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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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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閆靈]寫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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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8:11 |只看該作者
九 偷情者與高貴主母 二

  白卿回來時,側門還沒有守衛,合上門沒多久,門外就多了幾名穿盔帶甲的武士,嚇得鳳宣直撫胸口。

  「夫人,您先回去,奴婢去東府那邊看看。」看今晚府裡有什麼安排,畢竟來了那麼多客人。

  看著匆匆而去的鳳宣,白卿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確實要先回去換下來。

  從側門到月舂苑,要繞過一條長長的巷道,在巷道的盡頭,有一道破舊的窄門,過了窄門就有直通西府的遊廊。

  白卿正好就被堵在了這道窄門外,因為窄門裡有人。

  「伯仲,這事我事先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也不會同意讓修競把人調到西北軍去。」這聲音是李家三爺的,「這樣吧,你先把人放了,我找修競讓他把人調走。」

  「放不了,人已經死了。」這聲音是李伯仲的。

  「什……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是你爺爺生死之交的獨子,你——」

  「他犯了軍法。」

  「他就是犯了天條,你也不能殺他,我看你小子犯混犯到腦子不清楚了。」一向斯文有禮的李鐘,發起脾氣來,到也頗有氣勢。

  「他犯不犯天條我不管,但他把巨麗山拱手送給了漢西王——」最後那「送給漢西王」這句抬的音很高,他真是怒了。

  李鍾也覺得這次丟棄巨麗山很不應該,他理解侄子的心情,本來正在東軍籌備針對東周的攻勢,卻想不到後背被人捅了一刀,而且這一刀還捅得是要害,那巨麗山是漢北西邊的一道重要關卡,丟了它,再想撿起來,付出的代價可不只一兩倍那麼簡單,深歎一口氣,拍拍侄子的肩膀,「行了,這事我來跟你爺爺說,你還是——還是先去安排那些女眷們的住處吧。」說罷,轉身要走。

  「三叔,告訴祖父,以後軍機上的事,我不會再跟他妥協,修競哥再這麼繼續鬧下去的話——」嘴角微翹。

  李鍾默默點頭,「我知道了。」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白卿才敢呼出壓在舌頭底下的那口氣,原來這次與漢西之爭不是和,是輸了。

  手指輕輕抵在身後的牆壁上,起身,轉頭,推開破舊的木門,迎面站著一個男人……

  「聽完了?」李伯仲居高臨下,看著一身男僕打扮的白卿。

  脫去女子妖冶的裝備,她看起來很是嬌小。

  「聽完了,一個字都不差,要滅口嗎?」抬腳跨上台階,笑著仰視他嚴肅的面孔,看來是餘怒未消啊,「夫君是捨不得妾身吧?所以這麼快就忍不住回來了。」他說得,可能要一輩子才回來,可這才剛過了幾個月。

  伸手握住他一根手指,表示親暱,女人討好男人不就是這樣嘛。

  李伯仲看著她光潔的額頭,半天沒什麼表示,沒甩開她的親暱,也沒回握,「出去了?」他的眼睛一向好使,儘管只是一眼,他還是看到了她,以及那個壯實的男人。

  「是啊,您說一輩子不回來嘛,妾身也得要考慮下半輩子怎麼活。」顯然他是看見了,她也沒必要再狡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被抓個正著,百口莫辯,主動承認比解釋好多了,「好在您又回來了,妾身也不必將就那些普通男人了。」

  最後還是抽去了手指,不過沒有用甩的,看來怒氣是消了不少。

  李伯仲轉身走上遊廊,白卿跟在一旁。

  遠遠的,在遊廊盡頭,彩緞翩躚,是一群華麗的女人,她注意到了他眉頭的變化,微蹙,然後平靜,看來是認識的人。

  這是一群可以瞬間讓普通女人化成灰燼的高貴女人,白卿有點慶幸自己身上穿的是這身乾淨的青衣男裝,如果她穿得是她那些廉價綵衣,臉上畫得是眉飛色舞,此刻一定已經變成了灰燼。

  白卿幾乎可以肯定,那位著紫裳的美貌女子一定就是李伯仲的未婚妻,瞧她的眼神,瞥過他的眼,然後掃過她的唇,接著是淡淡的放空,像是什麼都不在乎,這是有心胸的女人的表現,似乎能目空一切。

  而她想知道他的這位正主是不是真有那麼心胸開闊,於是輕輕伸手握住了他一角衣袖,閃半步,躲在了他的身後,這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該有的模樣,膽怯,但卻與她身前的男人形成了一種莫名的親暱。

  不出所料,她的「膽怯」讓他的未婚妻多看了一眼過來。

  白卿低下眼,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眸子裡的笑意,原來——這未來主母也沒那麼目空一切。

  「舅母。」李伯仲微微垂目,向為首的一位中年婦人施禮,這婦人是漢西趙家的兒媳,與李伯仲的母親同輩,同時也是皇族出身,這次來西平說是因為去京城路過的,不過顯然沒那麼巧合,從漢西去京城,想路過西平那還真是不容易。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李伯仲未婚納妾,讓他的老丈人不開心了,這位舅母就是來做和事老的。

  瞧,她不是還帶上了李伯仲的未婚妻?大老遠的,從京城到漢西,再從漢西去京城,然後又這麼湊巧路過西平,為的是什麼?當然是讓李家人看看這位儀態萬方,貴氣逼人的郡主,皇室的女兒,可不會輕易跟人分享男人。

  這不只是面子問題,還牽扯著君與臣的尊卑。

  「伯仲啊,正好碰上你,你先帶梓童去歇息,一路上顛簸的很,她身上還帶著病,熬不起,我得先去拜見姑姑她老人家。」這婦人口中的姑姑即指李伯仲的祖母,諸侯各家雖然為了爭地盤的事,你我撕咬,可私下裡,也是盤根錯節的帶著血緣關係,亂七八糟的。

  李伯仲微微點頭,隨即側臉看一眼在他身後裝膽怯的女人。

  是要她給主母讓道了?白卿回視他,並默默鬆開手。

  淒涼啊,就這麼被丟棄在了空曠的遊廊裡,侯門似海,貧賤女子終還是要遭人丟棄的。

  白卿回過頭,她的月舂苑在西,跟他們的方向正好相反。

  抬腿走了幾步,一偏頭,兩三個孩子正躲在廊外的毛竹後,背後像是藏著什麼東西,其中一個孩子是李季冬,就是那個用竹劍砍傷她,卻把自己給嚇壞的男孩。

  白卿看著幾個孩子半天,突然生笑,伸手指了指他們背後露出一角的劍鞘——男孩子總是對利器有莫名的喜愛,似乎天生愛鬥。

  幾個孩子經她的指示,趕緊把露出的劍鞘再藏藏好——好不容易躲過大人的眼睛才偷來的寶劍。

  白卿轉過頭,繼續往她的小院子去了。

  男孩們見狀不禁互瞅幾眼,隨即嬉笑開來,大哥這位小姨娘還挺夠意思,沒聲張。

  ***

  白卿換下了那身青衣,挑簾子出來,就見鳳宣正在從食盒裡往桌子上擺飯菜。

  「廚房今天這麼早做晚飯?」

  鳳宣心虛地答應著,今晚東府那邊大擺筵席,可沒點她們這位卿夫人的名,所以廚房就先讓她把晚飯端了來。

  「東府不是開宴席嘛,還有空給我做這麼多菜?」看了看,菜色很豐盛,而且還多了幾道。

  「吳媽說今天的菜很新鮮,就多做了兩道。」鳳宣邊回著話,邊打量白卿的表情。

  「那過會兒你送盤子回廚房時,多謝謝吳媽。」坐下身,拾起筷子在白水裡沾了兩下。

  她到李家以來,打點的最好的就是這些下人了,這是習慣,到任何一個地方,她都會找機會先跟這些人來往,小時候在歌舞坊間,她也這樣,所以廚房每次給她們姐妹的飯食都比較多,沒辦法啊,餓出來的嘴巧跟手段。

  「對了,一會兒跟吳媽先要點熱水。」今晚來了這麼多女眷,熱水肯定要排到很晚。

  鳳宣點頭。

  洗澡是很好的解決寒冷與寂寞的方式,泡在半人高的浴桶裡,週身被暖暖的水包裹著,一閉眼,整個人滑進水裡,再緩緩張開眼,看著水面上的世界,像做夢。

  「啊——」一聲尖叫,鳳宣驚恐的面龐倒影在水面上。

  白卿坐起身,臉上、頭髮上都冒著熱氣……

  「夫人——您——差點把奴婢嚇死。」誰見過大活人在水底睜著眼睛的?

  白卿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咳嗽幾聲——被水嗆到了,這丫頭進來就是一聲尖叫,嚇到反而是她,「不知道誰嚇誰,出什麼事了,突然這麼跑進來?」

  「哦,是東府那邊來傳話,讓您過去呢。」說著話間,趕緊遞來一條布巾。

  「叫我過去?」誰這麼想不開,在這種宴席上也敢讓她過去,是想要李家下不了台,還是想要那位未來主母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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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8:25 |只看該作者
十 芽城的內人

  柔順是偷窺的最好方式之一,在膽怯、無助與被排斥時,用那雙無辜的眼睛去看人,偷窺這些與普通人不同的高貴人,是一種無奈之下的樂趣。

  她第一眼看得是李伯仲,因為只有他能決定她在李家的命運,這個男人與眾不同的是,他敢反抗,並且可以戰勝他的家人,這是普通男人做不到的,她喜歡並敬佩他這一點。

  對於她的注視,李伯仲並沒有給予太久的回視,只是飲酒間偶爾的一瞥,瞥見她那身輕柔的白緞,以及腕子上翠綠的鐲子時,他便知道她今晚扮得是憐人的小妾。

  他甚至開始有點喜歡她了,在任何對付不了的局面跟前,總是能想出辦法來應付。

  「卿兒啊,過來這邊坐。」李家的二兒媳,李伯仲的二嬸,抬手示意白卿過去,那一聲「卿兒啊」,叫得白卿心中一窒,看來今晚李家這齣戲唱得還真不一般,往常這位二夫人都沒正眼瞧過她,還記得在園子裡與李季冬的那次竹劍會,這位二夫人遠遠望來的眼神可不算友善呢。

  白卿微微朝主桌一福,隨即來到二夫人的跟前,老王妃並不在宴席行列,所以這裡便由二夫人撐起了場子。

  白卿坐到了二夫人的跟前,她的對面坐得正是下午那位紫裳的未來主母。

  滿桌的女人,麗顏華裳,貴氣逼人,普通女子坐在其間,不覺榮幸,反覺自卑,白卿眼不斜視,似乎顯得有些侷促,說心底話,她也是普通女子,少不了也會有些微莫名的自卑。

  「卿兒啊,這位是漢西王府的華夫人,快見過了。」擱在白卿背上的手微微用勁,提示她起身福禮。

  看來,今晚提她來三堂會審的恐怕就是這位華夫人了。

  白卿乖乖起身,福禮,「夫人安好。」

  這華夫人便是下午在遊廊裡碰上的那位,她們當然都見過了,不過還是當沒見過,華夫人帶著和煦的笑意上下打量了白卿一番,「倒是位精緻的美人,今年多大了?」

  「十九。」

  「嗯,比梓童還長兩歲。」笑看了一圈桌上的人,眾人也陪著一同淡笑,「家裡定是離西平不遠吧?」

  白卿微微抬起睫毛,看著桌子中心那盤紅鯉魚,緩緩道:「遠呢,在東周。」

  「噢?是周人啊,難怪生得一身江水靈秀。」點頭讚許,並笑得和藹,「不過也跟我們一樣,遠離親人,家裡人都見不著,想吶,是吧?」

  白卿的視線從紅鯉魚轉到了那華夫人的手上,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帶了一枚翠綠翠綠的翡翠戒指,戒指上還鑲了一點碎珠,好看的緊,「家裡沒人了。」

  桌上的人都靜默下來,那華夫人眼色也是微微一暗,「可憐的丫頭,定是吃了不少苦。」

  二夫人淡笑著插話進來,「來,這菜都涼了,咱們先吃。」這要再繼續問下去,就該李家丟臉了,這白卿什麼身份?當然不能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說話間,二夫人手指微微拍了拍白卿的後背,先讓她坐下來。

  白卿聽話地坐下身,心明這兩位貴夫人也是在暗中較勁。

  一旁侍候的丫頭上前給白卿遞了雙筷子,白卿習慣性地將筷子在白水裡沾濕,一抬眼,對面的那位岳梓童正看著自己。

  這是個與李伯仲很相配的女人,美麗的面孔,淡然的貴氣,並不咄咄逼人的眼神,但高傲著,卻又是不惹人厭的高傲。這是白卿對這位未來主母的註釋。

  對方似乎也在評判她,只是不知道在她的心裡,她是什麼樣的。

  酒宴上,那位華夫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白卿,非要問出她的身家來歷不可,不是青樓出身嘛,她就讓這女人親口說出來,非讓這李家人自己臊一臊不可,而李家的二夫人也不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招一式,兩個女人過得精打細算。

  一晚上忙得到是她們倆。

  宴席結束,華夫人讓李伯仲送他的未婚妻回去,他送了,而且看起來他對他的未婚妻很尊重。

  而白卿,她要自己走。

  料峭的春夜,穿著一身單衣,頂著一頭尚未幹盡的濕發,獨自在這偌大的府裡走著。

  在一處院落前,白卿停下腳步,仰望著門樓上的燈籠,微風拂來,額前的碎發飄搖不定……

  這裡是娉兒的住處,與她的月舂院相似,都小得可憐。

  姐姐啊,娉兒是不缺吃穿,可是她跟你我一樣,缺的是在這家人面前的尊嚴,我該怎麼把她的尊嚴撈回來呢?

  仰望滿天的星辰,苦笑。

  ***

  折回西府的路上,迎面碰上了送人歸來的李伯仲。

  長長的遊廊,搖曳的紅燈籠,各執一端的男女,在清灰夜色的陪襯下,各走一邊,路過時,她把視線從他的身上收回來,今晚她要惆悵她的親人,而他,也有他自己的事。

  可錯身時,他伸來一隻手,勾在她的腰間,把她輕輕拉了過去——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有佔有與親暱,不存在尊重。

  「我困了。」她這麼說,並抬手碰了碰他脖子上一處細長的傷口,傷口剛打了血結,像一條長長的蜈蚣,「放我回去吧。」

  男人卻俯身,把她緊緊擁進了懷裡,在她的頸側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她本來還殘留的一點熱氣都吸乾淨了,他這是怎麼了?

  打算吸完陽氣,就把她掃地出門嗎?

  男人鬆開女人的腰,眼中帶著一絲笑,然後帶著那絲笑,走了?

  女人空對著紅燈籠下那絲絲清風,有些恍惚,恍惚過後隨即轉過身,看著男人的背影,是又要走了嗎?去做他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去了?

  她跟他有一點很相似——他們都很堅持,或者說執拗,為了自己那點事,可以無比堅強,所以他讚賞她。

  而她,就像之前說過的,在某些時候,敬佩他。

  只是她弄不明白,他這麼擁住她,是喜歡她,還是捨不得她呢?

  撥過額前的一綹亂髮,笑,似乎這兩個答案都不能成立。

  ***

  第二天,白卿病倒了,高燒燒得她滿嘴是泡。而李伯仲走了,撇下他的未婚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西平。

  這可真不好,人家華夫人還等著做和事老呢,他竟這麼不告而別!他要那些皇家的臉面放到哪兒去呢?

  他是同意娶妻的,卻又偏偏一遍又一遍地撕扯著妻家的臉面,但他仍然尊敬他的未婚妻子,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或許真得沒人能理解他吧。

  就在這一年,李伯仲做了件大事,他攻下了東周的芽誠,惹得眾諸侯議論紛紛,甚至群情激奮,什麼時候輪到小小的漢北硬挺了?敢做這樣螳臂擋車的事!可他就是做了。

  芽城,那裡是白致遠的家。

  聽到這個消息後,白卿默默想了一個下午,最終還是決定寫信去打聽。

  她的信都是由鳳宣交給烏婆婆的,烏婆婆再把信交給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這婦人曾是紅透鏡湖的舞姬,不過如今卻也變成了愛念叨的胖女人。

  看到白卿的信,胖婦人歎息,並念叨著:「這肚子裡裝不進半兩黃油的愣丫頭,王府都進了,還不快把那些窮親戚,舊朋友都忘乾淨,等著他們把自己給拖累死嗎?」

  雖然這麼念叨,可胖婦人還是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可惜,芽城那邊始終沒有回信。

  為什麼呢?因為信正捏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裡——

  芽城的驪山上出鐵礦,更出冶鐵的能工巧匠,鐵是好東西,千錘百煉後,可做鋤頭,做耕犁,做掀叉,更能做成鋒利的刀槍劍戟,爭奪天下,稱王稱霸,所以李伯仲攻下了芽城,因為他需要這樣一個能為他鑄造軍械的地方。

  捏著一封黃底的信封,李伯仲蹲下身,詢問地上這個方臉的男人,「寫信的是誰?」

  方臉的男人看著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思襯半天後,道:「是我的內人。」他覺得說內人最合適,因為他說過他沒有親人了。

  「你的內人住在西平?」

  男人眨兩下眼,「是,芽城多事,西平安穩些。」

  「鑄鐵的方子在她那兒?」

  「對,大人只要放了我窯上的那些工匠,我立即寫信讓內人把鑄鐵的方子送來。」

  看著方臉男人的眼睛,半天後,再問道,「你叫白致遠?」

  「是。」

  「你的內人叫白卿?」

  「……」

  「住在漢北王府?」

  「……」白致遠錯愕,他不知道卿兒住在哪兒,但這個人好像把卿兒的底打聽的一清二楚,他突然有點害怕,怕把卿兒也給連累了,她的來信讓他始料未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信落到這個人的手裡。

  白致遠想反悔些什麼,卻沒機會。

  李伯仲對身後的侍衛一揮手,侍衛上前架起了地上的白致遠,帶離大帳。

  行軍帳裡只剩下捏著信的李伯仲。

  內人?她是別人的內人。

  將信封放到桌上,高高地俯視著。

  捻出信紙,展開——信上是真切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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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8:37 |只看該作者
十一梔子花香與血吻

  六月,一年之中最熱的時節,東府園子的西側,有一塊用圍牆圍起來的塘子,是專給女眷洗浴用的。

  天氣炎熱的下午,白卿喜歡到這裡來,脫了鞋襪,坐到矮木凳子上,然後把腿伸進清涼的水中,聽著知了叫,看著一旁女孩子們嬉戲,時間會過得很快。

  就是在這裡,瑞華與她有了言語上的交談,當然,是必須在沒別人的前提下。

  「你也識字?」女孩的聲音很清亮,白卿喜歡聽,她的聲音總能讓她記起姐姐。

  「是啊。」

  「也有先生教嗎?」

  「沒有先生教,是姐姐教的。」

  「你姐姐真好。」女孩歪著頭看她,兩條腿在水裡劃啊劃的,這代表她很開心——這是白卿這些日子總結出來的。在沒人的時候,小女孩才會放鬆,並且容易開心。

  「她是很好。」白卿也動了動放在水裡的雙腿,面露微笑。

  「你為什麼會在腳上帶鏈子?」女孩看著白卿腳踝上的銀鏈子,她覺得很漂亮。

  白卿翹起雙腿,右腳踝上的鏈子伴著水聲,叮叮的亂響。

  帶鏈子是個習慣,本來是帶鈴鐺的,走起路來丁零噹啷的響,小時候姐姐喜歡在她的腳上帶,說好聽,後來她才明白,那鈴鐺不只是好聽,還是一種訊號,姐姐靠這個訊號能知道她來了,才可以防止讓她看到些不雅的畫面。

  「不好看嗎?」笑著看女孩兒,關於姐姐,她只想把她最好的一面給女孩。

  女孩兒看著她的腿,笑笑點頭,「好看。」

  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披散著頭髮,穿著薄薄的白衫,並排坐在碧水池畔,聽著知了聒噪,閒聊著不知所謂的話題,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跟她的家人靠在一起。

  木門吱呀地響了一聲,似乎是有人進來了,塘子邊的一大一小對視一眼,女孩兒爬起身,遠遠地挪坐到了另一邊。

  來人是女孩的使女,是來給她更衣,梳頭,接她回去的。

  女孩端坐在梔子花樹旁,使女慢慢把她的頭髮分成兩片,女孩透過髮絲的間隙,沖白卿微微一笑。

  白卿回她一個笑。

  夕陽漸斜,女孩被使女牽著手帶出了塘子,木門吱呀一聲,然後咚得合上。

  白卿這才將視線收回。

  天晚了,她也該回去了。

  爬起身,褪去沾濕的白衫,水面上倒影著她光潔的腿,纖細的腰肢……

  綰住一頭青絲,以白玉簪定好。

  鳳宣進來時,白卿早已收拾妥當,還伸手摘了兩朵梔子花,一朵戴在發間,一朵插在鳳宣的抓髻上。

  「夫人,戴白花不吉利。」鳳宣伸手想拿下來,可瞅白卿帶著挺好看,又沒捨得摘。

  「香,還能驅蚊子。」白卿將裝衣服的竹簍子遞給鳳宣,笑著往門口走,六月的每一天都過得這麼舒坦,她喜歡李家的這個塘子。

  鳳宣悄悄歪了歪身子,對著水面看了看自己頭上的梔子花,真是挺好看的,這才放心地挎上竹簍子去趕白卿。

  木門再次吱呀打開,又咚一聲合上,只把一片美麗的夕陽關在了門內……

  ***

  此時,西平的大街上,有幾匹馬正從南往北緩行著。

  「窯廠的地點都定好了,工匠們也都到齊了,我看差不多可以動工了。」說話的是李家三爺李鐘,「聽說你找到了會煉製白鐵的人的線索?」

  「還不確定。」回話的是李伯仲。

  「如果能找到那就太好了。」李伯仲不說線索的事,李鍾也不好多問,「對了,你也小半年沒回家了,這次待久一點,家裡正盤算著把西府給你收拾一下,你也幫著看看,年後成婚,省得趕不及。」

  李伯仲沒說什麼。

  到了府門口,眾人下馬,下人接去了馬韁繩,一行人便往東府去了。

  ***

  到了夜晚,滿月似盤,天河如紗。

  微風拂去了白日裡的燥熱。月舂苑裡漆黑一片,只有花草間星星點點閃著螢火蟲的光亮。

  鳳宣坐在院子裡,拿著納鞋底的粗針,藉著如水的月色,把一朵朵梔子花穿成了串,弄得滿院子都是花香。

  白卿說她太奢侈,一支花要醞釀多久才能綻放,卻讓她一晚上禍害了這麼多。

  「夏天還有那麼久才過去,你一晚上就全給摘了,以後怎麼辦?」白卿側著臉,縮在籐椅上,看著認真串花的鳳宣。

  「園子後面的花圃裡種了好大一片梔子花,夫人小姐們嫌它們沒顏色,不富貴,全不賞的,摘個幾朵沒事的。」串好一串,打個圈,繫好,伸手套到了白卿的頸子上。

  花香太濃郁,沖得嗓子眼甜甜的,還有一種昏昏欲睡之感,白卿望著浩瀚的星河,緩緩閉上眼……

  她五歲時離開的芽城,所以早已記不起父母的樣子了,不管做夢還是回憶,父母的臉都是模糊的,記得最清楚的只有姐姐。

  她們是跟著父親的一個夥計逃到西平的,然後那夥計一直跟姐姐要父親的什麼東西,似乎是沒要到,後來那個夥計她就再也沒見過,然後畫面就跳到了鏡湖,姐姐開始跟著教坊的婆姨們學跳舞,每天早晨一起床就要把腿高高地踢到一根竹竿上,她就蹲在姐姐的腳跟前,看著她的腿一直抖啊抖啊,她問姐姐疼不疼,姐姐說不疼,卻又在流眼淚,後來等到她把腳踢到那根竹竿上時,才知道,原來姐姐的眼淚是真的,不疼是假的。

  再後來,一個夏天的夜晚,她被蚊子叮得很癢,爬起身去敲姐姐的門,沒人應聲,她貼在門上聽,姐姐在哭,然後她也跟著哭,不停地敲著門,直到一個男人把門打開,她看到姐姐正縮在床角,於是她狠狠咬了那個男人的手,一直咬到聞到血腥味,血是鹹的,很腥——

  呼——白卿倏地睜開眼,每次夢到這裡她都會醒來,嘴角依稀還帶著血腥味。

  「鳳宣,什麼時辰了?」胡亂抹了一把額角的汗。

  鳳宣沒答。

  她轉頭看——

  坐在鳳宣位子上的不是鳳宣,是個男人,背著月光,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此時,月色光華,照在她發間的梔子花上,散著幽白的光。

  他回來了,與她的噩夢同時出現。

  ***

  四處摸索著火折,弄得桌子上亂七八糟,心情還處在剛剛那個噩夢裡,難以自拔,讓她心煩氣躁。

  好久沒做這個夢了,可依然還是會被夢中的情緒影響。

  「現在不要——」她推拒著男人伸過來的手,現在不行,得讓她平靜一下,否則她會咬人。

  狹小的空間裡,女人雙手推在男人的胸膛上,動作就這麼停滯在這一刻。

  月色透過窗紗,斜射在女人白色的裙衫上,映得男人的臉白晃晃的。

  男人伸手摘下女人頭上的梔子花,手一鬆,梔子花掉落塵埃,然後就是掙扎,她第一次反抗他,而他,第一次去吻一個女人的唇。

  帶著血腥氣的吻,誰也不讓誰。

  最終還是女人輸了,可男人的唇也破了,女人的淚水與男人的血和在一起,又鹹又腥,充斥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這是她回西平後第一次哭。

  李伯仲伸手抹掉她臉頰上的淚水,「不用難過,他還活著。」

  白卿抬眼瞅他,嘴角還殘留著他的血,紅艷艷的,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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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誤會 陰謀 人影

  李伯仲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坐到長條案的後面,正好是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長條案的前面,站著一對男女,男的是白致遠,女的當然就是他所謂的內人白卿,不巧,眼下也正好是他李伯仲的女人。

  白卿起初還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被他帶到這兒看見白致遠,才明白他口中的「他還活著」,這個「他」是誰。

  來不及考慮他怎麼會把白致遠帶來,眼前這情形,顯然不適合追根究底。

  「什麼時候來的?」白卿開口詢問白致遠,話音放得很輕柔,算是安撫白致遠的情緒,因為他剛才看她進門的那一刻嘴唇都在抖,看來是在害怕。儘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首先得安撫好他的情緒,不然他容易說不出話來。

  白致遠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桌案後的人影,他沒想到這個人真會把卿兒帶來,他果然還是把她給連累了,「下午剛到。」拉住白卿的衣袖,硬生生扯出一絲笑容,「來,我還沒跟你介紹,這是我一個朋友。」指著桌案後的李伯仲,「他姓——」他姓什麼?他根本就知道這人是誰,他只想安撫卿兒,怕把她嚇到。

  「李。」李伯仲很自覺地給了他一點提示。

  「對,李兄弟。」白致遠暗暗鬆了一口氣,「芽城不是打仗了嘛,我就想乾脆把窯場搬個地方,正好李兄弟也想合夥,所以順便讓他幫忙,他對西平熟悉,就把你給找來了,我怕你收不到回信會擔心。」白致遠重重地笑了兩下。

  白卿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即使他的謊說得十分蹩腳,「你沒事就好。」拉他坐下,否則他更會手足無措,這人太過誠實,「阿盈跟姚婆婆她們還好嗎?」

  「好,都好。」答得心不在焉。

  「見到她們幫我問聲好。」

  「嗯嗯。」瞥見李伯仲起身,立即也跟著站了起來,並扯起白卿,「卿兒,我還急著趕路,你先回去,我下次再來看你。」一邊說著,一邊把白卿往門外推。

  白卿看一眼李伯仲,顯然,致遠是受到了他的脅迫。

  白卿被推到外面,合上門前,白致遠還擺了一臉的僵笑,半掩上門後,白致遠立即看向已到近前的李伯仲,「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可你們不能傷害她。」

  李伯仲的唇線平平的,忽而一勾,「你不是說鑄造白鐵的方子在她那兒嗎?」

  「那方子——我也知道,我鑄造過。」似乎是怕李伯仲反悔,連忙又加上一句,「還有你們說得那些刀劍弓弩,我都會幫你造。」

  李伯仲的眉頭微微舒展開,看來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側過身就想走,卻被白致遠一把手拽住,「你還沒答應我。」

  李伯仲瞅著眼前這個誠實的男人,半天後才道:「知道這世上什麼東西不可以讓別人保管?」女人跟江山。

  白致遠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李伯仲的唇翹得老高,「我答應你,會好好照顧她,不會傷害她。」說罷瞅一眼白致遠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白致遠緩緩鬆開手指,李伯仲這才跨過門檻。

  直出了院門,白卿才拽住李伯仲,迎著午夜皎潔的月光,蒼白的臉上難得出現「厲色」這種嚴肅的表情,看來是被踩到了痛處,露出她的本性了,看來那個姓白的男人真就是她的弱點。

  「要我饒了他?」回頭,看著她嚴肅的臉孔。

  「你想要的是鑄鐵的方子吧?」白致遠身上只有這一點才值得他這麼興師動眾,那個傻瓜當年拿到姐姐給他的方子,居然真就鑄了白鐵,才會引來諸多的麻煩,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下來,沒想到如今還是栽在了這件事上,「你放了他,我給你。」

  「我從沒抓過他。」

  白卿鬆開他的衣袖,暗歎,原來他今晚帶她來,是拿她來威脅白致遠的。

  可他怎麼知道致遠跟她認識?是那次在街邊的一瞥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猜不透。

  盯著李伯仲的眼睛,她慢慢後退,隨即轉身往回跑,想告訴白致遠那個傻瓜不用管她。

  這方法雖然是笨了點,而且未必成功,但至少可以試試,致遠他們是她重視的人,但凡是她重視的人,她都會盡全力去保全他們。

  推開院門,衝進剛才那間屋子,不出所料,屋裡漆黑一片,早已不見人影。

  李伯仲緩緩在院子當中站定,看著門口氣喘吁吁的她。

  「我不只有白鐵的鑄造方子,還有青銅長劍、弩箭的鑄造方法。」只要他放了他們,她願意把一切都給他,不去管父親什麼遺言,怕什麼庸人自相殘殺,既然這世上的人那麼想自相殘殺,自我毀滅,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李伯仲看著她,唇角一翹,「我沒興趣。」她有的,他肯定能讓那個姓白的男人從她那兒挖出來,既然如此,又何必做什麼交換呢?走上前幾步,攥過她的手,該回去了,他的目的達到了。

  「怎麼樣你才會改變主意?」這話說得軟弱可欺,她似乎是放棄了用嚴肅來面對他,也是啊,她們這些平頭百姓跟他們這些人玩不起的。

  「我很少改變主意。」拉著她的手腕跨出院門。

  午夜剛過,月色正皎。

  一個男人拉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走在柳影重重的小徑上,四處除了風聲,再就是輕淺的腳步聲。

  白卿慢慢恢復了平靜,回想一遍今晚發生的事,她的確是太衝動了,他帶她來就是為了讓白致遠甘願受制於他,而她卻像只慌了神的兔子,自己往木樁子上撞,那麼緊張致遠他們,這不正好又被他利用了?

  利用她來要挾白致遠,然後反過來再利用致遠他們來要挾她,有多少方子夠這麼要挾的?

  她該怎麼辦呢?

  瞧著李伯仲的側臉,暗歎,一招損,滿盤輸啊。

  從小路繞過一道漢白玉的小橋,就能看見王府的側門樓,而他卻停在了小橋前,白卿因為心事重重,不甚在意他走得什麼路,等回過神時,他正好拉她進了小橋側的竹林裡。

  白卿不明所以,但沒有吱聲。

  大概一刻之後,有個人影從他們剛剛來的路上匆匆跨上小橋,四面觀望,像是在找什麼人,無果之後,隨即跨過小橋,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李伯仲暗哼一聲,很好,已經開始盯著他了,那他就隨了他們的願,今晚就暫且消失一晚。

  「嘶——」跨出竹林時,白卿暗哼一聲,她的右腳錯踩在了竹筍上,扭了腳腕子。

  李伯仲歪頭看了看她跛掉的那隻腳,「能走嗎?」

  「可以。」

  結果,他還是背上了她,沒有回王府,回到了他送給她的那棟叫林同居的宅院。

  烏婆婆的老頭給他們開得門,老頭不多話,只是吱呀合上門後回屋去了,沒多會兒,烏婆婆就拿了膏藥跟冷水過來他們的房間。

  也沒跟白卿多話,放下藥,扒了白卿的鞋子,一看腳腕子腫了個大包,便動手擦拭。

  「先這麼擦一下,明天一早再去找大夫吧?」烏婆婆是對著他徵求的。

  得到默許後,烏婆婆合上門走了。

  屋裡的兩人對面無語。

  他俯身坐到床邊,白卿稍微往後挪動一下,似乎是有意躲避他的靠近。

  果然是不一樣了,見到了那個男人後,一切都反常了——他將她這些反應,歸為白致遠的影響。

  既然這麼在乎那個男人,怎麼又會把自己輕賤給他?他還記得她手臂上的那點紅可是給了他的,那東西在他來說,雖然並不怎麼值得在乎,不過對女人卻很重要,因為很多男人對那東西有種特殊的怪癖。

  「還有很長時間要熬,一直這麼躲著我行嗎?」將她的雙腿放平在床上,「既然都選擇了要委屈,就該委屈到底,這是你自己選的,怪不了別人。」翻身倚到床側,與她並排,「你要找得是什麼人?」他當然記得她來府裡是找人的。

  「瑞華,她是我姐姐的女兒。」

  他似乎一時沒想起瑞華是誰,等想到後,不禁哼笑,「就為了找這麼個人?」

  「是的。」

  「反正都要嫁出去,找到她又有什麼用。」李家的女兒都是要外嫁的,十五六歲時嫁出去,命好的,能活得久一點,命不好的,可能早早就抑鬱而終。

  「……」她就是想找,他這種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理解。

  翻個身,側躺到床的最裡側,她不想說話,跟誰都不想說……

  看著她的睡顏,李伯仲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唇角,他今晚親了女人的唇,沒有女人的脂粉味,也沒有香甜味,而是一股子澎湃的血腥味。

  暗暗嗤笑一聲。

  合上眼——

  燭火被窗縫透進來的風撲滅,室內一片月色的清輝。

  男人睜開眼,側身,低頭,吻在女人的唇上,女人迷糊地掙扎了一下,最終被制服,那澎湃的血腥味再次蔓延在兩人的唇齒之間,有種抱負的快感——對他們倆都是如此。

  因為這次破得是兩人的唇片。

  ***

  而此時,王府的一角,有人在密謀著一些爭權奪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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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9:28 |只看該作者
十三 轉折

  李伯仲被圍攻了,或者說被孤立了,徹底地孤立。

  芽城一戰讓他引來了幾乎整個世界的反對,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他,說他年少氣盛,說他膽大包天,上到皇室,下到諸侯,每個人都對他的做法大吐口水,頃刻間他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

  而在此之前,每個諸侯用武力威脅漢北時,沒人反對,好像那麼做就是正義了。

  且這些反對的人中也包括李家自己人。

  所以從芽城回來後,李伯仲開始被盯梢了,被自己的家人。

  從林同居回到王府後,李伯仲突然清閒了起來,據說他的兵權被釋了,釋的人當然是他的祖父,這小子做事太急躁,給漢北惹來的壓力太大,不能繼續讓他獨攬軍機,要讓他休息一段時間。

  所以他就窩在了月舂院裡,成了十足的李家大公子。

  每天萎靡不醒的,睡覺似乎成了他生活中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傍晚,白卿挎著竹簍從塘子回來,帶著一身的梔子花香,而他依舊躺在樹下,閉著雙目。

  鳳宣捧著茶,朝白卿看看,她不敢送過去,怕擾了大公子休息。

  白卿放下竹簍,接過鳳宣手中的茶,放到他身旁的木幾上,想開口說話時,院門口傳來了兩道叩門聲。

  鳳宣趕緊跑去。

  來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前段時間那個被他整得有點過頭的李修競。

  「伯仲,這麼清閒啊。」踱著方步,來到李伯仲的跟前,白卿早早站了起來,給李修競讓了位置。

  李伯仲始終沒睜開眼,依舊頭枕著雙手。

  「伯仲?」李修競欠身再叫一聲。

  李伯仲這才睜開眼,惺忪之中略帶驚訝,「是大哥啊,過意不去,我睡得有點沉。」從躺椅上微起身,朝一旁的凳子讓手,「坐。」

  李修競笑笑,彎身坐了下來,「羨慕你這清閒勁啊,你這一脫手,可把大哥我給累壞了,過兩天就要去東軍,這不,來你這兒道個別,順便也跟你參詳參詳東軍的事,你不是在那邊待得久嘛。」

  李伯仲的眉梢微微揚了揚,「怎麼,三叔讓你去東軍?」

  李修競本還帶著笑意,今天來,他主要是看李伯仲笑話來的,此前他可是被他整得不輕,親信被整沒了不說,連他自己也被整回了王府,變成了游手好閒,好不容易輪到李伯仲走背運,他當然不能放過奚落他的機會。可他這麼一句話就讓他有些毛髮四立,「不是啊,是祖父他老人家親口點得名。」

  「祖父?」端起茶碗。

  「是啊。」

  李伯仲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但沒說什麼,只是抿了一口茶。

  他這個樣子倒讓李修競躊躇了起來,「怎麼,有什麼說法嗎?」

  「沒,挺好,大哥去那兒正合適。」李伯仲的表情恢復正常。

  李修競的眉頭反倒蹙了起來,端著茶半天沒喝,「伯仲,你剛才說三叔讓我去的東軍,這什麼意思?」

  「我剛才說三叔了?」

  「說啦!」

  李伯仲聳聳眉頭,「那就當沒說吧。」

  「伯仲——你說話怎麼這麼沒頭沒尾,我知道我跟你有些小過節,可咱們倆怎麼說也是親兄弟,你有什麼話不能直說?」

  李伯仲放下茶碗,坐起身,雙掌對壓了壓,當作伸懶腰了,隨後才轉過腿,側坐在躺椅上,與李修競面對面,「大哥,知道我這次栽在哪兒嗎?」

  李修競的視線在李伯仲與茶幾上來回巡了兩下,「哪兒?」

  「我攻下了芽城,給漢北惹來了禍不假,可依你看,祖父會一點情面都不講嗎?」

  李修競思襯半下,這確實是個問題,他之前太過幸災樂禍,到把這茬給漏了,祖父怎麼會把伯仲弄的一文不值呢?怎麼說他都是嫡孫,「你是說,三叔從中作梗?」

  「這我到不清楚,不過芽城那些窯場、窯工全給他收了。」

  「……」這就是說芽城那邊一點油水都沒了,全進了三叔的口袋,李修競忽而一笑,「伯仲啊,你想看大哥我的笑話。」指了指李伯仲,「你明知道你在東邊惹了那麼一大攤子事,東周定然要報復,你還說我去那兒正合適。」

  李伯仲也跟著笑一下,「是合適啊,大哥不正好可以力挽狂瀾,證明一下自己的本事嘛!」

  李修競拍了拍李伯仲的肩膀,兩人呵呵大笑。

  李修競心中暗想,這小子心機多詭,不能全信,可也不能不信,他的話有一半是在故意挑唆,但也有一半說對了。

  這小子的兵權被奪了之後,眼下漢北誰的權利最大?三叔李鍾啊,他會不想獨攬大權?他想獨攬大權,就得把他們這些人給一一除了。

  東軍什麼地方?那是李伯仲這小子的老窩,這些年他把那裡擇菜一樣,擇得乾乾淨淨,剩下的都是他的鐵桿死忠,那都是些要義不要命的主,他過去能好受?看來還是修晏說得對,事情太順,反倒不好。

  去東軍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送走了滿心狐疑的李修競,李伯仲又躺回了躺椅上,看起來安然自得。

  沒錯,他就是要讓東軍成為燙手山芋,誰也不敢去接,誰也別想動到東邊的局勢。

  此外,李家愛權的人實在太多了,礙事,他得讓他們減輕一點份量,而窩裡斗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這位大哥,別的不會,無中生有,爭權奪利的事到是很在行,而且頭腦不靈光。

  白卿望著窗外躺椅上的男人,慢慢放下髮髻,這男人的野心很大——他甚至在算計他的家人。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但他藏起了致遠,讓他為他鑄造白鐵,還有那些殺人的利器,似乎正醞釀著什麼大陰謀,儘管此刻他每天都在沉睡,可一旦醒了呢?一旦他真正睜開眼,會去做什麼呢?

  「嘶——」想得太入神,手指被釵上的金針刺破,血滴猶如紅豆般粘在指尖上。

  「想跟我走嗎?」他來到了窗台前,看著她吮著自己的手指。

  白卿搖頭。

  「過幾天我們要動身去京城。」並不在乎她的搖頭,詢問並不代表就要接受她的意見。

  「不去。」她要留下來,留在那個塘子裡,繼續跟娉兒在一起。

  倚在夕陽裡,笑看著圍牆外的梧桐樹,「我幫你讓那個女孩兒自由。」夠她放棄抵抗了吧?

  是夠了——

  白卿翹起嘴角,苦笑,太夠了,那個條件就像一根骨頭,他丟出去,她就能立刻跑上去含住。

  「你相信我的話?」

  她點頭,不然呢?除了相信還有別的選擇嗎?

  李伯仲的視線停滯在她的臉上,繼而伸過手拾起她的一綹長髮,在手指間搓捻著,「知道去那兒要做什麼嗎?」

  「去讓所有人嘲笑吧?」不然他帶她去那麼高貴的地方幹什麼?

  對,就是讓全天下的人都嘲笑他們,「害怕嗎?」

  白卿緩緩摘下箅子上的一根長髮,抬眼看向他,「大公子怕嗎?」他都不怕,她怕什麼。

  李伯仲失笑,這似乎是在她面前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笑,他喜歡她的誠實,以及毫不在乎世人眼光的膽子。

  也許,有一天他會厭倦她,但他會給她安排一生無憂的生活,畢竟,在他至今為止的生命裡,這個女人曾這般特殊。

  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結成姻緣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那麼一種很特殊——它叫同下地獄。

  ***

  如果白卿知道那結局,她也許會考慮不該去。

  兩個不擅相愛的人,怎麼能去嘗試那麼危險的事呢?

  她看淺了這個男人,也看淺了自己。

  或者說,她高看了這個男人,也高看了自己。

  他們,只是一對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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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9:44 |只看該作者
十四 眉眼上的妖 一

  按照老王爺的意思,李伯仲釋去兵權之後,要到京城裡待一段時間,一方面是為了向皇室以及眾諸侯展示對李伯仲的處罰,另一方面,李伯仲與郡主岳梓童的婚事定在年後,諸多事宜都要他親自出面,再者,今年是十年之期,每隔十年,眾位諸侯世子都會到京城聚首,作為第七代繼承人,今年的世子聚會,也該李伯仲獨挑大樑了。

  然而老爺子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把個小妾也帶去,追是追不回來了,因為知道時,人都已經快到京城了,老爺子趕緊招了老三追去京城補救,只希望不要鬧出什麼笑話來才好。

  京城在西平的東北方向,走官道,騎馬晝夜不停的話,兩天即可抵達,當然,那是八百里加急的走法。

  帶著女眷當然不能像行軍打仗,何況他又不急著趕路。

  四天的時間,他們總共歇了六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人等著接待,像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沒帶下人,只有四個護衛跟隨,所以沿路的生活瑣碎全都由她來打理,累得很。

  快到京城的前一晚,他們在一處驛站住了下來,這驛站很大,且空曠無人,進去後還可以看到穿盔帶甲的兵勇,這才明白原來這裡是專門為各諸侯設得休憩之地,平常沒幾個人住進來,所以顯得冷冷清清。

  驛站建在城郊的一處高坡上,從驛站三樓的房間眺望京城,依稀可見京城南門樓上的燈火——京城就是京城,連門樓上的燈火都那麼明亮。

  五更底時,白卿便已起身,因為她要準備進京的行頭。

  打開窗,天色紅灰,早秋的晨風已帶著些寒涼,吹得人一身雞皮疙瘩。

  望一眼天際後坐下身來,從梳妝匣裡拿起小剪刀,細細地將纏在每根手指頭上的絲線剪斷,然後再慢慢把包在手指上的綢布取下,十隻艷紅的指甲就這麼露了出來——這是昨夜新染的。

  不是就要到京城了嘛,她要精心裝扮一下才行。

  對著銅鏡,將長髮綰成髻,露出了耳垂上如紅豆般的耳墜,就是唇色太淡了,小指在胭脂扣裡蘸一下,而後點在唇上,這樣好多了。

  昨晚他沒睡在她的房間,似乎是碰上了什麼熟人,這對她反倒更好,至少不必再縮在床角——這個男人讓她對很多普通的事生出了樂趣,比如一個人睡。

  他的護衛都很盡責,似乎也從不用休息,而且不說話,打開門時,他們早在樓梯口等著,引她到樓下的房間裡吃早飯。

  此時,他依然不在。

  「伯仲哥,你成親時,我要去。」一個女娃兒的聲音,就在隔壁。

  「瑩兒,好好吃飯。」緊跟著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女娃兒似乎帶著些扭擰的哼聲,聽上去是個被萬般嬌慣的女孩,真幸福。

  「伯仲哥,你真納了個青樓女子做妾嗎?很好看嗎?比梓童姐還好看?」接連三四個問題。

  不過得到的都是靜默。

  「你這丫頭,就不能讓表哥先吃完飯再說?」又是那個男聲,帶著無奈與寵溺的音調。

  表哥?看來應該是漢西趙家人。白卿默默思襯,還是快些吃好走吧,省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放下筷子,起身。護衛給她打開門,不湊巧,隔壁也剛好有人拉開門,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兒,可愛的很。

  兩個女子對視一眼……

  好吧,既然都被看見了,也不能就這麼逃了。

  白卿掠過女孩,看向房間裡的李伯仲,對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你先上車。」他如此說,當著他的表兄跟表妹,沒做任何人物介紹。

  白卿微微頷首,撩開寬袖,從小女孩面前走過,帶著一縷幽香。

  女孩看著白卿的背影半天,忽而回身看向李伯仲,桌上的那男子也是如此。

  李伯仲只淡笑著回視他們一眼,「吃好了,啟程吧。」

  「李伯仲!」在李伯仲的一隻腳剛踏出門檻時,桌上的男人忽然喊住他。

  李伯仲回過頭。

  「你這是做什麼!」帶著女人進京,這不是成心讓岳家不舒服嘛!「你要梓童跟岳丈他老人家的臉放到哪兒?」

  很巧,這位趙姓男子也是岳家的女婿,岳梓童正是他的小姨子,而李伯仲不光是他的表弟,還是他未來的連襟,所以他有權這麼吼!

  「你說呢?」這是李伯仲的答話。

  ***

  趙家這對兄妹的身份很是高貴,男的是漢西世子趙政宸,女孩是其妹趙女瑩,與李伯仲一樣,趙政宸也是來京城探視父母,兼參與諸侯之約的。

  在驛站碰上並不是什麼巧合,趙正宸本來就在這兒等著李伯仲的,作為表兄,以及未來的連襟,他想在入京之前勸勸表弟,畢竟納妾一事鬧得不怎麼光彩,此次進京應該先去岳丈家賠個禮才是,可這小子卻帶了個女人來,著實讓人生氣!

  在驛站門前,整裝待發的兩家隊伍並排站立。

  趙政宸的侍衛站了好長一排,其中還夾雜著三四個下人,頗為氣派。相比之下,李伯仲這邊就顯得過於簡單了,只有四個護衛,外加一名車伕。

  趙女瑩對表哥這個紅艷艷的女人顯得很好奇,出了門便一直盯著看——

  這女人塗艷紅的指甲,帶紅豆珠的耳墜,點明亮的唇,卻穿一身乾淨的白緞,不笑,也不說話,但說起話來很輕柔。表哥問她是不是喜歡地上那隻小土狗,她搖頭,但表哥還是把小狗拎到了她的車裡。

  她跟梓童姐不一樣,梓童姐愛笑,卻偏偏不喜歡對表哥笑,嫂子說那才是女子該有的矜持,而這個女人卻一點也不矜持,她只對表哥笑,淡笑。

  對這個女人她說不上什麼感覺,不想喜歡,但又不知道要討厭什麼,她還是希望表哥能跟梓童姐成親,因為她夢想成為梓童姐姐那樣的女子。

  「伯仲哥——」趙女瑩拉開車簾,朝李伯仲招手。

  李伯仲夾了夾馬肚子,跑快幾步,來到跟前。

  「……」看著表哥來到近前,她又不知道要問什麼了,「你很喜歡她嗎?」下巴朝白卿的馬車揚了揚。

  李伯仲沖女孩笑笑,順手把她的腦門摁進了馬車,防止被烈日暴曬。

  「那梓童姐呢?你還娶她嗎?」她從小就喜歡表哥,本想長大了嫁給表哥,可是後來有了梓童姐,她覺得比不過她,最終只有無奈的放棄,在她的想法裡,只有溫柔貴氣的梓童姐能配上表哥。

  可表哥卻帶了這麼個女人在身邊,而且還對她那麼好,送狗給她,還會托著她的手送她上車。

  她心裡有那麼一點失望,對表哥,或者說對表哥與梓童姐之間美好幻想的失望。

  李伯仲什麼也沒回答她——還是老樣子,不喜歡回答別人的問話,「伯仲哥,我喜歡剛剛那隻小狗。」其實她並不喜歡,只是想看表哥會怎麼辦。

  「那小狗不適合你。」

  「可我喜歡。」

  李伯仲盯著表妹半天,扯一下馬頭。

  白卿早已將那只可憐的小狗放到了車伕跟前——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李伯仲拎起小狗放到表妹面前。

  那是一隻髒兮兮的黃毛小狗,似乎還體弱多病,而且並不好看。

  趙女瑩看著表哥手上的小狗,不想接,因為又髒又不可愛,而且她本來也只是想看表哥願不願意給她。

  李伯仲見狀,笑笑,轉身又把小狗放回了白卿的馬車上,小狗嗚咽了兩聲,白卿拉開簾子一角,把它引了進去,合上簾子前,她望了一眼趙女瑩。

  那一眼害了趙女瑩的侍婢們,因為她喜歡上了她畫得眉,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就是那種、那種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每個女孩的身子裡都有一隻妖,不同的是那妖壓在心底,還是跳躍在眉眼上。

  ***

  趙家在京城的府邸在東,李家的在西,所以進了皇城之後,兩支隊伍就要各奔東西。

  趙政宸私下給了李伯仲一串鑰匙,那是他在京城別院的鑰匙,目的很明顯,馬車裡那個女人不能帶到李府,就先藏在別院吧。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咱們一起去王府。」趙政宸用拳頭推了一下李伯仲的肩,示意他最好別惹亂子,這是他這個表哥的忠告,也是為了他好。

  望著趙家車隊遠去,一名護衛拉馬湊到李伯仲身前,「公子,幾位將軍已經在馮家園等候多時。」

  李伯仲點頭,順手將趙政宸的那串鑰匙遞給了護衛,打手勢,繼續往北去。他在京城也有別院,並非一定要住李府。

  ***

  大岳京城的佈局很規整,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擴建後,更是宏偉壯闊,七條跑馬道,貫穿東西,九條主幹道從南貫北,除皇宮外,將京城化成了數個小塊,其中各小塊又是同樣的劃分,經緯交錯,整齊劃一,從空中俯看,猶如棋盤。

  李伯仲的別院就在靠皇宮西南的第三條南北向的主街上,這條街比較特殊,街東住官,街西住民,正是官民居地的分界線,所以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繁華。

  靠近十字街口的位置,有一間叫馮家園的茶店,這茶店的門面不很新,也不很大,但在京城頗有聲名,因為這店裡有一批特殊的客人,這些人不是在職的將軍、都尉,就是軍中新貴,所以馮家園也被人叫做將軍店。

  店主的父親曾在軍中任過副將,招了不少同僚來捧場,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武將們長聚的地點,尤其各方諸侯聚集時,這裡基本就不再接待普通茶客。

  李伯仲是從後門進得店,隨即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裡面坐了幾個年輕人,都是普通的布衣打扮,見李伯仲進門,齊齊起身,顯得很恭敬。

  這幾人都是朝廷任西北的都尉,身家背景不怎麼樣,能爬到這個位置,已經說明他們本事超凡,他很喜歡拉攏這種年輕人,有幹勁,能做事,而且忠心。

  他這次進京,除了跟那些諸侯世子們碰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為了見這些人。

  合上門,他們自有他們要說的話——且都是些不能為外人知的……

  而此時,白卿剛進別院,他這棟院子並不大,前前後後也不過六七間房,且沒有下人,看來凡事都要她來動手,所幸屋裡很乾淨,不會太累。

  兩個護衛把行李放進了客廳後,便不見蹤影,空闊的屋裡,只有她跟腳邊的小狗。尋了半圈,終於在後院找到了一口井,從井旁的木桶裡舀了半舀水放在地上,那隻小土狗湊上前「咂咂」的舔了起來。

  真是奇怪的人,毫無道理地塞了這麼只丑狗給她,只因為她多看了它一眼,歎息——她並不怎麼喜歡養活物,因為總要惦記著。

  摸著井台旁的樹墩坐下來,看那隻小丑狗舔完水,圍著自己亂轉。

  這裡就是京城了,似乎沒什麼特別,就是人多一些,吵一些而已。

  本來還以為會見到他的父母,她有點好奇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他那樣的人,不過可惜,這裡顯然不是李府。

  「看什麼?」點一指小丑狗的額頭,看著它乖順地搖著那根短尾巴,不禁生笑,「就叫醜醜吧。」平凡的身體搭上華麗的名字,會活不長久。

  醜醜打了個噴嚏後,開始跟自己的短尾巴較起勁來,而她就那麼看著。

  後來,他也開始叫它醜醜,於是醜丑就真叫了醜醜。

  他很忙,來到京城後,更是忙得不見蹤影,而她很閒,閒得學會去照顧他,還有醜醜,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她還以為自己在過正常女人的生活。

  他的家人,他的世界怎麼就能這麼饒了他們呢?

  這個答案沒讓她等太久,在某個月圓的夜晚,總算讓她見識了他的世界,那個物華天寶,貴人如鱗的世界。

  聽說她一定會在他的世界中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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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0:02 |只看該作者
十五 眉眼上的妖 二

  十六月滿這一晚,他帶她去了個地方,據說是什麼太尉府。

  到了才知道,原來這太尉府在擺壽宴。

  「看什麼呢?」他側臉問她,因為她一直盯著角落。

  「三爺。」白卿指了角落裡的人。

  李鍾正在打手勢,示意李伯仲過去。

  「你先進去吧。」說吧又問,「怕不怕?」

  白卿笑,「只要你不嫌丟臉就好。」帶一個妾侍來這種場合是他丟臉,反正這些人跟她又沒多大關係。

  鬆開他的手,跟著護衛走進了那座燈火輝煌的大堂。

  李伯仲則轉身來到李鐘面前。

  「我就知道你小子做不出什麼讓人省心的事,今晚王爺跟梓童都要過來,你趕快把人送走。」李鍾有些咬牙切齒,本來打算一進京就讓他送人的,可竟一時找不到他的落腳處,「而且大哥大嫂今晚也過來,你丟臉不要緊,讓他們怎麼自處?」見侄子沒吱聲,不禁更氣,「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什麼?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李家人丟臉是不是你就高興了?」

  「三叔,有些事等到了時間,我會告訴你的,先進去吧,要開席了。」

  「你——」因為不好過於張揚,李鍾只得忍下怒氣。

  叔侄倆前後進了大堂。

  大堂裡燈火輝煌,到處都金光燦燦的,人和物全是如此。

  桌椅呈豎排式擺設,靠中間的都是每人一席,這都是給各方諸侯的位置,李伯仲的位子在右邊第四位,緊鄰他的父親跟叔叔,而白卿就坐在他身後不遠的女眷位置上,比鄰她的是他的母親趙氏——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對於趙氏,白卿還是給了她應當的尊重,只等她入座,她才跪坐到墊子上。

  趙氏半轉過臉看了看她,沒有鄙視與氣憤,當然,也沒有高興或欣賞,只是單純的看。

  最後入場的就是做壽的柳太尉,以及李伯仲那位威嚴的岳丈岳王爺,看上去是個頗具威嚴的老者,目不斜視,唯我獨尊的。

  岳梓童的位置在左側,那廂真是好風景,正好可以將李伯仲與白卿盡收眼底。

  兩個女子的視線只撞了一次,彼此眼中都沒有過多的情緒,白卿到挺佩服這位郡主殿下,這種場面她都能面不改色。

  壽宴幾乎跟所有普通宴席的路數一樣,主人的自謙,貴客的發言,眾人的祝福,虛與委蛇的談笑,中間再穿插一些歌舞助興……

  時間走到一半時,太尉引著那位岳王爺進了側殿,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到這時,殿內的客人們才自由開來。但都說些無聊話——這種場合也不適合談什麼有建樹的事,就那麼耗著時間。

  「聽聞西平歌舞甚是有名,屏睞兄,果真如此否?」一個油頭大耳的中年人,喝的臉色微紅,靠在李伯仲父親的身旁,說著眾人都能聽見的悄悄話,顯然是在借酒裝瘋。

  李父並沒吱聲,就是那麼端著酒杯,一旁的李鍾見狀,趕緊起身陪笑,「東恬兄,小弟還沒敬您,來——」

  那被叫做東恬兄的中年人並不給面子,袖子一扯,差點把李鍾甩到在地,幸虧李鐘的下盤較穩,這才沒倒。

  「你是什麼東西,我跟你哥說話,你來腌臢個什麼勁。」越發大起舌頭來。

  這時,大堂內可就安靜了,基本上都是看好戲的。

  這個叫魏東恬的,是岳梓童娘舅家的門人出身,當然是想為岳王爺出氣了,李伯仲這混賬小子太過分,得了王爺什麼便宜還不自知,還把這麼個腌臢的女人帶到堂上來,弄得王爺跟梓童顏面盡失,既然如此,他也別想乾淨著出去,「屏睞兄,趁著今晚太尉大壽,大伙都在,也讓我們瞧瞧那西平鏡湖上有如何的風情,若何啊?」

  他這麼說,自然也有人跟著幫腔。

  李父側臉看看這個魏東恬,笑笑——與李伯仲的表情十分相似。

  李鍾重重看了一眼座位上的李伯仲,眼神中充滿責備,這就是你要的結果?讓你爹在眾人面前丟臉?

  李伯仲瞅著父親身旁的那個胖男人,照常理來說,作為兒子,此刻他該出手狠狠揍這胖子一拳。

  可揍過了呢?揍過了面子就回來了?

  他就是想證明一點:這就是他們漢北在京城的待遇——隨時都可以被人欺負,因為他們弱小。

  不少人開始竊笑,更有不少人的視線看向了李伯仲身後那個染著紅蔻丹的女子。

  白卿低下睫毛,擋住所有人伸過來的視線,慢慢捧起茶碗,飲一口,好茶!

  當然,有心為難的人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今晚他們李家這丑必是要出。

  席間有一黃口小兒,不知被誰教了話,終於指明了李伯仲身後一身淡紫的白卿。

  白卿摒棄眾人的視線圍觀,抬眼看向那小兒的手指,眉梢微翹,原來都一樣呵,這世上的權勢、身份不過就是一件衣服,再威嚴、再莊重,也掩飾不住衣服低下那破敗的人性。

  放下茶碗,整理一番衣袖,起身——

  這些男人啊,總以為出女人的丑就能有笑話看。她就讓他們看看她的笑話吧。

  李伯仲的母親趙氏看一眼起身的白卿,白卿向她微微福禮,這位母親值得尊敬,因為她沒有抓破她的臉,甚至沒跟她用鄙視的眼神。

  在眾目睽睽之下,白卿走向樂舞姬的方向,淡紫色的衣袍托在琉璃面的地磚上,哧哧輕響,而人們就那麼靜默了,看著這個披著華服的下等人在他們面前現醜。

  向擊樂鐘的女子打了兩個手勢,又向持琴弦、絲竹的樂師們比了三根手指,再跟彩蝶般的舞姬們附耳低語幾句。

  她要給這滿堂的華客們唱上一曲鏡湖的淫詩艷詞呢。

  這還是她第一次覺得在眾人面前笑唱,其實並沒那麼低賤。

  樂起,舞起,歌聲起(果不其然是紅船青樓人家那般的勾魂樂,那般的輕盈舞):

  「清山清水清靜地
  蓮荷並水堤
  一朝爺劍歡
  萬般屍骨還

  累紅顏
  不敢穿廟庵
  廟庵佛不保平安
  只能坐紅船
  紅船紅袖妖嬈亂呵
  看那錦緞爺笑談天下歡
  陪笑呵
  爺知否
  爺在高堂一指談
  多少清水人家變塗炭
  奴家唱啊
  唱這須盡歡
  心中卻如淒淒焉
  本是清水人家女
  奈何如今尋盡歡

  難道真是上古人云,
  碩鼠大啊
  大碩鼠
  讓人割肉如割黍。」

  輕盈舞,歡樂曲,唱得卻是亂世良成娼,朱門酒肉,路上凍骨,舞的是紅袖妖嬈下到底該去嘲笑誰。

  曲罷,舞停——

  白卿給這滿屋子的「碩鼠」微微一禮,她的丑表演完了。

  默默回到座位上,捧茶,聽門外的蛐蛐叫。

  「啪——啪——」有人為她拍掌,當然不會是別人,除了李伯仲誰還有這份興致?

  李伯仲回身看一眼這個他帶來的女人,她這一曲歌舞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卻十分得他的心,這可比揍人來得還痛快,碩鼠?這一曲罵了屋裡所有人。

  「還不快退下去!」太尉府的管家出聲喝走了樂舞姬。

  堂內的熱鬧也猶如烏雲散盡。

  瞧她多厲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至於後續的事,那不是她能管的,也不必她管,既然他敢帶她來,就該知道怎麼去收拾這爛攤子,不管是影射朝廷,還是犯上作亂,都留給他吧。

  出了太尉府,她再也挪不動,腰和腳都扭了——歌舞也是門技藝,久不練習,難免要生疏。

  也許是出於獎勵,他彎身將她抱上了馬車,從他的肩上遙看過去,可以看到眾多女眷的視線都在圍觀她,其中也包括他的未婚妻。

  罵吧,用你們最惡毒的語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肩上……

  這一晚後,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漢北世子有個青樓出身的愛妾,他的名聲壞了,他的婚事也壞了,還有誰家的閨秀願意嫁給他這樣的人呢?

  他自作虐,讓自己四面樹敵……

  不過,那首《清平曲》卻傳了出去,成了她曾到京城一遊的證據。

  淡紫色的馬車在兩名護衛的護送下漸漸離去。

  李伯仲轉回身,正見表妹趙女瑩,便伸手拍拍她的抓髻。

  趙女瑩偏過頭,她討厭他——

  ***

  「大哥,你這兒子真夠有本事的,咱們李家總算出了個男人。」李鍾說著無可奈何的反話。

  李父沒發怒,也沒吱聲,只是扶了妻子上車。

  李伯仲也在一旁幫忙。

  趙氏坐好後,看一眼兒子,「有時間了,就回府裡一趟。」

  「知道了,母親。」李伯仲替母親壓好車簾。

  馬車一走,李父厲目看向兒子——既然兒子特殊,老子必然也有他的奇特處。

  李鍾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父子倆。

  看來李家這三個主要權勢頭目應該做一次深度交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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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0:56 |只看該作者
十六 豪傑 一

  李鍾不能理解侄子這種與全世界交惡的做法,他一直視人脈為人際交通中最重要的一點,不論喜怒,他都不會與人正面交惡,所以他才會成為漢北的財神爺,對外的發言者。

  「與郡主的婚事,我看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這門親事保不住,咱們李家在京裡的地位可就難堪了。」李鍾轉著手中的茶碗蓋,眼睛盯著侄子跟兄長,想看他們有什麼表示。

  李父瞅一眼兒子,意思你做得事,你自己來說。

  李伯仲的手指在桌上點兩點,抬眼看向叔父,「三叔認為五王爺岳鏘如何?」

  岳鏹?還太年輕,也沒什麼實力,不過就是一位普通的王爺而已,「我跟他的交際不多,此人年紀尚淺,在皇族之中的地位也不夠強硬。」

  「可他得太后的喜愛。」

  李鐘點頭,這到不假,太后疼愛岳鏹這個小兒子確是真的。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又年幼,如果有什麼不幸,這朝廷大事誰做主?」

  「太后背景雄厚——」非她莫屬。太后做主,那岳鏹在朝廷的勢力必然也就會迅速直升,不巧,岳鏹、嶽峙這兄弟倆的關係一直不好,萬一皇帝一命歸西,這兄弟倆之間可就有的鬥了,嶽峙勢力不小,但岳鏹背靠太后,也不容小覷啊,「伯仲,你的意思是我們把寶押在岳鏹身上?」

  「暫時是這個意思,嶽峙的勢力盤根錯節,就算與我們李家成了親家,那又如何?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在自己的網上多結了一條絲而已,他得勢,李家依然還是李家,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可如果是岳鏹拔了頭籌,那麼朝廷的勢力就會重新分佈,如果我們此刻站在岳鏹這邊,那麼成功之後,他封疆擴土還會沒李家一份嘛。」

  「說是這麼說,可萬一不成功呢?再說岳鏹此人,據說詭詐、貪婪的很,與這種人為伍,難保結局如何。」

  「就是因為他詭詐、貪婪,所以才更要幫他,一旦他站上了首輔權臣的位子,他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到時朝廷裡天昏地暗,各方諸侯會怎麼辦?」

  李鍾蹙眉,「要真是那樣,恐怕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

  「所以啊,李家要想騰空而起,需要這個岳鏹給我們爭取時間,以及——眾人的視線。」

  「……」李鍾看看侄子,再看看一旁的兄長,「那——也沒必要非要跟嶽峙翻臉翻得這麼快嘛。」做事總是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那條後路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不留也罷,再說,三叔也知道,朝廷派系這東西沒有牆頭草,排隊要趁早,才會有好位子。」緩緩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幾個名字,「三叔在京城的人脈廣,這些人都是該拉攏的,以後應該會有用。至於岳鏹,不用主動去結交,相信他會找上門來的。」

  李鍾還是有些摸不準,這小子會不會玩得太大了點,「大哥,你看這——」

  李父默默不語,只是伸手將兒子寫在桌子上的名字緩緩擦去——

  李家的前途到底有多渺茫,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每一天都是在熬啊,被那些京官勒索,遭其他諸侯排擠,李家再這麼繼續走下去,只有一條道,那就是滅亡。也許只有伯仲才能讓李家免於破敗啦——

  所以這些年,儘管他知道兒子的很多小動作,可是他都置若罔聞,因為他對兒子寄予厚望。

  「京裡的事,我跟你三叔會照顧,至於其他的事——」看向兒子,「就看你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了,咱們李家走到今天,只剩下兩條路,一條生,一條死。」

  李伯仲並沒有向父親發什麼宏願,只是靜靜地看著茶碗裡豎起的茶葉,他不善於發誓,因為他覺得喜歡發誓的人,往往就是那些根本不能遵守誓言的人,「我先回去了。」

  李父點頭。

  等李伯仲出了門,李鍾才看向兄長,「大哥,這事要是真做起來,肯定需要不少銀兩,你看要不要把咱們外賬上的錢拿出來一些,伯仲那邊肯定也需要。」

  李父擺手,「先不要動,伯仲不跟你開口,你什麼都不要說,也不要做。」

  李鍾默默點頭……

  ***

  此時,月已偏西,掛在枝端,照在夜路人身上,身後托著短短的影子。

  李伯仲在拐彎處停下腳步,因為有人在他後面跟了很久。

  「有事說事,沒事就滾。」仍然背著身,沒轉回頭。

  跟蹤的人聽他如此說,也不好再跟,於是從暗處的巷道裡站了出來,是個穿灰衣的男子,個頭不高,「在下三王府侍衛,想請李公子別處一談。」

  三王府即三王爺嶽峙,也就是他未來的老丈人,只是今晚過後還是不是就兩說了,「你去告訴郡主殿下,太晚了,李伯仲不想壞了她的名節。」三王府裡,這麼晚,還用這種方式邀他見面的,除了那位郡主殿下,恐怕不會有其他人。

  「李公子且慢走——」那侍衛見李伯仲要走,趕緊出聲攔下,「郡主殿下說,公子即便不念兩家婚約,也念少時之誼,請見這最後一面。」

  等了良久,李伯仲才轉回身。那侍衛見如此狀況,知道他是同意見面,於是轉身帶路。

  兩人前後走了不到兩刻,在一處小橋前停下,小橋前停了一輛馬車,那侍衛將李伯仲帶到車旁後,便轉身撤到兩丈之外。

  李伯仲沒有先說話,而且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公子可還記得十年前的中秋月圓夜,就在這小橋上,你曾說過什麼?」女子的聲音很輕柔,也很好聽,正是那位郡主岳梓童。

  她沒有下車,只是隔著簾子說話。

  李伯仲看了看周圍的景物,他不記得來過這兒,更別說當時說過什麼話了,「抱歉,不記得了。」

  馬車裡沉寂無聲。

  是啊,已經十年了,誰還會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呢?女人總是傻,指望男人記得所有事,最後卻發現,根本就是自己在給自己編織牢籠,然後再把自己放進去,以為會有人記得來救,結果什麼人都沒來,只不過是自己在跟自己做遊戲。

  十年前那個夜晚,她跟著姐姐,姐姐跟著這些世子們,玩得很開心,小橋東岸有戶人家辦喜事,因為是鳥夷人,所以風俗很怪,新娘是要露臉給人看的。姐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便問這些世子們,娶了妻後會怎麼對待?

  有人說榮華富貴,有人說相敬如賓,也有人說要疼愛,只有他不說話,別人用力問他,他才說,要藏起來。

  為什麼要藏起來呢?他沒說。可她卻為了這句話著迷,她記得她拉著他的手說:你以後把我藏起來吧。

  他看著那熱鬧的喜宴半天,低頭看她一眼,說「好啊」。

  所以——

  她便等著了,可惜沒等到。

  男孩長大了,變成了男人,一切就都變了……

  「她也許是個奇特的女子,守住了,幸運,守不住,幸甚——」前者對他,後者對那女子。

  這句話說得很小聲,而且也沒跟他解釋這話的意思,男女之情本就是解釋不來的,得到、得不到,就在一念之間。

  她是得不到了,因為這個男人似乎根本就沒認真記得她,「就此別過了。」

  他以為她有什麼話要說,結果只說了三句,而且有一句還沒聽清楚,就這麼走了。

  這女子挺安靜、莊重,看起來也十分賢惠,應該會成為很好的當家主母,就像他的母親,如果她不是嶽峙的女兒,也許他真會娶她為妻。

  馬車噠噠的離去,獨留一輪圓月當空,他轉過身,女人——終不是重要的東西啊。

  踏著月色回歸……

  打開院門時,正屋裡還亮著燈,叫醜醜的小土狗圍著他的腳哼哧哼哧地轉圈,他以為她還在等他,可打開屋門,只見暈黃的燈光——她只給他留了一盞燈。

  於是,他伸手把她攪醒——

  「回來啦?」白卿的睫毛慵懶地打著顫,就像她今晚的舞姿。

  爬起身,替他寬衣解帶。

  他則伸手握了她的腰。

  畫面看上去很和諧,他們就像一對夫妻。

  只可惜有人來擾——

  醜醜撅著屁股對門外叫喚著。

  「什麼事?」李伯仲轉頭向門外詢問。

  「漢西趙府出事了——請您過去一趟。」門外的護衛如此回話。

  他隨即鬆開放在她腰上的手,拉好衣衫便出門去了。

  白卿望著合上的門,搖頭輕笑,真是個霸道的人,回來時一定要你知道,離開時卻什麼也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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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豪傑 二

  漢西王有一故友,姓方,名喚方合,據說是什麼山野高人,此次趙政宸進京,他也尾隨而至。

  李伯仲半夜進漢西趙府,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表兄,正是這個叫方合的。他算是個相當惜才的人,但對這個方合,卻頗為不然,因為這人打量人的方式他不喜歡,似乎悠然飄在世外看戲一樣。

  這世上沒什麼世外高人,既然都已經坐在人世管人事,還談什麼笑看世人?有什麼資格?

  下人把李伯仲讓入座,方合卻始終沒有起身跟他打招呼,從禮節上來說,這人確實夠世外,因為不懂禮貌。

  到是方合身邊的青衣小童的氣勢頗讓李伯仲讚賞,執拗、傲慢,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伯仲你來啦。」趙政宸從側門進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的,方合方先生,還有他的小徒弟——」小徒弟的名字他到不記得了。

  「我叫方醒。」少年毫不避諱地自我介紹。

  李伯仲點點頭,就算見過了。

  「哦……好,那咱們談正事。」趙政宸自覺無趣,兩邊都是冷淡的性子,自己這麼熱絡的介紹,反倒顯得太多餘。

  趙政宸一揮手,下人陸續退了出去,併合上門,「是這樣,東周在幾天前派兵佔了魏縣,魏公子來跟我求救,你看這事要不要介入?」

  李伯仲轉著茶碗蓋,等了半天才開口,「兄長既然都想好了要介入,還問我做什麼?」

  「不是我也拿不定主意嘛,再說,漢北跟東周、魏比鄰,我就是想插手,不是還要靠你幫忙嘛。」

  李伯仲瞅著表兄,唇角翹得老高,「你問我啊?我的兵權早被老爺子給釋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趙政宸蹙眉,「別跟我這兒裝孫子,你在東軍的勢力我還不清楚嘛,再說,幫魏驅逐東周,對漢北有百利無一害,唇亡齒寒的道理你能不明白嘛,有個魏在前面擋著,你那東邊的沃野良田才能保住。」

  「原來兄長都是在為我們漢北著想啊。」盯住趙政宸的眼睛,盯得他有些不自在,「那我到要聽聽,兄長打算讓小弟我怎麼幫忙?是不是要我在東邊讓出塊地方給你做營地,然後再讓出條道來給你運備軍糧啊?或者說,你去驅逐東周,小弟我給你供糧?」

  「瞧你這怪脾氣,我這不是正打算好好跟你商量嘛!」

  「商量的前提是利益均等,可現在怎麼看,這利益都跟我沒什麼關係,你的軍隊駐紮在我的地盤,拿著刀槍劍戟去助人為樂,順帶運些好東西回去當回報,有名有利,我呢?除了給人笑話我們漢北軟弱可欺,連邊關都讓給外人守,還能有什麼?那魏公子的三鞠躬?兄長,不是小弟的脾氣怪,是你的想法太怪。」

  趙政宸氣得無話可說,「我說過要去給你守邊關了嗎?你小子說話越來越難聽。」

  「兩位世子莫動怒。」方合終於開口了。

  趙政宸對方合很是尊敬,聽他如此勸,遂閉口不言,這些日子,伯仲這小子做得事,說得話老讓人窩火,他的氣窩了一肚子,說不上兩句就想吵架。

  「老夫看,李公子還沒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方合起身,打開了桌案上一份地圖,「東周此次大動干戈,卻只佔領了魏一個小小的縣城,為什麼呢?」指了地圖上的一處小圓點,「因為此處往西北不遠,便是大岳北部一處相當重要南北大道,雖然這些年漸漸廢棄了,但它的意義仍然很大,從這條路直接可以穿魏、漢北、漢東、漢南,得此關卡者,既可以佔據有利地勢,又可以收穫路卡錢銀,更能將北方的銅礦運往南方,如此一來,東周必然興起,岳東各諸侯便要遭殃了,所以不想讓他一家獨大,就得聯合制衡東周。」說罷看向李伯仲。

  李伯仲看著地圖,心裡暗哼,本來這條南北大道是他想要的,還暗中佈置了兩年的軍力,結果被這姓方的一眼看穿了,也好,既然這條路那麼多人盯上了,那就擺到台面上解決好了,漢西想插手此事,無非兩個目的,一來,不想讓東周過於強大,二來,魏境之內銅鐵豐盛,恐怕想借此機會撈一些好東西回去。

  「方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一眼看穿了東周的小伎倆。」手指沿著地圖上的南北大道遊走著,「兄長既然那麼想助人為樂,伯仲也不能太固執,這樣吧,油縣以南,小弟不才,幫你解決了,油縣以北,兄長您請。」指尖定在地圖上的一個小點,那裡便是油縣,油縣南是漢北地界,他絕不會讓別人的軍隊踏進他的地盤。

  這麼一來,利益均分,誰也不要占誰的便宜,要懂得分享。

  趙政宸看著地圖,半天之後才點頭,他就看看這小子有什麼本事敢說這種大話,油縣以南?那他就看他怎麼擺平。

  表兄弟倆雖是血親,但畢竟立場不同,關礙政治的東西,沒人會輕易讓步……

  「此人不凡啊——」望著李伯仲的背影,方合微歎,雖然他很看好漢西趙家,不過現在看來這漢北李家也很有鼓脹的士氣,恐怕這天下沒幾天安靜了,豪傑層生,天下不寧啊。

  「師尊,這人哪裡不凡?」青衣小童追問。

  「等著看吧,不凡之人,定做不凡之事。」

  小童暗歎,師尊他老人家說話總是這麼神神叨叨的。

  ***

  李伯仲回到小院時,天早已大亮,打開門,院子裡下了一層薄薄的秋霜。

  醜醜正蹲坐在廳外,咂咂的舔著它的早飯,見男主人進門,嗷嗷的歡叫了兩聲後,便飛奔過來,咬著男主人的褲腳表示親暱。

  跨進正廳,桌上的早飯還冒著熱氣,她不在。

  李伯仲伸手掀開內室的簾子,白卿身著紫衣,正對鏡梳妝。

  從鏡子裡看一眼他衣服上的薄霜,看來是一路走回來的,又出什麼大事了吧?

  簪好玉釵,起身給他找衣服去了。

  李伯仲就倚在內室門口,等著她的服侍。

  醜醜蹲在門檻外,搖著它那條短尾巴,靜靜看著屋裡的兩個主人。

  「夫人剛派了人來,要我們過府一趟。」扣好最後一粒盤扣,順便傳達他母親的吩咐。

  我們?母親也要她一起過去?笑,難怪她的妝容淡了這麼多,連身上的香味都變了,她似乎很尊敬他的母親,這一點他喜歡,「這是什麼香粉?很好聞。」摟著她的腰,鼻子抵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嗅著這讓人想睡覺的香甜味。

  白卿蹙眉,因為他的胡茬刺的她的脖子又癢又痛。

  「你的舞跳得很好看。」感覺的到她在有意閃躲,可他卻偏偏將下巴蹭在她的脖子上,「什麼時候再跳一次。」

  「……暫時跳不了了。」她的腰傷估計要好久才能恢復。

  「……」他什麼話也沒說,就那麼摟著她的腰。

  白卿仰頭,不禁詫異——他竟閉眼睡著了,就這麼站著睡去的,真是奇人。

  ***

  到李府時,已近正午,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李伯仲將她扶下馬車,早有下人替她撐起紙傘。

  像其他世子府一樣,李府很大,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金碧輝煌,不過乾淨。

  有人說看庭院可以看出女主人的品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想這位趙氏夫人定是個細心、溫柔的女人。

  「父親,三叔。」跨進門檻就見李父與李家三爺正在飲茶,李伯仲開口打了聲招呼。

  白卿也微微福身。

  兩位長輩點頭算作見過了。

  李伯仲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而白卿因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坐,遂站到了李伯仲身後。

  「昨晚政宸找你過去了?」三爺李鍾等了一上午,就是為了要弄清楚趙政宸半夜找侄子去的原因。

  「嗯。」

  「什麼事?是不是東周攻下魏縣的事?」李鐘的消息來源也多的很。

  「就是這事。」

  「他怎麼說?是不是想借咱們的地方給他們趙家當演馬場?」

  李伯仲微微點頭。

  啪——李鍾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就說,他們趙家也沒動什麼好腦筋。」這話是朝著李父說的。

  李父看看兒子,「你怎麼答的?」

  「油縣以北,讓給了他們。」

  「好——」李鍾高興地差點跳起來,「伯仲你這就對了,怎麼樣也不能讓他們的大軍進駐咱們的地盤。」

  李父畢竟老辣些,知道兒子敢這麼違逆趙家,定然是有些準備的,「你確定不會出事?」

  「不會。」他敢這麼做,就必然有把握,要是真為了一時意氣,當時在巨力山,他早就開打了,只是當時的時機不到而已,而且他暫時還要仰仗漢西的扶持,所以輕易不會跟漢西扯破臉皮。

  李父觀兒子神色,明白他的把握很大,遂沒再說什麼。

  這時趙氏夫人進門,李鍾也不好再亂說話,畢竟這大嫂就是趙家人,說多說少了都不好看,「對了,我還要去見幾位老友,就先出去了。」今天是大哥一家人的團圓飯,他也不想跟著湊熱鬧。

  「吃了飯再去吧,廚房都燒好了。」趙氏出聲挽留。

  「不了,外面也定好了桌,我得趕快過去。」李鍾放下茶碗,看上去行色匆匆的。

  等李鍾出了門,趙氏夫人這才轉過身來,先看了一眼兒子,見兒子身上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到是個會照顧人的女子。

  再轉眼看向兒子身後的白卿,淡淡的妝容,暗紫的衣裙,少了昨晚的那身妖冶,看著到也舒坦不少,納了就納了吧,反正就是他們反對,兒子也未必會聽。何況這小子自己也知道分寸。

  「吃飯去吧。」對眾人招呼一聲。

  這就算是見過公婆了吧,雖然不怎麼像。

  白卿走在最後面,看著前面這一家三口,不由的想到了娉兒,有一天,也許她們也可以這麼一起走去吃飯吧?

  ***

  當晚,她先回了小院,而他,沒說回不回來。

  推開院門,醜醜早就等在門口,身上淋得濕漉漉的,很落魄,但很高興,因為主人回來了。

  「餓了吧?」她問醜醜。

  醜醜哼哧哼哧地跳躍著——它是餓了。

  撐著紙傘,去給它做吃的去。早就說了嘛,她不喜歡養活物,因為會惦記,現在這小狗到成了一樁心事了……

  廚房裡點著一盞青燈,灶台下燃著熊熊柴火,一華服女子坐在灶台前,抱著雙膝看地上的小土狗咂咂地舔食。

  「吃飽了?」女子笑問小土狗。

  小狗打了個噴嚏,似乎是在答話。

  「那就回窩裡去吧。」

  小狗喔喔了兩聲,真就搖著尾巴回去了。

  女子滅了灶台下的柴火,托了一桶熱水回去屋裡。

  合上門,關起窗,褪去衣裳,整個人沒進了溫水裡,良久後才冒頭出來,一出來,脖子上便多了一把冰冷的劍。

  她看向劍的主人——

  那是一雙空曠的眸子,眸子裡還帶著些微戲謔,是想看她怎麼被驚嚇到尖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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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1:23 |只看該作者
十八 妊娠 一

  「東立」從來不缺亡命之徒,殺人也甚少失手,所以他們才能存在至今,甚至越殺越有名頭。

  這一次要殺的是個大人物——漢北世子,所以「老頭」派來了從未失誤過的他。

  的確是個大人物,光兩個護衛就讓他費了不少事,能訓出這麼忠心的護主犬,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肯定都要有相當的個人魅力。

  當然,這樣的男人身邊總是不乏漂亮女人,就像眼前這個。

  本來他可以悄無聲息地割斷她的喉管,但沒有,因為他欣賞她光著身子還能這麼鎮定,所以他打算給她一個跟情郎同生共死的機會。

  午夜,浴桶裡的白卿早已凍得滿身青紫,伴著院門悉索的響動——李伯仲回來了,卻在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白卿驚恐地望著眼前這個笑得溫柔的男人,她不希望李伯仲死,但又無法去警告他。

  吱呀——

  門扇半開,李伯仲踏了進來,白卿閉上雙眸,無奈地暗歎。

  那男人並沒有急著向李伯仲動手,而是靜靜的等著他跨進來,看到自己,以及趴在浴桶邊緣凍得嘴唇青紫的白卿。

  李伯仲沒有表現的過分驚訝,從推開院門的那刻他就知道出事了,燈亮著,醜醜沒叫。他本可以就此退出去,可他沒有,該來的總歸躲不掉,而且,他想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

  看到他,白卿很失望,但又有些欣慰,以他的觀察力,不會覺察不到家裡的不同,可他還是進來了。

  沒有交談,也沒有廝殺,李伯仲只是伸手拾了屏風上的衣衫來到白卿跟前,「出去。」這兩個字當然是說給屋裡「閒雜人」。

  「閒雜人」到也沒有薄了他的面子,起身出去。

  白卿被從冷水裡撈出來時,雙腿早已麻木,十指青白又冰冷,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死亡畢竟是可怕的。

  「這回怕了?」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那條細細的血線,也許只是一念之差,她就不在了。

  女人在驚恐時很可愛,至少這個女人是這樣,她會變得貓兒一樣,緊緊扣在他身上,然後瞪大那雙難得真誠的眸子,「聽話,上床睡覺。」撫摸著她濕漉漉的長髮,像在撫摸貓兒……

  安撫好屋裡的女人,李伯仲帶上門,與那不速之客的視線相對。

  「東立的?」能這麼輕巧就把他兩名護衛做掉的,不是官府的,恐怕非東立莫屬。

  對方只一貫的笑,他不怎麼喜歡跟快死的人聊天。

  「看來是很有把握。」李伯仲走到桌案前,倒一杯茶,「除了殺人還有別的興趣吧?」這人的眼睛裡空闊,這種人不是毫無目標,就是目標高遠。

  對方笑,兩根食指相互繞動,一根銀絲在食指間閃亮,這是他對付高手時才用到的東西,今晚用上了,算這位世子殿下的榮幸吧,畢竟能死在他銀絲之下的人屈指可數。

  哧——如蛇吐信,一道閃光鑽向李伯仲的後頸……

  呼一聲,門被拉開,白卿瞪著李伯仲,他正坐在正堂,雙手交握身前,額頭垂在手上。

  那個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白卿緩緩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碰碰他的肩,他沒動。

  再碰碰,仍舊沒動。

  就在她不死心打算再次伸手之際,他抬頭,看進她的眼底深處——

  而她也看進了他的眼底,黑不見底的深淵,這個男人的慾望讓人卻步,她突然有些發怵。

  「擔心我?」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在笑。

  點頭,是擔心他,她不希望他死。

  「這世上捨得殺我的人,不多。」手指順著她的唇片,滑向她的下巴,然後頸子,再往下……直到她嗵嗵跳躍的心臟。

  他再次吻了她的唇,享受著這種侵入她靈魂的方式,不是對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是興奮。

  沒人知道他跟那個東立的男人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交易,總之他活了下來,而且是從那個從未失誤過的銀翼手上。

  那晚之後,醜醜不見了,死不見屍。

  不過它的飯盆沒空多久,因為他又帶回來一隻小狗,灰黃的毛,漂亮的耳朵,比醜醜好看,他也叫它醜醜。

  她大病了一場,他的母親給她請了個大夫,開了好多方子,一隻吃到大雪茫茫,吃到她聞見藥味就想吐才饒過她。

  冬至後,小寒前,岳梓童出嫁了,好盛大的送親隊伍,從東門順著官道一直排到看不見的遠處,嫁的是個好人家,也是漢北李家的死敵——東周侯吳家,很多人等著看李家腹背受敵,什麼叫丟了夫人又折兵?也許沒人比李伯仲更適合解釋這句話。

  大寒時令,正值新春,京城裡還下著大雪,可擋不住該有的熱鬧。

  她跟他在李府住了一晚,夜晚經過花廳之際聽到了他與父親的交談,說是要回西平,這讓她興奮不已,終於要回去了——

  「伯仲啊,過了年就二十六了,是不是該考慮婚姻大事了?」說罷回西平的事,李父又附加一句,「有了嫡子,才能定住手中的權利,無後是大忌,這一點你得記住。」李家子孫眾多,就算是嫡長孫的地位,沒有後人,也是可能被顛覆的,「你母親前幾天到趙府去,與你舅母深談了一次,女瑩過了年也有十五了,你舅舅跟舅母也很屬意你,有意想把兩家的關係再拉近一些。」看看眉梢不動的兒子,「你從小就疼女瑩,而且——看如今這局勢,能借漢北一把力的也只剩漢西了……」

  白卿沒再聽下去,這與她無關的,知道可以回西平就行了,再說回到西平,也許他會實現他先前的諾言,她也就不必再繼續待在這個家裡了,一切都會恢復如常。

  「喔喔——」醜醜衝到她的腳前,對著前方直叫喚。

  是他的母親趙氏,正迎面走來。

  白卿叫住醜醜,微微福身,「夫人。」

  趙氏看看地上的醜醜,再看看她,笑得和煦,「會平繡嗎?」平繡是西平女子特有的一種刺繡針法。

  「一點。」少時只是跟工房的小姐姐們學過一點。

  「來——」聲音柔和,彷彿帶著母愛的誘惑,讓人不禁就想跟她走。

  兩人來到溫暖的繡房,裡面擺了織機,繡架,牆上掛著色彩絢麗的圖樣,「多少年都沒回過西平了,早前會的那點平繡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來幫我看看這盤針的針法可是錯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白卿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整幅繡品早已繡得差不多,而且趨於完美,只是彎曲處的針法有些錯用,「這兒改用滾針也許會好一些。」

  趙氏頗為領會地點頭,「是了,該用滾針的。」笑得和樂,眼睛卻專注地看著白卿,「一個人收拾那麼大的院子肯定很辛苦,搬過來住吧?也算跟我做個伴,再說伯仲過些日子要回西平,你一個人更不方便,住到府裡也能讓他安心回去。」

  「……」白卿望著這位溫柔的母親,一時無話,她怎麼覺得她的溫柔是個陷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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