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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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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0:39
第四十章  愛情來臨時

    後來蕭暄問我,他那時假若真的死了,我會怎麼辦?

    我說你這總是很傻,哪里有那麼多假如,好生生活著皮癢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說即使你真的死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殉情嗎?

    蕭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麼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麼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後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癡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蕭暄咬牙切齒︰“冷血女人。我怎麼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閑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佔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余。

    苦心經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擊,被趙皇後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僥幸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東齊尚未有科舉制度,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只懂拍馬溜須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的這十多年里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勛,也是空有一個官職,並不掌握實權。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下的輝煌業績,延續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里相當醒目的一條,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于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後讓我去後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里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成一只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里建立一套完整系統的搶救機制,然後帶領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後一個遠房長輩,但卻不是玩弄權利屍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響錚錚戎馬倥傯一身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佷兒把持政權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

    這一戰非常慘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可是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老一輩革命家的骨氣。我當時帶著醫療小組在後方搶救傷員,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還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才發現那年輕人早已斷了氣。

    戰爭還沒結束,私下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包扎縫合。我是領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麼辦?

    我那可憐的外科知識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縫肚子鋸手腳,無一不通。一身血污,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輪班休息照顧傷員,眼楮一閉上,白日里各種血腥場面紛沓而來,睡了比沒睡還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蕭暄攻下舜州花時十七天,最後是趙老將軍重傷不能主持大局,他長子揮淚下令開城門。蕭暄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老將軍,可是還是遲了一步,只見到老人懸掛在房梁上的身影。

    一代良將,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轟轟烈烈的一生,最後卻是自盡而不是死在戰場上。老將軍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蕭暄率領眾軍士長跪致敬,又隆重地辦了喪事。

    過了平興山,面對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蕭暄將軍隊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準備接下來的攻佔平原。

    我的十六歲生日,就是在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過的。

    動蕩的生活稍微安定下來,軍中亦簡陋,在我的堅持下,生日飯非常簡單,不過幾個朋友聚一聚。

    雲香下的廚,一桌家常菜,鄭文浩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壇好酒。宋子敬說這酒是什麼竹葉釀,他們男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都是熟人,不講客套話,舉過杯之後就開始動筷子。一頓吃下來,非常盡興。宋子敬很是照顧雲香,不住給他夾菜。雲香一臉幸福的笑,看得鄭文浩臉色一層一層暗下去。

    我湊到蕭暄耳邊說︰“小雲香的春天來咯。”

    蕭暄被我在耳朵上噴了一口熱氣,忍不住渾身一震,看著他的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熾熱。

    我嚇一跳,立刻檢討。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男人酒後去挑逗。

    蕭暄也怨恨地瞪我一眼,凝神克制住,猛吃蒜蓉青菜。那邊鄭文浩倒是已經擱下了筷子悶悶不樂地喝酒。

    這樣情形,本來打算吃完飯撮上幾手麻將,現在也放棄的好。情常失意必然賭場得意。我可不想小鄭贏個大滿貫。

    飯後散伙,宋子敬提議送雲香回她的院子,小鄭也回去了。轉眼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喝得有點高的蕭暄。

    月色很好,樹叢里已經有夏蟲在歌唱,夜晚溫馨美好。

    蕭暄的眼楮被酒氣燻得格外明亮,帶著明顯的熱度。我亦笑盈盈地看著他。

    折騰這麼幾個月,大家都又黑又瘦,他戰場下來就進議事大帳,我則沒日沒夜救死扶傷,兩人即使見個面,說說話吃頓飯,也都一身狼狽滿臉疲憊。雖然是剛確定戀愛關系,可是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卿卿我我,冷靜理智更是猶如銀婚紀念的老夫妻。

    如今戰勢稍穩,終于可以喘口氣,一直壓抑的激情    終于開始翻滾。

    蕭暄笑著對我伸出手,說︰“過來。”

    我歪著腦袋抿著嘴︰“干嗎?”

    “讓我好好看看你。”

    “站這不能看嗎?頭一天認識我啊?”

    蕭暄也不氣︰“那麼遠我怎麼看得清?”

    我呵呵笑︰“才不過去。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才沒喝多少,都讓文浩搶去了。可惜可惜,上好的酒下了他的肚子都全成了醋。”

    我哈哈大笑起來,一沒留神給蕭暄抓住手腕拽了過去,略一轉身掙扎就被他從後抱住。帶著酒香的氣息將我籠罩,溫暖的胸膛溫柔包容著我,我將頭靠在他胸前,聽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月亮真圓啊。”我仰頭望天,“人圓月也圓。”

    蕭暄低頭在我額角吻了吻,沒有說話。

    “終于滿十六歲了。”我感嘆,“都說忙碌的時間過得快,可是我卻覺得這一年好漫長。”

    “是嗎?”蕭暄把頭埋在我的肩窩里,嗅著什麼,“我卻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想想第一次見你時,你還要拿花盆砸我呢。”

    我沒聽出他話里的不對,沉浸在回憶里︰“我那時以為你是采花賊嘛,誰叫你半夜翻牆的?”

    蕭暄很不服氣︰“我長這樣,還用專門去采花嗎?”

    “是是。”我立刻道,“我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你是送上門來的嗎?”蕭暄還不滿,“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一直笨得像頭豬,成天只知道念著你的宋先生。”

    他這麼一說,我道想起一個問題︰“現在子敬對雲香那態度,你怎麼看?”

    蕭暄聳聳肩︰“我能知道什麼?我同子敬雖為友數載,但他在私事上極其低調,我也不了解他在這方面的想法。怎麼,你擔心雲香?”

    “是啊。雲香還比我小點呢,十六都還沒到,那麼單純的一個孩子。我把她帶出來經風雨見世面,但是她在感情方面,天真執著得很。子敬的確不錯,雲香一直都仰慕他,可是若真的有什麼發展……我絕對不是看不起雲香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倆似乎不大合適。”

    蕭暄笑著摟緊我︰“旁人看我們倆也不大合適啊。”

    “是啊。”我擰了他一把,“我大好清白一女青年有才有貌有嫁妝干嘛跟著你個反政府武裝分子混?”

    蕭暄佯怒咬了我耳朵一口︰“你這張嘴巴最討厭!”

    蕭暄眼色驟然加深,已低下頭來吻住我的唇。

    梔子花已經開了,空氣里漂浮著一縷縷清香,蕭暄的熱情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他的嘴唇帶著電流一般讓我感覺陣陣酥麻,本來就激蕩的感情逐漸加溫,混身發熱,開始暈旋。最後終于忍不住從喉嚨深處輕輕呻吟   了一聲,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蕭暄卻猛地抬起頭,手臂一收將我霸道地按在懷里牢牢抱住。我感覺到他清晰急促又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頭發。他渾身都緊繃    住,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卻只是抱住我一動不動。

    “為什麼?”我不禁開口問。

    蕭暄激動之下的聲音顯得特別醇和動聽︰“對你不公平。”

    我抬頭問︰“那怎麼又是對我公平呢?”

    蕭暄很是認真地說︰“等我到了京城,再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顯然對于女人來說,婚姻是一張上床許可證。東齊律法里未婚男女做那個啥,是要算做奸淫罪的。蕭暄起兵謀反顯然並不是打算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他是一個傳統的男人,還是一個認真對待我的男人。所以他堅持認為給了我名分後我倆再攜手上牙床比較按部就班符合社會規律。

    我對此沒有異議,還很高興。我認為愛和性就相輔相生的,缺一不可,柏拉圖式愛情口頭說說可以,要實踐就盡可免了。享受沒有什麼可恥,可是的歡娛畢竟是建立在社會道德觀念上的。不要說自己藐視世俗不予苟同,那就該隱居去深山老林里。既然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世界里,那就要順應潮流適當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現在是在封建社會,女人是徹底的弱者,即使生得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嫁妝五十車,依舊只是男人的附庸品。我自認我沒有給女性地位大翻身的能力,所以就一定要學會在不利自己的環境中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

    我喜歡蕭暄,我知道他也喜歡我。這就夠了。他說將來會娶我,許諾我一個盛大的婚禮,但是我並不當一回事。不要把承諾看得太重了。能害現自己最好,若不能實現,就該當它只是一個美好期望吧。

    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們快樂的擁抱在一起,看著夜花在月下盛放,已經覺得生活美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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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趙家謀議和

    燕軍休息調整之後,精神煥發,重整旗鼓雄姿勃勃地向中原開進。

    過關斬將,三月之後,大軍終于兵臨豐州。這里是重要糧食產地,東齊百分之十的糧食就產自這片土地。

    蕭暄治軍嚴厲,萬戈如林,腳步劃一,聲如雷鳴。經過農田時,蕭暄一聲令下,全體士兵只準走田坎,踩稻田者剁腳處理。于是幾十萬大軍壓境,竟都是整齊謹慎地穿過已經一片金黃的稻田而不傷一根禾苗。

    豐州馬太守在城牆上看得真切,據說當時就老淚縱橫,不等蕭暄到城下叫門就親自跑下來率眾官員開門迎接,猶如淪陷區的人民迎來了八路軍。後來我才知道這馬太守的兒子早先在幫太子變法的時候死在了獄里。馬太守痛失愛子後對趙家的不滿達到沸點,今日一見蕭暄這樣行軍,只覺得自己今生有幸得見救世主。反正兒子也死了,什麼都不顧了,丟下官帽投奔光明而來。

    我因為照顧傷員,隨同醫療小分隊比大軍晚了三天才到達豐州。舜州一役軍中增添許多殘疾士兵,一路帶著自然不方便,蕭暄便提議將他們暫時留在條件較好的豐州養傷,等傷好了再歸隊。我留下部分軍醫,安置好傷兵,心血來潮去見見好幾日沒見面的情哥哥蕭王爺。

    蕭暄房里有客人,我在隔壁等著。茶剛端上來,就聽到燕王爺不怎麼爽的聲音大聲說︰“劉大人,您還沒明白。您的心意我領了,可是此事我是堅決不會同意。還請大人收回吧。”

    蕭暄平時對我大呼小叫,對下屬外人卻是斟字酌句有分寸得很,我還頭一次聽到他這麼不客氣。

    那劉大人忙討好般的追問︰“王爺擔心人不好?王爺請放心,那太守千金秀外惠中,精通琴棋書畫,又溫柔賢淑,今年才十九歲,是我們太守的掌上明珠啊。”

    咦?說媒?

    我立刻湊到門邊偷聽。蕭暄的親兵同我都熟,見怪不怪也沒攔我。

    蕭暄的不悅很明顯︰“劉大人,我並非瞧不起馬小姐,亦十分敬重馬太守。只是婚姻大事,怎能兒戲?如今大業未成,眾將士隨我浴血殺敵,多少手足屍骨未寒,我卻在這里大張旗鼓迎娶新婦,豈不讓眾人寒心?”

    那劉大人一時語塞,半晌才說︰“可是王爺若不嫌棄我們太守千金,又不方便現在成親,那可以先定親啊。”

    蕭暄一口回絕︰“我這征戰一去不知多少年,怎麼能叫馬小姐青春年華深閨空等?”

    我咬著唇悶笑。劉大人還不死心︰“可是我們太守……”

    “行了。”蕭暄不耐煩了,終于打出亡妻牌,“劉大人,我同你明白說。我同亡妻情深意重互相扶持多少年,如今她先我離去,我心中傷痛,還沒有續弦之意。“

    劉大人覺得這個理由夠實在,死了心,遺憾告辭而去。

    蕭暄聲音從里傳出來︰“還要聽到什麼時候?”

    我摸摸鼻子走進去︰“我不是故意的,你們聲音大。”

    蕭暄的臉上清楚寫著“我很煩”三個大字。他的案上和旁邊的矮幾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章本折子,一碗已經涼了的銀耳粥擱在角落。

    我看著他黑黑的眼圈︰“又多久沒睡了?”

    “睡不著。”蕭暄火氣很大,“今年新茶太提神了,亢奮“工作量挺大的嘛。”我虛偽地笑笑。

    蕭暄也笑笑,像山里的老狼精見了嬌嫩的娃娃,“來來來,本王賜你一碗清涼銀耳粥,你來幫我看折子。”

    我往門口縮︰“我的工作量也很大啊,我還要去開優生優育講座,還要給士兵發放打寄生蟲的藥,還要給徒弟上草藥學的課……”

    蕭暄忽然手握拳頭放在嘴邊一陣猛咳,聲音沙啞。

    我吸了一口氣,牙齒涼颼颼的。

    蕭暄抬起頭︰“咦?你不是要去做道場?”

    我紅著臉踢他︰“滾去那邊榻上躺著。我念給你聽。”

    蕭暄笑,抓住我的腦袋在額頭上香了一下,說聲“真乖”,把位子讓了出來。

    我隨便揀了一張諜報念︰“××縣礦山負責人來的,說您老要的貨提前超產完工,已經運去兵工廠了,等待領導驗收。”

    蕭暄滿意點頭︰“越風找的人做事效率高。”

    我又拿起一本折子念︰“一個叫王茂的下官給您老磕頭,說某某地今年糧食長勢非常好,有望豐收。但是桑蠶卻受病蟲害損失嚴重,減產在所難免。”

    蕭暄皺了皺眉頭︰“知道了。”

    “一個叫張頤的下官給您老行禮,說在衛涼山區安撫土著居民一事進展順利。他已經見著頭人,送上重禮,頭人甚喜之。當地居民尚未開化卻善良淳樸,多以打獵為生,著皮革而寢竹屋,缺醫少藥,篤信巫蠱。衛涼山物產豐富,地形復雜,夾羊道果真天險,卻不失為一條商賈運送貨物要道。只是被土著佔據不肯交付出來。”

    蕭暄思考片刻,說︰“安撫土著循序漸進,開放夾羊道之事不可操之過急。頭人好利,可在道上設關卡征收賦稅。賦稅度額,自己考慮斟酌。”

    我提筆寫下。蕭暄又說︰“王印在你右手邊某個盒子里,自己找來蓋上。”

    他可真大方。我翻出燕王印,沾了印泥蓋上。把折子丟到一堆處理過的文件中。

    “這張寫的是南部農民起義,首領張偉民已自立為王……”

    “蠢貨。”蕭暄輕卻嚴厲地一聲冷叱。

    我手抖了抖,繼續念頭︰“……在彭羅縣登基,自號天擇皇帝,國號為周,封了皇後太子宰相大臣一共二十多人,儼然一個有規模的小朝廷。而且似乎就打算在那里落地生根發芽結果了。趙家顯然是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蕭暄嗤之以鼻,“被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到底是目不識丁的鹵莽漢子。這折子你放一邊,我會同孫先生他們仔細商量。”

    就這樣,我做起臨時秘書,蕭王他口授我筆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案上的折子漸漸少了。只是蕭暄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我念完一張賦稅的折子,半晌沒聽到回音,轉頭一看,蕭暄躺在榻上,側著身,閉著雙眼,儼然已會周公去了。

    我輕手輕腳放下折子走過去。他連月操勞肯定是累,臉都凹了下去,眼下青影,胡渣稀疏。我知道他們練功之人睡得淺,一有風吹草動就要驚醒,如今我人都在跟前他還無動靜,真是累得狠了。

    我同所有女人一樣,即使自己的男人醒時號令千軍運籌帷幄風雲天下,睡著了也是一個帶著孩子氣的大男生。心里柔軟    處微微疼。這麼拼命做什麼?

    拿來毯子給他蓋上。我回到桌前,繼續閱讀奏章報表。

    人事調動、水利維修、農田灌溉、商賈賦稅、各大家族利益沖突……

    換我成日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不到三十就要白頭。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下人進來點上了油燈,我怕太亮了照醒蕭暄,叫他們換成了蠟燭,又給蕭暄添了一張薄毯。我自昏黃燭光中看著他沉睡著的英俊面孔,心里泛著柔柔情誼,只願他能多睡一點,再多睡一點,好好休息一下。

    回頭繼續看折子︰士兵訓練、南方諜報、宮廷動向……

    門輕輕推開,越風走進來。

    我指了指還在熟睡的蕭暄,沖他打手勢。

    他點點頭,揚了揚手里一本紅錦燙金字的拜貼。

    我比手勢︰先放著,等他醒來看。

    越風卻有點為難。

    “什麼事?”蕭暄這時醒了過來。

    “王爺。”越風恭敬地應了一聲,“快馬加急的帖子。”

    “寫著什麼?”蕭暄一掃睡意,翻身下床。

    “屬下還沒看。”越風把帖子遞了過去。

    蕭暄接過來打開,看了幾個字,臉上就浮現驚訝之色,然後輕蔑而笑,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再然後開始哼哼,好像鼻子不通,眼里帶著。一張不大的帖子他反復看了好幾遍,啪地關上,吩咐越風︰“去請李將軍,劉將軍,孫先生,唐大人還有宋先生。”

    越風接令出去了。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問︰“上面寫的啥?”

    蕭暄眯著眼楮看我。

    我擺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聽。”

    結果蕭暄自己主動交代︰“趙家請求和談。”

    我驚訝︰“和談?談什麼?”

    蕭暄笑︰“是啊,談什麼?”

    我說︰“難道希望能談和?那你辛苦打了半壁江山算什麼?你是在清君側呢,打到一半就和趙賊苟合了,不是成了天下的大笑話?”

    蕭暄很開心地揉我頭發︰“我們家小華真聰明。”

    我從他爪下狼狽脫逃。這時蕭暄看到案上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報表奏折,“你整理的?”

    “是啊。”我指給他看,“從左往右,軍事、農業、民事、諜報。越往上的是越緊急的。瞧瞧這樣多好,一目了然有條不紊,處理起來效率才高。管理必須科學,科學必須為人類服……”

    蕭暄臉上放光,突然捧住我的臉在嘴上啃了幾口。

    “嗚……你……嗚嗚嗚……”

    蕭暄意猶未盡放開︰“乘我睡覺偷吃了綠豆糕是吧?”

    我滿臉通紅抹嘴巴︰“大尾巴狼。”

    蕭暄立刻露出原形還要再撲過來,越風在外面一聲︰“王爺,將軍和先生們到了。”拯救了我們清白。

    我趕緊整理了一下頭發,跑到一邊。李將軍他們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宋子敬看到我在,沖我點頭打招呼。

    我想想︰“你們聊,我吃飯去了。”打算避開。

    蕭暄道︰“也是,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吃了嗎?”大家都搖頭。

    蕭暄便說︰“那就一起吃好了,小華你也留下來吧,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說著抓著我的手拉著往隔壁走。

    我的臉噌地一下紅了,被他溫熱的狼爪子握著,掙脫不得,身不由己跟著走。

    飯菜很快擺滿一桌,我坐在蕭暄身邊,捧著碗吃米飯。

    蕭暄笑盈盈地給我夾了一只雞腿︰“來來,不是說餓了嗎?”

    其他幾位都很清楚自家王爺的用意,邊看邊笑。只有宋子敬似乎微微皺了眉頭,或許是我的錯覺。

    蕭暄說︰“趙家來的帖子,要求相談,這事你們知道了吧?”

    孫先生擱下筷子,說︰“王爺,關于此事,我覺得不妨去一次,只是我們處于被動,有些不利。”

    蕭暄說︰“我的看法同你們一樣,的確值得一去。”他一臉興奮,躍躍欲試,一副寶刀急待出鞘的模樣。

    李將軍說︰“王爺可以去,只是地點不能按照他們的來。”

    宋子敬點頭附和︰“晉州自然是不能去,我倒知道一個好地方。”

    蕭暄問︰“哪里?”

    “南竹縣一處酒館。開闊,簡單,雙方都不帶兵士,一目了然。”

    宋子敬補充︰“那酒館主人是我一舊友。”

    蕭暄很滿意︰“江湖人,再好不過。”

    “王爺,”孫先生說,“雖然對方派的人是王爺舊時同窗,可是趙黨歷來陰險狡猾居心叵測,王爺不可以掉以輕心。”

    李將軍也贊同︰“王爺還是挑選一隊親兵帶在身邊吧。”

    “也好。”蕭暄說,“鐵衛留守一半。子敬,你也選幾個你的人隨我去,不是有幾個孩子正缺歷練?”

    宋子敬聽了笑道︰“那我先替那幾個孩子謝過王爺了。”

    我安安靜靜地在一旁邊啃雞腿邊聽著,忍啊忍,實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趙家派誰來談判呢?”

    眾人望向我這個被遺忘的角落。我厚著臉皮睜著無辜的眼楮無聲地發問。

    蕭暄並不介意我插話,他老人家陰笑︰“那人你聽我提過的,就不知道還記得嗎?”

    我大腦迅速調動內存搜索,一個名字浮出水面︰“趙皇後那佷兒,你那什麼酒肉朋友?”

    蕭暄滿意而笑︰“正是趙策。”

    正中。

    “他不是才子文人,怎麼也上了戰場了?”

    “國家動蕩,哪有不隨波逐流的?別說,他雖然打架打不過我,可是講道理卻如排山倒海,引經據典,洋洋灑灑信手而來完全不用打腹稿。而且字字珠璣,頭頭是道,拿捏恰好分寸得當。以前讀書的時候,先生有時候都說不過他。他們趙家那狡猾的本性倒是在他身上體現得淋灕盡致。雖然是斗嘴皮子,也是一場惡戰啊。”

    我聽得心里癢癢的,終于斗著膽子問︰“那……我能去嗎?”

    男人們把臉轉了過來。

    我縮了縮脖子,決定死皮賴臉一回︰“這可是歷史性時刻啊,缺席多可惜。而且我覺得不會打起來的呀。南竹離咱們這兒又近,隨時可以大軍壓境。我看應該擔心人身安全的是他們才對。”

    蕭暄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膽子又大了一些,繼續說︰“而且我覺得你們根本沒啥談的,無非是徹底表明立場。然後各自回家,該南下的繼續南下,該抵抗的繼續抵抗。我今天看一張折子里說了,宮里出來的都是皇後懿旨,可見皇帝玉璽趙家並沒有得到手。所以我們南伐名正言順啊。既然這樣,他們就是想殺你,也不會挑著談判的時候動手,這不擺明了落人口實嗎?”

    說完了,繼續用幼鹿般的眼神凝視著偉大領袖蕭王爺。

    蕭暄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很無力的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會帶你去。”

    誒?

    “王爺!”宋子敬立刻表示反對,其他男士也驚訝地看過來。

    蕭暄示意大家少安毋躁,拿出帖子,指給各位看︰“趙策那家伙說,他前日子舟車勞頓時,又不知道吃錯了什麼,生了怪病,無人能醫。故請敏姑娘一同前往。”

    真是,早說嘛!我立刻樂了。

    宋子敬卻把那帖子拿過去仔細端詳,好像要鑒定一下防偽標記似的︰“敏姑娘到底是女子,去那兵戈相見的地方,委實不安全。”

    “可是,”我說,“也許我去治好了他的病,會有效推進雙方和平進程發展呢?”

    蕭暄用眼神示意我︰“你閉嘴。”

    我識趣地閉上嘴。

    孫先生是最最好說話的人,“王爺,既然對方有這要求,倒也可以把敏姑娘帶去。”

    李將軍對于是否帶女士上談判席不大關心,見孫先生讓步了,也跟著表示同意。

    宋子敬臉色不大好,可是少數服從多數,下屬服從上級,他也沒辦法。只說︰“給敏姑娘也撥幾個人在身邊吧。”

    蕭暄點頭︰“那是自然。”

    我笑得春光燦爛,宋帥白了我一眼。我殷勤地夾了個鴨脖子放他碗里。

    結果蕭暄吃醋,桌子下踩我的腳。

    我只好又夾了一塊排骨給他——

    其實他們擔心得很有道理,萬一場面控制不住劍拔弩張,不論是打起來還是逃跑,我都是一個累贅。

    我回了藥房,立刻撅著屁股鑽進大箱子里,一翻搗鼓,找出一個大匣子。里面胡亂放著袖珍的精鋼小弓,玄機奇巧的袖箭,輕薄的匕首等暗器。我把袖箭取出來,仔細檢查一番,機關該上油了,其他都很好。

    這一年來蕭暄給我搜集不少書,除了醫學書籍外還有不少機械木工方面的書。我閑時照著書又融合了現代知識,做了幾樣暗器。因為戰爭都是真刀真槍你來我往,這些暗器就一直放在我這里,也沒想著獻給蕭暄。如今他以身赴險,這些小玩意兒終于可以起一些作用了。

    我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每個機械都調試了一番,打磨光滑,上油,然後重新配了幾種毒藥和迷藥,用拇指大的小皮囊分別裝好,一並呈到蕭暄蕭王爺面前。

    蕭暄識貨,一拿起那個袖箭就愛不釋手。我給他戴著,告訴他用法,他立刻實踐。只見揮手之間,三枚精鋼小箭疾射而出,錚錚三聲,牢牢定在門板上,箭頭深深陷進木頭里。

    蕭暄贊嘆︰“好家伙!”

    我得意洋洋︰“科技為人類服務。”

    我把藥一古腦掏出來堆在桌子上,分別把用途指給他。完了,有點遺憾︰“老爺子書里寫了如何養蠱,我一直心癢癢也想弄一對,只是忙著耽擱了。等有空了一定養,你一只我一只,以後你要是敢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

    話沒說完,蕭暄一張臉已經湊得老近,笑得十分詭異。

    我結巴︰“你你你……干……干嗎?”

    他兩手已經抓住我的頭,在我臉頰上響亮地啃了一口。

    “我們小華這麼能干,獎勵你一個!”

    我滿臉發燙。這家伙氣力真大,親就罷了,牙齒都動用上,簡直像頭狼,口水糊得人一臉。我不滿地伸手擦臉。

    這一擦又擦出問題,蕭暄不知怎麼就生氣了,把手里東西一丟,將我整個人抓了過去,氣憤地張口就啃在唇上。

    等他放開我時,我腳都站不穩了,臉燙得可以煎雞蛋。

    蕭暄滿意地笑,摸摸我的嘴,嘴巴湊到我耳朵邊︰“下次不許擦我親過的地方,否則……”

    他吹一口氣,我打個哆嗦縮進他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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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1:24
第四十二章  笑談風雲變

    四日後,我跟隨蕭暄前去談判。他們一行個個嚴陣以待肅穆莊嚴,就我暗暗興奮仿佛參加旅行團。

    南竹縣是個小地方,那酒館也果真如描述中一般清涼簡樸通風采風良好——充頂了也只能塞三十個人吧?

    難怪選這里,有啥動靜都一目了然。

    酒館主人是個胡子大叔,有著江湖人的身材和神秘感。自己店里兵戈林立,他無動于衷自己撥著算盤珠子算帳。

    然後,趙策先生遲到。

    蕭暄倒見怪不怪︰“他爹該給他起名字叫守時。從我認識他起,上學,吃飯,聚會,甚至搶女人,無一不晚到。他這次要準時來了才有貓膩。”

    蕭王爺慢條斯理地喝茶。外面一個悅耳男聲響起︰“數年不見,燕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饒人。”

    趙公子翩翩而來。

    的確是翩翩。一身白衣,金冠玉帶,容貌清俊端莊,可惜神情十分飄渺,好像沒怎麼睡醒。都說他是名揚天下的才子,可是同樣是才子的宋子敬身上有那種文雅內涵,在他身上統統看不到。

    這樣的人,卻不遠萬里深入敵軍來談判?

    蕭暄歪著嘴笑,站起來︰“這次不算遲得太久。”然後轉過頭來同我解釋︰“有次詩會,都上飯後水果了他才來。”

    他這麼一說,趙公子自然把視線投到我身上。

    “敏姑娘?”趙公子給我行禮,“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別扭?

    我訕笑著回禮︰“聽聞公子身體不適,所以隨王爺前來為公子看病。”

    趙策一笑,嘴角居然還有一個小酒窩︰“那可要勞煩姑娘了,在下先謝過。”

    客氣完了,趙策身後跟著的幾個文武官也走進來。不等介紹,就聽蕭暄笑著打招呼︰“王大人,劉大人,馬將軍……”竟然認識大半。

    被點名的官員笑得都很勉強,礙于面子也不得不禮貌應答。

    兩方入座,熱茶酒水端了上來。

    結果趙公子張口說︰“餓了,上飯吧。有八寶雞嗎?”

    胡子大叔不客氣︰“這里只有茶和酒。”

    趙策抱怨蕭暄︰“老六你太小氣了,沒有誠意也得有錢。大老遠的被那幫老頭子逼過來同你談判,一口飯都吃不上。”

    那幫老頭子站在趙公子身後,臉色不大好看。

    蕭暄把花生米的碟子往趙公子那里推了推︰“得了,得了。花生也是糧食。”

    趙公子沒辦法,只好揀花生米吃。

    我碎了一地的心。這就是我夢想中精英成群華蓋交織威嚴肅穆具有歷史意義的談判?

    眼見一碟花生米見了底,酒斟了兩回,茶也添了一次,雙方還是在無關緊要地閑扯著最近天氣不錯秋收很好這酒不錯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類廢話。

    蕭暄耐心頗好,依舊笑陪著,趙公子也吊兒郎當全然忘了初衷一般,倒是急壞了趙公子身後的白胡子文官們。他們也都是趙相親信,朝中重臣,這次陪同前來和談肩膀上是背負的任務,恐怕就是督促這位沒什麼責任感的公子履行自己的職責。

    于是,有個白胡子老頭忍不住,湊上來輕聲道︰“侯爺,你看……”趙策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什麼?”

    老頭僵硬地笑著︰“不是看什麼。而是,您這酒也喝了,花生也吃了,是不是該……”

    “該走了?”

    老頭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旁邊同僚看不下去,出來幫他一把。

    “侯爺,出來時丞相交代的事,你可別忘了。”

    趙策不耐煩︰“一路上你們都在我耳邊嘮叨,我能忘了嗎?”

    蕭暄只淡淡笑著,優雅地端起杯子輕抿一口酒。表情既不是譏諷也不是同情,風輕雲淡似乎對方的爭執同他沒有絲毫干系。

    談判桌也是戰場。

    趙策擱下筷子,對蕭暄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都還在太學里念書時的事。一次校場上練習射箭,樊將軍要求我們百米中紅心。那本就簡單,你練得不耐煩了,鼓吹著謝老二還有小韓他們一起要求射飛靶。樊將軍笑你們年紀太小,拉不動大弓,更射不了那麼遠的飛靶。你卻不服氣,堅持自己能行,于是當場就拉弓練習。次後半個多月,你一得空就去校場拉弓射靶,酷日當空,風雨無阻。不管是汗如雨下,還是雙手血肉模糊,連謝老二都看不過去勸你,你卻咬牙不肯停歇。那些日子我都記得模糊了,卻最清楚後來在樊將軍面前,你拉弓連射三箭,分別射中三只飛靶時,樊將軍的震驚神色。哈哈,他本為了打擊你,還故意叫人把那三個飛靶加快了速度。”

    蕭暄輕笑︰“都是少年血氣方剛,鹵莽沖動時的往事了,你提它做什麼?”

    趙策說︰“我只想說的是,我知道你的為人,一旦認定了目標,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他身後的官員神色都一變。現場氣氛頓時緊張。

    我只察覺宋子敬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小半步,卻是將我同對方一個武將隔絕了開來。

    蕭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還是一片祥和,仿佛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說往事一般。

    也正因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語,彼此了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謂談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個小小鬧劇,成了兩個男人之間通氣的契機。

    談本無可談,他不會為舊友幾句話而改變初衷,他也不會拿出金錢名譽誘惑 收買。一個是野心勃勃的復仇者,一個是清高爽落的書生,都有自己堅持的寧死不肯彎折的風骨。

    “阿策,還是你了解我。”蕭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齊,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機構亦是疊床架屋,屍位素餐。如今又有趙黨當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撻百姓。我是蕭家子弟,自幼鐘鼎祿食,受百姓奉養,如今見此場面若還能繼續呼盧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對陛下不忠,身為臣子不肅厲誆;也是對天下子民的不義,見民于水火而無動于衷。”

    趙策臉色肅穆,卻一言不發,並沒有辯解反駁的意思。

    趙策身後的官員已經按捺不住了,“侯爺!丞相交代的……”

    “你們是說客還是我是說客?”趙策話語依舊清淡,可是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分量,一下讓身後人收了聲。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了不的事,還偏偏丟給我來做。倉促的來,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話嗎?枉我東齊才子盛名,臉丟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點了名的趙家老太太會不會在京城里打噴嚏。不過趙公子顯然才不在乎這個,繼續說︰“我姓的是趙,所作所為,自然不會愧對父母養育。趙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會一並承擔絕不推脫。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場和責任。你斬奸除惡保家衛國,我孝順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內的事。你體會不了我的艱難,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擇。我們彼此不苛責不要求,待到最後對絕時刻,自有命運做安排。”

    蕭暄依舊無言,眼簾低垂表情平靜,我卻看到他握著酒杯的手在發抖。

    意氣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終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將來揮刀相向。誰都不願意,可是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笑傲江山建功立業君臨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要得到那個權利集中下的至高點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趙策顯然不是第一個離他遠去的親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蕭暄當然也早就做好了這般心理準備來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離別分道揚鑣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後的補償的同時也深深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會在這一次次的舍棄中,變得堅硬,變得冷酷,變得麻木。

    而面對這樣的無可避免的傷害,我所能做的是什麼呢?

    我可以走過去,給他一個擁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幫他經歷熬過傷痛,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他從這條路上拉走。我只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顛,萬朝來賀,同所有人一樣,仰望著他,依靠著他,放棄自我?

    趙策已經站了起來,絲毫不理會臉色發白幾欲昏倒的文官,轉身要走。蕭暄一動不動繼續坐著,手里還捏著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個武將猛然暴起,拔出長劍躍身刺了過來。

    他劍還未近蕭暄身前,整個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邊,慘叫著捂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住,兩方侍衛都拔出劍卻都已經不明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宋子敬閑閑收回手,袖箭轉眼就被寬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經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許動!”蕭暄一聲大喝,放下酒杯站起來。他俊毅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威儀高華一下就將兩邊人馬震懾住。

    趙策笑,不驚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藝。趙某錯被世人評為與先生齊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覺得才疏學淺,實在是慚愧。”

    宋子敬只客氣點頭,並不作聲。

    趙公子轉向蕭暄。蕭暄對他疏落一笑,倒是盡在不言中了。

    “你這回去,怎麼同你爹和你姑媽交差?”

    趙策滿不在乎︰“我早說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發我去偏遠地方做個逍遙侯爺好了,也省得看你揮兵南下,大齊子民自相殘殺。”

    蕭暄臉色一暗。

    我卻忍不住嘟噥︰“攘外必先安內。”

    我這句話聲音極小,幾乎是只動了動嘴皮子。畢竟我一個女人在這種場合怎麼都不敢造次。然後趙策的目光還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嚇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層冷汗。

    只聽趙策對蕭暄說︰“本來我家老頭要我告訴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還把秦翡華還給你。不過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這話刺耳得很,我那心虛害怕立刻變成了怨懟。

    蕭暄臉上笑容微微收斂,卻依舊從容不迫,道︰“翡華我固然不舍,可是我既然已經舍下的東西,我就不會再留戀。”

    趙策同樣臉色一暗。

    他借著朋友之名,憑著舊情之便,將蕭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實則譏刺責備的教訓。蕭暄是個戀舊的人,而且本來局勢佔了優勢,自然在口舌上盡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有個底線,終于是心里不快了。

    方才被宋子敬打飛的人正被人扶著在旁邊呻吟    ,我又想起了我來的本意。

    我問宋子敬︰“這樣看來,還要給他看病嗎?”

    “看!怎麼不看?”回答我的卻是蕭暄,他陰森森地笑,“這也是我一番心意。趙公子讓我這位女大夫把個脈吧。”

    “侯爺,使不得。”有白胡子老爺爺阻止,“當心燕黨使詐!”

    趙策瞅著我笑︰“別人不好說,這位姑娘顯然不會武。燕王爺帶她來此,就已足夠顯示誠意了。來吧。”

    但是總不方便就在這里擺攤子看病。最後我還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隨趙公子到了他們下榻處。

    趙策有點內力武功,但還是大大方方讓我摸他脈門。

    我在一群護主心切的大叔們殺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雜念,專心把脈。

    趙公子脈搏強勁有力,昭示著他強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狀態。本來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嗑煙不縱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個不活蹦亂跳的。病在哪里?

    我很盡責地問︰“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結果趙策就等我這一句話,立刻竹筒里倒豆子。

    “這一路來就沒有舒服過。先是皮膚癢,一抓一道紅印子,又癢又疼;然後是咳嗽打噴嚏,卻不流鼻涕;然後是頭痛,早上和下午分時辰疼;還有骨頭關節不靈便,動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響。自己帶的大夫,找來的大夫,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的!”

    我看著他歪著嘴笑的樣子,還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膚上抓了一下——

    趙公子大叫一聲,他的下屬立刻跳起來要和我拼命。

    “急什麼?”我慢條斯理,抓過趙公子的手來看。喲,果真起紅印子,還真不是騙人。

    趙策呲牙咧嘴︰“果真人以類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薄涼,身邊連個小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辯解,命令︰“公子請脫衣服吧。”

    “什麼?”趙公子反射性地抓緊領口,“你要干嘛?”

    “給你全身檢查啊,還會非禮你不成?你三五層裹著要我怎麼看?”

    趙家下屬神色驚訝又氣憤,顯然是想阻止我卻又拿不出理由,他們家大少爺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給我看了又不會少一塊肉。大老爺們干脆點,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趙策神情悲憤,大有烈女受辱之態,“我早就知道蕭暄那廝不會有什麼好良心!”雖然忿忿,還是開始寬衣解帶。

    跟著我來的一個侍衛本來悶笑著在一旁看笑話,這時干脆偏過身抽笑。

    我也笑,一雙眼楮卻沒離開趙公子的身子,抄著手看他脫。他剛才欺負蕭暄的時候不是挺有底氣的嗎,怎麼現在就蔫了?虧他還是錦衣玉食的公子爺呢,虧他還同蕭暄打架搶過花魁呢,難道青樓美酒花燭紅帳之下,他美人在懷時,也這樣脫衣服?

    天氣有點涼,趙公子修長白皙肌肉緊實的身子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雖然瘦,但是挺結實,並不弱不禁風。

    我繼續笑︰“褲子。”

    “啊?”趙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褲子。”我重申。

    趙策終于臉紅,“有……有必要嗎?”

    他的鷹犬們也憤怒道︰“有必要嗎?”

    我很詫異,“趙公子你不是說渾身疼嗎?”

    趙策悲憤指控︰“你是故意的!”

    我更加詫異,“我故意什麼?看您光身子嗎?”

    趙策連脖子也紅了。

    我聳肩,“真的,不願意就算了。你若是不在乎腿腳不便,我自然樂意工作量少一點。”

    鷹犬之一跳出來說︰“公子,不過是個女子,讓她看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我奸笑,“我只不過想知道您病在哪里,治端正理當治本啊。”

    趙策碎碎念道都是蕭暄不安好心陰險毒辣其心可誅之類的話,終于拿出勇氣解開了褲子。我在這關鍵時刻喊一聲︰“底褲就不用脫了,除非……”

    “閉嘴!”趙侯爺終于發飆,“我那里沒問題!”

    宋子敬也不幸落馬,低頭悶笑。

    趙策拉拉扯扯半天,才脫去了褲子,然後悲涼淒婉地看著我,大有義士赴死的壯烈。

    “別站著嘛,上床吧!”

    趙策看樣子已經有了求死的決心。

    我終于收了玩笑的心思,告訴他躺下了我才好檢查。他松了一口氣,將信將疑地上了床。

    我淨了手,開始順著穴道經脈揉捏    ,一邊按一邊問他感受,是疼是酸是脹是麻還是癢。我一本正經,趙公子也嚴肅回答。捏到關鍵的地方,換不同的力道和方式反復按壓,再問他感受。除此之外,還詳細詢問了日常飲食,起居生活和近來去過的地方。趙家下屬防備我,趙公子自己倒很坦然地全盤托出。

    完了,焚香施針,在病結部位敷藥,配以我特制的熱石進行熱敷。

    趙家下屬問︰“我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富貴病。”

    趙策瞪大眼楮。

    我冷笑︰“皮膚那是過敏,水土不服加上飲食不調,最近忌酒忌腥葷,青菜水果多多吃,多喝水,洗藥浴。身上這病,一是坐馬車坐的,二是原來就有輕度風濕入骨,再加上這幾日喝多了涼酒;頭痛那是風濕加上風寒。趙公子上半年三、四月不是在川澤之地待了兩個月嗎?那正是川澤之地最為潮濕的季節。你本不是土生人,逗留期間又沒注意保養,常飲涼性酒,導致輕微風濕。”

    趙策吃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你覺得骨頭肌肉酸疼,容易疲憊,抽筋,都是輕微的風濕癥狀。不過普通輕微濕毒即使入體,你離開川澤那麼久,又一直在干燥之地生活,那濕毒自己就可消去。但是你的癥狀卻加深了。我懷疑你除了感染濕毒,還染了別的什麼東西。這得詳細檢查才清楚。”

    我一口一個毒字,把趙家人嚇得直哆嗦,心驚膽戰地問︰“嚴重嗎?”

    我很權威很嚴肅很深沉地說︰“你家公子還年輕,好好調養就沒有大礙了。只是這病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現在看著只是身體不大舒服,拖久了可是關節腫大渾身疼痛,死不了活受罪。”我一邊說著一邊下筆如飛。

    趙策白著臉,不住在自己身上摸著。

    我把方子交給下人,又詳細囑咐了一番條理方法和注意事項,順利完工,喝了口茶告退。

    趙家人並沒有為難我,還送了一盒珠寶答謝。我很大方地接了過來。待出了門就轉交給宋子敬。

    “充軍費吧。小小貢獻。”

    宋子敬笑著接過去︰“你倒大度。只是這趙公子的病,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重?”

    “還好啦。所有大病都是小病發展起來的。”我沖他擠了擠眼楮。

    宋子敬不笨,“你故意把病說得很嚴重的吧?”

    我樂得跳,“看出來了!誰叫他欺負我們阿暄的。我們家阿暄只有我能欺負!”

    “阿暄?都叫得這麼親熱了。”宋子敬很無奈。

    我蹦蹦跳跳跑遠,回頭丟下一句︰“先生,你也該娶媳婦兒咯。”

    不待看宋公子的表情就趕忙跑走了。

    我回去後先去找蕭暄匯報工作。越風站在門口,看到我,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很熟了,立刻明白什麼意思。

    “里面又低氣壓?”

    越風小聲嘆了一下,“要你一來就放你進去呢。臉呀,都是這樣的。”說著比了一個長度。

    我噗嗤笑。蕭暄打雷般低沉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的確火藥味濃重啊。

    我掀開簾子進去。蕭王爺正一臉陰郁地看折子,頭頂電閃雷鳴。難道是談判席上趙策給他受的氣,現在才發作出來?

    我呵呵笑了一下︰“吃了嗎?要不我叫越風弄點來,我陪你吃。”

    蕭暄丟下手里的折子,盯住我,“趙策的病怎麼樣?”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數癥並發要治好有點麻煩而已。”

    蕭暄笑了笑,我只覺得雞皮疙瘩刷地掉了一地。

    是有哪里不對啊?

    到底是哪里呢?我努力想。

    “你,”蕭暄終于說,“要他脫光衣服?”

    啊……

    我咧嘴的表情定住,哭笑不得。

    “那個……”

    “是不是?”蕭暄丹田發力大聲問,震得我一陣耳鳴。

    看來真的惹毛了他了。

    我摸了摸鼻子,覺得今天的事可大可小,那就萬萬示弱不得,非得東風壓倒西風,反追為打,才可以順利過關。想到這里,底氣也足了,我也氣沉丹田。

    “干嘛大吼大叫的?檢查身體哪有不脫衣服的!他自願脫的!我就是要他好看!什麼人嘛,仗著一點舊情就話語傷人。你忍我可不能忍!大不了他召告開下說我欺負了他啊!”

    蕭暄被我沖得一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還有你這什麼態度!我為你出氣你還沖我發火!沒良心的東西!我只不過逼他脫了幾件衣服,你殺他們百萬人的時候心有軟到哪里去了?”

    “反了你了!”沒想蕭暄回過神來,火氣更大了,眼楮瞪得老圓,“這麼說你還有理了?”

    我沒想到他這反應,內心也轟地燃起一把火,“我又怎麼沒理了?”

    “你尋他晦氣需要用這下三濫的法子嗎?你做什麼不好干嘛要他脫衣服?有什麼好的!”

    我氣得眼楮發紅,“你哪根筋不對了?早上不和顏悅色,晚上就大發雷霆,更年期也不是你這樣的!”

    蕭暄站了起來,雙眼發射激光,“你倒委屈了?脫別的男人的衣服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收斂一下?”

    “不就是逼他脫衣服?”我氣吞山河大喝一聲,“服氣你也脫給我看啊!”

    靜默——

    黃昏歸巢的烏鴉在外面的樹上叫。

    我噗地笑出來,捂著肚子蹲下去。

    蕭暄氣得頭發全體倒立,“笑笑笑!你還有臉笑!謝昭華,你給我站起來!”

    “不。”我耍無奈,蹲在地上笑著抬頭看他氣得發紅的臉,“我說了,你不爽也可以脫給我看啊。我很樂意的捏,我也相信你的比他的更有看頭的捏……”

    “捏你個頭!”蕭暄幾乎是身影一閃就到我面前,大掌一撈把我拎起來。

    “野了!簡直野了!不教訓你是不行了!”他拎著我就往後屋走。

    我在他手里哇哇大叫︰“不許虐待下屬!不許非禮女職工!”

    蕭暄置之不理繼續往里走。我轉而哀求。

    “不要啦!我回去還要做人啊!”

    蕭暄轉過頭來怒吼︰“你想到哪里去了?”

    “耶?你真要脫衣服給我看?”我詫異。

    蕭王爺被我氣得啼笑皆非,“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我見他氣消了點,諂媚著粘上去,“不氣啦!你不知道今天他多丟臉哦。在場那麼多人,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衣服。到後來宋先生都笑了……”

    蕭暄周身有低氣壓雲集,我識趣地閉上嘴。

    蕭王爺拉著我繼續往里走。我忙掙扎,“不是不罰我了嗎?”

    “白癡!”蕭暄拉著我進了後院。

    院子里點著數盞燈籠,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飯菜,蠟燭嫵媚地燃燒著。

    “不是說餓了嗎?”蕭暄凶巴巴,卻很輕柔地推了我一把,“等你老半天了,吃吧!”

    我心里充盈著激蕩的愛意,轉向他︰“阿暄……”

    蕭暄已經坐下,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酒,“又怎麼了?”

    “阿暄你真好!我真喜歡你!”

    “我當然好。”蕭暄老大不客氣。他忽然定住,“你叫我什麼?”

    “阿暄!”我歡笑著摟住他的脖子,“阿暄!阿暄!阿暄!”

  他抬起頭,手放在我後腦,將我的頭朝他按了下來。我的唇上感覺到溫暖柔軟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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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謀劃美人計

   蕭暄拒絕了馬家提親的消息傳了出去,馬家什麼反應,我卻不大清楚。但是後果,我卻是清楚體會到的。

    馬太太劉氏出身當地旺族,百年根基,頗有勢力和財力。我為蕭暄制作的解藥缺一味藥遍尋不獲,卻聽說劉女士娘家正珍藏著有。

    當初我前去求藥,被禮待上賓,劉女士親切接待我,拉著我的手說了老半天家常話,還拍著胸脯    保證回頭就去娘家取藥材。

    等到蕭暄推了婚事後,我雖然知道此事八成泡湯,可還是抱著點僥幸心理上門去。

    結果不出我所料。我這回連馬太太的臉都沒見著,對方只派了一個副管家接待我,一杯茶都沒有,直接打發我,“沒找到那藥材,姑娘請回吧!”

    我又是氣憤又是失望,頂著一鼻子灰回來,找到蕭暄大倒苦水。他兩手一推一身輕松,吃閉門羹的卻是旁人。

    蕭暄滿不在乎,“沒有藥就算了。我再派人去其他地方找就是。你也別那麼緊張,老說發作嚇唬我。你看都那麼久了,我照樣生龍活虎的……”

    “嚇唬你?”我火冒三丈,“你幾歲?我又幾歲?這毒不發作則矣,一發作就要你小命!我整日除了忙著做軍醫,就是到處找藥給你煉制解藥,累得像只狗。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怪我瞎操心,真是沒良心!”

    蕭暄看人臉色,立刻賠笑︰“我隨口說說。你別生氣。”

    我狠狠拍他伸過來的手︰“少來!煩!”

    蕭暄這點好,自己雖然位高權重,人前肅穆沉穩一派王者風範,私下卻半點架子都沒有,隨我怎麼撒嬌或者發火,他都笑臉相向。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大的火到這地步都要減低幾分。

    “王爺,你的的確確是千金之軀。這百萬大軍還需要您的英明領導呢。出師未捷身先死,那不是英雄情懷,是悲劇。”我口下不留情。

    蕭暄溫和地笑,拉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擔心我。別皺著眉,來,笑一個。”

    我給他逗得岔了氣,“賣身不夠,還要賣笑。”

    他拉近我,伸手抹向我眉間,“別氣了,別皺著眉。你最近老皺著眉頭,我看著就不舒服。”

    “能笑誰願意哭?”我白他一眼,自覺沒什麼分量,只好又笑了,“都是給你氣的。”

    “我罪過大咯。”蕭暄嬉笑著拉緊我,臉湊過來。

    “王爺。”宋子敬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情急之下一把把蕭暄推開。

    蕭暄捂著胸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中了內傷。我凶狠地瞪他,他老大不情願地坐正,整了整衣服。

    “我先回去了。”我說,“就快拔營了,你別太累。”

    蕭暄可憐地看著我,伸手指了指臉。

    我臉發燙,左看看右看看,蕭暄拉我衣服不停地無聲催促。

    真是的。

    終于湊過去在他臉上啄了一口,然後在他低沉的笑聲中跑走了。

    宋子敬來找蕭暄商量的事,我是猜得到的。自打那農民革命領袖張偉民先生自封了天擇皇帝,蕭暄這一方情形就有點不利。朝廷方面,雖然沒有繼續圍剿那位天擇皇帝,但也沒下詔書承認。原來一邊倒的局勢弄成三方鼎立。

    蕭暄這次拔營後,就要前去同東軍匯合,掌虎符,勢力必然大增數倍。趙家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事態朝不利自己的方向發展。所謂先下手為強,蕭暄一早就派出數名說客去張皇帝那里游說,一邊闡述趙家兔死狗烹的動機,一邊搖橄欖枝。但是張皇帝不笨,知道自己如今是塊定秤盤的金子,高高掛起不為所動。反正燕王和趙家沒有講和的一天,那他的小皇帝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關于這事,蕭暄私下同我發過牢騷。我當時隨口就說︰“干脆把張大叔秘密干掉算了。他三個兒子不是都小,老婆們娘家又不合,正好讓他們爭王位去好了。何必一定要一邊倒,後院起火就夠他們自顧不暇的了。”

    孫先生聽了立刻稱贊︰“還是小敏想得周到。”

    蕭暄眉頭一皺,老大不高興︰“別胡說?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這是我的主意。”

    孫先生恍然大悟,“王爺可真體貼。”

    蕭暄有點不好意思,急忙轉了話題,說︰“張偉民有兩個弟弟,大的已經戰死,小的張偉文讀過書。當年起義時一直跟在他麾下出謀劃策。後來封了弘親王,只是因為沒有軍功,一直受到武將排斥,但是很受文臣擁戴。”

    宋子敬笑道︰“明白王爺的意思了。”

    蕭暄點點頭,“借刀殺人。”

    “張偉文比他兄長有心機得多。他現在不參朝政閑居京郊就是在韜光養晦。”

    “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小朝廷。”蕭暄不屑,“先讓張偉文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爺,”宋子敬道,“我知道這張偉文喜歡一個叫青娘的歌女,兩人三個月前在戰亂中失散。張偉文興師動眾地找她,為此推了數樁婚事,還發誓此生非她不娶。”

    蕭暄來了興致︰“那這個青娘人在哪里?”

    宋子敬苦笑,“難的就在這里,我的手下在白雲庵里找到了她。”

    “做了尼姑?”蕭暄坐直。

    “是啊,不但如此,得知我們要接她回去,她還斷然拒絕。”

    “為什麼?”

    宋子敬敬佩道︰“這個女子深明大義,知道我們找她必是為了牽制張偉文。她已于亂世中失身他人,無顏回到張身邊,卻也絕對不肯因為自己而連累張。”

    我聽了,立刻問︰“那你可有派人看好她?萬一她擔心自己連累張偉文,干脆自盡怎麼辦?”

    “姑娘放心,”宋子敬說,“那青娘曾受過別人恩惠,發誓要古佛青燈一世來報答償還。”

    蕭暄說︰“雖然這樣,還是要派人看住她,以免讓趙家人下了手。”

    等到人散了,我卻流連沒去。

    蕭暄收起了王爺架子,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說︰“餓了嗎?你陪我一起吃吧,叫他們準備晚飯。”

    我斟酌片刻,問︰“你有把握在張偉文掌權後,將他能籠絡到手?”

    蕭暄看著我,淺笑著︰“政治結合全為了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籠絡到同盟。”

    “若我能勸得青娘死心塌地地回去呢?”

    蕭暄盯住我,“你打算去?”

    我聳聳肩,“女人和女人,總是比較好溝通的。”

    蕭暄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並不希望你摻和進來。”

    我笑著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那是因為你想我可以及時抽身。”

    “有什麼不對的?”蕭暄順勢摟住我的腰。

    我別扭了一下,還是讓他吃了豆腐。

    “你不想我牽連進來,是怕自己兵敗如山倒的時候,我可以不受牽連。可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你不會失敗;二,我們兩個同舟共濟,不要再想著把我排除在外。我很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看著你發愁困難而束手無策。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就要尊重我,讓我也出一份力。”

    蕭暄拉開我一點,仔細打量我。

    “看出我是巾幗英雄了?”我沖他擠眼楮。

    “沒看出。”蕭暄歪嘴笑了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像我當年。”

    “那你是答應不答應?”

    “我叫越風他們陪你去。”蕭暄嘆了一聲,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把我摟得緊了點。

    我悶在他胸口,說︰“我要生成男子,你就不用這樣瞎操心了。”

    蕭暄身軀微微一振,突然詭異地說︰“你是男人,那我可能早就娶了柳明珠了……啊呀呀你干嘛掐我!”

    我白癡了才想到這個假設——

    次日就動身,我是小姐,越風和桐兒是我的家丁和丫鬟,十二侍衛偽裝成路人在周圍。我覺得陣容稍微大了點,不過蕭暄一直嘮叨說如今局勢亂人心不古光天化日都有打家劫舍的不法分子,我被念叨得精神錯亂,就從了他的安排。

    青娘出家的那座白雲庵離駐地有兩日路程,我假扮成投奔親戚的落魄小姐,在山下的小鎮上投宿上來。休息了一夜,次日刻意同店老板套話,得知山上有尼姑庵,于是順理成章地要去上香。

    白雲庵是個小小尼姑庵,屋舍簡陋,秋葉鋪青階,佛堂都灰撲撲的,乍眼一看像間希望小學。

    我們來得早,沒有其他香客,里面傳來嗡嗡頌經聲,想必早課都還沒結束。

    院子里有株楓樹,葉子已經開始轉黃了,風一吹,發出悅耳的沙沙響,襯托著這個小小地方格外清靜安寧,與世隔絕。我站在這樹下,呼吸著山里清新的空氣,心神寧靜舒暢。

    沒等多久,早課結束了,大門打開,灰布衣裳的尼姑們魚貫而出,各忙各的事去。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尼姑前來接待我們去了佛堂。

    越風不方便進去,趁那小尼姑沒注意,湊過來小聲說︰“青娘還是帶發修行。”

    我點點頭,帶著桐兒走了進去。

    佛堂其實比普通教室大不了多少,供著三尊佛,右邊觀音像下,有個年輕的俗家女弟子正跪著念經。那女子二十左右,白皙清秀,神色肅落,烏發盤著壓在冠下。

    我沖桐兒使了個眼神,她立刻會意,同那個小尼姑說要捐香火錢,把她拉走了。佛堂里就只剩我和那個姑娘。

    我走了過去,在青娘身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有條不紊地按照程序磕頭上香。青娘為我在佛前敲了一下小鐘。

    我轉過頭去,沖她微笑︰“謝謝姑娘。”

    青娘卻沒看我,“這是貧尼份內的事,施主不用言謝了。”

    我繼續笑著說︰“姑娘還未入佛門,卻儼然已是佛門中人了。”

    青娘終于抬起眼看我,隱隱有一絲不悅。我要是個男人,她八成都該賞我一巴掌罵我調戲她了。

    我臉皮慣厚,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繼續說︰“青姐姐,你不認識我,我姓謝。”

    “謝姑娘,”青娘漂亮的眼楮冷冷看我,“你是燕王派來的吧?”

    江湖里討生活的女子,普遍都比深院圍牆里的良家婦女精明一些,這點果真不假。

    我客客氣氣地說︰“燕王殿下與我是朋友,這次托我來打攪姑娘,為的什麼,想必姑娘心里也很清楚。”

    青娘雖然不悅,但依舊委婉鎮定,不急不緩地說︰“勞煩姑娘走這一趟了。還要麻煩你轉告王爺,青娘雖然未入佛門,但心已是佛門中人,紅塵俗事,權利紛爭,都與我沒有關系。還請王爺垂憐我這出家女子,不要再苦苦相逼。”

    話語雖平緩和煦,可是透露出來的卻是深刻的無奈和哀傷。

    我輕嘆一聲,說︰“那麼敢問師父,你口口聲聲說佛,那佛好在哪里?”

    青娘不由又看了我一眼,說︰“佛慈悲,普度眾生……”

    “那佛慈悲在哪,又是怎麼普度的眾生?”

    青娘微微皺眉,覺得這道理太淺顯,“因果輪回,前世種因,今生收果。這些都是……”

    我溫和地打斷她的話,“這些我可都沒看到。我只知道,戰火荼原、哀鴻遍野的時候,佛什麼都沒做。我只知道,我的每一份收獲,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而不是別人給的。而善人往往不得善終,惡人卻常常安康福壽。我更知道,無休止的等待,干做著靠意念想象,那理想永遠只是理想,願望也只不過是願望。佛不過是個精神寄托,自我安慰的時候念一念給自己打氣就罷了,用不了把一輩子都耗在上面……”

    我越說到後面越激動,聲音抬高不少。這可是現身說法,鄙人可是據說做了八世尼姑的一代極品人物,天底下還找得出幾個這麼虔誠的主兒?可是最後還不是落得個死得糊塗,穿越得混亂的下場。當然我肯定不能這麼跟青娘小姐說。她這種信佛,也不過是葉公好龍,我要真說神仙安排我八世尼姑一朝穿越,她肯定當我是瘋子拔腿就走。

    青娘聽了我一番話,俏臉一陣青一陣白。我立刻收斂了語氣和偏激的話。我是來好言勸人的,不是來傳授辨證唯物主義的。

    “謝姑娘,我只是個小女子,不求富貴顯赫,只求平安寧靜。”青娘沒好氣。

    我和氣地笑︰“那麼請問青姑娘,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青娘一愣,“我已經投身佛門淨地……”

    “姐姐是見過世面之人,你真的認為舉國動亂之時,佛門還是淨地嗎?人,生在世中,萬物息息相關,環環相扣。只要還在這環節其中,沒有得道成仙,就不可能完全撇干淨。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佛門里,又不是你們燒香,天上就會掉餡餅。外面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又哪來香火錢,沒有香火錢,你們佛門子弟又何以為生?”

    “這……”青娘也不知怎麼回答。

    我加緊說︰“吃飯是俗事,可是佛門里的人也要吃飯。所以姐姐說紅塵俗事已無關,就說不通啊。”

    “你……你這都是什麼道理?”青娘臉色由白轉紅,又惱又羞。

    我急忙笑呵呵地放軟語氣,“姐姐別生氣,我這只是在和你討論呢。”

    青娘脾氣還算好,到這地步都還沒有拂袖而去,“姑娘不必浪費口舌了。我就只求這一方寧靜,安度此生。別人生死,也不是我一個小女子可以做主的,這還不行嗎?”

    “當然行。”我說,“可是,姐姐這明顯六根未清,拜佛也就拜得不虔誠了。”

    “這話怎麼說?”青娘瞪我。

    我溫和笑道︰“姐姐情根未清啊。”

    青娘秀麗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她唰地站起來。

    好像太刺激了點。我暗暗吐舌頭。不過還是得乘勝追擊。

    “姐姐若是已經忘了那個人,又何必入佛門?你真要報答救命恩人,那就該去救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行善積德報答社會才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忘也忘不了,恨也恨不下,才會躲到這里來。你說你是看破紅塵,我卻覺得這是逃避現實。”

    青娘像是被電了一下,晃了晃,跌坐在蒲團上。一臉死灰,恍然大悟,震憾至深。

    這麼快就想通了?真有慧根。

    我小心翼翼觀察她。青娘發了半晌的呆,才輕聲說︰“他……他……我到底還是怨恨他。他怎麼可以那樣負我?”

    負她?怎麼說?

    青娘笑亦像哭,“我怎麼不知道他大張旗鼓地找我。呵呵,當年他拋下我自己逃命之時,我就已經死了。他……他明明知道,那王仁慶垂涎我已久,抓到我後,會對我……可是他還是自顧逃走了……”

    原來是這麼一個窩囊廢。我這下倒猶豫了。兩情相悅就罷了,這明明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窩囊廢男人,怎麼能讓這樣好的女子回去?

    青娘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落了下來,“我不回去。我早就已經死了,回去有何意義!我也不想見他。我就在這里,一日一日,終有忘了他的一天的。”

    我無語。

    把她送回去,張偉文並不是個可托的良人。不送,蕭暄的計劃就要被打亂。

    這……

    青娘獨自掉了一陣眼淚,發覺我沒說話,倒又主動開了口,“姑娘怎麼沒話了?”

    我腦袋都要想破,才想出一個勉強兩全的借口,“當年的事,會不會有誤會?”

    青娘冷笑,“什麼誤會?他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同生共死,轉眼就聽從他大哥的話,帶著部下悄悄逃走,把我變相送給了那王賊……”

    “可是,”我打斷她,“這前後變化這麼大,聽著是古怪。青姑娘,不是我指手劃腳,難道你自己不覺得不合理?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去問一問?”

    “有什麼好問的?”青娘不屑,“他背信棄義就是背信棄義,問了不過自尋其辱。”

    我啼笑皆非,“為什麼問了是自己丟臉,那個背信棄義的人又不是你?尋求事實真相有什麼好丟臉的。再說,你不肯求證就定了他死罪,也未免太偏激。凡事都有萬一,萬一其中真有誤會,萬一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世事可是那麼難料,有心人離間也說不定。你若是真心愛他,又怎麼會吝嗇一個解釋的機會。自己一廂情願認定死理,根本就不聽辯解,對他很不公平。若事實真如你所認為的,你再擺出一副被辜負受背叛的姿態也不晚啊。倘若不是,那可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青娘怔怔出神,一臉茫然。

    我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能說的話都說了。青姑娘,我也有心愛之人,情愛之事,我也懂。我認為,如今你那位公子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卻一心只肯要你,這實在是難能可貴。你不妨給他個機會,聽聽他的解釋。這樣悶頭不顧地自憐自哀憂傷終老,耽誤的還是自己的一生。賭賭氣就罷了,何必賭命呢?”

    青娘低下頭,淚水滿臉。

    我仔細看看。恩,似乎差不多了,等著吧。

    佛堂里靜悄悄,青娘小姐在無聲落淚,不知道她傷心個啥?等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哭不行嗎?

    外面有鳥兒在叫,我聞到蒸饅頭的香,肚子有點餓了。

    正打算叫桐兒去弄點齋飯,吃飽了打持久戰,青娘卻開口了。

    “我……去見他。”

    因為太胸有成竹,聽到這句話反而不是很興奮了。但是高興的樣子還是得做的。

    “我知道自己一旦去見他,就成了燕王爺的籌碼。”

    “可是有王爺的人護送你去,你才能活著見到他。”

    青娘臉色發白,垂著頭︰“也罷,我一個小女子,管自己活好已不容易,男人怎麼行事,都同我無關了。”

    我欣慰道︰“姑娘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我推門出去。外面正一地陽光,桐兒端著一盤饅頭站在院子里。

    “小姐,成了?”她看我笑得那麼開心,跟著樂了。

    我拿過一個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啃了一口,“叫越風進來吧。千里送青娘咯。”

    尼姑庵的門打開,越風走進來。但是他又立刻把身子一側,讓出道來。

    我瞪著眼,嘴里包著饅頭,看著那個隨後走進來的高大的男人。

    英俊的五官,挺拔的身軀,深遂溫和的眼楮。

    蕭暄?

    他不坐鎮軍中,大老遠跑到這里來干嗎?

    蕭暄風塵僕僕,略帶疲倦的臉上卻是寬慰的笑意。

    我努力吞下饅頭,“怎麼了?咳咳!你怎麼跑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嘛!”鄭文浩居然也跟著走進來,“慧空大師昨夜觀星相,算出你這里有難。王爺一下就急了,八匹馬都拉不住,連夜趕過來了。”

    “文浩。”蕭暄的聲音帶著沙啞,“別多事。”

    我站在陽光下,覺得心里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一陣溫暖。

    “你呀!”我笑著走過去,“也好。青娘我已經勸動了。你要見她不?”

    “不了。”蕭暄眼楮一直看著我,“我看你來的,看她做什麼?”

    還有外人在呢!我臉也紅了,小聲說︰“看我什麼時候不能看?非得八千里路雲和月地跑過來……”

    “什麼?”蕭暄沒聽清。

    “沒什麼。”我不好意思別過臉。

    “說啊!”他干脆把腦袋湊了過來。

    “你差不多就行啦!”我惱羞成怒,卻突然看到燦爛陽光里耀眼的光線一閃,什麼東西猛地斜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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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2:08
第四十四章  願同塵與灰

    電光石火之間,蕭暄猛地將我撲倒在地,帶著我順勢一滾。那道銳利的白光擦著發梢射進了石階縫隙中。

    蕭暄帶來的手下敏捷應變,迅速抽出刀來,將我們團團護住。

    我暈頭轉向胳膊磕得生疼,忽然想到什麼,“快!青姑娘還在里面!”

    話間沒落就聽佛堂里面傳出青娘驚恐的尖叫聲,隨後是一聲清脆的金石擊鳴聲。

    我心里頓時涼了大半截。

    小鄭不等蕭暄吩咐就提劍沖了進去。蕭暄拉著我退到牆邊,我嚇得發抖,他在我耳邊說︰“別急,越風在里面。”

    青娘若是這樣死了,我罪過可就大了。

    蕭暄突然猛地將我一把掀在地上,身子擋在我身前。圍住我們的侍衛齊齊將手里的劍揮舞得水洩不通。只聽錚錚之聲不絕于耳,什麼東西射過來,又被劍打飛出去。

    我心驚肉跳,縮在蕭暄身後一動不敢動。

    暗器終于停歇,我微微松口氣,正要探出頭去看看佛堂里怎麼樣了,蕭暄一聲渾厚響亮的聲音又把我嚇得縮了回去。

    “既然已經出手,為何還不現身?縮頭縮尾,只會做暗殺這等見不得人的行徑!”

    我猛扯蕭王爺的衣擺。大哥,人家是來殺你的,一擊不中走了正好,哪里有自己還跳出來纏著打架找死的道理!

    蕭暄不理我,蘊了一口氣又要發話,卻突然打住,轉過身來望著頭上的屋頂。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王爺好氣魄啊。”

    蕭暄冷笑,“你是何人?”

    “我是什麼人,王爺不用管。您只用知道,我是來取你們的命的就是了。”

    台詞並不新鮮嘛。我趴在地上翻白眼。

    蕭暄的台詞也很老土,“想要我的命,恐怕你還沒這資格。”

    我看不到上面,只聽到周圍侍衛紛紛一喝,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驟然響起,兩劍相激之聲傳來。

    “王爺!”

    “散開。”蕭暄一人單挑。

    兩個侍衛還有桐兒立刻代替他擋在我身前。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到場中風氣游動,聽到呼喝之聲兵器之聲如擊金碎玉,一股巨大    的壓迫感逼了過來。

    佛堂里打斗聲和青娘的驚叫聲還不停傳來,我兩邊都顧不上,急得罵︰“都呆站著干嘛?還不去幫你們王爺的忙?”

    “可是王爺說了……”

    我跳腳,“他瞎逞能你們就不知道自己靈動一點?”

    侍衛一猶豫,卻是讓開了點位子,我一眼看到蕭暄正同一個一身黑爛布頭的干瘦男子游斗在一起。雖不懂武,可是看那個男子身姿靈活下手又準又狠,剛才的漫天花雨已可知他功力卓越,蕭暄一個鑽研帶兵打仗的武將怎麼招架這綠林武功?

    我眼楮都急紅了,“你們到底上不上?”

    越風這時抱著青娘從佛堂里沖了出來,看到這場景,二話不說把懷里的佳人丟給斷後的小鄭,持劍護主。他這一舉措,猶豫不決的侍衛這才立刻不顧蕭暄命令加入戰局。

    那個黑衣隨機應變華麗麗三百六十度大轉身,唰唰唰擋下周遭刺來的劍,放聲道︰“王爺出爾反爾……”

    我搶先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你哪只耳朵聽到我家王爺要和你單挑?你就一見不得光的刺客,他以王爺之軀和你過招就已經給足你面子了,你還挑三揀四。想光明正大比試就別干刺客這行!”

    “閉嘴!”蕭暄等我罵完了才丟給我一句。轉眼他們已經又過了數招。

    小鄭很熱血地叫了一聲姐夫,把嚇暈過去的青娘丟給了我,也提劍殺進圍去。我真心招呼著桐兒將青娘扶去旁邊一個房間。

    可是沒想到我們剛打開門,房間里一把長劍就刺了出來。我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一把將青娘一推,身體順時針一轉,長劍擦過我的腰帶狠狠刺過!

    一層冷汗冒出,我動作卻沒停,手在袖袋里一抓,揚手就將手里的粉末向里面的人撒去。

    青煙彌漫。我連退數步,沖桐兒喊︰“你先帶她走!”

    “休想!”里面跳出來一個老尼,捂著鼻子操劍朝青娘捅去。

    桐兒抬手,什麼東西嗖地發射出去,老尼姑腦門中招,再加上我剛才的藥發作,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小鄭這時才趕來,“姐夫叫我先帶你們……”

    走字未出,他手里的劍就已經為我擋下兩枚飛鏢。我回頭看正在戰局里的蕭暄,心里叫,他的毒喲!小鄭已經口里說著冒犯手抓起我的領子就把我往外拎。

    初顯身手的桐兒也扶著青娘隨我們撤退,可是我們才走了四、五步,就感覺身後一股氣息爆漲,隨即數聲清脆的兵器斷裂之聲。好幾名侍衛慘叫著被震飛出去。

    小鄭失聲大叫︰“那是烏荀教的斬龍手!”

    說話之間又有三名侍衛被打傷,我看到蕭暄面沉如水身形穩重全神貫注在對敵。

    我拽過青娘頭也不回往外沖去,可是人未到門口,先行一步的桐兒卻臉色一變,轉身回來。

    “有人!”

    我只來得及拉著青娘向一旁撲倒,門口暗器從我們身子上放射進來。兵器入肉的聲音,是兩支朱紅長箭。

    蕭暄慍怒的聲音響起︰“烏荀教什麼時候同趙賊勾結一聲了?真是敗壞你們百年名聲!”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聲︰“我們烏荀教的名聲,不勞王爺操心。王爺若是不服,可以下去向我們老教主告狀。”

    門口湧進來十多個黑衣人,提刀就砍,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小鄭同兩個侍衛阻擋在我們身前,拼盡了力氣,才勉強阻擋住襲擊。

    我把腰間的小口袋里的東西全倒出來,欣喜地發現那東西居然帶出來了。只是,這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

    有總比沒有好。我點燃了焰火,片刻後火花沖天,在明亮的白日天空下綻放一朵不甚明顯的紅色煙花。

    蕭暄那邊,身邊護駕的侍衛只剩下了四人,都帶了傷,蕭暄自己身上也有血。他臉色蒼白,顯然應付得極其辛苦。我們面前,小鄭和兩個侍衛勉強支持著,擊退半數黑衣人,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撕開包圍。

    青娘嚇得瑟瑟發抖,問我︰“怎麼辦?”

    她好好的佛堂里念著經,我一登門,就給她帶來血雨腥風,她才是真的倒霉。

    小鄭大喝一聲,一劍將一個黑衣人刺了個對穿。青娘干脆啊地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蕭暄那邊堅持得更加辛苦,剩余的四個侍衛現在只剩兩個。他臉色已經發青,我心提到嗓子眼。

    一聲悶叫,同小鄭並肩戰斗的侍衛身子一震,痛苦地倒下。數把長劍緊接著刺過來。我就在那刻跳了起來,和桐兒一起拉起青娘,順著牆往後退。小鄭反手一劍替我們擋了那一擊,可是自己卻避免不了被劃了一劍。

    我看在眼里,卻知道這個時刻停留不得,使出渾身力氣拽著青娘跑。跟看通往後院的柴門近在眼前,顧不得後面是否也有刺客,抬起腳踢過去。

    可是踢出去的腳卻突然動不了,什麼東西纏住了腳踝,巨大    的力量拉扯著我向後倒去。

    跌在塵土之中,三柄長劍已經狠狠刺下,我來不及翻身倒抽一口氣閉上眼,心里念著這下死定了。

    耳邊聽到鏘的一聲,一柄熟悉劍鞘飛過來將劍打歪。我翻過身手腳並用往外爬。

    “不是她!”同蕭暄糾纏的那個黑衣男子大喝一聲。本來還要刺向我的長劍迅速轉彎向青娘刺去。

    剛恢復了一點意識的青娘瞪著眼看到刺向自己的劍,控制不住高聲尖叫起來。

    我想也不想撲過去將她一把拉倒護住。身後有人及時趕到接下了那幾劍。

    好小鄭!我心里喝彩。

    可開心不到三秒,另一邊突然湧出巨大    的張力。黑衣男子終于不耐煩,暴喝一聲,臉色由白轉紫,突然一躍高達數米,然後如一枚導彈一樣持劍向我們沖來。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緊迫的壓力逼得我無處可逃,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逼近。

    一個身影驀然擋在我和那人之間。

    我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眼看著蕭暄手里的利劍刺穿對方的喉嚨,而對方的劍,穿過他的胸膛,定在我臉頰邊的木門上。

    血,順著劍刃滴在我手背上。

    滾燙——
    “姐夫——”小鄭怒吼一聲,手中利劍狂揮而出,擋在他身前的刺客人頭落地。

    越風也在這時劈開一片血霧沖了出來。

    我把懷里的青娘一推,張開手臂,接住了蕭暄沉沉落下來的身體。

    好疼!

    好像有什麼東西瘋狂地撕裂著五髒六腑,吞噬著骨髓,敲打著每一根神經。我疼得兩眼發黑,幾乎不能呼吸。

    他的血立刻浸透了我的衣服,貼燙著我的肌膚。

    侍衛在說什麼,越風和小鄭在說什麼,桐兒和青娘也在說什麼,可是我的耳朵嗡嗡響,什麼都聽不到。

    我緊抱住蕭暄,那柄劍還插在他的胸膛,位置離心髒還有點遠,這讓我幾乎斷了的心弦微微一松。

    “小華……”蕭暄細若游絲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

    越風出手敏捷給蕭暄點了穴    止血。蕭暄沒有昏過去,他還強撐著,深遂的眼楮一直注視著我,十分不放心的注視著我。

    “我沒事。”他的聲音又細又抖,像一張劃花了的唱片,“你……你也不會有事……”

    蕭暄沒說話,但是明顯精力不足了。

    他的臉慘白得發青,氣息急促,我摸他的脈,混亂如麻,一股詭異的內力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讓他氣血翻湧。

    一陣不祥的預感沖上心頭。

    “進房里去!”我的聲音出奇的又尖又細,像一根拔上天的絲。“放床上,燒水,干淨紗布,刀。”

    越風和小鄭立刻抱扶起蕭暄,桐兒拉著青娘去準備東西。

    劍必須得拔出來。我看向越風他們,無需動口,兩人過來,一人拔劍,另一人下手如飛點穴    止血。

    蕭暄並未昏迷,痛得悶哼一聲,帶著泡沫的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的呼吸加重,像破風箱一樣。

    氣胸?

    我扶住蕭暄的頭,看著他已經迷離的眼神,“阿暄,先別睡。我要你深深吐一口氣,把肺里的氣呼干淨。知道嗎?”

    蕭暄強打起精神,忍著疼痛照著我的指示做。我使勁一咬下唇,發抖的手穩定了下來,然後在越風的協助下抓緊時間給他包扎傷口。

    條件太簡陋,他的傷太重。

    蕭暄面如金紙,明明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撐著不昏過去。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侍衛沖進屋來,大喊︰“王爺,應援的人到了!”

    蕭暄露出放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忽然身子一震,一大口烏黑的血沫湧了出來。

    “姐夫!”小鄭驚恐大喊,“敏姑娘,他這是怎麼了?”

    我從牙縫里擠出話︰“毒發了。”

    一聲響雷落在眾人頭頂。

    “王爺!”

    蕭暄受傷這事絕對不能傳出去。我轉過頭去看驚魂未定的青娘,她被我狂亂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

    “要委屈青姑娘了。”我壓低嗓子說,“今天受重傷的是青姑娘,不是王爺,各位記住了?”

    青娘半懂半懵的點了點頭。

    我對眾人說︰“越風和桐兒留下來幫我。小鄭你帶著青姑娘去後院。應援的來了沒我命令不可打攪。我這就給王爺治傷療毒。”

    小鄭應了一聲,立刻帶著青娘從後門走了出去。

    爐子上的水已經燒開,咕嘟咕嘟地響。我脫下外衣洗了手,然後三下五除二地脫光蕭暄的衣服,露出他修長健美的體魄。

    到這關頭,也還是忍不住心里苦笑。蕭暄啊蕭暄,今天算是對你徹底“認識”個清楚了。

    我對越風說︰“我沒有內力,點穴  不到位。我把穴    道指給你,什麼位置幾分力,你來點!”

    越風沉穩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從他鎮定和信任里得到了一點安心,開始指揮。

    我口令一聲聲下,越風下手迅捷,準確地在蕭暄身上或點或拍或按,順序和力道都與平常點穴不同。點穴一事需慎重再慎重,稍有差池就可能致命,但是越風對我信任,即使他聞所未聞的點穴方式,依舊照做不誤。

    漸漸,蕭暄金紙般的臉色恢復到慘白,而我和越風都已經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七七四十九套穴    法施完,越風已如同水里撈出來一般,喘著粗氣,退到一旁。

    我立刻接上,將蕭暄扶著平放在床上,手里小刀利落劃開他右手食指尖。滴落出來的血呈烏紅色。

    我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抬頭對越風說︰“我手里沒藥。其實解藥我也因為缺幾味藥沒煉好。”

    越風一聽,急了︰“那怎麼辦?”

    我伸手輕輕摸了摸蕭暄滿是冷汗的額頭,苦澀地笑著。他早已昏迷過去,聽不到我們說的話,其實這也好。

    “本來毒發不會立刻要命。只是他傷太重,兩方消耗,我擔心他捱不過。”

    越風唰地跪下來,“敏姑娘,我這命是王爺救的,現在要我為王爺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你有什麼辦法,只管說。”

    我點了點頭,“我是還有辦法。不過,接下來的事,你將來不許告訴任何人!用你家王爺的性命發誓!”

    越風微微一愣,堅定地說︰“是!”

    夕陽西斜,秋風送爽,鳥兒歸巢,炊煙裊繞。

    我推開院門,就看到這麼一副祥和寧靜的美好畫面。

    殘陽若血,天地廣闊。

    蕭暄,你是想在這片天地上建立一個你自己的國家,一個四海升平,萬民歡忭,路不拾遺,野無遺賢的國度嗎?

    付出多大的代價,你也要達成自己的理想嗎?

    現在,又一個束縛你手腳的枷鎖去掉了。

    我腳下踉蹌,桐兒過來扶住我。我頭暈得很,口干肚子餓。畢竟勞累了一整天啊,醫生真是一份體力活。

    “敏姑娘!”蕭暄手下一員副將過來給我行禮,“姑娘辛苦了。我家王爺……”

    “王爺已經沒事了。”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不過胸口那傷很重,他得好好休息。你們搬動時小心些。”

    “在下知道了。姑娘臉色也不好。”

    “我只是有點累。”我不好意思說是餓了。

    那副將一臉感動,“姑娘要保重身體。青姑娘已經上了車,姑娘您也上來吧。”

    “我……跟王爺一車吧。”我看到小鄭帶著士兵小心翼翼像抬一尊水晶一樣,將昏迷不醒的蕭暄抬上了一輛樸素但是寬大的馬車。蕭暄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是不再籠罩著一層黑氣了。

    這次來的應援軍人數眾多,一路招搖著回了營地,想隱瞞都瞞不了。

    蕭暄沒醒,不過他現在是昏睡而不是昏迷,能有自主意識吞咽東西了。兩天的路我們走了三天,一路上我給他補充糖水藥水人參續命湯,他人雖還糊塗的,脈搏卻漸漸有力起來,到後來甚至開始打呼嚕。

    可是問題來了,有吃就有拉,生理常識。即使是英雄,即使是男主角,即使他人前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氣質出眾驚才絕艷光輝萬丈,吃五谷雜糧,也得拉屎撒尿不是?

    所以我還不得不親自洗手為蕭王爺舒解內急。

    同車的蕭暄的校尉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脫眶,以為我在褻瀆他們尊貴偉大不可一世的王爺,“敏姑娘!你這是在干嗎?你要對我們王爺做什麼?”

    我翻白眼,我縴縴玉手是貼花黃用的,你當我願意拿來這樣服侍你家王爺?

    “我在給他導尿。如果你不想你家王爺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尿憋死的王爺,那就給我閉嘴!”

    校尉在王爺被調戲和被尿憋死中衡量了一下,聰明的選擇了閉上了嘴巴。

    我一邊輕輕拔出管子,一邊苦笑不止。我在這之前還真的打死都沒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干這活兒。三字經啊!

    離營地還有半天路程的時候,宋子敬一匹快馬帶著數名手下來接我們。我這幾日實在太累,回了家來不及吃雲香做的飯菜,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次日近中午,餓醒了,饑腸轆轆,眼放綠光,到處找東西吃。

    雲香正在熬湯,看到我醒來了,高興地跑過來摟住我。

    “姐,你這一行可嚇死我了。好在你沒事!”

    我摸摸她的頭,“有吃的嗎?餓死了。你在炖什麼那麼香?”

    “給王爺燉的當歸雞湯……哦對了!王爺已經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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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5:38
第四十五章  一輩子的路

    蕭暄殿下已經醒了過來,不但醒了過來,而且還精神矍鑠紅光滿面地在罵人。

    我端著雞湯探出半個頭,只聽蕭王爺雷霆萬鈞的咆哮著︰“你們怎麼搞的!怎麼會把人弄丟!你們知不知道這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人勸到。你們當我胸口這個窟窿是我自己撞來的?”

    莫不是青娘出了事?

    我忍不住咳了咳。里面一下沒了聲音。過了半晌,蕭暄悶悶不樂地說了一聲︰“都退下吧。”

    眾人如獲大赦,臨走不忘贈我一記感謝。

    我進了屋。蕭王爺斜靠在榻上,臉色還不錯,嘴巴沒什麼血色,人瘦了,卻很精神,兩眼炯炯有祥,火花四射。我忽然挺佩服自己的醫術的,兩天前還不能自理的家伙,現在就可以禍害人間了。

    “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我把雞湯擱下,“好不容易揀回一條命,不知道好好修養。”

    蕭暄一聽我提就來氣,“你去問問外面的家伙,都干什麼吃的?眾人眼皮底下,就讓那青娘被劫走了!”

    我錯愕,“青娘被劫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半夜里。”

    “趙家人干的?”

    “不然還有誰?”蕭暄翻白眼。

    “他們會對她怎麼樣?”我很擔憂。

    “該不會殺她。”蕭暄皺著眉頭,捂著胸口。

    我急忙沖過去,“怎麼了?疼?裂了?讓我看看。”

    好在傷口沒裂。張秋陽的傷藥真是聖品,才幾日,傷口就結得很好了。

    我松口氣,幫他攏好衣服。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暴跳如雷都沒用,還是好好養傷吧。別因為毒解了就掉以輕心……”

    蕭暄握住我的手,向他拉去。我嘆了一聲,順著坐在他身邊。

    他笑,伸手摸我的臉,“你臉色也不好。”

    “自己沒吃飯就來伺候你,當然也不好。”

    “嚇著你了?”

    我回想當初,這家伙被一下刺個對穿,面無人色倒我懷里。嚇?那都還是輕的?我差點魂飛魄散。

    “毒已經解了?”蕭暄問。

    我掃他一眼,“你不信任我?”

    “當然不是!”蕭暄笑,“只是早知道這麼容易,當初就別配什麼藥了。”

    我聽著心里就來火,不假思索就給了他一記暴栗!

    “藥!要不是我煉好了藥,你現在都已經入棺材了!”

    “你藥煉好了?什麼時候?”蕭暄捂著腦袋問。

    我愛理不理的,“就出門前。不過要放一放才能用。我就帶在身上,這麼巧你就毒發了,簡直計算過時間似的。”

    蕭暄歪著頭想了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自然高高興興,“這事終于結了!”

    我苦笑。這家伙沒人在時怎麼總跟個孩子似的。

    我說︰“你也別折騰了。躺下休息吧。你這傷要養半個月呢。”

    蕭暄眉頭一皺,“那不行。後天拔營,雷打不動。”

    “我不管。”我板著臉說,“拔營可以,你坐馬車走。”

    “堂堂一軍之帥,坐著馬車領軍?”蕭暄簡直像遭受奇恥大辱。

    我問︰“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面子!”

    我氣絕。

    蕭暄立刻拉著我的手搖啊搖地,學我撒嬌的樣子。

    我渾身冒雞皮疙瘩,“少來這招!對穿!氣胸!你知道什麼是穿螞蚱嗎?”

    “沒那麼誇張啦。”蕭暄冥頑不靈,“出城其實就是一過程。出了城我立刻就換馬車,你同我一車,就近監視我。如何?”

    我知道勸他不住。他的面子不僅僅是蕭暄這個人的面子,是整個燕軍的面子。

    我低頭悶悶說︰“我給你配藥……”

    蕭暄握住我的手親了一下,抓緊,“別這樣!難關都已經度過了。不過話說回來啊,慧空這老禿驢算命沒以前準了啊。明明說是你有難,為什麼最後遭血光之災的卻是我呢……”

    蕭王爺還在思索著,他手下已經來報︰“王爺,朱山王來信了。”

    朱山王,就是我們幫他找老婆,急著想討好的張偉文先生。

    張偉文先生在來信里跳腳抓頭地追問青娘的下落。

    蕭暄嘿嘿笑,“就回信告訴他,說他心上人本來被我們接過來,又被趙家人給擄走了。”

    “慢!”我叫,“他會相信嗎?軍營里擄走一個大活人呢!”

    “咱們營里鬧奸細也不是頭一天了。”蕭暄不在乎,“他愛信不信。他也不是傻子。哪有把功勞給別人送的白癡。”

    “青娘在趙家人手里,這不就可以脅迫張偉文了嗎?”

    “你都知道用脅迫這個詞,朱山王難道會情願合作?相比之下,我們就顯得純良多了。”蕭王爺很得意,儼然已經忘了剛才是誰在臉紅脖子粗地破口大罵。

    我訕笑,“純良?那當初干嗎那麼急著又去找人家青娘?”

    “該做的總得做到。找她,可以是為了要挾張偉文,也可以是為了讓他們一家團圓啊!”

    我仔細端詳蕭暄,搖頭。

    “怎麼了?”蕭王爺不悅。

    我說︰“怎麼看都不像慈善家。人家張偉文又不是傻子。”

    蕭暄奸滑地笑,“從古自今,都是先政客再慈善家。沒權沒勢,沒這個資本啊。”

    我沒心情和他斗嘴,“把雞湯喝了吧。”

    蕭暄苦著臉,“才喝了一肚子藥,現在還是滿的。”

    我漫不經心地說︰“都是水,解個手就沒了……”突然想到這家伙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動手幫他解決生理問題一事,臉瞬間紅成了茄子。

    蕭暄瞅著我笑。他應該不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八成以為我是因為解手兩個字而不好意思。

    “喝湯吧。”我沒理他,把碗端過去。

    “喂我。”蕭暄歪著嘴。

    我瞪他。蕭暄立刻捂著胸做愁眉苦臉像。

    “傷口疼,動手就牽著疼。”

    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撒嬌,我很想揍他,又怕真的弄疼他。

    “真該讓你手下將士進來看看你這樣子。”

    “這有什麼?閨房之樂,個人私事,他們管不著。”蕭暄滿不在乎,“唉,你到底喂不喂啊?”

    我沉著臉把湯勺遞到他嘴邊。他低頭喝湯,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我。全是桃花在發光。我氣,可是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結果手一抖,湯撒到衣服上。

    “看!都是你鬧的!”我給他擦,再仔細看了看傷口。軍醫已經給他換了藥,包扎得也很好。只是到底傷得重,短短幾日人瘦了一大圈,骨頭都明顯了很多。

    “怎麼了?”蕭暄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嘴湊到了我的耳邊,噴著熱氣,“看你相公我的身材看呆了?不要緊,隨便摸……咦?”

    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哎呀!這怎麼了?”蕭暄手忙腳亂給我擦眼淚,結果越擦我越流得凶。他六神無主實在沒辦法,干脆一把將我抱住,一手擱在我腦後把我往他懷里按,一手在我後背笨拙地拍著。

    “哭什麼哭啊?我中劍時怎麼沒見你掉眼淚!別哭了!我這不是什麼事都沒了。他也在好,毒也解了!”

    他真是瘦了好多,我一靠他懷里,就感覺得更清楚。心里這麼一想,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之前看他中劍受傷生死一線時的恐懼焦慮這才徹底爆發出來,控制不住,猶如黃河泛濫。

    蕭暄仰天長嘆︰“冤家!你是我的冤家!”

    我忍無可忍,終于動手拎起他一塊皮肉,順時針旋轉一百八十度。

    蕭暄一聲慘叫,嚇壞了門外的小兵,連聲問王爺你怎麼了?

    我張口要叫,蕭暄急忙把我嘴巴捂住,對外面喊︰“沒事兒,給貓咬了。”

    我立刻在他手上印了兩排牙齒印。蕭王爺這次忍著沒叫,只輕哼了一聲,一把摟緊我的腰。

    靠那麼近,我自然而然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不會吧,胸前的洞還沒合上呢。

    我瞪他,他奸滑地笑。我使勁掙扎,他倒順著就放開我了。

    我紅著臉拉了拉衣服。

    蕭暄本來一臉色狼樣地瞅著我,可是看著看著,目光漸漸柔和,漸漸正常。

    他淡淡地笑,說︰“小華。”

    “干嗎?”我重新盛雞湯。

    他說︰“願意嫁給我嗎?”

    我手一抖,碗又打翻了,湯水淌了我一手——

    蕭暄立刻扯來帕子給我擦,邊問我疼不疼。其實湯都溫了,哪里燙,可是我還是不住點頭,一個勁地點頭。

    他問我願意嫁給她不。

    一個英俊多金溫柔深情出身高貴有追求有抱負目前又單身的男青年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我抬頭望蒼天,佛祖終于顯靈了?

    “小華?”蕭暄看我的眼神八成以為我給嚇傻了。

    我沖他笑,他也心驚膽戰地回我一個笑。

    我說︰“不願意。”

    “啥?”蕭暄慘叫。

    門外的小兵又在嚷嚷︰“王爺你怎麼了?”

    “又給貓咬了!”我代他家王爺回答。

    蕭暄拉過我面對著他,很嚴肅,很認真,問︰“為什麼不願意?”

    “不願意就不願意。”我聞了聞手,果真一股雞味。

    “總有個理由!”蕭暄顯然是不死心的。

    “為什麼一定得有個理由。不想結婚就不嫁你咯。”我也很無語,畢竟真正的理由,不好同他開口啊。

    古代人定情就等于訂婚,那是他們。對于我來說,目前也就是和蕭暄在戀愛。戀愛一年了(居然這麼久了啊!),雖然感情不錯,可是也還沒到結婚的地步吧。他娶過老婆倒好,我是完完全全沒有半點為人妻子的心理準備啊!要我以後主持家務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我會立刻患抑郁癥的。

    哦老天!我扶額頭,越想越冒汗。所謂婚姻恐懼癥正是如此。

    蕭暄還在抓著我問十萬個為什麼。

    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你干嗎跟了你天南海北地跑來跑去?

    擔心謝太傅反對?

    這世上還有人能管得住我?

    擔心我戰敗會被連累?

    放心我看你要敗了我會先逃跑的。

    因為是填房嗎?

    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蕭暄很郁悶,無數女人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他都不要。如今鼓足勇氣來求婚,我卻對他說NO。以他的思維方式,他的確想不通我為什麼不樂意嫁他。

    我一個頭兩個大,這個道理該怎麼跟他說?

    我肯定一點︰“我喜歡你。”

    “那為什麼不願意嫁我?”蕭暄那表情簡直像我借了他家的豆腐還的卻是沙子。

    我斟字酌句地,很怕傷害了他脆弱幼小的心靈,“我是覺得,現在結婚,還太早了點。我畢竟還小。”

    “你就快十七了。”蕭暄說,“大齊這年紀的女孩子正是嫁人的好時光。”

    我無奈啊,“咱們可不可以不說這人?”

    蕭暄閉上嘴,微微皺眉,沒有很生氣,但是也沒有放松下來。他不甘心,不過他尊重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一時間氣氛有點低落,我趕緊招呼小兵上飯。

    陪蕭暄吃完了飯,又給他換好藥。藥力發作,他有點昏昏欲睡。

    我給他蓋上被子,摸了摸他鬢邊的頭發,輕嘆一聲,打算離去。

    手卻被抓住。

    蕭暄低聲說︰“我會等你點頭的。”

    我眼楮一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夜,我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極好,我躺在床上怔怔望著樹梢的葉子披上一層白霜,心里五味雜陳。

    不知不覺,我來這個世界,已經兩年了。時光飛逝,過去都已像前世,我時常忘了自己是誰。最開始總想著有朝一日會回到原來的生活里,始終不肯對身邊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會在這里終老。于是也是一定要結婚嫁人,生兒育女,組建家庭,努力和一個人白頭到老。

    恣意逍遙的生活充滿了誘惑  力,我沉迷不可自拔,但是也終將有走出去的一天。蕭暄今天的求婚無疑是在給我敲響一面警鐘。

    我喜歡他,甚至比喜歡還要喜歡,我是愛他的。

    可是嫁給他,不僅僅只是嫁給一個男人而已。而是要頂著燕王妃的頭餃生活。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豈非……

    我簡直不敢往下想,懊惱地鑽進被子里。

    失眠,結果第二天掛著兩個黑眼袋出門,踫著雲香,她也兩個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麼了,妹子?”我問。

    雲香細聲細氣地說︰“宋先生去見朱山王了。”

    喲?

    “青娘不是都給劫走了嗎?”

    “先生說,反正青娘會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爺有把握朱山王買我們的好,所以先去談判了。”

    蕭暄也是這麼說的。

    政治和戰爭,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過完該多好。

    我沖她壞笑,“舍不得你家先生吧?”

    雲香紅著臉。

    我同她一起坐下來吃早飯,“你現在同他到底怎麼樣了?”

    雲香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沒怎麼樣。”

    “總有個程度啊。拉你手了嗎?”

    雲香低頭不說話。

    我大膽問︰“親過你了嗎?”

    雲香脖子都紅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蝦子。

    我敲著碗笑,“真拿你沒辦法!你有心也要讓他知道。你為他努力讀書寫字,他都知道嗎?”

    雲香微弱地叫了一聲姐。

    我說︰“你別老這樣。他溫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進展。”

    雲香別過頭,小聲說︰“我……我配不上他。”

    “這什麼話?”我不高興了,“你哪里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讓他開心,讓他輕松快樂,脾氣性情合得來,相互扶持可以輕松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見鬼的門第那一套,投胎是運氣,哪有人人好運的。”

    雲香抬起頭,兩眼感激,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放下筷子,溫和地說︰“你和宋先生的事,我是第三人,不想也沒資格在旁邊瞎指揮。是進是退,全看你自己。不過,你也別吊死在一棵樹上,有時候也不妨放眼看看周圍。軍隊里好小伙子那麼多,我知道的對你有意思的就好幾個。比如說小鄭……”

    “姐別說了!”雲香惱羞成怒了,“我不喜歡他。”

    “唉,別這樣。”我笑笑,“小鄭原先那是不懂事嘛。他後來不是改正了嗎?你看看他這半年來的表現,可圈可點。對你也是噓寒問暖花盡了心思,你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一個,他還照樣一門心思對你。”

    雲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他對我好。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配……”

    “我不愛聽你說這話!”我板起了臉,“你一個清清白白溫柔賢惠勤勞善良的女孩子,要不是小鄭後期表現得好,我才舍不得你配他呢。別老這麼自卑!是我妹妹就得挺起胸膛做人!”

    雲香抽了抽鼻子,眼看幾乎要哭出來。我沒奈何,只好轉移了話題。

    女大不中留啊,說幾句都說不得了。

    吃完飯去藥房,還聽到雲香小聲對自己說︰“不配就是不配。”

    兩日後,燕軍拔營。

    馬太守含淚相送。

    他差一點就做成了蕭暄的便宜老丈人,如今想必是心情復雜。聽說馬小姐後來和李將軍的佷子小李將軍說成了親,戰爭結束就回來成親。那小李將軍高大英武儀表不凡,是個少年英雄,馬小姐也算有了個好歸宿,馬太守也就沒同蕭暄撕破臉。

    蕭暄面龐消瘦,卻神采飛揚精神熠熠,英姿勃發地騎著玄麟率領千軍萬馬朝東北而去。大地在顫抖,趙黨在頭痛。

    等出了地界,蕭暄乖乖上了馬車。我立刻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扒他的衣服。

    蕭暄半躺著讓我扒,嘴里還賤賤地說︰“娘子不要心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一針刺在他穴    道,他慘叫連連悔不當初。

    傷口沒裂,但是有點發炎。我又把一大堆藥丸子塞進他的嘴里。

    蕭暄抱怨︰“吃完藥都吃不下飯了!”

    我狠狠道︰“你死了就更不用吃飯了。”

    蕭王爺乖乖吃藥。

    我憋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問︰“下一場仗,什麼時候打?”

    蕭暄凝視我片刻,握住我的手,“你擔心我這身子上不了戰場?”

    我沒說話。

    他低頭笑,將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也是。我總是讓你擔心受怕,總是讓你等待。難怪你不肯嫁給我。”

    “怎麼又扯到這事上去了?”

    蕭暄繼續說自己的,“我總說照顧你,其實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幫助我。跟著我,你腥風血雨里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怕。我的承諾,簡直就像放屁。”

    我想了想說︰“本來不覺得,這才發現我真是東齊勞動婦女的楷模。”

    蕭暄做悲苦狀,“看看看,我虧欠你太多了。”

    我挪過去靠著他,“我不想討論什麼虧什麼賺。同你在一起開心就夠了。人生在世,千金難買一笑。還有,同樣幾十年時間,哭著過自然不如笑著過。我想得開的很,一點也不覺得你混蛋。”

    “你看,我沮喪的時候,你總能安慰我。”蕭暄的頭搭在我肩上,“我算個什麼?梟雄?你不跟我的好,連累你。”

    “別說了。都是氣話。”我伸手捂他嘴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齒間輕輕咬,那細微的癢痛讓我渾身一個哆嗦。

    蕭暄抬頭,深遂的眼楮望著我,帶著勾引人的笑。

    他說︰“來,親親我。”

    我陰險地笑,“什麼?”

    蕭暄委屈,“不親就算了。”

    我哧地一笑,還是低下了頭去。

    秋日清爽的微風從車窗外刮進來,蕭暄的發絲拂在我臉上,癢癢的,我忍不住笑。他整個人都倒在我懷里,我便摟住他,就像摟著一個大熊玩具,一下捏捏他的鼻子,一下摸摸他的臉,給他頭發編辮子。他很老實很乖地由著我欺負。

    車輕輕搖晃,細碎陽光照耀著窗下的毯子。外面馬蹄聲和鳥兒的鳴叫聲動聽得就像一首歌。我和蕭暄依偎在車里,默默品味著這段難得溫情時光。我同我愛的男人擁抱在一起,時不時交換一個輕吻。我們隨著馬車一搖一晃,只希望這樣的路可以沒有盡頭。

    後來我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都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不論生活怎麼變遷,不論距離變得多遠,我都記得那人隔著衣服傳遞來的體溫,也都記得他附在耳邊對我說的話。

    他說︰“小華,我們就這樣,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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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5:57
第四十六章  愛情有考驗

    六天之後,我們在經歷了兩次有驚無險的小刺殺後(當然是沖著蕭暄來的),終于到達了延平城。蕭暄率領的北軍順利同由東南沿海回到內地來的東軍順利會師,而我也見到了聲名鼎赫的東軍統帥陸懷民。

    陸懷民本是北方人,少年南下參軍,追隨當時的東軍統帥張百川,在東南海上風里來浪里去,幾十年來打了大大小小幾百場仗,是位實戰經驗豐富,鐵骨錚錚的國寶級元帥。

    陸懷民年近半百,面若冠玉,唇若丹朱,斜眉入鬢,目光如炬,身材魁梧,渾身上下透著傲骨英風。他又力拔山河氣蓋世,又足智多謀,用兵有道,既能陸戰,又擅水戰。自他替下張百川後,率領百萬雄師掃蕩東南大陸沿海一帶,將山林土匪海盜倭寇盡數追緝清掃,保了半邊天下太平安寧。他自己也成就了震世威名。

    接風宴席,我作為蕭暄的一個小但是不可或缺的幕僚佔據了偏遠角落的一席之地。雙方介紹主要幕僚時,因為全場就我一個女官,陸元帥自然多看了我幾眼。陸帥這等在腥風血雨里,廟堂江湖中數十年拼殺過來的人物,私覺得遠比蕭暄更有震懾力多了。那簡單幾眼就教我覺得背上扛了巨石,直不起腰來。

    蕭暄雖然身份比他高,但是對他態度極其尊敬,酒盡兩杯,就已自稱晚輩,並且極委婉含蓄地將陸帥的功績一通歌頌贊美。我還頭一次發現蕭暄竟然如此能將虛偽惡心的官樣文章說得這麼聲情並茂誠摯動人貼切溫和找不出一絲不妥的地方來。若不是宋子敬外出辦事未歸,我真要懷疑是他寫的發言稿。

    陸懷民這樣的軍人本身做派強硬,又兼基層出身,心里或多或少是瞧不起蕭暄這樣憑借出身佔據高位的年輕人。只是蕭暄那通馬屁拍得實在是太出色,陸帥原本還有幾分敷衍客套的臉也很快松懈下來,笑著敬酒回贊蕭暄如何年少有為義薄雲天等等。

    主賓見歡,吾等陪客大松一口氣,才可以放開手腳吃喝。

    蕭暄完全忘記了我之前告誡他的傷口還有點發炎酒要少喝的話,同陸帥兩人你來我往,很快兩大壇子就見了底。喝到興頭上,蕭暄親切地叫了陸帥一聲懷民兄,弄得我一時還以為在點我的名。

    陸懷民的年紀都可以做蕭暄的爹了,所以也借著借興笑著說,王爺啊,老夫愧受你這一個兄字,你可把我叫年輕了哦。

    蕭暄忙說怎麼會,陸元帥這看著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也就而立之年的人嘛。

    陸懷民其實很高興,不過還是謙虛到︰“王爺說笑,老夫都快半百了。此生戎馬倥傯,鮮有敗績,也算慰懷。唯一遺憾,就是長子早夭,而立之年得一小女,現已十九,卻是心高氣傲百般挑剔,到現在還沒有人家。“

    我才夾起來的肉丸子掉回了碗里。

    蕭暄的視線越過重重人海,投向我的方向。不過我沒看他。我看著碗里的肉丸排骨,還有一大堆美味可口的飯菜,卻突然沒了胃口。

    陸懷民可能真是喝高了,看不清蕭暄的臉色,繼續自賣自誇,說他那位芳名叫陸之穎的女兒可是詩書女紅刀槍棍法樣樣俱全,模樣標致性情爽朗。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我也可以說給蕭暄聽。

    他陸懷民以前聽令于蕭暄,那是因為蕭暄彼時還代表朝廷,陸懷民實際上聽的是朝廷的號令,他只有這一個選擇。如今世事變遷,蕭暄與當權趙黨分庭抗拒,趙黨在朝而蕭暄在野,陸懷民面前無數個選擇,聽不聽蕭暄的號令,就變成多選題中的一個選項了。

    要怎麼讓他死心塌地交出最終決策權?

    最最迅速便捷的,就是結親家。

    的確,兩人不論身份容貌還是資質,都十分般配。而且我賭一兩銀子,這陸懷民肯定早就把兩人八字都找權威高人算過了。

    蕭暄看我,我一臉無辜地看他。

    人家要嫁女兒給你,又不是給我,看我做什麼?

    早先喝下去的酒立刻變成醋。我低頭喝茶清口。

    聽到蕭暄呵呵笑,帶著濃厚醉意的聲音在說︰“陸帥真是舍得。小王功敗垂成都還沒定數,這就放心把千金嫁來,跟著我吃苦受怕。呵呵,陸帥有心,我還怕耽擱了陸小姐呢。”

    “王爺這什麼話?能嫁你為妻,可是小女的福分。”陸懷民口齒含糊估計不醉也在裝醉。

    兩個主人醉了,下面的賓客自然也非常識趣地跟著醉了。我本坐得偏,悄悄退了席。

    桐兒和雲香正在房里玩牌,見到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雲香消息一如既往地靈通,“姐,聽說陸元帥想把女兒嫁給王爺。”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說︰“王爺也不是頭一次被人說親了。”

    桐兒說︰“聽說那陸小姐文武雙全,十五歲起上門求親的人就踏破門檻了。”

    他們的確成功地激發了我微薄的危機感,但是我雖然心里五味雜陳,卻缺乏動力。

    我並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人生中很多時候都不得不跟隨大環境,做個隨波逐流的泡沫。只要蕭暄一天是個封疆裂土之士,我們和他之間就橫著很多很多無法逾越的鴻溝。畢竟一個政治家,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要付出許多其他的東西的。

    我喝了口茶,轉移了話題︰“藥的事有消息了嗎?”

    桐兒搖頭︰“老樣子,派出去的人還沒回話。”

    雲香問︰“王爺的毒不是都已經解了嗎?怎麼還要研制解藥呢?”

    我說︰“他毒解了,可是我的課題卻還沒鑽研完,這解藥一日不研制出來,我心里不安。

    雲香嘟囔︰“姐,你也別老把心思放在醫藥上了。王爺都快給別人搶走了。”

    桐兒也發牢騷,“就是!我們小姐吃虧,沒有一個門第顯赫的娘家。其實根本不見得比陸小姐差。”

    娘家,謝太傅家,夠顯赫了。可是這譜能擺出來嗎?還讓不讓謝家人活命了?

    我嘆氣,不打算再討論這個問題。

    我親手熬好了藥,算著蕭暄差不多從席上退下來了,給他送過去。

    越風說︰“王爺還沒睡,正和幾位大人在說事。”

    “陸元帥在嗎?”

    “陸元帥已經回去了。”

    我端著藥走進去,還沒進里屋,就聽到劉大人的一句話。

    “王爺,陸元帥今日的提議,還望王爺慎重思量啊。”

    我站住。

    蕭暄很清醒的聲音響起︰“這事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還不打算娶親。”

    “王爺,”王大人說,“此事,可由不得王爺想或不想。陸懷民雖然表面示好,認了虎符,可是到底百萬東軍現在只聽他一個號令。王爺若謀大業,就不得不借助于陸懷民!現在陸懷民有意結好,又不圖裂土封王,只願結為親家。這姻親正是最穩妥牢固的關系,王爺又可親掌百萬雄師,何樂而不為呢?”

    蕭暄有點煩躁,“我並未打算拿婚姻做交換。”

    “王爺此言差矣。”李將軍居然也在,“王爺不是娶鄭王妃在先了嗎?王爺同王妃伉儷情深,夫妻恩愛,若非王妃壽不永年,那樁婚事也是幸福美滿旁人羨慕的。這陸小姐,子敬兄以前就打探過,陸懷民沒有給自己女兒貼金,確實是一位文武雙全的佳人。王爺娶了她,添香,夫唱婦隨,又可成就一段佳話。”

    李將軍居然還是鴛鴦蝴蝶派的。

    蕭暄長笑兩聲,“道理都不用說了,我心里清楚。陸小姐嫁妝就是百萬大軍。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男子為了嫁妝而娶老婆,卻又能本末倒置得如此理直氣壯。”

    劉大人說︰“王爺的心思我們都明白。您若舍不得敏姑娘,回頭再納她做側室便是……”

     啷一聲茶杯砸碎的聲音斷了劉大人的話。里面一時間悄無聲息——
    我屏住呼吸。

    良久,蕭暄疲憊的聲音傳來︰“今天就到這吧,各位也辛苦了,早早休息去吧。”

    “明日還有閱軍,王爺也早些休息了吧。”李將軍很識趣地告辭。

    那劉大人還不識相︰“王爺,那這事……”

    “明日再說。”蕭暄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幾位大人紛紛行禮告退。我站在屏風後,等他們都走盡了,才端著已經涼了的藥走了進去。

    蕭暄散著頭發,敞著衣服,露出雪白的里衣和一點精壯的前胸。雖然景色迷人,我卻沒心思欣賞。

    “我把藥端來了。”我說,“喝了吧,傷還有點發炎呢。”

    蕭暄深深注視著我,我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

    蕭暄輕聲說︰“我該怎麼辦?”

    我裝傻︰“吃藥啊,難道還要我喂?”

    蕭暄眼冒火光,粗魯地端過藥一飲而盡,將碗重重擱在桌子上。

    我干站了一會兒,他沒有要說話的樣子,我撇了撇嘴說︰“那我走了。”

    剛轉過身去,突然一股巨大    的力量抓住我,把我拽了回去。我跌進他的懷里,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就走?你就什麼都不說?”蕭暄抓著我的手,我被他抓得很疼。

    “說……說什麼?”我把手掙脫出來,“我說好說歹,有用嗎?”

    蕭暄扣住我的肩,將我整個人轉過去面對他。他漆黑深遂的眼楮盯住我的眼楮。

    “同我說心里話,小華。告訴我你是怎麼樣的?不要考慮其他,只說你最直接的想法。”

    我苦笑,伸手摸上他俊美的臉,“我想,我想你要不是蕭暄該多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我們能快樂。”

    “那就嫁給我。”蕭暄手上力氣加大,急切地說,“嫁給我,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就能快樂了。”

    我笑到沒力氣笑,他這話說得,好像炒一盤菜,放點油放點鹽,起鍋就能吃了這麼簡單。

    鼻子突然有點酸,這個男人,在外運籌帷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世故老練,可是在內心的這個小小角落里,還單純天真得像個孩子。

    “你凡事深思熟慮,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卻想得那麼淺?”還是你不肯往深處想呢?

    “小華……”

    “你苦惱什麼?”我問,“你只是苦惱我做不了你的正室?”

    蕭暄的臉上浮現錯愕之色。

    “阿暄,”我說,“我只是不肯嫁你,就已經讓你這麼苦惱。我若是說我不願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那你又更該怎麼辦?”

    我說著說著,倒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

    蕭暄臉上的驚愕漸漸轉為慍怒,一把抓住我。

    “你……”

    我側著頭等他說。

    可是蕭暄張著嘴,半天吐不出接下來的話。

    他不說,我說。這些話,當初馬太守事件時就存在我肚子里了,說出來太現實太傷感情,我本來想留著以後逼不得已的時候再說的,之前有多少快樂日子就過多少,別辜負好時光,別提前給自己找不自在。可是老天不同意我這麼逍遙,硬是要把矛盾提前放在我們面前,逼著我們兩個開誠布公洽談溝通,把好好的感情切割來分析清楚,弄得兩手血淋淋。

    我表明立場︰“我是不會同別人分享你。可是我也希望你快樂。”

    問題全部丟給他,我卑鄙。他接受了陸小姐,我肯定和他翻臉,他當然不會快樂;可是如果他拒絕了陸家,兵權到不了手,千秋功業潰于一朝,他肯定也不會快樂。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但是愛人呢?

    “你愛我嗎?”

    問爛了的問題,不過我提問的態度非常嚴肅認真,讓人不覺得多肉麻。

    蕭暄也嚴肅認真地回答︰“愛。”

    我把手一攤,“瞧,真麻煩。你要是不愛,你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蕭暄兩手青筋暴露    ,受不了我在這麼嚴肅的時刻都要耍嘴皮子。

    可是不能這樣怎麼辦?我怕我不貧嘴,會立刻哭出來。

    我不肯要他娶那什麼陸小姐或是任何一個其他女人,但我也不忍見他同陸家決裂功虧一簣。如果我更偉大一點,情操再高尚一點,我就該什麼話都不說然後悄悄離去,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可是我這個向來比較卑鄙,自己難過也不讓別人太好過,有包袱大家一起背,有麻煩兩人共同解決。所以才有今天這秉燭夜話說傷心的一幕。

    蕭暄一臉痛楚,那是我親手劃的一刀。

    良久,他才說︰“我明白了。”

    一字千金,夜已涼如水。

    我回到自己屋子里,疲憊得就像剛下來一場馬拉松,倒在床上眼皮都張不開。

    雲香和桐兒等著八卦,都守在我房間里不肯走,這下見我這模樣,立刻噤聲,悄悄出去了。

    我眨了眨眼。先前宴會上絲竹悅耳酒菜飄香,月夜迷人秋風送爽,轉眼房間里光線昏暗氣氛沉悶。似乎所有甜蜜的故事才剛開始,就有一種舊歡如夢的凋零惆悵。

    我躺著,仔細感覺著胸腔里心髒的跳動,每跳一下,就痛一下。只要還活著,就要一直痛下去。

    茱麗葉站在陽台上愁苦地感慨,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是羅密歐?

    我以前一直嫌這台詞惡心,但那只能說明我的認識還沒有到達一定的境界。經典自有它被評為經典的理由。比如我現在,只覺得這句話便可概括我所有的感想。

    蕭暄,愛上你很容易,得到你卻太難。

    夜風吹進來,我臉上一片冰涼。一摸,果真全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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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6:17
第四十七章  情敵來襲時

    天亮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地醒了過來。

    若真的可以,我多想長睡不醒,腦袋埋在沙子里,逃避一切問題。我想蕭暄在這點上肯定與我心有戚戚焉。

    雲香和桐兒沒有我的憂愁,一是因為今天有場面恢宏氣勢干雲的百萬雄師大閱軍,二是宋子敬終于回來了。

    這麼多事堆在一起,恐怖陸懷民也忙得沒時間逼婚,蕭暄可以偷得幾日閑了。

    桐兒她們見我沒有精神,硬是拉著我去城牆上看閱軍。

    滾滾沙場,艷陽高照,天高地闊,曠野風長。東齊男兒血氣方剛,鎧精劍銳,豪邁勇猛,氣吞山河。

    這是我第二次看閱軍,也是第二次看到蕭暄烏甲紅袍,高頭大馬,背後飄揚著鮮艷帥旗,將他襯托得豐神俊秀,氣宇軒昂。碧血黃沙連陌天,旌旗卷塵煙,英雄男兒豪氣萬丈。

    我一夜沒睡好,風一吹就頭痛,想必蕭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頭盔遮住了他的黑眼圈,人前他依舊威風凜凜挺拔于馬上,而我則不得不躲在角落里避免被熟人問話。

    就這麼一躲,聽到幾個女人在八卦。

    “聽說燕王要娶陸家小姐了?”

    “是嗎?這事不是沒定?”

    “王爺又不是傻子,這多好的買賣啊!”

    我笑,誰都知道這是樁好買賣。蕭暄賣身陸家,換取問鼎天下的籌碼。黨內劉秀對陰麗華多好,還不是照樣娶了郭聖通。

    當然,蕭暄不娶陸穎之因為未必就贏不了這場仗,不過多花十幾二十幾年罷了。到時候英雄見白頭,換成他的兒子繼續打江山。而且他的兒子未必是我的兒子,我才舍不得讓自家孩子刀槍里討生活呢。

    我望著城下密集如雲的士兵,兵器鎧甲折射陽光發出鱗片一般的白光來,那骨子雄發之勁直逼雲霄。我和他的兒女之情在這面前顯得那麼渺小而脆弱。

    我曾同蕭暄說,你要不爭這天下,就偏安在西遙城,也活不過十年。我那個時候不想蕭暄死,現在更是不想。

    “可是我聽說……”我聽到那個女人提到了我的名字。

    她的同伴在笑,“得了,若是喜歡,早就收了,怎麼會這麼不清不楚地拖著。不過一個江湖女子,哪里比得上陸家小姐?”

    “說的也是。啊,那可不正是陸家小姐?”

    我一聽,隨著眾人目光望過去。

    遠處沙場上,一個雪白的身影。依稀只見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女,白衣勝雪,騎著棗紅大馬來到陸懷民跟前,然後輕盈矯健地翻身下馬行禮。

    “果真是陸小姐呢。”

    “到底是簪瓔世家的豪門閨秀。說是她還訓練了一支女兒軍。”

    “哦?女人也打仗?”

    “好像是負責後勤運輸什麼的。總之是巾幗不讓須眉呢!”

    “王爺可是好福氣。”

    我轉過身去,悄悄離開了人群。

    雲香連影子都不見了,八成去找宋子敬去了。女大真是不中留,宋子敬沖她溫柔笑笑,她的魂就沒有了。鳴玉公子固然好,滿腹珠璣儒雅英俊風度翩翩,可宋子敬清高得猶如天邊一朵雲,從來不肯為誰停留下來,那麼的不切實際,我看她注定了要傷心的。

    自己的小院子很靜,我適應了剛才熱鬧的耳朵里還余留著一片轟隆聲,在大腦里不停回想。上帝造人時偷工減料,沒有給耳朵安上一個開關,于是人類憑空多出來許多煩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面臨把握不住的愛情的女子都會有這樣的感受,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和悲哀在心里醞釀,再由心髒通過血液把這感受輸送到身體每個角落里。

    “小華。”宋子敬的聲音。

    他怎麼來了?

    “你一個人?”宋子敬走進來,風塵僕僕。

    我笑了一下,“外面太鬧了。你這一路順利嗎?”

    “挺好的。”宋子敬說,“青娘已經回到了朱山王身邊。”

    “那真好。”我誠心道。有情人終成成眷屬,真好。人家朱山王也是明言了只願意要她一個的。

    宋子敬背著手走過來,看了我半晌,說︰“我有點擔心你。”

    我噗嗤笑,很勉強,很苦澀。

    “擔心我什麼?我有吃有喝有工作的。”

    宋子敬搖了搖頭,“小華,王爺他,是做大事的人。”

    我冷笑,“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握而制宇內,執撲敲而鞭笞天下,多娶幾個老婆,根本不在話下。我的苦惱本來就應該只是我的,他都是被我拖累的。”

    宋子敬說︰“你別說氣話,我也不是來教育你的。男女之事,沒有對錯,只講情願。你不情願,誰都不能把你怎麼樣。”

    “那你來找我,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我自己都不知道。”宋子敬苦笑,“只是,我會支持王爺同意這門婚事。”

    我冷眼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怨懟,幾分薄涼。他是來找我表態的。

    宋子敬是個完美的下屬和助手,他自然會選上司朝著最正確有利的方向走。政治和戰爭是容不下半點情長的。

    我別過頭,看著檐下一盆開到極至就要凋身的菊花,脈脈無語。

    宋子敬說︰“王爺也是人,他終會有頂不住的一天,那個時候,即使不是陸小姐,也會是張小姐,王小姐,名門閨秀多的是。他為了權衡各種不同的利益,就需要握住那些送上來的籌碼。小華,到時候,你就是謝小姐,代表了謝家,和那些女子一樣,被放在天平上衡量比較。那時候你們的感情還會單純如初嗎?也許,他一生只愛你一人,但是,他沒有辦法只娶你一人。”

    我突然有點恨宋子敬,他做得比我還絕,把什麼都從我的角度講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不需要別人說給我聽,我心里比誰都清楚,可是我不想聽到別人說。

    宋子敬走過來,“小華,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他悄無聲息地走了。我跌坐在榻上,把臉埋進手里。

    之後一連十多天,我都沒有見到蕭暄。越風每日來我這里取藥,跟我說,王爺忙。

    我漫不經心,只顧做自己的事,漸漸的,越風也不同我解釋了。

    為東軍士兵檢查身體一事,也讓我忙得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

    蕭暄即將娶陸穎之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同蕭暄的關系,雖然低調,但是有心人還是看得出端倪,這下就跑到我這里來看熱鬧。

    不過我可不是柔弱無依任人欺凌之輩,拿我當笑話看,那就得付出看笑話的代價。于是免費贈予腹瀉生痘長斑禿頂皮膚騷癢等各種藥粉,讓他們充分享受到謝家藥房一日游的樂趣。最後也順便給那位提議讓我做側室的劉大人下了一點通氣散,讓他跑了一宿的廁所。

    真是的,我長得很像小老婆嗎?

    幾番下來,雖然把人全得罪光,但是耳根徹底清靜了,多日來積壓的抑郁之氣也得以發洩出去。

    秋天已經很涼,可是我從軍營體檢隊伍里奮斗了一天回來,還是滿身是汗,一臉風塵,狼狽不堪。

    剛回到醫署,就見手下一干副手干事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嘩啦一下把我圍住。

    我嚇一跳,“出什麼事了?”

    我的得力助手海棠拉著我說︰“你不在的時候,有人上門來了。”

    居然還有不怕死的敢上門來撒野?

    海棠說︰“是陸小姐,她說要來看看,到處走,甚至還要進你的藥房,我們可是攔都攔不住……”

    我臉色一變。

    我的藥房,非請勿入,這是明文規定。即使是蕭暄本人都嚴格遵守,我不同意他就得在門外站著。這陸穎之哪里來的潑天的膽子?

    一個助手冷哼道︰“怕是故意這麼干的!”

    我派開眾人,先去把那位陸小姐請出我的藥房才是。

    眾人簇擁著我來到藥房前,只見門外站著兩個親兵,見到這陣勢,直覺就摸上腰間的配劍。

    我沒好氣,醫署女人多,看熱鬧是天分,趕都趕不走,有什麼辦法?

    我去推門,兩個士兵唰地把劍一拔,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是干嗎?進自己房子都不行了?

    海棠性子火爆,立刻大叫︰“你們要干嗎?闖了我們姑娘的藥房不說,還要殺人嗎?”

    這丫頭嗓門大,一通喊下來,兩個士兵尷尬地收回了劍。

    “姑娘言重了。”屋里傳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來,“我的士兵不認識敏姑娘,一時護主心切,才有所冒犯。我這就代他倆向敏姑娘賠個不是。”

    說著,門打開來,一位個子挑高衣裳華麗的年輕女孩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僕婦。

    我微仰著頭看過去。

    陸穎之是個美人。鵝蛋臉,肌膚白皙如羊脂凝玉,鼻梁挺直,秀眉帶著英氣,雙目明亮如星,紅唇豐滿鮮艷。她今天一身紅衣,烏黑頭發高束,插著一支碧玉簪,竟是男兒打扮。

    的確是個艷若桃李又英姿颯爽的美人。

    我笑了笑,“陸小姐。”

    “敏姑娘。”陸穎之笑得很親切。只是我感覺得到她目光里的失望與不屑。

    陸穎之說︰“我早就聽父親說姑娘您為軍士操勞的事,我一直想見你一面,好當面領略一下慈手醫聖的風範。”

    “慚愧。”我把一縷松散下來的頭發挽到耳朵後,“大倉促,沒有什麼準備,讓陸小姐見笑了。”

    “怎麼會?”陸穎之笑著說,“我剛才還看了姑娘的藥房,可真是琳瑯滿目無奇不有,姑娘真是好才學啊。說起來,我一直對醫學頗感興趣,姑娘可否考慮收我為徒呢?”

    我勞累了一天,又渴又餓,只等打發了她就好去洗澡吃飯,沒心思多羅嗦。

    “陸小姐說笑了。我徒有虛名,其實才疏學淺,沒什麼可教的。”

    陸穎之身後的老媽子立刻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才對她倆沒有好臉色。你就要搶我的男人了,我還對你賠笑臉,我還沒聖母到這地步。

    陸穎之尷尬地笑,打圓場︰“看來敏姑娘收徒弟很嚴格呢。”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沒心情應酬。

    “陸小姐,我不是不收徒弟,而是您身份太高,我收不起。還有,我這人有條小規矩,不歡迎外人隨意進出我的藥房。所以還請陸小姐移步。”

    陸穎之一愣,她身後的老媽子已經跳了出來。

    “放肆!有你這麼對我們小姐說話的嗎?我家小姐看得起你才來結交,你別自視甚高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許嬤嬤!”陸穎之輕喝一聲。下人這樣嚷嚷,她也很沒面子。

    我側過身去,恭敬地打算把陸穎之請走。

    她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敏姑娘,我以後注意。”

    “沒事。”沒以後了,最好再不見你。我這人小肚雞腸很記仇,即使你最終沒搶走我的男人,我也不會同你化干戈為玉帛。

    陸穎之走過我身邊,突然踩著一塊松磚,身子晃了晃,我順手扶了她一把。她客氣地道過謝,帶著家丁姍姍離去。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蕭王爺一襲蒼青色樸素衣衫,腰束銀灰雲紋帶,身材修長挺拔,如玉樹臨風。他不喜歡學時下年輕人把頭發垂下來,而是全都高束,用一根古樸的白玉簪插著。那還是我逛街時買來送他的,不值很多銀子,他卻常常戴著。

    如此濁世翩翩佳公子蒞臨寒舍,我正穿著里衣在剔牙。

    我倆對望,然後蕭暄轉身,我滾回屋里換衣服。

    忙了好一通,才把蕭王爺請進了屋。

    “我這晚上只有果汁和白開水。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蕭暄選擇喝橙子汁,“孫先生都仔細看過,說已經沒有大礙了。”

    “哦。”我也坐下。

    蕭暄喝了幾口果汁,說︰“今天陸穎之回去後就上吐下瀉。”

    我手一抖,水灑了一點出來。

    蕭暄低頭看著手里的杯子。

    我說︰“我才不屑干這事!”

    “當然不是你。”蕭暄說。

    “但是別人都以為是我!”我摔開杯子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走。

    蕭暄嘆氣︰“大夫看了,說是吃錯了東西。陸穎之身邊的傭人一口咬定自家小姐沒有吃東西,又說你踫過她。”

    我猛地轉過身來,冷笑道︰“我若能這麼厲害,早就下毒藥了!”

    “小華,”蕭暄站起來想拉我。

    “別踫我!”我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怎麼?你這就來興師問罪了?陸懷民要把我怎麼樣?打下監獄嚴刑拷打?啊?燕王爺?”

    蕭暄面色灰白,雙眼如寒潭一般,整個人散發著凜冽怒氣。

    “你不信我?”他低聲怒吼。

    我打了一個哆嗦。

    “你到底來做什麼?”我直著脖子叫回去,“陸懷民給你氣受了,你就來找我的茬兒?”

    “我說了我相信你沒做!”

    我冷笑,“你可真信任我?也許真是我干的呢?殺人要償命,不劃算,那我就讓她小病一下好了。”

    蕭暄嘴唇抿得沒有一絲血色,眼里一片無奈和痛楚。

    “你不會這麼做。”他堅定地說,“我了解你,你絕對不會去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我哼道,“她無辜,干嘛帶著悍婦闖我藥房?”

    蕭暄無奈道︰“這婚事是她爹的主意。她那也不過是不想和你把關系弄得太僵。”

    我一股怒火燒到頭頂,“這才幾天就開始為她說話了?她要不想嫁你,就該回家尋死覓活威脅她爹去,而不是假惺惺跑我這里來搖橄欖枝。告訴你,我是女人,女人心里想什麼,我比你清楚一萬倍!”

    蕭暄忽然笑了,“你這醋吃得好凶。”

    我卻怎麼都笑不起來,“沒用,蕭暄,你這抬已經沒用了。”

    以往有口角,不是他就是我,開個小玩笑退讓一步,頓時海闊天空。但是這次已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我同他的關系已經敲響了警鐘。

    柳小姐、馬小姐,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從來不放眼里,可是這陸穎之卻是勁敵。謙讓是中華民族的美德,但是是用來在公交車上給孕婦讓座的,而不是在情場給情敵讓位的。

    蕭暄為難地嘆息︰“小華,我是不清楚你們女人心里在想什麼。但是你要清楚,我心里,”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這里,只有你。永遠只有你。”

    永遠?

    我當場就想立刻反駁他一萬三千字的論天下無永遠,可是還是忍住了。他說得那麼真切,我也相信他說的每個字,那麼,我的醋火也該有個限度,當收便收吧。

    真是忍得氣血翻湧,難怪那些武林高手臨時住手收功都會噴一口血出來,原來不是誇張煽情。

    我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那陸老爺子怎麼說?”

    蕭暄說︰“陸懷民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希望你能去給陸穎之看看病。”

    我揚揚眉。看病?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歡喜,兩軍共歡。蕭暄還需要陸懷民的支持,所以不得不折腰裝孫子。我不能幫他也就罷了,還給他惹麻煩。不論是不是無辜,他都兩面為難不好做人。

    心高氣傲如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陸懷民對他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讓一個指揮千軍的王爺被我指著鼻子罵,夠驚世駭俗的了。

    不過是去看一個病人而已。我嘆息。

    陸穎之已經睡了,不過有點發燒。布置得素雅高貴的閨房,紅紗帳低垂,香薰裊裊,睡眠中的陸小姐臉上帶著紅暈,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

    我同陸夫人說︰“脈相很穩,沒事了。睡一覺調理一下就好。”

    陸夫人很年輕,是後媽,聽了對我不住道謝。

    我輕輕走了出來。

    院子有人。高大魁梧,兩鬢斑白,英武不凡。

    陸老爺子。

    陸懷民背對著我,正在拭劍。輕細專注,猶如對待至寶。

    他喃喃自語︰“人總有幾樣珍藏的心愛之物。有人愛字畫,有人愛美酒,而老夫心中至寶,便是小女。手中這寶劍陪伴我沖鋒殺敵二十年,乃是穎之她娘的嫁妝。我早已發誓,若有人膽敢傷害穎之半分,定叫他血洗寶劍來償還。”

    我站在他背後五米遠,清楚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洶洶殺氣,那柄劍在幽暗中只散發出冰冷幽森的白光,激得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咬緊牙關,對陸懷民無聲行禮,然後袖手而去。

    我走得很快,到後面幾乎是跑的。 啷一腳踹開門,沒理迎出來的雲香和桐兒,我一頭扎進被子里。

    牙齒咬得太緊,咬肌發酸,眼淚不爭氣地沖了上來。

    心里難受,像是被一張大手狠狠抓住,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我在黑暗和暈旋中拼命掙扎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將我從被子里挖了出來,使勁搖我,喊我的名字。然後一股熱流從胸前湧進來,順著經脈游走。

    我喘過氣來,很快出了一身汗。

    扶著我的人松開運氣的手,然後將我緊緊抱住,把我整個人都緊箍在懷里。

    我們兩個人都在發抖,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吻細細落在頭發上,額頭上,鼻尖上,我伏在那人懷里深深呼吸。

    良久,蕭暄問︰“好點了嗎?怎麼了?”

    “沒事,跑得急了點。”我應了一聲。

    “王爺?”越風在外面叫。

    我身射性地把蕭暄摟住,覺得自己這時候一松手,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蕭暄一愣,立刻摟緊我,柔聲安慰︰“沒事。我不走,我陪著你。”

    我把臉埋進他的懷里,呼吸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淺淺燻香的氣息。

    “他……陸懷民,對你說了什麼?”

    我抬頭看他,他溫柔而關切地注視著我。話說回來,他的確瘦多了,也黑多了,眼楮里都是血絲……

    我搖了搖頭,“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蕭暄有點不放心。

    “當然沒事了。”我沖他努力笑了笑。

    蕭暄疑惑地看了我好久,才慢慢放下心來。他抱住我,臉頰貼著我發頂。

    “王爺?”越風又叫了一聲。

    蕭暄皺著眉,手把我抱得更緊。

    我無奈,推了推他的手,“你去忙吧。”

    “你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我輕笑,“你忙你的事吧,早點休息。”

    蕭暄放心下來,伸手輕拂了一下我的頭發,俯身在我額頭上重重吻了一下,“你早點休息吧。”

    我微笑著,看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帶著一陣淺淺的風。

    我慢慢倒回床上,眼楮一片酸澀,覺得燭光刺眼,不由抬起手遮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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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6:47
第四十八章  何人可信任

    陸穎之本來就是吃壞肚子,調理過後,沒過幾日就活蹦亂跳到處跑了。

    雲香說,那陸穎之仗著父親的關系,這幾日一直緊粘在蕭暄身邊,進進出出,毫不避諱。

    桐兒更氣道,偏偏別人還說她能為王爺出謀劃策,把她誇得像個神仙一樣!這幫人,我們小姐鞠躬盡瘁時,他們的舌頭都還沒長出來嗎?

    “算了。”我打了個呵欠,繼續磨藥,“他們說他們的,你們別去湊熱鬧就好。”

    陸穎之可不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些嬌滴滴的閨秀。她是將帥之女,幼承庭訓,精明從容,十作般武藝樣樣俱全。最最主要,她有一個勢力雄厚的好父親。

    愛情是讓不來的,我倒是想和她爭,可是我有資本嗎?而且宋子敬說得對,沒有陸小姐,也有什麼張小姐王小姐,我面對的是一整個階層。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現在誰再和我說陸穎之自己不願意嫁蕭暄,我自己砍腦袋給他當凳子坐。蕭暄回避婚事,陸穎之就主動追纏上去,到處營造流言。當流言流傳一千遍,自然就成了事實,生米也就成了熟飯。她要不想嫁蕭暄,她干嘛那麼勤奮?

    雲香和我手下的醫護人員同仇敵愾,結成同盟,而且大概為了激勵我的斗志,天天把陸小姐的最新動向匯報給我,標準的狗仔隊架勢。

    陸小姐陪王爺練兵,和某位少將過了招,王爺大為贊賞;陸小姐做了一首詩贊美士兵勇猛殺敵,王爺連聲稱好;陸小姐向王爺推薦了許多年輕俊才,王爺喜出望外。陸小姐長,陸小姐短。

    陸穎之真是個精明能干的人。當初柳明珠也纏著蕭暄,哭哭啼啼春花秋月,蕭暄避之如大麻風。陸穎之就很清楚蕭暄喜好,武能提槍上馬,文也能吟詩作對,爽朗干練,從容大體,這才襯得了蕭暄的氣度。

    我冷眼看著,蕭暄,看你打算怎麼辦?

    這樁八卦倒是讓醫署里的女人們充分活躍了起來,用以打發戰前閑散的時間。我身不由己做了一回花邊人物,這滋味不好受。

    早先說過,我是個小人,自己不爽也不讓別人快樂,于是吩咐下去︰未雨綢繆,傷藥庫存需達到原先三倍。眾人哀號陣陣叫苦連天,都扎進藥房做苦工,終于再沒了精力說長道短。

    我喜氣洋洋地巡視藥房慰問勞動人民︰同志們辛苦了,我們現在的辛苦,換來的是士兵們將來能回家與親人團圓,這是多麼偉大的舉動啊。讓我們共同努力,將最好的藥送給我們最親愛的人吧!

    眾人嗷嗷叫。

    我在醫署吃了晚飯才回家,燈下,清秀小佳人正在縫衣服。

    “誰的衣服?”我問雲香,“別又是鄭文浩的吧?”

    雲香雙頰紅暈,點了點頭。

    我笑,“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怎麼總見你三天兩頭,不是幫他縫衣服,就是幫他做鞋子。”

    雲香咬了咬下唇,說︰“他纏得我沒辦法嘛。再說了,他身邊的確沒人能幫他做針線的。”

    我倒在床上發懶,“你最近倒同他走得近了。”

    雲香臉通紅,“別胡說!”

    我笑,“說又怎麼了?許我被人說,就不許我說人?”

    “我可沒說你!”雲香急了,“他們在外面說你驕蠻清高,我都還同他們吵過架呢。”

    “誒?”我坐起來,“外面都把我傳得這麼壞了?”

    “可不是嗎?”雲香氣得兩眼水霧,“姐你做了那麼多好事,幫了那麼多人的忙,救了那麼多人的命,她們還這麼說你!”

    我急忙安撫她,“她們?都是太太小姐們吧?我救的都是士兵的命,那些女人又沒受過我的恩惠,嘴碎一下也是正常的。咱們左耳進,右耳出就算了,別放在心上。”

    雲香氣呼呼地把手頭衣服一摔,站起來,“我就是不服氣。我一路跟著你從京都走到現在這地步,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的。你到底也是堂堂謝——”

    我趕忙捂住她的嘴,“我的二小姐,十條街都聽得到你的聲音了!”

    雲香不甘心,真的哭了起來。

    我啼笑皆非,“我有那麼慘嗎?我又沒跟著沖鋒陷陣的,兩年下來,事業男人都有了。好吧好吧,現在男人告危。這有什麼辦法?陸穎之太厲害了,她有個能上天入地的老子呢。”

    雲香一聽我提就來氣,“王爺都不幫著你!”

    “他?”我苦笑,“他自顧不暇呢?陸老爺子老當益壯,可不是好應付的主。”

    雲香恨恨道︰“姐,你太好欺負了!”

    “可不是嗎?”我躺在床上,自嘲而笑。

    “王爺會為你放棄江山嗎?”雲香突然問。

    我一愣,隨即在床上笑得打滾,眼淚都笑出來。這孩子實在太天真可愛了。

    可是一陣大笑結束,余留下來的只有綿長的悲涼。

    而就在女人們還興致勃勃地沉浸在這樁八卦中時,最終的戰役提前爆發了。

    我押送新制好的藥入倉庫,看到軍營里的士兵竟都整裝待發。秣兵厲馬,為了什麼?

    “演習嗎?”

    “不是。”士兵回答,“三十萬趙軍壓境了。”

    趙軍垂死掙扎,想在最後時刻先發制人,謀求最後一絲勝利的希望。

    或者其他?

    我去見蕭暄。還在幾層門檻外,就給一個陌生的小兵攔了下來,問我是誰。

    我是誰?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還有,這幾層關卡是啥時候冒出來的?

    小兵說︰“陸元帥下令重新整頓警備,各處增設關卡,加緊巡邏……”

    “好好好。”我打斷他的話,“我求見王爺,還望小哥幫忙通報。”

    “王爺怎麼是什麼人想見就可以見的?得先遞名帖,然後會通知你時間。”小兵拽得很。

    我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叫越風出來,我同他說。”

    “越侍衛?他也不是隨便可以見的!”小兵鄙夷地看著我,“我說姑娘,你沒事就回去吧。什麼人都接見,王爺還不累死。”

    我終于有點不高興了。這個蕭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轉身之際,一個熟悉的女聲突然響起︰“敏姑娘留步!”

    陸穎之?

    陸小姐穿著一身改良過的女軍裝,風姿颯爽地朝我走過來,漂亮的臉上是真切動人的笑。

    “敏姑娘別介意,這小兵有眼無珠不認得。”

    可是小兵顯然認識她,立刻立正敬禮︰“陸小姐。”

    我看著這滑稽的一幕,艱難地笑了笑。

    陸穎之親切地同我說︰“姑娘是想見王爺吧。王爺剛午睡,要不你等半個時辰再來,或者我陪你轉一轉?”

    流利順暢的一番話說下來,自己儼然已是這府邸里半個女主人一般。

    我的胸口仿佛壓著一塊石頭。

    “不用了。”我低頭沒看她的笑臉,“我只是想問問,要打仗是怎麼回事?”

    “哦,這事啊。”陸穎之說,“敏姑娘你關心王爺這份心意難得,只是軍機大事我們不能隨便同外人說。所以,還請姑娘諒解……”

    我忍不住皺眉。外人?

    陸穎之的笑容非常刺目。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可還是遮不去眼里的得意洋洋。

    我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敏姑娘,王爺有請!”越風的聲音及時響起。

    我轉過身去,陸穎之依舊笑著,一臉純良無辜。

    蕭暄在書房,衣衫整齊,頭發一絲不苟,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地圖。

    我已經有六、七天沒見著他,現在一看,人又瘦了幾分,可是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寶劍脫鞘的鋒利,像是潛伏黑夜終于要一擊的猛獸一般。

    最後的戰役要來臨了嗎?

    我癡癡看著,蕭暄已經抬起了頭,沖我笑,“看什麼看呆了?喂?”

    我微紅了臉,結巴地說︰“那個……要打仗了?”

    蕭暄嚴肅地點點頭,“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消息。皇上……還不知道怎麼樣?”

    啊?

    “皇上不行了?”

    蕭暄面色如水,緊抿著嘴唇。他擔心焦急時就是這副樣子。

    “這一戰已是迫眉睫。”蕭暄說,“我們已是勝利在握,唯一擔心的是……”

    “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問。

    “倒也令不了。”蕭暄冷笑,“雖然皇上身邊有忠心護主的人,可是趙家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怕是最後來個玉石俱焚。”

    “不過你來得正好,”蕭暄說,“我早已派出親衛潛伏進京都守護在皇上身邊,那邊把皇上最近的脈相呈遞了進來。你來看看,想點法子。”

    我接過厚厚一疊紙,一張一張仔細看。

    這皇上怕是有高血壓,冠心病,整個身體亂成一團。要我看,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麼樣?”蕭暄擔憂地看著我。

    “我開方子。”我說,“不過說實話,情況很不好。”

    蕭暄咬緊牙關,眼里有怒海,也有深深的擔憂。

    “大哥……”

    我不禁輕撫上他緊握的拳頭,“別心急,你急不得。我盡力,一定讓他堅持下去,好不好?”

    他松開拳頭,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復雜的情緒從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

    蕭暄恢復平靜,說︰“這次出征,陸穎之會跟著我。”

    我一僵,什麼都沒說。

    “我是不贊成一個女孩子上戰場的,偏偏她爹堅持要帶她,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蕭暄輕哼了一聲,“她有陸家保護,我倒擔心你。”

    “我在後方呢。”我說。

    “這一戰,關系成敗。”

    我微笑,“你總是會贏的。”

    “萬一……”

    我打斷他的話,“那也是萬中之一。老和尚說過我很旺你呢,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輸的。”

    “老和尚說過這樣的話?”蕭暄疑惑。

    我擠眼楮,“當然!”

    蕭暄笑,忽然伸手摟住我,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我肩上,腦袋也搭下來。真重啊。

    “小華,”蕭暄的聲音悶悶的傳來,“我真累啊。”

    我心里發酸,安慰他,“就快了。等打進了京,一切都好了。”

    蕭暄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不同意。也是,打了江山,還要治江山呢。談何容易?

    我嘆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路是他選的,我盡量陪他走,只能這樣而已。

    走出書房的時候,又踫到了陸穎之,她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里端的茶都沒熱氣了。

    看到我,她眼里的擔憂迅速藏了起來,臉上掛起客套的笑容。

    我不及她八面玲瓏,只點點頭便離去——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借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最後的勢力進行最終的反抗,臨死一博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沉重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于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污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里,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跡。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她的確是女中豪杰。

    天氣終于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里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干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里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游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清楚。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光,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

    海棠抱怨︰“軍需每次分到我們這里時,都只有剩貨了。”

    “前線才是主要的,照顧他們應該嘛。”

    海棠嘆氣,“這仗早點打完吧。讓我們王爺早點把你娶回家吧。”

    “胡扯什麼呢?”我笑罵。

    海棠使眼色給我,“你才是正主,可別讓那姓陸的小娘們搶盡風光。她能舞刀槍,咱們也能救死扶傷,又不比她差。”

    我扶額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就知道你不愛聽。”海棠沒趣,“我值夜去了。”

    她的確一片好心,我聽她這麼一說,心里也舒服了很我。的確,我不比人差。只是感情上競爭又不是比工作能力。

    嘆口氣,繼續低頭書寫。庫里有好幾味藥告缺,明日還得差人去采購。

    簾子又被掀開,風又灌了進來。

    我沒好氣,“你又忘了什麼?”

    來人不說話。我抬起頭,看到蕭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簡便的青衫襯得他修長挺拔,他深邃的眼楮里帶著奇異的柔情,注視著我,像一片海水將我包容住。

    “你怎麼來了?”來這里幾乎要穿越大半個軍營呢。

    蕭暄站在我面前,說︰“實在是想你了,就來了。”

    我耳朵發熱,“好肉麻。”然後低頭笑了。

    蕭暄也低沉地笑著,張開手抱住我,臉埋在我的發間,深深呼吸。我的頭開始發暈

    “想我嗎?”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中了蠱般點著頭。

    耳邊的男人輕笑,擁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

    一聲嘆息。

    “真好。”蕭暄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見到你,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在我這里,他才可以放下架子,放下責任,放下一切,隨心隨欲,無所顧及。但是在我這里,他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叫做蕭暄的男人而已。

    “他們都當我是王爺,是領袖,是希望,是未來的明君英主。只有你當我是一個男人。”

    我很想說,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做一個普通男人吧?你顯然不能,你終將要回去做你的領袖、希望、明君英主的。

    我的蕭暄啊。

    我靠在他肩上嘆息。

    “你這陣子好嗎?”我問。

    “很順利。”蕭暄面露喜悅之色,“你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來看看我?”

    我只笑。我的確有去主動找他,可是一連三次都是遠遠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都不放我進去。陸穎之跑馬圈地速度敏捷,這麼快就把人劃在自己勢力範圍內。她聰明,不需要間離,只需要讓我們長久分開,給她足夠時間和蕭暄相處就夠了。

    我看著蕭暄等待答復的臉,話堵在喉嚨里。

    算了,難得時間相處,不要浪費在發牢騷上。

    蕭暄撫著我的臉,輕皺眉,“你瘦了好多。”

    “衣服穿得多而已。”我輕松地笑。

    蕭暄環視四周,眉頭皺得更加緊,“這里怎麼這麼冷,你沒烤火?怎麼都沒人伺候?”

    “你小聲點!”我拉住他,“王爺,這里不是你的王帳,哪里有那麼多規矩?火和人手都撥到病房去了。我都能忍,你又忍不了?”

    “誰說我忍不了?”蕭暄瞪我一眼,握住我的手,“你的手都冰成這樣了!”

    我貼上去,“那你給我暖和就行了嘛。”

    我總同他嬉笑怒罵,甚少撒嬌,結果發現這招非常好用,是男人都吃這套。蕭暄立刻化怒為喜,將我的手揣他懷里捂著,又把我抱住。

    我覺得好玩,手在他衣服里亂摸,他被我弄得直發抖,輕喝︰“別亂來!小心我揍你!”

    “你舍得嗎?”我哈他癢癢。

    蕭暄低喝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榻上。

    我被他壓著,他英俊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遞來的熱量。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蕭暄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淺笑和溫情,倒映著我發愣的表情。他俯身低下頭來。

    外面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好像是……越風?

    蕭暄一臉黑線地爬起來,我也紅著臉跟著爬起來,整了整衣服。

    偷偷看他,他臉上清楚寫著欲求不滿四個大字。我悶笑。

    “王爺,有軍報。”越風尷尬的聲音響起。

    蕭暄惱火,又不得不去。

    “去吧,去吧。”我無奈地笑,推他。

    真是遺憾,最近聚少離多,難得見面,處不了一柱香,就得把人往外送。

    蕭暄滿腹不爽地走到簾子前,突然轉過身,大步跨回我面前,一把撈過我,重重地吻在唇上。我給他這股狠勁懵住了,傻傻地由他放肆,被抓得生疼也不掙扎。

    終于等他放開我,我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卻滿意地笑了一聲,這才把簾子一撩,疾步走了出去。

    我摸著腫痛的嘴唇愣了老半天,臉上滾燙,心里卻是灌滿了蜜一般。

    可是當晚後半夜就出了大事。

    雲香幾乎是跌進帳來,喊︰“姐!你救救文浩!”

    小鄭?

    “他受傷了?在哪里?”我自床上跳起來。

    “不是!”雲香猛搖頭,“軍里情報洩露,我們有分隊受襲損失慘重,查出來問題出在文浩身上。現在大家都以為……以為是他出賣的情報!”

    這怎麼可能?我都有可能因為男女問題和蕭暄鬧翻臉,可小鄭這孩子對蕭暄絕對是忠心不二的。

    我抱著闖帳的決心去找蕭暄,出乎我意料的,這次層層關卡卻寬松地放我通過。我不及多想就沖到眾人聚集的帥帳之前。

    火把熊熊燃燒,讓這一方地方照得通明。幾乎所有高層都在,而鄭文浩正反手被綁著跪在蕭暄面前,他衣服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蕭暄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火光陰影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看到陸穎之站在蕭暄身後不遠。她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思微笑了一下。

    宋子敬在說︰“王爺,此事應當慎重。我有信心,文浩不會這麼做。”

    眾將領連聲附和。小鄭這些年來在蕭暄身前馬後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不疑有他。我見狀,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蕭暄面沉如水,問︰“那東西,真的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宋子敬有點為難,也不得不點頭說︰“是。就夾在他腰帶內里子里。”

    鄭文浩抿緊了唇,臉色蒼白。

    蕭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身體繃緊,聲音壓得極厚重,“文浩,我要聽你解釋。你只管說,我和諸位將軍都聽著。”

    鄭文浩把牙關咬得咯咯響,說︰“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一個面目陌生的將領突然說,“自己身上的東西,哪里有不清楚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宋子敬很維護鄭文浩,“鄭少將日常器具衣物,也會經過他人之手。他又生性灑脫不拘小節,若有人有心陷害放在他衣服里,想必一時也不會發現。”

    眾人點頭,蕭暄的神色也輕松了一點,吩咐道︰“那就傳他的校尉來問問。”

    很快,那兩名小校被帶到跟前。

    宋子敬沉聲問了話。那兩名小校顯然驚疑又擔憂自家少將,可是蕭暄治軍極嚴,他們也無法袒護什麼,只好如實回答,說他們收拾整理少將衣服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蕭暄神色又凝重起來,問︰“平日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動他的東西?”

    兩個小兵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一個說︰“平日就我們兩個在料理少將起居。不過……”

    眾人皆凝神傾聽。

    只聽那小兵說︰“不過少將衣服若有破損,都不讓我們補。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蕭暄不耐煩。

    我已覺得通體冰涼,一個不好的感覺猛地竄上心頭。

    那小兵說︰“而是拿去托一位叫雲香的姑娘給縫補。”

    人群里立刻響起竊竊私語聲。雲香不過是我身邊的人,這里幾乎沒人認識她。但是宋子敬和蕭暄的目光卻是在第一時刻越過遙遠距離投在我的身上。我雖站在陰影里,卻猶如 在聚光燈下一般。

    這,這是……

    只聽陸穎之提議︰“不如請那雲香姑娘再來問問。她不是敏姑娘的妹妹嗎?”

    蕭暄的額角上暴起青筋。

    “敏姑娘,你來了正好,剛說到你呢!”身邊有人將我認了出來。火光立刻照在我身上。

    有人要來帶我過去,我下意識抬手回避。一個人影閃至我身前。

    陸穎之挽住我的手,“姑娘請隨我來。”

    我身不由已被她拉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近一步,就感覺身上冷了一分。待走到蕭暄身前,已經渾身僵硬。蕭暄渾身散發著冰冷之意,目光盯著陸穎之,幾乎將她撕碎成千萬片。

    宋子敬亦惱怒地狠狠掃了陸穎之一眼,轉過來對我細聲說︰“這事不關你,我只問問,你知道嗎?”

    我怔怔說︰“我……知道。”

    “雲香為文浩補衣服?”

    我努力笑了笑,說︰“誰都知道文浩這小子喜歡我們家雲香,死皮賴臉要她給補衣服。不過是小伙子追求姑娘罷了,也沒什麼。”

    蕭暄腮幫緊咬。我對上他,深深注視。

    宋子敬斟酌了片刻,才說︰“那恐怕……”

    “找我是嗎?”雲香走出人群。

    我心里叫,完了!宋子敬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鄭文浩瞪大了眼楮,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又被旁人按住。

    雲香瘦小的身影同四周高大魁梧的武將們一比,更是瘦弱得可憐。可是她的腰卻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走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全是堅定與無畏。

    “我是幫鄭小將縫補過衣服。我……”雲香幽幽看我一眼,似乎下了決心,說,“是我把情報夾在里面的。”

    “雲香!”小鄭大吼一聲,掙脫束縛跳起來,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兩個士兵連忙撲過去將他拉住。整片場地都炸開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暈地轉,站不穩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扶住,一把拉過去,大半個身子擋我前面。

    宋子敬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聲音卻出奇的平和,說︰“你說你放的情報。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到情報,又要將情報傳遞給何人?”

    對啊!雲香活動範圍有限,都呆在房間里,她怎麼弄情報?

    雲香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卻怎麼都說不出個理由來。

    宋子敬等了她片刻,轉身對蕭暄說︰“王爺,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審得清。還請王爺下旨將相關人等暫時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蕭暄就等他這句,隨即點了點頭。

    陸穎之突然說︰“王爺,決戰在即,若沒有了鄭少將,那誰來領右翼第三軍?”

    鄭文浩聽聞,突然恨恨地抬頭瞪住陸穎之。

    蕭暄眼神如刀般地掃向陸穎之,其間寒意簡直滴水成冰。陸穎之也有點怯意,低下頭。

    鄭文浩出了這樣的事,鄭家人暫時不能用了,那剩下的呢?

    蕭暄冷冰冰的問︰“那你說呢?”

    陸穎之露出忐忑之色,輕輕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堅持說︰“我推薦邱老將軍。”

    蕭暄面色稍微緩和,揚聲道︰“邱老將軍可在?”

    一位年過半百,面色紅潤的老將軍步出列。蕭暄當著眾人的面將右翼三軍交到他麾下。鄭文浩本來緊張擔憂,聽了這決定,也放松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宋子敬招了招手,屬下將鄭文浩押起,他自己則親自過來,要帶走雲香。

    雲香這才知道害怕,喊我︰“姐!姐!”

    我急得要哭出來,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華,你松一下。”蕭暄拉著我,在我耳邊說,“沒事的,查清了就放她回來。子敬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甘心,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看宋子敬親自扣著雲香的手,將她帶走了。

    眾人逐漸散去,陸穎之看了看我和蕭暄,笑了笑,也走了。我忽略了很久,這個時候是真的很想撲上去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心里這麼一想,手下使勁,指甲全都掐進肉里。

    蕭暄說︰“那個……”

    “怎麼?你還要為她辯解?”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蕭暄很艱難地說,“你手輕點,哎呀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掐的是他的手,“難怪不疼啊。”

    蕭暄捧著傷手欲哭無淚。

    我終于揪著他的衣服慌張道︰“他們會怎麼樣?這是不是陸家對雲香下的圈套?”

    蕭暄安撫我道︰“陸家對付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可雲香是我妹妹,而我是謝家人!”

    “你是說陸家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們知道了?”我望著蕭暄,他也望著我。

    蕭暄說︰“這事發生得太突然,現在瞎揣測也沒用。”雖然他也很煩躁疲倦,還是先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會查仔細,絕不冤枉人。但是,也絕不讓那一千名弟兄這麼白白死了。”

    他話里的狠辣決然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心里的忐忑不安,卻是擴展得更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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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17:50
第四十九章  雲散香終逝

    那日晚回去,就開始發燒。本來以為是太累了,又受驚受涼,沒想到病來洶湧,度數燒到很高,徘徊不降。

    迷糊中察覺桐兒在我床邊唉聲嘆氣,我問她雲香呢?她哭著說都三天了還沒放回來。又說我這病怎麼老不好她很擔心。

    我安慰她說沒事,又問她外面怎麼樣了。

    桐兒說仗又打起來了,王爺說既然情報遺失就應該先下手為強什麼的。她托人轉告王爺說我病了,可是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苦笑,怕是陸穎之又攔下來了。即便她不攔,戰事緊急,蕭暄也沒辦法分身來看我的。

    “算了。”我有氣無力道,“我這病沒事,燒過了就好。”

    桐兒說︰“海棠姐姐給你打了脈,說你脈象怪呢。”

    我心一驚,嘴里說︰“海棠那丫頭,懂什麼脈,別聽她瞎說。”

    “可是……”

    “你連我都不信了?”

    桐兒無法,只得不停給我擦身降溫。

    次日我溫度稍微退了點,轉成低燒,可是全身乏力,一起床就頭朝地,根本什麼事都做不成。我趕緊口述了方子熬成藥,吃下去,效果似乎也不大,人還暈,反倒吃不下飯了。

    這日只聽到前方戰事激烈,王爺坐鎮指揮,各將軍勇猛克敵這樣的官方消息。雲香還是沒回來,宋子敬更是連影子都找不到。

    夜半燒得迷糊了,我就會做夢,感覺像真的一樣。

    似乎有人就坐在我床邊,我可以感覺得到那人身上鎧甲的冰冷,那帶著血腥味的沉重而疲憊的呼吸。常年握劍的手生著繭,摸著我的臉,粗糙的感覺、疼惜的感覺、不舍的感覺。

    有人俯身下來,把灼熱    的吻印在我的額頭。

    醒來時,身邊只有清冷的月光,額頭卻是滾燙。

    到了五日,大早就有人來通知拔營,說是打了勝仗,要攻克京都去了。

    我恢得了一點力氣,不顧眾人反對,帶著醫療隊跟隨大軍前進。眾人心血如潮,奮湧澎湃,可是我卻茫然得很。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我卻看不到曙光,反而覺得有什麼巨大    的陰影在前方等待著我。那到底是什麼?

    海棠陪我坐車,不住抱怨︰“病成這樣都不安分。王爺也是,人來不了,捎個口信也成啊。男人啊,打起仗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擔心的卻是雲香,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到底是為什麼承認自己是奸細?

    心里越來越不安,想著怎麼都要見蕭暄一面,好好商討一下才行。

    一時沒注意,想了太多問題,大腦負載過重,轟地當機,一直暈暈沉沉到新的營地。然後半夜似乎溫度又升上去了。

    朦朧中聽到桐兒和誰在說話。

    “……吃了藥,可是沒用……”

    “……什麼時候……這麼嚴重?”

    “她不讓說!”桐兒嗓門真大,“說是戰事要緊!”

    那人低聲應了幾句,然後一個柔軟
    冰涼的東西覆蓋在額頭上。我在心里嘆氣,真舒服。

    有個人在哄我︰“小華,把嘴巴張開。”

    那聲音真熟悉,真溫柔。我張開嘴巴,一塊清涼溫潤的東西放了進來。圓圓的,光滑的,帶著芳香的。是什麼?

    “含著,含好了。”那人清涼的手撫摩著我滾燙的額頭,然後把住我的脈。

    我又沉沉睡過去,突然被一聲茶杯破碎的聲音驚醒。我張開眼,視線里一片模糊,我只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

    “太胡鬧了!”那人在說,很生氣的樣子。

    桐兒慌張地忙問怎麼了。那人卻沒說話。因為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華?”那人立刻俯下身來。

    我嘴里含著那塊清涼的東西,含混地說︰“雲香!”

    那人怔了怔,說︰“她很好。她關起來反而是安全的。”

    我聽了他的保證,知道這個人雖然高深莫測計謀多端,但是也從不騙人,于是放下心來。

    “你的病……”

    我別過頭去,“睡一覺就沒事了。”

    嘴里的東西似乎真有奇效,那股清涼持續不斷地傳來,持之以恆地,一點一點撲散了我體內的高熱。

    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身邊有人。並不是桐兒。

    我微微笑,“你怎麼來了?”

    “你醒了?”是宋子敬的聲音,帶著欣喜。

    我愣了一下。

    他清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好很多了。你感覺怎麼樣?”

    我張開眼看他,半晌才說︰“你……外面怎麼樣了?”

    宋子敬輕言細語說︰“一切都很好,你放心。”他目光溫柔,帶著微笑,注視著我。

    我喝完一大杯,喘了口氣,“讓你擔心了。”

    宋子敬的笑容褪去,他臉色陰郁地看著我,說︰“你本身體質不大好,又沒有內力護身,壓制不了毒性,所以身體才會越來越差。”

    我耳朵嗡嗡一陣響,被子里,手緊抓住衣角。我不敢看他。

    “你……別告訴他好嗎?”

    宋子敬沒吭聲。

    我吃力地撐起身子,“至少現在別告訴他!等仗打完了,再告訴他好不好?反正現在說,除了給他增添煩惱,什麼都做不到!”

    宋子敬目不轉楮地看著我,表情很復雜。

    “你真的什麼都為他著想。”

    我靠在床頭,苦笑,“你說的,他是做大事的人。要做他身邊的女人,就要懂事。”

    “陸穎之一直在他左右。”

    我被刺疼了,皺了皺眉,別過臉去,“這事以後再說吧。”

    宋子敬說︰“不要把問題推給王爺。我是男人,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把這類問題交由男人來解決,那麼結局,往往會讓你非常傷心。”

    宋子敬這麼高深、從不談私生活的人這都找我現身說法,闡述男人的劣根性,我怎麼能不聽,聽了怎麼能不上心?

    可是,如果我自己解決,恐怕自己也會很傷心啊。

    宋子敬告訴我,我們已經逼近京都了。趙黨兵敗如山,而且樹倒猢猻散,大小官員,豪門望族,紛紛舉家遷徙,京都方圓數百里,已經亂作一團。這倒方便了燕軍兩路順利會師之余,徹底掃蕩零散殘余趙部,等待一舉攻進京城。

    謝家先前還被監視著,現在趙家自顧不暇,也放松許多了。我那做了太子妃的姐姐還和我的太子姐夫不知被軟禁在何處。其實這樣也好,沒有摻合到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里。

    宋子敬說完了局勢,話題又轉回了我身上。

    “好在這毒有解藥。”苦笑一下,他又說,“我就覺得王爺那毒解得蹊蹺,沒想到你真的破釜沉舟,舍身相救。”

    他長嘆一聲。

    “我那不也是沒辦法。”我笑笑,說,“他又是毒又是傷,而解藥又沒有制成。稍微遲疑,就錯失最佳救治時機。我怕他到時候毒也解不了,傷也好不成,必死無疑。書上寫的,用藥時可以配合內力逼出毒素,藥雖然是半成品,可還是逼出了大半的毒。他現在身上還殘留著一點余毒,對他一時不會有什麼影響,我抓緊時間再做解藥就是。”

    “那你身上的毒,又怎麼解釋?”

    “唉。”我嘆氣,“這倒是意外。”

    “書上的確寫了,說這煙花三月是蠱毒。既然有蠱,就可以動身的。其實醫書上寫的解毒辦法,就是用藥性來催活體中的蠱,借以內力逼出毒素。我給王爺服用的藥雖然不是成品,但也已足夠催活蠱。而我當時沾了不少毒血,大概身上有個擦傷口子什麼的……我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或許不會有事。可是,到底還是沒有逃過……不過,”我急忙補充,“我事後立刻服了沒做完的解藥,還是起了作用,可以抑制大部分毒性的。”

    宋子敬眉頭緊皺著,帶著隱隱怒氣,一字一句異常堅定地說︰“待戰勝後,我親自去尋那缺的幾味藥,無論如何,都要替你把毒解了。”

    我感激而笑,“有勞先生了。”

    “你不是早就答應改口不叫我先生了?”宋子敬突然說。

    我望著他儒雅的笑臉,這才恍惚想起,“子敬哥?”

    他甚是欣慰的樣子。

    我說︰“子敬哥,雲香的事……我只求你查清事實,還她一個清白。”

    宋子敬臉上的笑意收了去,重歸一片高深。他只點了點頭。我心里很不安,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宋子敬說︰“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看起來很簡單,但其實會很復雜。”

    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太寧十二年冬至,百萬燕軍兵臨京師城下。

    那是最後一場戰役。蕭暄臥薪嘗膽苦心經營十數載,燕軍全體將士浴血奮戰兩年余,今天綞同最終的敵人面對面。趙黨居然發動滿城未逃脫的百姓以血肉之軀阻擋燕軍道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又驚恐交加悲傷絕望的人民被驅趕著擁擠在城門之前。

    誰看到這一幕,都震驚無比。

    “當權者應以百姓福邸為謀,以萬民生計為己任,這樣驅逐鞭撻黎民百姓者,真當豬狗不如……”

    蕭暄朝著陣前百姓的一番提前了的就職演講,淺顯易懂,聲情並茂盛,誠摯動人,正是喊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軍中不知哪個士兵突然喊了一聲︰“三叔!是我啊!是柱子啊!”

    對面人群里一個老人撥開眾人沖出來,“柱子!你還活著!”

    “活著!還活著!”那年輕士兵跑到陣前來,“王爺收留了我,讓我跟著他打仗!打倒那該死的趙賊!給我爹娘報仇!”

    老人被攔著跑不過來,卻是激動得嗚嗚地哭,“老天有眼,王爺厚德,讓我們張家留了後啊!”

    就這期間,呼親喚友的聲音由小變大,竟此起彼伏。

    “爹——”

    “大哥,我是四弟啊!”

    “二舅——”

    “王老二,我是對門的李子啊!”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轉眼成了認親大會。是不是太誇張了。即使八稈子內皆親戚,也不至于熟成這樣?可是老百姓們不論有沒有親戚在軍中的,無一不被現場氣氛感染。手里的兵器早就丟棄在地上,不論認識不認識的,統統抱在一起。在一片“好日子來了”的寬慰聲中,淚水橫流。燕軍輕易地將他們緩緩引離開了城門。

    我望宋子敬,宋先生挺得意地笑。他說︰“王爺早知道趙老頭會來這招,特囑咐我在暗中部署了這麼一出戲。”

    蕭暄坐在馬上,意氣風發地笑著,一揮馬鞭,率領部隊逼到城下。

    城上已沒士兵,卻有一個烏紫官袍高且瘦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名官員,站在最顯眼處。

    宋子敬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這就是趙謙。”

    是趙相。一切紛爭戰亂的源頭?

    趙謙朝著蕭暄拱手行禮。

    “臣,趙謙,特奉吾皇萬歲之名,在此等候逆賊蕭暄。萬歲聖諭在此,逆賊還不下馬受擒?”

    蕭暄身軀挺拔坐于馬上,面容俊朗剛硬,清 削瘦。從容不迫,沉穩干練,波瀾不驚。他臉上帶著譏諷的輕笑,微眯著眼楮望著城樓上的人。

    “趙大人,聰明人不打誑語。皇上重病沉痾,被你們軟禁起來不見天日,對你們怨憤交加。你們從哪里弄來的聖旨,欺君枉上,愚弄天下。還以為這江山是在你們趙家股掌之間嗎?”

    隔得太遠,看不到趙謙的表情。只見他收回了擺樣子的手。他身後有人走上前,大聲喊道︰“蕭暄!你與北遼勾結,禍國虐民,升平國土一變而為罪惡淵藪,此亂臣賊子,當為天地所棄,為神人百姓所共憤,你可知罪?”

    蕭暄的笑意加深了,胸膛震動,甚是愉悅,似乎對方將他贊美一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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