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1
發表於 2015-5-4 18:08: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木雕

  祠堂五丈外,老槐樹下。花纖盈撮弄著衣袂,垂頭用腳尖碾轉著樹葉,輕聲道:“鄧宣,聽說你明天就要離開青木宮回返金陽堡了?”

  鄧宣笑問道:“什么時候開始小公主關心起在下的事情來了?”

  “我才不會關心你呢,”花纖盈差點就要原形畢露,默念求人要訣,聲音又轉小道:“我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忙?”鄧宣詫異道:“我這個膽小懦弱的自私鬼,又能幫上花小姐什么忙?”

  “好了嘛,算人家上次說錯話了,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花纖盈低聲下氣完了又附加一句評語道:“一個大男人,哪來那么多的小肚雞腸?”

  “好吧,你說說看,到底是什么事情?”鄧宣哭笑不得道:“難得花小姐這么來求我,本公子總得給點面子是不是?”

  “臭美!”花纖盈低聲咕噥了一句,不等鄧宣反應過來立刻接著道:“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宮?”

  鄧宣一怔,問道:“花宮主不是已經不逼你成親了?為什么還要離家出走?”

  花纖盈搖頭道:“這個你別問,反正我有事就對了。這點小忙你幫不幫?”

  鄧宣哼道:“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就要我把你不明不白地帶出青木宮?萬一出事,這筆帳算到誰的頭上?”

  “膽小鬼,”花纖盈嬌哼道:“本小姐告訴你好了。我是要去金陽堡找楚凌宇,不然才沒興趣來求你呢。”

  鄧宣翻翻眼睛道:“對不起,我沒人家那么好的興致充當護花使者,護送你去找楚凌宇?哼,你還是另求別人吧。”

  “鄧宣!”花纖盈嬌喝道:“你不肯幫忙就算了,干什么話里帶刺?哼,就算沒有楚凌宇我也不會嫁給你,要不然豈不是一輩子受你欺負?”

  鄧宣見她一臉委屈氣憤的模樣,不禁心一軟,嘴里兀自強硬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沒想過要娶你。大道朝天,咱們正好各走半邊。”

  花纖盈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楚凌宇你該高興才是,為何還含沙射影地氣我?”

  鄧宣一呆,沉默一會兒說道:“花宮主對你看管得這么嚴,我又如何能帶你離開?”

  花纖盈轉怒為喜綻開笑靨道:“我就知道你嘴上說得雖兇,心地卻還是好的。”

  鄧宣見她笑如春風,明艷可愛,臉上不覺也有了笑意,說道:“你現在不再罵我是自私的膽小鬼了?”

  “我那是激將法,笨蛋!”花纖盈心情大好,搖頭晃腦嬌笑道:“辦法我早就想好了。明天我偷偷溜出來扮作你的手下侍衛混出宮去。

  你是我爺爺的貴客,守衛必定不敢仔細盤查,本小姐的計劃十有八九能夠成功。”

  鄧宣想了想,已有了主意,頷首道:“好,我答應幫你試試。但如果楚凌宇早離開了龍首山,你又到哪兒去找他?”

  花纖盈胸有成竹道:“沒關系,他名聲那么響,走到哪里都會有人知道。”

  “是啊,”鄧宣直覺得自尊心大受刺激,嘿嘿笑道:“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正道中與雁鸞霜並駕齊驅的青年翹楚,的確盛名遠播,走哪兒都會有人認出來。”

  花纖盈一時沒聽出鄧宣話里的諷刺,滿心歡喜,簡直比別人誇獎自己還開心,兩眼放射光芒道:“對啊,你說是不是只有他才稱得上真正的少年英杰!”

  鄧宣不以為然道:“你放心,我盡力幫你找到這位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

  花纖盈欣喜忘情,一把握住鄧宣的手道:“真的,你肯幫我找到他?”

  眼前的笑容忽然化作小檀的笑顏慢慢擴散,鄧宣的心里一慟沉聲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說幫你就會幫到底。”

  花纖盈歡呼道:“鄧宣,你真是個好人!放心吧,將來一定會有個好女孩愛上你!”

  鄧宣面色一黯,默然吐了口氣,搖搖頭道:“愛一個人,其實是件痛苦的事情。”

  花纖盈一怔,隨即明白自己刺痛了鄧宣的舊傷,歉疚道:“對不起,我這個人一激動總是說錯話,你別往心里去。”

  鄧宣落寞笑道:“沒什么,是我自己總看不開罷了,再說,你也是無心之言,我不會生氣的。”

  花纖盈發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居然還握著鄧宣的手,嚇了一跳趕緊松開,卻不免心虛,輕輕問道:“那位小檀姑娘,她一定是位很美麗很溫柔的女孩兒吧?”

  鄧宣緩緩道:“不錯,她在我心目中,就是全天下最美最溫柔,也是最善良的女孩。她雖不在了,卻每晚都讓我在夢里見她。”

  “真可惜,否則說不定我會和她成為好姐妹的。”花纖盈柔聲問道:“你們是怎么認識的,是不是也很有趣呢?”

  鄧宣幽幽道:“我和她相處的日子,說起來並沒有什么特別離奇的地方,只是其中的每一天,我都牢牢記在心上。每當寂寞時,就用這些回憶來填補。”

  “能說給我聽聽嗎?”花纖盈好奇道:“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

  鄧宣遲疑了一下,再一次翻開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逝去的往事讓他感到又甜又苦,最后說到小檀自絕的時候,不禁眼眶濕潤。

  花纖盈聽得兩眼發直,低聲道:“原來你有這樣一段又浪漫又傷心的往事。以前我總罵你,實在太不應該了。”

  鄧宣抬起頭,讓淚水倒流,緩緩道:“沒關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花纖盈問道:“那位小檀姐姐送給你的聖檀木雕,能給我瞧瞧?我想知道她到底長得是什么模樣?”

  鄧宣默默從脖子上取下綴在胸口的聖檀木雕,珍而重之地遞給花纖盈。

  花纖盈把木雕舉到眼前仔細打量,癡癡道:“真的很美,比你說的還要美。”

  鄧宣道:“謝謝你這么說,小檀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很開心。”

  花纖盈眨眨眼睛,突然說道:“鄧大哥,可不可以把小檀姐姐的木雕借我欣賞一天?晚上就還給你。”

  這個小姑娘為什么總愛提些強人所難的要求?鄧宣愣道:“你想作什么?這聖檀木雕是我惟一的紀念品,從不離身的。”

  花纖盈神秘地微笑道:“晚上你不就知道了么,反正我不會弄丟它就是了。”

  鄧宣毫不猶豫地搖頭道:“不行,快把它還給我,這事沒得商量。”

  花纖盈咯咯嬌笑,把雙手藏到背后道:“干么這么小氣,只借我一個白天嘛!”

  鄧宣繃起臉道:“花小姐,不要把你在我心里剛剛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毀之一空。這種搶奪別人珍愛之物的行為,可不該是大家閨秀的風范。”

  花纖盈小臉漲紅,憤怒道:“你不相信我,還要出口傷人。哼,本小姐就是強盜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樣?”說著縱身向祠堂掠去,站在石階上道:“這是青木宮的祖先祠堂,外人擅入立殺無赦。我這就進去了,你敢跟來么?”

  鄧宣一咬牙道:“你不把東西還我,就是龍潭虎穴本公子今日也闖定了!”飛身撲向花纖盈低喝道:“還來!”

  花纖盈一聲驚呼,推開緊閉的大門,飄身溜了進去。鄧宣火往上撞,不假思索地緊隨其后,也闖了進去。人在空中,卻聽見花纖盈驚恐萬狀的尖叫。

  鄧宣心頭一凜,急忙沉氣落地,全神戒備打量祠堂內的情形。而隨之目睹到的景象,雖未令他如花纖盈般的失聲驚呼,卻也同樣禁不住驚駭欲絕。

  一片森冷猙厲的陰影投射在木太君的身上,像是盤桓在地獄門前的厲鬼,可怕而淒厲。她木然跪在蒲團上,左側的耳朵、眼睛、面頰、肩膀、胸口,直至她的腳踝,無不觸目驚心地露出一個個深深的血洞。

  鮮血從血口里緩緩流淌、滴落,蒲團早已染成血紅色,連地上的方磚都泛起淒艷的殷紅。一股股血流還在向蒲團四周徐徐延伸,彷佛是無數只探向黑暗的觸角。

  沒有呻吟,沒有皺眉,她手中的紫金錐刺入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軀體。

  每一下都緩慢而鄭重,似乎是在用不停耗去的生命去完成一個儀式。

  麻木的冷,她的眼前綻開一朵朵血花,慢慢擴散融合成一片汪洋。

  朦朧間思緒飛遠,追回到曾經的年輕。很快,血色淡去,露出肅穆冷酷的一排排靈牌,像火在心里燒,像冰在腦海里凍結,讓她恍惚。

  在木太君的身側,老僕高舉著一塊青色銅牌,暢意地笑著,宛如來自幽冥的哭嚎。

  花纖盈驚呆了。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像是有一雙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窒息,甚至,忘記了呼吸。

  鄧宣也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的卻是那濃重可怕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緊緊凝鑄在木太君手中的紫金錐上,眼神驚駭而憤怒。

  “滴答—”有一滴鮮血從木太君的指縫間滴落,異常清晰的聲音彷佛滴在每個人的心頭。

  花纖盈被這聲音驚醒,發出尖聲驚呼道:“老祖宗!”

  木太君的手頓了頓,機械地再次將紫金錐深深刺入她的軀體。身子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熱血沿著紫金錐的血漕汩汩流下,再次染紅她的手。

  “不要!”花纖盈叫道:“您這是要作什么啊,老祖宗!”縱身想從木太君手里奪過那柄血淋淋的兇器。

  老僕的眉宇微微一聳,冷喝道:“滾開!”左袖飛卷,把花纖盈震出三丈。

  鄧宣一把扶住花纖盈,冷冷的眼眸里,有一團灼熱的火焰在激動跳躍,沉聲問道:“這是你的紫金錐?”

  老僕獰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你會說話?也聽得到!”花纖盈驚訝至極地叫道:“你不是又聾又啞么?”

  “砰!”大門突然重重的關上,祠堂里又恢復了濃郁的幽暗。

  “我聾,我啞?”老僕的臉龐浮現起刻骨銘心的淒楚與刻毒,森森道:“那全都是拜你的這位老祖宗所賜!今天,為了今天,我已等了整整一百年。哈哈,一百年!一百年前我有不輸給你的美貌,可是現在你看看我,我成了什么樣子?你們說,我該不該殺了她報仇雪恨?”

  說到后來,她似陷入了瘋魔,旁若無人、縱聲大笑,最后竟是嘶聲哭嚎。

  “我不管!”花纖盈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高聲道:“這么做也太殘忍了!”

  “殘忍?”老僕陰狠地掃了眼木太君孱弱顫抖的身影,冷冷道:“人都是殘忍的,只有像你這般天真無知的小傻瓜,才會相信這世間有善良!”

  “你這惡毒的瘋婆子,快放了我老祖宗。不然本小姐就要叫人了!”花纖盈道。

  “叫吧,把花千迭叫來也沒用。”老僕晃動手中的青木羅天令,冷笑道:“你曉得這是什么嗎?”

  花纖盈一愣,旋即哼道:“我管它是什么,像這樣的破銅牌本小姐隨手就是一把!”

  “破牌子?”老僕嘿然道:“這便是青木宮至高無上的執法神牌青木羅天令!就是你爺爺,見了它也得下跪磕頭!”

  “吹牛,”花纖盈道:“本小姐長這么大,卻從來沒聽說過什么青木羅天令!”

  “她沒有騙你—”木太君微弱的嗓音斷斷續續地說道:“盈兒,離開這里。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和鄧宮主都不要插手!”

  老僕怒道:“誰叫你多嘴?你為什么還不死?”沖上前去一把揪起木太君的頭發,將她的面龐高高仰起,對著自己的一雙眼睛陰惻惻道:“你還想有誰能救你么?你那只右眼為什么那樣看著我?我叫你看,叫你看!”

  在花纖盈的驚叫聲中,她探出食指猛然扎入木太君的右眼,將一顆眼珠硬生生地摳了出來。木太君“啊”地痛呼呻吟,向后跌倒。

  血,噴射而出。

  花纖盈怒不可遏,叱道:“老妖婆,本小姐殺了你!”掣出奼紫青煙刺向老僕背心。

  老僕側轉身子,不屑道:“找死!”青木羅天令化作一束碧光朝花纖盈胸前點去。

  花纖盈急忙變招招架,“叮”的脆響,奼紫青煙激飛上空,身前門戶大開。

  木太君從地上驀地一躍而起,雙手抱住老僕的腿叫道:“盈兒,快逃!”

  老僕陰冷一笑,抬腳“喀喇”踏斷木太君右臂,脫出左腿,青木羅天令便向她的頭頂插落。

  不料旁邊掠過一溜金光,鄧宣雙手執起一柄三截金槍,點在青木羅天令上,將它撞到一邊。

  老僕一怔,道:“你也想插手老身的事?”

  鄧宣全神戒備,沉聲答道:“我不是青木宮的人,你手里的羅天令也管不著鄧某。”

  花纖盈緩過一口氣,掠身向大門沖去。她盡力收斂風聲,卻哪里瞞得過對方眼睛。

  老僕森然笑道:“想跑,沒那么容易!”身形鬼魅般飄起,后發先至擋在了門前。花纖盈只覺眼前一晃,老僕枯干的右手握住青木羅天令就朝她的胸口劈去。

  鄧宣救援不及,拼命大喝道:“快躲!”亮出爆蜂弩一氣連發,射向老僕的右手。

  花纖盈收勢不住,整個嬌軀宛如投懷送抱迎向寒光閃閃的青木羅天令。她下意識地閉起雙眼,用兩手擋在胸前。忽感左手掌心里一熱,在青木羅天令觸及身軀的同時,那尊檀香木雕陡然迸射出刺目的白光。

  “轟—”白光炸響,老僕的身軀被一股絕強的罡風激蕩翻起,撞在背后的祠堂大門上。

  花纖盈舉起空空的左手,竟是毫發無傷,呆呆站在原地渾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砰砰砰—”滾雷般的轟鳴密雨一樣響起,爆蜂弩接二連三在老僕的周身炸開。其中一支正炸斷了她的右臂,那只握著青木羅天令的血手高高拋起,又轟地炸碎。

  鄧宣睚眥欲裂,憤聲吼道:“混蛋—”扣動爆蜂弩將最后僅存的弩箭全部射出。

  花纖盈絕處逢生,驚魂未定,乍然看到漫天血霧絢光中有一束碧芒向自己射來。她潛意識里生出反應,伸手一抓,竟是那枚沾滿鮮血的青木羅天令。

  老僕上下飛舞,用最后剩下的左袖卷掃爆蜂弩,身后一蓬烏蒙蒙箭光不斷在袖風中爆炸,綻開朵朵炫目的光瀾。

  鄧宣像也瘋了,血紅的眼睛閃爍著仇恨與悲慟,不顧一切地提起金槍,飛身撲向老僕,用盡全力嘶吼道:“我殺了你—”

  然而還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本已奄奄一息匍匐在冰冷方磚上的木太君,血幽幽的空洞眼眶中突然亮起兩簇奇異的碧芒,身形閃電般射向半空。

  “噗!”紫金錐深深扎進老僕的心口,花自鴦發出一記淒厲的嘯音,惡狠狠盯著木太君嘶聲道:“賤婢,你敢殺我?”

  木太君喘息著冷冷道:“你已沒了青木羅天令,我為什么不能殺你?”

  花自鴦一呆,猛然張嘴咬住木太君的肩頭。

  鄧宣從后趕到,凌空將金槍彈射出手,自老僕的右肋貫入,穿過軀體金燦燦的槍頭從左肋下透出。

  兩人肢體糾纏,重重摔回地上,花自鴦瞳孔放大,披頭散發,七竅流血,已然死去。

  花纖盈沖上去抓起花自鴦的背心,想將她從木太君的身上推開。孰知木太君卻痛得低低一哼。

  原來花自鴦雖是死了,牙齒卻依舊深嵌在木太君體內,生生撕下一口血肉!

  木太君勉力支撐著向無邊黑淵墜去的心神,感到自己的魂魄彷似離開了軀體,在虛空里漫無目的地飄蕩,低聲問道:“盈兒,她死了?”

  花纖盈抱起全身都是血洞的木太君,忙不迭地點頭回答道:“她死了,老祖宗!”說著,看到木太君慘不忍睹的模樣,立時淚眼模糊,嗓音哽咽。

  鄧宣運勁拔出扎在花自鴦身體內的金槍,彎下身子道:“老太君,我身上有金牛宮的療傷靈藥,你別再說話,趕緊運功止血,讓在下給你敷藥。”

  木太君搖頭道:“不管用了,我只是回光返照。青木羅天令呢?”

  花纖盈急忙道:“在這兒,老祖宗。”將青木羅天令送到木太君的手里。

  木太君欣慰的松了口氣,但沒有接,說道:“這神令,二十余年前失落于逆天宮一役,不知為何會落在花自鴦的手中。盈兒,你收好它。從現在起,你就是青木宮新任的執令聖使—有監管懲處敝宮逆徒的生殺大權!”

  “我不要!”花纖盈抽泣道:“老祖宗,你別死成嗎?”

  “傻孩子。”

  木太君慈和的微笑,但慘淡的燭光下,她的笑容卻又那樣的悲涼恐怖。

  她氣若游絲道:“人總要死,活著也未必就是幸福—”

  “可是我想你活著!”花纖盈叫道,緊緊抱住木太君越來越冷的身軀,淚珠斷線般滴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臉上。

  鄧宣心頭黯然,低聲問道:“老太君,您還有什么要吩咐我和纖盈的么?”

  木太君昏昏沉沉的神志稍稍一醒,振作起最后的精神道:“鄧宮主,替老身照料好盈兒。她—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娃兒。”

  “老祖宗!”花纖盈心如刀絞,戚然哀叫。

  鄧宣鄭重地頷首,徐徐道:“您放心,我答應您。”

  木太君“哦”了聲,唇角逸出一縷安慰的笑意。低低地,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吟道:“悲莫悲兮生離別,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事之虛無—”

  恍惚之中有道身影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

  于是木太君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只剩滿心歡愉,張開雙臂迎了上去。離開這寂寞的塵世,離開曾經寂寞的憂傷—“叮!”紫金錐清脆墜地,悠長的清音久久回蕩。花纖盈“啊”的一叫,終于失聲痛哭,倒在木太君逝去的遺體上。

  鄧宣此時顯示出過來人的經驗,克制住激蕩的情緒,緩緩道:“你莫要太傷心了,老太君說得對,人總要死。何況,她已親手為自己報了大仇。”

  花纖盈哭泣道:“你不要管我。死的又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不會心疼!”

  耳中聽到鄧宣幽幽嘆息道:“別忘了,不久前,我剛經歷過親人的生離死別!”

  花纖盈想起鄧宣的遭遇,愈發放聲大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鄧宣蕭索地搖搖頭,目光落到那柄紫金錐上。他俯身拾起,借著火燭仔細打量,眉頭漸漸皺緊。

  大門被人轟然推開,終于有人察覺到祠堂里的異常。

  半刻之后,花千迭、木仙子等人陸續匆匆趕至,每個人都被眼前看到的血腥景象所深深震駭。

  花纖盈兀自不管不顧地抱著木太君的遺體嚎啕大哭,誰拉也不肯松手。

  鄧宣簡略地敘述了經過,眾人聽聞之后愈發的震撼唏噓。

  依稀地,祠堂中響起此起彼伏的低低抽泣聲。更有人不解恨地拔出兵器,往花自鴦的屍體上憤怒斬落,頃刻之間大卸八塊。

  花千迭撫住花纖盈的肩膀,柔聲道:“盈兒,讓我們先將老太君的遺體入殮好不好?”

  花纖盈的眼睛已經哭腫得像小紅桃子,麻木地點點頭,泣聲道:“爺爺,你為什么不早點來?”

  花千迭瞥過她手心里沾血的青木羅天令,徐徐道:“都過去了,我的孩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2
發表於 2015-5-5 16:06: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舊地

  三日后,一隊人馬緩緩離開青木宮,向西而行,正是鄧宣和他的金牛宮部眾。

  行至中午,眾人在一座小鎮停下,尋了家干凈寬敞的茶樓打尖歇息。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名銀衣衛,一把扯去臉上的易容面具,大出一口氣嘟囔道:“這鬼玩意兒貼在臉上一點也不透氣,難受死了。”露出一張眼睛微腫的俏臉,正是花纖盈。

  鄧宣在角落里獨自落坐,聞言道:“這里離青木宮並不算遠,這么早除下面具,你不怕被人發現又給捉了回去?”

  花纖盈大剌剌在鄧宣對面坐下,倒了一杯涼茶咕嘟喝了,舒暢地抹了抹櫻桃小嘴,不以為然道:“本小姐出都出來了,還怕什么?說不定他們到現在還沒察覺我失蹤的事情呢!”

  鄧宣笑道:“只有你才會以為自己真能瞞得過花宮主的眼睛,偷偷溜出青木宮。事實上早在數日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花纖盈驚訝道:“怎么會,這事除了你,我沒有告訴過別人。”腦筋一轉旋即醒悟道:“好啊,鄧宣,枉本小姐把你當作朋友,你一轉身就把我給賣了!”

  鄧宣哼道:“花小姐,用你那從來都懶得動的腦瓜好好想一想。真要是我出賣了你,你如今還能坐在這兒和我穩悠悠地喝茶聊天么?”

  花纖盈一怔,問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你說服了我爺爺,讓他答應放本小姐出宮?”

  “差不多吧,”鄧宣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悠然說道:“若無花宮主的應允,我又豈能莽撞行事,不打一聲招呼就將你帶出青木宮?”

  “我爺爺怎么會答應?”花纖盈詫異道:“你用了什么法兒說服了他?”

  鄧宣微笑道:“天機不可洩漏,反正你不必擔心身后會跟著青木宮捉你回去的人就是。”

  “不說就不說,賣什么關子?”花纖盈賭氣道,一回頭揚聲道:“小二,本小姐要點東西了,還不過來照應?”

  店小二久經世故,早認出兩個年輕人才是這一群人的頭兒,趕緊滿面春風地迎上來點頭哈腰吹噓道:“這位小姐,您想用點什么?咱們這兒的香茶和糕點,乃是方圓八百里遠近聞名的一絕,價格公道,童叟無欺,連當朝的大學士—”

  花纖盈不耐他啰嗦,打斷道:“我管什么大學士,小學士?八珍果盤有沒有,來一份;一品蜜餞有沒有,照例來幾碟;還有南瓜餅、香芋糕—”她一口氣接連不停地報出二十多件,聽得店小二不停地眨眼睛,只盼著全記下千萬別漏了哪樣。

  鄧宣不以為意,等花纖盈點完了才吩咐道:“其它幾桌也按照這位小姐點的東西各上一份。若是有人還要另點什么,端上就是。”

  店小二連連應是,花纖盈想起一事喚住他道:“你們這兒有沒有新鮮青菜葉子什么的,給我拿點過來。記著上面不能沾水,干些才好。”

  店小二一頭霧水,心道難不成這位小姐還是屬兔子的?應了聲去了。

  花纖盈瞥了眼鄧宣道:“我點了那么多東西,你不怕浪費么?”

  鄧宣笑道:“錢本就是用來花的。若是連點些吃的都瞻前顧后,緊打緊算,未免也太虧待委屈了自己。人活著,就該對得起自己才是。”

  花纖盈大生知己之感,嬌笑道:“你說了那么多廢話,就這句最有道理。”從懷里小心翼翼抱住那只兔子,在它額頭上親了親柔聲道:“小乖乖別著急,一會兒就給你上吃的。這回是鄧公子請客,你盡管放開肚子飽餐一頓。”

  鄧宣問道:“你把它帶在身邊作什么?”

  花纖盈道:“它的傷還沒好透。萬一我走了底下的人欺負它怎么辦?來,你也抱抱它吧,只是不準再想著把我的兔寶寶煮了吃。”

  鄧宣一笑,無可不可地接過兔子,輕輕撫摸它光潔的皮毛,忽然念及小檀生前也如花纖盈一般地喜愛那些小狗小貓,常常抱在懷里親昵,下意識暗自嘆了口氣。

  花纖盈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毀了那只聖檀雕像,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你什么時候學會道歉的?”鄧宣悵然一笑,望著花纖盈滿臉認真的神態搖搖頭道:“我早已想通了,這是天意。是小檀冥冥之中在保護你,我又能怪你什么?”

  花纖盈輕咬嘴唇,不知該說什么。

  鄧宣道:“還是想想怎么幫你去找楚凌宇吧。前幾日我已問過了,他的確去過金陽堡,不過很快就和邙山雙聖一起離開。

  人海茫茫,也未必那么容易能夠再找到他。”

  花纖盈芳心一沉,搖頭道:“不管這些,大不了本小姐闖上不夜島去找他。”

  鄧宣感受到她心底的癡戀,沉聲說道:“不必擔心,我既然答應要幫你找尋楚凌宇,就一定會做到!”

  花纖盈大喜,激動之下用手一拍鄧宣的肩膀,道:“太好了,謝謝你,你真夠朋友!”

  這時糕點瓜果陸續上桌。鄧宣彷佛被花纖盈剛才男兒般豪爽的舉動嚇了一跳,卻不方便說什么,當即只管默默埋頭把糕點塞進嘴里。

  兩人之間忽然陷入了沉默,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而楚凌宇,此刻也正在尋找黎仙子的下落。三個月后的某一日,抱著萬一的希望,與邙山雙聖一起來到了霧靈山脈。他並不清楚瑤邪洞府的具體位置,不過沒關系,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知道,那便是玉茗仙子。

  但三人來到空幽谷時,都不禁嚇了一跳。本是滿目瘡痍的山谷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依稀回復了昔日的幾分景象。

  白老七錯愕道:“我們走錯地方了么,哪兒來的這么多人?”

  白老九道:“一定是玉茗仙子從外頭雇來幫工,替她重建百花園來著。”

  這時下方有一青衫中年人朗聲道:“在下丁淮安,請問三位貴客來此欲尋何人?”

  楚凌宇心里困惑道:“丁淮安,不是神霄派上一代的著名俗家弟子么?聽說他剛從青木宮血動巖脫困,為何跑到了空幽谷來?”當下飄落到丁淮安面前,抱拳禮道:“在下不夜島楚凌宇,特來求見玉茗仙子。丁兄可知她在哪里?”

  丁淮安幽禁多年,不夜島號稱正道八大名門之一,與他的師門神霄派並駕齊驅,自然知道。但跟前的楚凌宇年紀輕輕,卻沒聽說過,更摸不準他的來意。只是見他玉樹臨風,言詞恭謹和氣,于是也微笑道:“原來楚兄要找的是玉茗仙子,她正和羅兄弟在一塊兒,我這就讓人前去通稟。”

  忽聽羅禹宏聲笑道:“楚兄,你怎么來了?兩位白兄也都是稀客,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神采飛揚,顧盼雄姿與在昆吾山時頹唐落拓的模樣判若兩人,和玉茗仙子並肩迎來。

  邙山雙聖見著羅禹和玉茗仙子,盡皆大喜,沖上去親熱笑道:“羅兄弟,敢情你躲在這兒享清福吶。”

  羅禹苦笑道:“我不過是遁世僻居,哪談得上清福?”當下向楚凌宇引薦丁淮安等人,自不免說到林熠怒戰血奕天,破日大光明弓箭穿千仞神木的故事。

  這件事近來已轟動正魔兩道,楚凌宇早已聽說。但曉得林熠近日也會來空幽谷聚會,仍禁不住欣喜道:“林兄弟也要來,說不得我要多留幾天等著他了!”

  幾人來到新建的一座涼亭落坐,丁淮安、瞿稻等人也陪座在旁,聊起各自遭遇,都是不勝感慨。邙山雙聖卻不關心這些,兩個家伙神通廣大,順風翕動鼻子一聞,居然翻出了羅禹的藏酒,滿不客氣地打開痛飲。

  這時楚凌宇已說起他的來意,玉茗仙子聽到黎仙子離奇失蹤的消息大是震驚,羅禹抓住她的手一緊以示安慰。

  玉茗仙子道:“小妹這就和楚兄一同前往瑤邪天府察探,但願她是自己悄悄回了霧靈山。”

  然而言語中的憂意難以掩飾,畢竟她和黎仙子交情莫逆。

  假如黎仙子果真回返霧靈山,又豈會久久不來空幽谷拜訪?

  黎仙子的失蹤與邙山雙聖多少有些關系,兩人聞言心里有鬼,急忙齊聲道:“趕緊去,咱們都一起去找找。說不定這小丫頭真的回來了呢?”

  于是眾人無心再聊,由玉茗仙子引路,羅禹、楚凌宇和邙山雙聖等人御劍前往瑤邪洞府。但到了洞府之前,只見石門緊閉,雜草叢生,顯然已很久沒人來過。搜索了一圈,亦未發現黎仙子留下的蛛絲馬跡。

  眾人心情沉重,羅禹道:“楚兄,她不會是被金牛宮的人暗中殺害了吧?”

  楚凌宇徐徐道:“我也曾有此懷疑。但暗中察探金陽堡多日,也沒有發現絲毫的端倪。況且,這不似金牛宮的作風,他們也沒必要這么做。”

  白老七埋怨白老九道:“都是你不好,非拉我去跟他們喝酒。不然也不會出事。”

  白老九不服道:“是我拉你去的么?一聽有人招呼喝酒,你跑得比我還快!”

  楚凌宇苦笑道:“兩位白兄莫要爭了。說到底是楚某的疏漏,跟你們沒有關系。”

  幾人意興索然,回轉空幽谷已是夜深。大伙兒各有心事,誰也無心靜坐修煉,便又聚到涼亭里喝悶酒。

  邙山雙聖卻是最閑不住,不時四下張望小聲嘟噥道:“林兄弟怎么還不來?”

  羅禹道:“他身負重傷在青木宮休養,不過算算約定的日子,也該快了。”

  話音剛落,亭外的一株樹上響起清脆悅耳的猿啼。白老九精神一振站了起來道:“有猴子,待我將它捉來玩玩!”

  白老七舉目望去,譏笑道:“你在昆吾山養了那么多只猴子,不也是半滴酒都沒有釀出來么?”

  白老九哼道:“那是你笨。要按我的法子,早就釀出酒來了。咦,這猴子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楚凌宇道:“看上去像是林熠身邊的那頭冥海金猿,可額頭上卻多了縷銀毛。”

  白老七道:“聽聽,人家小楚多有學問,一眼就瞧出它是冥海金猿。只有你這笨蛋把它當作猴子!”說著一拍腦袋叫道:“我想起來了,這可不是那天在金陽堡里出現過的小家伙么?”

  白老九道:“管他呢,咱們先把這小家伙逮下來再說!”兩人雙雙起身,向樹梢掠去,四只手宛如天羅地網罩著冥海金猿抓落。

  冥海金猿身形一晃,從重重抓影里脫射而出,飄落到另一株樹上,朝著邙山雙聖不屑地吱吱譏笑。招了招手,似是鼓勵他們再來捉自己。

  白老七大感有趣,不惱反笑道:“好家伙,敢戲弄老子,咱們就來玩玩!”二次縱身撲向冥海金猿。

  眼看大手要捉住金猿,它驀地一躍而起,探爪快逾閃電般抓向白老七的手背。白老七嚇了一跳,趕忙縮手撤身,叫道:“小畜生還真厲害!”

  就聽有人輕笑道:“七兄,這會兒你還想捉它去釀酒么?”

  邙山雙聖先是一怔,繼而驚喜道:“林兄弟,原來是你在給這小家伙撐腰。”

  林熠從花樹林里步出,冥海金猿嗖地跳到他肩膀上,傲然瞥著邙山雙聖。

  他笑道:“它哪里需要我來撐腰,你們可別看這家伙小,它若真發起火來,當世還沒幾個人能制得住。”

  這頭金猿正是小青,它隨林熠萬里遠行來到空幽谷,剛一現身就被邙山雙聖追逐,未免有點著惱。好在這家伙性情通靈,明白涼亭里坐著的人都是林熠的朋友,所以沒有立即發作,只戲弄了邙山雙聖一下而已。

  眾人紛紛起身迎接,久別重逢之后自有一份欣喜感慨。

  重新坐定之后,楚凌宇上下打量林熠道:“聽說你在血動巖身受重傷,倒讓我擔心了好一陣子。不過現下看來,林兄非但傷勢盡復,而且修為更有精進。咱們要是再打一場,輸的恐怕就是我了。”

  白老七迫不及待道:“林兄弟,快說說,那天你被人劫下昆吾山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轉眼又跑到了青木宮去?”

  林熠沒想到會在空幽谷碰到楚凌宇和邙山雙聖,心里也是歡喜,回答道:“我是被玄冷師叔救了,后來因緣巧合潛入了血動巖,大鬧了一場。”他無法多說,轉移話題問道:“七兄、九兄,你們和楚兄怎會到了空幽谷?”

  楚凌宇苦笑道:“說來話長,一言蔽之我們是為找尋黎仙子而來。”

  林熠沉默片刻,藏在石桌下的左手緊了緊,問道:“楚兄,黎仙子怎么了?”

  “小妮子在金陽堡失蹤啦,”白老九搶先回答道:“咱們幾個月來一陣好找也沒尋著半點蹤影,說不定已給人害了。”

  白老七道:“呸你的烏鴉嘴,那丫頭比你聰明多了,又會幻身變化,哪兒那么容易死?”

  楚凌宇歉然道:“對不住,林兄,我沒照顧好黎仙子。”

  林熠搖了搖頭,道:“楚兄能替小弟照顧黎仙子,我已足感盛情。有些事非人力所能預料,也怨不得任何人。”

  楚凌宇隱約覺察林熠話中有話,但其中深意卻難以明了。

  玉茗仙子盡管姐妹情深黯然神傷,但見氣氛沉悶壓抑,強作歡顏道:“林兄弟,這頭金猿是你養的么,我能不能抱上一抱?”

  林熠一口飲盡杯中酒,勉強笑了笑,道:“小青是我一位朋友養的神物,誰的帳也不買,連我都得對它老人家畢恭畢敬。

  嫂子想抱,還是問問它自己吧。”

  白老七傻笑道:“呵呵,這小東西挺有個性,老子喜歡。”

  玉茗仙子張開雙臂道:“小青,讓我抱抱好不好?我拿山果請你吃。”

  小青瞧瞧玉茗仙子,雙手抱在懷里鼻孔朝天地一揚小腦袋,竟是不理。

  楚凌宇道:“我聽說冥海金猿喜食肉類,你拿山果喂它,恐怕不成。”

  玉茗仙子為了難,羅禹卻舉起杯問道:“小青,喝不喝酒,這可是上等的好酒。”

  林熠道:“這小家伙的主人最是厭惡酒鬼,羅師兄這招多半也沒用。”

  羅禹道:“可惜了,這酒可是用晨露與山果釀制,別有韻味。保證喝上一口,這輩子都忘不了。”

  小青盯著酒杯半晌,轉動著小眼珠好似想了又想,突然竄出身子跳到羅禹手腕上,伸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口,咂巴兩聲眼睛亮了起來,一埋頭咕嚕咕嚕吸進肚里。

  眾人盡皆大笑,林熠搖頭道:“原來是我錯了,這家伙並非不喜歡喝酒,只是害怕主人責罰才裝得一本正經而已。”

  小青一杯落肚意猶未盡,又望向玉茗仙子尚未動過的酒杯,一副饞相。

  玉茗仙子取過酒壺,嫣然笑道:“來,我喂你喝。”

  小青身子一動立刻收住,回頭瞧著林熠吱吱啼叫。林熠會意道:“放心吧,我不告訴你主人就是。但萬一你喝上了癮頭,日后被她捉住,可別怪我。”

  小青一扭頭,鉆入玉茗仙子懷中,像個小嬰兒般仰天一躺,咕嘟咕嘟大口吸酒。

  羅禹笑著搖了搖頭道:“原來酒也可以這樣喝的。”

  眾人又哄然大笑,氣氛不覺熱鬧輕松了許多。

  林熠道:“楚兄,你可曉得如今正有人滿世界打探你的行蹤消息?”

  楚凌宇停下杯子若有所思道:“你說的是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吧,我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白老七滿嘴塞著果子,含糊不清咕噥道:“花纖盈,這丫頭我見過。很不錯啊,小楚你索性就把她娶了吧。”

  白老九把被果汁粘得濕漉漉的大手,在臟兮兮的褲子上狠狠擦了擦,贊同道:“就是,有老婆就好,其它都是放屁。誰要敢笑話,老子不說二話,先把他大卸四塊,扔去喂小青!”

  小青正喝得高興,冷不防聽到白老九講要喂自己人肉,眼皮一抬瞅了眼,見沒什么動靜,又安心享用它的美酒佳釀去了。

  楚凌宇道:“兩位白兄,問題不在這里,是楚某不過是受人之托保護花纖盈,從無半點非分之念。”

  羅禹性情穩重,頷首道:“據說青木宮有意將花纖盈下嫁鄧宣,楚兄不去蹚這混水,那是最好。不過聽起來花纖盈不會輕易放過楚兄,總需有個交代才好。”

  說著話遠處腳步響動,卻是老奉、丁淮安、瞿稻和朱武幾人聞著消息趕來。到了近前驚喜交集道:“大哥,你果真來了!”

  搬來幾張石凳落坐,林熠問道:“老奉,大伙兒在這兒可還住得慣嗎?”

  老奉笑道:“多謝大哥介紹了這么好的一處世外桃源。沒想到南荒蠻僻之地,居然也有如此鍾靈秀麗的景致。比起血動巖來,這兒簡直像天堂一樣。許多血動巖的兄弟回去之后,聽著消息又投奔過來。如今谷里的人已超過兩百,大伙兒齊心協力,正襄助羅兄和玉茗仙子重建百花園。”

  朱武問道:“大哥,你這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林熠沒有回答,取出兩只瓷瓶交給丁淮安道:“丁大哥,這里面是小弟近日用極冥魔罡煉制的丹丸,大小質地稍有不同。

  你們每個人依照自己的修為適量服食,吸收煉化,對于真元增進應有所裨益。”

  丁淮安久居血奕天,對極冥魔罡也有聽聞,推辭道:“大哥,這東西珍貴無比,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林熠道:“我在血奕天潛修了三個月,已用不著它了。你和老奉他們雖修煉的是正道玄門心訣,但久受血奕天魔氣侵蝕,對極冥魔罡亦不會有過敏抵觸反應。只要緊守仙心不泯,便可無事。”

  丁淮安這才收了,眾人飲酒暢談,從血動巖之戰說到金陽堡內變,從百花園說到烈火宮,天南地北幾乎聊了個遍。直到天色微明,曙光初現才盡歡而散。

  林熠與羅禹並肩出了涼亭,兩人都是了無睡意。環顧四周已初露妖嬈的草木山花,羅禹感慨道:“一年前,就是在這里,我險些葬身火海。面對劫后灰燼,我和茗妹泣血錐心,悲憤之情惟天可知。如今百花園重現生機,只可惜園中的那些兄弟姐妹,魂魄縹緲,再無相見之日。”

  林熠靜靜凝視腳下斑駁焦黑的土地,遙遙相見當時景象之慘烈悲壯,緩緩道:“大丈夫快意恩仇,這帳遲早要一筆筆清算明白!”

  羅禹沉默不語,舉目眺望那彎流連天宇,遲遲不願離去的月影,說道:“林師弟,我覺得這些日子你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但具體是些什么,我卻又說不上來。”

  林熠的心沉甸甸的,沉聲問道:“羅師兄,你還要回昆吾山么?”

  “當然,我要回去的。”羅禹站定身軀,回答道:“畢竟,我生是昆吾人,死是昆吾魂。況且,師父的忌辰也臨近了。”

  林熠深深吸了口氣,艱澀道:“師兄,求你一件事。如果師父忌辰那天,我沒能趕回來,請你替我在他老人家墳前多敬一炷香。”

  “我知道你有苦衷,”羅禹轉身注視林熠道:“為何你不肯說出來讓我替你分擔?”

  林熠搖搖頭,道:“師兄,還是那句話,相信我,我永遠都是從前的林熠。不管將來會發生任何事情,你我兄弟的情誼永不會變,你永遠是我的三師兄!”

  “我明白了。”羅禹用力握住林熠的肩頭,道:“說完這些,你就又要離去了,對不對?但願,我們還有在一起扶醉狂歌的日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3
發表於 2015-5-5 16: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默望

  築玉山;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容若蝶靜靜坐在溪畔小石上,這里便是林熠初次看見她的地方。月已在梢,人還不來。只有孑然獨影,伴著微涼的晚風,把涓涓心事盡訴流水落花。

  已是盛夏,這輪彎月卻為何一涼如水,清冷的玉華照耀溪面,泛起粼粼波光,點點思念,叮咚清響著向山外流淌而去。

  這清溪,翻過嶺,繞過山,穿過廣袤原野,又會把那縷幽幽的心緒帶向何方?

  離海太遠了,濤聲在萬里之外澎湃,依稀里她竟可聽見。對著流星許下的心願,在一天天翻閱的日子里鮮活驛動著,是否也正在走近?

  琴聲空渺,是為誰彈?悠揚的琵琶隨著清風明月飄播在幽藍的天宇之下,蒼穹里夜在靜靜聆聽,婆娑樹響在低低應和。緲萬里層云,只想一曲天涯,歲月彈指。

  “嘩啦啦”水響,小金濕漉漉地從溪中冒出,抖動身子甩出一蓬水霧,走上岸來。

  琵琶聲止,余韻盤桓,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幽思,讓身畔的花草滴滿露珠。

  箏姐默然佇立在容若蝶身后,像一尊石像忠誠地守衛著她的主人。她的面龐僵硬而冷漠,即使小金逗趣的鬼臉,也不能讓她浮現出一絲笑意。

  今夕是何年,卻不教人團圓。箏姐的心里深深嘆息著,低聲道:“小姐,聽說他正在青木宮養傷。我陪你去找他吧!”

  容若蝶抬起頭,望到孤懸的明月淡淡道:“箏姐,你有沒有興致再聽我彈奏一曲?”

  箏姐生硬的嗓音透著溫暖與無奈,回答道:“小姐彈的,我都愛聽。”

  突然,小金眼眸里爆出兩簇精光閃閃的光芒,直勾勾盯著對岸的密林,彷佛是察覺到了異樣,站直了身軀清聲一嘯,化作一溜金光竄了出去。

  箏姐面色一凝,靠近容若蝶身旁沉聲道:“小姐當心,金猿怕是發現誰了。”

  話音方落,小金已鉆入密林不見了蹤跡。容若蝶從容道:“不要緊,林中有五時七候陣,附近還有秦毅等人留守,我不會有事。”

  她收了紫玉琵琶站起身,道:“箏姐,我入林去找小金,你在這兒等我。”

  “不成,”箏姐毫無回旋余地,拒絕道:“林內情況不明,小姐不能去。”

  “相信我,”容若蝶悠然道:“我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林內藏著的那個人,絕不會有惡意。但你若跟去了,他也許就不會現身了。”

  箏姐一怔,似有所悟地點點頭,道:“那請小姐準許我守在林外,一旦有變也好及時應援。否則,我終究不能放心。”

  容若蝶微微一笑,說道:“隨你吧。”赤裸著雪白纖細的玉足,跨過清冽溪流,踩著柔軟濕潤的綠草芳茵朝密林徐徐行去。

  再說小金一頭鉆入密林,躍上一根粗枝站住,目光閃爍急切機警地四處張望。林中清幽晦暗,剛才那股異常熟悉的氣息卻陡然消失。

  它大是不甘,清越啼叫聲振空谷,運動靈識全力搜索。猛地頭頂有一顆松球電丸般射落,劈頭蓋臉打來。

  小金一跳閃過勃然大怒。它雖到築玉山時日尚短,但平日漫山游逛嬉戲玩樂,方圓數百里的山林野獸莫不奉其為尊,戰戰兢兢,儼然它就是山大王。這會兒竟有不長眼的家伙拿松球暗算自己,那還了得?

  小家伙眸子里兇光一閃,呼呼低吼,朝著松球射來的方向飛速撲去。

  不料它速度雖快,可仍然撲了個空。正詫異間,身側聽到吱吱清啼,極盡戲謔不屑,似乎在嘲笑它的無能。

  小金火冒三丈,轉頭望去。剛打算發出威嚴懾人的怒吼來重樹尊嚴,抖一抖山大王的威風,孰知目光落處一腔怒火頓時化為無限柔情,像著了魔般傻呆呆地望著不動。

  原來三丈外的樹枝上,悠哉悠哉蹲坐著另一頭冥海金猿,神態比它更橫更傲,正滿不在乎地蔑視它,卻是小青。

  小金看得骨頭都酥軟了,半晌才想起吱吱招呼,意思是問道:“這位美女,在下能不能和你聊聊?”

  小青努努嘴巴,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小金偏是越看越喜歡,心癢難熬地抓耳撓腮,眼珠滴溜溜直轉思忖著接近對方的法子。這重色輕友的家伙,早把剛才找人的事情拋到了腦后,順手折下一片蒲扇大小的樹葉,滿臉掛著討好的表情湊上前去,吱吱一叫,這次的意思是:“美女,天好熱,讓我給你搧風好吧?”

  見小青並未反對,它厚起老臉,屁顛屁顛越過半空中縱橫交錯的枝葉,跳到對方身旁賣力地搧動樹葉,比伺候天王老子都要用心。

  這也難怪,冥海之中雌性金猿本就是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小青個頭嬌小,體態“嫵媚”,傾國傾城堪稱雌猿極品。

  被這打了不知多少年光棍的家伙撞上,哪還有不欣喜抓狂,一見鐘情的道理?

  搧了片刻,小青不耐煩地一把奪過扇葉扔下樹,指指自己的肩膀。小金會意,立刻施展猴爪按摩技在對方身上捏來捏去,順帶好一番享受對方“嬌軀”的動“人”滋味,也算回饋自己的半天辛勞。

  小青半瞇縫著眼睛,舒服寫意處輕輕發出呻吟,小金百爪撓心,雙手不覺大起膽子順著肩頭往下探。

  這突如其來的侵犯讓小青驚叫蹦起,像是閃電過體,全身的絨毛倒豎,面露兇相、巴巴地瞪著小金呼呼低吼,猛地撲將上去一通捶打爆揍。

  小金吱吱亂叫,抱著腦袋只護著要害,既不招架也不閃躲。明顯是知道自己做錯事所以甘心領罰,全沒了多年養成的威嚴尊貴。似乎這小家伙也從林熠身上學會了“打是情,罵是愛”的道理,對小青的拳腳撕咬痛在身上,樂在心里。

  且不提這對金猿在樹梢打情罵俏,小金稍后又會如何討好小青,容若蝶孤身一人已經緩緩走入林中。

  漸起的夜霧彌漫飄蕩,月光無力穿越繁密的枝葉,只好把清輝留在半空。漆黑的夜中,有夏蟲的脆鳴,夜鳥的啼叫,遠山隱隱傳來猛獸的呼嚎。

  荊棘匍匐在黑暗里,刺破她嬌嫩的肌膚。她卻毫不在意,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半點波動。哪怕心中有滔天的浪在跌宕,她也只是不經意地抱琴緩步,默默獨行,讓身后的月色去遠。

  輕輕地,她在一株古木旁跪坐,宛如一尊冰雕粉琢的玉女神像。紫色的衣裳拖曳起今晚的清風,悄然起舞,那一綹黑黑的秀發垂落眼眸,遮擋住窺視的星月。

  琵琶聲起,撥動這盛夏山林的琴弦,如一汪清泉,緩緩而溫柔的滲入無邊無際的蒼穹夜色。百鳥歸林,萬籟俱寂,煩憂盡消,彷佛眼前又是春光明媚。

  她渾然忘卻了所有,專注于琴韻天地,小金與小青也停止了打鬧,靜靜騎在枝頭,欣賞著音樂的妙境。

  旋律漸轉溫存纏綿,似有柔情如水在心扉蕩漾,將百煉之鋼化為繞指柔。小青的臉上不覺變得柔和,小金悄悄地伸出手,想按住身邊美女的肩頭。小青頓時驚醒,警惕地瞪著小金,令這有賊心沒賊膽的家伙訕訕收手。

  夜如此溫柔,忽地充滿溫馨。一道青色的影子默默佇立在迷霧林中,沉靜地凝望著伊人。袍袖輕揚,是風在動,還是心在不舍?

  他關山萬里,風塵滿面,只為這悄然無聲的一瞥。小別數月,已是多少漫長世紀從身邊逝過,煎熬的又何止是沸騰在心底的那份思念。

  這曲調恁的熟稔,不正是他們初逢時,容若蝶在溪畔幽幽彈奏的那首古曲么?

  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已感應到自己的到來,冥冥中那縷無形的默契,令他們天各一方也不曾遠離。何況,是如今的近在咫尺,遙遙相對。

  然而,他看得到她,她卻看不見他。于是,只能用這曲婉轉傾訴,為他洗去一路的風霜征塵。

  兩步,只需跨出兩步,他就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千般相思,萬種情深,一朝得解。但每當這沖動湧起,腦海里卻油然浮現起老巒那被斗篷遮擋下陰沉冰冷的黑臉。于是腳下生根,咫尺之遙的距離突然顯得那樣長,重重的溝壑不知還要再走過幾許歲月。

  一曲終了,雙雙無語。靜謐里林內響起輕輕的一聲呼哨,是又到了別離的時候。小青戀戀不舍地起身,卻又忽然轉過頭,在小金的頭上輕輕一拍躍入了黑暗。

  風過林梢,猿聲漸隱,再聽不到動靜。

  容若蝶一動不動懷抱琵琶,閃熠的明眸徐徐黯淡,難掩一縷失落。

  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他終于緣吝一面。但知道他已來過,知道他安然無恙,不是已經足夠。一念之間的見與不見,便不再重要。

  可為何偏不願離去,偏在清冷夜林里獨自小坐,躑躅眷戀。

  忽而落葉沙沙輕響,被風吹起,微帶夜的涼意。她若有所覺,慢慢地抬起頭,清澈的目光凝鑄在瞬間的永恆,癡癡相望。

  六丈外,一襲青衫如故,林熠無語佇立,肩頭坐著的小青,正對著齜牙咧嘴的小金露出不屑的矜持。

  眼神交織,轉眼便是百年,無數輪回在寂靜里浮沉碾轉,把紅塵拋卻。

  萬語千言何必再說,就這樣默默相望,縱是匆匆一瞥,已能照亮林中的黑暗,點燃絢爛的火花。

  你還好吧,是否消受憔悴,是否相思如雨—那林間比翼的燕兒去了哪里?

  依稀聽到的,不正是逐浪巖終日不息的萬頃波濤?

  干澀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只能向著她默然地一笑,任風吹散。于是,她的笑靨嫣然,莫逆于心,輕柔地將夜融化。

  他們就這樣遙遙微笑著,默望著,將如箭光陰濃縮在彼此的對視之中,溫熱著相互的心田。

  緩緩地,他面向著她退入樹后,霧氣漸漸阻斷相望的視線,讓他的身影隱沒。

  她的目光依然不能收回,宛如一根細細的絲線,纏繞著離去的背影,天涯海角,天上地下。

  小金蹦到了她的懷里,擰著頭也在呆呆凝望林熠消逝的林后。從今之后,這個原本我是老大的家伙自願退居老二。

  容若蝶微微一笑,欣慰而恬靜,輕撫小金柔滑的絨毛,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向它說道:“謝謝,讓我今夜不會寂寞—”

  身后傳來箏姐的聲音低低道:“小姐,仇厲來了,正在林外等候。”

  容若蝶站起身,彷佛把剛才釋放的心緒都珍藏隱匿到心底,再不透露半點消息,淡然道:“多謝你,箏姐。現在,我們就去見仇大哥吧。”

  兩人攜著不斷回望的小金走出密林,清輝灑下,風帶走離愁,方才發生的一切剎那間已然了無痕跡,直如恍惚夢過。

  林熠並沒有走遠,隱匿在秘虛袈裟中悄然目送容若蝶離開。

  夜漸深,霧更濃,他忽然輕輕一笑,向肩頭的小青問道:“我給你介紹的這位新友感覺如何?”

  小青垂目不答,奈何這矜持沒支撐多久,就忍不住用手寫道:“你什么時候還會再來這兒?”

  林熠悵然搖頭,黑重重的林木阻礙視線,再望不到伊人的身影,徐徐道:“我不知道,也許會要很久。”

  小青沒精打采,沉寂片刻又寫道:“不準和姥姥說。”

  林熠故意迷糊道:“什么事不準說?”看到小青瞪圓的眼睛,不由輕笑道:“好,我明白了,這就當作咱們兩個的秘密,行不行?”

  小青一副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又不放心地伸出小手。

  林熠會意,小指和它輕輕一勾道:“放心,大丈夫一諾千金,我怎也不會出賣你這個朋友。而且往后若是再來築玉山,也一定設法帶上你就是。”

  小青大喜,在他背上寫道:“今后再有誰敢欺負你,我替你作主。”

  林熠微笑打趣道:“只要你不欺負我,就比什么都強。”收拾情懷御風而起,離開築玉山,不敢回頭再望一眼。

  出了築玉山,他收起秘虛袈裟御劍北行,往青木宮方向與青丘姥姥會合。行至天明,略感倦乏卻是酒癮上來了。

  收住心寧仙劍俯身下眺,遠遠看到左前方有一座繁華市集。當下折而向西,飄落在鎮外,攜了小青沿著街道找尋酒家。

  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囂熱鬧的街肆,昨夜的一切彷如夢中。抬首看到一家剛剛開門的酒樓,門口杏黃色的酒旗隨風飄揚招搖,上書三個大字:“酒神居”。

  林熠邁步踏入,徑直上了二樓。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伙計跟在身后啰里啰嗦地報著菜名。

  林熠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隨意點了幾碟熱炒,要了兩小壺酒。沒多久酒菜上齊,那伙計見林熠點得不多,也失去獻殷勤的興趣,自顧自下樓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林熠遞了壺酒給小青,問道:“你還喝不喝?”

  小青猶豫了一下,接過酒壺,對著壺嘴津津有味吸吮起來。

  林熠自斟自飲,望向窗外。南疆民風雖說剽悍,但大多性格淳樸,熱情善歌。盡管林熠來過幾回,但每次都身負要事,來去匆忙。像現在這般怡然自得地憑窗把盞,尚是首次。

  驀然,小青停頓了吮吸,偏過頭眼眸里射出精芒投向樓梯口。一個老態龍鐘、滿頭白發的老道士慢悠悠爬上樓來,身上居然還斜掛著一只酒葫蘆。

  他的衣衫也算整潔,只是多了幾分落拓和蒼老,一雙黑布鞋上沾滿灰塵,想來一早已走了並不近的路。

  小青看過一眼,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當下轉回頭又去消滅壺里的美酒。

  林熠握杯的手凝在唇邊,眼睛端注老道,卻什么也沒說。

  老道士自顧自走到林熠桌前坐下,居然不打招呼拿起酒壺倒滿一杯。

  林熠灑然一笑,說道:“出家的道士也能喝酒?”

  老道士一飲而盡,老氣橫秋回答道:“連冥海里的金猿都要酒喝,貧道為何不可?”

  林熠的目光漸漸凝聚,像兩柄鋒利的劍芒盯在他的臉上。老道士恍然不覺,又倒滿了第二杯。

  “別光看我,人老了,沒多大看頭,不如一起喝啊。”老道士舉杯向林熠邀道,彷佛是他在作東。

  “叮”杯子輕輕一碰,酒入愁腸。林熠放下杯盞,問道:“道長能喝多少?”

  老道恬然含笑,滿不在乎道:“來多少,喝多少。”

  林熠沉思片刻,認真地問道:“十壇夠不夠?”

  老道士微微笑問道:“你的酒錢夠不夠?”

  林熠點點頭,揚聲道:“伙計,再拿十壇,都要十年以上的陳酒!”

  老道士眼皮抬了抬,道:“你不喝?”

  林熠淡淡道:“在下有面前一壺足矣,不必再添。”

  “是不為,非不能也。”老道士贊許地點點頭。

  林熠道:“人生能夠選擇的事本已不多,身不由己久了,也就無所謂有為不為。但求盡歡盡情,不負平生。”

  “小施主真能盡歡盡情,此生不負么?”老道士像是在對他說話,眼睛卻瞧著幾個伙計一壇壇將酒抱到他的腳邊一字排開。

  久久地舒出一口氣,林熠低聲道:“我不能。”

  “為何不能?”老道士的言詞忽然變得犀利無比,步步緊迫地追問著他。

  為何不能?林熠呆了一呆,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也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幾個人能夠真的盡情盡歡。

  強如聶天,睥睨一生最終兵解含恨,談何盡歡?

  釋青衍算么?皓首戮心,殫精竭慮,身陷與九間堂的苦苦周旋抗爭中,又豈能盡情?

  其它人,或者試問這天地之間所有人,到底有誰能真正的盡情盡歡,平生不負?

  老道士靜靜注視林熠,喟然嘆息道:“年輕人,你執著太多,宛如鐐銬,鎖住的恰恰是自己的心。那么多的割舍不下,讓人可惜啊。”

  林熠厲電般的光芒從眼中迸射,罩定老道士的面龐徐徐問道:“你怎知道我執著的是什么,割舍不下的又是什么?”

  “何必問呢?總歸是自尋煩惱而已。”老道士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坦然自若,悠悠道:“人,遠不如一只冥海金猿來得快樂自在。可其實,偏偏是自己束縛了自己,徒嘆奈何。”

  林熠的杯盞輕輕抖動了一下,沉聲道:“那么道長以為,如何才能得到解脫呢?”

  “解鈴終須系鈴人,靈山還往自心尋。”老道士微笑吟道:“你明白了么?”

  林熠良久沉默,半晌才道:“道長這話說了卻等于沒說。”

  “說得好,”老道士欣然拊掌道:“看來你已開始明白了。你手握破日大光明弓,威風八面莫與爭鋒。但成就的,到底是這弓,還是你自己?”

  林熠的呼吸變得粗重,艱澀道:“請道長指教。”

  老道士哈哈一笑,愉悅道:“孺子可教。需知道為本源,萬物為流。一切有道,卻非道是一切。你執著于道,便讓道駕馭了你;你執著于弓,便教弓控制了你。雖有所得,也終究形同行屍走肉,有體無魄。融入道的,不是你的身,而是你的心;驅動弓的,並非你的力量,而是你的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前車未遠,莫蹈覆轍。”

  言罷飄然起身,竟要離去。林熠如雷轟頂,積郁心中多日的一塊巨石終于轟然顫動。他心悅誠服,深深一揖道:“多謝道長點撥,晚輩明悟在心,不敢或忘。只是這酒尚未盡飲,道長為何匆匆離去?”

  老道士呵呵笑道:“年輕人,十壇美酒早已盡入我腹,多謝了。”

  林熠霍然垂首,只見不知何時十個酒壇的封泥悉數開啟,里面空空見底,無有一滴殘酒。他心神俱震,抬頭時老道士已身影緲緲。

  林熠如夢初醒,向著窗外送出聲音道:“敢問道長法號,異日晚輩當登門拜訪。”

  樓外傳來老道士的笑聲道:“道士無名,游歷四海,天下為家。因緣相遇,緣盡自散,何必訪尋?”

  樓內余音繚繞,宛如斯人猶在。林熠久久佇立,面前的那壺酒傾倒在桌,兀自有酒汁汩汩流出。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

  林熠悄悄前往築玉山探望容若蝶。然而這次探望,卻注定只能是兩人之間匆匆地遙遙相望,默默無語中又告分離。

  他接到龍頭通知,回返無涯山莊,再次入住龍園之內。九間堂的幾大巨頭匯聚一堂,這一次他們將矛頭對準了號稱“巫聖”

  的云洗塵。為的,不僅是爭奪對冥教的控制權,更是準備奪取巫聖手中的那張明王面具!而林熠和容若蝶,卻要在這種情形下再次碰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4
發表於 2015-5-5 16: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集 雍野風云 第一章 證心  

  月色很好,山路至此一轉,標記隱沒,林熠站在竹亭前,身側是懸崖,崖下是大江,夜風中隱隱傳來隆隆的水鳴。

  亭已破敗,荒草雜生,松動的竹篾在吱吱呀呀的輕響。

  一塊匾額半斜半掛,蛛網與塵土幾乎完全遮蓋住上面的翠色題字,只有仔細借著月光打量,才能依稀辨認出“俯江”兩字。

  竹柱上的楹聯也早已斑駁剝落,但是在楹聯的下方,有一個新鮮的痕印,那是九間堂聯絡的標記,也是青丘姥姥一路指引他方向的線索。

  只是為何要選中這個地方,林熠有些疑惑。

  小青從林熠肩頭一躍而下,攀到了竹亭頂上,向四周張望。

  牠一路行來都舒服蹲在林熠的肩頭,管他路遠迢迢也絲毫不減生龍活虎狀,永遠都是那般精力十足。

  林熠伸手輕輕抹去竹柱上的印痕,取出酒來喝了一口,靜靜守候。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浩蕩的濤聲彷佛是從天際響起,朝著遙遠的海洋奔去。

  漆黑的夜里,仍隱約可見江水激撞在礁石上翻騰起的雪白浪花,點點波光銀粼粼地閃爍,燦如天河。

  對面的山崖上忽地閃起一個小小的黑點,是有人御風而來,只是離得遠了,模樣不甚清楚。

  但那絕對不是青丘姥姥,到底是誰,將自己約到這半山亭來?林熠怔了怔,站在崖邊凝目望去。

  來人身形好快,轉眼雙袖鼓風從對面崖頂滑翔而下,一身杏黃色的道袍在夜中分外醒目,鶴發童顏,仙風道骨,身后斜背著一柄朱鞘仙劍。

  林熠愣住了,做夢都想不到,眼前這人居然也會是九間堂的人。

  在正道之中,只要提起天都耆宿赤松子,誰都會情不自禁地挑起大拇指,發出由衷的仰慕贊嘆。

  如果說他的來到僅僅由于偶然,那么,這樣的偶然又未免太過巧合、蹊蹺了一點。

  思忖之間,赤松子矍鑠的身影已經飄落到他的身側三丈處,冷峻的目光咄咄逼人,深深注視林熠的臉龐,道:“很好,你果然在這兒。”

  林熠心電急轉,判斷赤松子的來意,微笑道:“昨天下的雨,地上為何還沒干?”

  赤松子微微一怔道:“你莫來和我套近乎。仙盟的暗語里也沒這句。”

  林熠的心沉了沉。

  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正是九間堂聯絡的切口,赤松子應答不上,這又是什么道理?尤其讓他震驚的是,從赤松子的口氣里,似乎應該是仙盟成員,那他突然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就更值得讓人推敲了!

  他收起笑容,問道:“赤松師叔,您如何曉得晚輩今夜會在此處?”

  “你很驚訝?”赤松子道:“仙盟早已掌握了你今晚的行蹤,可笑你還懵然無知。”

  莫非他是仙盟派來與自己聯絡的人?林熠想起釋青衍臨別時的交代,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

  然而仙盟又怎可能斷定今夜自己會來俯江亭?想到剛剛被自己抹去的那枚印記,林熠的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誰把晚輩的行蹤透露給師叔的?”他問道,不敢絲毫露出心底的震撼。

  赤松子臉上閃過一縷譏誚,反問道:“這對你很重要么?”

  林熠暗暗苦笑,明白赤松子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他說道:“赤松師叔,你不覺得今晚的事情太湊巧了么?”

  赤松子灑然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仙盟對你發布通緝旨意已久,如今你既撞到貧道手中,還有什么好說的?是自制經脈,束手就擒,還是要麻煩貧道出手,替昆吾清理門戶?”

  林熠的頭大了起來。

  他甚至不能排除,赤松子是九間堂前來探試自己的天都派臥底,更不能洩漏半句有關斬龍計劃的內容,但由此也可以推知,自己曾是仙盟成員的身分,對九間堂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

  眼前這道關,自己應該怎樣跨過?林熠的拳頭用力緊了緊,已有了決定。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赤松師叔。”他徐徐回答道:“如果我跟隨您回返昆吾山,只有死路一條。您看晚輩是那么容易俯首就范的一個人嗎?”

  赤松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這樣的回答貧道早有預料,不過是例行公事,仍然要問上一聲罷了。

  “聽說你三個月前以破日大光明弓箭射千仞神木,拯救血動巖上千被囚苦力,可見仍有仁義之心。貧道不願你太過難堪,這才孤身前來,但你若仰仗破日大光明弓便心存僥幸,卻是錯了。”

  林熠嘆息道:“赤松師叔,看來你我已沒太多可說的了,你想抓晚輩,就來吧。”

  赤松子不再說話,緩緩掣出身后的仙劍朱雀。

  “吱─”的猿啼怒起,小青從竹亭尖頂掠上林熠肩頭,齜牙瞪著赤松子,喉嚨里呼呼低吼,小眼睛里兇光四射。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牠與林熠日漸融洽,況且還牠指望著他下回再帶自己前往築玉山會小金,豈能讓這個牛鼻子老道傷了為牠牽線搭橋的中間人。

  “冥海金猿?”赤松子神色凝重起來,對于這傳說中的冥海魔獸,他自然不會沒有聽聞過,然而首次看到,依舊禁不住湧起劇烈的震撼感。

  “難怪你有恃無恐,原來背后有個畜生替你撐腰。”赤松子面沉如水,緩緩道:“好,就讓我見識一下冥海魔物的神威究竟如何!”

  林熠微笑道:“您老是正道名宿,晚輩焉能以冥海金猿相挾?”他悠然拍拍小青的額頭,吩咐道:“沒事,就讓我和這位道長過上兩手,妳替我壓陣。”

  小青吱吱一聲怒叫,似在警告赤松子,若敢傷及林熠一根毫毛,今晚便別想活著離開。

  然后牠順著林熠肩膀溜下,晃晃悠悠走到一邊。

  林熠縱身躍出山崖,懸浮在高空恭恭敬敬一禮道:“赤松師叔,請賜教!”

  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林熠行云流水般的身形一展,赤松子便察覺到這年輕人的修為已然今非昔比。

  他抖擻精神,劍鋒遙指中天明月,一雙大袖烈烈風起,一蓬劍氣浩蕩卷湧迫向林熠。

  林熠就那么凌空飄浮著,似乎一陣山風就能將他卷向遠方,然而落到赤松子的眼中,對手的身形宛如與山外的虛空合為一體,空盈飄逸直似無懈可擊。

  但他無疑是正道八大派高手中的高手,在尋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之前,朱雀仙劍只在手腕的輕輕抖動中不斷激蕩,變幻著角度與虛實,耐心等候出手的時機。

  林熠的身軀像踏在波浪上,隨著山嵐的吹送不時起伏搖曳,緊盯著朱雀仙劍變化的節奏。

  寂靜無聲中,兩個人的目光遙遙對峙。

  不執著于劍,不執著于道,林熠靈臺漸漸一片空明,任由月的清輝拂照。

  此時此刻,自顧體味那位在酒神居邂逅的老者傳述的每一句箴言,似乎也不能算是對十丈之外佇立的那位名動天下正道宿老的不敬。

  云霧聚散無常,冥冥天意沉浮人間,江水自顧自地流淌奔湧。

  驀地有一股山風從林熠身后吹起,他的身軀驟然化作一束光影,隨風逐流居高臨下掠向赤松子。

  一聲清嘯有如龍吟,風勢驟緊,將赤松子寬大的袍袖朝后方吹動。

  林熠的身影御風翱翔,像一頭俯身掩襲的雄鷹,振開的雙臂便是他舒展的飛翼,跌宕的氣流在他的周身呼嘯。

  六丈、五丈、四丈││山崖在他眼簾飛速放大,赤松子屹立的身軀亦愈發的清晰,“叮!”心寧仙劍自腰際彈出,電閃流星宛若一條屈張矯龍激射向對手的咽喉。

  終于出手了,赤松子的心頭反而一陣輕松,如釋重負,在他不停對著林熠施壓的同時,何嘗不也承受著對方無所不在的氣勢撼動?

  朱雀仙劍鏗然鏑鳴,蓄勢已久的劍芒吞吐閃爍,一式“驚虹一現”以攻對攻,以快對快,向上疾掠。

  不能有絲毫示弱退讓之意,更不能聽任林熠激發出更加猛烈的氣勢,朝著他步步進逼,發動暴風驟雨般的連環猛攻。

  劍華一閃納入林熠的身后,林熠這凌厲無儔的一劍竟是虛招。

  他的身形借著舞動的風勢向左一滑,避過朱雀仙劍的劍勢,飄掠到赤松子右側,左臂疾振,一招“無往不利”水落石出,陡然抓向赤松子的右肩。

  赤松子右手劍招走空,電光石火間側步翩飛,擰身出掌還擊時,還不忘脫口喝彩道:“好!”

  林熠左臂手肘一沉,“砰”地撞在赤松子左掌掌緣,兩股沛然真氣激撞之下,身形各自一震順勢卸力,重新拉開四丈距離。

  赤松子低咦一聲,頗為意外。

  原來雙方掌肘對撼中,他已探察到林熠的功力雄厚綿長,較之自己居然不遑多讓,真不曉得這年輕人短短二十余年,如何能修煉到如此出類拔萃的化境。

  他穩住身子,輕輕搖頭惋惜地嘆道:“可惜了,你若能走正道,這一身大好藝業,何嘗不能造福天下蒼生?”

  林熠調勻呼吸,鬢角發絲輕輕吹拂而起,緩緩回答道:“人各有志,豈能強求?”

  “可惜,可嘆!”赤松子又搖了搖頭,突然宏聲喝道:“更是可惱可恨!你的修為愈強,異日為禍亦就愈烈。今日貧道寧可親手廢去玄干道友二十年傾心栽培之苦,也不能將你放虎歸山!”

  他縱身搶攻,一套天都派的“一字電劍”排云蕩風,勢若奔雷,黑夜中宛如有千萬道雪亮的劍光同時閃起,籠罩在林熠周身吞吐閃爍,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次出手,他再不存半絲惜才之念,將劍式揮灑到極致,更無一點留手,剎那間光華漫天,遮蔽清空星月,把他與林熠的身影齊齊卷裹吞沒。

  但他快林熠更快,輕盈飄舞的身形,總比“一字電劍”早上半拍,從一道道幾乎不可能的縫隙中,輕輕滑過,讓赤松子的朱雀仙劍更像是在應和林熠的節拍,一記記踩著鼓點在后苦苦追索。

  心寧仙劍在林熠的身后斜背,始終隱而不發,往往赤松子一鼓作氣連攻數招,真氣轉衰時,他才會踏住對方換氣凝身的間隙,以手舞足蹈小八式奇峰突起,轉手反攻,可這攻勢也如蜻蜓點水,淺嘗即止。

  一俟赤松子緩過真元,正要硬撼對攻之際,林熠便立刻翻飛遠避絕不糾纏。

  兩人分分合合激斗三十余招,赤松子漸漸拼出真火,朱雀仙劍“嗤嗤”銳響,顫動蓬蓬光霧籠罩方圓六丈。

  林熠面色凝重,也失去了起初的灑脫從容,開始借助心寧仙劍封架反擊,維持住不勝不敗的僵持局面。

  乍看兩人旗鼓相當,赤松子攻多守少,尚略占主動。

  然而纏斗至今已是短兵相接,氣機相激,誰都是騎虎難下。

  林熠的太炎真氣也逐漸提升到滿盈,不敢稍有疏忽,否則殞身崖下,屍骨無存,誰也不願自己落為魚腹之物。

  好在赤松子的滋味也不好受,對方的心法修為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仙家路數,可偏偏透過來的每一股掌風、劍氣里,都蘊含著詭異霸道的熾烈魔氣。

  這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融合在一起,不斷向他施加著強大而讓人難受的壓力。

  一套“一字電劍”用盡,赤松子臉上紅光一湧,吐氣揚聲劍式陡變,轉而施展出天都派的鎮山絕技“井天八式”,頓時氣勢暴漲,如有狂飆乍迸,海動山栗,每一劍都挾著雄厚真元縱橫開闔,把林熠緊緊鎖定在狹小的空間里,再不容他利用奇遁身法趨避游斗。

  據說,這套“井天八式”,乃是天都派第三代掌門厄月真人得悟仙道后,在后山一口深井中坐禪十六年,觀盡井天無限變化,一朝霍然頓悟創下的不世奇招。

  赤松子自恃身分,從來不願輕易動用,可對林熠久戰不下,不由動了爭雄之心,想以這套井天八式力壓對手,盡早了結今日之戰,否則斗到百招開外才分勝負,即便沒人看到,自己心里也說不過去。

  林熠久聞“井天八式”的盛名,如今一看赤松子的劍招變化,甚至能夠由此猜測,他上手用的,便是其中的第三式“波瀾壯闊”。

  可這又是何苦來由?望著赤松子頭頂因催動真元而冉冉蒸騰的水氣,他忍不住湧起一絲苦澀無奈,許多話沖到嘴邊,打了個轉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能振奮精神,全力與赤松子周旋抗衡。

  “啪!”兩掌相交。林熠正要錯掌卸力,不料赤松子一引一頂,已將他的左手牢牢吸住,旋即一股浩浩蕩蕩的氣勁從對方掌心湧出,破入體內。

  林熠微微一凜,醒悟到赤松子是不耐與自己糾纏,竟打算用功力硬拼,好立見分曉。

  到這個時候他想縮手也是不能,對方的“太清真氣”,已修煉到了第八重“嵐動”的境界,甫一攻入他的經脈,便如水銀瀉地、風過平野般不可阻擋,只要稍稍遲疑,輕則經脈震裂、重傷吐血,重則心脈寸碎、魂歸幽冥。

  不得已惟有催動太炎真氣迎了上去,兩蓬仙家頂尖真氣狹路相逢,轟然激撞,衣袖齊聲碎裂,各自的臉上也湧起一層殷紅血色。

  小青不安地脆啼,躍到懸崖邊目不轉睛注視戰況,只要林熠稍稍露出不支的跡象,便要立刻出手襄助,從旁夾擊赤松子。

  赤松子側對懸崖,眼角余光瞧得清清楚楚,左掌不斷加大攻勢,朱雀仙劍暗留三分余力,以防小青突然襲擊。

  半炷香后,兩人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沉重短促,林熠的左臂緩緩向胸前收縮彎曲,但每退一分,無形中生出的反彈之勢也隨之增強,兩股真氣卻都無枯竭衰退的征兆,來回拉鋸攻守依然平分秋色。

  正在此刻,懸崖上方猛然爆散一蓬光雨,有道藍色身影陡地憑空顯露,竟是以風隱靈符早早隱匿窺覷在一旁。

  “砰!”穿金裂石的一掌,結結實實擊中赤松子的背心大椎穴,從他杏黃色的道袍表面,瞬息綻開一層血紅色光暈,轉眼覆蓋了整個后背。

  赤松子猝不及防,連帶著林熠的太炎真氣一起狂灌入體,胸腔劇震仰天噴出一蓬血霧,飛跌向懸崖。

  林熠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引得踉蹌橫飛,飄出數丈才堪堪穩住,胸口氣血滾滾翻卷,難受至極,但心中更多的,分明是驚怒與震撼。

  普天之下,能夠枉顧宗師身分,以偷襲的方式重創赤松子的人不多,用一只手就能點清。

  云怒塵正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剛才也就這么做了,干凈利落,十分漂亮。

  他自己似乎也非常滿意,瞥了眼摔落到蒿草叢中的赤松子,徐徐把那只右掌收入袖口。魑琥爬在他的肩膀上,嗚嗚低叫兩聲,好像是為主人的成功喝彩。

  林熠的劍在身后嗡嗡震顫,不露喜怒的臉龐上,那雙星眸緊緊罩定云怒塵,冷冷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其實,就在云怒塵出手的一剎,他已經明白了三件事。

  這是九間堂為了探試他而設計的一個局,赤松子是不幸被他們選中,送進陷阱里的一個犧牲品;仙盟內部一定有九間堂的臥底,而對于自己仙盟成員的這層身分,九間堂已經掌握;最后一點,云怒塵的出現,預示著九間堂很快將有更大的動作。

  云怒塵傲慢道:“我不過順手替你打發了一個老雜毛而已,你覺得不妥么?”

  林熠冷哼不答,飄落到赤松子身邊。

  赤松子目光渙散,七竅流血,胸前的衣裳也赫然碎裂,顯然云怒塵的那一掌已穿透了赤松子的軀體,將他的五臟六腑完全震裂。

  不管是誰,不管擁有多深厚的玄功,遭受如此重擊都會無法承受。

  見林熠走近,赤松子強提一口真氣,右手的仙劍緊了緊,卻再難以抬升半尺。“哇─”地狂噴出一堆淤血,充滿憤怒敵意的眼睛恨恨盯著他,嘶啞道:“云怒塵,林熠!”

  “我和他之間要解決的問題,輪不到閣下來插手。”林熠背對著云怒塵,平靜的語氣里燃燒著烈焰,徐徐道:“你太多事了。”

  “你太多事了!”這個年輕人竟敢當面如此指責自己,云怒塵的眼睛慢慢收攏成兩條細絲,輕撫著魑琥道:“這老雜毛可是一心想要你的命。”

  “那和你有關系么?”

  盡避云怒塵看不見林熠譏誚的表情,但仍能強烈的感受到,話語里的譏諷和輕蔑。

  他那只撫摸魑琥的大手越來越用力,可憐的魔獸知道主人正在盛怒之中,竟然不敢支吾一聲。

  云怒塵忽然縱聲狂笑了起來,聲震群山,夜空里久久回蕩著他的聲音道:“好大的膽子!老夫喜歡。只是這個人我傷也傷了,你又能如何?”

  林熠默然片刻,漸漸松弛緊握仙劍的手,回答道:“你走,馬上!”

  云怒塵的眼里躍動起冷焰,紅得像今夜流著的血,嘿然道:“莫非你還想救他?”

  林熠沒有回答。

  云怒塵狠狠揉捏魑琥肉鼓鼓的背脊,聲音更粗道:“他是仙盟的人,不能留,你要考慮清楚了。”

  林熠道:“承蒙提醒,不過我並非三歲的孩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云怒塵的目光犀利地投射到林熠的背上,竟讓他生出刺痛的錯覺,太炎真氣警醒地從丹田重新湧出,戒備全身,隨時準備迎接對方再次發動石破天驚的一擊。

  風吹、草動,卻聽見云怒塵輕松地笑笑,說道:“那就讓你解決吧,老夫在山下等著。”話音落下,懸崖外那種如芒在背的強烈殺氣陡然消退,云怒塵真的走了。

  林熠俯下身,探手想替赤松子把脈,卻被他粗暴的一推,低喝道:“滾,別在貧道面前演─”口中一股血漿噴出,打斷了他的話語。

  林熠心口像被狠狠割了一刀,沉聲道:“赤松師叔,你想報仇也得先留下這條命。”

  赤松子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林熠取出一枚九生九死丹,想塞入他的嘴里,卻讓他“呸”地頂出,落到雜草中。

  “大丈夫不受嗟來之食,”赤松子猛然睜開眼,怒色道:“你休想再羞辱貧道,補上一掌殺了我,來個痛快!何須假惺惺枉費心思?”

  林熠無語,默默從地上拾起丹丸。

  赤松子抱定了必死之念,強撐一口真元罵聲不絕道:“玄干道友怎就養了你這無恥孽障,以前說起你的事貧道尚心有存疑,但你居然和云怒塵這等魔頭狼狽為奸,暗算貧道,我恨不能一劍劈了你這逆徒,為天下除一大害!”

  他畢竟是清修百年的玄門名宿,盡避恨極林熠,卻也難以罵出更惡毒刻薄的話,可這些字眼落到林熠耳朵里,依舊字字誅心,刀絞一般的痛楚。

  赤松子的身軀或是因為激憤而劇烈顫抖,嘴角不停湧出血沫,面色更加慘淡,如果再這樣僵持下去,別說他獨自離開山崖,就是這條性命也再難有一絲保全機會。何況,山下還有一個云怒塵在等著。

  解決?怎樣才是正確的解決方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5
發表於 2015-5-5 16: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合谷川

  林熠用袖口拭去沾在丹丸上的灰塵草屑,第二次送到赤松子面前,徐徐道:“這是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扔了未免太可惜。”

  赤松子目光一閃,雖沒服食九生九死丹,可罵聲卻不覺停了。

  林熠面色平靜,坦然對著他驚愕猶疑的目光,傳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東帝全然知情,很快我會用云怒塵的死證明給師叔看。但如果你死在這山崖上,就什么也不會明白了。”

  這次,赤松子沒有抗拒,張嘴將丹丸咽了下去,他依然什么話也不說,只是面色柔和了少許,提著朱雀仙劍的手軟了下去。

  林熠松了口氣,站直身軀繼續傳音入秘道:“晚輩不能逗留太久,師叔珍重!”招呼來小青,御風向山下飛去。

  沒走多遠,身后驀然響起赤松子驚怒的吼喝,長長劃過寂靜的夜空。

  林熠的心驟然冰凍,反身掠回山崖。

  赤松子的右手垂落在腿邊,朱雀仙劍兀自緊緊握在手中,卻來不及發出一招,就被人一掌震碎了頭顱,道冠碎成數十片,散墜在周身的草叢里,四周空無一人,惟有淒風冷月拂過亂草。

  第三個人!原來剛才在俯江亭畔,竟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林熠的血沸騰如熾,伸手一摸赤松子心口,而后拔身舒展靈覺,瞬息掠過重重黑暗向著四野卷蕩搜尋。

  夜空山寂,兇手早已隱蹤匿跡遠揚而去,他緩緩替赤松子合上圓睜的雙目,深深吸氣抑制住驚與怒的沖動。

  太多血淋淋的事實,教他學會迅速地冷靜並克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這危機四伏的月夜里!

  稍稍冷靜了些,林熠心底隱隱透出一股寒意。

  這個潛伏在一旁殺死赤松子的兇手會是誰?如果是云怒塵安排的眼線,那他下山去會面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的腦筋急速旋轉,很快排除了最初的想法。

  顯然,殺死赤松子的人應該不是云怒塵一伙的,否則大可等自己走遠再行下手,現在這么做,不是反而在打草驚蛇提醒自己么?可除了九間堂的人,這里怎么還會有別人?

  他迅速鎮定住情緒,拍拍小青溫言道:“妳到山下等我,我將他安葬了就來。”

  小青終究只是一頭通靈魔獸,哪曉得林熠在這一瞬間已轉動過無數念頭,牠吱吱應聲,朝著山下飛掠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林熠用靈覺監察四周,默運真氣啟動傳音法陣,接通了釋青衍。

  “赤松師叔仙逝了。”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用平靜的語氣匯報道:“他先是在與我對掌時被云怒塵從背后偷襲得手,又在我離開之后慘遭殺害,兇手是誰我不知道,也許九間堂已經對我產生了懷疑。”

  半晌之后,才傳來釋青衍的深沉回應道:“我知道了,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云怒塵還在山下等我,我要去見他。”林熠沉著地說道:“無論如何,如果沒有得到龍頭的旨意,諒他還不敢輕易動我。

  我想知道的是,最近仙盟有誰和赤松師叔接觸過。“

  “明白了,”釋青衍道:“我會查清楚此事。”

  林熠笑了笑,道:“我不能多說了,希望適合的時候能設法和你見一次。”

  釋青衍答道:“我來安排。”頓了頓問道:“昨天晚上,你去了築玉山?”

  “我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林熠艱澀地回答道:“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

  釋青衍道:“我該把你的事情告訴蝶兒嗎?”

  林熠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不必了,現在這樣對她更好。”真氣一收,切斷了傳音法陣的聯系。

  一坯黃土,埋下了赤松子的遺體,伴著他的,還有那柄追隨一生的仙劍朱雀。

  林熠將剩余的酒盡數灑在墳頭,靜靜看著酒汁嘩啦啦地流淌,滲入泥土,滲入心深處。

  夜漸深,月西去,他抖落身上的塵土,像是又斬落一段記憶的痛苦,轉過身,飛逝向洶湧澎湃的大江,腳下的浪濤可能滌蕩去身后孤冢冷風?

  行至山腳下,有一名血衛守候,見到林熠上前說道:“林公子,請隨屬下來。”

  林熠跟著他走出一段,前方出現一棟茅屋,周圍也有血衛把守警戒,到了門前,引路的血衛朝屋內通稟道:“山尊,林公子到了。”

  林熠推門入屋,桌邊圍坐著三個人。

  云怒塵、青丘姥姥,還有老巒,小青乖乖趴在青丘姥姥的腿上。

  林熠看了眼墻上掛著的一串已經風干的苞谷,和一把用鈍的斧頭,卻沒有發現附近再有別人。

  不消說,這棟茅屋的主人已經命止今日。

  “處理完了?”云怒塵似乎已忘記了方才與林熠發生的沖突,和顏悅色地說道:“坐下吧,我們幾個等你好久了。”

  “我把他葬了。”林熠輕描淡寫交代道,眼神掃過青丘姥姥,卻沒得到一絲響應。

  “我猜你會想通的。”云怒塵像是很高興,哈哈一笑道:“那老雜毛打從開始就和老夫過不去,早該死了,能活到今天,已算賺了一百多年。”

  林熠望著他,沒有說話。

  在這屋里,有他可以信賴的人嗎?暫時他還沒有答案,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擁有強大的實力,他就像一個陷入群狼包圍的獵手,很有可能,在某個預料不到的時間,獵手就會變成獵物。

  “說正事吧,”發覺氣氛有些沉悶,青丘姥姥慢吞吞開口道:“老巒,你和山尊怎么一起來了?”

  云怒塵道:“現在老夫可以告訴你們了,這次行動的目標就是合谷川!”

  顯然,老巒和青丘姥姥對于仙盟和合谷川的名字並不陌生,甚至兩人的臉上沒有流露一絲驚訝。

  林熠的心頭卻在劇震,但立即感到云怒塵的眼睛正有意無意盯著自己,嘿嘿笑道:“這地方林公子應該曾經聽說過吧?”

  怎么辦?林熠的腦子里飛速地轉動著,即使馬上警告釋青衍,時間上也來不及撤離了。曹彬夫婦,還有小曹衡與曹胤、曹妍如今也都在合谷川避禍隱居,如何能躲得過這些屠夫的殺戮?

  云怒塵是故意的,或許是他始終都不信任自己;或許是那夜古廟聚賭之后,便對自己懷恨在心,伺機報復,眼下,有這樣一個堂而皇之的機會,他豈會錯過?

  林熠冷冷道:“很明顯,閣下對合谷川的了解遠比我更多。”

  云怒塵笑道:“不錯,若非如此,老夫又豈敢貿然向龍頭請命,拿下這份差事?”他取出一張白絹在桌面上鋪開,上面卻是空的。

  “出了這片密林往西北方向一百六十里,有座迭云山,由六峰環抱而成。山高千仞,猶如碧柱擎天,峰頂終年云霧彌漫,不見日光,仙盟的合谷川就藏匿在這迭云山中。”

  云怒塵徐徐道:“不過在一個多月前,魑琥便已潛入合谷川,將它的地形與設置悉數察探清楚,今日雷霆一擊,已是勝券在握。”

  說罷他一拍魑琥低喝道:“畜生,還不趕緊給老子把東西吐出來?”

  魑琥嗚咽了聲,跳落在地,張口噴出一團黑霧籠罩在白絹表面。

  黑霧慢慢下沉,像墨汁般滲入絹紙,一會兒便漸漸顯露出一幅宛若潑墨山水畫似的合谷川地形圖。

  云怒塵隨手拋了塊血淋淋的生肉喂給魑琥,得意道:“從圖上看,合谷川方圓不到二十里,位于六座險峰的環繞之間,上窄下寬猶如一口深井。除了傳輸法陣,惟一的通路是峰頂環抱形成的天然井口,我們就從此處突入。”

  “仙盟不會那么簡單吧,”老巒審視絹圖道:“你敢擔保他們沒有其它的暗道?”

  “這事無關緊要,”云怒塵回答道:“他們逃了出去又能如何?”

  青丘姥姥蹙起眉頭,問道:“這樣大動干戈踏平合谷川,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件東西,”云怒塵道:“一件云洗塵也想找的東西。”

  青丘姥姥冷笑道:“這事你在暗中密謀很久了吧,居然連我也要瞞過。”

  云怒塵不以為然道:“妳不是也一樣?坐在這里的人,有誰不在背地里留上一手?這點咱們都是心知肚明,龍頭也是心照不宣罷了。”

  青丘姥姥面色微變,低哼道:“我哪里及得上山尊。”

  老巒瞥向林熠,漠然問道:“林公子,這次的行動你是否要退出?”

  林熠淡淡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何不干脆把我殺了?”

  云怒塵的手指輕輕在桌上一敲,道:“那就這么定了,我們走!”

  黎明前的迭云山,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青色梅花,籠罩在跌宕起伏的滾滾云嵐里。

  一輪彎月懸在遠方深藍色沉睡的天際,閃爍的星辰如同一顆顆夜的眼睛,在俯瞰著萬籟俱寂的蒼茫大地。

  林熠、云怒塵、青丘姥姥、老巒,四個人並肩御風飄立于高空,身后六十余名血衛鴉雀無聲,蓄勢待發。

  透過腳下翻騰的云霧,迭云山巔默默屹立,白雪皚皚映照著玉色的月光,已分不清哪里是山石,哪里是浮云。

  風似嗅到森厲的血腥與殺機,暴戾卷起每個人的衣袂,烈烈地舞著。

  云怒塵撫摸懷里的魑琥,怡然自得的神態,就像在等待一場盛宴的開始。

  “還在等什么?”半晌之后,老巒忽然問道,這才打破了四人之間許久的沉寂。

  “日出,”云怒塵悠然回答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云海日出了。”

  沒有誰會相信,云怒塵真有那份欣賞日出的閑情雅致,但同樣也沒有人再去追問。

  小曹衡現下睡得正香甜吧?林熠默默地想道,內心深處如同千軍萬馬在沖過來又殺過去,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

  赤松子碎裂的頭顱在他的腦海里不斷擴大,彷佛掩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的心抽緊窒息。

  “太陽出來了。”驀地,身邊青丘姥姥冰冷的語聲驚醒了他。

  一輪火紅的旭日冉冉從云層下方躍升而起,千萬道絢爛的霞彩染得云嵐一片綺麗,將黑夜迅速驅走。

  “動手!”云怒塵一聲令下,身形驟沉,朝著下方的迭云山巔皚皚雪夜撲襲而去。

  很快,他的身子在云蒸霞蔚里化作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落到雪地上竟沒停住,而是倏忽沒入,消失了蹤影。

  林熠一怔之間,身后六十多名血衛彷似一團刮起的火云湧向下方,也如同云怒塵般隱入雪野不見,就好像施展了土遁一樣。

  眼看青丘姥姥和老巒也跟了下去,他不再遲疑,沉氣飄落,足尖點在雪上卻是一空。

  瞬間林熠醒悟過來,這片雪野只不過是利用靈符幻化出的障眼法,事實上自己的腳底下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他的身影繼續下墜,眼前一花旋即恢復了正常,已置身在一座郁郁蔥蔥的山谷上方,耳朵里卻聽到云怒塵遠遠“嘿”地悶哼,身軀似是轟然撞上什么堅硬的東西,迸射出一串奪目的光雨,高高反彈起來。

  原來在距離谷底百余丈的空中,覆蓋著一層透明的紫色球形光罩,在云怒塵即將穿越前遽然合攏。

  在它的中央,有一道散射狀的粗長光柱,從底部源源不斷湧上強大的能量,遠遠望去,不啻是把巨大的光傘穩穩庇護住整座合谷川。

  視線穿透光罩,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底下的情形,甚至能夠聽清楚此起彼伏的示警聲與呼喊聲。

  散落在谷底和半山上的百多棟屋宇人聲鼎沸,從睡眼惺忪的拂曉時分驚醒過來,把最后的靜謐敲擊得支離破碎。

  林熠在青丘姥姥身旁停住,心里稍稍一安,有了這層光罩保護,合谷川就不致被九間堂打得措手不及,從而能夠迅速組織起撤離。

  老巒微微皺眉,道:“山尊,你可沒對我們說過會遇上這玩意兒阻擋。”

  云怒塵緊盯光罩,眼睛里流露出興奮與貪婪交織的光芒,嘿然笑道:“老巒,咱們此行不虛,這就是老夫要找的東西。”

  “冥教的至寶”聚罡通元聖鼎“,”青丘姥姥冷笑道:“原來你把我們鼓動到合谷川來,就是想奪寶。但這事似乎和我並沒有什么關系,要搶你便自己上陣吧。”

  云怒塵彷佛早有預料,什么也沒有說,右手緩緩亮出一柄三寸長的血色珊瑚令,不多不少正好九枝分岔朝上散放。

  老巒道:“龍頭的”九焰血珊瑚“,山尊好大的面子啊。”

  云怒塵收起珊瑚令,徐徐道:“突襲合谷川奪取聖鼎,並非老夫一人之事,于組織的大業亦至關重要,所以龍頭才將九焰血珊瑚賜下,希望諸位能夠戮力同心,襄助老夫完成這樁重任,好向龍頭交差。”

  林熠有意拖延時間,揚聲問道:“我怎么曉得是否閣下私心作祟,騙得了龍頭的九焰血珊瑚,卻來驅動我們賣命?”

  云怒塵目光如電射向林熠,似看穿了他的意圖般冷冷回答道:“林公子若對此心存疑問,事后自可向龍頭問詢。”

  他大袖一拂,祭起一件金光閃閃的玉板,在空中急速放大鏗然鏑鳴。

  云怒塵的右手雙指虛點玉板,口中喃喃念動真言,猛一聲喝道:“嘟!”已幻化成三丈長、九尺寬的玉板應聲轟落,一溜金光蕩開層云,結結實實捶在光罩與山嶺結合的邊緣一角上。

  “轟─”的驚天動地爆響,迭云山回音如雷栗然顫抖,玉板激蕩掠起,光罩劇烈晃動,卻依舊完好無損,反而是云怒塵受著氣機牽引,臉上血色一閃,身軀幾乎不可察覺地搖擺了兩下。

  青丘姥姥冷聲譏嘲道:“我當山尊有何妙法,可破去聚罡通元聖鼎的結界,敢情用的是這笨法子。就算眼下夜盡日出,陰氣漸退,要想轟開光罩怕也非是易事!”

  云怒塵充耳不聞,再次凝聚真元驅動玉板轟落。

  他選擇的區域遠離光罩中心,正是能量最難抵達的地方,然而饒是如此,聚罡通元聖鼎的威力仍舊非同小可,兩下撞擊之后,僅僅是光罩的厚度變薄了一些,整體上還是安然無恙。

  而光罩中央流波湧動,飛快地向遭受攻擊的區域補充加厚,不消多時已令云怒塵的努力前功盡棄。

  老巒不動聲色,甩手揮出軟鞭,丈多長的鞭子突然無限地伸展,像一條探出云淵的巨莽盤旋呼嘯破空飛舞,“啪!”地擊中光罩,正是云怒塵適才用玉板轟擊的那處所在。

  “喀喇喇”一串脆響,光罩現出道破裂的細小縫隙,卻又在軟鞭飛彈而起的剎那,彌合得天衣無縫。

  林熠負手旁觀,嘆息道:“我怎么覺著自己忽然進了一間打鐵鋪?”

  青丘姥姥唇角上翹,緩緩道:“你是嫌還不夠熱鬧么?好,那就讓它熱鬧起來。”玉手輕揚,打出一蓬細芒,猶如玫瑰色的雨霧“絲絲”刺落在光罩上。

  表面看來,三大高手接連登場委實壯觀精采,無奈三人各懷機心,誰也不可能使盡全力,光罩雖在連續的轟擊之下顫栗飄搖,卻並沒有破出通路。

  云怒塵一收玉板,身軀陡然下沉,揮掌拍上光罩。

  “啵”地爆響,他的手掌好似浸入一汪泉水,光幕不停顫動,翻湧回來。

  云怒塵橫身懸浮,右掌慢慢向下按動,就像在擠壓一個充滿彈性的透明氣囊,魔氣森森激蕩,手掌邊緣冒起縷縷艷麗的紫色光絲。

  片刻之后,他的整只右掌深陷入光幕內部,一波波掌力像漣漪般地波蕩擴散,爆發出低沉的隆隆轟鳴。

  老巒和青丘姥姥無聲地互換一個眼色,雙雙下墜,掌鞭齊出,與云怒塵形成“品”字狀,向著光壁發起新一輪的沖擊。

  光壁上漸漸震裂開無數道細長的紋縫,而后伸展擴散,連接成一片十丈方圓的網狀區域。

  周圍補充過來的能量,已支持不住扁罩劇烈的損耗,破碎只在旦夕。

  林熠鼓氣長嘯,身劍合一朝著三人合圍成的中心一點激射而去,云怒塵高大壯實的背部,在他的眼里迅速放大,只要手腕稍稍一偏轉,心寧仙劍的鋒芒即可迅雷不及掩耳地,插向他的背心。

  他努力抑制住這個無比誘人的念頭,一劍刺中光罩。

  沒有預想中強勁的反挫震蕩,半截仙劍沒入光壁,一股強大的魔氣沿著劍刃湧上,像一柄犀利冰寒的尖錐刺入他的經脈。

  “嘿”地一聲,林熠抱元守一,太炎真氣抵擋住魔氣侵襲,卻並不運勁反攻。

  如此僵持了一會兒,云怒塵突然宏聲爆喝,左掌拍落,光罩終于碎裂,“嗤嗤”光流亂舞,崩開一道數丈方圓的缺口。

  眾人一擁而入,撲襲谷底。

  幾乎同時,那座巨大的光罩也收斂褪去,消逝在下方的一座樓閣中。

  云怒塵面色微變,喝令道:“給我搜!”六十余名血衛立刻散開,他一馬當先沖著光罩收入的那座樓閣撲落。

  “砰”地一掌震碎屋頂,云怒塵飄落樓內,靈覺舒展卻查尋不到任何敵蹤,那尊讓他夢寐以求的聚罡通元聖鼎,此時已不見蹤跡。

  林熠和青丘姥姥飄然飛落,稍后老巒也掠入樓中淡淡道:“我們晚了半步,合谷川所有的人都已從秘道撤走,我們得到的,不過一座空谷而已。”

  青丘姥姥哼道:“興師動眾卻白忙了一場,山尊的指揮調度我總算見識過了。”

  云怒塵目光拂過身邊三人,見他們一個個氣定神閑,傻瓜都明白方才誰也沒施展全力,若非如此,合四大高手之力,又豈會被聚罡通元聖鼎阻擋在外這么久?

  他哈哈一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放心,他們跑不遠。”目光在屋中搜索了須臾,眉宇一展,緩步走到一根朱紅明柱前微笑道:“這不是找到了么?”

  林熠一驚,柱子上果然印著一個淺淡的指痕,尖頭指向正是角落里那只銀雕花瓶。

  青丘姥姥似嘲似捧道:“好手段,居然把內線安插到了仙盟的核心層里。”關注花瓶稍許,走上前伸手在瓶口邊沿一抹一轉,旁邊雪白的墻壁亮起一道光門。

  云怒塵率領十余名血衛閃身闖入,眾人躡蹤疾追,進了一條隱藏在山腹內部的秘道,每到岔口,壁角上都會留有一道引導方向的指印。

  云怒塵對聚罡通元聖鼎志在必得,當下全速前進,很快把血衛遠遠拋到身后,只剩林熠幾人跟在后面。

  追出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忽地魑琥低低一吼。

  云怒塵冷哼道:“再教你們逃!”祭起玉板,順著秘道箭石般疾射,一拐彎沒了蹤影。

  隨即黑漆漆的秘道中傳來一記轟鳴,有蓬亮麗的光團爆出。

  云怒塵轉過彎角,收起玉板縱聲笑道:“連城雪,多年不見,沒想到今日落到老夫手心里了吧?”

  前方六丈處,銷聲匿跡二十余年的不夜島耆宿連城雪撫劍佇立。

  他的鬢發雪白如銀,一襲長袍潔白似雪。

  在他身后,另有一道一俗兩名中年男子呈犄角之勢站立,分別是出自神霄派的幻云真人,和昆吾派上代翹楚崔非人。

  顯然,這三人身懷冥教聖鼎斷后而行,但其中必定有一個,是九間堂安插的臥底。

  會是誰呢?林熠默然思忖間,連城雪已從袖口中取出一只青色的四足玉鼎,向幻云真人低聲道:“快走,我和崔兄替你殿后。”

  秘道寬不及丈許,高不過兩丈,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需稍稍攔阻一小會兒,幻云真人便能趁機遠揚。

  可就在幻云真人伸手接鼎的剎那間,異變突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6
發表於 2015-5-5 16:0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聖鼎

  人不能太過得意,因為得意往往容易忘形,這個淺顯的道理,崔非人早在七歲那年就懂得了,但此刻他仍按捺不住心頭強烈的興奮感。

  當連城雪側對著他,要將聚罡通元聖鼎交給幻雲真人的瞬間,他出手了。

  劍光矯矯,像一條毒蛇從藏身的草叢裡竄出,又快又狠地撲向垂涎已久的獵物。

  他對自己的劍法素來很自信,盡避對手是連城雪,崔非人仍有十足的把握,用這招「九雷奔月」在對方的背心上,穿出九個血窟窿。

  只要一舉擊斃連城雪,剩下的幻雲真人便成了甕中之鱉,屆時誰還會知道自己堂堂一位昆吾派退隱宿老,居然會是九間堂的臥底。

  只可惜他漏算了一點,假如對方早有防備,是在故意誘使自己出手呢?

  在幻雲真人難以抑制的驚喝聲中,連城雪瘦削的身軀陡然側轉,一柄雪亮鋒銳的仙劍從他的肋下穿過,刺入崔非人的胸膛。

  崔非人難以置信地低吼,手中仙劍在連城雪的左臂上劃出九道血漕,然而相比於自己的遭遇,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劍從胸口拔出,「噗─」地帶起一股血飆,崔非人用左手摀住傷處,踉蹌貼到石壁前,嘶聲道:「你─」

  「我們三個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叛徒。」連城雪的劍收起,彷彿從沒有動過手一般,他的左臂鮮血淋漓,染紅了雪白的寬袖,異常平靜地說道:「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之快地發現秘道入口,一路追擊到這兒。」

  崔非人感到,自己身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飛速地遠去,視野裡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朦朧,像是在做一場噩夢,只是這噩夢永遠不會再有醒來的一天。

  他不甘地喘息道:「可是你怎麼能斷定是我?」

  「當我看到雲怒塵的一刻,就已明白他是為通元聖鼎而來。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把聖鼎帶走。」連城雪笑了笑,含著一絲憐憫和惋惜,回答道:「我老了,但並不糊塗。於是我有意將聖鼎交給幻雲真人,如果你不出手,那叛徒就是他。」

  「我明白了─」崔非人似笑非笑地低聲呻吟道,身軀緩緩貼著石壁軟倒。

  至於最後他到底明白了什麼,這個答案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清楚。

  「啪、啪,啪啪─」沉寂的秘道裡響起一陣鼓掌,雲怒塵微笑道:「」北海雪仙「果然名不虛傳,沒有讓老夫失望。」

  「崔兄是為你搶聖鼎而死,閣下難道絲毫不為他傷感憤怒?」連城雪問道。

  「他又不是我兒子,我為何要傷感?」雲怒塵反問道:「何況料敵不明,自作聰明,這種蠢材死了也是活該。」

  「崔非人當真所遇非人,」幻雲真人冷冷道:「雲兄果真鐵石心腸。」

  後頭風聲微動,十幾名血衛追到,護翼在雲怒塵等人的身後,一個個虎視眈眈緊盯著連城雪與幻雲真人。

  「這個世道,心軟一軟都不行。」雲怒塵道:「否則老夫當年又何至輸給雲洗塵?」

  「雲兄來奪聖鼎,想必是要借此修煉血罩神功的最高一層」玄牝心經「吧?」連城雪問道:「看來閣下對冥教教主的寶座念念不忘啊。」

  雲怒塵哈哈大笑道:「老夫來取通元聖鼎,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此鼎本就是聖教至寶,在外流落多年,也該完璧歸趙了。」

  連城雪點點頭,向著幻雲真人傳音入秘道:「道長快走,絕不能讓聖鼎落入雲怒塵的手中。我來斷後!」

  幻雲真人略一遲疑,頷首道:「保重!」

  連城雪斷喝道:「走!」身形急進,「冰琥仙劍」織起一蓬白茫茫的雪霧,席捲向雲怒塵。

  他盡催兩甲子多的仙家真元,漆黑的秘道中立時光芒萬丈,劍氣縱橫,牢牢封堵住雲怒塵等人前行的通道。

  雲怒塵暗道:「這傢伙多年不見,老是老了點,送他上路卻仍然要費老夫一番手腳才行!」秘道狹長,上下左右皆無閃展避讓的空間,當下緩緩推出左掌,以重拙對空靈,硬撼了一劍。

  「砰!」地一響,漫天劍光退盡,連城雪借勢飛掠,居高臨下刺出第二劍。

  雲怒塵右手一晃,亮出柄嬰兒拳頭大小的金鈴,「嘎嘎」沙啞鳴響震得連城雪心旌搖動,劍尖點擊在金鈴上一彈而起。

  雲怒塵魁梧的身軀晃了晃,臉上蒙起一層若有若無的血氣,說道:「姥姥,替我截住幻雲真人!」

  青丘姥姥淡然道:「山尊也有低聲下氣求人的時候麼?」光影一閃而泯,已封住幻雲真人前衝之路。

  幻雲真人沉聲喝道:「閃開!」仙劍挑出,化作一束飛虹疾點青丘姥姥咽喉。

  青丘姥姥並不硬接,施展靈魄閃遁換位到幻雲真人右側,彈指激出一縷弧扁。

  幻雲真人橫劍「叮」地擊飛,手腕翻轉掠向青丘姥姥胸口。

  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神霄派的風起雲落十九劍不過耳耳,幾百年了也不見有什麼長進!」

  幻雲真人低低哼道:「好大口氣,卻也未必見得!」左手拂塵隨之揮出,一式「風行水上」朝著青丘姥姥面門拍去。

  青丘姥姥的身形卻比他的劍光更快,圍繞在幻雲真人前後左右飛速飄舞,纏得他無法脫身,偏又未盡全力攻擊。

  連城雪與雲怒塵已拼出了真火,兩人都是正魔道上的頂尖人物,經過十餘招的相互試探後,俱已明白在招式變化上,一時半刻之間難以分出伯仲。

  一個想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一個希望挫退對手好回身救援幻雲真人,故此不約而同採取大開大闔的硬拚招法,以攻對攻,考教起了彼此的功力。

  當下罡風肆虐,劍氣嚴霜,四周石壁次第開裂,不停簌簌剝落,和著狂風蕩起滿天煙塵。

  林熠和老巒各提真氣護體,朝後退出數丈,站到岔道前壓陣觀戰。

  林熠的右手似有意似無意,貼到了腰際。

  連城雪和幻雲真人每一聲呼喝,都令他的心底劇烈抽動。

  連城雪負傷的左臂鮮血源源不絕地滲出,每接雲怒塵一掌,傷口便裂深一次,到後來,左半邊的身子已全然被血色浸透,讓人觸目驚心。

  如果他這時候以牙還牙,突然從背後掩襲雲怒塵,有七成的把握能夠重創這位不可一世的巫霸。

  接下來,雖然與連城雪和幻雲真人連手,但要對付青丘姥姥和老巒兩人,再加上小青和十餘名血衛,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在這條縱橫交錯的狹長秘道內,他們未始沒有脫身的機會。

  但如此一來,不說自己連日的努力前功盡棄,更重要的是,釋青衍的斬龍計劃將宣告徹底失敗。

  而此時,關於龍頭,關於九間堂,關於《山海經》名單,一切的一切,依舊深深隱藏在一團深不可測的迷霧之中。

  沸騰的熱血又漸漸冷靜,到任何時候,都不能暴露自己!釋青衍的話依稀在耳畔響起,一字字擊打在心頭。

  忍受,他必須默然忍受,必須像個局外人般靜靜旁觀。

  憶起東海漁舟上的豪情萬狀,他現在才真正明白,東帝所說的痛苦和壓力是什麼,不是生與死的考驗,不是步步驚心的殺機,而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卻又無法釋放的心痛!

  他必須忍受,只能忍受。從答應釋青衍的一瞬起,他已注定不再是他。

  一股森寒的銳利隱隱罩定他的背脊,林熠無需回頭,便清楚是老巒在身後注視著自己。

  莫非,自己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不放心麼?

  他斜退半步,半側身冷冷道:「對不起,我很不習慣有人在背後,用這樣的眼神盯著自己。」

  老巒木然道:「我只是希望,不要給我名正言順殺死你的借口。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很想殺了我,一直都很想報仇,為了黎仙子。」

  林熠從鼻孔裡冷哼著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雲怒塵的一聲虎吼,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他的金鈴嵌入連城雪的左臂,雙掌緊緊夾住冰琥仙劍,而犀利的劍鋒已刺入他的右胸,但被牢牢遏制住無法再作寸進。

  兩人的腳都已陷入堅硬的山巖裡,腳邊的岩石仍在不斷地喀喇喇震裂。

  一波波血光從雲怒塵雙掌發出,透過仙劍迫向連城雪。

  連城雪的身軀,以幾乎難以覺察的速度緩緩後仰,顯然惡戰之後,已逐漸禁受不住對方血罩神功霸道凌厲的進逼。

  他的左臂一點一點地在腐爛,蘊藏在金鈴中的魔氣與毒素,宛如貪婪的毒蛇,蠶食著他的血肉,一顆顆深紫色的血珠滴落,墜在地上冒出「嗤嗤」的濃煙,將岩石腐蝕出數個色彩斑斕的凹坑。

  「喀!」冰琥仙劍一斷為二,前半段幻作飛電反插入連城雪的胸膛,後半截卻沒入了雲怒塵的右肩。

  雲怒塵的眼眸裡亮起一簇殷紅的光,左掌冷哼拍出,「砰」地擊中連城雪小骯,將他的身子震飛起來。

  連城雪的右手仍緊緊握著撥出來的半截斷劍,揮手射向青丘姥姥,用盡最後的力量吼道:「快走!」身軀撞到巖壁頂上,重重地墜落。

  青丘姥姥側身閃躲,讓出一絲縫隙。

  幻雲真人睚眥欲裂,竟不逃走,翻身臨空飛撲雲怒塵,厲聲喝道:「貧道與你拼了!」

  雲怒塵指上的辟情戒亮起,射出一束血光擊開幻雲真人仙劍,冷笑道:「你自己想留下最好不過!」左手掌心聚起一團光飆,直劈而出。

  不防背後風動,林熠飛身從他的頭頂掠過,凌空一掌震散光飆,他的身軀也被高高拋起,貼在了上方的巖壁上。

  雲怒塵暴喝道:「林熠,你想幹什麼?」

  林熠沉聲道:「讓我來!」左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幻雲真人的肩膀。

  幻雲真人憤怒道:「叛徒!」拂塵抖動,千萬根絲線猶如繁花盛綻,朝著林熠的手腕捲裹而去。

  林熠施展奇遁身法閃避,距離幻雲真人更近,他的右臂一振,又是一招「纏綿悱惻」向對方的後腦插落。

  幻雲真人低咦一聲,半轉身軀舉劍點向他的掌心。

  雲怒塵見林熠出手,退後數步雙手抱胸觀戰,也正好乘機瞭解這小子的修為進境。

  林熠似乎並不曉得雲怒塵的用意,他身形翻舞,招式變幻莫測,幾是用出了全力,與方才在合谷川外的表現,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以快打快,轉眼拆解了三十多個回合,依舊平分秋色。

  幻雲真人不知連城雪生死,心頭略起焦躁,猛然賣了個破綻將拂塵抖得筆直,似柄利劍扎向林熠。

  林熠一招「順手牽羊」握住拂塵,驟然感到一股浩蕩的仙家真氣如同破囊之錐,刺入他的經脈。

  原來幻雲真人是想依仗百餘年的純正精修功力,硬性將他震傷。

  林熠不慌不忙朝著幻雲真人眨眨眼睛,微笑道:「真人好精純的修為!」默念「和光訣」,撤去籬藩一任對方的真氣透入。

  幻雲真人頓覺不對勁,彷彿林熠體內的經脈變作一條條寬闊的河道,無形中導引著自己的真氣,汩汩綿綿湧入他的丹田氣海,立時了無蹤影,譬如石沉大海。

  三個月來林熠每日在血奕天中修煉療傷,吸納極冥魔罡,早將和光訣運用得揮灑自如,意起形生,幻雲真人修煉百年的仙家真氣固然了得,可再厲害,又豈能及得上血奕天中滔滔的極冥魔罡?

  幻雲真人當機立斷,振動拂塵收斂真氣,意欲從林熠手中掙脫,孰料林熠陡地轉守為攻,催動太炎心訣將兩股真氣合而為一,水乳交融成一道洪流,反湧入幻雲真人體內。

  幻雲真人一招失算,滿盤皆輸,只得脫手飛出拂塵,身形彈退卸去勁力,怒喝道:「好個孽障,竟敢以魔功暗算貧道!」

  饒是他應變神速,依舊禁不住胸口堵窒難受,一口淤血被壓在嗓子眼裡,要吐偏又吐不出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猛地腰間一緊,教什麼物事緊緊纏住,尚來不及反應,渾身的勁氣全消,身軀從空中墜落,砰地砸在地上。

  林熠用錦雲絲帶把幻雲真人捆縛得結結實實,走上前去搜出聚罡通元聖鼎,含笑道:「幻雲師叔,晚輩多有冒犯了。」

  幻雲真人雙目恨恨注視林熠,嘶聲道:「林熠,你好!」

  林熠的面頰微微抽動,除了幻雲真人卻沒人能夠看清楚。

  他站起身,發現背後雲怒塵的銳利目光,正牢牢罩定著自己的右手,轉回頭,他揮手將聖鼎拋向雲怒塵,冷冷地一笑。

  老巒問道:「這兩個人也算是正道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何處置?」

  雲怒塵冷然回答道:「帶回忘憂崖,老夫要慢慢地消遣調教。」

  白癡都懂得,雲怒塵所說的「消遣」與「調教」是什麼意思,但在場的人彷彿早已習慣,皆未顯露出任何的異色。

  連城雪慢慢撐起來倚靠在巖壁上,胸口的斷劍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不時滲出血水,若斷若續地說道:「林熠,你曾經也是仙盟弟子,對不對?」

  林熠平靜地頷首,回答道:「不錯,這個秘密如今很多人都曉得,連師伯也不必再故意說出來,挑撥晚輩與雲怒塵的關係。」

  連城雪慘然一笑,道:「那好,你若還有一絲良知尚存,便給老夫補上一掌!」

  林熠淡淡道:「如果我果真還念著仙盟舊情,就更不會親手出掌殺你!」

  連城雪道:「你認識小曹衡吧,他經常向老夫提起你的名字。可憐他若是知曉你今日的所作所為,這孩子又何當處之?」

  這話宛如一根堅韌的繩索,把林熠的呼吸死死纏繞勒緊。

  許久,秘道裡聽不見絲毫聲音,林熠背對著青丘姥姥的身軀,在沒有風的黑暗中輕輕顫動。

  每個人都懷著不同的念頭,靜靜地注視著他。

  雲怒塵的嘴角更有一抹譏誚,呵呵宏聲笑道:「連兄,你存心是要激起林熠的殺機,好得解脫麼?不妨告訴閣下另一件事,就在半日前,林熠剛剛親手擊斃了天都派的赤松子,他和仙盟早已恩斷義絕,否則老夫又怎會讓他來此?」

  幻雲真人早年與赤松子乃是刎頸之交,聞言竟情不自禁噴出一口血水,悲憤交集道:「畜生,昆吾劍派怎出了你和崔非人這般的畜生!」

  不理周圍所有人眼神裡存著的森森敵意與警惕,林熠不做任何辯解,揚手收回錦雲絲帶,簡單地道:「你們走吧。」

  雲怒塵的瞳孔急遽收縮,問道:「你要放走他們?」

  「聚罡通元聖鼎你已到手。」林熠冷冷地回答道:「人是我抓的,我愛放就放!」

  雲怒塵嘿嘿一笑,竟然不反駁,意外地爽快道:「說得好,看在你替老夫奪回聖鼎的面上,今日何妨賣你一個人情!不過,這還要看老巒和姥姥的意思如何。」

  老巒哼道:「山尊金口既開,又何須再問我的意思?」身形一晃,逕自去了。

  青丘姥姥深深看了眼林熠,傳音入秘道:「雲怒塵是在順水推舟,放走這兩人對他並無任何意義,這兩人也不會由此而感激你,但從此天下正道,再無你的立錐之地!你是否明白?」

  林熠的語氣中並沒有絲毫的波動,連一聲道謝也沒有,回答道:「我又不是笨蛋。」

  青丘姥姥反唇相譏道:「你就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光影閃遁,帶著小青去遠。

  眨眼秘道中僅只剩下一個負傷的雲怒塵和十餘名血衛,還有倚靠一旁的連城雪和幻雲真人,如果林熠突然出手掩襲雲怒塵,會不會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

  然而他像是一點也沒這個意思,緩步走過雲怒塵身邊,向著來時的路返還。

  連城雪忽然憤聲笑了起來,沙啞的笑音滾滾迴盪在狹長的秘道中,遲滯了林熠的步履。

  林熠轉回頭,見他渾身淤血,整條左臂連帶肩膀的血肉經脈,已為金鈴的血毒腐蝕吞噬,異常的猙獰可怖。

  那柄斷劍,隨著笑聲在他的胸口猛烈地顫動著,連城雪大聲說道:「老夫是堂堂正正的人,何必去領一個畜生的情!」抬右手抓住劍刃,向內一送一絞,終於透心而過。

  林熠不由自主地朝前衝出一步,卻立刻站定。

  經此一役,連城雪已形同廢人,生不如死,這選擇,也許他早已決定。

  林熠的眸中透過一絲悲哀,不知是在為死去的人,還是在為自己?

  幻雲真人奮盡全力,厲吼掠空殺向林熠,卻被雲怒塵輕描淡寫地攔截。

  林熠一動不動,像是石人,有誰能完全猜到,此刻他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什麼!

  猛地,他衝上前去抬手抓住幻雲真人的拂塵,道:「你再不知進退,這裡只會又多一個死人。」

  幻雲真人血紅的眼睛瞪視著他道:「死便死了,貧道正要親眼瞧瞧你有沒有種,連我也一起殺了!」話音未落,身子卻被錦雲絲帶再次縛住。

  林熠右手輕帶,將他挾在肋下,冷冷道:「你想死,偏沒那麼容易!我說過的話,也不會改變主意。」彎腰抱起連城雪的遺體,也不理睬雲怒塵等人,闊步御風返身而去。

  雲怒塵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唇角的冷笑更深更濃,待到林熠的身影消隱,才揮手慢吞吞下令道:「我們走!」

  出了秘道,血衛早已在合谷川內燃放起漫山大火,濃黑的煙柱翻翻滾滾湧向天際,遮蔽了雲天青山。

  青丘姥姥與老巒飄浮斑空,見雲怒塵掠身上來,淡然道:「恭喜山尊奪回聖鼎。」

  雲怒塵掃視過她虛浮的面容,冷冷道:「老夫沒有死在秘道裡,讓各位很失望吧?」

  老巒插口道:「山尊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連我也一起算上了?」

  雲怒塵嘿嘿道:「咱們幾個老傢伙相處了這麼多年,都明白誰也不是省油的燈。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挑得太明的好。」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還在懷疑林熠的身份麼?」

  雲怒塵徐徐道:「剛才在秘道裡,機會很好,他居然沒有出手,要麼,是我的懷疑出錯;要麼,是他的城府已深到足以瞞過老夫的地步。」

  老巒道:「你應該明白,我和姥姥是存心給你製造考察林熠的機會。我知道,要取得山尊的信任,很難。」

  雲怒塵冷哼道:「若是他果然亮出破日大光明弓射殺老夫,豈不更遂兩位心願?」

  青丘姥姥不耐煩道:「無聊,懶得理你。」縱身直上穿越雲層,出了合谷川,迎面,已看到林熠默默地獨自負手佇立在山巔。

  「你還是把他放了?」青丘姥姥停下身形,望向他問道。

  「這不正是你們希望的麼?」林熠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我帶人圍攻合谷川,助紂為虐,奪鼎殺人,從今往後,世人皆知我林熠已墮落成一個十足的惡棍,越陷越深,永遠再無法脫離組織。」

  青丘姥姥久久凝視著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所以我才說你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7
發表於 2015-5-5 16:08: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西冥

  花間一壺酒。午後的陽光分外熾烈,照耀在林熠的身上,龍園的花樹叢中一片恬然靜謐,他靠著一株樹幹,在看南山老翁耐心地提起水桶,給一株株花樹澆灌。

  澆完最後一排花樹,南山老翁把桶放下,坐到溪邊一方光滑的石板上,悠悠道:「」你好「,這就是從今天上午到現在,你對我說過僅有的兩個字。」

  林熠道:「很奇怪,每回我走進這片花樹林,心便能突然安靜下來,簡直忘記了身外光陰的飛逝,也不想再挪移半步。」

  「你還是有點犯迷糊啊,」南山老翁微笑道:「其實林依舊是這片林,溪仍然是這條溪,普通得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夠隨意看到,只是往往你的心把它們忽略了。」

  林熠淡淡一笑,回答道:「並非我在犯迷糊,而是那些俯首可拾的花溪旁,沒有老伯的存在。靜的,不是這片林與溪,而是老伯的心與身。」

  南山老翁欣慰笑道:「好,好,我終於聽到你能說出這句箴言。只要心平無波,管他身外洪水滔天,哪裡不是清靜之鄉?」

  林熠苦笑道:「可惜,我的心裡驚濤駭浪,濁波遮日。」

  南山老翁將雙手浸入溪水,愜意輕鬆地洗了洗,低聲吟道:「公子博學多才,豈不聞」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語?水清水濁,莫不是每個人心頭的感受而已。」

  看林熠良久無語,他悄然歎息一聲,起身道:「別光喝酒了,到老朽的草廬去嘗嘗今年的新茶吧。」

  新茶果然很好,只淡淡地有一抹清香沁人心脾。

  林熠淺嘗即止,慨歎道:「也許,在這無涯山莊中,老伯是惟一不受龍頭羈束的人,整日逍遙,令人艷羨。」

  南山老翁搖頭道:「你錯了,錯得厲害,老朽同樣有束縛,同樣有枷鎖,只是你看不到罷了。其實,老夫可能是這裡惟一見過龍頭真身的人。」

  林熠的呼吸幾乎靜止,只聽南山老翁繼續說道:「當年我與他在萬里草海激戰五日五夜,堪稱得上驚天地,泣鬼神,百餘年來的天下第一對決。而今想來,那時的情形兀自歷歷在目,歷久彌新。」

  「結果呢?」林熠低頭啜了口粗茶,掩飾起心緒的緊張。

  南山老翁彷彿沒有覺察到,惆悵地笑道:「結果老朽便來了這個地方,替他看守龍園,終生不能再出無涯山莊半步。」

  「原來是老伯輸了,」林熠順著南山老翁的思緒問道:「如果今日你與龍頭再戰一場,誰又會是贏家?」

  南山老翁沉默了一會兒,放下茶碗回答道:「這問題纏繞老朽多年,可答案始終只有一個,那個輸的人一定還是我。」

  林熠駭然,他並非驚訝於南山老翁的答案,龍頭高深莫測的修為,他早有領略,可是身為南帝的蕭照痕,所用的語氣居然是如此肯定而不容置疑,可見龍頭在他心目中已然豎立起了不可戰勝的高大形象。

  需知,即使魔聖聶天復生,雲洗塵親至,又或道聖重現人間,也不可能讓南山老翁這般心甘情願地未戰而先言「輸」!

  他沒有緊接著去追問,龍頭到底是誰,許多事情,火候不到是急不得的。

  然而,南山老翁為何突然要告訴自己這些,他是否已從自己的內心嗅到了什麼?

  「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問我,為什麼邀你相見。」

  南山老翁似乎很快忘記了剛才說的故事,質樸滄桑的臉龐上透出一絲笑意,道:「你的劍呢?」

  林熠笑了笑,站起身子道:「老伯又要考教晚輩的修為了。」

  南山老翁雙目緊盯著林熠的眼睛,說道:「何謂」修為「?先修心而後方有為,什麼時候你的心能忘了自己的這身修為,就能真正窺視到無為之境。」

  他的目光深深刺入林熠的靈台,時間在剎那中凝固。「撲通、撲通!」躍動最響的,是林熠胸口的心跳。

  一陣又一陣灼熱的盛夏微風拂過,把頭頂的烈日輕輕推向西山。

  「啪」地一聲,有顆汗珠從林熠的下頜滴落進石桌上的茶碗裡,跳開一串漣漪。

  南山老翁左手的蒲扇在搖,呼啦呼啦掀起的風吹開炎炎熱意。

  揮扇,收手;揮扇,收手─也不知道是扇在催動風,還是風在拂動扇?抑或,在南山老翁的心中,它們兩者本就是一體。

  想到他修剪花樹的忘我情景,想到老巒駕馭馬車的隨手一鞭,原來他們早已把「修為」不著痕跡地融入無意間的一舉一動,而自己還苦苦「執著」於招式。

  ─「你執著於道,便讓道駕馭了你;你執著於弓,便教弓控制了你。」那茶樓邂逅的老道,不正也這般地點化自己?

  不經意裡,一股莫名的感覺通透全身,他的口中發出清越澄澈的嘯聲,心寧仙劍在手中一閃即逝,像是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宣洩了出來,然而斬落在他適才端坐的石墩之上,那方平滑的青石竟然紋絲不動,巍然如故。

  南山老翁走到他的身前,彎下腰仔細打量石墩許久,忽然拿起碗,將裡面剩餘的茶水潑在石墩上。

  水並未順勢滲入青石,卻從四面八方收攏到石墩中央,匯成一道晶瑩碧透的細線,徐徐地波動流淌。

  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所有的茶水,才緩緩滲進了那道幾乎無法用肉眼辨別的縫隙裡,再從石下的泥土慢慢擴展,潤濕一片。

  猛有風吹過,「喀喇」!石墩終於斷裂成兩半,每一面的紋理絲毫不亂,渾然天成,彷彿沒有禁受過半點外力的衝擊。

  南山老翁沒有說話,手中蒲扇晃動的幅度不斷地變大,頻率或快或慢充滿了節奏感,漸漸地,林熠的視線被吸引到了他的蒲扇上,恍惚間,眼前依稀有千萬朵寒梅盛綻,待到想凝目觀瞧時,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抹影,一抹風從天際掠過。

  可他偏偏能清晰地感應到週身有千雪捲湧,無論蒲扇扇動的頻率快慢,始終是那「嘩啦啦」的三響,隱隱約約化作一首蒼老深沉的古韻,而在這縹緲久遠的歌聲裡,是誰在踏雪尋梅,與風雪共眠?

  他只是在不停地扇著扇子,不厭其煩一次次重複著近乎相同的動作,然而其中況味,映射在林熠靈台,卻形成一種截然不同的強烈感受。

  是若隱若現的劍,是無跡可尋的道;是千招萬式,最後又歸於平平淡淡地一拂。

  顫動的音律,變幻的角度,迴盪的清風,折射的光線,蒲扇彷彿已成為大師手中的畫筆,倏忽往來揮灑自如,潑墨於心無有痕跡。

  林熠如癡如醉,漸漸感覺到自己好似就化作了那把普普通通的蒲扇,心在揮毫,意在馳騁,天地之間再無餘物。

  「嘩─」蒲扇插回南山老翁的後腰,所有的幻象與感受齊齊消退。

  林熠卻久久不能自拔,甚至沒有覺察到不知什麼時候,他已飄浮在空中,隨著蒲扇的韻律掣劍而舞,渾然相忘。

  又過了多久,耳畔驀地響起南山老翁的聲音道:「這是老朽新悟的」隱梅三弄「,感念林公子以破劫丹相贈之德,聊作饋報。

  或多或少,可稍減你心中戾氣,亦不負你我今日相會之意。「

  林熠霍然驚醒,收住身形望向聲音來處。

  南山老翁正挑起水桶往著溪邊迤邐而行,天色竟已黑透了。

  由亂梅而至弱梅,由弱梅再到隱梅,這條路南山老翁走了整整百年,而他呢?

  林熠爽然若失,怔立良久,再不見南山老翁回來,只有玉華相照,清冷無限。

  不知是怎麼走回來的,到了門口,藕荷迎上來道:「公子,巒二先生等候您多時了。」

  自從青丘姥姥揭破藥酒的秘密,林熠對藕荷便多存了一份戒備,如今聽到「巒二先生」這個稱呼,他腦子轉個彎才醒悟到應是老巒來了。

  林熠「哦」了一聲,思緒慢慢回返現實,走入屋中。

  老巒靜靜坐在桌邊,彷彿老僧入定,直等他坐下才說道:「你很意外,我會突然來找你,是不是?」

  林熠搖頭道:「我奇怪的是,你為什麼叫」巒二先生「,而非巒大?」

  「這裡龍頭才是真正的老大。」老巒不以為意地回答說:「因此我只能是巒二先生,巖和尚也成不了巖大師,雲怒塵最好別被稱作山大王。」

  林熠嘿道:「沒想到,你也會說笑話。來找我,有什麼事?」

  「龍頭來了,要立刻見你。」老巒答道:「跟我走。」

  兩人出門,折向西行穿越默林。此際夏意正濃,花不見,葉在搖。

  老巒緩步走在林熠的前方,不但他的臉罩在斗笠的陰影下,甚至連他這個人,似乎都成為一片移動的陰影。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有時候,林熠覺得對老巒的好奇心,甚至比對龍頭來得更強烈。

  默林盡頭,有一棟小樓。

  老巒停下,靜靜道:「你一個人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林熠沒有回答,逕自走進小樓,在踏入門口的一刻,他忽然回頭,看到老巒的陰影佇立在石階下,似乎正目送著自己。

  穿過廳堂,林熠若有所覺停在書房的門前,舉手敲了敲,道:「我來了。」

  虛掩的門緩緩打開,裡面沒有燈,龍頭的影子坐在書桌後,書桌上很乾淨,只有一壺沏好的茶和一個空空的杯盞。

  身後的門無聲合起,月光映照過窗紙,把龍頭的影子拖曳得更長更深。

  「坐,請喝茶。」龍頭微微抬手,引向書桌對面的一張空椅招呼說。

  林熠落坐,給自己倒了杯香茶,輕鬆笑道:「這裡的人好像都很喜歡喝茶,卻沒有誰是酒鬼。」

  「茶是好東西,至少不會讓人喝醉。」龍頭回答道:「合谷川好玩麼?」

  林熠的手凝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頭道:「都是你的安排?」

  「赤松子的事,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意外。」龍頭道:「是雲怒塵多事了。」

  林熠笑了笑,放下青瓷茶壺道:「難道你想告訴我說,他在自作主張?」

  龍頭頷首道:「事實如此。」

  「但你也樂見其成,對不對?」林熠冷靜地道:「你始終都不相信我。」

  龍頭面對他的質問,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相信?」

  「所以與其說我們兩人之間是在合作,還不如說是在彼此利用。」林熠說道。

  「有彼此利用的價值,才能合作。」龍頭微笑道:「這道理,你該懂。」

  「可是,一直都是你在利用我。」林熠冷冷道:「而我卻好像什麼好處也沒落著。」

  「先付出,後得到。」龍頭悠然道:「放心吧,你收穫的季節不會太遠了。」

  林熠冷笑道:「我只曉得按照閣下一步步的精心安排,我已經榮幸地成為被剁成肉泥,也不足以為正道精英抵命的魔頭。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收穫?」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時刻。」龍頭從容道:「你知道目下最好的法子是什麼?」

  林熠嘿道:「我正想請教高明?」

  龍頭回答道:「很簡單,把你所有的敵人都踩到腳下,讓所有的人都順從你的意志,天下都是你的,類似的小事情還用考慮麼?」

  林熠呼出一口氣道:「這是閣下的夢想?與我有關係麼?」

  「你錯了,」龍頭搖搖頭,說道:「我的夢想,是幫助你成為我夢想中的人。」

  林熠笑了起來,好像很奇怪龍頭的偉大與慷慨,問道:「你的目的不是《雲篆天策》麼?」

  龍頭平靜道:「所以我才說,各取所需。我能給你的,就是這天下至尊的寶座!」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林熠道:「我不懷疑閣下的能力,甚至可以相信你的誠意。但你又怎能肯定這就是我想要的?」

  「林顯的兒子,血液裡流淌的東西永遠不會改變!」龍頭道:「當你舉起破日大光明弓的一刻,我已能確定這便是你的宿命。」

  林熠深深吸了口氣,對視龍頭徐徐道:「你早已曉得我的身世?」

  然而龍頭為什麼會知道,林熠卻無從判斷。

  這個秘密,在他的印象裡,只有東帝釋青衍和容若蝶清楚,或許雨抱樸和已死的岑婆婆也是知情者,可是龍頭為什麼會知道?從哪裡知道?

  盛夏的暑氣不知不覺從屋子裡消退,林熠竟覺得有些冷。

  「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稱作秘密。」龍頭道:「我可以容許一個人隱瞞我,卻絕不會容忍任何人欺騙我。因此有些事我寧可先說出來,以免你用謊話來挑戰我的信心,讓我失望。」

  「這麼說,截止目前我好像還沒有令閣下失望。」林熠恢復了鎮定,說道。

  龍頭頷首道:「非但沒有令我失望,相反我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所以,我要幫你再取得另外一樣對你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又會是什麼,我很好奇。」林熠問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孔雀冥王面具!」龍頭道。

  林熠的心一震,眼睛彷彿也一下子亮了起來,說道:「的確是件好東西。」

  「好東西往往拿起來都會很扎手。」龍頭微笑道:「尤其是孔雀冥王面具,因為它如今正掌握在巫聖雲洗塵的手裡。」

  「果然很扎手。」林熠也笑道:「不過你既然提出來了,就一定早有了對策,是麼?」

  龍頭欣賞道:「在我們對付雲洗塵之前,你還必須先往西冥一行。」

  「西冥?」林熠露出思索之色,訝異道:「那是什麼地方,我從未聽說過。」

  「這不奇怪。」龍頭道:「但你總該聽說過一百多年前,冥教內部發生過的一次大戰,也就是他們所謂的」聖戰「。」

  「我聽到一些有關的傳聞。」林熠回答道:「據說,當時冥教內部逐漸分化為新舊兩派,起先是由於對教義的理解不同而引發衝突,到後來卻演變成一場爭奪權利的內訌。但是,舊派不是早已敗亡,冥教也重歸一統了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哪有那麼容易?」

  龍頭道:「舊派的殘餘不過是向西退卻,暫時銷聲匿跡了而已,事實上一百多年來,他們始終蟄伏在冥教千年前起源的聖地」雍野「,退隱不出,卻從沒放棄奪回冥教控制大權的企圖。」

  「這就是你所說的」西冥「來由了?」

  林熠思忖道:「我去那裡作什麼?」

  「舊派敗退時,不僅帶走了大量冥教珍貴經書秘典,也令其近三成的心法絕學從此在新派失傳。」

  龍頭回答說:「更加重要的是,他們佔據的雍野乃是冥教至高聖地,供奉著開宗教主的肉身遺骸,以及數以千計的先賢石刻壁畫。這些,都令東冥垂涎不已。」

  林熠問道:「那為何東冥當時不一鼓作氣蕩平雍野,將西冥斬草除根?」

  龍頭笑道:「雲洗塵早想這麼做了,可惜雍野擁有」四帝玄皇陣「的庇護,憑借此陣,西冥才能僻居一隅,與雲洗塵分庭抗禮至今。」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據我得到的情報,雲洗塵繼任冥教教主之位後,曾先後兩次秘密前往雍野,與西冥和談,可每次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近日,他又派出了新的和談使節,第三次前往雍野。」

  林熠皺眉道:「如果雲洗塵本人都無濟於事,他派去的使節又怎能成功?」

  「天下事,」龍頭解釋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循環往復而已。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一次,雲洗塵遣去的全權使節,是一位名叫容若蝶的少女,似乎是東帝釋青衍的嫡傳弟子,隨行的副使,是雲洗塵的大弟子血魔仇厲。」

  容若蝶!林熠的心咯@一沉,他們終於要見面了,可惜見面時分,卻是敵對時刻,不管你多麼不情願,該發生的事情終究要去面對。

  他注視龍頭的影子,問道:「你不會是要我刺殺容若蝶和仇厲,破壞雙方的和談吧?」

  龍頭搖頭道:「刺殺並不是破壞和談的好辦法,所以,你去,是作為巫霸雲怒塵的代表,爭取與西冥合作,共同對付雲洗塵。」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相信你此行成功的把握頗大,畢竟你我大可慷他人之慨,開出的合作條件,會遠比雲洗塵優厚誘人得多。」

  林熠道:「這麼重要的大事,你為何不讓雲怒塵親自前往?」

  「他新近得到了聚罡通元聖鼎,正在潛心修煉,恐怕是抽不了身的。」龍頭回答道:「況且在老夫眼裡,你才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林熠嘿然一笑道:「說到底,閣下這次還是想讓我替他人做嫁衣。」

  「你又大錯特錯了,」龍頭悠然道:「不要忘記我剛才承諾過你的事情。真正為人做嫁衣的,該是雲怒塵,我知道你對他心存芥蒂,那麼我們不妨把其中的關鍵說清楚,那樣事情會好辦很多,是麼?」

  說罷,他的手一揚,憑空浮現一張薄絹飄向林熠,說道:「收好它,也許你有用得著它的時候。」

  林熠接過薄絹,掃過上面的文字,淡淡點頭道:「我明白了。」

  龍頭輕輕笑道:「現在,你總可以相信老夫的誠意了吧?明日一早,你先去拜訪忘憂崖,自有人向你詳細介紹西冥的情況,並將雲怒塵的親筆書信和貼身信物交給你。

  「然後,你再去一次獵苑,青丘姥姥會向你移交一隊獸營武士,有了他們的護衛,西冥之行應是有驚無險。」

  「我什麼時候出發?」林熠沉思片刻收起薄絹,抬頭向龍頭問道。

  「盡早動身,」龍頭說道:「還是那句老話,底線我不交代,你自己隨機應變,全權處理。即使不能讓西冥答應合作,也不要讓他們投靠了雲洗塵。」

  「青丘姥姥是巫女轉世,她對於南荒的情形和冥教的功法巫術,應該不會陌生。」林熠道:「所以,我希望能請她再做一次幫手。」

  「可以,」龍頭對林熠總是出奇的慷慨,不假思索地答應道:「我讓她和你同行。」

  林熠想了一想,說道:「既然你說由我全權負責,希望不會再從暗處突然冒出另外一個人,插手我的事情。」

  「你指的是老巒吧?」龍頭哈哈一笑,道:「他也只是為了關心你而已。」

  「這種關心在下敬謝不敏,」林熠嘿然道:「我的事,自己會處理。」

  龍頭點頭笑道:「除了謝絕別人關心你之外,還有其它什麼問題麼?」

  林熠道:「有,我是否可以離開了?」

  龍頭微笑道:「當然可以,走出書房後,麻煩你幫我把門重新關好。」

  林熠默然起身,離開書房,門被他輕輕合上。

  龍頭卻並沒有立即消失,而是悠然道:「這小子,老夫親手泡的香茶竟一口沒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8
發表於 2015-5-5 16: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真父子

  光影閃過,青丘姥姥在林熠剛離開的椅子上落坐,淡淡道:「也許他是在擔心,這杯茶水裡是否有什麼問題。」

  「你何需替他解釋?」龍頭道:「其實他剛才不過是全神貫注在與我的交談中,才忽略了桌上的茶盞而已。他放走幻雲真人的事,你怎麼看?」

  青丘姥姥沉默片刻,回答道:「他應該明白,這麼做會加深自己的嫌疑。」

  龍頭悠悠一笑,道:「可是他這樣做,我反而愈發覺得有趣了。再說,一個人,若是心裡有鬼,往往會在下意識中急於向別人撇清自己的嫌疑,林熠很聰明,他自然曉得自己有嫌疑,而且很重,卻還是不管不顧做了,這說明什麼?」

  青丘姥姥道:「套用雲怒塵的一句話,要麼,是我們的懷疑出錯;要麼,是他的城府已深到足以瞞過所有人的地步。」

  龍頭徐徐道:「說得好,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剛才他在得知自己是林顯的兒子時,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震驚與詫異,難道他早已曉得自己的身世?然而這個秘密,之前我並沒有告訴過他,又會是誰提前多嘴?」

  發現龍頭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青丘姥姥漠然道:「我不清楚。在此之前,我和許多人一樣,並不瞭解這個秘密。」

  「我也相信不是你,這事稍後還是由我自己來求證吧。」龍頭說道:「你曾經要求林熠每天只能喝一斤酒,為什麼?」

  青丘姥姥不動聲色,回答道:「我想這事林熠應該已經對你做出了解釋。」

  龍頭道:「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會相信,我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林熠出事,所以,今後你最好不要再自作聰明,因為沒有下次。」

  青丘姥姥哼道:「你若對我不放心,大可將我從林熠的身邊調走。」

  龍頭道:「既然林熠提出要你隨行,我就不會拒絕。事先警告你,是為你好。」

  青丘姥姥道:「你真的不擔心,將來會把他培養成為聶天第二?」

  龍頭微笑道:「這是我的希望,又為什麼要擔心呢?此次西冥之行,凶險之處會很多,好好照顧保護林熠。做好我需要你做的事情!」

  青丘姥姥道:「若是林熠能聽到你的這些關心之辭,或許會感動得受寵若驚。」

  可惜林熠已走出小樓,更沒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中已露出了一個絕大的破綻,大得足以要他的命,他現在看到的,只有老巒的身影站在原地一直在等。

  「你還沒有走?」林熠邁下石階,停住腳步望著老巒問道。

  「我在等你,」老巒回答道:「天色還早,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小屋去稍坐片刻?」

  林熠拒絕道:「對不起,我想早點回去休息,可不可以呢?」

  「當然可以,」老巒溫和地一笑,說道:「不過,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誰?」

  林熠前行的腳步沒有停止,卻忽然問道:「你喝酒麼?」

  「當然,」老巒的眼睛裡閃著光,回答道:「而且只喝最上等的好酒。」

  林熠回過頭,露出笑容道:「如果你是請我去喝酒,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彷彿,只要有酒喝,他就可以忘記是誰親手殺死了黎仙子。

  老巒的家其實就在龍園旁邊,有一扇小小的側門可以直通。

  首先映入林熠眼簾的,是一排馬廄和一輛沒有上套的馬車,穿過馬棚,是三間一排的小木屋,再向後竟是一片碧綠的草場。

  木屋的門沒有鎖,老巒推開道:「進來坐吧,這裡就我一個人住。」

  一頭形似花貓的魔獸從門縫裡鑽出來,繞著老巒腳邊轉悠,親熱地探出猩紅色的舌頭,不時舔上幾下。

  它的頭上生著三雙六隻細長的眼睛,發著紫光,卻比普通的貓多了一條前腿,粗粗短短蜷縮在脖子底下。

  「這是一頭六眼靈貓吧?」林熠道:「沒想到你還養貓。」

  老巒抱起六眼靈貓,溫柔地拍拍它的腦袋,看上去倒像一個慈祥的父親。

  邁入屋門,他說道:「除了馬,這裡只有它和我作伴,你是第一個我邀請來小屋的客人。」

  點燃火燭,林熠頓時發現這間貌不起眼的小屋子裡別有千秋,四面的墻壁上,錯落有致的懸掛著數幅字畫,隨意看上一眼落款,無不出自千年以來的名家手筆,較之公攬月寶庫中所見,甚至更勝一籌。

  桌上擺著一瓶插花,林熠仔細觀察了半晌才問道:「這是你插的?」

  老巒關上門,點點頭道:「你覺得怎麼樣?」

  「幾近於天道,」林熠在桌邊坐下,微笑道:「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有如此的閒情雅致,擺弄花草?」

  老巒從櫥櫃裡取出一套精緻素雅的酒具,一一擦拭乾淨,問道:「那麼在你的印象中,我又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林熠拿起一隻酒杯,藉著燭光一邊欣賞一邊回答道:「冷血殺手,龍頭忠狗。」

  一百個人裡,有九十九個聽到這樣的評價加諸己身,都會憤怒翻臉,而老巒偏巧是九十九之外的那一個,他居然很開心地笑道:「不錯,很順口,很好記。那麼,你又怎麼評價你自己呢?」

  放下酒具,他轉身進了隔壁的屋子,聲音傳來道:「不可救藥的笨蛋麼?」

  林熠一凜,回憶在合谷川青丘姥姥對自己說這句話時的情景,老巒若要知道只存在一種可能性,他冷冷道:「敢情尊駕還是一位喜歡躲在角落裡偷聽的傢伙。」

  老巒抱了一罈酒出來,滿不在乎道:「一個人,話說的越少越安全;耳朵卻是豎得越長才越能活得安穩。你的問題,就是許多時候話太多,知道的又太少。」

  林熠針鋒相對道:「我至少知道,閣下能夠聽到青丘姥姥的傳音入秘,無非是運用了類似」破罡收音「那樣的心訣。」

  「好酒!」老巒拍開封泥,聞了聞才說道:「可是你卻忘了,」破罡收音「是逆天宮不傳絕學,自從聶天兵解,三大弟子銷聲匿跡之後,當世就再無人懂得。而你能夠知道,也不過是沾了《幽游血書》的光。」

  「果然是好酒,」林熠不緊不慢,自斟自飲了一杯,問道:「難不成尊駕要告訴我說,你就是魔聖聶天轉世?可看年紀,似乎稍嫌老了一點兒。」

  老巒沒有立刻回答,緩緩伸手摘下頭頂的斗笠,一字一頓道:「我不是聶天轉世,可你是這些年,第一個真正看到我臉的人。」

  斗笠一寸寸地滑過他的臉,輕輕落到桌上,林熠的呼吸驟然停止,雙眼緊緊盯死老巒的面龐,久久,久久不能說出一個字。

  「嘩─」手中的杯子漫溢,碧綠清澈的酒汁順著桌角流淌滴落,酒罈在顫抖。

  扶正酒罈,林熠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悠悠道:「前不久我剛冒充過金裂寒的私生子,莫非又有人想和我再玩一次滴血認親的把戲?」

  「你叫林熠,對麼?」老巒用絲巾認真擦乾桌上的酒漬,認真問道。

  「這個認識我的人都知道,不勞尊駕再問我一次。」林熠想笑,卻發覺嘴角的肌肉有點僵硬,像冷凍住了一般。

  「你姓林,是因為令師玄干真人抱養你時,發現你的胸口有一枚執念玉,上面刻著一個」林「字。那枚玉珮,是我在你出生之時,親手掛上去的。」老巒替自己倒滿了一杯酒,說道:「你的名字是」熠「,源自你那雙特別亮的眼睛。

  「包裹你的棉被是少見的黑底銀邊,上面綴著十七朵銅錢大小的忘夢花,就像我花瓶裡插著的那樣擺放。」

  林熠不由自主地再次瞥過插花,生硬地道:「這事昆吾派很多人都知道,玄冷師叔也是知情者之一。」

  老巒從容自若道:「那又有幾個人會知道,當時你的左肩上尚有一處牙痕,好幾天後才消失不見?那牙痕,是你娘親在餵過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奶後,狠心咬下的,她本想咬得再深些,好留下一個永久的印記。可惜終究不忍心─」

  「住口!」林熠沉聲打斷道:「就算你說的都對,也不能證明你就是林顯!」

  老巒深深注視林熠,歎了口氣道:「我不用證明,我也不強求你能立刻就接受這個事實。至少,該告訴你的,我已告訴了你。」

  他重新戴上斗笠,說道:「我沒有必要騙你,而這件秘密龍頭也早已瞭解。所以,他從不擔心有一天你真的會下手殺我。」

  「所以你就敢堂而皇之地殺死黎仙子?」林熠冷冷道:「美其名曰是在關心我?」

  「我本不打算這麼早讓你知道,」老巒道:「可終有一日你會明白過來。現在,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來喝酒。」

  林熠將杯中酒飲盡,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忽然站住,頭也不回地道:「我欠你兩杯酒,一定會還請。」

  老巒清楚,林熠的話是在提醒自己,他與他之間毫無干係,甚至比陌生人更加疏遠,所以欠的一定要還。欠酒還酒,欠命還命!

  他淡淡地回答道:「我記下了,你別忘記我請你的是好酒,可不是苦酒。」

  林熠推開門,澀聲道:「酒不苦,心才是真的苦!」迎面夜風襲來,他大步而行,彷彿潛意識中是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風清雲淡,心亂如麻,他的步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老巒桌上的插花,胸前的執念玉交替浮現,還有師父曾告訴過自己的牙痕。不知過了多久,林熠才如一個失去魂魄的空殼般,飄蕩回他居住的樓前。

  藕荷倚門張望,笑靨如花地迎上來道:「公子,奴婢終於等到您回來了。」

  林熠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倦意,如同是在昏昏沉沉的一場夢中,見到的一切,都突然變得不真切起來。

  他蕭索地道:「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洗澡。」

  「奴婢早都準備好了,就等公子回來用。」藕荷乖巧地回答道:「公子,您的衣衫也該換下來洗一洗了。奴婢還給您多備了一罈酒。」

  林熠麻木地聽著藕荷的聲音在身後絮叨著,卻失去了開口的興趣,三步兩步走進澡房,緊緊關上了門。

  在門背上靠了很久,他才緩過一點神,定了定心褪去衣物,把整個身子埋入池水裡,不想起來。

  水有一點涼了,他在水裡睜著眼,浮動的光影不斷地變幻,卻總看不清那清澈的水裡到底隱藏著什麼。

  很久很久,他才把頭浮出水面,默默舒展靈覺探察了一下澡房外的動靜,才將傳音法陣開啟。

  呼叫過後,是漫長的等待,或許不過是須臾的工夫,但他分明覺得每過一刻都難以忍受。

  傳音法陣裡終於響起釋青衍熟悉的聲音。

  林熠搶在對方詢問之前先說道:「記得,我曾經請你調查老巒的來歷,可是你一直沒有響應,為什麼?」

  對面傳來長時間的沉默,很久之後釋青衍才緩緩問道:「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林熠步步進逼,追問道:「老巒就是林顯,是我的親生父親,對不對?」

  釋青衍道:「是他親口對你這樣說的麼,還是另有其它人?」

  「這個無關緊要,」林熠有些焦躁地道:「我只需要你告訴我答案,對還是不對?」

  「對,」釋青衍沉聲道:「只是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發現了你身世的秘密。」

  「包括龍頭,也許他們很早就知道了。」林熠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水底,水好涼,他盯著對面墻上的掛鉤木然道:「可是你為何要一直瞞著我?又或者,你為什麼不繼續隱瞞,乾脆否認?為什麼?」

  他狠狠一拳砸在池邊的大理石上,臉上的水珠淋淋滴落,竭力讓嘶啞的嗓音聽起來不至於刺耳難辨,繼續用傳音入秘說道:「他不是早死了麼,我不是個孤兒麼?我的娘親,她如今又在哪裡?你告訴我,把你知道的事情統統告訴我!」

  「冷靜些。」釋青衍婉轉道:「老巒的身份,也是在你提出之後我們才查證出來的,事先並不清楚,我沒有馬上告訴你,是不願影響你的心情。至於你娘親,我們也曾查找多年,但沒有一點消息,只好暫時相信,她已經不幸遇害了。」

  「暫時相信?」林熠冷笑,憤怒、悲傷、委屈、痛楚,種種抑制多日的負面情緒,終於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嘶吼道:「什麼叫暫時相信?你又讓我如何相信,我的爹爹是九間堂的首腦,是逆天宮的叛徒?」

  「你爹爹,他本是聶天有意安插在龍頭身邊的臥底。」釋青衍感應到林熠激憤的心情,沉吟著措辭回答道:「但他背叛了魔聖,倒向九間堂,這才導致逆天宮一戰仙盟徹底慘敗。」

  林熠的心完全冷了,他原本在心底還悄然存在的最後一絲期望,也被釋青衍的話語無情地毀滅。

  釋青衍還在接著說道:「逆天宮一戰後,林顯了無音訊,我們本以為他死在了亂軍之中,不料,他竟在九間堂中一步登天,成為龍頭的心腹之人。龍刃,沒有及時告訴你這些秘密,是我的錯。你─要克制!」

  「見鬼去吧!」林熠狠狠拍動水面,激起一蓬浪花,低吼道:「我受夠了!你居然問也不問我的意見,就讓若蝶去了雍野。

  那是什麼地方?萬一西冥翻臉,憑借仇厲的一己之力能夠保護住她?」

  「龍刃!」釋青衍的語氣也變得嚴厲,回答道:「我對蝶兒的關心不比你少絲毫!你知道我明天要去哪裡麼?你知道我暗中佈置了多少措施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龍頭用一個林顯就把你打趴下了!」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就像個傻瓜被你們當作棋子使來喚去。」

  林熠的聲音驀地冷靜得可怕,徐徐說道:「你在隱瞞我,龍頭在利用我,雲怒塵也在算計我,連我的親生父親都莫名其妙地成了勢不兩立的對頭!我算什麼?龍刃,還是魚鉤上那串誰都可以咬上一口的誘餌?」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說過,這本就是一場未知生死的賭局,中間任何事情都會發生,承受和堅持是你必須做到的。」釋青衍放軟了口吻,語重心長道:「這條路,絕不好走,可我選擇了你,而你也選擇了這條路!」

  林熠搖搖頭,低聲道:「我犧牲得太多了,你告訴我,這樣的忍耐何時才算了結?」

  釋青衍道:「你忘記了關在忘憂崖裡受苦的潔雨師太了麼,你忘記了為盜取《雲篆天策》而犧牲性命的段衡了麼?那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師父,還有許許多多為了同一理想,拋家捨業隱姓埋名的仙盟盟友?他們都在付出與犧牲,又在指望什麼回報?」

  林熠咬著牙,唇皮滲出了血,許久說道:「我的真氣不濟了,有事以後說吧。」不等釋青衍同意,立即切斷了聯繫,默默看著傳音法陣在肌膚上隱去。

  他忽然比所有的時候都更加思念容若蝶,想著她芬芳溫暖的懷抱,然後把自己的頭深深埋進去,永遠都不要再抬起來。

  這世上,還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相信的人麼?

  他談笑用兵,輕鬆自如橫掃金牛宮;他一箭功成,瓦解血動巖於瞬息。在外人眼裡,本該是無限的風光,無比的艷羨,然而,這些所謂光環功業的背後,真正的他又要怎樣做,才能掩蓋自己的無力與苦悶。

  師仇未報,摯愛未圓。就像天上的明月,在光彩皎潔的另一面,隱藏著的黑暗又是何其的濃重與深沉!

  胸前執念玉透過水波熠熠閃光,伸手握起依舊溫潤,但他現在卻只想狠狠捏碎!

  次日晌午,林熠很晚才離開龍園,獨自去了忘憂崖。

  從他的臉上,已看不出昨夜的疲憊與憤懣,然而以往不時浮現在嘴角的那抹灑脫不羈、輕鬆自在的笑意,也同樣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怒塵已經閉關,負責接待林熠的是他的關門弟子隆雅安,亦是忘憂崖的大總管。

  他的相貌如三十餘歲,面色蒼白,雙頰泛著胭脂般的嫣紅,這令他原本頗為俊秀的五官,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妖艷味道。

  修長的個頭穿了一身金絲繡花寬袍,挺直的鼻子底下,兩片過薄的嘴唇微微上翹,眼裡隱隱閃爍著教人極不舒服的森寒光芒。

  他似乎學足了雲怒塵的自負與傲慢,更變本加厲地比雲怒塵多了一股陰冷與囂張,這讓林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很不喜歡。

  林熠更不喜歡的是兩人見面的地方。

  那是一間陰暗的刑室,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見識一下他的刑訊手段麼?這難道,不是另一個刻意安排麼?

  一名遍體鱗傷的囚犯,正被血衛從刑架上拖下來,他的手腕與腳踝,分別深嵌著兩枚一指粗的油綠色鐵釘,釘頭系有一根銀色絲線,末端纏繞在脖頸上,勒出數十道血肉模糊的細痕。

  可想而知,只要這名囚犯掙扎的幅度略大一些,八根銀線便會立刻收緊,扼制住他的喉嚨。

  他應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卻已憔悴衰落得如同枯槁的古樹,奄奄一息,只懂得從翕動的嘴唇間,發出若有若無的細微呻吟。

  「你來晚了,我已等了你很久。」隆雅安靠在舒適的獸皮椅背上,冷冷掃視林熠一眼,揮手指了指下首的一張空椅,拖長透著施捨意味的語氣道:「坐。」

  他以前並沒有見過林熠,也談不上什麼恩怨,可是一想到這個比自己還小上許多歲的年輕人,短短數月間,居然獲得數起重要任務的全權指揮權,成為龍頭座前有數的紅人,他就很不舒服。

  不過是一個昆吾派的叛逆,竟能堂而皇之的住進龍園,被奉為上賓,而他追隨雲怒塵二十餘年,到今天甚至還沒有見過龍頭一面!

  一想到這些,隆雅安的嘴唇就抿得更薄、翹得更厲害了。

  林熠沒說話,突然轉身走出刑室。

  隆雅安一愣,霍然起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熠笑了笑,悠然回答道:「我不過是想讓你明白,起身迎客是最起碼的禮儀。顯然,令師沒有教過閣下這一課,我只好越俎代庖教會你。現在,你可以坐下了。」

  隆雅安的臉有些青,對視林熠片刻嘿嘿一笑道:「有意思,你以為你是誰?」

  林熠慢悠悠回到屋裡落坐,蹺起二郎腿道:「這個問題,閣下不妨去請教龍頭。」

  隆雅安踱了兩步,用腳尖翻轉那名囚犯緊貼在地的臉,吩咐道:「灌藥!」

  一名血衛撬開囚犯的嘴巴,將一小碗墨綠色的濃汁倒入。

  眨眼間本已陷入昏迷的囚犯,猛然聲嘶力竭地慘嚎起來,可惜他的嗓子早啞了,只能發出「呵呵」的呼吼。

  他拚命在地上翻滾,雙手在堅硬的地面上磨得全是血,脖子上的銀線深入肉裡。

  林熠的臉上波瀾不驚,徐徐道:「聽說金城舞還關在忘憂崖未被釋放?」

  隆雅安很享受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漸漸把地上的這個人幻想成林熠,生硬的回答道:「我沒有收到山尊釋放金城舞的手諭。」

  林熠若有所悟道:「原來,在忘憂崖龍頭的話是不算數的。」

  隆雅安的眼皮輕輕跳了一下,寒聲道:「你拿龍頭來壓我?」

  林熠微笑道:「我要見金城舞,立刻,馬上,可以麼?」

  隆雅安譏笑道:「可以,眼前不就是麼?」

  呼吼驟然從刑室裡消失,那名囚犯七竅中流出黑血,身體奇怪而僵硬地扭曲定格。

  他死了,終於可以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9
發表於 2015-5-5 16:08: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四寶會

  這日午後,空幽谷。

  艷陽高照,錦雲綠茵,依稀已有幾分昔時景象。

  一座竹亭新建在潺潺溪水上,裡面正有人赤著大腳板,袒胸露腹地酣然大睡,四周幽靜怡人,許多人也正在各自的屋裡小憩避暑。

  忽然碧波中泛起一蓬漣漪,緊接著探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小腦袋,卻是個眉清目秀、機靈活潑的七八歲孩童。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抬頭看到竹亭中側臥的兩人,黑漆漆的眼珠裡閃過一縷俏皮的光芒,躡手躡足爬上岸來。

  手上提拎的水草上,是一串吸血爬蟲,孩童溜進亭子,偷偷蹲到兩人腳下,選了四隻個頭最大的放到了他們的腳心。

  側臥的兩個人,其實自打出生以來,就一直不得不保持側臥的姿態。因為一旦他們中有人想體會仰面朝天是什麼樣的感覺,首先必須說服另一人乖乖趴下,而這樣的勸說,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

  此時這對兄弟好夢正濃,似乎一點也沒察覺腳心吸血爬蟲的肚子越來越鼓,越來越紅。

  孩童見兩人均毫無反應,不免有點沮喪,索性一口氣將水草上所有的蟲子全部放到腳板上。

  那臉朝外睡著的傢伙終於有了動靜,縮縮腳咕噥道:「哪來的蚊子─」卻眼睛也沒睜又睡過去了。

  孩童更覺有趣,只聽另一名醜漢含含糊糊地哼道:「該死的蚊子!」突然腳一動,直直地蹬在了孩童的面門上,鼻子被踩扁事情尚小,那一股濃烈欲嘔的臭氣,再加血腥氣直竄孩童的兩個鼻孔,卻幾乎把他熏昏過去。

  最痛苦的當然莫過於,嘴巴也被那只臭腳封得嚴嚴實實。

  孩童剛想躲閃,醜漢的另一隻大腳又擱到了他的肩膀上,將他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再斜眼看對方的大腳板,又黑又油,滿是乾巴巴的泥土和草屑,更別提那堆被擠出五臟六腑和腥血的爬蟲,死相有多難看了。

  孩童伸手用力一扳壓在臉上的臭腳,紋絲不動,他再笨也知道自己慘了,禁不住著咿唔道:「臭老九─」可嘴巴張開一絲縫,臭烘烘的味道竟順勢直逼喉嚨,噁心得他連著下面的話和翻上來的苦水,又一併強行嚥了回去。

  白老九舒暢無比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就在這小傢伙拿著一串吸血蟲悄悄溜進竹亭前,他已警醒,只是故意給小傢伙一個惡作劇的機會,待自己的腳底板爬滿了吸血蟲,白老九才反過來戲弄了孩童一把。

  發現孩童惱了,白老九這才哈哈一笑,把臭腳上的爬蟲屍體連帶黑泥,盡情抹在孩童臉上道:「小曹衡,香不香?」

  原來,這孩童便是曹彬的獨子小曹衡。

  數日前合谷川被九間堂攻破,他們得以及時撤離倖免於難,翌日就由得著訊息趕來的楚凌宇,連夜護送到空幽谷。

  如今的空幽谷既有丁淮安等上百高手,又有邙山雙聖、羅禹等人常駐,實力之強硬遠非昔日可比。

  羅禹等人都知道,曹彬夫婦仗義救助林熠的故事,因此對曹彬一家也十分感激親熱,尤其小曹衡與林熠淵源匪淺,又精靈古怪,恰似羅禹未成年前的小師弟,眾人對他都寵愛萬分。

  邙山雙聖本就是沒大沒小邊了,小曹衡的脾性正投兩人的胃口,才幾日不到,兩老一小已打成一片,捉蟲子爬樹枝,整日玩得不辨東南西北。

  曹衡奇遁身法的速度施展到極致,竄出竹亭一頭栽進溪水裡,好半天才浮出腦袋罵道:「臭死了,比茅廁裡的石頭還臭!」

  白老七正對著他,眨眨眼睛道:「茅廁裡的石頭是什麼滋味,你嘗過?」

  曹衡很快眼珠一轉還擊道:「我還真不曉得。七叔,您老人家見識廣博,無所不曉,能不能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麼味道?」

  白老七得意洋洋道:「告訴你吧,茅廁裡的石頭當然是又臭又硬,很不好吃。」

  曹衡笑嘻嘻道:「敢情您老人家親口嘗過,才這麼清楚,衡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白老七反應過來,佯怒道:「臭小子,敢罵你七叔!」與白老九雙雙躍起,一頭栽進溪水裡,濺起老大的浪花。

  曹衡一聲驚呼,轉身潛入水底拚命逃跑。

  可四手四腳的人哪怕用狗爬式,游起來也比兩手兩腳的人快些,沒出十丈,邙山雙聖便追到曹衡身後,三人鬧作一團。

  好半天,先是曹衡爬上岸躺倒在草地上直喘氣,然後邙山雙聖也濕漉漉的鑽了出來,坐在曹衡身邊。

  白老七笑道:「小曹衡,你中午都不睡覺的麼?」

  曹衡搖搖頭道:「我是好辛苦才溜出來找你們的。九叔,你上午的故事還沒說完,快告訴我後來乾爹怎樣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滿腦袋都在想這些。」

  林熠襄助雲怒塵突襲合谷川,迫死連城雪、擒縱幻雲真人的事情,已然傳得沸沸揚揚,但曹衡年幼,邙山雙聖又是對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事生非的活寶,誰也不敢把這事告訴他們。

  白老九笑呵呵道:「想聽?把你那根寶貝石棘索借給九叔玩兩天。」

  曹衡一嘟小嘴道:「不借,那是我乾爹送的。」

  「稀罕?」白老七嗤了聲故作不屑道:「老九,讓他自己給自己想故事去吧。」

  曹衡想了想,問道:「你們兩個想借我的石棘索用來作什麼?」

  白老九道:「我告訴你了,你可得保密。」見曹衡點頭,他壓低聲音道:「老子要用這玩意兒捆了瞿稻的那雙賊手,看他往後還怎麼偷咱們兄弟的酒喝。」

  曹衡一聽來了精神,興奮道:「那好吧。不過綁他的時候,一定要叫我來看。」

  白老七大喜,催促道:「你趕緊去取,咱們這就找瞿稻去。」

  曹衡苦著臉道:「我剛才跟你們在水裡折騰了那麼久,半點力氣也不剩,連腳趾頭都不想抬。還是先休息一會兒,等你們講完故事再去拿吧。」

  白老九一心想找瞿稻出氣,迫不及待道:「你把東西放哪兒了,我們兄弟去取。」

  曹衡道:「就在我枕頭底下藏著。可千萬別跟我老姐說這事,不然她肯定要當叛徒,告訴我娘親就不好玩了。」

  邙山雙聖一躍而起,一面跑一面應道:「放心,包在咱們兄弟身上。」一眨眼已沒了影。

  曹衡嘻嘻一笑,沖邙山雙聖消失的地方皺了皺小鼻子。

  忽然空幽谷上方出現一個小小的黑點,待稍近一些,曹衡才看清是個明眸皓齒的紅衣少女。

  那少女也瞧見了四腳朝天躺在溪邊的曹衡,收住身形慢慢飄落,問道:「小孩,這兒是不是空幽谷?」

  「沒禮貌!」光聽稱呼就已經讓小曹衡很不喜歡了,再看對方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歲,偏偏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不覺有氣。

  他眼皮都不抬,懶洋洋道:「阿姨在問我麼?」

  紅衣少女嬌哼道:「不問你還問誰,本小姐看起來很老麼?」

  曹衡道:「那我可不知道,這谷裡養了不少狗啊貓啊,誰曉得你是不是在問它們?」

  紅衣少女詫異道:「本小姐為什麼要問它們?」

  曹衡一臉壞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直接問它們豈不是更省事一些?」

  紅衣少女雙頰騰起嫣紅,嗔怒道:「小破孩,本小姐好端端向你問路,你卻拐著彎地罵我,信不信我替你爹娘好生教訓你一頓?」

  曹衡什麼時候被人威脅時低過頭,他嘿嘿笑道:「你想當我奶娘還稍嫌小了點吧?」

  紅衣少女自幼嬌生慣養,何時想過要給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當奶娘?頓時氣得恨道:「你討打!」飛身而下,探手抓向曹衡的肩膀。

  曹衡一骨碌翻入溪水,只露個腦袋笑呵呵道:「沒打著,好凶的奶娘!」

  紅衣少女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輕輕鬆鬆躲過自己燃木神爪、在溪水中喜笑顏開的小曹衡,挑高眉毛哼道:「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凶「!」

  身軀在空中曼妙一轉,掠向曹衡頭頂,曹衡不曉得何時嘴裡含了一口溪水,見紅衣少女撲到,「噗」地噴出。

  他用上了太炎真氣,這水箭又快又準,紅衣少女猝不及防,趕緊凌空翻轉,揮掌震散。

  曹衡卻從另一處又冒了出來,鼓掌嘻笑道:「又沒打著。」

  紅衣少女怒不可遏,又不願下水去捉,只好忿忿道:「小破孩,有種你上來!」

  小曹衡有樣學樣,小胸脯挺得比她還高,道:「老阿姨,有種你下來!」

  紅衣少女一咬貝齒,道:「你當自己扮了烏龜,本小姐就治不了你麼?」凌波飄立飛出雲袖,一股袖風激盪水面,要把小曹衡從溪水裡迫出來。

  小曹衡暗叫:「啊喲不好,要出人命了。這老阿姨不好玩,這麼快就惱羞成怒啦。」漫天水花中他扯開嗓子叫道:「救命啊,有人要倚老賣老行兇殺人啦─」

  紅衣少女愈發羞怒,袖風激得一股股水柱直衝雲天,像是開了鍋一樣。

  忽然斜刺掠出一人,雙掌虛按,「啵啵」連聲將紅衣少女的雲袖彈飛,冷冷說道:「這不是青木宮的小鮑主麼,怎有興致來此窮鄉僻壤之地?」

  來的是老奉。他今日當班巡山守值,早已發現了花纖盈,但見她一進來正撞小曹衡,便樂得隱身一旁看熱鬧,後來見花纖盈出手漸重,擔心曹衡出事,才現身攔阻,截下對方。

  花纖盈可不認得他是誰,只覺得來人有點眼熟,好像哪裡見過卻又記不起來,於是問道:「閣下是哪位,怎麼會認得本小姐?」

  老奉冷笑道:「小鮑主金枝玉葉,當然不記得也不必記得,被貴宮囚禁在血動巖多年的苦力!沒想到啊,咱們都躲到這地方來了,小鮑主還不肯放過。嘿嘿,想再打上門來欺負我們麼?」

  花纖盈「啊」了聲,驚訝道:「不對不對,我可不是來欺負你們的,我是想來打聽─」

  老奉打斷道:「打什麼打?就憑你那兩手還想打?說吧,你是想我親自動手,還是自己束手就擒?」

  花纖盈正憋著一肚子氣,見老奉言語如此無禮,忍不住大怒道:「臭老頭,你敢碰我一下試試!」

  老奉對青木宮恨之入骨,花纖盈既是花千迭的寶貝孫女,今日送上門來哪肯輕易饒過,陰陰一笑道:「花纖盈,那咱們就試試!」身形一晃,探手抓向花纖盈的右臂,好先迫她不能拔劍。

  花纖盈的修為雖然在青木宮年輕一代中拔尖,可較之老奉仍差了一截。

  她被老奉先聲奪人,逼得來不及出劍,空負食心青絲盞無法運用,十個回合下來,便左支右絀,落了下風。

  小曹衡一邊用雙腳在水下逗弄小魚,一邊也沒忘記鼓掌喝彩道:「奉二叔好本事!」又勸說道:「這位小鮑主奶娘老阿姨,舉手投降就放過你,好男哪能跟女鬥!」

  曹衡的風涼話,把花纖盈的怒火煽到極致,叱罵道:「小破孩,你給我閉嘴!」略一分神,「嘶啦─」脆響,半截雲袖教老奉的「奪命神爪」給扯成碎片。

  花纖盈羞怒交加,突然向谷外叫道:「鄧宣,本小姐被人欺負很好看麼?還不快滾下來!」

  西首上空人影閃動,鄧宣率著六風衛與太陰四聖御風掠至,皺眉道:「我勸你別急,你總是不肯聽。」

  曹衡從水裡爬了上來,心道:「哎喲,來援兵了。不過他們總共也沒幾個人,等我把谷裡的人全喊出來,嚇也嚇死他們!」

  還沒等他叫呢,花纖盈眼前一花被人托住往後一送,邙山雙聖已到了近前。

  白老七晃蕩著手裡的石棘索,喜嘻嘻道:「咦,青木宮的小泵娘,你怎麼和奉老二打了起來?」

  花纖盈吁吁細喘,沒好氣道:「邙山雙聖,這臭老頭欺侮本小姐,你們幫不幫我?」

  白老九看看花纖盈,再瞧瞧一臉鐵青的老奉,撓撓腦袋道:「這個,都是一家人,我看還是算了吧,大夥兒坐下來喝杯酒,不是很好麼?」

  老奉漠然道:「只怕我沒那麼好的福氣!」一鬆扯下的衣袖碎片,轉身逕自去了。

  花纖盈衝著他背影叫道:「你別走,還沒賠本小姐的衣服呢!」

  這時,玉茗仙子在丁淮安和瞿稻的陪同下,趕到溪邊,聽到花纖盈的話,她嫣然淺笑道:「這位妹子,我代奉二哥向你賠不是了,你的衣服由我來賠,好麼?」

  花纖盈轉頭瞧去,見玉茗仙子豐姿淡雅,冰肌玉骨宛若神仙中人,更兼語音輕柔悠揚,謙謙有禮,與剛才的小破孩與臭老頭沒半分相似之處。

  但她依舊餘怒未消,賭氣道:「我才不稀罕一件破衣服呢,本小姐是氣不過他凶巴巴的樣子。還有那個小壞蛋,一肚子壞水。」

  小曹衡正在穿衣,轉過頭朝花纖盈扮了個鬼臉道:「你才是壞蛋!」

  玉茗仙子曾聽楚凌宇和林熠屢次提及花纖盈,知這女孩兒壞就壞在脾氣上,心地卻甚是善良。她自己並非出身正道,更對花纖盈不存絲毫的門戶芥蒂,含笑牽手道:「妹子,你是來找楚凌宇的吧?」

  花纖盈楞楞地點點頭,臉紅道:「我聽姚人北姚大哥說他可能來這兒,他在麼?」

  玉茗仙子搖頭道:「你來得不巧,他昨日和羅禹一起出門辦事去了。」

  花纖盈抑制不住滿臉的失望之情,追問道:「那他們是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曹衡叫道:「三嬸,別告訴她。又老又凶的阿姨,找楚叔叔準沒好事。」

  玉茗仙子笑了笑,拉過小曹衡道:「衡兒,這位纖盈姐姐是你楚叔叔的朋友,也認得你乾爹,你可別再這麼沒禮貌了。」

  曹衡噘嘴道:「哦,是我乾爹和楚叔叔的朋友,那可不是一位老阿姨麼?」

  花纖盈氣道:「小破孩,你再口口聲聲叫我老阿姨,看我不揍扁你的小屁股!」

  曹衡躲在玉茗仙子身後,嘻嘻一笑道:「好啊,叫你姐姐也可以,以後你豈不成了楚叔叔的侄女?這兩樣你自己選吧,我可是最老實不過了。」

  花纖盈認又不是,不認也不是,這關係看來是理不順了。

  玉茗仙子解圍道:「好啦,衡兒,你和纖盈小姐也算不打不相識,莫要再胡鬧了。」

  曹衡嘀咕道:「是她先欺負我來著。」委委屈屈從玉茗仙子身後走出。

  那邊邙山雙聖也和鄧宣聊上了。

  白老九問道:「鄧老弟,你啥時候成了她的護花使了?呵呵,再算上小楚,這丫頭的保鏢還真不少。」

  鄧宣道:「我只是幫她找到楚凌宇而已,別的什麼也不是。」

  丁淮安老成持重,已暗中派人在空幽谷左近搜索了一轉,未發現還有其它伏兵,他微笑道:「諸位遠來是客,請先到園中落坐小歇。」

  當下眾人相偕而行,一個沒留神,花纖盈悄悄追到了小曹衡身後,乘他不備,突然揚腿在這小傢伙的屁股上踹了一腳。

  曹衡往前一撲,捂著屁股踉蹌著回過身跳道:「你還想跟我打?」

  花纖盈笑意盈盈,道:「剛才這位姐姐不是說咱們兩個是不打不相識麼?我若不真格的打你一下,又怎算得上是相識了呢?」

  終於也有人能讓曹衡目瞪口呆了,他摸著屁股暗道:「這個阿姨姐姐一點也不溫柔,比我三嬸差遠了。小楚叔叔若真娶了她,往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花纖盈踹過人家一腳後,怒氣隨之煙消雲散,笑著握起曹衡手道:「小衡,現在我們便算正式認識了,往後有誰敢欺負你,本小姐一定替你出頭。」

  曹衡苦著臉被她拽著往前走,跟在身後的人連著鄧宣俱都笑出聲來。

  百花園的建築格局悉數依照舊日景觀重現,綠柳依依涼風送爽,眾人一路行來頗為愜意。

  在花軒落坐後,彼此又引薦一番,寒暄起來。

  但鄧宣寡言少語,花纖盈無心用茶,倒是邙山雙聖的話說得最多。

  丁淮安早瞧見白老七手裡的那根石棘索,笑呵呵問道:「七兄,你拿著根繩子作什麼?」

  白老七正在高興,不假思索地脫口回答道:「綁小瞿兩隻賊手用的。」

  話一出口,才覺著不對,瞿稻已叫道:「好啊,居然想綁我?這兩天你們小心看管好褲衩,萬一丟了可別來求我。」

  白老九埋怨道:「笨蛋,嘴上就沒把門的。我早就叫你把東西藏起來,為什麼不聽?這下好,咱們的褲衩怎麼辦?」

  白老七不肯低頭,哼道:「怕什麼?大不了往後睡覺把褲衩脫下來壓在腦袋下面,難不成咱們兄弟都光著屁股了,他還能扒什麼?」

  花纖盈大窘,啐道:「你們兩個混蛋,沒瞧見這兒有姑娘家麼?」

  白老七一臉無辜,道:「是小瞿先說咱們的褲衩會丟的,你怎麼不怪他?」

  白老九也越說越不成話,接口道:「難道你想看小瞿是如何扒咱們褲衩的?」

  玉茗仙子連忙打斷他們的話頭,道:「妹子可曾聽說過一個叫做」雍野「的地方,楚兄和羅三哥便是去了那裡。」

  花纖盈看看鄧宣,發現他也在沉吟,便道:「雍野在哪兒,為何他突然到那兒去?」

  玉茗仙子低歎一聲,回答道:「他們是去找林熠,順道還辦些其它事情。」

  花纖盈一頭霧水,困惑道:「聽不明白,去找林熠,順道辦事,到底是什麼事?」

  玉茗仙子看過邙山雙聖和曹衡等人,微笑道:「軒後的花圃開得正艷,妹子和我一起去觀賞品玩會兒,可好?」

  引著花纖盈到了軒後無人處,玉茗仙子才壓低聲音道:「林師弟前幾日隨同巫霸雲怒塵等人攻破合谷川,迫死楚兄的師叔連城雪。楚兄將衡兒一家送來後,便前往雍野找林熠,羅三哥不放心,也隨著去了。」

  她在這邊說話,前頭有兩位仁兄豎直了耳朵、運足真氣聽得一字不差。

  難為的是,他們居然能沉住氣,直等玉茗仙子和花纖盈回返,也未發作,只當什麼事也沒有。

  花纖盈好不容易得著了楚凌宇的下落,再無閒情逸致枯坐在這兒,急急道:「玉茗姐姐,小妹要告辭了。多謝你盛情款待,日後有空歡迎你來青木宮作客。」

  玉茗仙子瞭解花纖盈已是心急如焚,惟恐去得晚了又錯過楚凌宇的行蹤,起身道:「好,我來送妹子一程。」

  花纖盈謝了,瞥了眼鄧宣低聲道:「我要去雍野找楚大哥,聽說那兒很遠,要不你先回金陽堡去吧。」

  鄧宣默默無語地站起來,道:「一起去吧!」

  當下玉茗仙子、丁淮安等人送花纖盈他們出谷,邙山雙聖卻坐在位子上沒動。

  兩個傢伙小聲議論道:「老七,聽見了沒,林兄弟又出大事了。」

  白老七道:「怪不得這些日子他們絕口不提林兄弟,敢情另有原因!」

  白老九搖頭道:「不成,得去找林兄弟,萬一他和小楚真的對掐起來,樂子可大了。」

  白老七也搖頭道:「雍野在哪兒,你知道咱們到什麼地方去找林兄弟和小楚?」

  這一問白老九可難住了,忽聽花叢裡小曹衡的聲音道:「我曉得,我帶你們去!」

  兩人大吃一驚,異口同聲道:「不行,你太小,你爹娘和玉茗妹子不會答應。」

  曹衡哼道:「只要我一叫,玉茗仙子也不會答應你們去,再說了,你們兩個神通廣大,不是會保護我的麼,有什麼好擔心的?」

  邙山雙聖想想也是,便問道:「好吧,你先告訴咱們雍野在哪兒?」

  曹衡胸有成竹道:「你們跟著我,我跟著花纖盈不就曉得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0
發表於 2015-5-5 16: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雙姝

  「當─」古鐘悠揚,天際才露一線晨曦。

  這是南荒極西之地一處依山傍水的寨子,不過百多戶人家,卻已是方圓千里少有的繁華。

  鐘鳴聲裡,聚集在山頂神廟外的數百寨民,不分男女老少排成六行,由各家的長者率領著,秩序井然地魚貫入殿,每個人都穿著相同的服飾,黑色頭巾銀白色長袍,婦人的臉上蒙著一層彩紗。

  他們依次在殿前脫下靴子,從銅盆裡粘起一簇硃砂色的粉末輕點在額頭正中,才赤著雙腳肅然虔誠地進入大殿。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窸窸窣窣的衣袍微響,和明柱上插著的牛油火把在熊熊燃燒。

  大殿正前方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冥帝泥像,左右侍立著傳說中冥界的八大魔王神像,一個個形象各異,卻無不面目猙獰,神態肅穆。

  大殿四壁圍繞著十八幅巨型彩繪,描述的都是冥界景象,既有耳熟能詳的奈何橋,也有金碧輝煌、森嚴肅殺的冥帝神宮。

  一名白衣如雪的年邁巫師,肅立在大殿正中的法壇上,手裡握著一根青銅法杖,杖端雕刻的是一頭冥界聖獸三腳瞿如。

  他的頭巾側面斜插有五根火紅色的鳳尾羽,顯示出他在此處至高無上的神聖地位。

  冥教信徒晨祭的情形,從古至今已按部就班地演繹千年,只是此處神廟的早祭與南方其它地方相比,仍略有不同。

  信徒們依舊保持著在別處廢棄多年的諸多古老禮儀和程序,更相信他們才是冥帝遺棄在世間真正的子民,而腳下的大地,也是距離冥界最近的所在。

  當最後一個人走進大殿,在法壇前五體投地向前撲倒,所有的信徒在巫師引領之下低聲吟誦起冥教的聖歌。

  中土罕見的風笛與七絃琴應和著鏗鏘的鼓點,悠然響起,數百人的臉上充滿虔誠,彷彿他們的歌聲能夠穿越冥海,直達冥帝的神宮前。

  歌聲徐歇,巫師高舉起法杖,遙指西方,用渾厚蒼老的嗓音高唱道:「願天地間所有的生靈,都能奉我主的感召,皈依在大義的名下,讓眾生脫離生死的輪迴,不再被罪孽蒙蔽雙眼,永獲平安喜樂─」

  「噢─」數百人以頭叩地,齊聲應諾,待到巫師徐徐抬起雙手,才整齊劃一地從地上緩緩站起,將手中冥教的聖典經書緊貼到胸口。

  「冥思起─」巫師的法杖沉落,慢慢地將雙眼合上,左手將經書按在胸前。

  大殿裡又陷入靜寂,在正門右側的角落處,不為人注意地佇立著五個陌生人,他們的服飾與這裡的信徒截然不同,身穿清一色的黑袍,卻也各自在胸前握著一本冥教的聖典經書,垂目冥思。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慘白,相貌儒雅,紫白相間的長髮,從腦後的頭罩下拖曳出來,披散到肩頭。

  對於數百信徒來說,這中年人和他身後的四名弟子,只不過是外來的朝聖者,然而對於中土正道而言,血魔仇厲的名字誰人不曉。

  半炷香後,巫師的法杖在壇上輕輕一擊,發出「叮」的金屬脆響道:「思畢─」

  仇厲睜開雙眼,目光有意無意透過窗門投向殿外,一名豐神如玉的青衣文士,不知何時遠遠站在了空場一角的古樹底下,也正默默打量殿內。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仇厲的眼神,凝目回瞥,四道目光在將明未明的清晨風中迎頭交織,摩擦出一串看不見的火花。

  青衣文士的唇角浮起一絲和善的微笑,遙遙向著仇厲頷首致意,仇厲深幽的眸子驀地爆起一簇光亮,又旋即幻滅,然後,青衣文士轉身消失在參天的古樹後,殿外清幽一片,鳥鳴啾啾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短暫的過程,莫說殿內數百的信徒未曾發現,連仇厲身後的四名弟子也毫無知覺,惟有屹立在法壇上的那位蒼老巫師的眼裡,掠過一縷不經意的光,而後低沉地頌道:「聖餐開始,請淨手─」

  仇厲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像在考慮著什麼,腳下卻已隨著隊列的移動排到了最後一行,默默走向盛滿羊血的淨手銀盆。

  而這時,那名青衣文士已經若無其事地緩步在神廟的建築群中,所有的人都在參加晨祭,除了大殿神廟,其它地方俱都空無一人,冷冷清清。

  他信步走來駕輕就熟,若誰以為他是此間常客那可就錯了,事實上,這是雁鸞霜第一次踏足神廟。

  忽然頭頂一聲清脆猿啼打破了廟宇中的寧靜,一隻不過尺許高的金色魁猿,雙腳抓在樹梢上,正用機警的眼神緊緊盯著雁鸞霜。

  雁鸞霜笑了笑,道:「你就是容姐姐身邊的冥海金猿吧?當真神武俊秀。」

  奉承話誰都愛聽,小金也不例外,它眨巴眨巴小眼睛,姿態果然秀氣了很多。

  雁鸞霜望了眼精舍虛掩的柴門微笑道:「容姐姐醒了麼,我來得似乎稍早了點。」

  柴門輕啟,現出容若蝶纖柔的身影,盈盈含笑道:「雁姐姐,你來了。」

  雁鸞霜道:「姐姐起的真早,鸞霜不速而至多有唐突,還請姐姐海涵。」

  容若蝶淺笑道:「天宗仙子蒞臨,若蝶幸何如之。自從築玉山一會,若蝶日夜思慕雁姐姐卓越豐采,有緣再見實在欣喜萬分。」

  兩人笑語晏晏,仿如真是帕交舊友異鄉重逢,看不出半分劍拔弩張的敵意,然而彼此的目光中早已心照不宣,暗藏機鋒。

  南疆民居與中土建築不同,多以碧竹懸空搭建,這座精舍亦是一樣,雁鸞霜拾竹梯而上,說道:「曲徑通幽處,柴扉掩玉人。容姐姐的住處清幽雅致,我真想能在此間逗留幾日,聽竹觀雲渾然忘卻塵世煩惱。」

  容若蝶將雁鸞霜引入精舍落坐,執起一壺酥油茶替雁鸞霜親手斟滿,嬌笑道:「雁姐姐天仙化人,若還有難解的憂煩,如若蝶這般的凡人,還不要愁死了?」

  雁鸞霜雙手捧過杯盞,輕輕歎息道:「人在紅塵,誰無煩惱?鸞霜更非什麼仙子,不過是隨波逐流的一蓬綠萍而已。」

  她舉目看了眼與容若蝶形影不離的箏姐道:「這位便是若水先生座下的靈僕吧?」

  容若蝶點頭,問道:「那姐姐這蓬貶謫凡間的綠萍,又是因著哪層浪漂來了這裡?」

  雁鸞霜啜了口酥油茶,說道:「鸞霜來此的用意,容姐姐難道真的不清楚麼?」

  容若蝶從容道:「假如來的是別人,若蝶或可回答說知道,但既然來的是雁姐姐,我就不敢妄言揣測了。」

  雁鸞霜反問道:「容姐姐和仇兄一行突至雍野,所為的又是何事呢?」

  容若蝶坦然道:「既蒙雁姐姐問起,若蝶豈敢隱瞞?外界傳說我與仇大哥此行乃是為與西冥和談,實則還為著另外一樁關乎聖教大計的秘密。」

  雁鸞霜道:「容姐姐快人快語,鸞霜也不能再裝聾作啞。實不相瞞,鸞霜前來雍野的目的,與容姐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容若蝶輕笑道:「難不成天宗此次派遣雁姐姐為代表,前來與西冥接洽結盟?」

  雁鸞霜搖頭道:「天宗不理塵事,素不與人結盟,這點姐姐應當知曉。不過戎宗主與西冥唐教主曾有數面之緣,相知甚深,鸞霜這次是奉宗主之命,來拜訪唐教主,聆聽秘宗教誨的。」

  「看來,我們姐妹果然是志同道合。」容若蝶悠然道:「可惜唐教主尚在閉關參修之中,咱們都還需在這兒等上幾日了。」

  雁鸞霜雍容自若道:「以容姐姐的睿智,焉會不知這是唐教主的托詞。眼下他恐怕正在和四大長老商議權衡如何應對雍野的亂局吧?」

  容若蝶詫異道:「雍野僻居極南蠻荒之地,清平已久,何來的亂局?」

  雁鸞霜微微一笑,道:「容姐姐故作不知,是有意考鸞霜麼?日前早傳出消息,言道容姐姐與仇兄代表巫聖雲洗塵前往雍野,欲與西冥洽商兩支一統的事宜,以便來日北進問鼎天下。正道八派聞聽此訊,已然各遣門中高手耆宿趕來雍野,力阻此事成功。」

  容若蝶搖搖頭道:「這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卻也談不上是什麼亂局。」

  「那還有一件事呢?」雁鸞霜不動聲色道:「林熠受巫霸雲怒塵之托,近日也將至雍野,目的是要與西冥結盟連手對付巫聖雲洗塵。

  左右為難之下,唐教主豈能不閉門好好思量一番?」

  她的目光凝視容若蝶,似是希望能從對方下意識的反應中尋找到什麼端倪。

  但容若蝶僅僅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道:「那更算不得什麼大事,巫霸雲怒塵不過是一喪家之犬,豈可與雲教主的神威相提並論?唐教主乃是睿智之人,其中關鍵一想即透,何須煩心?」

  雁鸞霜道:「如果真如容姐姐所言,唐教主卻為何一連數日不願接見你與仇兄呢?」

  容若蝶笑道:「道理很簡單,他既知我來意,又聞聽巫霸雲怒塵遣來林熠接洽盟約,自然要作好一番姿態待價而沽,向雲教主討個好籌碼。」

  雁鸞霜道:「可鸞霜卻聽說,容姐姐與林熠關係非同一般,雲怒塵此舉恐怕別有用心,否則他怎會不親自前來,偏要委託旁人,而且還是一名年輕的正道叛逆?」

  容若蝶的俏臉泛起一抹紅暈,微一沉吟落落大方地道:「我與林兄確屬舊識,但也不可能為此因私廢公。況且如今彼此各為其主,勢同水火。」

  「真是這樣,」雁鸞霜柔和的語氣裡突露鋒芒,徐徐道:「鸞霜著實為容姐姐捏了一把冷汗。」

  容若蝶道:「多謝雁姐姐關懷。但雲教主既然相信若蝶命我前來,我又豈敢不盡心竭力?」

  雁鸞霜歉然微笑道:「如此,祝容姐姐馬到功成,鸞霜方纔之言多有唐突,容姐姐萬勿介懷。」

  窗外有悠揚鐘響傳來,卻是前面的大殿早祭結束。

  雁鸞霜盈盈起身禮道:「和容姐姐說話竟不覺光陰飛逝,屋外天已大亮,鸞霜還需前往拜見神廟住持,咱們姐妹當謀後會。」

  目送雁鸞霜去遠,箏姐木然道:「小姐多當心這個人。」

  容若蝶靠著椅背軟軟坐著,面色蒼白輕輕歎息道:「天宗嫡傳,豈是虛名所致?她的每一句話,便如其心法修為一般綿裡藏針,暗蘊深意,言詞之間滴水不漏又處處埋伏陷阱,這是我平生所遇最為難纏的一個對手。」

  箏姐擔憂地望著容若蝶毫無血色的容顏,問道:「小姐,你不要緊吧?要不要再服一顆丹藥?」

  容若蝶倦意地笑了笑,搖頭道:「多服無用,我歇息片刻就好。」

  箏姐道:「那小姐便莫要再去想雁鸞霜的事情。」

  容若蝶歎道:「怎能不想?剛才在心裡,又將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細細咀嚼了一遍,尤其是那句」亂局「,可謂一針見血,點出咱們目前危機四伏的險境。只是我還猜不透,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箏姐遲疑了一下,終究忍不住問道:「雁鸞霜故意提及林公子,是不是她察覺到什麼?」

  容若蝶道:「那只是她的試探之詞。她對這件事問得越多,就越說明她所知不多,有意通過種種手段,誘使我露出蛛絲馬跡,假如她真的掌握到了什麼,反而就不會多問了。」

  「可是林公子前幾日─」

  箏姐的話才起頭,就被容若蝶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別人怎樣說,那是他們的自由,我只相信,不論他做了什麼,一定有他的難處和理由,但那絕對不代表他改變了自己。」

  箏姐低聲歉然道:「小姐,是我不好??」

  容若蝶微微含著笑容道:「你知道嗎,只要我不懷疑他,那在這世上就還有人能理解他。信他,永不見疑!這是我現在惟一能為他做的,也是我惟一可以做到的。」

  想到不久之後,林熠與容若蝶勢必相遇相爭,那時候,容若蝶又該如何是好呢?箏姐只能在心底暗歎一口氣。

  她本已心死如槁,對世情冷暖麻木不仁,可獨獨因著眼前的少女,久已乾涸冰冷的心,又有那麼一絲熱意在湧動。

  精舍中寂靜無聲,容若蝶注視著雁鸞霜留下的那只空杯怔怔出神。

  她不擔心林熠會變,也不擔心自己即將面迎的諸般狂風驟雨,只是呆想著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無時或忘的傢伙,此刻到底會在哪裡?

  如果他在她的身邊,那該有多好,她一定要將自己投入他溫暖的懷抱裡,只要緊緊相擁,便是天塌地陷也能不管不顧。

  門外仇厲咳嗽一聲,問道:「小姐,我可以進來麼?」

  容若蝶從沉思中醒轉,悵然一歎輕輕回應道:「仇大哥,請進。」

  仇厲推門入屋,掃過桌上的空杯盞道:「小姐,是雁鸞霜來過了?」

  容若蝶一笑頷首,道:「仇大哥也見著她了?小妹適才和她聊了一會兒。」

  仇厲一哼,道:「來者不善,恐怕天宗也想要在這件事情上插一腳,渾水摸魚。」

  「渾水是一定的,」容若蝶悠悠道:「但我尚不清楚,她想摸的」魚「又是哪條?」

  仇厲道:「難道雁鸞霜不是針對咱們而來的麼,除此之外她還會有何目的?」

  容若蝶的明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彩,緩緩道:「仇大哥,你不覺得天宗派雁仙子前來雍野,其中人選已大可玩味?別忘了,她與小妹在築玉山曾有一年之約至今未滿,以雁鸞霜的身份,怎肯輕易自毀誓諾,挑明了與咱們作對?」

  仇厲一怔,沉吟道:「小姐說的對,可如此一來,她的來意就愈發諱莫如深了。」驀然寒芒一閃,沉聲道:「莫非她要抓的那條魚是??

  林熠?」

  容若蝶臉上波瀾不驚,問道:「仇大哥何出此言,一個昆吾叛逆,又何勞天宗不世傳人萬里追殺?」

  「我懷疑,雁鸞霜便是仙盟的總召集人。」

  仇厲推測道:「林熠弒師出逃,不單背叛了昆吾派,同樣也為仙盟不容,更加上他近日襄助雲怒塵攻破合谷川,迫死連城雪,簡直就是自斷退路。說不定,雁鸞霜是來清理門戶的。」

  容若蝶不置可否道:「在雁鸞霜沒有進一步採取行動之前,一切不可妄自斷言。不知仇大哥和季正巫師談得如何?」

  「有一個好消息,但也有一個壞消息。」仇厲答道:「好消息是唐教主準備見我們,今日便要派人送我們入雍野;壞消息則是咱們即使進入了雍野,暫時也見不到他,他要等林熠等人到後,一同設宴款待。」

  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沒覺察到,其實後面一條也是好消息麼?唐教主越擺出看重林熠一行的姿態,便越是在拿他們做籌碼來壓制我們。這反而說明,他真正想接見商談的,是你我而非林熠。」

  「似乎任何問題一到了小姐面前,就可迎刃而解了。」仇厲心頭霍然一亮,欽佩道:「那咱們此行成功的可能性,看來相當大。」

  容若蝶淡淡道:「優劣易勢只在瞬息,咱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林熠開出的條件,可以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一定會遠比我們優厚,所以,走錯半步,悔之莫及。」

  仇厲深望容若蝶,平靜問道:「那麼小姐有否考慮過,趕在林熠抵達雍野之前先下手為強,一了百了?」

  容若蝶修長纖秀的睫毛不經意地一顫,道:「如果殺人就能一了百了,雲教主何必命小妹前來?林熠修為今非昔比,仇大哥也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他不過是雲怒塵派出的一路使節而已,咱們殺了他,雲怒塵可以另遣人來,或者親自出馬。況且選擇在這個時候殺死林熠,大有可能會激起西冥對咱們的反感和戒備。」

  「可林熠未必肯放過咱們,」仇厲冷冷道:「說起來你我和他也算舊交,對這小子的計智為人,仇某亦頗為心許,可兩軍交鋒無所不用其極,事關重大,誰能擔保林熠不會做此打算?」

  容若蝶慵懶輕笑道:「仇大哥,你這話是在試探小妹吧?」

  仇厲笑了笑,忽然神色一凝望向窗外。

  精舍下秦毅朗聲稟報道:「小姐,師尊,西聖教長老葉幽雨在外求見。」

  仇厲用眼色徵詢容若蝶的意見,見她微一頷首,當下道:「請。」

  兩人並肩出屋,站在精舍的竹台上迎候。

  只見一名白衣華發老者面如紫醬,矮矮胖胖,滿臉笑容在秦毅的引導之下走上竹梯,在他身後有四名冠插三羽的白袍中年人,俱都駐足樓下由鍾奎等人陪同。

  葉幽雨步上竹台,右手貼胸躬身行禮道:「老朽奉唐教主之命,特來迎接容小姐與仇先生前往雍野。」

  仇厲不卑不亢道:「貴教主太客氣了。只消傳個話來由我等自行晉見就是,何敢勞動葉長老親自來跑一趟?」

  葉幽雨笑呵呵道:「唐教主閉關參修本已怠慢了諸位,敝教上下無不心感歉疚,老朽無論如何也該前來接上一接。」

  客套了幾句,葉幽雨入屋稍坐,待眾人收拾停當便出了神廟的後門。

  後門外,一支過百人的儀仗車隊隆重而龐大,其中甚至有專為容若蝶準備的豪華車駕。

  仇厲何等修為,早已察知,但他仍舊一皺眉道:「葉長老,這陣仗忒大了吧?」

  葉幽雨道:「東西聖教綠葉紅花本是一家,容小姐與仇先生既然是代表雲教主前來,敝教自當以教主禮儀相迎。」

  仇厲呵呵一笑,道:「說的好,但不曉得咱們兩家誰是紅花,誰是綠葉?」

  葉幽雨一怔,沒有料到仇厲突然挑起話茬。

  容若蝶卻曉得仇厲已看穿了西冥包藏禍心的迎接禮儀。

  這一番動靜浩浩蕩蕩,不啻要讓那些隱藏在暗處、一心意欲破壞兩家和談的人眼熱心冷,若想半路截殺,也有了絕好的目標。

  西冥的人不是傻瓜,他們刻意安排如此風光的儀仗車隊,背後文章可就真難說了。

  但葉幽雨反應神速,立刻輕描淡寫化解道:「若說紅花,容小姐自然當之無愧,咱們這些人站在她的身旁,可不就心甘情願都成了綠葉了麼?」

  仇厲點到為止,不置可否邁步跨上金鞍蠻牛。

  葉幽雨心中暗鬆一口氣,思忖道:「這姓仇的傢伙不愧是雲洗塵親傳首徒,不好對付。倒是那女娃兒身為正使頗為低調,始終不發一言,讓人琢磨不透。」

  鼓角轟鳴,儀仗車隊緩緩啟動,沿著神廟後的一條青石大街徐徐朝山下行去。

  此時晨祭早散,許多寨裡的男男女女湧到街邊觀瞧熱鬧,街頭巷尾擠滿了人。

  在一家生肉店前,雁鸞霜靜靜站立,望著容若蝶的車駕在眾人護翼下從面前駛過。

  忽然身後那正在斬肉的屠夫一陣密刀如雨,錯落有致,雁鸞霜凝神聽完,不為人注意地背對屠夫微微頷首。

  儀仗車隊已全數駛過,兩邊的寨民紛紛回到街上,三五成群小聲議論。

  雁鸞霜唇角忽現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輕輕道:「他快到了。容姐姐,前路小心。」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1:5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