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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大秦川 (三)
阿邦過了周歲後,他再次出門,說是過幾天才能回來,於是滿院子只剩下幾個女人。
帶阿邦的丫頭叫巧巧,十五六歲的年紀,秦川南山人,說話帶著濃重的秦川味,因為怕主人家聽不懂,所以不怎麼輕易講話。這兩天這丫頭神色總顯得有些恍惚,見了白卿也是有意閃躲,挺讓人奇怪。
挑了個吃午飯的時間,白卿來到兒子的房間,正好把這丫頭堵在了屋裡。
「是不是家裡有事?」半大的孩子,一般不該有這種解不開的恍惚才對,她之所以選她照顧兒子,就是因為這個年紀的人還算單純,身在異地,她需要一個單純的人來照顧自己的孩子,至少是能讓她放心的,所以她挑了這個巧巧。
小丫頭被問的支支吾吾的,最後乾脆低頭不語,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是淩婆婆不讓你說?」淩婆婆也是家裡的下人,不過因為她能說會道,做事又俐落,現在儼然是下人裡面的小頭目了。
小丫頭有些驚訝地抬眼望望白卿,顯然是她猜對了,確實跟那淩婆婆有關係。
白卿坐到茶幾旁,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她又想去柴房拿東西了?」那淩婆婆可不只一次光臨過那間放滿箱子的柴房,那柴房她確實只是隨意上了把鎖,可這不代表她不知道有人進去過。柴房門前的草灰,在這方院子裡,只有那一個地方有,因為這個家燒得全是木炭,木炭灰與草灰的差別可大了呢,
小丫頭經不住白卿這麼真假難辨的詢問,最後和盤托出——淩婆婆讓她們初三晚上睡沉一些,聽到聲音也別出來,只要不礙事,到時每人給十兩銀子。
每人只給十兩銀子?這封口費也太少了點。這麼大的「買賣」都做了,何必在乎這麼一點蠅頭小利呢?
「今晚你到我屋裡睡,陪阿邦。」初三就是今天,看來今晚是要出事了,而且他不在。
小丫頭懦懦地點頭應允。
***
是夜,暗灰的夜色中, 一路人偷偷將李家後院柴房洗劫了一空,這還不夠,這路人更是打起了主人家的主意。趁著夜色,摸到了主人家居住的小樓,就在他們挑開門閂跨進一隻腳時,哧一聲,有人擦亮了火折。
一位白衫荷裙的女子端著一盞長頸鶴燈站在內室門口。
「能拿的,不是都拿了嗎?又何必趕盡殺絕?」白衫女子將鶴燈輕放到角桌上。
「我們本來就是來帶夫人妳的,外面那些錢不過是順手而已!」說話的正是那位淩婆婆,此刻的她早沒了平常那副慈眉善目的樣,「怎麼?三夫人是打算讓我們動手?」
三夫人……聽到這個稱呼,白卿眉尾稍稍一挑,「你是東立的?」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區區十兩銀子就能打發那些下人了,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銀子來封口,光「東立」兩個字就夠嚇人的了,只可惜巧巧那丫頭是從山裡出來的,不知「東立」的厲害。
對白卿的問話,那淩婆婆沒承認,也沒否定,她確實是東立的,不是掛名東立的混混,而是真正東立的人,從李伯仲領著遼遠鎮的一幫混混入了東立,「老頭」就得知了堂堂漢北王竟屈駕於此,知道是來對付他的,所以他又怎麼能束手就擒?
這秦川可是他東立的地盤,敢在這裡跟他鬥,他李伯仲夠有種的。
「走吧?」淩婆婆向白卿打了個請。
白卿默默坐到了角桌旁,她當然不會跟他們走,李伯仲敢把她跟們母子扔到這麼一個龍潭虎穴,肯定不會讓他們聽天由命。
就在淩婆婆抬腳過來時,一根銀絲穿破窗紗,直衝她的咽喉而來,好在她的身手不慢,手上的軟鞭一勾,把身旁的一個隨從捲到身前,做了替死鬼。
看著那個隨從倒地身亡,淩婆婆的眼眸閃爍兩下,她當然知道這銀絲是何物,想不到銀翼也在這兒。
「別來無恙啊。」銀翼半倚在窗側,笑看著這個淩婆婆。
淩婆婆側一眼窗外的銀翼,心知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也並沒有過分擔心,她知道他沒打算殺自己,否則剛剛就不會有時間讓她找替死鬼,「想不到你會淪落到做女人的保鏢。」
「行了,別死撐著面子了,知道我今晚不會殺你,就不要拿話來噎我,你清楚我這人經不住人家挑釁!」要不是李伯仲走前留話,不殺這些人,這淩婆婆根本沒機會說風涼話。
淩婆婆冷哼一聲後,給身後的隨從打了個手勢,幾個人隨即退下小樓,地上那個被銀絲穿透喉管的替死鬼也被背走,不過他們也不是無功而返,起碼是搬走了李家柴房裡的值錢東西。
這是李伯仲來秦川後第一次與東立對上,東立用了這麼一招漏洞百出的潛伏,不過是想試試李伯仲的底,更重要的是想讓李伯仲弄清楚,在秦川,任何人都可能是東立的眼線。
而李伯仲則把底翻給他們看,有銀翼在,暗殺這一招想要成功,恐怕還得多調些人來。
***
李伯仲初四的傍晚才回來,一踏進院門,就見白卿蹲在梔子花叢裡忙碌,剛學會走路的兒子圍在一旁湊熱鬧,跟著添亂。
小傢伙遠遠地望見父親後,開始啊呀亂叫,想說更多的話,只可惜沒那麼多辭彙量,只能叫「娘」、「爹爹」的這麼重複。
「做什麼呢?」李伯仲單手提起兒子,惹得小傢伙好一陣開心。
「剛開好的花,都被踩壞了,修一下。」都是昨晚東立那幫人做的事,他們不走路,偏要從這花叢裡過。
她喜歡花,尤其這香香的梔子花,所以他特意讓人移了一些到院子裡,想不到真就開了。
李伯仲放下兒子,想幫忙修剪花枝,可惜他做不來這麼細巧的事,反到越幫越忙,所以乾脆起身站到一旁,順便把同樣搗亂的兒子也撿到一邊,「昨晚有沒有嚇到?」
「沒有。」京城那麼大的場面都見識過了,這點小場面還不至於讓她嚇到。
李伯仲將兒子扛到肩上,小傢伙的手恰好可以碰到榆樹上的榆錢葉,樂不可支。
「明天我想出去一趟。」從來到這兒以後,她就沒出過門,一來擔心給他惹麻煩,二來,這裡是東立的地界,畢竟沒那麼安全,不過經歷過昨晚的事後,她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他敢把底亮出來給人看,就表示他心裡有底。
李伯仲點點頭,沒問她想去哪兒,打算做什麼。
***
第二天一早,李府的大門大開,走出來的是一家三口和一個小丫頭。
李伯仲當然不至於跟著女人在街市上晃蕩,他帶兒子到茶樓裡閒坐去了。
而白卿帶著丫頭巧巧在花市逛了一圈後,又去了幾家胭脂鋪——她在佟嫂的胭脂鋪做過事,所以每每遇到這樣的鋪子,總會習慣性地進去看看。
近中午時分,白卿才帶著巧巧來到李伯仲所在的茶樓,一樓很熱鬧,二樓因為讓郝亥他們給包了下來,所以看上去很安靜。
「夫人,您這邊請,李爺他們在樓上。」郝亥手下的小嘍囉給白卿撥開了一條道。
白卿點頭感謝,拉著巧巧的衣袖打算上樓。這時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夫人留步。
白卿回頭看,是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一身青衫,枯瘦如柴,但雙眼卻很有神。
「您的東西掉了。」雙手遞過來一隻白綢做的小袋,正是白卿剛剛在胭脂鋪香料。
白卿看看自己手上的紫竹籃,確實少了一包,明明剛才都綁得很緊,怎麼會掉了呢?抬頭再看一眼這瘦弱男子,「謝謝。」接過綢袋時,白卿略微頓了一下,因為綢袋底下還附了一樣東西,她沒有立即拿出來看,只是轉到樓梯的休息平臺後,才略微瞅了一眼—— 是一塊橢圓形的木牌,上面只有麒麟等祥獸的圖樣,唯一的字就是「戊子年」,不像是什麼權杖。
帶著狐疑,白卿來到二樓,李伯仲正跟郝亥他們閒聊,兒子正趴在他的懷裡呼呼大睡。
「弟妹來啦!」郝亥等人招呼一聲。
白卿點頭微笑,算是還禮。
「李老弟,你們一家好好吃頓飯,哥哥我先走。」郝亥起身就要走。
「一起吃吧,都到這個時候了。」
郝亥其實也就是客氣客氣,並沒打算走,聽了留他的話,哈哈笑兩聲,「成,我再去找兩個好吃的菜,保准老弟你沒吃過。」
趁著郝亥他們下樓找菜的空擋,白卿把那塊木牌放到李伯仲的手裡。
「哪兒來的?」李伯仲捏著木牌看了兩眼。
「剛在樓下,一個穿青衣的書生給的。」白卿從他懷裡抱過熟睡的兒子。
李伯仲手搭在下巴上搓了兩下,似乎在考慮什麼事。
這時,郝亥等人也轉了上來,手上還拎著幾罈酒。
「老弟,今天沒什麼事,咱們兄弟喝幾口。」郝亥把酒罈子往桌上一放,就想動手開罈子。
李伯仲打住他的動作,「酒待會兒再喝,我想先見個人。」
「什麼人?」郝亥莫名其妙。
「黑甲,你到樓下找個穿青衣的書生,操漢東口音的,找到了,請他上來。」
黑甲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郝亥送給李伯仲的跑腿,挺機靈的一個孩子。聽完李伯仲的話,放下酒罈子立即下樓去了。
大概一刻之後,黑甲就把剛才那個青衣書生帶了上來。
見到李伯仲後,那書生抱拳深深一鞠,「小人周顯,見過王爺。」
王爺?在坐的人,除李氏夫婦外,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什麼王爺,哪來的王爺?
「膽子不小啊,敢這麼光明正大來找我。」李伯仲伸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座位。
那個叫周顯的倒也不躲讓,撩衣襟就坐了下來,「王爺既然能這麼光明正大的召見在下,想必也沒打算避著誰的耳目,所以在下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
李伯仲笑笑,「秦渠果然看不起我李伯仲,只讓個小小的都尉來敷衍。」這個周顯,他早在十幾年前就認識了,他曾是漢東世子秦渠的讀伴,一個表裡極不相符的人,長相文弱,卻是個武將。
周顯搖頭淡笑,「王爺說笑了,我家世子爺是怕妨礙了王爺的事,不好貿然來訪,讓小人前來,是想打聽王爺什麼時候有空閒,也好過來拜訪。」
李伯仲的手指在茶碗邊沿敲了幾下,「我一直都很閒。」這意思是,他一直在等著漢東來人呢,不必再來試探他打不打算見他們。
周顯起身抱拳,「好,在下會將王爺的原話告之世子爺。」
李伯仲倚著椅背,給周顯打了個請。
周顯躬身之後,下樓。
周顯一走,二樓突然變得靜悄悄的,因為在場的人還在傻眼。
「郝兄,咱們喝酒。」李伯仲隨手開了一隻酒罈子。
郝亥哪裡還有心思喝酒,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個人會是李伯仲,他怎麼就成了李伯仲呢,再說李伯仲到這兒來幹嘛……
郝亥的手在半空中比劃了兩下,他是想問他這個李伯仲跟漢北那個李伯仲是不是一個人,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李伯仲呵呵笑了起來,「兄弟們,對不住,我跟大家瞞了件事。」
而且還是件大事——白卿默默在心裡給他補了一句,隨即伸手舀了半勺酸梅湯給剛睡醒的兒子,小傢伙酸得眉頭皺的老高……
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跟這些人解釋。
***
傍晚,夕霞異彩,柳梢掛風,走在溪水浸過的卵石上,白卿不得不抓著他的衣袖來平衡身體,免得一腳踩進水裡。
他說很久沒看風景了,讓她陪他看。
他要看風景的地方一向很難抵達,總要經過一番折騰才行,但——每一次他都不會讓她失望,當年在南曆山如此,這一次在秦川也是如此。
站在斷崖上,向西眺望,夕陽下,濃綠遼闊,山水相依,像極了一幅著了色的江山水墨。
他獨愛這種登高望遠的方式,尤其是站在陡峭的山崖上,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卻又是無限遼闊的風景。
見他的腳尖踩在斷崖邊沿,再往前一步就是無邊的深淵,白卿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指。
他沒回頭,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倒退半步,仍舊站在懸崖邊緣。
晚風起,兩人的衣裾翻飛糾纏著。
「為什麼把那些花還回去?」看了半天,他終於回過臉,夕陽給他的側臉上鑲了一層紅暈。
「那些花要好久才能開,等不到,所以只有還回去了。」早上她在花市買了好些香菊,吃過午飯後又都還了回去。因為她本來是以為他們會在這兒待到秋天的,可他卻把身份都暴露了,向來應該不會在這兒待久才是,所以她就把花苗都還了回去。
「喜歡就買,等不到,也可以把花帶走嘛。」
「還是算了吧,移了根,未必能長出好看的花來。」
「那就在這兒等到花開為止。」
白卿笑,「連風景都看了,還能等到花開的季節嗎?」這男人看風景都是選時機的,看完風景他就要照著這幅風景拼殺一番,怎麼可能有時間陪著她等到花開的季節?
李伯仲笑一笑,伸手將她攬在身側,她一直都很瞭解他,從第一天認識他開始,她就知道他什麼是時候高興的,什麼時候是生氣的,有時連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
「你要是個男人,我非殺了你不可。」他不喜歡被人看透的感覺。
「這麼說來,那個方醒豈不是該死?」那個人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一樣。」方醒猜到的只是他的打算,卻不明白他的一顰一笑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猜對。」她也只是跟在他身邊久了,看著他久了,才會明白一些事而已。
「還是不一樣。」額頭抵在她的額上。
「……」白卿失笑,這個人高興過頭了,就會胡言亂語,看來他又要做什麼大事了,而且把握還非常大。被人擠對、脅迫了這麼久,終於輪到他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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