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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6:36
第六十五章  笑談當年事

    吳十三寫本名叫宇文燁,謝懷 提議改叫他小葉子,遭到當事人強烈反對,最後還是叫他十三。

    吳十三臉上的痘痘們十分有戰斗精神,並不甘願退出舞台,雖然在節節敗退,但是始終有不少頑固分子佔據著根據地不撤退。

    謝懷暋沒了耐心,以一句青春期荷爾蒙分泌失調為理由打發了早過了發育期多年的吳王爺,要他吃素多喝水,就此不再配新藥。

    她這麼做也是有理由的。如今他們一行人正在回京城的路上,旅途漫長,隊伍里還有一個不肯透露身份的皇上。跟領導出門是非常麻煩的事,要把他侍候好,伺候開心。國家領導,還要提防刺殺。謝懷暋每天提心吊膽的跟在皇帝身後,自然沒那麼多心思給吳王爺治痘了。

    宇文弈還算一個好伺候的主子。他話少好靜,生活上沒有過多講究,也不挑剔下人。只是他這次出宮,本來有意考察民情,所以原本十天就可以回到京城的路途,被一拖再拖,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天氣已經很炎熱了,水稻田里已經可以看到青色的穗子,沒有經受天災瘟疫的百姓安靜平和地生活著。

    今日正逢集市,大街之上來往游人如織,商販們的叫賣聲,百姓呼朋喚友的聲音,不絕于耳。特意打扮過的小姑娘們結伴而行,流連于胭脂首飾攤。孩子站在賣糖人的鋪子前不肯走,哭得一臉鼻涕,母親好說歹說,最後還是無奈地掏了銅板。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禁發出善意笑聲。一個買胭脂的小姑娘也望過來,忽然看到人群里幾個人,臉突然紅了,急忙拉了拉同伴。

    人流之中,那幾個人倒是十分顯眼。

    宇文弈高大英挺,氣宇軒昂,雖然一身藍色儒衫十分簡樸,可是王者千均之氣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掩飾住的。一路走來,兩旁姑娘少婦都紛紛側目,交頭接耳。

    宇文弈長這麼大,一直是人上之人,卻也從來沒被這麼盯過,漸漸有點招架不住。只是他表情溫和一點,姑娘們就吃吃笑;他表情冷酷一點,姑娘又齊齊抽氣,真是有點左右不是,簡直莫名其妙。

    比起一本正經的皇帝陛下,吳十三和謝懷 兩個人簡直像剛從山上下來的猴子。

    集市熱鬧,到處有賣吃的,謝懷 毫不客氣就拉著吳王爺掏腰包。吃完了羊肉串又吃煎餅果子,吃完煎餅又要買炒豆子。

    謝懷暋這幾個月支援災區,自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經常飯吃到一半就有人來叫我去辦事,我還不得不把嚼了一半的飯吐出來啊。”謝大夫描述得繪聲繪色。

    吳十三縮脖子表示太惡心,“你說的這事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有嗎?”謝懷暋哈哈笑,忽然又大叫,“啊!糖炒栗子!是糖炒栗子!十三十三我要吃!”

    吳十三這個冤大頭只有繼續掏錢,結果一摸,只剩兩個銅板了。

    他這倒高興了,“看!剛才給你買那個簪子都把錢花完了!我就說那塊劣玉有啥好的,你非要買!現在沒錢了,今天你啥也甭想買了!”

    謝懷暋把臉掛起。

    這時一塊碎銀子遞到眼前。

    謝懷暋驚訝地轉過頭去,嘴巴一下張得老大,“皇……大人!”

    宇文弈平淡刻板的表情此刻看來頗有幾分黑色幽默,他慢吞吞地說︰“拿去用吧。”

    “謝……謝大人!”謝懷暋心驚膽戰接過銀子,今天是不打算再買東西了。

    老大,皇帝賜的銀子,是擺家里高案上上香供著的,誰敢拿來花啊?

    吳十三嘟噥︰“真是的,都把你寵壞了。”

    謝懷暋膩歪過去︰“十三爺,都是您在寵奴家啊!”

    吳王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旁邊賣胭脂頭花的一個大娘倒是很三八的湊過來,“姑娘,剛才那個是你家大人?”

    謝吳兩人齊轉頭看她。

    大娘那個熱心喲,“你們是外地人吧?哎喲!你們家大人長得那個俊喲!大娘我大半輩子了還從來沒見過生得這麼好的人!你們家老太公老太太得積了多少福氣才生得這麼一個兒子啊!”

    是啊。謝懷暋心想,普通人可當不起皇帝的啊。

    大娘繼續眉飛色舞地說︰“你們家大人是做什麼的?成親了嗎?我有個表佷女正當年紀呢!”

    “啥?”謝吳兩人異口同聲。

    大娘自顧自地說︰“成親了也沒關系,嫁這樣的男人做夫君,當妾也值得了……”

    謝懷暋艱難地打斷她的話,“大娘啊。咱家大人的妾,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啊!”

    吳王爺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大娘很得意地說︰“我那表佷女娘家做木材生意,家世雄厚,人也是百里挑一的漂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別說你家大人,就是送去宮里做娘娘都夠格啦!”

    那您倒是送啊。

    謝懷暋的眼角已經看到宇文陛下走得有點遠了,那些便衣侍衛也都跟了過去了。于是她開始壞笑。

    她每次這麼笑,吳少爺就緊張。

    “大娘,”謝懷暋不緊不慢地說,“其實你不知道,咱們家大人,他克妻!”

    大娘驚,壓低聲音,“比皇帝還克妻?”

    吳十三又開始冒汗。謝懷 反而更加興奮,很三八地也壓低聲音,湊過去說︰“比上頭那位要厲害多了!”

    “啊?怎麼個克法?”大娘很八卦。

    謝懷暋擠眉弄眼,“娶一個就沒一個,到後來連沒過門的妾,只是定了親,都活不下去呢。”

    吳十三笑得比哭都還難看。

    大娘瞪眼張嘴,“乖乖隆地冬,有這麼厲害?你家老太爺就不叫人來破破?”

    “有啊!”謝懷暋繼續胡扯,“可是那半仙說我家大人這是命。他前世犯了月老,這輩子沒有長命紅線。是命就改不了啊。”

    大娘哎喲喲地叫著,一臉惋惜。小吳在那頭猛咳嗽。

    謝懷暋講起了勁,停不下來了,“好在我家某一任夫人給生了兒子,所以也不愁沒後。我們家大人也不想娶親了。”

    吳十三喉嚨都要咳出血。

    謝懷暋置若罔聞,最後結案陳詞︰“所以啊,大娘你佷女來晚了,下次請早吧。”

    大娘卻忽然一愣,訕訕地低下頭去。

    這種情形往往只說明一個狀況。

    謝懷暋轉過身去,只看到依舊面無表情的宇文陛下,和旁邊臉紅脖子粗的吳少爺,以及幾個臉色發青的便衣侍衛。

    謝懷暋眨了眨眼,緩慢地轉過頭去,掏出銀子遞給小攤販,“老板,二兩炒板栗。”

    就在謝大夫借口買東西吃而溜走的時候,大概只有吳王爺不經意間發現,宇文弈又輕淺卻溫柔地笑了一下——

    宇文弈當然不可能為這種小事和一個女人計較。謝懷 擔心受怕幾天,見領導沒反應,也漸漸放下心來。只是從那以後,嘴巴嚴謹了許多,這倒讓吳十三的耳根賺得了幾日寧靜。可是小吳這人也是賤命,謝懷 羅嗦的時候嫌人家吵,人家現在不說話了,又認為她心理有問題悶在肚子不坦白,反而總跑去逗她玩。

    雖然在往北走,可是天氣卻一日比一日炎熱。謝懷 自從身中煙花三月後——沒錯,雖然她自己有時候都會忘記這回事——體溫一直偏低,冬天有點難過,可是到了夏天,卻比旁人耐得熱。所以吳十三等人滿頭大汗大口飲茶的時候,她卻一身清爽地挑著花生米吃。

    還有一個例外,是英明偉大的宇文陛下。

    陛下如端坐皇位一般坐在簡陋的飯館里,喝著侍衛倒的茶水。一杯粗茶能被他喝成龍井雨前之屋。

    忽而想起蕭暄。

    多年軍旅生涯,養成了他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習慣,瓊漿玉液喝起來也和白開水無異。

    謝懷暋想著笑起來。她想到兩人逃離京都去西遙城的路上,那恣意快樂的歲月,簡直不像在逃亡。爬山,打獵,烤野味,露營。夜里她冷,他悄悄過來抱住他。兩人整天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有點像現在她和十三一樣。

    吳十三喝飽了水,提起筷子要夾菜,忽然感覺到一股怪異的視線投了過來。他抬起頭,只見謝懷 女士兩眼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他的心靈震撼了,身體顫抖了,夾到手的雞腿又滾了回去。

    謝懷暋收起那美妙而詭異的眼神,趕緊一筷子將那雞腿夾進自己碗里。

    宇文弈低下頭,嘴角微彎,似乎是在笑。

    又往北走了兩日,大概是近首都,熟人多了,宇文弈很少出去逛,大伙趕路的進度也快了些。

    謝懷暋惦記著家里的小弟弟,早就歸心似箭,可是又不能擺臉色給領導看,只得痛苦地享受著這旁人求不來的陪同首長的公費旅游。

    那夜後半夜下起了雨。客棧院子里的芭蕉葉被打得沙沙響。

    謝懷 之前治病救人,身心負荷太大,身體虧損厲害。現在雖然輕松趕路,可是還是時常覺得疲憊,整日沒精神,有時候在馬車上一睡就是半天。吳十三常笑她發了懶骨頭。

    白天睡多了,半夜醒來就睡不著,于是她披上衣服,打算去夜聽風雨,吟詩作詞,以抒胸臆。

    沒想,居然踫到宇文弈。

    宇文弈獨自一人坐在欄邊,靜靜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俊雅容貌被昏黃黯淡的燭光渲染得十分柔和,只是過分蒼白了一點。

    桌上一個酒壺,一個酒杯。

    難怪,雨夜獨酌,是有點冷清。

    謝懷 進退兩難,回想上次遇到的相同情況,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大人,夜深了,怎麼不休息?”

    宇文弈轉頭看她,“你不也沒休息?”

    謝懷 聳了聳肩,“白天馬車上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著。”

    宇文弈笑了一下,指了指對面的位子,“那就坐吧,陪我聊聊。”

    謝懷 領旨入座。

    這麼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她雖然和宇文弈一直不親近,但以她自來熟的性格,現在面對他早已不如以前那樣拘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氣,提了提神,以有足夠謹慎陪首長深夜聊天。

    話說宇文陛下似乎很喜歡這個節目呢……

    謝懷 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宇文弈開口說︰“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悶?”

    謝懷 打了個激靈,立刻回應︰“不!一點都不!怎麼會呢?”

    宇文弈顯然不過是問問,並不相信她的答案。他笑了笑,說︰“我是一個很悶的人。從小家母就嫌我話少陰沉。她比較喜歡我大姐。大姐八面玲瓏,又爭強好勝,很像她。”

    謝懷 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嘛。”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隨和輕松的笑,讓他原本冰冷的氣息掃去許多。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只是隨便聊聊而已。”宇文弈說著,動手要倒酒,謝懷 急忙上前代勞。

    “大人厚愛,讓下官感動。不過下官的確不覺得大人很悶。一個人說他該說的話,不說他不該說的話,這便足夠。天下知道這個進退度數的人可沒幾個。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說多余的話而已。”

    宇文弈應該很滿意這番馬屁,因為謝懷 感覺他又放松了一些。

    他說︰“倒是羨慕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瀟灑得很。”

    謝懷 笑,說︰“大人不覺得我沒心機,那倒是好事。我打小就糊塗,從來搞不清楚不該說什麼,不該做什麼,闖了不少禍。”

    宇文弈笑道︰“這也沒什麼。你說的話自然是你認為該說的。”

    謝懷 不好意思,“家里大人總叫我體會,體會。我腦子笨,體會不了。其實沒有撞過南牆,沒有吃過虧,很多人情世故都是體會不了的。”

    宇文弈便問︰“那你現在體會得了嗎?”

    也許是這飄零雨夜,也許是這溫暖燭光,謝懷 神情恍惚,答的是肺腑之言。

    “當然體會得了了。恐怕天下最體會不了的事,都可以體會了吧。”

    宇文弈有一陣子沒說話。

    謝懷 聽到此,便知道她只能聽到這麼多。

    這已經是這個帝王吐露心聲的極限了。

    懼怕和憐憫糾結在一起。謝懷 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實實和權貴打過交道之人,天下聽了王者柔弱心聲之人,誰有好下場?

    宇文弈卻輕笑出來,“我把你嚇到了。”

    謝懷暋在跪與不跪之間猶豫著,宇文弈又說︰“倒是羨慕你和十三那樣。”

    謝大夫苦著臉,干脆坦白說︰“大人別再逗我了。”

    宇文弈看著她愁苦地皺著清秀臉龐,笑意越來越深。

    謝懷暋心漏跳一拍,急忙低下頭去。

    夜更濃了些,雨漸漸小了,細密的沙沙聲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風吹得燭光晃動,對面謝懷 不安又羞赧的臉,倒同記憶里那個機靈刁鑽,膽大包天的影子沒辦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熱量並不能驅散腿上酸澀的疼痛。那伴隨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

    本以為天氣暖和,應該不這麼容易復發的。宇文弈皺起眉頭。

    謝懷暋敏銳地發覺他的不對,“大人不舒服嗎?你臉色越來越不好了?”

    宇文弈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謝懷暋站起來,“大人,您還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著了。”她四下張望,找侍衛。

    可是侍衛在被他遣散得老遠了。

    疼痛不久就演變成為了劇痛,宇文弈咬緊牙關扶著桌子站起來,額頭滲出汗水。

    “大人?大人?”謝懷 的聲音很慌張。

    她伸手過來攙扶。宇文弈潛意識地將她推了開去。

    “沒事。”他低聲說,“我這就回去。”

    謝懷暋又說了什麼,可是宇文弈沒把那些話聽進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雙劇烈疼痛又不聽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這個注定會伴隨他一生的病痛。

    他緊握著拳,感覺到汗水從臉頰滑落下來,身體緊繃    如滿弓。

    謝懷暋一直在耳邊說什麼,他現在是一點都聽不到了。疼痛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執著地握著自己的手,給自己一點微薄的支持。

    腿部的抽筋讓宇文弈沒辦法再走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上,連帶著似乎也把謝懷 拉倒了。陰冷劇痛這時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整個人像浸在寒冰之中。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每一處肌肉,都在一點一點剝離身體。

    痛苦和寒冷之中,他不由牢牢抓住那只一直緊握著他的手柔軟而溫暖的一雙手。仿佛那是他所有溫度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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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煙花又三月

   鼻端聞到湯藥苦澀的氣息,身體已經暖和了,躺在被褥之中,柔軟的被子蓋在身上。

    屋里有人。他是習武之人,聽得很清楚。

    她在看書,時不時看看爐子里的火,或是往藥罐子里添加一點東西。

    吳十三輕輕推門進來。

    “怎麼樣?”

    “還睡著。”謝懷 輕聲答,“水燒好了嗎?”

    “可是陛下還沒醒。”

    “不礙事。我來。”

    侍從抬來一盆水。謝懷 輕手輕腳地倒進藥水,搗鼓了好一番,然後走過來,掀開被子。

    宇文弈感覺到身上一涼,然後衣服也被解開了。他略微覺得尷尬,可是身子沉重如鉛,他沒辦法說話動作。

    微燙的帕子覆蓋在腿上,皮膚傳來刺痛。原先幾乎已經麻木的腿漸漸恢復了感覺。當那雙柔軟    微涼的手接觸上肌膚的時候,宇文弈心里不由動蕩片刻。

    那溫暖的感覺很舒服。宇文弈雖然一直堅持著,可還是漸漸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馬車里。

    寬大舒適的馬車正在平穩行駛著。

    試著動了一下,手腳都已經恢復知覺,雖然氣力還十分微弱,但這已比他往常發作時恢復得要快了許多。

    “我們到哪兒了?”

    在旁邊看書的人立刻丟下手里東西俯下身來,“陛下,我們還有兩日就可抵達京城了。吳王爺已經通知了葉將軍,他率領禁軍前來迎接陛下。我們今天下午就可同他匯合。”

    宇文弈張開眼楮,看到眼前女子眼里滿布的血絲。

    “謝懷 ?”

    “正是下官。”謝懷 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現淺淺酒窩。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覺得怎麼樣?還冷嗎?腿還疼不疼?”

    宇文弈輕聲說︰“很好!沒事了。”

    謝懷 拉出他的手,為他把脈。

    她指尖的冰涼讓宇文弈不禁輕輕顫了一下。察覺出來,立刻抱歉地笑著,把手湊到嘴邊輕輕呵氣。

    “對不起,我手一直比較涼。”謝懷 繼續切脈,“陛下的確是好多了。您體內這寒濕積累太久,我倉促之間也只能暫時把它壓制住。只有等回宮了,我再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將宇文弈的手輕輕放回被子里。

    宇文弈緊閉著唇。

    謝懷 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來藥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順手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個蜜棗。

    宇文弈愣住了,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嘴巴里的東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沒有吃過這玩意兒了吧?而且很顯然這蜜棗是謝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盤子擺在小桌上呢。

    謝小姐卻絲毫不覺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為一個大夫和下屬的任務後,十分爽快地回到原來的位子,捧著那本傳奇小說繼續看。

    宇文弈就看著她表情愜意地看著書,時不時偷著樂,像個孩子一樣。

    他自己也跟著莞爾。

    “謝謝。”

    謝懷 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老人家剛才在說什麼?

    宇文弈重復︰“謝謝你!”

    謝懷 心跳加速——當然是給嚇著的,她斗著膽子,問道︰“陛下,能問一下,您這宿疾,是怎麼得上的嗎?我弄清楚了,也好對癥下藥。”

    宇文弈沉默,閉著眼楮沉默,讓謝大夫發冷汗的沉默。

    謝懷 在沉默中滅亡,再次後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問,惹得領導不高興。不過宇文弈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也許他不答話並不是因為自己問錯了話吧?

    就在謝懷 幾乎後悔得要嘔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她不確定地抬起頭望過去。

    平靜地躺著的宇文弈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謝懷 心想這不是廢話,不然怎麼叫宿疾?

    宇文弈繼續說︰“十歲的時候,在行宮出了點意外,冬天,摔斷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後來治療不得法,這才落下的宿疾。這些年來好生調理,已經好了很多,沒想到會在這麼暖和的天里復發。”

    他語氣平淡,說得似乎十分輕松,那麼大一個變故,似乎真的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

    謝懷 想了想,還是緊緊閉上了嘴巴,聰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開了個頭,倒覺得容易了一點,繼續說︰“後來宗族長輩和大臣奏請立太子的時候,大姐就以我腿腳不便為由,唆使母親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長輩卻擁護我。母親本來對我極其不信任。父親已經搬出了家里,在外面過自己風流雅士的生活,對我們兄弟姐妹不聞不問。我的枕頭下,藏著我奶娘塞給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著我的妻子。”他尖銳地笑了笑,“知道這事的人很少。”

    謝懷 背後陰風陣陣,起了一層冷汗。

    那時候他多大?算一算,不過十八九歲,大學新鮮人。放在現代,天天打游戲的年紀,他卻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轉頭看她蒼白的臉,眼色一沉,卻隨即笑了起來,“把你嚇怕了?”

    謝懷 很窘迫,“陛下……過去再不愉快,可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眼楮長在腦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這話倒說得真有趣。”宇文弈臉色溫柔許多。

    他還有沒說出口的話。比如,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說起往事,描述他心里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幾位與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

    宇文弈換了話題,說︰“我這腿,治不好也沒什麼,朕早知道這病是擺不脫的了。”

    謝懷 淺笑道︰“陛下別洩氣,這病靠的是調養,宮人那麼多,照顧您這點是不成問題。”

    宇文弈聽了,倒也跟著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車行到下行,外面傳來馬蹄轟隆聲,是葉將軍率領禁軍到了。謝懷 等人終于松了一口氣。皇帝用了藥還睡著,葉將勞和常公公等人預先準備的眼淚和演講詞都無用武之地,只好趕緊將這尊佛先運回宮再說。

    皇帝順利回了宮——雖然是走著出去,抬著回來的——謝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早在家里等著她。

    兩個月不見,這小子長高了一大截,袖子褲腳都嫌短了。

    謝懷 見了他很高興,帶著他上館子好好吃了一頓,又去成衣店給他定做了幾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經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覺。

    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暗,渾身乏力像給卡車碾過一樣。睡了一覺,怎麼反而比打仗還累?

    謝懷 花了點力氣才爬起來,一邊哼哼著一邊穿衣服,心里覺得奇怪。這半個月來她總是覺得很疲倦,精力明顯不夠用。

    謝懷 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連想請個年假休息幾天都不可能。誰說公務員的日子好混的?高級公務員,比如她,首長的家庭醫生,二十四小時待命,活兒才不輕松呢!

    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哪里有點不對?

    天色很暗,空氣里有飯菜的香,外面傳來母親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最最關鍵的是,太陽在西邊。

    不在房中,那是因為他一大早就出門去溫師父那里學武去了。而現在這個時候,他都快回來了吧?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黑影悄無聲息的來到她的身後。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謝懷 心里一緊,忙道︰“沒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說︰“姑娘這個月的信已經晚了五天了。”

    謝懷 這倒有準備,“已經寫好了,在我房里桌上。”

    黑衣人轉身要去拿,謝懷 喊住他,“這位大哥,你們……我聽說家里東面前陣子打了勝仗,你們主上這兩個月是不是一直在忙著這事?”

    黑衣人點頭道︰“的確是。”

    謝懷 想了想,問︰“那你們大人該是沒有把鼠疫之事告訴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點訕訕。

    謝懷 笑,倒不介意。以她對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著攪亂蕭暄精力的危險在那麼關鍵的時刻告訴他自己以身涉險的事。

    回了房關上了門。

    房間里很安靜,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脈上。

    “姐!”充滿活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姐你在嗎?我餓死了!今天吃什麼?”

    謝懷 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揚起一個平常的笑,轉身開門出去。

    離皇宮,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里,腿上蓋著一張柔軟    輕薄的棉毯,榻上堆著高高幾摞奏章,矮幾上的一碗銀耳羹早沒了熱氣。他一本接一本地看著,朱砂筆細細批注,神情十分嚴肅認真。

    雖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里還是很涼爽,時時有清風自窗戶徐徐刮進來。午後的皇宮特別安靜,常喜年紀大了,坐在柱子邊已經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輕輕下了榻,也沒打攪他,自己往旁邊隔間走了過去。

    推開半攏著的門,一股熟悉的藥香飄了出來。

    屋子里中擺著一個精巧的爐子,上面正滾著一罐藥。那個本來該看著火的人卻不在旁邊。

    宇文弈很快在簾子後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謝懷 側臥著,腦袋枕著靠墊,眼楮緊閉。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陰影,不由眯了眯眼楮。

    她比先前瘦了許多,下巴尖了,眼楮微陷,臉色也是不健康的白里帶黃。

    以前的她雖然也不結實,可是臉色始終是紅潤的。

    宇文弈眉頭鎖著。

    是太累了嗎?

    為了賑災抵御鼠疫而操勞兩個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來也還不得休息要治療他的腿疾。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操勞。

    值班的管事太監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到這一幕,還以為皇帝動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謝太夫。

    宇文弈一把將他拽住。管事公公嚇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壓低聲音說︰“你,去拿張薄毯來。”

    公公急忙照辦,捧了薄毯回來,所見一幕又是讓他差點眼楮脫眶。

    離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給謝懷 脫下鞋子。然後他從公公手上接過毯子,動作輕柔地給她蓋上。觸摸到謝懷 冰涼的手,眉頭鎖得更緊。

    公公還愣著,就聽皇帝吩咐道︰“把藥端出去熬,動作輕點。找個人過來,等她醒來了仔細伺候著。”

    公公急忙點頭。

    宇文弈神情復雜地凝視了謝懷 半晌,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經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說︰“等謝大夫醒了,就同她說,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調理身體。”

    常喜急忙應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參,挑一只百年的,拿給謝大夫補一補。”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應下來。

    謝懷 睡到日頭偏西才醒過來。她還是覺得渾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剛跑了馬拉松一樣。手腳雖然冰涼,可是動作一大,渾身冒虛汗,頭立刻發暈。

    真是糟糕。

    她扶著腦袋下床穿鞋。

    穿鞋?

    謝大夫清醒過來,看著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間。

    守在門口的宮女聽到里面有動靜,正打算去開門,結果里面的人卻先沖了出來。

    “藥呢!爐子呢?”

    宮女急忙攔下她,“謝大夫,藥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經服用了!”

    “陛下呢?”

    “早就用膳去了。”宮女笑道,“您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謝懷 這才留意到外面已是黃昏光景,一時很傻眼。又是好長一覺。

    宮女帶著討好笑道︰“謝大夫這覺睡得可好?陛下吩咐了不可以吵您,還說等您醒了,放您十天假好生休息。哦對了!陛下還賜了老參呢!”

    謝懷 看著那根白白胖胖的參寶寶,笑得十分僵硬。

    宮女語氣怪異道︰“恭喜謝大夫了!”

    謝懷 納悶︰“何喜之有?”

    那宮女但笑不答,一臉你明明知道何必多問的表情,十分八卦。謝懷 不由得又出了一層虛汗。

    她無奈地扶著腦袋。

    唉,頭更疼了啊。

    此時萬里之外的齊皇宮,榮刊正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皇帝寢宮。蕭暄正半靠在榻上,頭上按照傳統綁著一條傻兮兮的布巾,身上蓋著絲棉薄被,滿榻滿案都是奏折。他在看奏章,時不是抽抽鼻子,咳一兩聲,然後大口灌涼茶。他面色因發燒帶著潮紅,臉也掛得老長。

    榮坤搖搖頭。

    這傷風也來得怪,好好的睡下,早晨起來喉嚨就沙啞了。太醫開的藥也服用了有好些天了,好的卻很慢。皇帝勤政過了頭,怎麼勸都不肯休息。這個月皇後的信又晚來了,皇帝這幾天動不動就大發雷霆,連帶著發起了熱,反反復復都不退。

    蕭暄抬頭掃了他一眼,張口說話,只是聲音十分沙啞,“什麼事?”

    榮坤道︰“平遙侯世子到了。”

    “文浩到了?”蕭暄兩眼一亮,臉上冰霜融化,“快宣!快宣!”說著跳下榻來。

    儼然已成長為成熟青年的鄭文浩昂首闊步走了進來,剛要下身行禮,被蕭暄一把托住,拉去坐下。

    “一家人就別客氣了。”蕭暄興致勃勃地拉著他仔細端詳,“變化可真大,不愧是成了家的人。你爹的病好點了嗎?”

    鄭文浩被誇得挺不好意思的,“謝陛下關心,家父用了陛下送去的藥,整個春天宿疾都沒再發。”

    蕭暄點頭,“藥好我就叫人多送些去。那都是皇後配的。”

    “臣謝皇後隆恩。”鄭文浩立刻說。

    “文浩成家了就是不同了。”蕭暄甚是自豪地看著小舅子,“你姐姐若是在世,見你現在這樣子,也該十分欣慰。”

    鄭文浩有點傷感,“臣也十分想念姐姐。”

    蕭暄拍拍他的肩,笑道︰“聽說你夫人出身書法世家,能書會畫,尤擅畫彩蝶。怎麼,有沒有往你這只知道刀槍馬匹的腦袋里灌進幾滴墨水去?”

    鄭文浩有點尷尬,“臣是粗枝大葉的人,臣有幸娶得如此佳婦,真是有點牛嚼牡丹之意。”說著,臉上卻笑著十分溫柔。

    蕭暄看著他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不由十分羨慕。

    朝夕相處,恩愛相伴,說著簡單,做到卻難。

    喉嚨又是一陣癢,蕭暄低下頭狠狠咳了幾聲。

    鄭文浩關切道︰“陛下還是要保重身體,舉國上下還全賴陛下呢。”

    蕭暄無所謂地笑笑,“小病而已,不礙事。”

    “小病不治,易成大患。聽說上兩個月離國的鼠疫,就是由普通瘟疫惡化而至……”

    玉牙瓷杯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亮晶晶的碎片像撒了一地銀粉。

    榮坤聽到聲音匆匆跑進來,看到蕭暄,只覺得一陣酷寒從腳底猛然升起,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去叫……”蕭暄的聲音更如數九寒冰,“去把宋子敬給我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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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7:51
    宋子敬整了整衣袍,在一眾宮人瑟瑟發抖膽怯目光中,從容地走進大殿,朝著那個負手背立的身影跪了下去。

    一個東西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正是直接從情報部門調過來的離國鼠疫卷宗。

    “好!好你個宋子敬!”蕭暄似怒似笑,雙目赤紅。

    宋子敬波瀾不驚。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蕭暄沒把東西往他身上砸,已是幸運了。

    鄭文浩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殿堂,只有君臣二人。蕭暄因病而變得沙啞粗糙的聲音在大殿里不斷回響著,震撼著宋子敬的耳膜。

    “你這麼做,叫我以後怎麼信你?叫那些大臣們怎麼看你!你……你居然敢!”

    “陛下,”宋子敬不緊不慢道,“皇後確實安然無恙,您盡可放心!”

    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蕭暄氣得渾身發抖,沖過去指著他的鼻子,“好!好!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又要怎麼瞞?”

    宋子敬平靜答道︰“臣絕無不忠之心。倘若皇後遭遇不測,臣當自戮就罰。”

    “你死了她就能回來?”蕭暄將桌子上的東西猛地掃在地上。守在門外的榮坤一陣心驚膽顫,他顯然感覺得出來皇帝這場火明顯不同于以往。

    “這麼大的一件事,我還真的一點消息都沒聽到!你竟然能將我瞞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如此地步——如此地步——

    這聲音大得,都快把屋頂給掀了。蕭暄用力過度,嗓子承受不住,又捂著嘴不住咳嗽。榮坤急忙跑進來給他端茶,卻被他粗暴地一把推開。

    宋子敬面色依舊,平靜鎮定得仿佛此刻不過是例行匯報公務。蕭暄一時也罵不出來其他更重的話,只有猛灌茶,才能勉強把怒火按捺住。

    宋子敬看他面紅耳赤,兩眼充血,終于嘆了一口氣。

    “臣這樣做雖然是為了不讓陛下自東海之戰中分心。但是此罪影響惡劣,臣望陛下憑空責罰以服眾。”

    蕭暄聽著,血氣上湧,頭暈得有點站不住,不由扶住桌角。

    他心里怒、驚、恐、怨交加,即怒宋子敬知情不報,又恨如此一來,不得不削了他的權和他離了心,恐是不知道謝昭華現在情況怎麼樣,心里亂如麻。

    “罰?”蕭暄壓抑住怒火,冷冷一笑,“你手下情報部從今天起就轉交給韓延宇。等我接回了她,再來商量怎麼處置你!”

    宋子敬這才面露驚色,“陛下你要去接她?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一國之君遠涉異國,這于國于民都……”

    可是蕭暄已經走出了大殿,背影轉眼就消失在外面白晃晃的太陽光里。

    宋子敬皺眉搖頭,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水。

    可是蕭暄到底還是沒有去成離國。

    一封密報快馬送進京,交到他的手上︰附庸國張家的順天王,張偉文,突然薨了。

    據說是,張王爺突發其想要吃一種肉湯圓。于是廚子苦心研究做了數種端上來,王妃縴縴玉手喂給他吃。結果一整個湯圓沒有進胃,卻是堵了氣管。眾人手忙腳亂了一番,還是沒有把他救過來。張王爺就這麼拖著他雖然年輕卻因為酒色而有點發福的身體離開了這個讓他無限留戀的人世。

    張偉文的兒子今年五歲,線報里寫他憨厚老實。蕭暄雖然允了他繼承他爹的王位,可是隨即又頒布一道聖旨,封了張偉民的大兒子安南王,二女兒位平南郡主,順天一分為三。

    這事剛剛處理完,謝陌陽就來了奏章。

    他人已到任職地,開始著手安置因海戰而流連失所的百姓,因為涉及到瓦解陸家勢力,許多事需要中央調度。而當地改農為桑一事,又因陸家人暗中破壞,生了許多波折,蕭暄不得不又派遣兩名得力官員下去幫助謝陌陽。

    東軍基本已經被蕭暄掌握在手,雖然仍有將領顧念舊主,甚至在軍中鼓動士兵喧嘩。蕭暄下鐵令,該驅逐的,該斬殺的,都毫不留情。

    一番清洗,軍隊領導走向已十分清明,天下權勢歸向也人人可見,文人就此又唧唧歪歪寫了不少文章酸詩,諷刺朝政,兼懷才不遇自憐自哀。蕭暄充耳不聞,只當他們在放屁。

    皇帝鐵腕,國家政權統一,軍權回落,到了那年秋天,糧食豐收,改農為桑的農民也嘗到了甜頭。新科舉選拔了一大批才子能人,沿邊貿易也因為絲綢業的發展而開始紅火。

    陸家接連經受多次打擊,已經元氣大傷。蕭暄卻沒如許多人所料,對他們趕盡殺絕。

    皇帝說,陸國公當年鐵馬金刀為朕打江山,貴妃操持後宮辛苦,不能因為子孫族人不義而以偏概全。

    話雖這麼說,可是陸家的敗落和謝家的崛起,已無須任何表面文章的掩飾了。只是蕭暄吸取教訓並沒有讓謝家涉足軍事,政事上亦有楊家等挾制均衡。世人只是道,皇後沒有生育,謝家也怕走不長。

    等到蕭暄終于忙得差不多的時候,炎熱的季節已經過去。這幾個月來,謝昭華的信倒是沒斷過。她只字未提自己曾南下賑災的事,更別說鼠疫。她只用大量的筆墨寫她在太醫監里如魚得水的生活,書已經快寫完,又學了什麼新菜,認識了什麼新人。生活過得倒是挺滋潤的,總之是一片太平,看得蕭暄是又氣又擔心又嫉妒。

    當然,她也有寫到離帝宇文弈。

    “我召集是太醫侍官,每日要去為皇帝請平安脈。離帝十分勤政,每天但凡有時間都在處理公文。我更了一個健康作息時間表,即是掂量著沒膽量讓他照著實行。我把這表給你,你照著做吧!

    離帝這人挺奇怪的,明明相貌堂堂十分出眾,又是一國之君,居然沒有後宮。我倒不清楚他有沒有暖床的小老婆啦。不過看他勤政的程度,估計每天有那點時間,睡覺都來不及吧?”

    蕭暄看到此,啼笑皆非。

    “我倒是聽說雖然他克妻的名聲在外,可是照樣有無數貴族女子傾心于他,個個都不信邪,一心想嫁進來做墊腳石的。觀月節那天,皇親國戚都聚在一堂,我是大夫在旁待命,就見那些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一下就想起了你當年。聽說柳明珠都已經當媽了吧?那個馬小姐也嫁了?

    你當時說,她們都沒我好。那現在呢?還是同一個想法沒變過?”

    蕭暄哼了哼,帶著寵溺的笑繼續看。

    “秋天又到了,這邊天涼得比較快。這些天我看著天氣逐漸干爽,樹葉依次變黃,候鳥從我的院子里往南飛去,頓時有一種時間飛逝一去不返的憂傷。

    阿暄,我很想你。其實我是真的明白了一點,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陪伴。這也是我這三年來到處走到處尋覓可是始終覺得內心缺失一大塊的原因。

    我愛你,從來沒有改變過,不論健康還是疾病,不論生還是死。我不斷地回味過去歲月里我們經歷的快樂,那青蔥的歲月,飛揚的愉悅。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願生活閱歷給我足夠勇氣去面對一切。願你分我一點勇氣,願我多看你一眼。”

    蕭暄皺起了眉頭。信上筆鋒直轉而湧現的悲觀和眷戀讓他頓生不安。

    他放下信,叫來榮坤,“你去把韓小侯爺叫來……把宋大人也叫來。”

    榮坤出去,只過了片刻又打轉了回來。

    “這麼快?”

    “陛下,”榮坤一張老臉糾結著為難之色,“那個……唉!陛下,陸國公家里來人,說國公老,半個時辰前,薨了。”

    蕭暄怔怔地站起來。

    良久,才問︰“陸貴妃呢?”

    “娘娘人正等在殿前。”

    “她來了?”

    “是。”

    蕭暄輕嘆了一聲,“請她進來吧。”

    陸穎之一改往常永遠不變的紅色,一身孝白分外刺目。她的表情刻板得仿佛戴了一張面具,精致的容顏沒有半點生氣,只有眼楮里的憂傷和絕望,才讓她還像一個活人。

    蕭暄看著她,當年初見她,也是一個活力充沛,熱情干練的女孩子,總用崇拜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身影。就男性自尊心來說,已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那麼一個充滿精力的女孩子,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一個死板、哀怨、心機深沉的女人的呢?

    這個後宮,太可怕,不怨昭華她當年怎麼都要逃離而去。

    蕭暄嘆了一口氣。

    陸穎之動了動,低下頭去。

    “陛下,”她的聲音也猶如一潭死水,“家父已經不在了。”

    蕭暄語氣十分恰當的表達了他的惋惜和哀傷,“朕剛才也得知了,聽說是夢里而逝,十分安詳。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此時去世,當為喜葬。貴妃還需節哀。”

    陸穎之被刺了一下似的皺了皺眉頭,忽然緩慢而優雅地跪在了地上。

    蕭暄不解,彎腰去扶她,“貴妃這是做什麼?你若有什麼要求,說便是,朕自會答應。”

    陸穎之笑得倒有七分像哭,“陛下,妾身也是來恭喜陛下的。”

    蕭暄疑惑,“恭喜什麼?”

    陸穎之猛地抬起頭來,“恭喜陛下終于除去心腹大患了!”

    蕭暄不覺松開拉著她的手。

    陸穎之那悲傷哀怨又充滿譏諷的臉蒼白得十分刺目——

    陸穎之那悲傷哀怨又充滿譏諷的臉蒼白得十分刺目。

    “陛下,難道這不值得恭喜您嗎?”她冷笑著,“三年就除掉這麼大一支外戚勢力,陛下真不愧是千古名君。您的江山穩定了,妾身和陸家,就再也沒有了利用價值了吧。秋扇見捐,不就是如此?”

    刺耳的話里充滿了怨恨和責問。

    蕭暄卻並不氣惱。

    他對陸家狠,他知道。他被指責冷血,他不意外。陸家妨礙了天下勢力均衡,又威脅到皇權的趨勢,他就要防範于未然,在毒草蔓延前斬除干淨。現在的陸家,至少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恢復原來景象的五分之一。

    陸穎之看他沉默不語,未有惱色,心里的估計中了八分,臉上的絕望也多了兩分。

    “妾身還該謝陛下,沒有滿門抄斬趕盡殺絕,只是不許陸家五代出仕。這也好,安安分分過日子,那種金戈鐵馬政壇風雲的日子,睡著也不塌實。人活一世不過是為了瀟灑快樂,日子都過不安生,又有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越發低,語氣越發哀婉。

    蕭暄長嘆,“你還是起來說話吧。”

    陸穎之固執地搖了搖頭,“陛下,妾身入宮三年,有許多話,今日不吐不快!”

    蕭暄無奈,“你怨我,我不怪你。我做的事,的確傷害了你家族的利益。”

    陸穎之淒涼地笑,“只是我家族的利益嗎?”

    蕭暄望著她,“穎之,我確實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恕我無能為力。”

    陸穎之眼楮濕潤了,聲音輕柔充滿驚喜,“你叫我穎之?你……有好久好久沒這麼叫我了。”

    蕭暄重重嘆了一口氣,強行扶起了她。

    陸穎之順著他的力量,投進他的懷里,將他緊緊抱住。

    蕭暄一直皺著眉,伸手在她顫抖    著背上輕輕拍著。

    陸穎之是真的哭了。

    三年堅持和努力,結果是一朝潰敗。父親死了,陸家徹底完了,打入深淵,幾十年內都沒有翻身的希望。父親當初經年的謀劃,多年經營,又算個什麼?

    都是因為低估了這個男人,他的看似溫柔厚道下的堅韌和狠辣。父親看錯了他,押錯了寶,陸家才落得如此田地。

    想到這里,陸穎之抖得更是厲害,抓著他衣服的手,關節慘白。

    蕭暄不得不扶她坐下,要她喝先茶鎮定下來。

    陸穎之捧著茶杯,被那熱氣一燻,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蕭暄掏出手絹來給她擦︰“你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國公在世,做了那麼多,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快樂。你這樣子讓他見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陸穎之楚楚可憐,保養得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手指絞著腰間絲結,眼淚怎麼都擦不盡。

    “爹的確是希望我幸福。可是,我又幸福嗎?”

    蕭暄眉頭緊鎖,“穎之……”

    陸穎之抬起頭來,微微嘲諷道︰“你告訴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到底哪里讓你不滿意了?我不夠大方得體?我不夠體貼寬容?我管理後宮無方?”

    蕭暄嘆氣搖頭,“你都做得很好。”

    “那你為什麼,就不能稍微喜歡我?”陸穎之終于狠狠問出壓抑在心中多年的話,“為什麼不多看看我,像看一個女人一樣看著我!為什麼始終不肯踫我?”

    蕭暄卻是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她有此一問。

    他也答得很是從容不迫︰“因為我已經有心愛之人。我的心,在這方面,其實很小,裝下了一個,就裝不下第二個。”

    這不是完整的答復,但至少是完整答復里的其中一條。他還是想給兩人留點情面。

    陸穎之偏過頭苦笑。

    “我只是來晚了嗎?”

    蕭暄卻沒有回答。

    陸穎之輕聲說︰“你本來就喜歡她,我橫插一槓,我們陸家又這麼討厭。你不喜歡我,倒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怨你,我誰都不怨,是我自己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錯。”

    蕭暄只是拿憐憫的目光看她,始終不說話。

    陸穎之握緊了一下拳頭,站了起來,整衣正冠,跪在蕭暄身前,匍匐在地,額尖接地,行了一套後妃見皇帝的正式大禮。

    “何必呢?”蕭暄這次沒有去扶她。

    陸穎之含淚道︰“請陛下……請陛下,廢了妾身吧!”

    蕭暄臉上的敷衍之色終于消失了。

    “你在說什麼?”

    陸穎之字字清晰道,“請陛下,廢了妾身吧!妾身為陛下妃子,三載有余,無德無能,內不能為陛下生育子嗣,外不能幫陛下分憂解患,如今家族犯事惹天怒,妾身自覺無顏再服侍君側。還請陛下為大局考慮,廢了妾身吧。妾身願布衣粗糧祭掃宗祠,以求得內心一片安寧。”說完,淚流滿面地不住磕頭。

    蕭暄退了一步,面色十分難看。在一旁的榮坤看到,立刻過來要扶起陸穎之。陸穎之卻將他一把推開,繼續哭著磕個不停。那副哀婉絕望走投無路的可憐模樣,配上她一身熱孝白衣,眼紅淚流的模樣,惡人怕都會動了惻隱之心。

    蕭暄已是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上去扶起了她。

    陸穎之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一雙大眼楮里寫滿無數未說出口的話。

    蕭暄說︰“你不必如此。你到底是朕的貴妃,陸氏千金,怎麼能這樣委屈你。你叫天下人怎麼看待朕?”

    陸穎之眼猛地燃起光芒。

    只聽蕭暄說︰“我本來已有安排,你出宮後可回陸氏本家,起居視郡主,嫁娶隨意,我不干涉。”

    陸穎之輕微地晃了一晃,眼里的一線火光就這麼被掐滅。

    蕭暄假裝沒有看到,別過臉去繼續說︰“至于陸家,你盡可放心,只要他們能安生,我自然不會再做什麼。”

    陸穎之牽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陛下……一言九鼎?”

    “那是當然。”蕭暄道。

    陸穎之又淌下兩行熱淚,再次拜倒,“妾身,謝陛下隆恩。”

    蕭暄沒再去扶她。

    陸穎之慢慢走出大殿,外面蕭索秋風襲來,吹干了她臉上的淚痕,那股寒冷讓她止不住地打顫。

    拒絕了寶蓮遞上來的披風,她恢復了來時的肅穆和冷漠,仿佛剛才的哀怨可憐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般。她高傲地揚著頭,從容地往回走去。

    楊妃正和許嬪坐在花園的葡萄架下說話,遠遠看到陸貴妃被宮人簇擁著經過,彼此都沒打招呼。

    許嬪看了冷哼道︰“如今局勢都這樣了,她也不知道收斂一點,還這麼招搖,做給誰看呢?”

    楊妃吃了葡萄,笑了笑,“姿態都是擺來給人看的,內里什麼模樣什麼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里子都掏空了,光剩個架子,這個架子顯擺的時日也不多了,那招搖一日,就算賺得一日嘛。”

    許嬪聽了,立刻稱贊道︰“還是楊姐姐你聰明,看得透徹。陸貴妃執掌後宮的日子沒多久了,陛下即便不廢了她,也不會再寵幸她的。如今這宮中,就只有姐姐了!”

    楊妃聽了笑,“只有我,那你呢?張嬪羅嬪呢?”

    許嬪到不介意自打嘴巴往腳下踩,“我們?皇上可是看都不看一眼,話都不說兩句,哪怕就是死在跟前了,陛下恐怕也不動一動眉毛吧。倒還是姐姐你,獨攬陛下的寵愛啊。”

    楊妃依舊悠閑地吃著葡萄,半晌才淡淡說了一句︰“夏天可是真的過去了啊。”

    陸穎之回到了她那住不了多久的宮殿。

    屋檐下的鸚哥看到她,歡快地叫著︰“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陸穎之冷笑,“安什麼安?很快就不是了娘娘了?”

    寶蓮忐忑,“娘娘,陛下說了什麼?”

    “他?”陸穎之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撥開了鳥籠上的扣鎖,把鸚哥抓了出來,“他呀,可說了很多呢!”

    鸚哥早被馴服了,乖順地停在她的手上。

    她原本輕柔地順著它的羽毛,眼里突然迸射出凶狠的光芒,雙手緊抓住鳥兒,扯著它的羽毛。

    鳥兒吃疼,大叫著拼命掙扎。終于一個不留神,啄了她的手,掙脫開來,呼啦一聲飛了出去,越過屋檐很快不見了影子。

    宮人們立刻訓練有素地跑去捉鳥兒,一時宮里亂成一團。

    只有寶蓮這時看到陸穎之臉上陰冷透露著殺意的笑,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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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8:34
第六十七章  今夕是何夕

    “這是什麼?”宇文弈看著碗里材料不明的湯水。

    謝懷 很恭敬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陛下,這是青龍翡翠湯,當然,我們一般管它叫蛇肉綠豆湯。”

    “蛇和綠豆?”宇文弈不解地看她,“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吃的啊。”謝懷 理直氣壯。

    宇文弈無語兩秒,問︰“我吃這個做什麼?”

    “哦,”謝懷 笑道,“這湯清熱解毒又明目。下官是見陛下這些日子以來為處理公務過度操勞,又加不注意用眼衛生,眼楮生了炎癥,紅腫不適。雖然用了外用藥,可是要求最好的效果,還是要……”

    “知道了!”宇文弈有點哭笑不得地打斷了她的羅嗦,“我吃就是。”

    謝懷 趕緊狗腿地遞上勺子。

    常喜在旁邊看著宇文弈一會微笑一會兒皺眉,他深沉的老臉也有點掩飾不住驚訝,光是他以“我”自稱,就足夠讓常喜對這個謝大夫刮目相看的。

    宇文弈吃著蛇湯,閑閑地問謝懷 ︰“你的書最近寫得怎麼樣了?我聽劉太醫說,他看了你的書中前三冊,贊不絕口,又十分慚愧,覺得不配再領太醫監。有這樣的事?”

    謝懷 扭著臉笑,“陛下您這不是折煞為臣的嗎?我可誇不得,一誇就得意地飛上天去了。”

    宇文弈問︰“你最近見著十三了沒?”

    謝懷 搖頭,“好些日子沒見著了。陛下都找不到他?”

    “你以為皇帝就是萬能的?”

    謝大夫茫然,“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起碼也是全能的吧?”

    宇文弈莞爾,“你倒說說,我都能做什麼?”

    謝懷 想想,道︰“陛下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和生孩子外,也沒啥不可能了的吧。”

    常喜一口氣沒喘順,猛地咳了起來。

    宇文弈嘆著氣,笑也不是,氣也不是,“這你算是誇獎嗎?”

    謝懷 訕訕,“我這人很老實,不大擅長拍馬屁。”

    常喜又是一陣咳。

    謝大夫出于職業本能很關心,“常公公嗓子不舒服?秋季天干物燥的,注意多喝水。”

    又轉去對宇文弈說︰“什麼良藥,都比不過三樣東西養身,就是合理膳食,作息規律,和多多運動。陛下現在年輕還不覺得,等上了年紀,各種病痛一來,才知道後悔年輕的時候過度損耗身體。”

    宇文弈摸了摸他還年輕的下巴,突然說︰“我最近發現你很容易疲倦,時常睡著。我放你那十天假,你到底有好好休息嗎?”

    謝懷 一時有點尷尬。

    她當然是不能同他說真話︰自己身體里攜帶某罕見病毒,本來依靠藥物以治,結果該藥被她用來煉制鼠疫藥上,她疲勞過度無藥可依以至毒發?

    這是宮廷劇,又不是武俠片。而且說出a來還得跟著解釋b,為了b又要提到c,那這一番故事是又長又臭沒有七十集演不完。宇文皇帝願意看,她還沒那耐心說呢。

    信是早去了齊國,是給宋子敬的。她還不敢告訴蕭暄,怕那後果。宋子敬不可能不管她,怎麼也得再想一個辦法。

    不過鼠疫的事瞞不了蕭暄那麼久,一旦他知道了……謝懷 打了一個寒顫。她想到了蕭暄那種痛苦的眼神。

    或者,他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麼愛她,但也會擔憂而焦慮吧。

    三年了。她月月寫信,告訴他她愛他,卻是不敢去想,他還愛她嗎?

    反正他也從來沒有回過信呢。

    宇文弈看著謝懷 自己都沒發覺地在走神。他放下碗,沒有出聲打攪。

    謝懷 這個角度看過去,顯得十分美。輪廓柔和,因瘦弱也顯得尖尖的下巴,深深的若有所思的眼楮,抿得有點薄的唇。文雅秀麗的臉上始終帶著一股倔強和堅強,笑容豁達卻有些寂寞和憂傷。

    “謝大夫,”宇文弈輕喚了一聲,“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謝懷 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陛下,有卸得了的責任,也有一輩子卸不了的。”

    宇文弈坐在那里。

    他有她不了解的過去,她有也他不知道的故事。他們之間離著不過五、六步,卻是覺得隔著有千里遠。

    那一刻,他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先是治腿,後又日日請平安脈,兩人比以前熟了很多。

    謝懷 發覺宇文弈也並不如眾人口中那般冷酷寡言。自從知道她去的地方多後,他總抽空小半個時辰,聽她說說五湖四海的趣事。

    謝懷 說︰“秦國東北山區里某地的百姓,土地貧瘠,物資貧乏,生活十分困難。這也倒罷了,那里的人,個個都有一個大脖子。”

    “大脖子?”

    謝懷 比著自己白細的脖子解釋,“就是這里非常粗大,像是長了一圈瘤子。不但如此,眼楮還往外鼓,像金魚一樣。得了這病,連子孫都受影響,多半又癡又傻。村子里的人口也就這麼漸漸凋零下去。”

    “有這等奇病?”宇文弈驚奇,“這病能治嗎?”

    謝懷 點頭,“其實就是吃的東西里,缺一種叫碘的東西。我們平時攝取碘都是通過鹽。那個村子里的人本來就在深山,又窮,沒有錢買鹽,又沒有從其他途徑攝取這個成分,這才致的病。”

    宇文弈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秦國民生如此,當政者卻還沉迷發展軍備,激進冒犯鄰國。”

    謝懷 笑︰“窮兵才會要黷武。倒也不能怪他們,越是生活沒保障的人,才越不安分,才特別具有攻擊性。他們一無所有,所以他們不在乎失去。”

    宇文弈卻反問︰“那權勢之人強取豪奪,又算什麼?”

    謝懷 應答道︰“那是人類丑陋的貪欲。豪強們擁有特權,他們不知道克制慾望    幾個字該怎麼寫,隨心所欲。但其行徑只能導向一個結果,那就是滅亡。”

    豪強階級之首的宇文皇帝卻是笑得十分滿意,“克制慾望    ,人生在世,也少了許多歡樂。”

    謝懷 今天特別感性,“陛下,一個人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都是平等的。比如您,嚴于律己,犧牲睡眠犧牲娛樂,甚至犧牲和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機會,來換取了一個太平繁榮的盛世。雖然我覺得您不用犧牲那麼多同樣也可以做得到現在這樣一個名君——您得分清貪婪的慾望    和享受生活的不同。”

    宇文弈任由她這個小小大夫指點自己的生活,“那你呢?”

    謝懷 想了想,嘆了一口氣,“我看得懂別人,卻看不懂我自己。要知道,天上的神仙不通人意,我們主動舍棄了一些東西,卻不一定就能恰好換回來我們想要的。”

    她秀麗的面容上一時又寫滿了憂慮和失落。

    宇文弈默默無語——

    溫大俠家中長輩去世,要離開一段時間,放了的假。謝懷 見他無聊,便帶他到太醫院里來打雜做事,自己掏薪水,支付他每日五個銅板買零食。

    從小教育孩子勞動創造財富,謝懷 不指望成為舉世偉人,若能成為社會有用之人,她就功德圓滿了。

    這當口,消失了一陣子的吳十三又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謝懷 趴在桌上人偷懶睡覺。

    吳十三嗤笑︰“日頭西斜,春睡未醒?”

    謝懷 閉著眼摸著一本書就扔過去,“少說一兩句你就會死?”

    吳十三端詳她,“你瘦了,呀呀呀,還變丑了!”

    謝懷 有氣無力地罵他︰“一張嘴就沒一句好話!”

    吳十三不樂意,“同皇上就可以滿口錦繡地討論風土人情人生哲理,同我就只有吵吵吵!”

    謝懷 氣得樂了,“你這口氣,活脫脫一個小媳婦!”

    吳十三哇哇叫︰“看!還侮辱我!”

    謝懷 沒管他發神經,她湊過去看,“臉上的痘倒全消了。你以後注意飲食,酒少喝,肉別吃多了。”

    吳王爺不高興,“干嘛來看痘痘,你不覺得我現在更帥了嗎?”

    謝懷 笑道︰“帥,國家認證的第二帥。”

    吳王爺滿意,拉著問功課去了。

    謝懷 笑盈盈地搬了凳子坐在門口看他們。她現在不但精力不好,身體也酸軟無力,站久了容易頭暈。

    吳十三和兩個鬧了一陣,都餓了,又齊齊出門找吃的。謝懷 沒力氣跟著去,要他們帶個蔥油燒餅回來。

    他們走了沒有多久,門上傳來敲門聲。謝懷 打起精神去看門。

    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女子,她看到謝懷 ,很是驚訝,問道︰“這里住的人家姓王嗎?”

    謝懷 溫和友善地說︰“不,不姓王,大嬸你或許是走錯了。”

    那中年婦女卻不罷休,“可是明明就是這里啊!姑娘,你什麼時候住進來的啊?”

    “年初就搬進來了。”謝懷 說,“前家也不姓王啊,大嬸你一定是走錯了。“

    “沒錯!沒錯!”中年婦女一口咬定,激動地伸手抓住謝懷 的胳膊,“姑娘,這可怎麼辦?”

    謝懷 啼笑皆非,她又不是居委會大媽,她怎麼知道。

    就在這一笑之間,眼底閃過一道雪白刺目的光芒,謝懷 渾身的寒毛瞬間倒立,本能地往後退去。

    可是對方緊抓住她的手讓她沒有退路。

    那道白光即將沒進她胸前時,隱衛也將刺客一掌打飛出去。

    謝懷 往後倒去,雖然覺得胸口被扎了一下,卻並不覺得疼。但是渾身的力氣,卻全從傷口瀉了出去。

    一個隱衛接住了她,驚慌地叫她。

    她無力地張了張嘴,視線暗了下去,最終回歸黑暗。

    醒來時人在自己屋子里,有個高大身影背窗而立。

    謝懷 心猛地一陣跳,不禁抽了一口氣。

    那人轉過身來。

    謝懷 又輕輕呼出那口氣來。

    宇文弈走到床邊凳子上坐下,看牢她。

    “等人?”

    謝懷 有氣無力地笑。顯然是沒掩飾住那失望的目光。

    宇文弈說︰“這里只有我。”

    可不是嗎?這年頭又沒有火車飛機,那人就是有心,也沒辦法夜轉萬里的趕過來。

    謝懷 試著動了動身子,胸口微微刺痛    宇文弈伸手按住她,“傷口不大,沒有刺進去,但是你身體不好,需要好好養一下。”

    謝懷 苦笑,“我流年不利,永遠不停的操勞,生病,受傷。”

    “話少說一點吧。”宇文弈道,“太醫說你身體里有毒?”

    謝懷 撇了撇嘴,“陳年舊事了。”

    “問題是毒發了。”

    “毒不發,中它有什麼意思?”

    宇文弈拿她沒有辦法,他說︰“我會想辦法。”

    謝懷 轉過頭去望向他,“陛下,這藥不好配,我是大夫,我自認醫術超群,可是我還不是一樣沒辦法。”

    宇文弈說︰“那是因為你是一個人。”

    “啊?”

    宇文弈溫和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謝懷 忍不住問︰“陛下,您對每一位優秀員工都這麼關切體貼嗎?”

    宇文弈微微皺眉,說︰“你不是優秀員工。”

    謝懷 驚異地抬起眉毛。

    宇文弈起身,輕擾袖袍,說︰“你是東齊皇後。”

    他轉過身去,優雅從容地離開。

    謝懷 躺在床上,半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楮。

    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身邊又總是跟著數名暗衛,有心人稍微一查,都不難找出她的背景吧。

    只是為什麼,覺得他,有點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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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8:46
    疲倦又來襲,謝懷 很快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地方。

    寬大華麗的房間,沉沉的老木家具,景致的絲綢幔簾,巨大    的青銅燻香里飄著如絲白煙。

    謝懷 有點恍惚,覺得腦子里空蕩蕩的,好像缺失了什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呼啦啦一串響,幾個陌生的宮女太監來到床前,一個大宮女恭恭敬敬地問候︰“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喝點水嗎?”

    謝懷 想坐起來,可是身子沉得像灌了鉛一樣,胸口還隱隱發疼。

    “我這是在哪里?出了什麼事了?”

    宮女答道︰“這是京郊的長樂宮,是陛下吩咐您在這里養病的,還囑咐我們好生照顧您。婢子名叫綠袖,姑娘有事就吩咐。”

    “病?我怎麼了?”謝懷 不明白。

    綠袖有些驚訝,說︰“姑娘病了,自己不知道嗎?您還受了傷呢!”

    謝懷 努力回想著,“好像……的確是……我是怎麼受的傷?”

    綠袖眼神一閃,忽然笑道︰“姑娘是不小心跌著才受的傷,養一陣子就沒事了。姑娘既然已經醒了,就讓婢子們梳洗用藥吧。”

    謝懷 昏昏沉沉地任由他們擺弄,忽然想起,問︰“呢?”

    綠袖道︰“小公子在吳王府,被照顧得很妥當,姑娘不用擔心。”

    謝懷 扶著頭,“奇怪得很,我睡了多久?”

    綠袖笑道︰“沒有多久。”

    謝懷 覺得腦子里有人拿著錘子在不停地敲打著,耳朵嗡嗡作響,周圍一切都恍恍惚惚,落不到實處,眼前更是金星亂舞。

    煙花三月?

    還真貼切!

    這病發一年而亡,可是她才發作一月多,怎麼已經這麼嚴重了?

    等她睡下,綠袖帶著宮人們輕聲退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的一株柳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綠袖連忙過去行禮。

    “她怎麼樣了?”宇文弈轉過身來。

    綠袖恭敬地回答道︰“謝姑娘她嗜睡,這一覺都睡了七個時辰,用了膳又睡下了。而且,我覺得她開始忘事了,都不記得怎麼受的傷。”

    宇文弈眉頭深鎖,英俊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翳。

    他已經派了人馬去找尋缺失的那一味藥,返回的消息很不好,那草藥幾乎已經滅絕,不論是重金懸賞,還是親自進山尋找,都沒有收獲。

    吳十三這時匆匆跑進來,草率地沖宇文弈行了禮就往里面沖。

    宇文弈喝住他,“做什麼呢?她已經睡下了!”

    吳十三急躁地跳起來,“她到底怎麼了?那是什麼毒?誰下的?老子這就帶人廢了那家伙!”

    “夠了!”宇文弈聲音不大,卻帶著萬鈞霸氣。

    吳十三閉上嘴,可要不了三秒,又耐不住地嘮叨起來,“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陛下知道她是誰,那邊也肯定知道她在哪里。現在出這麼大的事,怎麼交待。”

    宇文弈說︰“太醫說了,這毒她中了起碼三年了。”

    吳十三愣住,“三年?”

    宇文弈點點頭。

    吳十三吶吶。

    三年多前,齊帝登基,即封謝氏為後。

    如今那位謝皇後正躺在屋里,身上帶著毒。她說她周游列國三載多,最後陰差陽錯流在離國,官還越做越大。

    三年多前,發生了什麼?

    吳十三說︰“我守這兒,我得和她談談。”

    宇文弈不置可否。

    吳十三問︰“陛下會去國書或是密信嗎?”

    宇文弈挑起一邊眉毛。

    “陛下會嗎?告訴齊帝他內人在咱們這里病倒了。”說到這里,吳十三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謝要是醒著,恐怖又要調侃一番,哈哈大笑了。”

    宇文弈可欣賞不了這種黑色幽默。他緊抿著唇,冷冷瞪了吳王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吳十三果真信守承諾,守了一宿,等到謝懷 再度醒來。

    “十三?”謝懷 看到他很安慰,“真好,我還記得你。”

    “什麼記得不記得?”吳十三不明白。

    “我不大好,十三,我開始忘事了。”謝懷 指了指腦子,“我若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你可要記得提醒我。”

    吳十三臉色一片鐵青。

    謝懷 反而笑了,“不過是健忘而已。”

    吳十三數落她,“腦子有毛病。”

    “的確啊。”謝懷 滿口承認。

    吳十三拿她沒辦法,“怎麼有你這樣的……”

    “皇後?”

    吳十三現在也來不及把那句話收回來了。

    謝懷 卻笑得很自然隨和,“十三,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吳十三只好說︰“我認識我沒多久就發覺了你身邊的隱衛,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是江湖某家的千金出門游離,帶著護衛也不稀奇。”

    謝懷 噗嗤一聲笑出來,扯著胸前傷口疼,“想象力可真夠豐富。”

    “是不夠豐富吧?”吳十三白她一眼。

    他後來查出來謝懷 真實身份的時候,呆坐了足足一刻,腦子里一群烏鴉哇哇叫。

    他不稀罕權貴,他自己就是離國排行第一的小霸王。齊國皇後,雖然陌生又遙遠,可好歹是個皇後。以前宇文弈還有皇後的時候,他還是很清楚一個皇後應該有的樣子的。可是看看謝懷 ,翹著二郎腿磕瓜子,瓜子殼丟一地,動不動和他搶東西,大大咧咧,豪爽大方,怎麼都不可能和皇後那個詞劃上等號。

    “喂!”謝懷 等他發呆等得不耐煩,“皇後也沒怎麼不不起吧,你又不是沒見過。”

    吳十三辯解︰“我見的皇後可多了,哪個像你這樣的?”

    “對哦。”謝懷 很三八地笑著,而且人一八卦精神就好了很多,“你大堂哥的皇後那可多了。”

    屋里沒外人,吳十三也很三八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哦,也就皇帝他有耐性忍,換做我,早就跑得沒影了。”

    “那麼誇張?快說來聽聽!”

    “沒問題!”吳十三喝口茶開始擺龍門陣,“最開始兩個,就是先皇做主給他娶的,簡直是兩只斗魚。”

    謝懷 噗地笑。

    “別笑!就是這麼回事!而且鬧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三天一小掐,五天一大掐,和市井潑婦沒什麼區別,臉都丟盡了。皇帝那時候很少回家,根本就不想管這檔子事。先皇以前待皇上不好,她給自己大女兒找的女婿倒是兵持一方的大將軍,卻把兩個潑婦塞給了皇上,借他的地方來解決那兩個家族。”

    “怎麼有這麼做娘的?”謝懷 搖頭。

    吳十三認同,“先皇一心想立大女兒做女王,皇帝的太子,都是大臣和王夫支持才當上的。不過有些事,你越想他順心,他就越不讓你順心。長公主人討厭,高傲、刁蠻又毒辣,都是被她娘寵出來的。駙馬不喜歡她,寵上了一個書香人家的女兒,養在外面。結果長公主趁駙馬出兵不在家,把那個女子雙手砸成爛泥,再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謝懷 瞪大眼,“老天!”

    “精彩的還在後面!”吳十三聲音更低,“駙馬回來知道了,不吵也不鬧,一如往常。長公主很是得意,但是沒多久就開始生病,精神也出了問題,說是見到了鬼索命。她越病越重,渾身起紅斑,潰爛,拖了兩年,前年才死的。”

    謝懷 立刻想到,“毒?”

    吳十三點點頭,“對外頭說是惡疾上身。反正早就改朝換代了,誰去查這事?唉,跑題了。後來兩敗俱傷那事,也有很多疑點。比如先皇明知道徐妃懷孕了還把皇帝派出門辦事,比如太子妃到死都一口咬定自己沒毒害那個孩子。”

    謝懷 身上發寒,“怎麼有這麼狠心的娘?”

    吳十三鄙夷道,“這才剛開始呢!那時候長公主出嫁,轟轟烈烈無限風光,先皇偏偏又給皇帝指了一個普通文官的女兒。那時候不少大臣見風使舵,投到長公主門下。皇帝那時候沉得住氣,不涉朝政,終日和王妃下棋做詩。我倒挺喜歡這個董王妃的,可惜人薄命,過門一年就去世了。”

    “真可憐。”謝懷 說,“那然後呢?”

    “那時候政局不穩,先皇多次起了要廢太子的打算。皇帝簡直就是在風尖上過日子。”

    “就那時候娶的第三個啊,啊不,第四個老婆的?”

    吳十三點頭,“這個馬王妃鬧的事,你也知道了。皇帝娶了她後受皇命到處奔波,還去過他國,馬王妃才有後面那一出。有陣子還有流言說孩子不是皇帝的,先皇也十分不待見那孩子,後來孩子長到半歲,五官像足了皇帝小時候,眾人這才沒了話。”

    謝懷 發自內心地感嘆︰“太不容易了。”

    “好在這個時候長公主那事發了,開始生病。先皇也懷疑到是駙馬做的手腳,可是駙馬地公主照顧得可是無微不至,又到處為她求藥。這樣一來,本來打算廢太子的計劃也一擱再摘,最後不了了之。”

    謝懷 問︰“最後那們呢?”

    “王皇後的事,我都不怎麼清楚。皇帝只說是意外。不過,王皇後死後不久,延慶公主的駙馬,也就是皇帝的妹夫犯了事,舉家被貶出京去了。”

    說完,吳十三聳聳肩,並不同情那延慶公主的樣子,“這個延慶做事喜歡使陰招,人又暴戾,我小時候進宮隨侍挨過她不少鞭子,她最喜歡拿針扎人,又疼又看不出傷。”

    謝懷 心里嘀咕,這延慶公主講不定還看過還珠格格呢。

    “難怪皇帝現在這性格。”她輕嘆。

    吳十三也點頭,“皇上挺不容易的。”他語氣一轉,“唉,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來也是打發時間。總之你好生休息,毒的事別放心上!”

    謝懷 很坦率地說︰“我本來就沒有放心啊。”

    吳十三黑線,“也是,從來沒見過你這種身懷巨毒還到處活踫亂跳的人。”

    謝懷 慚愧,“聽說你在照顧?”

    吳十三正經了點,說︰“他是雲將軍的遺孤,我自當好生照料他。”

    “他家到底怎麼回事?”

    “他父親鎮平大將軍雲松齡,八年前在戰場上被故友出賣,以至戰敗,含冤而死。雲夫人知道內情,帶著躲了起來。皇帝和我們這些年來不斷尋找,都沒找到過,沒想到竟被你救了。”

    謝懷 半自嘲道︰“我這輩子還真不知道已經救了多少人,可是就是沒有好報,拖著這破敗的身子,還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吳十三堅定地發誓︰“你會沒事的!我發誓!你一定會沒事的!”

    謝懷 溫柔微笑,“我知道,十三,謝謝你。”

    她也緊緊回握住他的手。

    吳十三又坐了好久,知道謝懷 看出他累了,幾番催促,他才不舍地離開。

    天色又晚了。謝懷 一邊吃著不知滋味的飯菜,一邊感嘆,自己現在這日子過得可真是不知今夕何夕。

    吃完了飯,又用了一大堆其實起不到什麼作用的藥,灌了一肚子的水。

    人又開始犯困,雖然並不願睡,可是上下打架的眼皮卻不容她做主。

    謝懷 恨恨一嘆︰“見鬼的煙花三月!”然後在綠袖緋紅的臉皮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認命地躺回床上。

    她不想做病美人,而且其實病人很少有美的。而且好睡也就罷了,她睡著了其實並不能得到休息,夢里她始終能感覺得出大腦其實還在興奮地活動著,夢紊亂詭異,令人神經高度緊張,睡了比沒睡還累。除此之外,她還覺得渾身酸痛,頭痛,發暈,眼冒金星,幻聽,健忘。

    最後這點很糟糕,她現在就怎麼都想不起來晚飯吃的什麼。長此以往,她怕把自己名字都給忘了。

    一點一點沉到夢里,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就像魚兒找到餌食一樣圍了過來,環繞著她上下跳躍著。雜亂無章的往事在腦海里穿插而過,或尖銳或低沉的聲音此起彼伏,一下刺激著耳膜,一下敲擊著心髒。呼吸變得混亂,氧氣不足,她大口喘氣,可是空氣還是進不到嘴里。

    她拼命掙扎著想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全身被束縛著,明明意識在恢復,感覺到自己躺在柔軟    的棉被里,可是手腳卻沒有辦法挪動半分。

    她用盡全身力氣呼吸,可是稀薄的空氣根本不能維持生命,她痛苦地,卻是連張口呼喊都做不到。

    就在窒息感要滅頂的時候,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開,一股力道將她拉了起來,身上數個穴    道被點,然後雙掌重重拍在背後,一下沖開了那股窒塞,空氣湧進她的氣管。她咳嗽喘息,終于開始呼吸。

    那人坐在床邊,停了片刻,突然伸出手來,一把將她緊緊擁抱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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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9:32
第六十八章  重逢似夢中

    謝懷暋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間,然後她猛地轉過身去,撲進那人的懷里,將對方死死抓住。

    眼楮一熱,滾燙的液體溢了出來。

    這人的懷抱如記憶里一樣溫暖、寬厚、堅實,將她完全包容住,與外界的一切紛爭,一切傷害,都隔絕開來。那股熟悉的氣息,那熟悉的心跳,都比夢里所見真實一萬倍。

    兩個人都激動得渾身發抖,卻都一言不發,只是用盡力氣去擁抱對方。

    謝懷 抬起頭,在黑暗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輪廓。

    一雙深遂的充滿熾熱感情的眼楮注視著她。謝懷 抽著鼻子,伸手去摸他的臉。圈在腰上的手猛地一緊,那張模糊的面孔壓了下來,她的唇上感覺到熟悉的壓力。

    滾燙的觸感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那力氣大到幾乎把骨頭都折斷的擁抱,那既狠又溫柔的侵犯,霸道的舌頭沖了進來,用力地噬咬著,吮吸著,快要把她的魂都給吸走,像是把她整個都要拆吃入腹一樣。她覺得天暈地旋,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只得抓住一枝浮木一樣抓著他的衣服,任由他帶著愛和懲罰的動作施加到身上。

    終于分開的時候,嘴唇都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了。灼熱    的吻隨即又落在額頭、眼楮、鼻尖,最後又落回唇上。

    這次是一個溫柔繾綣的吻。

    舌輕輕的描繪著嘴唇的形狀,小心翼翼地啄著,舌尖在口腔里輕掃,帶著她的一起,糾纏著。然後含住下唇,溫柔細致地吮吸,一股電流般的感覺順著蔓延到脊椎上,整個身子跟著一麻。

    什麼時候倒回床上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糾纏成一團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也在細致而溫柔地回吻著,捧著那個人的臉,吻他染著風霜的鬢角,吻他多年未展的眉心,吻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還吻著他顫抖    的唇。

    呼吸混合在一起,唇緊緊膠合著,沉浸在巨大  的重逢的歡喜里,舍不得片刻的分離。

    一直緊繃
    著的身體在那人手里舒緩伸展開來,帶著薄繭的大手撫摸而過,激帶起一連串顫栗的快感。伸出手去抱住他寬闊的胸膛,身體纏繞著,緊一點,再緊一點,直到不留一絲縫隙,直到緊密地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男人的唇離開了她的,沿著下巴,一路劃到頸項間,隨著一次次微麻的感覺,留下一個個印記。因為削瘦而突出了許多的鎖骨,還有因為虛弱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他的心像是被揪住,狠狠地拉扯著,劇痛讓他渾身發抖。

    她疑惑地撫上他的臉,他猛地俯身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里。

    謝懷 的眼角浸出淚水來,抱住他,手輕輕在他背上拍撫著。

    良久,兩人都冷靜了下來,這才稍微分開。

    蕭暄拉過被子將謝懷 嚴嚴實實裹住,壓實,只準她露出一張下巴尖尖的小臉。

    “悶死了。”謝懷 細聲細氣地抱怨。

    蕭暄張口就在她鼻子上咬了一下,“再說!再說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懷 不樂意地撇了撇嘴,然後笑了。

    “你怎麼來了?”

    蕭暄一手摟著她,一手摸著她的頭,挨著她躺下。

    “家里事情處理完了,就過來接你,走到半路知道你出了事。”

    謝懷 枕在他頸窩處,蹭了蹭,貓兒一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好,“我真高興你來了。”

    蕭暄心里還是有氣,又捏了捏她的臉,“你不回來,我還能不來找你嗎?”

    謝懷 咯咯笑,仰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阿暄我愛你。”

    蕭暄的手一抖,翻過身去,低頭看她。

    謝懷 那雙清亮的大眼楮柔柔地注視著他,她的臉還因剛才的激動帶著醉人的粉紅,嘴唇也濕潤而柔軟    ,彎著柔媚的弧度。

    “謝懷 是我本名。”她輕聲說著,“那天謝昭華被孩子們欺負,失足掉到水塘里,我就是那麼進到她的身體內的。”

    蕭暄愣了一愣,把她抱住,讓她枕到自己胸前,慢慢講故事。

    “我本來以為,我待上一陣子過度,就很快可以回去的。可是日子卻是一拖再拖,後來又遇到你。又過了一陣子,他們跟我說我回不去了。我當時還很傷心,很想家。可是後來,我自己也不想走了。”

    蕭暄把她越抱越緊。

    謝懷 問︰“我知道這說法很怪,你信我嗎?”

    蕭暄笑道︰“我不管你是怎麼來的,我只在乎你走不走。”

    謝懷 把臉埋他懷里,“不走了,這次是真的不走了。”

    蕭暄抱著她,輕嘆了一聲。

    “不要再讓我擔心了。”

    “好。”謝懷 在被子里應了一聲。

    “答應得輕巧。認識你快六年了,你沒一天不讓我發愁的。”

    謝懷 呵地笑了,“還記得當初,你翻牆那次,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蕭暄低頭在她發項吻了吻,“可是我覺得你那時候很動人。”

    謝懷 一怔,呼啦推開他坐起來,“我那時候是個沒滿十五歲的小蘿莉!你這個猥瑣大叔老變態!”

    蕭暄捂著她的嘴巴把她扯回懷里,重新用被子包好。

    “叫什麼叫,生怕別人不知道嗎?”他朝著她屁股的位子拍了一下,“我猥瑣,我就猥褻你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謝懷 悶叫一聲,在被子里咯咯笑。

    “還笑!”蕭暄氣。

    謝懷 抬起頭來,“你怎麼進來的?”

    “翻牆唄。”蕭暄不以為意。

    “這是離國皇帝行宮!”

    蕭暄不屑,“什麼行宮,我原來還以為是地主家大院。”

    “你呀,”謝懷 不放心,“你這樣進來沒問題嗎?這里到底是別人的地盤。如果有人不軌,你也十分危險。”

    蕭暄冷冷一笑,“我既然來了,自然也就做了萬全準備,不把你帶回去是不會罷休的。”

    謝懷 啼笑皆非,“你真是不要命了,宋了敬怎麼不攔著你?”

    “哦,他呀。”蕭暄有點不大好開口,“他嘛……”

    “你把他怎麼了?”謝懷 追問。

    蕭暄只好說,“我還在氣頭上,沒讓他管情報了,他現在只在刑部,我愛去哪里他管不著。不過我看他也在生氣,故意沒理我。”

    “就是因為我南下的事?”

    蕭暄一聽她提就氣不打一處來,連著被子狠狠抱住她,使勁用上氣,“你還好意思提!你和他狼狽為奸,先是把我藥倒,又把我偷偷運回宮去。沒良心的東西!你氣死我了!”

    一邊說著,一邊不輕不重地在謝懷 身上掐著。

    謝懷 不疼,想笑又不敢把聲音鬧大,只有悶在被子里憋著笑,邊笑邊躲著。蕭暄沒耐性,把她從被子剝了出來,捧住她的臉,狠狠吻上那還在呵呵笑著的唇。

    糾纏良久,幾乎都缺氧了,才不舍地分開。

    謝懷 輕喘著,說︰“你也不用怪他,他人就這樣,一心想的就是全局,是天下,是最大利益。”

    “那你呢?你滿腦子想的是什麼?”蕭暄臉色很臭。

    謝懷 察言觀色,知道當前形勢之下該做的就是盡一切辦法安撫這個男人。于是她輕撫著他的胳膊,聲音軟軟的說︰“現在,全心全意都想著你。”

    話其實是馬屁,可是享受,于是蕭暄也自我催眠接受了,心里十分愉悅。

    他低頭吻了吻謝懷 的額頭,“你就放心養病吧。我已經派人去遼國接你師兄去了,他說他能給你解毒。”

    “他能?”謝懷 兩眼放光,興奮道,“他真的能?”

    蕭暄愉悅地看著她的笑臉,摸著她的頭發,“我不會騙你。”

    謝懷 知道自己不用死了,一身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歡喜地摟住他的脖子,“阿暄,你放心,我才不會死。我們兩還要快快樂樂過日子,將來給你生兒子。”

    蕭暄的眼楮濕潤了。

    謝懷 哦一聲,“你還真容易感動。”

    蕭暄怒,翻身過去壓著她使勁欺負。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怪鳥叫。嬉鬧著的兩個人停了下來。

    “什麼東西?”

    “是隱衛,有人來了。”

    謝懷 坐起來,頭一陣發暈,“這大半夜的誰會來。”

    蕭暄冷笑,“人家可不覺得晚。”

    謝懷 莫名其妙。

    外面已經傳來敲門聲,“姑娘睡下了嗎?陛下帶人來看您了。”

    宇文?

    謝懷 張著嘴巴,急忙看蕭暄。房間里光線暗,蕭暄的臉很模糊。

    她急忙舉手發誓,“清白的,絕對清白的!否則……”

    蕭暄捂她嘴巴。

    門外已經聽得到腳步聲。

    蕭暄穿好鞋子跳下床,謝懷 催他︰“趕快啊!”

    “干嗎?”

    “床下躲著!”

    齊帝怒,“我乃堂堂齊國君主,你要我躲床下?謝昭華你給我搞清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們又不是在偷情,我躲什麼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倒是你們,深更半夜跑來看你,孤男寡女的,他抱的什麼心思?”

    謝懷 連連點頭,“是是我知道,咱倆是合法偷情!萬歲爺,到時候你怎麼解釋您老會出現在這里?有這樣的國事訪問嗎?”

    蕭暄理直氣壯地反問︰“他認識我?我怎麼不知道?我也不認識他呀!”

    謝懷 汗如雨下。

    這時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宇文弈帶著吳十三等數名隨從站在門口。

    看到屋里多了一個男子,又還沒點燈,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識相的宮人們齊刷刷把頭低了下去。

    謝懷 張大的嘴巴還沒來得及閉上,呆呆地一動不動。

    “你是誰?你怎麼在小謝的房間里?”吳十三率先反應過來,跳起來要沖過去,被宇文一把攔下。

    蕭暄從容而立,忽然看到老婆大人衣服松散有走光嫌疑,于是不管宇文弈犀利的目光,走過去用被子裹好謝懷 ,把她按在床上躺好。

    宇文一揮手,身後宮人訓練有素刷地立刻退得一干二淨。他走進屋里,吳十三也緊跟著走進來。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話,休怪本王不客氣了!”吳十三兩眼冒火,手里已經捏著了什麼東西。

    蕭暄卻是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把注意力放回宇文弈身上。

    謝懷 倒是不擔心十三會傷到蕭暄,可是萬一打起來,兩國的面子上都過不去。

    情急之下,她突然大喊︰“慢著!”

    三個男人都看了過來。

    謝懷 擠出一個虛情假意的笑來,“誤會!都是誤會!”

    她丟給吳十三一記白眼,吳王爺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

    謝懷 賠著笑道︰“他是……他是我一個朋友,聽說我病了,來看我的!”

    蕭暄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是啊,專程來看你的!”還把專程兩個字咬得很重。

    謝懷 額頭發汗,瞪他一眼。

    宇文弈聲音冰冷道︰“既然是友人來訪,為何翻牆入室,不走正門?”

    謝懷 搶在蕭暄之前回答︰“他是江湖人士,不想和官府打交道。陛下您別介意。”

    吳十三嗤笑道︰“原來啊。”

    蕭暄臉色一冷。

    謝懷 趕緊搶先道︰“我來介紹一下!”

    三個男人都掃了她一記白眼。

    謝懷 厚著臉皮,假裝沒看到。

    “這位是我朝萬歲,這位是吳王殿下。這位是……”

    她看著蕭暄。怎麼說?

    蕭暄抱著手,就等著看她怎麼說。

    謝懷 張口結舌,男人們等著看她如何周全,倒是沒一個開口幫腔的。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大腦里閃過一個念頭︰吳十三,吳王,排行十三。

    “小六!”謝懷 脫口而出。

    眾人驚,蕭暄錯愕。

    謝懷 深吸一口氣,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地說︰“小六,他叫燕小六。”

    蕭暄已經震驚到忘了抽搐。而他太太謝懷 女士則笑意盈盈地沖他道︰“小六,大家要和平相處哦。”

    宇文弈到底知不知道蕭暄的身份?

    謝懷 笑,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表面上,總是要繼續維持下去的。

    還有,她實在病得有點厲害,也沒精力管那麼多。政治是男人的事情,哪里輪得到她在這里瞎操心?

    謝懷 那夜折騰了半宿,一時熬不下,說著說著話就靠著床頭昏昏睡了過去。

    吳十三還不了解她的病,大驚失色要沖過來。蕭暄搶先一步將謝懷 摟進懷里抱住,擺出佔有    者的姿態。

    吳十三生生剎住腳,恨恨地看著蕭暄為她把了脈,理順了頭發,安置在床里。

    “她是累了。”蕭暄低聲說,“讓她好好睡一下吧。我們出去說。”

    宇文弈從頭到尾惜字如金,一臉高深莫測,現下也只是點了點頭,率先帶頭走了出去。

    門外林立的兵甲看到帝王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紛紛收起了刀槍。

    “陛下手下果真精兵如雲。”蕭暄跟出來,贊了這麼一句。

    宇文弈微微點頭,“陛下過獎。您不遠萬里敢只身趕來接謝後,亦讓朕欽佩。”

    兩個帝王的視線在黑夜里摩擦    出冰冷的火花。兩個人都在笑,一個輕衣簡袍,一個勁裝短打,看著都不像帝王打扮,可是身上散發出來的萬鈞王者之氣,那睥睨天下的豪邁自信,卻絕對是尋常人不可比擬的。

    吳十三別過臉去。

    宇文弈道︰“陛下到訪匆忙,朕一時沒有準備,若陛下不嫌棄,就暫時在這長樂宮住下來,也好就近照料皇後娘娘。”

    他那皇後娘娘幾個字,念得十分平淡。

    蕭暄笑,拱手道︰“如此甚好。突然到訪,為陛下和貴國帶來諸多不便,還望見諒。”

    “不敢。”宇文弈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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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29:44
    兩人目光相交,彼此露出會意的淺笑。

    最後蕭暄就在謝懷 隔壁暫住下來。宇文弈知道他帶來不少近衛,更不知道有多少衛兵喬裝打扮潛伏進了京城,所以他也沒說給長樂宮增加守衛之事,蕭暄也心照不宣的提都沒提。

    安置好不請自來的貴賓,宇文弈起駕回宮。吳十三跟著他離去。

    宇文弈表情一片漠然。

    吳十三催馬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何時寫的信?”

    “朕沒有。”

    “沒有?”吳十三驚。

    宇文弈不悅地皺眉,“你不信?”

    皇帝心情不好,吳十三也不敢像往常一樣耍耍嘴皮子,“臣不敢。臣是吃驚。那這齊帝短短數日就趕赴過來,還丟下國事不管。真是讓人吃驚。”

    宇文弈抿緊唇,半晌才說︰“他既然能來,自然就有平安回去的決心。”

    “陛下的意思是……”

    “沒什麼。”宇文弈的表情卻輕松了一些,“謝……皇後的身體不好,經不起長途跋涉,我想他們會留在這里治病。這事就由你來負責,好生接待,不可怠慢了。”

    吳十三還是有點想不通,“到底是多大的自信和勇氣,才能讓一個君主這樣奔來。”

    宇文弈俊秀的雙目愈加深邃,比頭頂的夜色都要黑。他輕嘆一聲︰“不止自信和勇氣。”

    吳十三一愣,宇文弈已快馬加鞭奔去前頭了,侍衛們立刻策馬跟上去。深夜寂靜的京城大道上,鐵掌踏在石板路上的踢踏聲分外響亮。

    次日,謝懷 倒是十分難得的早早醒了過來,稍微一動,便感覺到那個環繞著自己的結實的手臂,身後還貼著一具溫熱的胸膛。那個人以保護和佔有    的姿態摟著她,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溫暖了她發病以來一直冰涼的身體。

    謝懷 愜意地輕輕嘆了一聲,擁著她的手臂隨著收緊了三分。

    她轉過身去。那人還閉眼睡著,因為沐浴又休息了一夜,臉色不再憔悴疲憊。可是明亮的光線下,卻也看清楚了他額頭上的紋路和睫毛下的陰影。同記憶里的不同,這張臉已經刻上了歲月的風霜,少了青春,多了成熟。

    謝懷 輕輕撫摸著,感覺到手下傳遞而來的溫暖,還有皮膚下血液的脈動。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呼吸著,安睡著。

    並不是一個夢。

    謝懷 松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抱住那個人,依偎進他的懷里。

    大口呼吸著熟悉的氣息,感覺著夢里才體味得到的溫暖,渾身的酸澀疼痛漸漸淡去,所有不舒適感也暫時消失,時光美好一如從前。似乎所有的隔閡、分離都不存在一般。

    她不忍不住越抱越緊。

    那個人被她弄醒了,動了動,雙手將她圈住,摟進懷里,牢牢抱住,下巴擱在她頭頂,像抱著一個大枕頭。

    謝懷 在他懷里吃吃笑。

    蕭暄把她拉出來,扣住她的下巴,湊過去吻她。

    他的唇清爽而柔軟    ,下巴下新長出來的胡渣子刺得她的臉又麻又癢,反倒讓她笑得更厲害了。

    蕭暄不滿意地哼了一聲,翻身壓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謝懷 這下笑不出來了,被親得迷迷糊糊,渾身發軟。一大清早就來這麼刺激的,還真受不了。

    等到兩人分開,謝懷 只有閉著眼楮喘氣的份了。

    蕭暄憐愛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使壞!”

    “明明是你使壞。”謝懷 嘟囔,“是你欺負我!”

    蕭暄撲過去又在她脖子上咬了幾口,謝懷 哎喲一聲又叫又笑。

    鬧了一陣,忽然聽到一陣咕嚕聲傳來。

    謝懷 紅了臉。

    蕭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們小華肚子餓了。綠袖。”

    早就帶著下人等在外面的綠袖聽到這一聲喚,松了一口氣,應聲進來,為兩人更衣。

    蕭暄卻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擰了帕子給謝懷 擦臉。

    謝懷 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架不住他的熱情,只得接受他的全套服務。綠袖等人在旁邊看著,又是驚訝又是羨慕,不住的笑,笑得謝懷 臉紅透了。

    蕭暄心情許久不曾這麼暢快過,根本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他溫柔細致地幫她擦臉穿衣,然後拿起梳子要為她梳頭。

    謝懷 心里一驚,忙說︰“不用你來了!”

    可是蕭暄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捧起她的頭發就梳下去。

    謝懷 提了一口氣。

    蕭暄抬起手,看到梳子上密密纏著一團斷落的頭發。

    室內一時充滿死寂。

    謝懷 大氣都不敢出。

    蕭暄嘴里一陣血氣翻湧,卻生生忍住,“什麼時候的事?”

    謝懷 平和地笑笑,“身體不好,自然要落頭發,也不是什麼奇怪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蕭暄不語,眼神深沉似海。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手里的梳子有千斤重一般。謝懷 提心吊膽地看著,怕他發火。而他只是繼續為她梳頭。只是那動作,變得無比的細致輕柔。

    謝懷 從銅鏡里看著,還是嘆了一口氣。

    吃了早飯,又用完了藥,看著天氣很好,蕭暄便帶著謝懷 出去坐坐。

    好在綠袖她們識趣,做完事就退得老遠,給兩人留出足夠大的空間來。

    長樂宮是行宮,修建得精巧別致,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一花一草,無不透著詩意。秋高日爽,微風和煦,陽光照在人身上十分溫暖。頭項樹間有鳥兒在鳴唱。

    謝懷 靠在蕭暄懷里,抓著他的大手握住,開始仔細詢問這些年來的事——    吃的怎麼樣,睡得如何,朝中有些什麼變動,哪些人上來了,哪些人又徹底離開了政治舞台。

    謝懷 問︰“我去的信,你都看了?”

    “那是當然。”

    “覺得如何?”

    蕭暄簡單回答︰“如晤。”

    謝懷 笑容柔軟    ,良久不說話,然後才低聲說︰“我曾經有一陣子很害怕,怕你變心了。”

    蕭暄好笑,“怎麼會呢?”

    謝懷 撇了撇嘴,“你不回信,我知道你在氣頭上。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可是總是害怕。我們分開那麼遠,聯絡那麼不方便。在你身邊陪伴你的是別的人,和你一起歡笑一起憂慮的也是別的人。感情也是會轉移的。可是我雖然擔心,卻還是不敢回去。我覺得不論有什麼變化,我回去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唉,我也說不清楚,很混亂。”

    蕭暄給她輕輕揉著太陽穴    ,聲音溫柔而低沉,“雖然我們分開得很遠,可是我一直感覺你沒有走一樣。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謝懷 眼楮發熱,伸手抱緊了他。

    “陸穎之現在怎麼樣了?”她提起這個名字,倒是十分坦然輕松,沒有絲毫芥蒂。

    蕭暄便也坦誠道︰“關起來了。”

    謝懷 這倒很吃驚了,“為什麼?”

    即使陸家敗落了,也用不著把陸穎之關起來,畢竟陸家犯的事表面上還牽扯不到陸穎之身上。

    蕭暄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是她派人來殺你。”

    謝懷 愣了兩秒,居然噗嗤笑了,“我不信。”

    “為什麼?”

    “她要想干掉我,三年前我打單時她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大局已定的時候才出手?陸穎之可不是那麼笨的女人。”

    蕭暄眉頭輕皺,“這點我也不理解。可是線報里寫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親口承認。”

    “她承認了?”謝懷 不解,“真是奇怪。我知道她討厭我,我也很討厭她。可是,殺我,沒有任何好處,還給自己找來一身麻煩。”

    “怎麼沒有好處。”蕭暄說,“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現在國內無人坐鎮。”

    “這不是問題。”謝懷 很有把握,“你若不是已經安排妥當,有人監督朝政,你也不會這麼快趕來,還陪我在這里等小程。我看,監國的肯定是宋子敬吧。他瞞下我南下的事不報,倒是讓你更加信任他了。”

    蕭暄聳肩,“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介意他隱瞞不報一事。”

    謝懷 呵呵笑︰“你才是他上司,該我管他才是,我怎麼好指手劃腳?而且我很同情他,你給他一份俸祿,卻要他干數個人的活,你以為這是享受?有你這種上司,才是大不幸。”

    蕭暄笑︰“宋子敬歷來擅長從工作中尋找快樂,也許我這麼做也許正如了他的意了呢。”

    “狡辯。”

    謝懷 轉過頭去,看著一只開在假山邊的小花,微微有點走神。

    蕭暄起初笑看著她,忽然發覺她神情有點不正常。

    “小華?”

    謝懷 猛然驚醒似地轉過頭來,“阿暄?”

    她的語氣很是驚異和恐慌。

    蕭暄心里一痛,急忙把她抱在懷里,“是我!我在這里!別怕!”

    謝懷 睜大眼楮,苦惱疑惑,“我剛才怎麼了?我們說到哪里了?”

    “沒什麼。”蕭暄溫柔地順著她的頭發,“你剛才走神了。”

    “哦。”謝懷 神情緩和下來,又問,“現在什麼時候了?用過飯了嗎?”

    蕭暄抱她在懷,下巴輕擱她頭頂,謝懷 看不到他傷痛的眼神。

    “你又忘了,我們才吃過的。餓了?”

    “沒。只是……很多事一下清楚,一下模糊的。”謝懷 打了個呵欠。

    “累了?”蕭暄體貼地攏著她。

    “再坐一會兒吧。”謝懷 不舍這好天氣。

    蕭暄順著她,“好,好。你休息吧,我陪著你。”

    謝懷 的疲倦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張不開眼了。她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在蕭暄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很快沉沉睡去。

    蕭暄細致輕柔地拉過雲絨毯將她裹住,緊抱在懷里,側過身子為她擋住風。屋外陽光很好,謝懷 缺乏血色的臉被照耀得仿佛半透明,淡色的唇角帶著笑,天真而快樂的。

    蕭暄的臉色卻是一點一點沉下來,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秋風依舊靜靜刮著。

    他目不轉楮地注視著懷里人良久,才稍微動了動身子。

    一個侍衛走過來在他身後跪下。

    “程笑生到哪里了?”

    “回陛下,程大夫已經過了涼城,還有八、九日就可以抵達了。”

    “過了涼城就是秦國地界了。”蕭暄沉吟著,“你再多派些人手去迎接護送,當心秦國人半路偷襲。”

    “是!”

    秋風輕搖樹影,陽光和煦,金桂飄香。蕭暄抱著謝懷 坐在樹下長椅里,他低頭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的睡顏,臉上帶著平和的笑。

    吳十三帶著找到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記憶里昨天那個高傲的男人,原來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蕭暄抬頭看到他們兩,臉上溫情消退下去。

    吳十三帶著輕輕走過去。

    看到蕭暄懷里的謝懷 ,紅了眼圈,小聲地叫了一聲︰“姐……”

    蕭暄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像是怕她消失不見似的。

    他問︰“你就是雲?”

    點點頭。

    蕭暄說︰“她常提起你。等她病好了,我要帶她回去,你有什麼打算?”

    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

    蕭暄沒什麼耐心,“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跟著我們去齊國?”

    這才明白,十分吃驚,他看了看吳王,又看了看還在昏睡的謝懷 ,一臉兩難。

    吳十三拍了拍他的肩。雲將軍已經昭雪,皇帝已經賜回了府邸封號,當初那個鄉下小子,現在人人見他都要恭敬地稱一聲少將。其實他身上的功名,都是亡故的父親的。

    他說︰“我留下來,我已決定從軍,繼承先父大業。”

    蕭暄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又轉向吳十三,“吳王爺,多謝你一直照顧我家昭華。”

    這話聽在吳十三耳朵里,格外的刺耳。吳王客套地笑了笑。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遇。可惜小吳道行不及宇文,還沒打出一點火花,他就別過臉去,敗下陣來。

    接連兩天,謝懷 都沒再見著宇文弈。她曾經好奇地問過綠袖,回答是皇帝忙著接待齊國使節無暇分身。

    可是所謂的齊國使節,現在不正在自己房間里坐著喝茶嗎?

    蕭暄也是夠囂張的了。這樣大搖大擺闖了人家皇帝的行宮,帶著老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指揮人家的僕人,還在人家的地盤上看自己國家的密報。

    謝懷 感嘆︰“宇文皇帝真的很大度啊。”

    “是啊,”蕭暄刻薄地說,“死了五個老婆的男人,自然什麼事都看得開多了。”

    謝懷 黑線,“人在屋檐下,說話注意點。”

    “放心啦,”蕭暄就著燈火把密報燃了,“這附近都是自己人了。你給我在床上躺好,發燒的人別說那麼多廢話。”

    “對著病人還大呼小叫的。”謝懷 抱怨地蓋好被子,“阿暄我想回家了。”

    蕭暄無奈地坐過來,“你現在身子不好,旅途奔波很累的。等等吧,小程再過兩天就能到了。”

    綠袖敲門,端進來了熬好的藥。蕭暄拿來輕吹了吹,試過溫度,扶起謝懷 。

    苦澀散發著怪味的藥灌下肚,喉嚨被燒得火辣辣的。謝懷 五官全皺在一起了,蕭暄急忙給她嘴巴里塞了一顆蜜棗。

    這藥還是她自己配的呢。其實心里也知道這東西只能稍微拖延她的病,起不到什麼實際作用。

    綠袖又說︰“陛下今天又為謝姑娘送來了三根百年老參和靈芝,其他滋補聖藥更是不計其數,都堆在前廳里呢。”

    謝懷 笑起來,含混不清地說︰“給那麼多做什麼?吃到老死都吃不完。”

    “胡鬧!”蕭暄輕聲說了她一句,對綠袖道,“代姑娘謝謝貴主了。”

    然後教育謝懷 ︰“太不禮貌了,我平都有這麼教你說話的嗎?”

    謝懷 笑嘻嘻,“我錯了。我為離國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幾根人參靈芝根本就不算什麼嘛。呵呵,我還要一顆棗子!”

    蕭暄拿她沒辦法,看她笑臉,心里無限滿足,要天上的星星都會摘給她,更何況一點小吃食。

    這兩天謝懷 一直在發燒,溫度並不高,可是一直不降下來。謝懷 病得太久了,倒不覺得特別的不舒服。而且蕭暄來後她的睡眠好了許多,夢里再沒了鬼魅,身體雖然還是非常難過,但是精神好,反而還覺得病好了點。

    她依舊掉頭發,自己倒不覺得怎麼,可是每次看蕭暄眼楮通紅的模樣,自己心里反倒疼得不行,干脆把梳頭這道工序給省了下來。

    她開玩笑︰“我要是成了禿子,你還要不要我?”

    沒想到現在的蕭暄偏偏最開不得玩笑,一聽就跟她急了,吼道︰“不論你是丑了殘了,還是老了病了,我永遠都不會嫌棄你!你聽到沒有?”

    謝懷 被他吼得腦袋發暈,只得收斂了黑色幽默,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病來逗他玩。

    想起來也是又氣又好笑,自己才是病的那一個,怎麼常常反而是自己在安慰他呀?

    什麼我一定會好的,小程絕對能治好我,我們倆將來日子還長著呢等等。

    還得想辦法分散蕭暄的注意力,免得他一糾結到她到底是怎麼染上這毒的問題上,又開始沒完沒了又沒有任何建設意義的自責上來。

    但是有時候半夜氣短被救醒,或是做了噩夢驚醒過來,看到那個人擔憂悲傷的眼神,自己也心如刀割。

    于是只有抱住他,一遍一遍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在我身邊,我已經很幸福了。”

    蕭暄逼問︰“做了什麼噩夢了?”

    謝懷 老實交代,“我夢到這幾天的事,都是……都是我的夢。”

    蕭暄長長嘆了一聲,謝懷 聽著心里酸楚。

    蕭暄看著她抓著自己袖子的細瘦手指,目光一片溫柔,他俯身下去吻了吻她滾燙的額頭,“好好休息。我的的確確趕來看你了,你不是做夢。睡吧,我不走,就在你身邊。”

    謝懷 安心地閉上眼。

    蕭暄注視著,仔細聽著她微弱綿長的呼吸,突然生成一種感覺,擔心她就會這麼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

    想搖醒她,聽她說話,可是也知道她精力疲憊,需要休息。

    所能做的,不過是把她抱緊一點,再抱緊一點,生怕她消失一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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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30:36
第六十九章  緣淺似浮萍

    宇文弈由綠袖帶路走到後花園里時,就看到謝懷 和蕭暄正站在假山台階上說著話,蕭暄手扶在她腰上,把她半摟在懷里,姿態十分親密。

    謝懷 比上次見時又瘦了些,眼眶深陷,臉色蒼白,發色無光。她原本不是絕色女子,現在重病之下,容顏憔悴,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可是齊帝始終帶笑凝視著她,無比耐心地側頭聽她說話,偶爾回一句,逗得她真笑。

    她同那個男人在一起時,毫不拘束,灑脫自在,猶如飛翔在天的鳥,或是暢游大海的魚兒一般。

    陽光明媚,照耀在兩人身上,掩飾去了謝懷 憔悴的面容,看上去兩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蕭暄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走下兩級台階,謝懷 歡笑著伏在他背上,摟住他的脖子。蕭暄將她一把背起,往下走。

    兩人完全沉浸在那個幸福的小世界里,根本沒有留意到旁人。

    走得近了,聽到對話,“你有沒背過別人?”

    “從來沒有?”

    “真的沒有?你的鄭王妃呢?哦,現在是鄭皇後了。”

    “你呀!她怕我,我要背她,她肯定嚇得打哆嗦。”

    “她干嘛怕你?你有家庭暴力?”

    “胡說!我人可好了!都沒對她大聲說過話!”

    “那她干嗎怕你?”

    “唉。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她來軍里探我,撞到我抽刀砍了趙黨奸細的腦袋。”

    “哎呀呀!”

    “她回去就病了一場。她性格和文浩不同,膽子很小,螞蟻都舍不得踩。”

    “好吧……那陸穎之呢?你背過她嗎?”

    “我背她干嗎?”蕭暄不樂了,“我要背她?她下一腳就會踩著我的臉去登天吧。”

    謝懷 哼,“有那麼誇張嗎?”

    “我同她打的交道可比你多。早兩年陸家還硬氣的時候,她在宮里是絕對的女霸王。可是管不了我,可是管別人卻有權。各等級的宮人穿什麼衣服,下級妃子見上級有什麼禮節,早上不可吃什麼晚上又不可吃什麼,犯了錯該受什麼刑罰。”

    “聽起來倒是好事。”

    “若一切都以她自己的喜好來呢?”

    “那還了得?”

    “她喜歡吃羊肉,不喜歡鴨肉。前幾年宮里,除了我自己的菜外,其他人的飯菜里,三天兩頭都是羊肉,後宮池塘里的鴨子都給趕絕了。”

    謝懷 哈哈笑起來,“她上輩子和鴨子有仇啊?”

    “你知道她喜歡穿紅衣服吧?宮里就只有她一個人可以穿這顏色。有人頭上別了一朵紅花都要挨耳刮子。”

    “你不是故意損她?”

    “你當我是小人。”做勢要把她從背上丟下來。

    謝懷 急忙手腳都纏在他身上,一邊笑著一邊不住道歉。

    他倆話語聲又低了下去,嘀咕著,時不時輕笑。蕭暄的腳步很慢,顯然是不舍快樂時光,就願這麼背著她一直走下去。

    宇文弈見他們走近了,往後退去。

    這時蕭暄抬頭望過來,站住了。

    謝懷 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宇文弈,立刻捶了捶蕭暄。他不情願地把她放了下來。

    “陛下來了。”謝懷 笑著招呼,“怎麼不先說一聲,我們好出去迎接您。”

    儼然已經把這大離的長樂宮當自己家了。

    宇文弈道︰“幾日未來,想看看各方面是否還妥當。”

    謝懷 立刻說︰“都好得很,多謝陛下關心。”

    “你現在身體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不過精神好很多了。您呢?您的腿好些了嗎?”

    宇文弈微微一愣,點頭道︰“也好多了。”

    綠袖在旁聽著,忍不住道︰“陛下前天才發過一次病呢。”

    “綠袖!”宇文弈輕喝一聲。

    綠袖委屈地閉上嘴。

    謝懷 擔憂地問︰“陛下又發病了?這幾日降溫,晚上沒注意防寒?”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陛下,請你不要掉以輕心。病雖不大,您現在又年輕,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拖著不治好,等到年紀大了,那可有得苦吃。咱們又不是神仙,總有老的一天嘛。俗話說……”

    蕭暄忽然猛地咳了兩聲。

    謝懷 停下來轉過頭去,“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蕭暄黑著臉瞪她。

    謝懷 茫然而無辜地回瞪他。

    宇文弈終于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大眼瞪小眼,“謝大夫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注意的。”

    謝懷 還想說什麼,蕭暄打斷了她的話。他寵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乖,外面風大,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聊一聊。”

    謝懷 看了看兩人,無奈一笑,由綠袖陪同著離去。

    蕭暄待她走遠了,才走過去向宇文弈行禮,“陛下,打攪多日,還未曾言謝。今日天氣不錯,就借貴地一用,邀陛下小酌。還望陛下賞臉。”

    宇文弈微微一笑,“陛下客氣。”

    蕭暄爽朗道︰“你我二人這樣稱呼未免別扭,不知小弟可否稱一聲宇文兄?”

    宇文弈眼楮一眨,亦爽快道︰“如此甚好,就以兄弟稱之,蕭暄,請。”

    “請。”

    謝懷 其實並沒有走遠,她站在轉角看那兩個大男人假惺惺地打著招呼互相恭維著往後院走去,撇了撇嘴,很不以為意地笑了。

    男人的政治嘛。

    穿過假山後的鏡湖,玲瓏八角亭里,早有機靈的宮人已經擺好桌椅。桌上擺著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器,還有各類瓜果點心,準備得十分周全。

    蕭暄請他坐下,從隨從手里接過一個酒壇,一掌拍開封口,“這酒宇文兄想必是不陌生的吧?”

    他捧起酒壇,些微傾斜,酒就流了出來,倒入白玉杯中。

    宛如潑翠灑玉,杯中兩汪晶瑩溫潤的綠色。酒香氤氳在風中,花香忽然變得分外濃郁。

    “請。”蕭暄親手遞過來。

    宇文弈接過,輕抿一口,笑贊︰“西秦名酒,名不虛傳碧潭春。”

    蕭暄道︰“這碧潭春在東齊,還有個動聽的名字,叫翠絕。當年的齊王蕭霆飲了此酒,盛贊其入口之清冽,下腹之暖厚,色澤之生動,氣息之馥郁。遂將之比作山中仙草奇葩的翠絕。”

    宇文弈當然知道這個典故。

    百年前的東齊正值繁盛,如日中天。西秦北遼每年必向東齊進貢大量牛羊皮革和美酒,碧潭春自然也在其中。

    可以想象那年輕華貴的君王手持名酒,睥睨天下,殷紅的朝服上,金色聖獸望日踏月。

    百年歲月已過,眼前的齊國新主年輕而充滿著野心。他是否能將那個經歷多年動蕩的國家真的帶領向新的輝煌呢?

    蕭暄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也為這美酒發出贊嘆之聲。

    “宇文兄,昭華她性子灑脫,喜歡自由,卻又愛惹麻煩。給你添了許多不便,多謝你包容和照顧。”

    宇文弈轉動著手里的杯子,“蕭兄客氣了。謝皇後在我要救死扶傷,貢獻卓越,特別是江南瘟疫一事,更是奮不顧身。這份勇氣和情操,令我十分敬佩。”

    蕭暄不住得意地笑,“是啊,她就是那樣的人。以前隨我征戰時,帶著軍醫就那麼穿梭在戰場搶救傷員。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他說著,又給宇文弈和自己斟滿酒。

    “這壇翠絕還是我皇兄酒窖里的珍藏。我空手不報而來,給宇文兄添了那麼多麻煩,所以趕緊叫人快馬從國內運來名酒,向宇文兄賠罪。”

    宇文弈笑道︰“蕭兄太過見外。你我雖然之前從未謀面,可是早已聽聞你諸多事跡,心中敬佩,如今得見,一償夙願。你我一見如故,接待你本是份內之事,無須太過客氣了。”

    蕭暄這人虛偽客氣起來更要肉麻,“宇文兄這副胸襟真是令小弟敬佩。你我兩國之間隔著秦國,多年以來交通不便,一直少有聯絡。如今一見,大為欣賞,只後悔不曾早些認識。”

    宇文弈老沉,表情始終很穩重,“蕭暄亦是一代英雄豪杰,愚兄欽佩有嘉。不知蕭兄對前些日子里秦國的多項舉措,有何看法?”

    蕭暄放下手里杯子。

    話題終于回到正題上來。

    “西秦太子監國後,一直蠢蠢欲動,十分不安分,這一兩年來,往周邊三國制造無數隱性侵略,利用麻藥和疾病,造成不少混亂。”

    宇文弈眼里一片冰冷,“江南一疫,死亡數萬,若不是謝皇後關鍵時刻施藥,我大離不知道還有多少子民死去。”

    蕭暄亦道︰“齊國西南境內這兩年也興起一個拜月教,蠱惑教唆無知百姓無數。據調查,也是起源于秦國。宇文兄,私覺得,共同應對秦國,已經是你我迫在眉睫的責任了……”

    宇文弈抿了一口醇香美酒。兩個帝王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看到對方眼里的贊同和較量之色。

    謝懷 遠遠站在長廊下望著亭子里的動靜,只看到兩個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怪沒意思的。她不屑地聳聳肩,回去睡覺了——

    那夜蕭暄召集下屬開會,謝懷 獨自入睡。

    夜來有雨,淅淅瀝瀝,清涼的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刮進來,吹到謝懷 的臉上。昏睡著的她醒了過來,聞著這清新的空氣,原本的頭暈不適倒是消散了些。

    她沒叫人,呆呆坐著,覺得腦袋里空空,顯然又有什麼東西想不起來了。

    屋外風吹芭蕉葉,嘩啦啦地響著,她聽著,覺得心里一片寧靜。

    蕭暄只知道她嗜睡,卻不知道她在睡眠里其實也得不到片刻寧靜。耳朵永遠不停地聽到怪聲音,閉上眼楮都是光怪陸離的畫面。睡著了有時候比不睡還累,可是不睡的時候,那種仿佛半個月都沒有得到休息的疲倦又總讓她支持不住閉上眼。

    她光著腳下了床,坐在梳妝台邊。

    就著微弱的燭光,看到銅鏡里的女子面容枯槁,眼眶臉頰深陷,頭發凌亂披散著,伸出手來,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樣,扮鬼都不需要化妝了。

    真可憐蕭暄。她相信他不會因為自己這樣就嫌棄她,可是天天看著愛人憔悴枯萎,心里怎麼一個難受法?

    小程還有三日就可到離京都,若是到時候他也拿不出個有效的法子來救他,怎麼辦?

    謝懷 無不絕望地想到,她原來的身子也早有別的靈魂佔據了,她現在若要死了,不知道有沒有立場跟閻王討價還價,給她就近新挑一幅身子,讓她留在蕭暄身邊。

    雖然很狗血,謝懷 想著,無所謂地歪了歪嘴巴。求的不過是一個結果,管他過程和形式是如何?

    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顯然並不是蕭暄等人。

    來人小心翼翼地敲門,“姑娘睡了嗎?”

    綠袖起來開門,“常公公?出什麼事了嗎?”

    “陛下的病又發了。劉太醫施了針,可是效果不好,只得來請謝姑娘去看看。”

    “這個……”綠袖為難。

    “我去看看好了。”謝懷 已經下了床,披上衣服走過來。

    綠袖道︰“姑娘,這雨天的,又這麼晚了,若是燕公子知道……”

    “他會理解的。”謝懷 穿好衣服,用帕子包起頭發,隨常喜走了出去。

    綠袖沒有辦法,丟給旁邊的宮人一個眼色,自己拿起傘和大衣跟了出去。

    離宮的皇帝寢宮里燈火通明。謝懷 的到來,讓無數人松了一口氣。

    這時謝懷 看到了聽聞已久的離太子。

    五、六歲大的孩子,比同齡人略高,五官果真和宇文弈驚人的相似,特別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小太子皺著眉,正趴在床邊,雙手拉著父親的衣服。宇文弈半躺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神情卻是十分的溫柔慈愛,正在摸著孩子的頭。

    人前嚴厲冷酷的帝王,私下也是慈愛獨子的父親。

    謝懷 不禁微笑。

    宇文弈抬頭看到謝懷 ,一愣,隨即嚴厲地沖下人喝道︰“誰去把她叫來的?朕說了不用打攪她!”

    常喜抹了一把老汗,謝懷 搶先開口︰“陛下別要強了,還是自己身體重要。”

    宇文弈眉頭緊鎖,“你也病著,外面天氣又這麼壞。”

    謝懷 一笑,“我的病沒你的來得急。好了,什麼話以後再說,先讓我看看。”

    劉太醫急忙把位子讓出來。

    謝懷 坐到床邊檢查一番,“還好,需要發一下寒氣。我為陛下施針,很快就好了。”

    宇文弈低頭看到她瘦得骨節分明的手打開針盒,眉頭已經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聲音忽然十分輕柔,“你……要不就叫劉太醫來吧,你別太累了。”

    謝懷 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陛下,我也不是吝嗇這點醫術。只是這套針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耽誤了時間,受苦的也是你。所以還是我親自來吧。”

    宇文弈心里一急,手已經按在她的手上。

    謝懷 驚訝地抬起頭。

    宇文弈對上她那雙不因容顏消瘦而變化的眼楮,怔了怔,手松開了。

    謝懷 莞爾,柔聲道︰“陛下要相信我的技術。”

    說罷吩咐醫童燃起香爐,點燃香艾。

    宇文弈坐在床上,沒再動過。他看著她挽起袖子,露出蒼白瘦弱的手腕,看著她如以往一樣手法敏捷,精確地將針扎進皮膚。

    包頭發的帕子有點松,露出里面微枯的頭發。室內因為為了驅散寒冷和潮濕,火龍燒得很旺,所有人都大汗淋灕,謝懷 也很快就出了一層汗,沒有血色的臉上漸漸浮現了一層嫣紅,可是嘴唇卻還是一片粉白。

    她一直專注手下動作,而宇文弈一直專注著她。

    所有宮人都在這個嚴肅的時刻沉默著,巨大    的詭異的氣氛蔓延,可是謝懷 全神貫注,絲毫沒有知覺。

    汗水終于順著她的鼻尖滴下,落在宇文弈腿上。冰涼的。

    “謝大夫……”宇文弈張口,“你,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不。”謝懷 簡短拒絕,目不轉楮,手下輕捻著針。

    陣陣刺痛    帶著酸麻慢慢轉成是焦熱,代替了原有的寒冷。失去的知覺漸漸回來了。

    又是一滴冰冷的汗滴落下來。滴答一聲,像是落在宇文弈心上,冷得他一顫。

    “夠了!”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

    謝懷 一驚,指尖的銀針掉落到地上。

    “陛下……”

    常喜機靈地使了一個眼色,宮里的下人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小太子雖然不情願,也被帶了下去。

    謝懷 抽出手,重新拿起一根銀針,扎進穴    位里。

    “一套針法行起來,就不可斷,不然效力就大打折扣。”她娓娓地說,“陛下不用擔心,我不過是行一套針罷了。”

    宇文弈的眼眸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黑。

    “你……”他斟字酌句地開口,“我從來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皇後。”

    謝懷 呵地一聲輕笑,“我是不像個皇後。原本也沒想去當,是那人擅自給我封的。”

    “可是,”宇文弈說,“有你這樣的一國之母,卻是百姓之福。”

    “陛下過獎了。”謝懷 看了他一眼,手下不停,“這個位子,只要稍微有責任心的人去坐,都可以對百姓很好。”

    宇文弈搖了搖頭,卻不說什麼。

    謝懷 想到他那幾任傳奇又剽悍的太太,很想笑,又覺得拿人家過世的太太開玩笑實在太不厚道,只好咬著嘴巴忍著。

    腿上施完了針,謝懷 自己也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了。

    “休息一下吧。”宇文弈要叫下人。

    他起身坐起來,原本輕攏著的袍子隨著動作忽然松開,露出里面的胸膛來。

    謝懷 直覺先是一驚,然後急忙把視線往其他轉,可是就在那瞬間,她看到了他胸膛上一個不陌生的疤痕。

    “那是……”

    宇文弈低頭看到敞開的衣襟,萬年冰山的老臉上也終于出現了一種叫做尷尬的表情。

    謝懷 沒看他臉色,反而還指著他胸前一處,問︰“這個傷口形狀,很眼熟。”

    宇文弈的衣服,掩也不是,不掩也不是,手僵在那里。

    謝懷 注意力全在另一邊,“陛下,我記得這是某種毒發作後留下的特有的疤痕。”她人還靠得更近了,手都快點到宇文弈的胸上,“就您這情況來看,應該是醫治得很及時,只有傷口處留了疤。我想想,那是什麼毒來著。”她最近大腦不夠用。

    宇文弈趕緊把衣服掩上,代她作出回答︰“是千秋紅。”

    謝懷 恍然大悟,想了起來,“就是千秋紅!陛下你怎麼樣中的這個毒?”說著湊過去儼然一副還打算把衣服扒開看個究竟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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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30:50
    宇文弈是經歷過大風雨的人,可是這個時候也不禁十分緊張,兩手緊抓住衣襟,笑得很是勉強。

    謝懷 一本正經地分析︰“陛下,看那傷疤,你中這毒絕對不超過十年。”

    宇文弈往床里面縮了縮,啼笑皆非,“你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謝懷 問,“我現在記性壞得很,才吃的飯轉頭就忘。陛下問的是什麼?”

    宇文奕嘆了一口氣,終于提點道︰“六年前,齊國京都郊外,破廟。”

    謝懷 眨了眨眼。

    宇文奕耐心等她想起來。

    謝懷 終于啊了一聲,抽了一口氣,“原來……原來……”

    “難得你還記得。”

    謝懷 一臉驚喜,“我記得!這事我還記得!我逃婚跑出來,躲在廟里。後來你們來了,我還記得你是給抬進來的,還有一個人熊大叔。”

    “那是赫叔。”宇文弈說,“他在護送我回來的路上,為了保護我,重傷不治。”

    謝懷 聽了不由覺得遺憾,那位大叔雖然反應遲鈍了點,可是人應該非常好。

    “你那時怎麼在齊國。”

    宇文弈簡單地說︰“也是為了國事。我並沒有公開身份。”

    “誰要害你?”

    宇文弈苦笑道︰“也許是我大姐,也許是我小妹,甚至有可能是我母親。”

    謝懷 知道又觸了他的禁。

    “你救了我。”宇文弈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深邃雙目牢牢注視著她。

    謝懷 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義不容辭的。您……一直知道?”

    “我記得你的模樣。”

    “可是那個時候,你……”

    “我那時改變了容貌。”

    “像十三一樣?”

    宇文弈微笑,“我同他曾師從同一個師傅,學到不少東西。”

    “這麼說,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的。”謝懷 覺得有點受傷。

    宇文弈承認道︰“我回去後就派人調查,查出你是謝家四小姐。後面的,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之前……”

    “之前,你把自己當作一名普通大夫,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

    謝懷 感激而笑,“謝謝你。”

    “謝我什麼?”

    “信任我。”

    宇文弈把緊握著她的手的手慢慢放開,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深沉的力量,“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

    “陛下能感激就已經很好了。”謝懷 難得地謙虛道,“如果您想回報,我想您已經做到了。在您手下,我得以盡情施展我的才華,做我喜愛做的事。我終于看到了我想看的書,寫完了我想寫的醫籍。這半年過得,比以往三年都要快樂。”

    “你亦救了我國無數百姓。”

    謝懷 說︰“應該的。”

    宇文弈還想說什麼,常喜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陛下,燕公子求見。”

    “啊,他來了。”謝懷 轉身望過去,“我就知道。”

    蕭暄帶著一身水氣,邁著大步走進宮殿里。他看到了謝懷 ,眼里的擔憂這才消褪了一點。

    謝懷 沖他愉快地微笑著,站起身來。不料起身太急,頭猛地一陣暈,身子往下倒去。

    宇文弈一驚,立即伸手將她扶住。

    幾乎就是同時,蕭暄疾步趕到。謝懷 還未倒進宇文弈的懷中,就被他一把搶了過去,抱進自己懷里。

    謝懷 忙說︰“我沒事,起來太急了。”

    蕭暄只把她摟得更緊,顯然是很不高興。

    謝懷 只得同宇文弈告辭,“陛下身上的針,再過一柱香就可起了。劉太醫會照顧好您的。”

    “今天謝謝你。”宇文弈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已恢復了原來的冷漠,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蕭暄沖宇文弈點了點頭,一言不發,抱著謝懷 走了出去。

    宇文弈一直靜靜注視著。

    程笑生終于在那天過後的第三天傍晚到達離國京都。

    然後眾人的眉頭並沒有因此而有所舒展。因為謝懷 自前一天中午睡下,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脈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身體溫涼。不論是輕聲叫她,還是搖她吼她,她都沒有醒的跡象。

    蕭暄慌了,面對亡命追殺,面對敵軍千軍萬馬時都沒有過的恐慌,此刻籠罩著他。

    小程滿面風塵地趕到行宮,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拉到謝懷 的床前。小程哎喲喲地叫,一肚子怨氣,可是看到謝懷 那一臉青白,也不由咦了一聲,急忙給她把脈。

    “怎麼樣?”蕭暄追著問。宇文弈坐在一旁不說話,視線卻是一直望著窗外一株開始發黃的楓樹。

    小程收回後,猛地灌了一整壺茶,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她這是積勞成疾,所以毒一發,身體根本就無力抵抗,才會惡化地這麼迅速。”

    蕭暄立刻就把箭一般的目光投向宇文弈。

    宇文弈依舊神色凝重卻不為所動,倒是吳十三看不下去,在旁邊哼了哼。

    蕭暄問︰“你有把握給她解毒嗎?”

    小程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樣子,簡直是自己說半個不字,就要給當場拖下去活剜了。他把嘴巴里的茶吞下肚,底氣不是很足地保證道︰“能。不過……”

    領子又給拽緊了三分。

    小程心里破口大罵,表面上還得哆嗦著說︰“不過,我需要有人幫我,我內力不夠,她體內的毒需要逼出來。”

    “這個我來。”蕭暄立刻道。

    小程又說︰“我還需要人做藥引取血。”

    “我來。”蕭暄又說。

    小程搖頭,“王爺……啊不,皇上,只能二選一,你做了藥引後就絕對沒力氣再幫她逼毒了。”

    蕭暄臉色沉下來,手下更加用力。小程翻白眼吐舌頭,偏偏掙扎不動。

    在旁邊許久沒有說話的宇文弈終于站起來,“我來做藥引。”

    “開什麼玩笑!”吳十三跳起來,“皇上你是千金之軀,這怎麼能行!我來!我身體棒,絕對沒問題!”

    “我來。”宇文弈重申,堅定如磐石一般。

    蕭暄詫異地看著他。

    宇文弈卻看著床上昏睡著的謝懷 。

    “她救我一命,我自當,報答她。”

    吳十三張了張嘴,這次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蕭暄伸手摸著謝懷 的頭發。她依舊無知無覺地睡著,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神態卻是天真無邪——

    小程終于得到許可,洗澡吃飯,然後休息了一宿。蕭暄一直陪在謝懷 身邊,按照吩咐把糖水參湯什麼的用盡法子灌到她的嘴里。

    謝懷 還在睡著。

    蕭暄無奈而心疼地摸著她的頭發。

    “你倒好,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如果謝懷 這個時候能聽到這句話,睡醒了能做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扇他一個大耳刮子。

    誰說睡覺就是一種享受了?

    她睡覺極其痛苦,以至後來她病好後很長一段時間精神衰弱時常失眠多夢。此刻她在夢里就根本沒有半點享受,混亂的物體和聲音,不斷變化的場景,扭曲的人和故事,驚悚的,詭異的,震撼的,許多宏大場景直逼好萊圬電影——魔幻恐怖的那種。

    另外一間房里,小程同宇文弈說︰“陛下,那藥下腹,很傷身體的。”

    宇文弈淡淡道︰“無妨。”

    小程搖頭,“您身上有宿疾,兩癥集合,真的對身體很不好。”

    “會死嗎?”宇文弈問。

    “這倒不會。就是需要調養許久……”

    “那就行了。”宇文弈不以為然。

    小程搖搖頭。

    他把自己關在藥房里整整一天一夜,終于配好了藥。

    藥顏色褐紅,聞著有股草藥香。

    小程把藥端過去,說︰“陛下要忍住,服用後半刻鐘就會難受。但是我得等到兩個時辰後才能取您的血。取完血,我才能給你服其他藥消除那疼痛。”

    藥遞過去,卻被吳十三一把扣住。

    吳王眼楮通紅。

    “阿燁。”宇文弈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信。

    吳十三不甘心地把手松開了。

    宇文弈接過冒著熱氣的湯藥,表情平靜如常,眼楮都不眨一下,一口氣喝了下去。

    謝懷 在凌亂的眼眠中一直感覺到陰冷和疼痛,那是自從這該死的煙花三月發作以來就一直伴隨著她的不適感。並不是很劇烈,可是綿綿不斷,非常折磨人的耐性。她一直忍著不說,因為知道即使抱怨了,也解決不了什麼。每到忍不下的時候,就會想著法子抱緊蕭暄,指望著用他身上的溫暖來驅散自己的寒冷。

    可是現在她昏睡著不能動彈,偶爾有點意識,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應該是蕭暄,在照顧自己。可是痛苦難受卻不能言語。

    越睡下去,就越覺得難受。呼吸不再順暢,變幻的畫面加快了速度,鬼魅一樣的東西繞著她旋轉。

    她覺得很痛苦,精神都快要崩潰了。不論是死是活,能給她一個痛快都好。

    可是沒人能聽到她的呼喊,在他們看來,她依舊是沉靜地睡著,像個嬰兒一樣。

    一股冰冷的氣息盤旋在她胸口,堵塞住她的呼吸。她在夢里這個異度空間里掙扎起來。

    空氣,她需要空氣。誰能來幫幫她!

    阿暄!阿暄!

    生命隨著力氣在消逝。眼看絕望就要沒頂了……

    有人撬開了她的牙關,一口真氣灌進來,給了她一點緩和的時間。

    她的知覺變得靈敏了一些,聽到細微的說話聲。

    “給她含住。”

    一個藥丸塞進嘴里。

    “照我說的來……穴    位和力道……聽清楚了……”

    身子被扶起來。

    不陌生的程序。

    周身穴    道按照特定的方式被點被拍被敲被打,酸、脹、麻、癢、疼,各種感覺混合交織著,隨之而來的,是冷暖兩股氣息在身體里四下游走。

    那感覺非常的難受。

    氣息又開始紊亂,她的呼吸急而短促。身上忽冷忽熱,然後身體開始微微抽搐。

    可是即使這樣,點穴    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按照指示,堅定地一步一步執行著。

    疼!

    好難受!

    她咬緊了牙關。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到她幾乎都要徹底失去神志,陷入黑暗深淵之中去了。

    然後她感覺到體內混亂的氣息在漸漸歸一,暖流將冷寒驅趕著,從身體各處往兩只手上匯去。

    兩手經脈處疼痛,被利刃劃過那種。

    液體流了出來。那股陰寒也隨著一點一點流了出去。

    體內奔騰幾乎爆炸的氣息沒有了,她重新呼吸到了空氣。

    旋轉閃爍的畫面消失了,鬼魅不見了,轉移扭曲著的人和事也退隱了。夢里的世界恢復了黑暗。

    安詳平和的黑暗。

    這才是真正的夢境。

    隨後還有人捏著她的下巴,一口一口給她灌著各種味道的湯藥和補藥,往她的嘴里塞著大大小小味道不同的藥丸。最後頭上身上插滿了針,估計此刻像個刺蝟一樣躺在床上吧。

    沒有了噩夢,覺便睡得舒服了許多,這才是真正地得到了休息。

    陽光照在眼光上,暖暖的。

    試著睜開眼楮。

    一片白花花的,陽光,樹影,秋花。

    原來窗戶開著。

    不禁閉上眼楮,過了一會兒,才再度張開。

    慢慢適應了光線。

    還在原來那間屋子里。擺設也並無變化。只是這才發覺,屋外的楓樹葉子,怎麼一下就紅了大半了。

    謝懷 動了動手腳。雖然還是很虛弱無力,可是那股陰冷和酸澀已經沒有了。手腕處包扎著白布,是當初放毒血之處,也不疼,不知道上了什麼藥,散發著一股清香。

    她慢慢地坐起來。

    風從窗外刮進,吹拂著窗簾和紗帳如夢幻一般蕩漾著。

    她看到床腳臨時放置的一張床榻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柔軟    的笑。

    支撐著虛弱的身子,一點一點走過去,坐在床邊。

    那個人沉睡著,許久沒有修剪的胡渣,憔悴疲憊的容顏,一直緊鎖著的眉頭。散亂的頭發里,竟然可以看到幾根白絲。

    謝懷 怔怔,眼楮濕潤,終于俯身下去,輕輕伏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不給他增加一點重量的摟住他。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摟住他。

    身上人動了動,然後那雙堅實的手臂抬起抱住了她,窒息的,用力的,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里一般。

    的確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倆分開。

    蕭氏夫婦進宮,去向宇文弈辭行。

    常喜來說︰“陛下在暢春閣等著二位。陛下這些日子身子有點不舒爽,未能親自相送,還請陛下和娘娘不要介意。”

    “皇上的病還沒好?”謝懷 覺得驚訝,“這次有這麼嚴重嗎?”

    常喜不便多說,只請二人進去。

    宇文弈穿著一身暗銀色便服,坐在榻上。他氣色不怎麼好,瘦了許多,倒也看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不妥。

    謝懷 關切地問︰“皇上的腿好些了嗎?我留下方子,叫劉太醫照著做。相信以後復發幾率一定會很小的。”

    宇文弈動了動腿,無所謂地笑了笑,“腿是早就沒事了。只是前陣子公事緊了點,有些累罷了。賢伉儷打算何時動身?”

    蕭暄道︰“近日天氣不錯,我們打算今天就出發,趕在天冷之前回到家。”

    他沒說回宮,他說回家。

    謝懷 溫柔笑著看了看他。

    宇文弈眨了眨眼楮,客氣禮貌地祝福道︰“恭喜二位苦盡甘來。”

    謝懷 道︰“陛下也要多保重身體。”

    她病才好,人還瘦得厲害,不過精神好了很多,臉色有了一點血色,整個人隱隱恢復了過去的活力。

    宇文弈對蕭暄說︰“二位回去路途經過秦國,以防萬一,還是多帶些兵馬有點保障。如蕭兄不介意,我派三百輕騎護送你們直達齊關,如何?”

    蕭暄知道這個時候客氣也並無意義,便爽朗地答應下來,誠懇道謝。

    宇文弈臉上難掩倦怠之色,這副樣子,同謝懷 記憶里強硬果敢銳不可擋的氣勢真有極大的區別。

    所以臨別時,她忽然松開了蕭暄的手,走了過去。

    一聲唐突了,手指搭在宇文弈的脈上。

    宇文弈錯愕,本來可以收回的手就那麼僵在哪里,回過神來要收手,謝懷 已經把完脈了。

    “陛下不是普通風寒吧?”她一本正經道,“就脈象上來看,倒像是內腑受損傷,真氣行滯。雖然不多嚴重,可是身體之本受了損,體質虛弱,需要好好調養才是。冬天又要到了,天冷氣寒,陛下可得多加注意,不要染上其他的病,不然很容易落下宿疾。”

    宇文弈聽了,笑道︰“那是,光是一個腿疾,就已經讓我招架不住了。”

    “陛下,我這次回去,以後相見就難了。陛下照顧我良多,懷 心存感激。陛下以後要多多保重。”

    宇文弈注視著她清亮的眼楮,緩緩說︰“你也保重。”

    蕭暄耐心等他們說完,這才拉住謝懷 ,帶著她往外走去。

    臨出門那一剎那,謝懷 忍不住回頭望過去。

    距離有點遠,光線有點暗,看不清楚宇文弈的神情。只是覺得,他的那雙子夜般的眼楮,那麼銳利清亮,一直,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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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31:13
第七十章  攜手歸家路

    出了宮,離國三百輕騎已經跟在馬車後面,整裝待發。那馬車也寬大豪華,想必也是十分舒適的。

    蕭暄笑︰“這樣招搖,不是擺明了就是要招秦國人來暗殺嗎?”

    他大手一揮,所有人卸甲更衣,三百輕騎兵分兩路,扮做商隊,又把換了一輛外表普通、稍微小一點的馬車。

    轉過頭,看到謝懷暋正在同吳十三和道別,小程要回遼國,這次跟著他們一路北上。

    拉著小謝的袖子,悶著不說話。謝懷 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說︰“等你再大一點,可以來齊國看我。你是東齊謝皇後的義弟,以後風光著呢,給我好好干,別丟我的臉。”

    “我才不會呢!”男孩子倔強地嚷道。

    謝懷 笑,對吳十三說︰“十三,有空來看我。”

    吳十三苦笑,“方便嗎?”

    “我說方便就方便。”謝懷 掃了蕭暄一眼。

    吳十三神情黯淡,轉瞬又打起精神來,“是啊!得了空,一定去看你!我可一定要在齊國好生住上一段時間,看看那大好山河,領略一下東齊美女的溫柔。”

    謝懷 笑著說︰“照顧好。”

    吳十三直直看著她,“你的囑托,我從來不敢忘。”

    蕭暄站在馬車下等著謝懷 。看她抱住了,眉頭一皺,忍住了。然後看她放開,起身又朝吳十三張開手臂。

    蕭暄趕緊大步邁過去,一把扯著她就走。謝懷 哎哎地叫,他假裝沒聽見。

    侍從機靈地打開馬車的門。

    “走吧。”蕭暄說著,拉緊了謝懷 的手。

    謝懷 微微笑,點了點頭。

    “我們回家。”

    謝懷 打著呵欠,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扭著脖子坐起來。

    臥室里的簾子還合著,只有幾束耀眼的白光從縫隙里透射了進來,照在深紅色華麗的地毯上。

    她抓了抓頭發,還有點不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

    一只大手伸過來,摟住她的腰,又將她拉回到床上,拉進一個溫暖的懷里。

    她笑了笑,翻過身去,趴在那人懷里拱了拱。

    “小狗。”頭上響起寵溺的笑。

    “不上朝嗎?”謝懷 問。

    “上什麼上?”蕭暄聲音里睡意濃厚,“才回來,一個好覺都不讓睡了?誰來催就把誰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謝懷 咯咯笑。

    他們是前一天深夜到的。半個多月的旅途,所有人都累得像牛。因為皇帝是私下出門,倒是省去了百官相迎的麻煩場面,但是榮坤仍然帶著宮里大大小小的總管嬤嬤們在宮門前候著。蕭暄統統沒理,拉著謝懷 就回了寢宮,洗澡的時候都快睡著了。

    倒是謝懷 精力比他好點,舒服地吃完了夜宵,這才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去。

    蕭暄半夢半醒中摸到她,抓過來抱住。只聽謝懷 在耳邊滿足地感嘆道︰“回家的感覺真是好。”

    他卻心想︰大半夜的還吃什麼麻辣涼粉,一股蒜味。

    然後堵住了她滔滔不絕地發表著回家感想的嘴。

    榮坤一大早就帶著宮人守在門外,豎著耳朵聽動靜。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聽到皇帝低沉著聲音叫人進來。

    榮坤帶人進去,帝後二人都已經起床了,皇帝正在給皇後穿鞋子。

    謝懷 看到榮坤,呵地笑出來︰“這不是榮總管?幾年不見,您發福不少了啊。”

    榮坤急忙彎腰,“娘娘金安。娘娘的病終于好了,真是得上天眷顧,下人們都為娘娘高興呢。”

    謝懷 笑,說︰“聽皇上說,我不在的這幾年,宮里大大小小的事少不了你的操勞,你也辛苦了。賞你一百兩銀子去喝酒吧。”

    榮坤忍不住抬頭仔細看了看謝皇後,然後跪下來高聲謝恩。

    謝懷 湊到蕭暄耳朵邊問︰“是不是這樣說?”

    蕭暄笑道︰“沒錯!你學得還像那麼回事!”

    “廢話!”謝懷 得意地笑。

    跪得很近的榮坤一字不漏得都聽去了,知道自己以後在兩人跟前時,恐怕得時常做聾子了。

    早膳端了上來,都是謝懷 愛吃的菜。她現在身體正在恢復階段,飯量奇大,吃成了人生一大樂趣。蕭暄很快吃完,也不收筷了,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吃,時不時幫她夾點菜。

    通信的小太監跑進來,附在榮坤耳朵邊說話。

    “什麼事?”蕭暄問。

    榮坤說︰“陛下,宋大人知道您回來了,要求見。”

    謝懷 笑︰“先生的消息果真靈通。你不是不讓他管情報了嗎?”

    蕭暄瞪她一眼,“吃你的飯。”起身走出去。

    榮坤跟著,走到外面,猶豫了片刻,又壓低聲音對蕭暄說︰“陛下,那個,楊娘娘想見陛下,說是想回娘家一趟。”

    蕭暄轉頭看他,“她想回娘家?”

    榮坤冒冷汗,“還有……陸貴妃也想見陛下。”

    “她?”蕭暄聲音更低了,“她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回來了?”

    “她應該不知道,只是她一早就囑咐老奴,等陛下回來了就這般相告。老奴是覺得,她應該是有要緊事。”

    蕭暄眉頭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我去吧。”

    兩人驚愕地轉頭,謝懷 站在隔欄邊。

    她一邊用手帕擦著嘴,一邊輕言細語道︰“我去看看她。她有什麼話,對我說,也是一樣的。再說,我也有話想問問她。”

    榮坤渾身冒冷汗。

    蕭暄終于妥協,“好。”

    他同陸穎之,該說的都已經說完。只有她們兩個女人之間,還有一場戰爭需要一個結尾。

    鏡子里的女子依舊很消瘦,好在雙目明亮有神,彌補了氣勢上的不足。謝懷 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去見情敵。

    陸穎之被關押在外廷鎮撫司里。蕭暄人真的厚道,給她的待遇很不錯。獨門小院,三間房,一個丫鬟,一個粗使老媽子。

    謝懷 見到她時,她正坐在窗下看書。

    三年多的時光過去,她比以前成熟了許多,更加美艷了。雖然衣衫素雅,雖然被囚禁在這個小地方,可是眉宇間那抹凌厲的氣勢,卻是一點都沒有消減。

    謝懷 輕咳了一聲,陸穎之抬起頭來。

    “是你?”

    她放下書站起來,“你回來了?”

    她仔細打量謝懷 ,謝懷 也仔細打量著她。

    陸穎之譏諷地笑了,“你還真回來了。”

    “是啊。”謝懷 很平和,“聽說你有事找皇上,我便過來看看你。”

    陸穎之驕傲地仰起頭來,“我要見的人是他。”

    謝懷 呵地笑了,“陸小姐,我人都回來了,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見到他嗎?”

    陸穎之瞪大了眼。她從來沒想過會從眼前這個女人嘴里聽到這樣的話。

    謝懷 卻並不是來炫耀的。沒什麼好炫耀,勝負早早三年前就決出來了。她今天來,只是來劃一個句號的。

    “陸小姐,我今天來,還是有事要問你。”

    “問我為什麼想要殺你?”陸穎之冷聲問。

    謝懷 點了點頭,“為什麼,過了三年了,才想到要殺我?”

    陸穎之冷傲地注視著謝懷 ,一如自己才是皇後一般。謝懷 看著,心里也不由贊賞三分,難得身陷囹圄卻還能保持這等逼人的氣勢,堅持用鼻孔看人。

    “三年前,我不殺你,那是因為我看低了你,也看高了自己。”陸穎之聲音冰冷,“我那時太幼稚,真的以為分離就是結束,以為我的時代到來了。我以為我可以挽回他,可以讓他再度看到我。”

    謝懷 笑著搖頭,“再度?”

    陸穎之的臉色立刻沉了幾分。

    謝懷 嘆了一口氣,“你也不用太自責,你輸的,是運。我離開,那不過是一個賭,贏了,我還可以贏回他,贏回一切。若是輸了,他忘了我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你賭政治,我賭愛情。人生不過如此。”

    陸穎之的臉色已是一片蒼白。她呵呵地笑,“是啊,愛情。他對你,始終是有情的,不論我做得再好,他總是防我是陸家人。”她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指著謝懷 ,“你知道嗎?我同他說我自請廢黜出宮,你猜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你猜猜!”

    謝懷 垂下視線。

    “他居然早就為我安排好了下場!”陸穎之大喊,壓抑許久的怨恨和不甘全部噴薄而出,“他一點挽留都沒有的,一點憐惜都沒有!三年夫妻,他天天對我溫柔地笑,卻從來不踫我一下!我說要走,他敞開大門送我走!這是簡直就是我的臉上扇耳光!從來沒有人可以這麼對我!從來沒有!”

    謝懷 閉著嘴。守在旁邊的榮坤卻是沖暗處的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侍衛們戒備地握緊手里的劍。

    陸穎之卻是很有自制力地收住了感情,聲音冰冷刺耳,“我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家庭,已經敗落,輝煌不再;婚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一廂情願。”

    謝懷 終于再度開口︰“所以你想殺我,也不過是殺得一個是一個,賺得一點算一點?你要報復他,讓他痛苦,讓他後悔。”

    陸穎之冷笑,“可惜你真的是命好。”

    謝懷 搖了搖頭,“可憐。”

    陸穎之咬牙,“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比人比不過命,我輸了這輩子,還有下輩子等著掰回來。”

    謝懷 笑︰“你之輩子才活了三分之一,那麼早講下輩子做什麼?”

    陸穎之淒涼一笑,轉過身去,“你走吧。以後任殺任剮,都隨你們的便。我不想見他了,我也不想再見你了。不要再來打攪我。”

    謝懷 輕嘆一聲︰“你怨,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陸穎之的背景僵硬。

    “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可是你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和他較勁,從他手里為陸家分得勢力。你說恨我,你恨的不是我佔有    了蕭暄,你只是恨我的生活比你的順暢成功。陸穎之,你是天之嬌女,才華出眾,有頭腦有魄力有手段,我承認你比我優秀許多。只可惜你眼高于頂,看不到自己真正該走的路。你什麼都想要,最後只會什麼都抓不住。你學不會放手,最後只有全部都失去。”

    陸穎之的肩膀顫抖    得厲害。

    謝懷 最後說︰“陸穎之,你的人生還長。好好張開眼楮,看一看將來要走的路。別再往牛角尖里鑽了。我們的確以後不會再見,各自的人生,各自負責。好自為之。”

    陸穎之一直站在那里,聽到謝懷 離去的腳步聲,聽到內宮太監們跟著而去的聲音,甚至還聽到了守在暗處的侍衛們離去的聲音。

    最終,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她一個人。

    頭頂一片藍天,任鳥飛翔,她可還有這樣的壯志?

    張開眼楮,看到自己該走的路。

    從小到大,都被父親教育著,爭取最好的東西,為家庭奪得最大的利益。可是最好的,卻未必是適合她的。她得到的一切,又失去一切,正是做了一場愚蠢的夢。

    她無力而笑。

    她還能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尋常的響動。

    “誰?”她敏銳地轉過身去。

    看到來者,不禁瞪大了眼楮,“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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