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愛情來臨時
後來蕭暄問我,他那時假若真的死了,我會怎麼辦?
我說你這總是很傻,哪里有那麼多假如,好生生活著皮癢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說即使你真的死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殉情嗎?
蕭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麼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麼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後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癡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蕭暄咬牙切齒︰“冷血女人。我怎麼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閑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佔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余。
苦心經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擊,被趙皇後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僥幸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東齊尚未有科舉制度,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只懂拍馬溜須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的這十多年里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勛,也是空有一個官職,並不掌握實權。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下的輝煌業績,延續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里相當醒目的一條,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于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後讓我去後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里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成一只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里建立一套完整系統的搶救機制,然後帶領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後一個遠房長輩,但卻不是玩弄權利屍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響錚錚戎馬倥傯一身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佷兒把持政權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
這一戰非常慘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可是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老一輩革命家的骨氣。我當時帶著醫療小組在後方搶救傷員,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還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才發現那年輕人早已斷了氣。
戰爭還沒結束,私下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包扎縫合。我是領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麼辦?
我那可憐的外科知識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縫肚子鋸手腳,無一不通。一身血污,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輪班休息照顧傷員,眼楮一閉上,白日里各種血腥場面紛沓而來,睡了比沒睡還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蕭暄攻下舜州花時十七天,最後是趙老將軍重傷不能主持大局,他長子揮淚下令開城門。蕭暄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老將軍,可是還是遲了一步,只見到老人懸掛在房梁上的身影。
一代良將,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轟轟烈烈的一生,最後卻是自盡而不是死在戰場上。老將軍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蕭暄率領眾軍士長跪致敬,又隆重地辦了喪事。
過了平興山,面對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蕭暄將軍隊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準備接下來的攻佔平原。
我的十六歲生日,就是在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過的。
動蕩的生活稍微安定下來,軍中亦簡陋,在我的堅持下,生日飯非常簡單,不過幾個朋友聚一聚。
雲香下的廚,一桌家常菜,鄭文浩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壇好酒。宋子敬說這酒是什麼竹葉釀,他們男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都是熟人,不講客套話,舉過杯之後就開始動筷子。一頓吃下來,非常盡興。宋子敬很是照顧雲香,不住給他夾菜。雲香一臉幸福的笑,看得鄭文浩臉色一層一層暗下去。
我湊到蕭暄耳邊說︰“小雲香的春天來咯。”
蕭暄被我在耳朵上噴了一口熱氣,忍不住渾身一震,看著他的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熾熱。
我嚇一跳,立刻檢討。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男人酒後去挑逗。
蕭暄也怨恨地瞪我一眼,凝神克制住,猛吃蒜蓉青菜。那邊鄭文浩倒是已經擱下了筷子悶悶不樂地喝酒。
這樣情形,本來打算吃完飯撮上幾手麻將,現在也放棄的好。情常失意必然賭場得意。我可不想小鄭贏個大滿貫。
飯後散伙,宋子敬提議送雲香回她的院子,小鄭也回去了。轉眼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喝得有點高的蕭暄。
月色很好,樹叢里已經有夏蟲在歌唱,夜晚溫馨美好。
蕭暄的眼楮被酒氣燻得格外明亮,帶著明顯的熱度。我亦笑盈盈地看著他。
折騰這麼幾個月,大家都又黑又瘦,他戰場下來就進議事大帳,我則沒日沒夜救死扶傷,兩人即使見個面,說說話吃頓飯,也都一身狼狽滿臉疲憊。雖然是剛確定戀愛關系,可是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卿卿我我,冷靜理智更是猶如銀婚紀念的老夫妻。
如今戰勢稍穩,終于可以喘口氣,一直壓抑的激情 終于開始翻滾。
蕭暄笑著對我伸出手,說︰“過來。”
我歪著腦袋抿著嘴︰“干嗎?”
“讓我好好看看你。”
“站這不能看嗎?頭一天認識我啊?”
蕭暄也不氣︰“那麼遠我怎麼看得清?”
我呵呵笑︰“才不過去。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才沒喝多少,都讓文浩搶去了。可惜可惜,上好的酒下了他的肚子都全成了醋。”
我哈哈大笑起來,一沒留神給蕭暄抓住手腕拽了過去,略一轉身掙扎就被他從後抱住。帶著酒香的氣息將我籠罩,溫暖的胸膛溫柔包容著我,我將頭靠在他胸前,聽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月亮真圓啊。”我仰頭望天,“人圓月也圓。”
蕭暄低頭在我額角吻了吻,沒有說話。
“終于滿十六歲了。”我感嘆,“都說忙碌的時間過得快,可是我卻覺得這一年好漫長。”
“是嗎?”蕭暄把頭埋在我的肩窩里,嗅著什麼,“我卻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想想第一次見你時,你還要拿花盆砸我呢。”
我沒聽出他話里的不對,沉浸在回憶里︰“我那時以為你是采花賊嘛,誰叫你半夜翻牆的?”
蕭暄很不服氣︰“我長這樣,還用專門去采花嗎?”
“是是。”我立刻道,“我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你是送上門來的嗎?”蕭暄還不滿,“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一直笨得像頭豬,成天只知道念著你的宋先生。”
他這麼一說,我道想起一個問題︰“現在子敬對雲香那態度,你怎麼看?”
蕭暄聳聳肩︰“我能知道什麼?我同子敬雖為友數載,但他在私事上極其低調,我也不了解他在這方面的想法。怎麼,你擔心雲香?”
“是啊。雲香還比我小點呢,十六都還沒到,那麼單純的一個孩子。我把她帶出來經風雨見世面,但是她在感情方面,天真執著得很。子敬的確不錯,雲香一直都仰慕他,可是若真的有什麼發展……我絕對不是看不起雲香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倆似乎不大合適。”
蕭暄笑著摟緊我︰“旁人看我們倆也不大合適啊。”
“是啊。”我擰了他一把,“我大好清白一女青年有才有貌有嫁妝干嘛跟著你個反政府武裝分子混?”
蕭暄佯怒咬了我耳朵一口︰“你這張嘴巴最討厭!”
蕭暄眼色驟然加深,已低下頭來吻住我的唇。
梔子花已經開了,空氣里漂浮著一縷縷清香,蕭暄的熱情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他的嘴唇帶著電流一般讓我感覺陣陣酥麻,本來就激蕩的感情逐漸加溫,混身發熱,開始暈旋。最後終于忍不住從喉嚨深處輕輕呻吟 了一聲,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蕭暄卻猛地抬起頭,手臂一收將我霸道地按在懷里牢牢抱住。我感覺到他清晰急促又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頭發。他渾身都緊繃 住,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卻只是抱住我一動不動。
“為什麼?”我不禁開口問。
蕭暄激動之下的聲音顯得特別醇和動聽︰“對你不公平。”
我抬頭問︰“那怎麼又是對我公平呢?”
蕭暄很是認真地說︰“等我到了京城,再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顯然對于女人來說,婚姻是一張上床許可證。東齊律法里未婚男女做那個啥,是要算做奸淫罪的。蕭暄起兵謀反顯然並不是打算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他是一個傳統的男人,還是一個認真對待我的男人。所以他堅持認為給了我名分後我倆再攜手上牙床比較按部就班符合社會規律。
我對此沒有異議,還很高興。我認為愛和性就相輔相生的,缺一不可,柏拉圖式愛情口頭說說可以,要實踐就盡可免了。享受沒有什麼可恥,可是的歡娛畢竟是建立在社會道德觀念上的。不要說自己藐視世俗不予苟同,那就該隱居去深山老林里。既然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世界里,那就要順應潮流適當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現在是在封建社會,女人是徹底的弱者,即使生得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嫁妝五十車,依舊只是男人的附庸品。我自認我沒有給女性地位大翻身的能力,所以就一定要學會在不利自己的環境中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
我喜歡蕭暄,我知道他也喜歡我。這就夠了。他說將來會娶我,許諾我一個盛大的婚禮,但是我並不當一回事。不要把承諾看得太重了。能害現自己最好,若不能實現,就該當它只是一個美好期望吧。
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們快樂的擁抱在一起,看著夜花在月下盛放,已經覺得生活美麗無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