄧不為的眼里閃過神采,大聲道:“說的好,宣兒!”

  木真君嘿嘿冷笑道:“臭小子,老夫先折了你的翅膀,看你還能高飛到哪兒去!”飛身騰空,如一頭碩大的蒼鷹撲向鄧宣。

  木仙子急忙叫道:“三哥,小心他們手里的魔弩!”

  不等木真君回過神來,面前烏芒閃動,數十支弩箭厲聲呼嘯,鋪天蓋地地射來,速度快到極點。

  “砰─”血霧迸散,他的雙腿先是鉆入一陣巨痛,隨后一輕,已經被硬生生轟碎,慘叫一聲幾乎疼昏過去。

  他身后的四十多名部下見狀,暴起黑云般壓向爆蜂弩隊。

  鄧宣振聲喊道:“外辱當頭,就當同仇敵愾!裘爺爺,金四叔,你們還等什么?”

  裘一展縱聲喝道:“殺─”率先沖出,直奔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木真君。

  廳中混戰再起,卻再沒人搭理邙山雙聖與黎仙子。白老九問道:“小狐貍,妳說我們該幫哪邊?”

  黎仙子不假思索道:“忘了玉茗妹子的百花園是毀在誰手里了么?今日便殺了那妖婦,為死難的姐妹討回一半的血債!”

  邙山雙聖在昆吾山時,受玉茗仙子照顧頗多,對這位溫柔善良的少女十分喜愛,聞言雙雙叫道:“正是,老子要活劈了那妖婦!”齊齊向木仙子掠去。

  而不論周圍局勢如何跌宕起伏,驚心動魄,金褐四雁的心神始終緊緊專注在金裂寒身上。

  面對金裂寒,任何一點疏忽與分神,都將招致萬劫不復的厄運。這一點,許多已死的人,已用生命作為代價驗證過了。

  金褐四雁當然不想步他們的后塵,尤其是在頂過金裂寒數輪暴風驟雨般的攻勢,逐漸占據了上風的時候。

  烈陽怒紅還在飛舞,金裂寒還在戰斗,他們不敢也不該有絲毫的放松。

  更令金褐四雁苦惱的地方卻在于,其實他們內心並不想真的殺死金裂寒。然而對方的強橫,使得他們已經沒有把握控制住戰局,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無法把握。

  他們有十足的理由,放棄這場玉石俱焚的慘烈搏殺,卻只有一個理由必須絕望地堅持下去。而他們,也只能無可奈何的選擇后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圍攻不止。

  烈陽怒紅,已出六式,只剩下最后一擊“裂槍式”未曾現身。金裂寒槍勢籠罩的空間,不斷地被金褐四雁蠶食,逐漸壓縮到三丈方圓之內,金槍的光芒愈發熾烈。

  “砰!”金不雁的紫酥手掃中金裂寒背心,衣衫碎裂露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淤紫色手印,由濃而淡向四周擴散。

  金裂寒的身軀晃了晃,仰天噴出一口熱血,順勢振槍挑出,刺穿金無雁的肩頭。

  金無雁悶哼撤身,赤蓮槍交到單手,與另外三老並肩佇立,漠然道:“好槍法!”

  金戰雁搖頭道:“可惜,已是強弩之末。你的經脈已遭紫酥手重創,何苦再強撐不退?金陽堡大局將定,跟我們走吧!”

  金裂寒急促的呼吸已無法掩飾,銀色的卷發中蒸騰起淡淡水霧,烈陽怒紅斜背身后道:“我還沒倒下!”

  他的肌膚上緩緩泛起一片奇異的金色光暈,全身就像鍍了一層金漆,汩汩流動染亮金槍銀發,雙目迸射出強烈而詭異的光簇,罩定金褐四雁。

  背脊上的紫色傷痕迅速退淡,被金芒覆蓋,光潔緊繃的肌膚,就像從沒受過傷一樣。頭頂的水霧更濃更密,卻也閃爍起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華,猶如怒云澎湃,驚濤拍岸,向上空升騰盤旋。

  一股若有若無的魔意磅@洶湧,恍惚里有千軍萬馬的金戈沸騰,有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魔神低吼,像一道風,更像百雷轟鳴,沖擊著金褐四雁的靈臺。

  氣機牽引,金褐四雁齊齊色變。不約而同地,低低長吟從嘴唇里迸出金鐵般鏗鏘凝重的呼嘯,身形向后一退再退,竟似不能抵擋金裂寒那雙魔光迸射的眼睛。

  “哼─”金褐四雁不分先后地從嘴角逸出一縷淤血,晃動的身軀終于在距離金裂寒五丈遠的地方站定。蒼白的額頭,首次出現了一滴滴細小的冷汗,面頰上泛起一層妖艷的紅暈。

  “金典梵章!”金勝雁的語氣里不知是震駭還是嫉妒,緩緩迫出胸口的濁氣,全力抵抗著金裂寒魔意的沖擊,沉聲說道:“竟然真的讓你練成了!”

  金裂寒的表情桀驁而自負,目光倏忽從金褐四雁的身上移開,射向屋頂洞口現出的無盡蔚藍天空。

  這一刻,他深深體悟到,自己的心魔終于超越了自身,攀升向另一個嶄新的境界。

  “這都是拜四位所賜,教我從千鈞一發的空明心境中,參悟到金典梵章最后一篇的奧義。”金裂寒微笑道。

  在他臉上展現笑容的一瞬,所有的桀驁與自負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空逸與自在之情。

  緊迫的魔意隨之消退,但更恐怖的氣勢與壓力接踵而來,將金褐四雁的身軀牢牢鎖定在原地。

  彷佛只要他們一抬手,一眨眼,全身上下就會遭受到烈陽怒紅無孔不入的驚天一擊。在對方強大得近乎不可思議壓迫中,千瘡百孔,碎為粉塵!

  金戰雁的神色里忽然湧出一絲惋惜,嘆息道:“可惜,你的修為進展太快,已無法控制泛濫的魔意。如果立刻閉關靜修,由我們四人襄助逐步消解,十年之內必定能跨越過心魔,晉升為堪與三聖五帝並駕齊驅的一代宗師!”

  金勝雁道:“但如果你與我們死戰不退,縱使贏了,也難逃魔意噬心、功散形銷的結局。你─是否可以重新考慮我們的建議?”

  金裂寒一笑,悠悠道:“朝聞道,夕死無憾!我既已參透金典梵章最后的一步,此生無憾,死又何妨?”

  金褐四雁互相對視,終于下定最后的決心。

  金戰雁頷首道:“你該清楚,剛才我們四個人為避免兩敗俱傷,並沒有用盡全力。”

  金無雁接著道:“但現在,你的修為已超出我們能夠掌控的范圍太多。我們只有毫不留手的竭力一搏,以求自保。”

  金不雁搖頭道:“這是何苦來哉?你,多加小心吧!”

  金勝雁最后一個說道:“我們,要出手了!”

  話音落地,金褐四雁同時動了。

  這次,他們不再施展各自浸淫苦修了將近三個甲子的絕學,而是發出同樣的一招“金闕沉意”拳!

  虛空中幻舞出上千的金色拳影,剎那宛如天崩地陷,日月齊暗,所有的光采都失去顏色。人們的眼睛里只存在這虛迷朦朧的光瀾,十丈之內的身軀不約而同飛跌出去,在半空中轟然爆裂。

  聲音、氣流、光亮、意念─一切的一切彷佛都被金瀾吸收吞噬,再無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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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絕響

  “轟─”在漫天的金瀾里,猛然亮起一團奪目的光采。像是彩霞中烘托而出的旭日,一任周圍絢爛的華采,卻依舊無法遮掩住它的萬丈光芒。

  烈陽怒紅應聲寸斷,裂碎成數百片指甲般的光斑,從金裂寒的身后爆射出來。

  “裂槍式”,原來是這樣一記恐怖殺招,與敵偕亡。它把金裂寒所有的真元抽之一空,完全傾洩進他的槍中、他的心中,只為這石破天驚的最后一擊!

  兩團濃烈的光瀾轟然激撞,龐大驚人的罡風“咔咔”割裂轟碎周圍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物。

  地面,像經歷了隕石的撞擊,陷入一個方圓十丈、深過三尺的凹坑;屋頂的瓦片與橫木摧枯拉朽地坍塌崩裂,簌簌抖落。

  金褐四雁的身軀朝著四個不同的方向彈射飛退,上下翻飛旋轉,竟似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

  一溜血線在他們掠過的地面上灑落,殷紅恐怖。

  金裂寒穩穩的立在原地,雙腳深深陷入大理石中。他身上連一絲衣衫的破損都沒有,彷佛未曾在這場曠古爍今的對決里受到絲毫傷害。

  只是,雙手已空,烈陽怒紅沒有了,從此成為傳說中的回憶。

  金戰雁重重撞上一根朱紅立柱,“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滑落回地面。

  他遍體鱗傷,每一道傷口內都鑲嵌著一枚烈陽怒紅的碎片,不斷切割著他痛楚的神經。他緩慢而無比艱難地吐了口氣,站直身子望向金裂寒,臉上閃現出一抹欣喜與滿足,喘息道:“原來,這就是裂槍式!”

  金裂寒的嗓音里終于透出疲倦的意味,輕點著頭回答道:“謝謝你們!”

  金戰雁苦澀一笑,道:“不謝!我們能夠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到裂槍式的終極一擊,同樣不枉此生!”

  “可惜,烈陽怒紅不在了。”金無雁徐徐道:“裂槍式驚鴻一現,從此絕響!”

  金裂寒淡然微笑道:“我已不再需要它,真正的烈陽怒紅已在我心中!”

  “無槍式!”金勝雁顫巍著從地上站起,失態地低呼道:“從此賓服七槍只剩一式!”

  “但這一式,卻再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了。”金勝雁的話里隱露憂傷,接口道:“成為絕響的,不止是一把烈陽怒紅!”

  金裂寒依舊笑道:“那又如何,就這樣不是已經足夠,已經很好?”

  金戰雁劇烈咳嗽著,嗆出一灘血沫,暢快地長笑道:“不錯,的確已經很好了!”

  金勝雁嘆道:“我們二十年苦修,終究還是殺不了你。曲終人散,也該走了!”

  金裂寒頷首道:“四位走好,恕我不能遠送。”笑談之間,沒有半分的敵意與冤仇,滿是依依不舍的別情與珍重。

  金戰雁搖搖頭,道:“將來,讓你的選定的那個人來找我們。但願,他能有你五分的天賦資質,不會令我們失望。”

  金裂寒鄭重其事地頷首道:“多謝。不久之后,一定會有人代我來拜訪四老!”

  金勝雁哈哈一笑,縱聲道:“痛快、痛快,痛快極了─”笑聲中身影從人們的視線里一晃而逝。

  金戰雁苦笑道:“這個老四,每回開溜總是他走在最前頭。”慢悠悠走向側門。

  金無雁注視金裂寒,沉聲道:“你真的不怨恨我們?”

  金裂寒大笑道:“為什么要怨恨?這樣的結局,不是比我原先預料的更好?”

  金無雁無語點頭,跟在金戰雁身后隱入后廳。

  金不雁唏噓道:“人間二十年,恍如一夢中,不如歸去,還我天心!”蹣跚著,消失蹤影。

  廳內大局已定,青木宮入侵的高手或死或擒,不到三成在木仙子拼死抵抗下退,走到廳外,已不足為患。

  然而金裂寒與金褐四雁一戰,這樣戲劇化的收尾,卻是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金褐四雁究竟為什么要背叛金裂寒,更成為一個謎題。

  鄧不為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目睹了金裂寒和金褐四雁對決的全過程,內心充滿驚駭與敬畏。假如不是金褐四雁臨陣倒戈,假如不是自己被金城舞早一步擒下,面對金裂寒烈陽怒紅的無籌一擊,他根本不敢存有任何的生望。

  一抹冷汗生出,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金裂寒目送金褐四雁走遠,依然一動不動站著,雙手負在背后,身上的金色光暈慢慢消隱,背脊上又露出那道紫色的手印。

  “哼!”他的身軀猛烈震顫,好似隨時要摔倒,把一口湧到喉嚨的熱血吞了回去。

  “外公!”鄧宣驚叫道,沖上去伸手想扶住金裂寒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用!”金裂寒推開他,重新挺直身軀傲然道:“我還不至于這就樣倒下去!”

  留守大廳的于恆恭聲道:“宮主,這些叛逆和青木宮的余孽如何處置?”

  鄧宣心一緊,望向金裂寒。

  金裂寒搖搖頭,緩緩地道:“這些已經不是老夫的事了。稍后,會有人告訴你應該怎么做。城舞,你過來。”

  林熠走到金裂寒身前,小青坐在他肩頭,眼里居然也充滿對后者的景仰與推崇。

  金裂寒再吞咽下一口血,緩聲道:“你仍不肯叫我一聲「爹」么?”

  林熠沉默片刻,回答道:“你該明白,這次我來金陽堡,是為了什么。”

  金裂寒放聲笑道:“好,好!不愧是我金裂寒的兒子!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拘泥于一聲稱呼,一夕恩怨?只要我認定你,你就是我的兒子!”

  林熠一震,金裂寒的手中已多了一支潔白晶瑩的玉筒,微笑著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金牛宮之主。這卷《云篆天策》,也算有了一個歸宿!”

  不等林熠說什么,于恆率先拜倒,高聲道:“恭喜老宮主,屬下必定竭盡所能輔佐少宮主,中興金牛宮,重振雄威!”

  金裂寒目光轉向鄧宣,和聲道:“宣兒,剛才你沖過來,是想扶住老夫,對么?”

  在金裂寒的注視下,鄧宣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金裂寒宏聲道:“好,就沖著你這片心意!宣兒,你過來!”

  鄧宣不知所措地望望林熠和鄧不為,走到金裂寒面前。

  金裂寒握起他的雙手,上下仔細打量,嘆息道:“假如沒有城舞,我險些錯過了你!”

  鄧宣聽得更加迷惑,就聽金裂寒用他不怒自威、無可拒絕的聲音命令道:“閉上眼睛,全身松弛,用心守住靈臺!”

  “轟”的腦海一震,兩股沛然莫御的灼熱魔氣,從他的左右雙手奔騰湧入,宣洩經脈,游走全身。巨大的震撼感覺瞬間把他的神志吞沒,眼前金煌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曉得自己彷佛成為了一個氣囊,從金裂寒手中不停湧進的雄渾熱流充填。

  周圍寂靜無聲,鄧不為錯愕地凝視金裂寒和自己的兒子。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岳父大人,居然會在臨去前,把一身的魔功毫不吝嗇地轉授給鄧宣。

  縱然,鄧宣只能轉化吸收其中的一二,也堪堪能與于恆這樣的金牛宮護法分庭抗禮,比肩不遜。

  只有林熠,對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意外,靜靜關注金裂寒釋放真元,泰然散功。

  “嗤嗤”的金霧漸漸淡去,又重露出金裂寒和鄧宣的身影。

  一道道皺紋在金裂寒臉上顯露,銀白色的卷發也變得枯干萎縮。他收回手,用僅余不多的真氣向鄧宣傳音入秘說了幾句。

  鄧宣頓時露出驚異與悲傷的神情,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拒絕什么。

  金裂寒厲聲喝道:“這是我對你說的最后一句話,你必須照做!”

  鄧宣垂下頭,壓制著濃重的悲傷,眼角噙淚道:“是,外公,宣兒一定不辜負您老人家對我的最后期望。”

  金裂寒欣慰而笑,松開鄧宣環顧四周,無限寂寥地低吟道:“夢幻空華,人世百年;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謁語念罷,笑容凝固在臉。一代梟雄,就這樣筆直立著,為自己畫上人生最后一個句點。

  靜靜地,在他掌心里有一團碧色光亮閃爍如星。他緊緊握的,正是那柄玉如意。

  “外公,外公─”鄧宣向著金裂寒渙散去光采的眼睛,低聲喚道。

  林熠低沉的聲音徐徐道:“他已經走了,也許下一世我們還能有幸相逢。”

  “不可能!”鄧宣像是突然爆發,歇斯底里地大叫,伸手緊緊抱住金裂寒的遺體,感覺那身子兀自是火熱的,那眼睛依舊在看著自己。

  廳中沉悶無比,林熠的心緒不知怎地也受到感染,惆悵地站在鄧宣身邊,沒有一點成功后的喜悅。

  “啟稟宮主,青木宮余孽已被逐出龍首山!”郝城興奮激動的聲音從大廳外傳來,但他后面的半截話卻再也說不出。

  于恆悄然將他拉到一旁,低聲交代剛才發生的事情。

  鄧不為呆呆望著眼前的一切,奇怪地感覺到,自己曾經偉大的夢想,此刻已經全部化為一堆白色的泡沫。

  金裂寒死了,金裂石死了,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並非是擔心自己今后的命運,只是他郁悶得想喊想叫。

  良久之后,于恆和郝城走到林熠身邊,躬身道:“宮主,那些叛逆和青木宮的俘虜如何處置,請您示下。”

  林熠慵懶的感覺遍布全身,只想找個地方蒙頭睡覺,忘掉這一切。他徐徐道:“我既然答應過鄧不為和裘一展既往不咎,便不會食言。

  但鄧不為總管之職,暫時是不能做了,交由鄧宣暫代。他本人回府自省,其它人原職任用。”

  “是,”于恆應道:“那花千重和上百青木宮的俘虜該怎么辦?”

  “先關起來,等局勢稍穩后,再來考慮他們的事情。”林熠回答道,目光無意飄落處,卻看見了盧不邪背脊朝上的屍體。

  他的身上,被人從背后用不同的掌法與魔刃重擊,卻無一不是來自金牛宮的絕學。

  林熠的心里更感倦意,吩咐道:“郝護法,這里的事情便交給你和于護法處理。我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會兒。”

  于恆猶豫了一下,說道:“宮主,和花纖盈同來的那個年輕公子,受了木仙子懾心鐲的暗算,身負重傷被我們救下。他和那兩個來歷不明的怪物又該如何打發?”

  林熠心一沉,盡力不動聲色道:“立刻找人救治。今次平亂,他們也算幫了我們不小的忙,不可怠慢了人家。”

  于恆道:“明白了。請宮主放心,屬下一定盡全力救治。”

  林熠心中稍安,向著鄧宣說道:“你和令尊先回府休息,老宮主的遺體也該入殮。”

  鄧宣道:“舅舅,這件事情交給宣兒來做罷!”

  林熠頷首道:“好。不過,待會兒你也應該回府去探望令堂,別讓她懸心。”

  相信經過今天,鄧宣會真的長大許多。但這成長的代價,對他而言是否太過沉重?

  連番的血戰終于告一段落,金陽堡內的喊殺聲逐漸平息。灑滿鮮血的街道與毀損的建築上,人們忙碌地沖洗收拾。

  入夜后,金陽堡萬點燈火亮起。由于金裂寒的逝世,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無心大肆慶祝,畢竟眼下還有許多事情等著要做。

  因為林熠的一句話,邙山雙聖成了金牛宮炙手可熱的貴客,這兩個活寶胸無城府,修為又高,很快和于恆等人稱兄道弟起來,跟在人家身后,于金陽堡內到處亂竄。

  黎仙子半昏半醒地躺在軟榻上,用過藥后她的傷情已經穩定,心里卻在懊喪自己操之過急,沒能留下木仙子的性命。

  風過窗欄,有一道人影依稀映射在窗紙上。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為什么始終不出聲,只是默默的望著屋里的人。

  從寒冬里復蘇的小蟲在低語,從清空灑下的月光在盤桓,似誰也不願驚動這夜色里的靜謐與淒清。

  傷好后,自己該去向何處?遙遠的霧靈山,熟悉的一草一木正在默默召喚著她歸去;可內心深處,燃燒的一團火,一份渴望,卻將她的腳步引向天涯海角。

  “小混蛋,本姑娘就不信找不到你!”她恨恨的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呻吟,心里有個聲音喊道:“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你從墳里刨出來帶回霧靈山,埋在瑤邪石府前的花樹下,教你永永遠遠也離不開我!”

  她的櫻唇,不經意中逸出一縷自信而憧憬的微笑,恨不能這就踏遍千山萬水,去找那個不守信用的家伙好好算帳。

  “嗚─”起風了,今夜或許有一場大雨將臨。“啪啦”一響,夜風吹動窗戶,微微的顫動。一股寒意從縫隙透入屋內,晃動桌上昏黃的燭火。

  “誰?”被風聲驚動的她睜開雙眼,立刻發現在窗外佇立的那道黑色身影。

  人影一晃,來人已走。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樹影搖曳,冷風嗚咽。

  “林熠?”黎仙子昏沉沉的神志猛然清醒,眼里閃爍起異彩,不曉得從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撐手坐起。

  那道身影,那道身影就是化燒灰,碾成粉,她也能毫不猶豫地辨出。這一回,絕不是夢,也絕不能再讓他這般輕易溜走。

  她奮力起身,沖下床打開門,向著冷清的院落,投入熱切的目光。

  但是空空蕩蕩的院子里,沒有一個人。是她眼花了么,是她看錯了么?黎仙子驀然向著虛渺的夜空叫道:“小混蛋,本姑娘知道是你來了!你鬼鬼祟祟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戲弄本姑娘?你給我滾出來─”

  她的喊聲把自己的耳朵都震聾了,居然沒人探頭。連服侍她的丫鬟,守在院外的護衛,也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她不肯罷休,急促地喘息著,雙頰一片暈紅,讓玉容顯得更憔悴蒼白。

  她不顧一切走到小院中,再次叫道:“你不是叫我仙子師父么?如今本姑娘命令你立刻滾出來,你敢抗令不遵?”

  還是沒有人回答。

  黎仙子氣得一掌拍在樹干上,簌簌的葉子飄落,墜在她白玉似的蓮足周圍。

  “就差一點便抓到這小混蛋了,”她咬牙切齒地暗想道:“看來那簽,果然靈驗,他真的就在金陽堡中。哼,躲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有種不要再拋頭露面,不然本姑娘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

  忽然眼珠一轉,嚶嚀一聲,嬌軀無力地扶著樹干緩緩滑落,摔倒在泥地里。

  一呼,一吸;再是一呼,一吸─她緊閉起雙目,痛楚地呻吟著,蒼白的額頭滲出冷汗。

  不曉得有多久,周圍寂靜無聲,沒有反應。她暗暗地發狠道:“我不信你真的走了。只要你不現身,本姑娘就一輩子躺在這兒不起來!”

  好在她感覺到有人走近,于是不必真的在這臟兮兮的泥地上躺足一輩子。她的心驟然提起,努力控制住呼吸,等待來人走到身前。

  “別裝了,我知道妳沒昏過去。”金城舞的嗓音輕輕說道:“妳這么做,很沒有淑女風范,也不會有任何男人欣賞。”

  “賞你的大頭鬼!”黎仙子睜開眼,面前出現的果然是金城舞。

  他站在樹下,漠然注視著自己,從相貌到神態,沒有一點與林熠相似的地方。

  “你─是金城舞?”黎仙子問道,卻迅速搖頭道:“不可能,一定是你故意裝成那小子的模樣,來哄騙本姑娘。”

  林熠微微皺眉,道:“我不曉得妳在說什么,或許妳是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剛才是不是你在窗外?”黎仙子置若罔聞,問道:“如果你真的是金城舞,為什么要偷偷地躲在外面窺覷本姑娘,卻不敢進來?”

  “上午妳襄助敝宮逐退木仙子,不慎受傷。我來探望妳,也是應該。”林熠從容回答道:“既然妳沒有事了,金某自當離去。

  免得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同處暗室,授人口實,有損黎仙子的清譽。““狗屁!”黎仙子怒罵道:“你少拿鬼話來騙我!”

  林熠哼道:“我不懂妳在說什么。如果妳不想在這兒躺上整晚,最好先回屋里。”

  黎仙子又氣又羞道:“你不長眼睛么,沒瞧見本姑娘身上沒一點力氣,怎么回屋?”

  林熠遲疑了一下,俯身道:“好吧,我扶妳進去。”

  他的身子剛彎下,冷不防黎仙子閃電般地探手在臉上一抓,嬌哼道:“還裝,看我如何撕下你的假面具!”

  觸手所及,指甲在林熠的面頰上拉出三道白痕,她的心卻隨之沉入谷底,失聲道:“你、你真的不是他!”

  林熠側過臉頰,暗驚出一身冷汗。如果再讓黎仙子的手指深入半分,這張人皮面具的玄機,就將無所遁形。

  他冷笑道:“我早告訴妳了,妳這可以死心了!”

  “別碰我!”黎仙子一把推開林熠,失望與憤怒掛在臉上,掙扎著站起身道:“我自己會走。”趔趄著走向屋門,更不再看林熠一眼。

  林熠望著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遠,“仙子師父”的喊聲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變成:“妳是否需要我幫忙?”

  “不用,本姑娘死不了。”黎仙子木然回答道,“砰”地重重把門關起。

  林熠摸摸自己的面頰,那三道痕印說不得要勞駕青丘姥姥修復了,這一回,不曉得她會如何敲詐教訓自己。不過,也許自己很快就再也用不著它了。

  “對不起了,仙子師父。”悄立院中,林熠默默念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認識我,是一個錯,我??無力彌補。”

  晃動身形,從院中離去,一個黑衣人由角落的陰影里緩步走出,目光遙送林熠,用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冤孽─既然你不忍心,就只好讓我代勞了。”

  他走到屋前,推開門,帶入一陣風。就聽黎仙子的聲音冷冷道:“不是請你離開了么,還進來做什么─咦,你是誰?”

  黑衣人透過幽暗的月色,看見黎仙子正坐在亂七八糟的床榻上。被單、枕巾,統統被她撕扯得七零八落,雙目滿懷戒備地盯著自己。

  他輕輕一笑,走進屋道:“這回,妳是真的認錯人了。”

  黎仙子一怔,眼里光芒閃動,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說─”

  “沒什么意思,”黑衣人截斷她的話,說道:“不要自作聰明,我不會告訴妳任何事情。妳也不可能從我的嘴里得到什么。”

  “你是誰?”黎仙子的手悄然握到床角的多情仙劍上,沉聲問道。

  黑衣人的臉被斗笠的黑影深深遮擋,黎仙子根本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他一步步慢悠悠地走近,回答道:“一個保護金城舞不受傷害的人。”

  黎仙子腦海中靈光乍閃,失聲道:“我沒錯,他、他真的是─”

  黑衣人冷冷道:“妳終于給了我下手的理由,只好這樣了!”

  不等黎仙子發出任何聲音,一條鞭影劈面掠到,快得讓她來不及拔劍。

  猛然眼前一黑,所有的景物都從腦海里消失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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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雨夜

  鄧宣從金裂寒的靈堂回轉,到佛堂看望過母親,已是心神俱疲。夜空中,一團云采遮掩住月光,暴雨將至。

  他的心,始終無法從白天那場暴風驟雨的血腥殺戮中清醒脫離。金裂寒臨終的遺囑,更如一塊千鈞的巨石,沉甸甸壓在他的心頭。

  紅三娘從身后追了上來,低聲道:“孫少爺,小檀姑娘已經接來,正在暖春閣休息。她不停向屬下問起孫少爺的行蹤,您是不是要過去看一看?”

  鄧宣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想起小檀,他頓時生出一縷溫馨。現在,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強迫他拋棄她了。

  收拾情懷,他踏入暖春閣。明亮的火燭稍稍驅散滿身的陰霾,溫暖的空氣洋溢著柔情,讓他能暫時拋開外面的寒冷。

  小檀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怔怔望著燭火出神,清秀的眉宇之間,似乎永遠都有一抹擺脫不了的憂愁,令鄧宣胸口生出無限的愛憐。

  她似乎沒有聽到鄧宣走入屋里的腳步聲,直到他在她身后低聲喚道:“小檀!”

  小檀緩緩側過面龐,明眸落在鄧宣的身上,彷佛是倦了累了,勉強從嘴角露出一縷笑容,回應道:“宣哥,你回來了?”

  鄧宣沒有說話,默默俯下身,從背后摟住小檀的香肩,將自己的臉緊貼在她的面頰上,輕輕的摩擦。

  少女沁人心脾的幽香悄悄鉆入他的鼻孔,每深吸一口,都會讓埋藏的悒郁和悲傷從腦海中退淡。

  小檀回過身,把俏臉埋入鄧宣的胸膛,輕聲道:“你不要緊吧,別太難過了。”

  鄧宣點點頭,緊擁著她說道:“告訴妳一個好消息,今后再沒有人能夠拆散我們了。等外公的守喪期滿,我就用八抬大轎把妳迎娶過門。小檀,我要妳做我的妻子,永遠地愛著妳。”

  他的嗓音宛如夢囈,日后美好的生活在向他微笑,胸前的小檀神情卻起了奇怪的變化,低低的聲音道:“宣哥,小檀不值得你對她那么好。”

  “傻話,”鄧宣微笑道:“妳是我這輩子除了娘親以外最愛的女人。我不對妳好,難不成要對那個青木宮的小鮑主好么?”

  小檀默不作聲,鄧宣道:“忙了一天,真有點口干舌燥了。小檀,幫我倒杯水吧。”

  小檀低聲道:“好。”慢慢站起身,伸手握住桌上的紫砂茶壺。

  鄧宣靜靜凝望著她姣好的背影,看她像個小妻子似的為自己斟茶倒水,心里一時充盈幸福的感覺。

  小檀轉過身,並沒有直接把杯子遞給鄧宣,而是先淺淺地喝了一口,試了試水溫說道:“這是我剛沏的茶,小心喝!別燙著舌頭。”

  鄧宣微笑道:“妳也忒心細了。”接過杯子,輕吹冒出的騰騰蒸氣,接著笑道:“真想妳今后能一輩子這么泡茶給我喝。”

  小檀一顫,道:“這水還是太燙,要不我讓人送壺涼茶來。”

  鄧宣搖頭道:“不用,這是妳替我沏的香茶,再燙我也要喝下去。”他說著抬手將杯盞送到嘴邊,猛聽小檀的叫聲:“宣哥!”

  鄧宣一怔,笑問道:“又怎么了?妳今天魂不守舍,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剛來這里有些不習慣?”

  小檀輕咬紅唇,躊躇片刻回答道:“也許吧,就是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今晚好像要下場大雨吧。”

  鄧宣道:“那算什么事啊?對了,晚上妳睡覺前別忘記把窗戶關緊,免得雨水吹進來夜里受涼。妳的身子太弱,回頭我找人弄些人參、何首烏什么來的,替妳好好補補。”

  小檀搖頭道:“我用不著這些,你也不要為我費心了。”

  鄧宣道:“怎么用不著,我說用得著那就是用得著。我要妳無病無災快快樂樂地活上一百歲、兩百歲,絕不準一個人拋下我先走。”

  他低頭將茶盞送到嘴邊,剛要啜上一口,旁邊那只熟悉的纖手竟勢比閃電,迅捷無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淒然叫道:“別喝!”

  鄧宣的手一晃,杯中的熱茶灑濺到地上,變成藍汪汪的一灘滲入地毯。

  鄧宣一凜,困惑道:“小檀,這是怎么回事?”

  小檀一言不發,蒼白的臉上浮現訣絕的淒楚,探手奪過杯盞仰頭一飲而盡。

  鄧宣想把杯子搶回來,卻哪里還來得及。

  小檀“啪”地摔碎杯盞,望向他含淚微笑道:“這茶你喝不得,我要你無病無災地活上一百年、兩百年─卻不要恨我,不要怪我。最好有一天,能夠忘記了我─”

  鄧宣一把摟住小檀急切問道:“快告訴我,為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

  小檀癡癡地注視著鄧宣,面頰上升起妖艷的玫瑰色,櫻唇卻一點點地在變紫變青,輕聲道:“對不起,這茶里我放毒了。

  從一開始認識你,我就是受人差遣,別有用心。如今他們要除去你,可我到底也不忍心!“鄧宣震撼至極,手腳冰涼道:“妳說什么,有人指使妳,妳一直以來都是在騙我?”

  小檀的淚悄然從臉頰滑落,低聲回答道:“是,我對你本是不安好心的。可事到臨頭,我沒對你下手。我是騙了你,你恨我么?”

  鄧宣咬著牙,從嘴唇間滲出一縷縷血絲,道:“妳用的是什么毒,解藥呢?”

  小檀欣慰地一笑,搖頭道:“這毒,是特制的,我不可能有解藥。會很快的,好冷啊─”

  一絲絲藍色的毒血從小檀的耳鼻櫻唇中溢出,鄧宣緊摟小檀的嬌軀,感受到她的體溫一丁一點地冷卻,悲聲道:“他們是些什么人,為什么要妳來害我?他們在哪兒,我這就去找那些人要解藥!”

  小檀灰暗的眼眸里透出一抹恐懼,牢牢抓住鄧宣的衣襟叫道:“別去!他們的實力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就算你能發動整座金牛宮的力量,在他們面前也不值一提。你去找他們,只能是送死。”

  “小檀,妳怎么那么傻!”鄧宣熱淚盈眶道:“妳為什么要喝下毒茶,為什么不把實情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小檀急促地嬌喘道:“我沒能殺死你,他們不會放過我。你不清楚他們報復懲戒的手段,這樣的死,其實反而是一種輕松的解脫。”

  “王八蛋!”鄧宣悲憤交集,仰天吼道:“你們這群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們!”

  小檀的身軀抽搐著,牙齒打著冷顫吃力地道:“我走了,你多保重。小心金城舞,他或許並沒有你想的那樣好。”

  鄧宣心神劇震,問道:“妳說什么,我舅舅?難道是他指使妳來殺我的?”

  小檀拼足最后一口氣道:“你別問了,知道越多,他們就越不會放過你??”話音突然斷落,她的纖手無力垂下,一切都定格在失色的櫻唇邊。

  “小檀?”鄧宣搖晃著她,低低呼喚道:“小檀,妳別這樣,妳說話啊,小檀!”

  無論他怎樣叫喊,怎樣晃動小檀冰冷的身軀,她都無法再作出響應。

  鄧宣淚流滿面,瘋狂地喊,瘋狂地搖動,可一切都無可挽回。

  小檀的身軀徐徐產生了變化,從她的肌膚上泛起一層光波,慢慢擴散到全身,逐漸幻化成一株三尺多長的香檀樹,枯萎碎落。

  鄧宣手足無措地用衣衫接住零落下的枝葉,把香檀樹小心翼翼地貼到胸前。沒有驚恐,沒有詫異,心如死去。

  “嘩─”傾盆大雨伴風而至,濃濃的雨霧,滲入夜色,茫茫一片天地漆黑不見萬物。“下雨了,”他心里麻木地道:“好久,沒見到這樣的瓢潑大雨了。”

  他一生最摯愛的少女走了;他尊敬仰慕的外公也離去了。這個世界上,在他的身邊,他還能夠信任誰?依賴誰?

  驀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恐懼,只緊緊地、緊緊地擁著那株凋零的香檀樹。

  一名風衛走進暖春閣,悄然站在鄧宣身后。過了許久,鄧宣才轉過身漠然地問道:“你進來做甚么,出去!我要一個人待著。”

  “孫少爺,”風衛遲疑著道:“鄧爺在書齋里被人暗殺了,夫人請您立刻過去。”

  鄧宣的眼里驟然迸射出精光,嚇得風衛身軀一震,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兩步。

  “今天,難道還不算結束?”鄧宣出乎意料之外,喃喃說道:“兇手是誰,你們查出來了么?”

  風衛看了眼鄧宣懷中的枯木,回答道:“屬下無能,尚沒有查到兇手的線索。現下金陽堡全線戒嚴,于護法正率人挨家盤查。”

  “那有什么用?”鄧宣冷笑道:“兇手臉上又不會寫字,他這么查要能有什么結果呢?”

  回身將小檀的遺體抱入內屋,放在軟榻上用被褥小心地蓋上,好似她只是熟睡了一般,鄧宣柔聲道:“妳先休息,我很快就回來陪妳。”

  走出暖春閣,來到鄧不為的書齋。在門外數十名金衣衛和銀衣衛,將周圍封鎖得水洩不通,鄧宣看也不看大步走進書齋。

  鄧不為的屍體端坐在桌案前,沒有人動過。他滿臉的驚駭與詫異,胸口插著一柄金錐,一雙手扶在椅把上,顯然是沒有絲毫的準備,連閃躲都不及就讓人刺入心臟,氣絕身亡。

  從窗外飄入的雨點,打濕桌上的書卷,紅燭在風中搖晃。

  鄧夫人站在椅邊,目光投向兒子,靜靜道:“宣兒,你來了。”

  鄧宣走近鄧不為的遺體,問道:“是誰第一個發現我爹的屍體?”

  “是屬下!”一名風衛從人群里走出,躬身道:“今晚是屬下負責書齋守值,鄧爺一個人坐在屋里看書。下雨時,屬下想替鄧爺把窗戶關上,卻看到鄧爺倒在椅子里,已經遭人刺殺,這才趕緊通知了夫人和于護法、郝護法。”

  “你該死!”鄧宣的聲音蘊含著冰冷,緩緩說道:“我爹爹人在書齋里被殺死了。你守在外頭,居然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活著還有什么用?”

  風衛驚悸地跪地,垂首道:“屬下該死,請夫人、孫少爺責罰!”

  “宣兒,追究失職的事情稍后再說。”鄧夫人道:“當務之急,是追查殺死你父親的兇手。沒想到,他到底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夫人,孫少爺!”人群里的郝城出聲道:“以老朽的經驗判斷,來人應是金裂石的死黨余孽。或者,是青木宮的高手前來報復。只要從這兩點入手,一定能稽查到真兇的下落!”

  “胡塗,”鄧宣整個人宛若變了,冷冷道:“二叔公的手下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又有人在暗中監視,如何下得了手?青木宮有上百的俘虜,關押在金陽堡里,他們想報復我爹,也要等到先救出這些人再說。

  “否則,不怕我們一怒之下,把花千重等人統統處決,以命抵命么?”

  郝城臉露驚異之色,恭聲道:“孫少爺說的極是,老朽考慮欠妥,竟沒想到這些問題。”

  鄧夫人問道:“宣兒,那依你說兇手又會是誰,為何要殺害你爹爹?”

  鄧宣冷靜道:“風衛守在書齋外,卻沒察覺里面的一點異常,說明兇手修為極高。而我爹死時,竟不及作出反應,正面中刀,無疑他認識來人,卻沒想到對方會對他突然下手。

  “我爹雖被解去重權,閉門思過。可只要他活著,如裘老等人就仍會馬首是瞻,對金牛宮的影響,依舊舉足輕重。那人暗害他,恐怕忌憚的正是這點。”

  裘一展目光閃爍,驚訝道:“孫少爺,你是在說─”

  鄧宣一擺手,道:“這事由我來處理,你們將我爹的遺體入殮。等著我取回那人的首級,替他老人家送行!”說罷闊步走出書齋,站在大雨中叫道:“閻九,召集爆蜂弩隊,跟我來!”

  一行人沖出鄧府,直奔濟世堂。鄧宣破門而入,闖進林熠的廂房。

  林熠正盤膝在榻上打坐,看到鄧宣全身濕透,好似一頭發怒的豹子般沖進來,微微奇怪道:“有什么事這么晚來找我?”

  “這話該是我來問你!”鄧宣站在門前,盯著林熠回答道:“小檀死了,我爹也死了。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害死他們?”

  林熠默然片刻,道:“他們是怎么死的,你能否坐下來慢慢說?”

  “別裝了,”鄧宣輕蔑地冷笑道:“小檀不忍毒死我,寧願自盡。她臨死前叮囑我千萬要小心你。沒有料到,這句話剛說完不久,我爹爹也遭了你的毒手!”

  “你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錯了,”林熠起身道:“我怎么會殺害令尊?更不可能指使小檀姑娘來毒害你。要想害你,我早就有太多機會。”

  “不要過來!”鄧宣厲喝道,手上亮出爆蜂弩對準林熠,說道:“從一開始你的出現,就是在蓄謀利用我。如今你如願以償坐上了金牛宮宮主的寶座,就把我們父子視作眼中釘,迫不及待地要拔除,我有說錯么?”

  “錯了,而且錯得厲害。”林熠搖頭道:“小檀姑娘的事,暫時我無法向你解釋。但令尊之死,另有其人,絕非我下的手。”

  “舅舅,我再最后叫你一聲!你還當我是從前的鄧宣么?會對你言聽計從,無比信賴?”鄧宣冷笑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內!”

  林熠注視他手中的爆蜂弩,悠然道:“這東西還是我替你設計的,你打算用它來殺我,為令尊和小檀姑娘報仇?”

  “我知道你修為很高,一支爆蜂弩根本對付不了。”鄧宣回答道:“所以,我把整個爆蜂弩隊都帶來了。就算射光所有的弩箭,我也要讓你萬箭穿心!”

  “你還真是看得起我,”林熠氣定神閑地微笑道:“你帶來的人呢,為什么不讓他們一起進來?”

  “閻九!”鄧宣不回頭,揚聲喝道。但屋外沒有人響應,他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回答。

  鄧宣微微變色,林熠嘆息道:“鄧宣,套用老宮主的一句話,你還是太嫩了。這么簡單的嫁禍詭計,你卻因為沖動而失去理智,沒能看出一點的破綻?這樣,將來如何統領金牛宮,在風雨里屹立不倒?”

  鄧宣好像真的已經完全喪失理智,咬牙道:“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即便你殺了我,也難逃公道。金城舞,只怪我看錯了你。”

  林熠嘆了口氣,感慨道:“你看錯的,又何止是一個我?”

  鄧宣的身體忽然軟軟倒下,在他背后現出青丘姥姥的身影。

  “這個傻瓜!”青丘姥姥望著昏迷的鄧宣問道:“你還想容忍他多久?”

  “小檀也是組織里的成員,是妳指使她暗殺鄧宣的?”林熠凝視她,沉聲問道:“誰給妳擅作主張的權力,去殺鄧宣?”

  “哼─”青丘姥姥不屑道:“如果是我,剛才那一掌,就不會只是讓他睡過去罷了。”

  “妳是九間堂掌管情報系統的首腦,敢說一點也不知情?”林熠問道。

  “我說過,九間堂所有成員的名單,只有龍頭一個人掌握。許多受過我訓練被派遣出去的臥底與殺手,我並不清楚最終目標。譬如小檀,她應該是老巒一支的部屬。但老巒這么做,很可能也是龍頭的授意。”

  林熠道:“一個鄧宣無足輕重,龍頭為什么要多此一舉?”

  “龍頭從不做徒勞無益的事情。”青丘姥姥答道:“我想,他是不願意你將金牛宮宮主再傳給鄧宣,所以干脆殺了他斷絕你的念頭。”

  “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早已在龍頭的掌控之中。”林熠緩緩道:“包括小檀這枚棋子,他也暗中替我安排妥當,而我竟茫然不覺。若非她不忍心殺死鄧宣,龍頭的計劃已然大功告成。”

  青丘姥姥問道:“你真的不稀罕當這金牛宮宮主?”

  林熠道:“金裂寒、金裂石、鄧不為,他們三個人的下場妳都看到了。我已經拿到云篆天策,何苦再去蹚這潭混水?”

  青丘姥姥用腳尖一點鄧宣,道:“可這個傻瓜一心認定你殺了他爹,你不殺他,又打算如何讓他清醒過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熠淡淡道:“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青丘姥姥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林熠笑了笑道:“把鄧宣救醒。鄧不為遇害,我身為金牛宮的宮主,又是他的小舅子,也總該到鄧府去吊唁探望。”

  須臾之后,林熠獨自離開濟世堂,冒著大雨走向金陽堡。

  鄧不為的靈堂搭建在鄧府的前廳,金不堅等人俱都聞訊趕來,無論是否出自真心,盡皆一臉沉痛悲憤在棺木前下拜祭奠。

  三炷香敬過,鄧夫人以家屬的身分答禮。林熠低聲道:“大姐,節哀順變。”

  鄧夫人手里機械地轉動念珠,搖搖頭道:“謝謝。宣兒呢,你到底還有沒有遇見過他?”

  “他剛才找過我,”林熠回答道:“現在已沒事了,我讓他在濟世堂里休息一會兒了。”

  “這孩子,”鄧夫人嘆息道:“年輕氣盛,太沖動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會?”林熠一笑道:“接連遇上這樣的變故,誰都會亂了方寸。何況,他還只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

  “你並不比他大多少,卻成熟得太多。”鄧夫人道:“苦難,真是磨礪人的最好方式。”

  短暫的沉默后,她說道:“你有工夫么,陪我到禪堂小坐片刻。有些話,這兒不方便和你說。”

  林熠應了聲好,隨著鄧夫人從側門離開,進了她往日修行的禪堂。

  關上門,風雨劈啪敲擊在窗戶上。鄧夫人在佛像前燃起三炷檀香,虔誠地拜了三拜,然后跪坐在蒲團上說道:“小弟,你也坐下來說話吧。”

  林熠在她身旁落坐。鄧夫人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沒有哭?”

  林熠理解道:“或許妳早已經預料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所以當它真的發生,妳的心里已然無淚可流。”

  “無淚可流,你說得真好。”鄧夫人唇角綻現一絲奇異的笑意,說道:“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能夠值得我心傷落淚?”

  “好在,妳還有宣兒。”林熠安慰說:“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孩子。”

  “也還有你,我同父異母的兄弟,不是么?”鄧夫人微笑道:“可惜,你並不是真的金城舞。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真實身分,但這已無關緊要。”

  “原來妳早就知道了,”林熠眨眨眼道:“為什么不揭穿我?”

  “為什么要揭穿你?”鄧夫人反問道:“你的存在,不是剛好為我掃清了所有的障礙么?最后,還能替我背上殺死鄧不為的黑鍋,我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了你。這樣,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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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毒手

  林熠色變道:“鄧不為果然是妳殺的,妳竟能對自己的丈夫下這樣的毒手!”

  “丈夫?”鄧夫人嗤之以鼻道:“他可曾有一天把我當作妻子?我不殺他,難道就眼看你安安穩穩地在金牛宮宮主的寶座上,一天天地坐下去,我十多年來苦心籌謀的勝利果實,就被你這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冒牌貨竊為己有?”

  林熠訝異道:“妳這話是什么意思,妳退避禪堂密謀十數年竟是為了這?”

  鄧夫人道:“你這時才醒悟過來,是否稍嫌遲了一點。”

  林熠苦笑道:“我真沒想到,居然會是妳。那天長街上刺殺我的三名黑衣刺客,幕后主使其實是妳,對不對?”

  “還有那壇酒,也是我送的。”鄧夫人回答道:“不過是想給你提個醒,讓你對金裂石和鄧不為生出敵意。看來,我沒有白費這番工夫。”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林熠喃喃道:“鄧不為實在死不瞑目。”

  “放心,我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

  鄧夫人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容,嘴唇卻吐出世上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道:“畢竟,你為我出力不少。很快,你就會去找他們作伴了,別忘記告訴鄧不為,我為什么要殺他。你是聰明人,就不需要我再向你浪費唇舌作出解釋了。”

  “我這聰明人,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回冤大頭。”林熠嘆道:“被人賣了,可還在替妳數錢。不過,妳想殺我,也未必有那么容易。”

  “如果我沒有殺死你的把握,豈能把真相全部告訴給你?”鄧夫人溫柔說道:“抬起你的右手看看,指甲的顏色是否正在慢慢變黑。”

  林熠低喝道:“妳在檀香里下了什么毒?”奮身欲起,猛烈一晃又重新無力地跪坐在蒲團上。一股黑色的毒氣從肌膚內泛出,迅速遍布全身。

  “這毒只是消融你的丹田真氣,暫時你還死不了。”鄧夫人道:“我要當眾宣布你殺害不為的罪狀,再揭破你假冒的身分。

  到時候,每一個人都會相信我所說的都是真的。動手殺你的也不必是我,宣兒一定會很樂意親手為他父親報仇。“林熠用雙手撐地,竭力阻止毒氣的蔓延,喘息道:“妳有沒有想過,日后鄧宣要是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殺害了他的親生父親,又會多么的痛苦?屆時妳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兒子?”

  “他永遠不可能知道。”鄧夫人悠然說道:“禪堂已被我用靈符封閉,根本不可能有人聽到我們的說話。等你死了,這個秘密也將永遠埋入黃土。”

  林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事到如今,妳也可以替我解開最后一個謎團了吧。金褐四雁是不是受了妳的攛掇,才臨陣倒戈,出手對付金裂寒?”

  “是又如何?”鄧夫人道:“其實我並沒有想殺死他。只希望金褐四雁能將他帶走。誰知道,他那副臭脾氣硬是逼著自己與金褐四雁拼得兩敗俱傷,散功而亡。”

  林熠抬起頭,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她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妳該聽說過,它的后面還有兩句話。”

  “復有彈弓,廁身樹下?”鄧夫人笑盈盈地說道:“不要告訴我,你的身上還帶了這么一把彈弓。這未免太讓人驚奇了一點。”

  “我的身上當然沒有彈弓,”林熠微笑道:“但在妳的身后,卻有一把。”

  鄧夫人笑容消失,卻沒有立刻回頭,依然那么溫柔道:“你想詐我?”

  林熠從容道:“我若是詐妳,妳會上當么?妳為什么就不敢回頭看一看,也許真的會有驚喜發現。”

  鄧夫人遲疑一下,徐徐回頭。禪堂門前光華一閃,有人收起秘虛袈裟,顯露出兩道身影,冷冷凝望著她。

  “宣兒?”鄧夫人身軀猛顫,失聲道:“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都是妳干的??”鄧宣顫聲問道:“娘親,為什么會是妳?”

  鄧夫人無言以對,轉臉向著林熠道:“原來,你果真準備得很好。我想知道,你是從什么地方看出了破綻,懷疑到我?”

  “第一個懷疑妳的,並不是我,而是金老宮主。”林熠回答道:“他已猜想到,只有妳清楚金褐四雁沒有死的秘密,也只有妳能驅使他們反戈一擊。所以,他才拼盡全力重創金褐四雁,造成今晚妳一個人面對鄧宣與我的情勢。”

  這時鄧宣身邊的青丘姥姥解開他的禁制,走到林熠身邊取出一枚丹丸。

  林熠接過服下,繼續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人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往往會過早的得意忘形露出破綻。妳也未能例外。

  妳不該這么著急殺死鄧不為,這讓我很快想到以前種種難以解釋的現象,也聯想到,金老宮主臨去前對鄧宣說的話。”

  “什么話?”鄧夫人問道。

  林熠搖頭道:“可惜我當時沒能聽到,否則鄧不為也就不必死了。”

  鄧宣澀聲道:“外公讓我注意妳。他告訴我,舅舅很可能會要我接替宮主之位,但我絕不可再將它推讓給妳。”

  鄧夫人真的呆住了,半晌才道:“那么剛才你去找他,也是做給我看的?”

  鄧宣道:“妳是我的娘親,我本不該懷疑妳。況且,我怎能相信,妳真的會親手殺死爹爹,直到妳親口說出。”

  “好啊,你真是長大了。”鄧夫人道:“居然會耍起心機把我也給騙了。可是這個人─”她用手指向林熠道:“也絕非你的舅舅,我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假面具,把他從金陽堡趕出去。”

  “不必再用這些天花亂墜的謊言,來遮掩妳真正的陰謀了,鄧夫人。”林熠道:“再告訴妳一件事,發現我身分真相的,也並不止妳一個人。金老宮主臨逝前,早已對我作出了暗示。而我,也並沒打算一直在金陽堡待下去。”

  “他知道?”鄧夫人愕然道:“那他為什么還要傳位給你?”

  林熠回答道:“因為我用傳音入秘答應他,替他拔除潛藏在金牛宮里最后的毒刺,幫助鄧宣成為下一任的金牛宮之主!”

  “這根毒刺,說的就是我吧?”鄧夫人淡淡一笑道:“所以你不惜以身犯險,故意作出中毒的模樣,誘騙我把所有的真相和全盤托出。”

  “假裝中毒又怎么瞞得過妳的眼睛?”林熠道:“我剛才是真的中毒了。好在,我帶來了一位解毒的大行家。當妳點燃檀香的時候,她已悄悄告訴我,這是「渙神粉」,所以我才放心大膽地吸入。”

  鄧夫人眼神凝注青丘姥姥,問道:“閣下竟是靈魄之體,可否將真名相告?”

  青丘姥姥漠然道:“妳不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

  鄧夫人展顏一笑,道:“妳用的是什么毒,居然讓我不知不覺中真氣渙散,手腳無力?要知道,對于毒藥我的研究並不算少。”

  青丘姥姥回答道:“的確不算少,這么快就察覺到了。我用的是「龍涎香」,利用妳燃起的檀香氣息遮掩了它的味道。在妳回到蒲團落坐之前,彈射在布面上。”

  “原來如此,”鄧夫人望向林熠道:“我徹底輸了。你說得不錯,一個人在接近成功的時候,最容易得意忘形。假如我能多留神些,未必不能發現端倪。”

  林熠臉上的毒氣已經退盡,起身道:“我想,妳一定不喜歡我繼續留在這里。”

  鄧夫人驚愕道:“你─不打算殺我?”

  “要是我想殺妳,就不會帶鄧宣來。”林熠回答說:“我相信,沒有一個母親會忍心害死自己的兒子;也沒有一個兒子,能夠容忍別人殺死他的母親,對么?”

  “妳答應過我父親,會讓宣兒成為金牛宮之主。這句話,算不算數?”她問道。

  “明天我就會宣布此事,”林熠道:“鄧宣會是個合格繼任者的。”

  鄧夫人頷首道:“這樣,我就放心了。”目送林熠和青丘姥姥走出禪堂,她把目光重新凝視在愛子的身上,低聲道:“宣兒,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

  鄧宣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失魂落魄地,只懂得木立在門口。

  鄧夫人站起身,走到鄧宣面前,伸手抱住兒子逐漸堅強結實的肩膀,說道:“可你必須相信,就算我傷害了所有的人,也絕不會讓人碰你半根手指頭。我畢竟是你的娘親,懷胎十月生下你,一年又一年的看著你長大成人。”

  鄧宣一動不動,任由鄧夫人抱著他,眼里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滾滾滑落。

  鄧夫人微笑著用袖口替他抹去淚痕,溫柔道:“傻孩子,你哭什么?過了明天,只要他不食言,你就是金牛宮的新任宮主了。男兒鐵骨錚錚,流血不流淚,你須像你外公那般才好。”

  鄧宣終于忍不住叫道:“娘親─為什么,為什么會讓我生在這個家里?我的母親,難道不是一直都很溫柔善良么,我的父親干練有為,我還有一位霸氣凌人的外公。

  “可為什么,一天一夜,全都沒有了,這些美好的東西統統顛覆了,統統失去了。今后,妳教我怎么辦?”

  鄧夫人溫柔地拍拍兒子的臉道:“就當作了一場夢吧。一覺醒來,一切都會過去。”

  “不可能的,”鄧宣麻木地搖著頭道:“我現在閉上眼,就全是外公和爹爹死時的景象。睜開眼,看見殺死他們的卻是我最愛的娘親,我該怎么辦,妳告訴我呀?”

  鄧夫人的嘴唇一陣顫動,僵硬的手凝滯在鄧宣面頰上,徐徐地說道:“你一定要忘了它,忘了這一切!我不能告訴你,為什么我要這么做。但你該明白,我所有努力的最終結果,必定都是為了你。”

  “我什么也不想要!”鄧宣跳了起來,道:“我只想要爹爹和妳都陪著我,只想外公沒有死,只想過回從前的日子!”

  “別再說傻話了,”鄧夫人柔聲道:“答應我,用心去做好金牛宮的宮主,不要讓娘親和外公失望,不要讓你的爹爹白白犧牲。”

  鄧宣沉默地注視眼前自己曾經最親的人,驀然失態地放聲笑道:“是啊,我明天就會成為一宮之主。可我能坐上這個位子,居然是用我外公和爹爹還有二叔公他們上百條的性命換來的。這把椅子,浸滿鮮血,人人想爭,最后卻莫名其妙地砸到了我的頭上!”

  “所以,你更有責任把它做好!”鄧夫人莊重地說道:“金牛宮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我的手里。你懂嗎?”她的身軀猛然劇烈一晃,從嘴角溢出深墨色的血絲,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道:“這樣,我的死才有價值─”

  “娘親!”鄧宣驚呆了,緊緊摟住鄧夫人,右掌拼命地向她體內輸入真氣。

  “傻孩子,娘親不能讓你難做,”鄧夫人搖頭道:“我早就為自己預備下最后一條路。現在,你還會恨我么?”

  鄧宣不曉得自己搖了多少下頭,嘶聲道:“我不恨妳,我從來就沒恨過妳!妳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鄧夫人含笑道:“我死了,這筆帳就會落到你那位冒牌舅舅的身上,這樣你才能好好活著,將金牛宮發揚光大。你一定會成為比你外公更加出色的金牛宮之主,可惜娘親看不到那一天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緩緩合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禪堂外,林熠的手按在門上頓了頓又頹然收回,低聲道:“她死了,我讓鄧宣看到真相,是否太過殘忍?”

  “這不是你的錯,”隱藏在空桑珠里的青丘姥姥說道:“你已放過她了,是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才選擇自盡。鄧宣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擺脫陰影,慢慢獨立成熟起來。”

  “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天之內,竟要承受那么多成人也難以接受的打擊。”林熠嘆息道:“我真擔心,他今后如何去淡忘化解這一切。”

  “你還真當自己是他的舅舅了?”青丘姥姥嘲笑道:“何況,該發生的都已發生,難道你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嗎?”

  “逃下昆吾山的時候,我從一個名門弟子突然變成弒師叛逆。”林熠輕聲道:“本以為世上再不會有人的遭遇比我更淒慘、更離奇。

  但看到金城舞、鄧宣,我卻明白,其實,我很幸運。”

  “轟隆隆─”滾滾春雷在低垂的夜空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拖曳著長長的回聲向無盡天際飄游。

  林熠蕭索的走出鄧府,門外卻遇見迎面而來的于恆。

  他看到林熠,停步施禮道:“宮主,屬下正在找你。那位在長生堂養傷的年輕公子突然失蹤,派出尋找他的人至今沒有回音。”

  林熠心一沉,道:“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他偷偷離開了金陽堡?”

  “沒多久,”于恆回答說:“但不像自己離開的樣子。他傷勢頗重,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走不了多遠,外面的守衛也應當會有所察覺。”

  林熠心亂如麻,一揮手說:“我知道了,你再加派人手在龍首山附近搜尋。另外,邙山雙聖在哪里?”

  “他們還在金陽堡中,尚不曉得同伴失蹤的事。”于恆問道:“要不要通知他們?”

  林熠搖頭道:“暫時不必,等天亮后再說。”

  于恆領命去了,林熠沿著宵禁的街道,向長生堂的方向疾步而行。

  的確,黎仙子重傷后,沒有可能獨自一人悄然無聲的離開金陽堡,尤其今夜宵禁,堡內戒備森嚴,沒有令牌根本出不去。

  那么又會是誰帶走了她?林熠想到楚凌宇,心里稍稍一寬。但願是他,因著黎仙子與仙盟的關系,特意回身施救將她帶走。

  他在長生堂查找了一轉,卻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夜雨茫茫,黎仙子的身影渺然無蹤,令他踏遍金陽堡內外每個角落依舊一無所獲。

  豆大的雨點劈啪劈啪打在林熠臉上,推開濟世堂的大門已是深夜。

  他走進屋里,卻發現有一個黑衣人正靜靜的坐在桌邊。

  老巒。他的面容被頭頂的斗笠遮擋,語氣還是那么冷,問道:“你回來了?”

  林熠運功蒸干衣衫上的水漬,回答道:“是龍頭讓你來找我?”

  老巒點頭,道:“坐。”

  林熠在他對面坐下,光華一閃青丘姥姥的靈魄顯形,冷冷道:“你來得剛好,這小子正在到處找你算帳。”

  老巒道:“是為了小檀?那就不必了。沒能殺死鄧宣,飲毒自盡已是便宜她了。”

  “不是這事,”青丘姥姥道:“黎仙子失蹤了,是不是你的杰作?”

  老巒道:“沒錯,是我干的。她對林熠緊盯不舍,遲早會對我們造成麻煩,所以我干脆把她解決了。”

  林熠耐著性子聽完兩人的對答,轉頭逼視老巒沉聲問道:“你殺了她?”

  老巒悠然道:“既然你不忍心下手,這事就由我替你辦了。你覺得有什么不對么?”

  “很對,你做得很好。”林熠平靜地回答道:“就因為她險些識破了我的身分,你便殺了她。不愧是九間堂的首腦人物,龍頭的心腹干將。”

  “你要明白,龍頭希望你能繼任金裂寒的位子,統治金牛宮。所以,金城舞的秘密,如今絕不能讓人識破。”老巒說道:“因此,我才要殺鄧宣,殺黎仙子。這么做,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和龍頭待我這么好,費盡心機的掃除一切障礙,扶持我坐上金牛宮的寶座,我實在該感激你們。”林熠沒有憤怒,笑了笑說道:“你們,真把我當木偶?”

  他的右手揮出一枚璇光斗姆梭,毫無征兆的激射向老巒的咽喉。

  老巒卻彷佛早有防備,在林熠出手的一剎,身形憑空從他對面消失。

  林熠看也不看,掣出心寧仙劍手腕一振,幻化九點寒星,借助仙劍的特質,將昆吾派的一招九星,連珠發揮得淋漓盡致,徑直攻向窗子的虛空處。

  老巒身影一閃,出現在窗口。他並不急于從腰間拔出那條軟鞭,赤手空拳面對林熠冷笑道:“不自量力,愚不可及!”左手雙指並立,在九道耀眼的銀白星光里,尋找到仙劍真身,“叮”地一彈。

  一股強大的魔氣順著仙劍,攻入林熠右臂。

  林熠低哼撤步,左手以“無往不利”抓向老巒頭頂斗笠。

  老巒騰身竟從林熠上方飛掠而過,右掌下按,拍向林熠后腦。

  林熠仙劍朝后一挑,點向老巒掌心,身形隨之轉動如旋風飛舞,左手抓向對方小腿。

  老巒左腿飛踢林熠仙劍,順勢躲過對方的左手攻招。

  青丘姥姥雙手抱胸站在門口漠然觀戰,既不阻止也不相幫,好似這兩人拼得魚死網破、血灑當場,也與她毫無關系。

  林熠的修為縱然今非昔比,奈何與老巒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他憑著胸頭一口怒憤招招搶攻,式式奪命,劍光掌影布滿斗室。

  可老巒宛如閑庭漫步,在狹小的空間里游走周旋,連衣角都沒讓林熠碰到。

  兩人各有所忌,不願驚動別人,勁氣內斂,每次出手都不帶絲毫風聲。盡避打得天翻地覆,屋里的家具,桌上的杯盞,居然沒有發出一點震顫響動。

  青丘姥姥道:“老巒,你明知這小子把黎仙子看作寶貝,卻還下手殺了她,未免太笨了。這一下,我看你怎么收場。”

  老巒寒聲道:“若非妳多事,林熠又怎會知道?妳想借他的手收拾我,只怕沒那么容易。”他在激斗中話聲平穩,吐字清晰,顯然是游刃有余未盡全力。

  林熠對他們的交談充耳不聞,太炎心訣逐漸提升到“忘物還情”的境界,靈臺空明一片,臉上的殺意與憤怒也蕩然無存,目光牢牢鎖定老巒鬼魅般飄舞的身影,換作一套“抱殘二十四式”配合左手的“手舞足蹈小八式”,如影隨形緊盯對方,毫不畏懼老巒高深莫測的魔功修為。

  老巒冷笑道:“你的進境確實堪稱一日千里,但想殺我至少還要等三十年!”

  林熠哪管他是否在奚落自己,應聲回答道:“就算再過三百年,你這條命也是我的!”

  老巒悠然道:“很好,我托你吉言,一定會活著等到那一天,看你如何殺我!龍頭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希望你再接再厲,乘勢解決了青木宮。”

  林熠道:“然后再讓你跟在身后去暗殺花千迭、花纖盈又或是其它什么人?”

  老巒嘿然笑道:“那就要看,到時你是否又玩心慈手軟的游戲,逼人代勞了。再說,我要是你,怎也不會蠢到和一個修為遠勝自己的人拼命。大可仿效處置玄冷的辦法,向龍頭討要我的人頭。”

  林熠道:“承蒙提醒,但你的人頭我必須自己來取,不消麻煩別人代勞!”

  老巒道:“《云篆天策》就收在你身上。你不願做金牛宮宮主也就罷了,鄧宣我替你留下,但青木宮的人會不會殺他,就不干我的事了。”

  林熠冷冷道:“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袖口驀然掠出一束五采絢光,正是南帝蕭照痕贈送的那條錦云絲帶。

  老巒哈哈笑道:“想用老南的束腰帶留下我?”身軀一翻到了窗前,揮手打出軟鞭,“啪”地擊在錦云絲帶上,爆出一團異采。

  錦云絲帶一陣飛蕩,老巒從窗口飛掠而出,“啪”的再將窗戶合上,遙遙傳音入秘道:“具體的計劃稍后我派人送來,想必你現在是沒心思聽的,再會!”

  林熠收回錦云絲帶,如泥塑般默立良久。

  青丘姥姥這時才問道:“他已走了,你還傻站著干什么?”

  林熠長吁一口氣,徐徐道:“我要去砸酒樓的門,妳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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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日出

  雨還在下。

  一串串水珠從屋檐如珠簾般垂落,昏黃的火燭在包間里輕輕搖曳,四周靜謐無聲,只有林熠一口一口灌著酒。

  伙計已被他趕去睡了,桌上除了酒,沒有菜。

  青丘姥姥坐在一旁,悠悠道:“你是在借酒澆愁,還是在慶祝自己大功告成,如願取得了《云篆天策》?”

  林熠回答道:“我請妳自便,並沒有叫妳跟著來酒樓。”

  青丘姥姥淡淡道:“要是你想不開,待會兒又跟個傻瓜似的做出什么事來添亂,我豈不是很麻煩。”

  林熠翻翻眼睛,一口喝干酒道:“妳放心,我是個男人,做傻事還不致于要去連累妳。”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胡塗。咱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你出了問題,我還會有好日子過么?”

  林熠嘿嘿笑道:“不勞妳關照,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這條小命有多寶貴。”

  “所以,為了一個女人和老巒拼命,實在是再愚蠢不過的事。”青丘姥姥道:“他雖然礙于龍頭不會殺你,但未必那么容易放過你。”

  林熠笑了笑,回答道:“妳為什么不問問我,會不會放過他?”

  “不放過又能怎樣?”青丘姥姥冷冷道:“老巒是我們這群人中最深藏不露的一個。他十分低調,很少出手,即便是云怒塵也不願輕易得罪他。我勸你盡早死心。”

  林熠問道:“老巒是什么時候加入九間堂的,妳清不清楚他的來歷?”

  “至少二十多年前,老巒就已經是龍頭的心腹了。”青丘姥姥道:“你想知道他的來歷,那只有直接去問龍頭。但別忘記,我們的規矩。”

  “正因我沒忘記,才會問妳而不是龍頭。”林熠道:“可惜妳對老巒的了解也少得可憐。我很想扯下他的斗笠,看清楚那張臉到底為什么不可示人!”

  “我不會幫你的。”青丘姥姥道:“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意透露給別人的隱私和過去。我沒興趣,你最好也不要有興趣。”

  “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況且也沒打算請妳幫忙。”林熠站起身說道:“想必,妳心里也埋藏著一段難以啟齒的過去,所以才會深有感觸的這么說吧?”

  青丘姥姥不為所動,目光注視著林熠問道:“你去哪兒?”

  “去酒窖,看看能不能從里面搜出一壇夠勁道的好酒。”林熠回答說。

  青丘姥姥徐徐道:“你答應過我,每天最多只能喝一斤酒。剛才那壇已經夠量,你想食言毀約么?”

  林熠嘆道:“現在已經是凌晨了,對不對?我剛剛喝的,是昨天的那一斤酒。如今去酒窖拿的,才是今天的量。”

  青丘姥姥啞口無言,半晌方才冷哼道:“看來你還很清醒,我是白替你擔心了。”

  林熠走到門口,回頭微笑道:“原來姥姥也會替在下擔心,委實令人意外。”

  青丘姥姥道:“你最好不要自作多情,別忘了替我也帶一壇上來。”

  林熠哈哈一笑,心頭壓抑的悲憤與郁悶稍解,說道:“妳若喝醉了,我可背不了。”

  不理青丘姥姥的臉色有多難看,他輕輕走下樓梯。那名守夜伺候他的店小二伏在桌上,惡形惡相地打著呼嚕,沒有察覺到林熠從身后走過。

  外面的雨沒有停,地上泛起濃重的濕氣,連酒窖大門的銅把手上,也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林熠打開門,舉著從樓上帶下來的油燈,走進酒窖。

  “砰!”酒窖的門驀然關閉。酒樓的門窗都鎖得嚴緊,從縫隙中透入的風,根本沒有力量能合起這樣一扇厚重的木門。因此,只有一個解釋!

  “啵!”手中的油燈,被一股突然湧到的龐大殺氣激得爆裂點點火星,瞬間熄滅。

  酒窖里頓時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里,從地下、屋頂、堆積的酒壇后、關閉的木門前激射出十數道炫目的寒光,無一例外地襲取林熠周身要害。

  剎那里,彷佛在他的身周編織起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光網,兜頭繞腳將他籠罩進去。

  就在油燈熄滅的一剎,林熠已判斷出偷襲自己的一共有九個人。四人持槍,兩人握刀,還有一柄長戟、一對鐵筆和一支火焰叉。

  這些人顯然對他進門后可能經過的線路,進行了精確的計算,一出手就將他所有能夠閃躲的空間封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的只是凌厲森寒的殺機罡風。

  猝不及防之下,孤身一人不及拔劍的林熠,無疑會被扎成一個蜂窩,這也正是那些刺客所期望與預料的!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厲害。

  林熠的左手很隨意地一揚,爆出一道紫色的光團,保護住整個修長的身軀。

  “喀喇喇─”光團如崩散的煙火,釋放出無數條細長耀眼的觸須。九名刺客的魔刃不約而同擊中光球,巨大的反彈力量將魔刃又高高震起,手臂生出難忍的麻木感覺,好像是雙手被雷電擊中了一樣。

  而那些突擊而出的觸須掃到這些人身上,震破護體真氣攻入體內,更令他們胸口發悶踉蹌而退,衣衫上冒起縷縷黑煙。

  精心設計的絕殺,旦夕之間土崩瓦解。

  東帝釋青衍的“須彌芥子”符,又豈是他們可以擊碎得了的!

  林熠拋開燈座,換劍在手,血光迸現連傷兩人。對方埋伏的刺客,每一個人都是身手不凡,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自己的確有些托大了,以為如今的金陽堡里,已聚集不起對付自己的大規模力量。卻忘記鄧夫人雖死,但她苦心培養多年的那些部屬,兀自潛藏在幕后。

  這樣也好,借這個機會索性一並拔除,免得將來留下不必要的麻煩。林熠心里這么想著,微微笑道:“這么晚了大伙兒不去睡覺,都跑來這兒找酒喝么?”

  那名手持火焰叉的中年男子,似是這群人的首腦,怨毒的雙目緊盯林熠森然說道:“金城舞,你的死期到了!”

  “我還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林熠搖頭嘆息道:“走到哪里都會有人想要我的命。你能否告訴我,這回又是為了什么原因?”

  “閣下心知肚明,何必我多言?”中年男子道:“沒有人會拿著靈符走路,你是怎么發現我們埋伏在這間酒窖里的?”

  “外面的雨下好大啊,”林熠答非所問道:“你們出門的時候都忘記帶傘吧?”

  中年男子愣了愣,皺眉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熠差點笑出聲來,樂于充當一回教官道:“諸位顯然還不是夠格的刺客,忘記先處理掉大堂地面的水漬,和酒窖木門上的指印。偏巧那位店小二睡得很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起過身了。”

  他慢條斯理回答,慢洋洋拖延著時間。對方看上去還不知道青丘姥姥的存在,等這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上古巫女到了,今晚閻王爺發的帖子上,就該另寫上九個人的姓名。

  中年男子冷冷道:“好在,這已沒關系了。這間酒窖已被我用符印封閉,你已成為甕中之鱉,插翅難逃!”

  “我為什么要逃呢?稍后死的未必就會是我。”林熠不著痕跡地吸引住話題,說道:“不過我建議咱們換個地方,這兒好酒不少,萬一打碎了太可惜。”

  中年男子獰笑道:“就算有再多的好酒,今晚之后你也無福享用!”

  話音未落,率先發動第二波攻勢,火焰叉吞吐閃爍,三根犀利森寒的鋒刃上亮起綠色陰火,化作彈丸“呼呼呼”向林熠身前飆射而至。

  林熠仙劍揮灑,激飛陰火,左手已換成一把爆蜂弩。扣動扳機,“嗤嗤”連響,射出九支弩箭。

  那中年男子的火焰叉剛要攻到林熠胸口,驀然疾風掠動一束烏光鋪面而至,發覺招架不及,他急忙翻身向后上方閃躲,弩箭自動拐彎,劃了道弧線又追擊上來。

  中年男子口中呼喝,左手拋出一團黑球擊在弩箭箭頭上轟然炸響,這才躲過一劫。但看到自己苦心修煉的黑球,化作片片碎屑,飄風散落,心里不禁又疼又驚。

  身旁轟鳴聲爆響,兩名刺客終究躲不過爆蜂弩的索命掩殺,血肉橫飛。

  林熠暗叫一聲可惜,他的靈元仍不夠強大,只能專注靈覺選擇修為相對最弱的幾個人下手。否則這一輪爆蜂弩后,倒下的就該不止兩人。

  中年男子見識過爆蜂弩的威力,厲聲喝道:“攻他左手!”飛袖拂出一道金砂,再不給林熠第二次發動爆蜂弩的機會。

  頓時,各種暗器毒砂幕天席地湧向林熠,剩下的七名刺客同仇敵愾,一擁而上。

  一旦短兵相接,爆蜂弩便失去發揮的空間。林熠騰身避開漫天的暗器毒砂,右手仙劍縱橫,“吭”地劈斷一柄長槍,左手以“手舞足蹈小八式”探向火焰叉,同時施展奇遁身法,閃躲去身側挑至的鐵筆。

  “嘿!”中年男子低哼,他的火焰叉居然被林熠握住,借力打力蕩開同伴的殘月刀。怒意湧現,火焰叉的鋒刃之上激射出三束慘綠色陰火,猶如三條碧色毒蛇噬向林熠。

  林熠松開火焰叉,身形在中年男子的視線里一晃而沒。三束陰火去勢不止,飛速射向從身后掩襲林熠的一名同伴面門。

  那人大吃一驚,叫道:“三哥,是我!”揮刀招架,“啵啵”劈碎兩束陰火。但第三束陰火已攻到眉心。

  他情急下,上身朝后仰倒,后背幾乎貼到了雙腿上。那束陰火呼呼厲嘯從眼前掠過,皮膚“嗤嗤”冒起一個個豆粒大小的血泡,頭發緊接著燒了起來。

  中年男子驚怒交加,飛快取出解藥,抹在掌心往同伴的頭上一按,熄滅陰火。

  此刻林熠已陷入另三名刺客的圍攻中。

  這些刺客似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每一招都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死拼林熠。

  他利用奇遁身法,始終努力繞轉到七名刺客的側端,這樣實際上需要面對的敵人,通常只會是一到兩個。但他的身法盡避空靈迅捷,酒窖的空間卻實在狹小了些,只要身形略一停頓,其它刺客就會在第一時間蜂擁而至,再次將他圍困。

  這時林熠才是面臨最危險的境地,而他猶如一羽海鳥乘風破浪。他撲向席卷過來的一道巨浪,然后一飄身迅速脫離,再迎接下一道巨浪無情的洗禮。

  雙方的血戰幾乎沒有一瞬是在靜止中度過,每次交手都是生與死,在一線之間的親吻。

  林熠卻漸漸忘卻了生死,甚至忘記了隨時可能會趕來的青丘姥姥。

  天地中只有他和他的劍,面迎著七名強敵。

  “吭!”心寧仙劍將一名刺客連人帶槍,劈裂成兩半,對手又減少了一人。

  但他的這一劍,也幾乎凝聚了全部的心神和功力,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身側的破綻,一柄長戟的殘月刀刃劃過腰際,拉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漕。

  受傷了。從腰部傳來的火辣辣痛楚感覺,讓林熠更加清醒。

  六名刺客的身影,清晰地映射在自己清澄如鏡的靈臺上,每個動作都彷佛徐徐的回放在腦海里。

  他忽然想起無涯山莊的那座花樹林,還有懷里珍藏的兩截斷枝。

  天道自然,真正強大永恆的不是他的人,也不是手中的劍,而是一顆能夠融于自然的心!

  東海的波濤在他腦海里沸騰浮現,日沒月升,何其壯觀,卻從無執著,與世無爭。就像那位修剪花樹的老翁,當他心中沒有了敵人,他便是無敵的!

  放下執著,順應自然。林熠的心頭驀然欣喜地湧起一縷奇妙的感悟,明白到南帝蕭照痕那句話中的真諦─“你的心中有太多的敵,你的劍也太凌厲了些。”

  原來如此,林熠的嘴角綻露出一絲歡愉飄逸的笑意。

  耳邊響起中年男子怒聲的低喝:“死到臨頭你居然還能笑出來!”

  為什么不能笑呢?

  林熠剎那間宛如換了一個人,全身強勁犀利的殺氣驟消。在他眼里,不再有敵人的影子,而只有天上的云,海中的月,還有那座花樹林─從這刻起,他的仙心修煉也終于踏上了散仙之境。強的不止是劍與身,更是仙心與元神。

  也許這種體悟暫時無法顯露出立竿見影的效果,但當他捅破這層窗戶紙后,從窗外透入的光芒已足以令他炫目。

  只是,他是否還有機會推開這扇窗,悠然地打量外面那嶄新的世界,直至有一天能走出禁錮他的屋子,邁向更廣闊無垠的縹緲虛空?

  “唰!”他一劍挑向一名執槍刺客的肩頭。那人側身避讓,仙劍貼著胳膊走空。

  林熠身前頓時門戶大開,在這名刺客的眼中形同一馬平川的沃土。

  那名男子大喜過望,揮動長槍插向林熠的胸膛。

  然而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而他的槍又太長,于是不免需要一點收槍調整的時間。

  可就在他自以為成功在望的時候,背心一涼,胸口的衣衫破裂,露出心寧仙劍冰冷的劍尖。

  他難以置信地大吼一聲,隨著林熠仙劍一收一抖,魁梧的身軀向右側旋轉倒下,卻忘不了最后說上一句話:“你的劍,會拐彎─”

  會拐彎的劍也是劍。人是劍,心是劍,天地萬物俱是劍。當南山老翁拿起鐵剪,修剪花草的時候,有誰敢說,他拿的不是一柄可以刺破山岳滄海的劍?!

  惟心所在,一切是劍。

  林熠很想告訴這名刺客他剛剛參悟的道理,可惜那人已不可能再和他一起分享這寶貴的心得。

  剩下的五名刺客悲憤更熾,不顧一切地撲來,再次將林熠淹沒入驚濤駭浪中。

  他們的戰斗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由于人數減少而得到更大的發揮空間,避免了相互的影響羈絆。

  在中年男子的不斷呼喝指揮之下,像風車一樣地轉動,將林熠牢牢盯死在陣中。

  終于,有一個好聽的、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道:“差不多了,讓我送你們上路吧!”

  青丘姥姥出手了。對于她的“靈魄閃遁”而言,緊閉的酒窖根本不能阻擋她虛幻空渺的身影。只不過,出于某種原因她一直等到現在才現身。

  她的靈魄化作一道紅色的光束,一如林熠的錦云絲帶般,纏繞上一名刺客的身子。

  刺客全身僵硬,像中了定身術突然凝固不動,臉上驚駭的表情永遠被定格住。隱約中魂魄離體而出,融入殷紅的光束。

  青丘姥姥松開刺客,無聲無息地再攀附上第二個獵物。

  中年男子色變道:“元神出竅,吸靈吮魄,快閃!”

  林熠嘆息道:“被她老人家瞧上的獵物,往哪里閃?”

  四名刺客接二連三地頹然倒地,中年男子呆若木雞怔怔望著自己的同伴,顫動的嘴唇吐不出半個字。

  “砰砰砰砰!”地上又多了四具失去魂魄的屍體,青丘姥姥收身在林熠側旁,漠然道:“留你一條狗命,告訴我你們還有多少人,巢穴在哪里?”

  中年男子神色慘然,回答道:“在下技不如人,不能替兄弟們報仇,卻也不會再出賣其它兄弟!”說罷低低一哼,嘴角逸出黑血。

  林熠道:“閣下是條漢子,還有什么要交代么?”

  中年男子搖頭道:“不用。我們雖然失敗了,但我們的人絕不會放過你。我在黃泉路上等著─”身子一晃,緩緩軟倒。

  “悍不畏死,”林熠苦笑道:“看來以后我真的麻煩大了。”

  “不過是一幫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蠢材。”青丘姥姥不以為然的反對說。

  林熠搖搖頭,說道:“稍后找人把他們埋了,可惜墓碑沒辦法寫上他們的名字。”

  青丘姥姥道:“何必那么麻煩,我來解決他們就是。”彈指射出幾點星丸,打在這些刺客的身上呼地燃起熊熊火焰,片刻將他們的屍體燒成灰燼。

  林熠明白,她這么做是不願意有人能從那幾個刺客的身上,發現到有關的痕跡。

  “還想繼續喝酒么?”青丘姥姥的話里含著譏笑的意味,說道:“或許從這些酒里,都能夠聞到金陽堡今晚滴血的味道。”

  林熠一言不發,猛然拍開一壇酒的封泥,雙手捧起灌入口中。酒汁順著嘴角不停灑落,把胸口的衣襟染濕了一大片。

  “啪!”他重重將空空如也的酒壇摔碎,沉聲道:“今天的量到了,走吧!”

  青丘姥姥隱入空桑珠,林熠走出酒樓,雨勢小了許多,街道上一片泥濘。

  青丘姥姥道:“我要去一次纖塵禪院,你隨意吧。”說著靈魄離開空桑珠,光影一閃,消逝在淒迷的雨夜里。

  濟世堂門前,鄧宣孤獨地站在那里。

  對面的街道邊,太陰四聖率領的爆蜂弩隊,警惕地關注著周圍動靜。

  他看到了慢悠悠順著小巷走過來的林熠,目光復雜卻並沒有挪開。曾經那雙明朗的眼眸,已在一夜之間變得沉重。

  “你找我?”林熠迎上他,在門口停住腳步問道:“為什么不進去?”

  “不用,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就走。”鄧宣淡淡地拒絕道:“你到底是誰?小檀臨死之前要我小心你,為什么?你冒充我的舅舅,為什么?”

  “這可遠遠不止一個問題,”林熠微笑道:“既然你不願進去,那就陪我沿街走走。”

  鄧宣沒有說話,默默跟在林熠身后。

  望向東方的夜空,林熠喃喃地低語道:“天快亮了,一夜的風雨也終于該停歇了。”

  “你受傷了?”鄧宣這時才注意到林熠后腰上一灘殷紅的血跡,出聲問道。

  “一點小傷。”林熠輕描淡寫回答道:“很遺憾,我無法告訴你,我從哪里來,又將會到哪里去。但假如有一天,當你再看到金城舞的時候,那一定是他本人。而我,早該已像一滴水珠,重新溶回了大海。”

  鄧宣收攏拳頭,低聲問道:“你真的要走?”

  林熠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也許今后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但你可能認不出我是誰。我很抱歉,沒有能夠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可是,對于你,自始至終我不曾有過一絲傷害的念頭,盡避結果是你傷得最重。”

  鄧宣咬咬牙,輕聲道:“你們都在說不想傷害我,可我真不知道,你們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幫我,還是在害我?我也不清楚,到底該不該恨你們?但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會??懷念。”

  “不錯,懷念,我也會的。”林熠悵然道:“我很希望,你還會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鄧宣。然而經歷了許多事,我明白這已不可能。

  但願,你還能保持那顆火熱而憧憬的心,莫讓太多的血腥覆蓋。”

  鄧宣扯出一絲苦笑,回答道:“你認為這還可能么?”

  “上天賦予我們各司其職的使命,就要我們擔負起各自不同的苦難與痛楚。”林熠緩緩說道:“再黑的夜,也有星辰閃耀,教我們不會迷失歸去的路途。”

  鄧宣沉默半晌,問道:“我該稱呼你什么?”

  林熠微笑著說道:“這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是么?如果你還願意將我看作朋友,那就記住我們最初相逢的酒樓。也許有一天,我還有機會請你去那里喝酒。”

  鄧宣停住腳步,街道已到盡頭,遠方風雨盡收,一輪朝陽從地平線下躍然而出,露出黎明第一線的曙光,驅散去大地壓抑許久的黑暗。

  他站到林熠身邊,想起朋友之間離別時常常會說的兩個字:“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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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57: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護花使

  天亮了,楚凌宇睜開眼望向屋外的院落。

  屋檐上,一滴滴晶瑩的水珠緩緩墜落,濺在青石階上滴答輕響。春光明媚,鳥語啾啾。

  這是一間普通的客棧。楚凌宇客房西首的圍墻外,依稀可以聽到早起的小販正在叫賣,被狗吠聲驚醒的嬰兒,正在大聲地啼哭。

  “梆梆梆梆─”急促野蠻的敲門聲響起,不用問,花纖盈到了屋外。

  青木宮小鮑主今天沒有用變音丸,于是,整間客棧都有幸,聽見她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快起床啦,大懶蟲!”

  大懶蟲?楚凌宇閉上眼睛苦笑。這丫頭,十足就是一個讓人退避三舍的小敝物。可自己還要亦步亦趨地跟隨保護。

  天知道,她那看似正常的的小腦袋瓜里,還會蹦出些什么不可理喻的念頭?

  打開門,花纖盈穿戴整齊滿臉都是光采,急沖沖道:“趕緊洗漱,我們出門。”

  楚凌宇皺眉道:“一清早妳又打算拉我去哪兒?”

  花纖盈道:“我剛打聽過,城里有一家老姚記的肥腸粉十分有名,我想去吃。”

  老姚記肥腸粉,如此一個小小的請求,對于曾誓言嘗遍千家萬店、千盤萬碟的花纖盈來說絕不過分,楚凌宇沒辦法反對,不過,他有點懷疑!

  肥腸粉攤子就設在街頭,十幾張又黑又臟的桌子被人塞得滿滿的,空氣里飄浮著熱騰騰白蒙蒙的肥腸粉味道。

  “這么臟?”花纖盈盯著路邊豎起的“老姚記”招牌半天,半是失望,半是猶豫地咕噥道。

  “有時候,真正美味的小吃,都藏在街頭巷尾不起眼的地方。”楚凌宇道:“如果妳覺得臟,我們可以換一家干凈的地方吃早點。”

  “偏要嘗一嘗它,”花纖盈一咬貝齒,下了莫大的決心說道。

  剛好有幾位食客起身離開,她三步並做兩步,搶上前去正要坐下,忽然又從袖口里掏出絹帕小心地擦拭長凳。很快,潔白的絹帕上滿是黑乎乎的污垢。

  “老板,來兩碗肥腸粉,要大碗的!”花纖盈一面招呼一面坐下,剛想把手肘撐到桌面上,又像觸電似地猛縮回來。

  楚凌宇一笑,在她身邊落坐。

  花纖盈不滿地哼道:“你笑什么笑?”

  楚凌宇悠然問道:“我猜想,妳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吃飯吧?”

  “那當然,”花纖盈回答道:“不過偶爾換換口味,感覺也還不錯。”

  “和妳商量一件事,”楚凌宇稍稍壓低聲音,說道:“妳是不是該回青木宮了?”

  花纖盈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瞪,道:“你好像很想把我甩了,真當我是個累贅不成?”

  “當然不是,”楚凌宇違心地道:“金牛宮昨日一戰后,與青木宮勢同水火,應該不會再逼妳嫁給鄧宣了。妳出來這么久,也應盡早回去,免得令尊令堂擔心。”

  “那你呢?”花纖盈拿起一雙竹筷擦了又擦,遞給楚凌宇問道。

  “我要再去一次金陽堡,”楚凌宇毫不隱瞞地道:“邙山雙聖和黎仙子都還在那兒,我不太放心,需把他們接出來。”

  “好啊,我猜得沒錯。”花纖盈眼圈一紅,叫道:“你果然是急著要去找黎姐姐!”

  這是哪跟哪兒啊?楚凌宇再木知木覺,也聽得出話里的酸味,簡直比端州府特產的陳年老醋還厲害。他的腦袋更大了,越發決心要盡早和這位青木宮的小鮑主分手。

  “妳別誤會,”他耐心解釋說:“她是我一位好朋友的朋友,所以我不能丟下不管。”

  “那我和你一起去,”花纖盈眨眨眼,說道:“黎姐姐也是我的朋友。”

  “不會吧?”楚凌宇感覺自己沒吃就已經飽了:“妳知不知道,一旦金牛宮的人發現妳的蹤跡,勢必不會善罷罷休。何況,妳至少也該回家報聲平安。”

  “有你楚少俠在,我怕什么?”花纖盈道:“昨天姑奶奶他們都見到了我,自會把消息傳回青木宮。晚幾天回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楚凌宇搖頭道:“話不是這么說。萬一黎仙子和邙山雙聖有事,楚某一人孤劍很難護得周全。”

  “我曉得,”花纖盈癟嘴道:“你就是討厭本小姐,一門心思想把我送回青木宮好早些解脫。人家不過是想在外面多玩幾天,又有什么錯了?”

  這幾天里,她已經摸透了楚凌宇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耍賴無用,委屈有理。

  果然,楚凌宇退讓道:“好吧,妳和我一起去金陽堡就是。不過有三個條件,妳必須答應,否則咱們一拍兩散,只當沒說。”

  花纖盈的笑顏一閃而過,卻故意不依不饒道:“婆婆媽媽,答應就答應,什么條件,你盡避說。”

  大懶蟲,婆婆媽媽,自己的形象竟是墮落至此么?

  楚凌宇心里哀嘆,說道:“第一,去過金陽堡后,妳立刻回家不準在外逗留;第二,一路上不準惹事,必須聽話;第三,不準哭。妳答不答應?”

  花纖盈爽快道:“只要你肯帶我去金陽堡,其它的事咱們都好商量。”

  楚凌宇知道她又再耍滑頭,堅持道:“明確說,妳是否答應?”

  花纖盈咬咬櫻紅的小嘴唇,委委屈屈垂下頭道:“本小姐答應就是,干麻這么兇?”

  “我哪里兇了?”楚凌宇此刻終于發現,其實自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閉上嘴巴,少說話。

  好在,伙計將兩碗熱氣騰騰的肥腸粉端了上來,花纖盈的注意力也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唔,真香─”她皺起小鼻子用力吸了吸贊嘆道,提起竹筷卻又停住,驚訝地問道:“為什么我們兩人的碗里,會比別人多出一個煎蛋?”

  “原因很簡單,這里的姚老板是我的朋友。”楚凌宇回答說。

  當然,他不會告訴花纖盈,這位姚老板其實最初是林熠的朋友。而當日自己為了追查林熠的行蹤,才會由此結識。

  “才多一個煎蛋,那么小氣?”花纖盈的口風立刻馬上掉頭,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嗤鼻道:“他的生意那么好,一定賺了不少錢。”

  “說了妳也不信,”楚凌宇答道:“據我所知,他是方圓三百里內最富有的人。城外的莊園,城內的酒樓、錢莊、賭場青樓,至少有一半生意控制在他的名下。當然,比起青木宮的家業,他或許又算不上什么。

  “但這些,都是他三十年間白手起家,一磚一瓦地掙起來的。”

  “你說的姚老板,就是站在湯鑊后頭,腰里系了一條油黑圍裙的瘦男人?”花纖盈抬起頭不可思議的問道:“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個土財主。”

  “人不可貌相,”楚凌宇微笑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像妳這樣驚訝。”

  花纖盈道:“他修為很高吧,為什么要在這里賣粉?我要是他,早不干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仙術魔功,”楚凌宇道:“這也不是我們交朋友的標準。他小時候就是擺肥腸粉攤子養活弟妹和寡母。

  后來掙了錢,卻還是寧願天天早上在這里賣粉。““為什么?”花纖盈詫異道:“他有怪癖?”

  楚凌宇微笑道:“對他來說,是否富有並不是重點,他甚至依舊與人計較每一塊銅板。但如果朋友有難,讓他把命搭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妳注意到嗎,他行走時左腳有些瘸?那就是他早年為一個朋友拼命時,被人打斷筋骨留下的后遺癥。”

  “這才是真正的男人,”花纖盈眼睛亮了起來,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有麻煩了,你會不會也像他那般為我拼命?”

  楚凌宇一時語塞,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順桿就爬。

  他避重就輕道:“只要青木宮的小鮑主願意,隨意振臂一呼,肯為妳拼命的人,便能從這兒排到城門口,又有誰敢找妳的麻煩?”

  “真有你說的那般威風么?那你楚少俠還會跟著我么?”花纖盈氣道:“金牛宮、神霄派,還有那些劫持我的人,找我麻煩的人還少么?再說別人願不願意為我拼命,干本小姐什么事,我問的是你。”

  楚凌宇埋頭,一口把整個煎蛋,塞進嘴巴里,因為他實在不曉得怎樣答題才算過關。

  花纖盈繃著小臉一根根地挑著肥腸粉,還好解圍的人來了。

  “姚老板過來了,”楚凌宇大松一口氣低聲道:“妳和他打招呼時,先叫上一聲「姚大哥」。另外,絕不要提他瘸了的左腿。

  他最恨別人說自己是殘疾。“姚老板用一塊發黃的麻布擦著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在楚凌宇身邊拉了條長凳坐下,問道:“小楚,有一陣子沒見你來了。”

  楚凌宇放下筷子,道:“姚大哥,你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只怕大嫂在家連數錢都數不過來了。”

  姚老板笑笑,朝花纖盈一抬下巴問道:“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

  花纖盈笑盈盈道:“你好,姚大哥,我姓花,是楚大哥新認識的朋友。聽楚大哥說,你的腿曾經被人打斷過,現在不要緊了吧?”

  楚凌宇尷尬地狠狠咳嗽,奈何花纖盈的聲音實在太清脆響亮。

  他比任何時候都后悔,不該畫蛇添足提醒花纖盈避諱姚老板的左腿。這個小丫頭從來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更不明白什么是人情世故。

  姚老板愣了愣,視線從楚凌宇的紅臉轉到花纖盈的笑臉上,回答道:“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有勞公子關心。”

  “這樣啊,”花纖盈故意一皺眉,說道:“我本來想送給姚大哥一瓶「枯木逢春丹」,替您醫好左腿。現在好像有點多此一舉了。”

  姚老板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枯木逢春丹,公子是青木宮的人?”

  楚凌宇道:“姚大哥,她就是青木宮的小鮑主花纖盈。”

  “聽說過,小鮑主最近聲名遠播啊。”姚老板沖花纖盈一笑。

  “姚大哥,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金陽堡的消息?”楚凌宇拜托道。

  姚老板點點頭,站起身拖著左腿慢慢消失進入一條巷口。

  花纖盈問道:“他去哪兒?”

  “當然是幫我去打探金陽堡的事。”楚凌宇回答說。

  “這我知道,”花纖盈疑惑道:“可龍首山離這兒少說也有五六百里,昨天我們離開后發生的事情,他能那么快就打探到?”

  “他有他的辦法。”楚凌宇道:“妳等著看就是了。”

  可花纖盈還沒等到姚老板回來,就看見街上走過的一群人,小鮑主立刻把頭埋進湯碗,一口接一口往嘴巴里猛塞肥腸粉。

  楚凌宇望過去,與那群人中為首一名老者的目光不期而遇。

  老者停了停步履,轉而向楚凌宇和花纖盈走過來。

  花纖盈心中痛哭不止,為什么今天早上自己要偷懶沒有易容呢?都怪身邊的這個笨蛋,帶著他,自己原以為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人找茬,可他為什么偏偏要去看那只老貓,真是倒霉透頂。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抬起頭,俏臉泛起燦爛的笑容道:“三爺爺,早上好!”

  花千夜,青木宮三木七花中性情最古板執拗的一位,花千迭的第三個嫡親兄弟。

  他昨天率領一路青木宮人馬殺入金陽堡,惡戰半日后不得不狼狽退出,手下部屬死傷頗重,不得不在此地稍作修整。可世界偏就這么小,早上剛出門想去打探一點消息,就在街邊遇見了楚凌宇和花纖盈。

  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看在花纖盈的面上,楚凌宇還是起身客氣地招呼道:“花三先生,沒想到我們在這兒遇上了。”

  花千夜上下掃視楚凌宇兩眼,抬手抱拳道:“多謝楚公子這些日子照顧盈兒,希望她沒有給閣下添麻煩。”

  “三爺爺,”花纖盈嬌嗔抗議道:“聽你的話,好像盈兒是愛惹麻煩的人似的。人家這幾天和楚公子在一起,不知有多乖多老實了。

  你說是不是,楚大哥?”

  楚凌宇干咳一聲,含糊其詞道:“花三先生言重,楚某可當不得一個「謝」字。”

  花千夜聽花纖盈對楚凌宇稱呼親昵,眉頭皺得更緊,問道:“老夫可否問上一聲,楚公子帶著盈兒這是要上哪里去?”

  “楚某打算再去一次金陽堡,探聽幾位朋友的下落。”楚凌宇回答說。

  “金陽堡,”花千夜目光凝注楚凌宇問道:“楚公子要帶盈兒去金陽堡?”

  楚凌宇道:“楚某原僅是要照料花小姐一時。不過既然在此遇見花三先生,正可麻煩閣下護送小鮑主回返青木宮,楚某也可卸下千斤重擔。”

  花纖盈一聽立刻叫道:“楚凌宇,你說話不算數!罷才咱們可是約定好了的,你要和本小姐一起上金陽堡找你的朋友。怎么一見我三爺爺,轉眼便變卦了?”

  楚凌宇正顏道:“我原先擔心妳獨身一人路上出事,才答應偕妳前往金陽堡。可如今有花三先生照料小鮑主,自不再需要楚某多事了。”

  花纖盈固執道:“不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答應過我,就不能耍賴!”

  花千夜低哼道:“盈兒,耍什么小孩子脾氣,和我回宮!”

  “不回,不回,我就不回!”花纖盈跳起身,說道:“你們逼我,我偏不干!”

  兩人的爭執,頓時引來周圍數十道好奇的眼睛關注,花千夜愈發惱火,耐住性子警告道:“由不得妳,妳想逼老夫用強么?”

  花纖盈心一寒,這位三爺爺軟硬不吃不假辭色,是她在青木宮中,少數害怕的幾個長輩之一。

  她緊緊抓住楚凌宇的胳膊,軟語哀求道:“楚大哥,你勸勸我三爺爺好不好?讓他答應我,陪你在外面多玩幾天,然后再回去。”

  楚凌宇生出猶豫。他自然也希望花纖盈能隨花千夜回返青木宮,自己便能早日結束使命。然而,看到面前這個小泵娘眼圈紅紅,楚楚可憐,竟是不忍再趕走她。

  花纖盈是何等的鬼精靈,察言觀色,神態立時多添幽怨,香肩聳動珠淚欲墜不墜,半真半假傾訴道:“宮里又無聊又冷清,就像坐牢一樣,讓人難受死了。楚大哥,無論你說什么盈兒都答應你好不好,你就幫我求求三爺爺,讓他老人家自個兒先回去吧!”

  這丫頭眼眶里的淚珠滾來滾去下足了功夫,當真一點不比楚凌宇打坐運氣輕松。

  楚凌宇千怪萬怪,只能怪自己太男子氣,暗嘆道:“我實不宜和女孩子打交道。換作林熠,或許早就一抹頭溜走了,絕不會再蹚這潭混水。”

  他遲疑一下,說道:“花三先生,你看如何?”

  對花纖盈擺弄淚匣收放自如的技巧,花千夜自她小時候起領教過不知多少回。假如眼前陪著花纖盈的不是楚凌宇,而換作另外一個人,他也許會考慮答應。但楚凌宇何許人,正道俊彥,名門子弟,要他放任花纖盈和這人在一起,豈不是見鬼?

  而且小丫頭的模樣分明對楚凌宇依戀有加,那更是萬萬要不得的。他于是搖頭道:“楚公子,敝宮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楚凌宇心道:“你當我想多事么?”含笑說:“花三先生,小鮑主畢竟已經成人。有些事她既有自己的主張,還是莫要強迫的好。”

  “哼!這是她的主張還是你的主張?”花千夜抬手突然抓向花纖盈,低喝道:“走,跟我回宮去!”

  花纖盈早就提防著這招,花千夜手一動,她立刻縮到楚凌宇身后叫道:“楚大哥,救我呀!”

  花千夜一擊不中,手劃弧線繞過楚凌宇再次抓向花纖盈。

  楚凌宇胳膊一抬,迅捷無比握住花千夜的右手勸阻道:“花三先生,有話好好說。”

  花千夜掙脫楚凌宇的手,嚴聲厲色地喝道:“楚公子,你慫恿盈兒離家出走,阻撓老夫帶她回宮,究竟意欲何為?”

  這個黑鍋背得大了。楚凌宇禁不住也生出怒氣,冷冷道:“小鮑主是楚某的朋友。任誰想逼迫她做自己不願做的事,都需先過楚某這一關!”

  花纖盈心花怒放,藏在楚凌宇身后朝花千夜做了個鬼臉。

  花千夜愈加惱怒,嘿然道:“只怕你別有居心!盈兒天真無知,受你引誘。可惜老夫沒那么好打發!”

  “吭!”整齊劃一的金石鳴響,站在花千夜背后的十余名青木宮部屬齊齊掣出魔刃,向著楚凌宇虎視眈眈。

  自從認識花纖盈,這架就打得一場比一場沒來由。

  楚凌宇蹙眉道:“花三先生,你真想對楚某出手?”

  話說到這分上,花千夜也已騎虎難下。何況他昨天在金陽堡鎩羽而歸,心情惡劣,此刻再無回旋余地,鼻子里重重哼道:“久聞楚公子大名,老夫正想領教高明!”

  雙方劍拔弩張,花纖盈卻一聲不吭。在她想來,以楚凌宇的修為,花千夜未必能傷他。而楚凌宇謙謙君子,為這事也不會真傷了自己的三爺爺。

  不過雙方一動手,卻正好試探出楚凌宇會不會為自己拼命。所以她不但不勸,相反嘴角掛笑,禱告雙方趕緊動手。

  果然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本不願和閣下過招。但花三先生既放下了話,咱們就點到為止,切磋幾式。”

  花千夜冷喝道:“那老夫便得罪了!”並不亮出背后的仙劍,探手一式“燃木神爪”攻向楚凌宇的左肩。

  楚凌宇坐在長凳上,好整以暇一動不動,右手拿的竹筷,輕輕上挑隱制花千夜脈門。

  花千夜招式一變,中途沉肘抓向竹筷。

  “砰”的一團事物飛電般撞倒,擊在花千夜手臂上,將他的燃木神爪震偏九寸“喀喇喇”插進桌面。隨即“轟”的一聲,整張桌子碎裂成塊,碗筷湯汁灑落一地。

  花千夜收身打量,一個黝黑精瘦、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系著圍裙,正叉腰冷冷瞧著他。飛出手擊中自己的,居然是一塊麻布。

  花纖盈看呆了,低聲問道:“楚大哥,你不是說姚大哥沒有修煉過仙術魔功么?”

  楚凌宇笑道:“我只是說,認識的朋友未必個個都有很高的修為,可沒說姚大哥也在此列。事實上,他很強。”

  花千夜沉聲問道:“閣下是什么人,為何要出手多事?”

  姚老板慢悠悠走過去撿起麻布,回答道:“小楚和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花千夜狠狠瞪了花纖盈一眼,道:“才出來幾天,妳認識的朋友可真不少啊。”

  花纖盈哀求道:“三爺爺,你先走吧。盈兒過兩天一定自己回家。”

  花千夜不理她,喝令道:“來人,把這攤子砸了,帶小鮑主回宮!”

  姚老板徐徐道:“你想砸場子?”

  花千夜嘿嘿冷笑道:“閣下若是怕了,就趕緊閃到一旁,莫再多事!”

  姚老板淡淡道:“我活了五十余年,險些死過六回,偏就學不會一個「怕」字!”

  楚凌宇起身道:“姚大哥,這是我和青木宮的事,你別管了,讓小弟自己處理。”

  姚老板搖搖頭,說道:“小楚,你看不起姚大哥么?我別的沒有,卻有兄弟,有義氣!誰要動我的朋友,就讓他先問問我姚人北答不答應!”

  花千夜頷首道:“好,老夫今日就看你,如何管我青木宮的閑事?”

  話音一落,就聽有個伙計高聲喊道:“兄弟們抄家伙,有人要砸姚大哥的攤子!”

  坐著的食客,街上的商販乞丐,巷子里曬著太陽的老頭老太,隨著這聲吶喊,風風火火地從四面八方湧向老姚記。手里提的武器〈如果那也能叫做武器的話〉五花八門,菜刀、桿面杖、鋤頭、扁擔,甚至還有一位,手上舉的東西,花千夜看得一呆,竟然是修腳用的小刀!

  他想笑笑不出,自己怎會一下子得罪了半座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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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5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姚大哥

  洶湧的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將老姚記圍得水洩不通。花千夜和他的十余個手下,宛若汪洋里的一艘小船,淹沒在憤怒的驚濤駭浪里。

  這些人,分明都沒有絲毫修為,甚至連粗拳陋腿也不會。但只是那個伙計喊了一嗓子,他們便不分男女老幼,不顧一切地聚集到一處。

  難道他們僅憑血肉和勇氣,就可以來捍衛他們心中的大哥么?

  什么是老大,他就是老大;什么是兄弟,這就是兄弟!

  花纖盈的眼睛前所未有地發亮,剎那間,姚人北在她心底的形象起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半城人馬,一呼而至。花千夜的眉頭擰成了一堆,他縱然再心狠手辣,也無法一口氣斬下這么多的人頭。

  原來,萬千平民匯聚成的洪流,竟可以如此驚人,如此浩大!

  姚人北緩緩道:“你是花小姐的三叔公,我不為難你。趕緊離開這兒,今后我也不想再見到閣下。”

  “姚人北,算你狠!”花千夜沙啞道:“不過,今天這些幫過你的人,老夫遲早都會把他們的腦袋送到閣下的府上!”

  姚人北冷冷道:“你要挾我?那姚某只好先把你們全部留下!”

  花千夜哈哈笑道:“你有這本事留下老夫么?就算你可以,這事也會很快傳到青木宮。到時候死的,就不止這么點人了。”

  “格老子的,敢威脅姚大哥!”一個上身赤裸肥肉發顫的屠夫,揮動斬肉刀叫道:“老子今天非把你個龜兒子給剁了!”

  “對,剁了他!”周圍群情激憤,連算命的瞎子都睜開眼睛大聲叫嚷。

  花千夜理都不理,微微冷笑望著姚人北。

  姚人北緩緩道:“你我對決一場。贏了,姚某不問小鮑主的事;輸了,把人留下!”

  “老夫為什么要答應你?”花千夜回答道:“不想牽累別人,就讓盈兒跟我走!”

  “三爺爺,”花纖盈從楚凌宇的身后走出,說道:“盈兒和你回去!”

  花千夜點點頭道:“楚公子,姚老板,盈兒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還想阻攔么?”

  楚凌宇第一次向花纖盈露出贊許親切的微笑,因為他明白,花纖盈這么做是為了不讓自己和姚人北為難,更不願拖累這些無辜的平民。

  他說道:“如果妳不願意,楚某一劍在手,定能把妳帶出這里!”

  花纖盈搖頭笑了笑,道:“謝謝你,楚大哥。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盈兒真的很開心。我原本想陪你去金陽堡找黎姐姐,如今是不成了。你說得對,離家這么久,我也該回去了,免得讓爹爹和娘親擔心。”

  楚凌宇點點頭,道:“以后妳有什么事,只要傳信過來,我一定替妳辦成!”

  花纖盈甜甜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楚大哥往后別忘了還有我這個小妹子就好。我雖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可都不是故意的。”

  楚凌宇沉聲道:“我不會忘,妳是天底下楚某認識的最可愛善良的小妹子。”

  “還有我,姚大哥。”姚人北說道:“妳是青木宮的小鮑主,平時也缺不了什么。但萬一有了難事,就來找我!”

  “姚大哥,我記住了。”花纖盈道:“我還會來看你的!”

  “盈兒,該走了。”花千夜一刻也不願在這鬼地方停留,出言催促道。

  “等一等,”花纖盈從袖里取出一個瓷瓶,走到姚人北身前道:“這里面是七顆枯木逢春丹,把它碾成粉,半敷半服。一個月后,你的腿就能肉骨重生,斷裂的經脈也能續長。到時候,便不用擔心別人再取笑你啦。”

  姚人北接過瓷瓶,道:“妹子,姚大哥也送妳一件東西。”取出一方玉玦低聲說道:“如果想找我,就默運真氣喚醒玉玦,把想說的話輸入里頭。然后把它拋入水中,我很快就會知道。”

  花纖盈展顏淺笑道:“這么有趣,那我就不客氣啦,姚大哥。”

  花千夜上前一把抓住花纖盈道:“話都說完了,還不走磨蹭什么?”

  姚人北眉宇一揚,銳利的眼神射入花千夜心底,漠然道:“閣下今日結下的梁子,他日姚某必有厚報!”

  花千夜避開視線低喝道:“走!”拽著花纖盈擠出人群。

  花纖盈邊走邊回頭,向楚凌宇和姚人北招手道:“再見。以后再見!”

  姚人北手握瓷瓶,低低道:“真是個好女孩,可惜了,生錯人家。”

  楚凌宇嘆息道:“是啊,她總算走了,可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花纖盈被拽出人群,嘟起小嘴再不說話。

  花千夜明顯可以感覺到背后無數敵視的目光,他加快腳步回返暫居的客棧,只想盡早離開。

  誰知花纖盈進了屋卻不肯走了,嚷嚷道:“我要洗澡!”

  這時花千夜也終于有了與楚凌宇一樣頭大的感覺,皺眉道:“大白天的洗什么澡?等回到青木宮,妳愛在香泉溫浴里洗多久,就洗多久。”

  “我不干!”花纖盈拿出撒嬌絕技,晃著花千夜的大手道:“人家剛剛在老姚記待了那么久,現在身上一股肥腸粉的味道,不信你聞聞。這讓我怎么好意思回宮見我爹、我娘?”

  “那種地方是妳該去的嗎?”花千夜無奈道:“好吧,我這就要店小二給妳燒熱水洗澡,總可以了吧?但妳別乘機耍花樣,想偷偷溜走再去找那個楚凌宇。”

  “人家哪有你那么多心眼?”花纖盈嬌嗔道:“就是想洗得干干凈凈,別讓爹媽和爺爺見了心疼嘛。”

  拿出花千迭這柄尚方寶劍,花千夜徹底失語。但他對這個孫女不可謂不知,搬了把椅子親自守在浴室外,心里恨恨道:“臭丫頭,妳幾世修來的福氣,居然讓三爺爺替妳看門。再要逃跑,對得起誰?”

  片刻后,屋里響起水聲,花千夜心安稍閉目養神。可這水聲不停,過了一會兒從門坎里滲出一灘水漬,似是漫出了屋子。

  花千夜隱隱感到不妙。然而里面既然是女孩兒家在洗澡,就算他是長輩也不能功透雙目肆意往里打量。趕緊起身叫道:“來人,快找個老媽子來!”

  偏巧這客棧的老板娘外出買菜,等了半天,眾人才從街上強拉來一個中年婦人。

  花千夜心急如焚,運功震斷門閂,道:“妳趕緊進去瞧瞧,里面發生什么事了?”

  婦人戰戰兢兢推門進屋,尋摸半晌,出來莫名其妙地道:“里面什么都沒有啊。”

  花千夜大驚,推開婦人,沖進屋子。

  大多半人高的澡盆,果然空蕩蕩不見花纖盈的蹤影。

  在浴盆側面離地不到兩寸的地方,被人用指力鑿出一個小孔,水聲就由此發出。

  浴室里別無出口,花纖盈又是從哪兒逃走?

  花千夜急切搜索,終于發現燒水的灶臺上,有一條管道直通屋頂的煙囪。雖然狹小,但憑花纖盈嬌小的身軀卻足以鉆出。

  他禁不住扼腕懊喪,千防萬防卻還是被這丫頭算計了,眼睜睜讓她從眼皮底下溜走,自己回頭如何向花千迭交代?

  花千夜又怒又驚,顧不得驚世駭俗施展御風身法,掠出客棧直奔老姚記。

  這會兒日上三竿,食客漸少。

  姚人北蹺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躺椅里正閉目假寐。

  花千夜飄身落到躺椅前,喝問道:“姚人北,花纖盈呢?”

  姚人北瞇開一條縫,瞅了瞅花千夜的臉色道:“她不是才跟你回青木宮去了么?”

  花千夜老臉一熱,哼道:“她剛才在客棧趁老夫不留神偷偷溜走,是不是找你和楚凌宇來了?”

  姚人北眼皮朝上一翻,道:“奇怪了,人都給你帶走了,還找我做甚么。難不成姚某有義務要替你們青木宮看管小鮑主?”

  花千夜怒道:“你少說風涼話,楚凌宇呢,他去了哪里?”

  “早走了,”姚人北回答道:“吃過肥腸粉不走干什么,這兒又不是客棧。”

  “盈兒真的沒來過?”花千夜問道:“還是你有意隱藏包庇?”

  姚人北手一指攤了道:“這么一點大的地方,你鼓著一對金魚眼不會自己看么?”

  花千夜憋了一肚子的火終于爆發,一爪抓向姚人北道:“你找死!”

  姚人北身形一晃,花千夜的手爪落在躺椅上,“呼”地燃起青煙,“喀喇”碎裂。

  姚人北站到一根支起帳篷的竹竿底下,寒聲道:“花千夜,不要欺人太甚。”

  花千夜一爪抓落,怒氣稍消,也清楚姚人北絕非好惹的善茬。況且他急于找回花纖盈,也無心和對方糾纏,說道:“老夫只想找到盈兒,你究竟有沒有見到過她?”

  姚人北悠悠道:“我要是你,與其在這兒瞎折騰,不如趕緊出城去追。她溜出客棧,不用問就是找小楚去了。”

  花千夜一省,道:“最好你沒說謊,否則異日老夫有得跟你算這筆帳!”說罷一點一飄,身影消失在斜對面的巷口中。

  姚人北不知從哪兒又搬來一把躺椅,接著再睡。

  在老姚記對面的一家茶樓里,兩名青木宮的部屬暗中監視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他有什么異動。

  到中午的時候,姚人北才收了攤和幾個伙計有說有笑也進了茶樓。

  大堂里的客人見著姚人北,紛紛起身上前打招呼,把幾個人圍在了中間。可等人群散開,姚人北卻已不見。

  兩人大驚失色,沖下樓梯揪起一個伙計問道:“姚人北呢?”

  伙計道:“你問姚大哥么,他不巧剛走,早來半步就能撞上了。”

  “他去哪兒了?”其中一人滿頭冷汗地追問道。

  跟丟了姚人北,花千夜不把他們的屁股踢爆了才是怪事。

  “這可難說,”那伙計想了想道:“也許是出西城門去了新買的莊園,也許是到東城的綢緞莊去清帳,說不定往南去了狀元樓找孫掌櫃喝下午茶。

  “當然,直接回了在北城的家里睡午覺也大有可能。”

  旁邊另一個伙計搖頭嘆道:“沒辦法,咱們姚大哥的朋友和生意太多,忙不過來。朋友要是有急事,也只好等明天趕早到老姚記等他。”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明曉得這幾個伙計沒一句實話,兩名青木宮的部屬也不好發作。何況經過早上的場面,他們也不敢硬來,只得粗聲道:“不用了!”匆匆忙忙出了茶樓,去找花千夜報信。

  等他們走遠,姚人北才從一堆客人里鉆出來,笑呵呵道:“跟我耍心眼,等下輩子吧。”施施然從后門溜出,沿著青石小巷轉了兩道彎,進了一戶人家。

  花纖盈正坐在里屋的炕上百無聊賴,看到姚人北進來一躍而起道:“姚大哥,怎么這么久才回來,我三爺爺他們是不是走了?”

  “妳的三叔公也算是條老狐貍,哪那么容易上當?”姚人北微笑道:“我剛把兩條尾巴甩了,便馬上過來找妳。”

  “姚大哥,我等你回來是想和你說上一聲,”花纖盈道:“我這就要去金陽堡找楚大哥和黎姐姐。今天的事,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原來,她已經從姚人北這兒曉得了黎仙子離奇失蹤,楚凌宇正趕往金陽堡的消息。

  “哪兒的話?”姚人北故作不悅道:“自家妹子的事情,怎能說是麻煩?不過妳現在還走不得。花千夜已命人暗中四處監視,妳一露面還得被他逮回去。”

  “那怎么辦呀?”花纖盈急道:“我總不能一直耗著,誰曉得他們什么時候會走。”

  “沒關系,”姚人北胸有成竹道:“等天一黑,會有一隊糞車出城,妳就能走了。”

  “啊?”花纖盈花容失色,囁嚅道:“大哥,你不會要我鉆到那里面吧?”

  “怎會?”姚人北笑道:“妳若是把這事告訴小楚,下回他還不找我拼命?”

  花纖盈心里甜絲絲的受用,問道:“那你打算怎么把我送出去?”

  “我到時安排十幾部水車和他們一起出城,把妳藏在水車里不就成了?”姚人北道:“這就叫魚目混珠,瞞天過海。”

  花纖盈松口氣贊道:“好主意,他們見了又臭又臟的運糞車,一定不會仔細盤查。姚大哥,你這法子真好!”

  “所以,妳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姚人北說道:“等天一黑,我就送妳出城。保證教妳三叔公捉不到半點裙角。”

  將花纖盈安排妥當,姚人北在蜘蛛網似的巷子里駕輕就熟一陣穿梭,又進了一家賭場。

  這家賭場的門面上,掛的雖是“孫記”招牌,可實際上又是他的一處產業。

  下午賭場里已經人頭攢動,許多有錢沒事的閑人呼朋引伴在此揮金如土。

  姚人北點著頭和每個人打著招呼,腳下不停進了二樓的一間包房。

  包間里,一個年輕人雙腳勾在橫梁上,倒吊身子,手里拿著一壺酒正往嘴里小心翼翼的灌入,一副心無旁騖的認真勁頭,竟是恢復本來面目的林熠。

  一口酒倒嗆入鼻子里,林熠連聲咳嗽。

  姚人北搖頭大笑道:“早跟你說過,絕活絕活,別人學不會的才叫絕活。這一下,你該信了吧?”

  林熠掛在橫梁上身子一晃一蕩,嘆道:“奇怪,我明明閉氣了,怎么還是嗆著?”

  “好吧,我就破例再給你演示一次,看清楚了!”姚人北縱身盤上橫梁,掛到林熠身邊,一把搶過他手里的酒壺張嘴“咕嘟咕嘟”一氣不停灌進嘴去。看得林熠眼睛發直,連連搖頭道:“只有像你這么無聊的家伙,才會想起用這種姿勢喝酒。”

  姚人北得意道:“狐貍吃不著葡萄才會說葡萄酸,你學不會就別說風涼話。”

  林熠嘿然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了!”一探手從底下的桌上凌空抓過第二壺酒。

  姚人北以行家口吻自居道:“慢工出細活。好兄弟,這兒酒有的是,你就好好練吧。”

  林熠又嗆了一口,似乎眼淚都咳出來了,姚人北的笑聲不覺更響。

  “大哥,今晚我住你這兒,沒問題吧?”林熠問道。

  “當然有問題,”姚人北板著臉說道:“好不容易來你姚大哥家做客,怎么住一晚就急著要走?這回你說什么也得給我待個十天半月,不然往后別叫我大哥!”

  林熠苦笑道:“這次我來豐州真的是有事,自己也說不準到底能住多久。等下回有機會,別說半個月,三個月都成。饒過兄弟這回,行不行?”

  姚人北道:“你小子說實話,和花千夜他們有沒有關系?”

  “差不多吧,”林熠回答道:“我聽說,今天早上他還到你的老姚記去鬧了一通?”

  姚人北哼道:“若非我有所顧忌,憑這老家伙的那點斤兩,今晚就剁了下酒!”

  林熠道:“大哥,你是不是有幾位老弟兄被青木宮關進了「血動巖」?”

  姚人北問道:“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莫非真的打算去找青木宮的麻煩?”

  林熠道:“百余年來,血動巖不知斷送了多少條無辜生命,也該讓它壽終正寢了。”

  姚人北正色道:“兄弟,你別說是大哥膽小,最好放棄這個念頭。血動巖的存在是青木宮的絕密,這么多年更沒一個人能活著從里面走出。要是容易,老子早去把它砸了。”

  林熠微笑道:“大哥放心,要是沒幾分把握,我怎敢提這事?你只管告訴我那幾位老弟兄的名字,或許能用得上。”

  姚人北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的,有三個人。一個曾是神霄派的俗家弟子,名叫丁淮安;第二個是妙手空空的偷兒,叫瞿稻;最后一個名叫朱武,早年在北地頗有名氣,也因得罪了青木宮被打入血動巖。”

  林熠把三個人的名字重復一遍,牢牢記下,說道:“這三位老兄的名字我都聽說過,沒想到全給關進了血動巖。青木宮的本事不小,膽量更是夠大。”

  “因此我才勸你不要去,”姚人北道:“就算你想做幾件壯舉,來改變正道各派對你的誤解偏見,也不必冒險去挑血動巖。”

  “我為的不是這個,”林熠搖頭道:“我曾親眼見過另一座人間煉獄,卻動不了它。這次,我有機會搗毀血動巖,順便讓青木宮吃上一個大虧!何樂而不為?”

  姚人北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不再勸你。不過,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怕的就是這個,”林熠嘆道:“你擔心我進去了就出不來么?”

  姚人北道:“至少,那里頭也關了我的三個老弟兄。你沒有理由阻止我去救他們。”

  林熠說道:“假如我另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拜托大哥呢?”

  姚人北悠然道:“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想敷衍打發我,門都沒有。”

  林熠笑道:“我哪里敢敷衍大哥?”他話音一頓,門開處藕荷走了進來。

  她抬頭瞧見兩個瘦男人,一長一短,腳碰腳倒掛在橫梁上,驚訝地張大口道:“公子─”

  林熠笑嘻嘻道:“我正在練功夫呢。妳這么著急趕來,是不是已有了鄧宣的消息?”

  藕荷頷首道:“他已率六風衛和爆蜂弩隊離開龍首山,隨行的是裘一展。青木宮的俘虜,包括花千重在內,已緊隨其后押往青木宮。”

  “我們知道了,花千夜也會很快知道。”林熠微笑道:“今晚就緊盯著他,可別讓他輕輕松松打劫。”

  藕荷抿嘴一笑,道:“公子放心,有人看著他呢,他跑不了。”又施一禮笑吟吟道:“兩位繼續練功夫吧,奴婢不打擾了。”

  緩步倒退出包間。

  “這個丫頭真不錯,”姚人北一翹大拇指艷羨道:“兄弟,你從哪兒騙來的?”

  林熠道:“你當我只會坑蒙拐騙么?”一抬手,把大半壺酒一滴不漏喝進嘴里。

  姚人北愣道:“你小子耍我,其實早就學會了?”

  林熠呵呵笑道:“我這么做,不是想讓你多得意一會兒么?”

  姚人北無可奈何搖搖頭,翻身跳下,道:“說吧,有什么事要我幫忙?”

  林熠飄落到他身旁,神秘一笑道:“法不傳六耳,請大哥附耳過來。”

  姚人北笑罵道:“你這小子,又故弄玄虛。”

  林熠在他耳邊一陣嘀咕,姚人北笑容漸漸收起,待他說完后才道:“好,這事包在我身上。不過,你小子出的招,為什么總是這么損?”

  林熠道:“說不準將來還有人謝我呢?”

  “謝你個大頭鬼,”姚人北呸道:“真讓他們曉得是你在搞鬼,連我一塊跑不了。”

  林熠笑而不答,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道:“上午趕了幾百里的路累得不行,現在總算可以歇上一會兒了。”

  “不行,”姚人北一把逮住他道:“還沒去見過你嫂子呢,要睡也上我家睡。”

  林熠被他拽到門口,愁眉苦臉道:“大哥,我這模樣走出去,不用到天黑,就會有一窩蜂的正道高手上你家砍人去。你總得讓我換換裝吧。”

  姚人北松開手道:“好,你慢慢換,我等著。”

  林熠道:“不用,轉眼就成。”伸手往臉上一抹,赫然多了張人皮面具,連帶著一把濃密的絡腮胡,轉眼就變成了個中年大漢。再一轉身,變戲法似的換上一套土布衣裳,緊接著頭上的發飾也改了。

  姚人北瞪著林熠,似是怔住了,半天才一本正經地道:“交換!小子,你剛剛學到手是我的絕活,現在要是不把你的絕活教會你大哥,就別出這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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