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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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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閆靈]寫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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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9:30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八 大秦川 (四)

  在秦川的西北,有個名叫曉立的地方,這裡到處都是桂樹,房前屋後,山坡路旁,每到三秋之際,便是四野芬芳。
  
  就在這樣一個桂花飄香的季節,白卿跟兒子被送到了曉立,然後他離開了,沒說要去做什麼,只說少則七八日,多則半個月,他就會回來……
  
  ***
  
  這是老頭第一次現身於李伯仲面前。
  
  他們倆曾多次「合作」過,當然,是李伯仲吃虧更多一些。
  
  不過今天就另當別論了,今天是老頭親自上門「拜會」,因為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裡,他的東立突然有些失靈了,不但遍及各地的消息網漸漸不再有消息傳回來,甚至連人都不見了,就在他信誓旦旦的打算把李伯仲終結於秦川時,自己卻被莫名奇妙地絆倒了,栽了個至今還不知道有多大的跟頭。
  
  「王爺的命比在下的值錢。」老頭其實並不老,三十不到的年紀,面貌清俊,一頭銀髮,滿身的陰鬱之氣,說話聲音還有些沙啞,此刻他正坐在李伯仲的對面,他的身後站著東立的兩大高手,而李伯仲的身後也有兩個人,一個是垂首侍立的雷拓,另一個是半倚在椅子上的銀翼,這四個人已經完全處在勃發的邊沿,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引來一場生死之戰。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李伯仲吹了吹茶水裡的茶葉沫,飲下一口。
  
  「不,我來是想跟王爺說,殺你,不難。」就是此刻,他依然有勝算。
  
  「這話我不只聽過一次了,說點新鮮的聽聽。」
  
  兩人相視,長久的靜默……
  
  最終還是李伯仲先開了口,「我來秦川並不是為了你。」這一點他還不夠格,「不過你是挺讓人不喜歡的。」所以,他要殺他。
  
  老頭那清俊的笑紋更深了幾分。
  
  李伯仲繼續道:「本來我挺讚賞你做事的手法。」果斷、狠厲,還帶著九分的精明,「可惜,你太貪財,眼光也不夠高。」他曾想過也許可以不殺他,他喜歡有才有魄力的人,這人有才,只可惜沒有魄力,而且過於貪財,這樣的人容易變節,容易臨陣倒戈,不值得大用。
  
  「所以,王爺打算殺了我?」
  
  「對。」他沒理由讓他活下來,讓他活下來,就意味著他跟他身邊的人將會面臨更多的危險。
  
  「就憑他們兩個?」眼角掃過雷拓和銀翼。
  
  李伯仲笑笑,沒答話,起身離開——他還有一場更好的戲要看。
  
  老頭怎麼可能讓他這麼輕易離開,今天他既然來了,就做好了打算,即使談不攏,也不能讓這姓李的走出秦川半步。
  
  李伯仲一跨出門,門便哐噹一聲合了上去——被人踹的。
  
  雷拓、銀翼,一個是李伯仲最近身的護衛,一個是東立曾經數一數二的殺手,身手當然都不弱。
  
  而老頭跟他的兩名手下也不是吃乾飯的,刀光劍影之中,小樓的門窗四散飛落,樓裡的人也接二連三躍了出來。
  
  老頭的最大目標是李伯仲,但被銀翼纏著,他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身,待到終於能抽身時,急速倒退數十步,來到李伯仲身前,抬起左手——他左手擅使一種鉤狀利刃,總共四條,綁在手腕上,形同手指,此刻直對李伯仲的前心刺去——
  
  李伯仲並沒有閃躲,兵刃閃爍之間,他厲目望進老頭的眼底——
  
  十步開外的雷拓因為擔心,稍稍有了些鬆懈,被對手一劍刺中了左肩。銀翼也側過來一眼,因為老頭的動作太快,他也來不及阻止。
  
  都以為這下李伯仲不死也會受傷,可沒有,就在距離李伯仲的前心不到一寸的位置,老頭突然反身躍後了一步,他的腳一著地,三支弩箭也隨即定在了離他腳下一尺遠的草地上。
  
  也就是說,剛才他的刀一旦插入李伯仲的前心,那三支弩箭也會定在他的身上,所以他放棄了,放棄了跟李伯仲同歸於盡的機會,同時也失去了殺李伯仲最好的時機。
  
  李伯仲好笑地看他一眼,他果然沒有猜錯,這個人沒有魄力,不值得留他。
  
  當然,接下來依舊是一場惡戰,李伯仲有埋伏,老頭也不可能沒有埋伏,李伯仲的人是訓練有素的護衛,而老頭的人則是武藝高強的殺手,誰會贏呢?
  
  兩軍對陣,畢竟不比單打獨鬥,勇猛之餘,還要講究應對之策,東立的人確實個個都是高手,但他們畢竟不是對陣的軍人,不懂配合,而且最要命的,他們的血肉之軀再強壯,也強不過射程五十丈的弓弩。李伯仲身邊的每一個護衛,幾乎都是從他的東軍親自挑出來的,他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部人都必須擅騎射,因為他們不只是他的護衛,他們更是漢北的軍人。
  
  ***
  
  踩著打鬥聲,李伯仲跨上黑鬃馬,順著小道往北奔去。
  
  此刻,就在山的另一邊,一場真正的大戰正在進行,這可比小樓外的打鬥有看頭多了。
  
  李伯仲之所以來秦川,最大的目的並不是眾人設想的那樣——他被東立逼急了,要徹底滅了這個小組織。
  
  他是要滅了這個組織不錯,但還不值得為它大老遠跑來秦川晃蕩,老頭的臉還沒有這麼大。他真正的目的是來觀戰,並順便攪和的。
  
  在秦川的這幾個月,他明目張膽的加入東立,引來的可不只有老頭的視線,還有漢東、東齊的視線,堂堂的漢北王突然出現在秦川,怎能不讓人不掛心?所以東齊暗中來了,漢東也悄悄送來拜帖。
  
  東周被李伯仲拖殘了,嶽東一代的勢力也緊跟著均衡了,勢力一均衡,就有人開始想入非非了,漢東、東齊在秦川的問題上開始摩擦不斷,李伯仲挑准了時機在摩擦最激烈的時候來到了秦川,因為他要跟人結盟,他還要讓嶽東一帶不得安寧。
  
  只有嶽東一帶不安寧,漢北才會安全,因為沒人還能顧得上他,而漢北安全了,他才會有時間存錢存糧,存實力。
  
  漢西笑話他們漢北沒本事賺錢,那他這次就學一回娘舅的本事——跟人做買賣,別忘了他身體裡也有一半趙家的血統,他們能做得事,他也會。
  
  既然漢北除了銅礦什麼都沒有,那他就拿這些銅礦來交換。白鐵雖是好東西,但東西太少,尚不成氣候,刀槍劍戟等軍需之物仍然以青銅為主,要打仗,要爭天下,必然要購得足夠的青銅礦石,一旦嶽東一帶亂起來,各諸侯必然要跟著儲藏軍備。
  
  他的錢,就要從這些諸侯的身上掏出來。
  
  因此,他一定要把嶽東一代攪亂。
  
  ***
  
  跟在李伯仲身後觀戰的是郝亥這班人,在得知李伯仲的真實身份後,這些人待他都畢恭畢敬的,只有李伯仲絲毫沒改變,依舊與他們兄弟相稱,讓這幫混混們受寵若驚。
  
  「郝兄,坐。」李伯仲拍拍身邊的石板,示意郝亥坐下。
  
  郝亥憨笑兩下,盤腿坐下來。
  
  「想請郝兄幫我個忙。」看郝亥的視線依舊很溫和。
  
  「李……李兄弟,你只管說。」叫李兄弟還真是不順口,而且沒底氣。
  
  「我在秦川待不了多久,可能沒幾天就要離開,我想把『東立』交給郝兄來管。」
  
  「……」東立……東立交給他?郝亥呆若木雞,他不過就是遼遠鎮上的一個混子,哪能管得了東立,「我……這怕管不了吧?」
  
  「管得了,郝兄為人仗義,對秦川大大小小的幫派、暗門都很熟悉,籠絡起來比較容易,何況此東立非彼東立,不再是殺人買凶的組織,用不著多麼武藝高強,不用緊張。」拍拍他的肩膀。
  
  「不殺人買凶,那——東立要做什麼?」東立幾十年來可都是做這個的啊。
  
  「買賣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李伯仲笑笑,稍稍湊近郝亥的耳側,道:「消息。」
  
  「消息?」
  
  「對,消息,諸侯高官、王庭軍帳,什麼消息都行。」諸侯之亂即將開始,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個「知己知彼」可不就是消息嘛,買賣這東西不但能賺錢,還能讓他掌握到各諸侯的動向,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沒有把東立全部摧毀的原因。
  
  他跟郝亥入了東立,把老頭的視線引到了他的身上,趁著老頭捉摸不定之際,把東立外面的網路切了個乾淨,重新換過血之後,編成新的東立。他之所以費這麼大勁,就是想它為己所用。
  
  而之所以把這個新東立交給郝亥,不只是因為他對秦川的熟悉,還因為他忠誠、仗義、唯才是用,他甚至能將自己的位子讓給別人,這一點他很讚賞,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一個能鎮住秦川的漢子,這一點,他很看好這個郝亥,他有那股氣概。
  
  「這麼精細活,我怕做不來吧?」郝亥有些不自信,他畢竟就是打家劫舍的主。
  
  「沒關係,會讓人來幫你,總能學會的,郝兄你只記著一點就行,不管漢東還是東齊,秦川不屬於他們任何一方。」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爭執不斷。
  
  郝亥不是太明白,但又有些明白,處在模稜兩可之間,「非要讓我來嗎?」
  
  「非大哥你莫屬!」
  
  郝亥聽罷大笑,生平第一次聽人說「非你莫屬」,真夠提氣的!
  
  山上,正談笑風生,山下,廝殺聲響徹山谷。
  
  夕陽重彩,半側入雲,半側紅。
  
  ***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夕陽下,李伯仲回到了曉立,順著落滿桂瓣的羊腸小徑,回到了那間桂木搭建的小屋。
  
  隔著竹籬笆,他看向白卿手上端得桂花釀甜藕——
  
  「要嘗嘗嗎?」她問。
  
  他伸手捏下一片放進嘴裡,香香的,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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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1:40 |只看該作者
四十九 美人 (一)

  離開曉立的路上,路過一間寺廟,白卿進去上香祭拜,她並不信神佛,但她卻十分虔誠。
  
  廟門口的卜卦人贈了她一支簽,因為她給了不少香油錢。
  
  當她從廟裡出來時,他正坐在馬上,兒子則吊在他手裡,他們喜歡這種玩法,雖然她不喜歡。
  
  爬上車前,她遞了件東西給他,是塊雪白的石頭,石頭上刻了個墨色的「安」字,還繫了一條紅線,像是保命符之類的東西,他從不帶這玩意的,「你求的?」想不到她會給他求這種東西。
  
  「和尚送的。」送了一支簽,還有一塊平安符。
  
  他笑笑,將石頭繞到手腕上,沒再說什麼,「簽上寫了什麼?」指了她手中的簽紙問。
  
  白卿將紙展開給他看,上面只寫了兩行字:
  
  楓落其華顏如玉,橋前暫留御馬石。
  
  「說什麼意思了嗎?」這兩句話倒挺有意思。
  
  白卿搖頭,「那和尚說他不解簽。」既然人家說不解,她也沒再追問下去。
  
  李伯仲彎身下馬,將兒子放到馬車上,並伸腳擋著他的去路,防止這小子背著娘親偷偷去抓車轅。
  
  從這間小廟再往西走,就進了漢東地界,車是他駕的,她也沒問他為什麼要去漢東。
  
  靠著軟枕,在馬車的輕微搖晃之間,她昏昏入睡,醒來時,天色已灰,低頭看看兒子,睡得正熟,輕手輕腳地爬出馬車,挨著他身邊坐下。
  
  「外面冷,你進去吧。」已近深秋,早晚都冷的很。
  
  白卿看著他的側臉,沒答應,因為她好奇他為什麼會帶著她們母子四處跑。
  
  「看什麼?」猛然湊過來,白卿甚至能在他的眼睛裡看到天際的星辰,想不到他的眼睛也可以這樣的純淨,純淨到能看見星辰的光彩。
  
  她笑了,真心的笑,因為他眼中的那點星辰。
  
  馬車上了進漢東的官道,官道是鑿山而建,所以道兩旁圍滿了樹,此時月亮剛從樹梢躍出,照在官道上,明晃晃的白。
  
  周圍靜謐的很,只有風聲,馬蹄聲。
  
  馬蹄聲戛然而止,因為男人的欲望被這美麗而靜謐的夜色給喚醒了……
  
  唇齒相觸之間,他像是恨不得把她吃掉。
  
  「車……」白卿的手心擋在他的唇上,呼吸不穩,他們只顧著下車自己痛快去了,把車給忘了,車上還睡著兒子呢。
  
  馬兒只是信步往前吃草而已,只怪他們親熱的時間太久,所以才會落下這麼長的路。
  
  柔白的月光下,男人拉著女人的手緩緩往前去趕他們的馬車,途中輕聲細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每次臨近馬車時,男人會故意放慢腳步,然後等馬車再遠一點,他們再繼續往前趕。
  
  「真走不動了。」走了大半個晚上,白卿實在是累了,只能拖著他的手腕,借著他的力氣繼續往前。
  
  他回過頭看來一眼,那眼神讓白卿突然有些擔心,趕緊鬆開他的手,卻已來不及,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數聲淺笑過後,白卿被放到車上,這真是不成體統,恐怕連青樓豔姬也不會跟男人這般玩笑吧?他們卻做到了。
  
  他今晚真的是很有興致,玩樂的興致。
  
  「聽到什麼聲音了沒?」趁著她給他披斗篷的當口,伸手攬過她的腰,讓她挨著自己坐下。
  
  「什麼聲音?」白卿正給他繫斗篷帶。
  
  「有狼。」聲音很輕,帶著笑意,似乎是在她的耳側呢喃。
  
  聽到這些,白卿雖然不至於被嚇到,但也不會像他這樣兒戲,狼畢竟是野獸,它可以置人於死地。
  
  「害怕了?」看看她微微停滯的動作,不禁生笑。
  
  點頭,她當然害怕,她怕一切傷害到她親人的東西。
  
  「有我在,也怕?」
  
  有他在是好很多,可他也是人啊,是人都只有一條命,「你也只有一條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你才給我求了個保命符?」怕他丟了這條命?
  
  「……」否定是沒用的,因為那東西確實是她給他的,她只有點頭。
  
  「進去吧,外面我來處理。」他很滿意她的回答。
  
  白卿縮回馬車,腦袋裡有點空,下意識的摟過兒子發呆,小傢伙白日裡跟父親玩得筋疲力盡,睡得相當好,雷打不動。
  
  車外,李伯仲燃起了火把,在三四匹狼跟上之際,以松球沾上桐油,投擲出去,狼怕火,不敢上前,馬車就這樣出了山林,
  
  ***
  
  一直到第二天正午,他們才在一座小鎮上落腳,雷拓等人早已經在此等候,看樣子他是要見什麼人,因為雷拓送來的都是好衣服,光鮮亮麗的。
  
  她有好久沒上妝了,自從芽城之後,她就很少在他面前穿紅戴綠。
  
  兒子難得能乖乖站在一旁不搗亂,今天特殊,興許是沒見過娘親這麼打扮過,他覺得新奇。
  
  「今天怎麼這麼乖?」點點兒子的小腦門,起身拾起華麗的外衫罩上。
  
  小傢伙扒在團凳上,仰頭看著一身華服的母親,不說話,就是看著,也許他覺得今天娘親有點什麼不一樣吧。
  
  ***
  
  李伯仲要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漢東世子秦渠,秦渠是漢東王的次子,漢東王長子七年前在京城病故,所以世子之位便到了次子頭上。
  
  秦渠之所以在此時約見李伯仲,一來是想與漢北結盟,漢北自從在芽城大勝東周後,在諸侯中的地位日漸攀升,漢東、漢北互為近鄰,眼下漢東跟東齊摩擦不斷,不想再多增敵人,所以他們選擇與漢北暫時結盟。再來,秦家還想從漢北得到更多的銅礦,儲為軍用。
  
  所以兩個男人一見面,便談的十分投機,只餘兩個女人對坐。
  
  幾乎是第一眼,兩個人女人便嗅到了彼此身上相同的東西——她們都不是出身清白的女子。
  
  秦渠帶來的這名美麗女子名喚錦彤,她與白卿差不多的出身,只不過她並不是陪著自己的男人來赴宴的,她是打算被送給來赴宴的李伯仲的。
  
  不知道誰傳的,說李伯仲好美色,所以不少細心的人會認真給他準備。據說東齊就私下送了位美人給他,所以漢東也不能落下,非要秦渠帶上這麼個女人來。
  
  沒想到的是,人家漢北王身邊並不缺人,秦渠見到白卿的第一眼,就沒打算再提這個錦彤的事。
  
  所以這女子的身份有些尷尬,她不清楚自己要以什麼身份跟人交談,唯有笑。
  
  是夜,白卿對著銅鏡卸下一身的華麗後,轉臉看向躺在床上看信箋的他,「你是知道那女子身份的吧?」
  
  李伯仲的視線從信紙轉到她身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她口中的那女子是誰。停頓過後,才點頭,他當然知道那女人是幹什麼的——送給他享用的,在秦川時,東齊的官員就給他送過,而且不只一個,讓雷拓都給嚇跑了,那小子以為半夜進來的人是想對他不利,差點把那些女人的喉管割裂。
  
  他為此還特別誇讚過雷拓,做得不錯。
  
  「為什麼不收下?」笑著問的,因為她也是被人送給他的禮物。
  
  「太醜了。」他如此答,答完隨即轉回去繼續看他的信。
  
  太醜了……這回答挺有意思。
  
  白卿笑笑,起身來到窗邊,伸手合上窗。
  
  然後爬上床,蜷縮在一角——跟他同榻時的習慣,好久好久之後,他才看完河下送來的信箋,然後滅燈、側身、拉過她的細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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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1:55 |只看該作者
五十 美人 (二)

  白卿很喜歡那個叫錦彤的女子,不只因為她們的出身相似,還因她們的身世也如此雷同……
  
  滿月的晚上,他帶她出門散步,他散步並不是為了散心,多半是為了想事情,而且還是想些複雜的事情,不能讓人打擾的,但卻拉著她一道,兩人悶悶地走出去,然後再悶悶地走回來,什麼也不談,什麼也不說。
  
  開始是他拉著她的手,到後來,就成了她拽著他的手臂,因為走得累了,需要借助他的力氣。
  
  夜晚的景色很迷人,亮白的月,魚肚色的小道,閃閃的溪水,墨綠的竹,還有……女人的哭泣。
  
  白卿拽緊他的手腕,兩人停在了竹林的東側,而竹林的西側是哭聲的源頭。
  
  她倒不是因為好奇才停下來,而是因為發出那哭聲的女人,她認識。
  
  李伯仲對這種非禮勿視的事並不怎麼熱衷,所以他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反握過她的手想就此走人,結果接下來的男聲阻止了他的腳步。
  
  「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很容易辨認,就是那位打算明天早晨起程去秦川督戰的漢東世子秦渠。
  
  李伯仲之所以停下來,不是因為想偷聽,而是由於往前走就是叉路口,現在走過去很容易會被發現,到時他怕秦渠的顏面上不好看,畢竟是漢東的世子爺,深更半夜跟個非妻非妾的女人在野樹林裡,不成體統。
  
  「公子您放心,我不求您能放了我的家人,只要他們能平平安安到立島,您吩咐我做什麼都行。」女子柔弱的顫音被微弱的希望激成了堅強。
  
  男人無聲,也許是在思考。
  
  「我知道那位王爺沒看上我,可是——我跟那位夫人很投緣,我可以求她,讓我做個使喚的丫頭都行,我會有用的,請您不要把我送回去。」送回去就表示她毫無用處,毫無用處,她就沒有跟人交換的籌碼了,女人,在這種時候最可憐,如果連身體都不能挽救自己,她還能靠什麼呢?
  
  白卿暗歎,如果當年他不是急於想擺脫跟岳梓童的婚事,恐怕她也沒機會進李家的門,她跟這個錦彤唯一的差別就在於她幸運的選對了時機,在他最需要一個名聲狼藉的女人的時候,她站到了他的眼前。
  
  命運還真是個會作弄人的東西。
  
  「你回去吧。」秦渠最終也只給了這個可憐女人一句話。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公平,你對他沒有價值,他便不會付出錢來買你的尊嚴。
  
  聽著林子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李伯仲側過臉瞅了瞅白卿,她正在發呆,或者說胡思亂想。他沒打擾她的發呆,只是攥著她的手腕繼續往前走。
  
  見她神色恢復正常,他才開口:「想什麼了?」
  
  「在想——當年初見你的時候。」
  
  當年初見他的時候……說真話,他還真記不起來了,他對她當年出現在他生活裡的時間有些模糊。對她的記憶應該是從她遞給他毛麾的那晚開始的,因為那是第一次有女人親手給他做衣服。
  
  「那會兒,你還很年輕。」白卿笑著頭看他,當年她初見他時,他眉宇間還沒有現在這般的滄桑感,那會兒他還是個雄心萬丈的世子爺,沒嘗過敗北的滋味,也沒試過跟天下人作對的艱難,如今——他都試過了,而且把嘗試的結果都寫在了眉頭裡,然後刻化入骨,沉在身體的某個角落裡,等著勃發的那一天。
  
  「你倒是沒變。」她還跟初見時一樣,眉頭一低,天下跟她無關,眉頭一抬,站在一邊看戲。
  
  「我也會老的,而且很快。」女人的容顏只有一季,花開的越豔,越容易化成灰,因為豔麗需要花費太多的力氣。
  
  「誰都會老,不只是妳。」
  
  白卿倏然抱住了他的手臂,像個小女孩,「等我老了,送我回芽城吧,我想留在那兒。」死在那兒,她安心,因為那兒埋著她的家人。
  
  李伯仲默默不答聲,良久之後才道:「那你有的等了,我至少還能活三十年。」
  
  白卿將額頭抵在他的衣袖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要她等三十年,「你還打算白頭到老?」她也只是在說笑。
  
  「你沒這個打算?」他看著她問。
  
  「……」白卿語塞,她確實沒這個打算,可是說出來,他一定不高興,然後就會生出好多事來,所以她答:「有。」
  
  李伯仲哼笑,他知道她在說謊。
  
  ***
  
  那個叫錦彤的女子最終還是被帶走了,不知道會落得如何的下場。
  
  有人作比,白卿才覺得自己算是幸運的,至少她賣身的男人還打算再留她三十年,雖然不知道這三十年裡會有多少變數,但他至少這麼說了。
  
  離開漢東的小鎮,他們重新回到了他的地盤。
  
  讓白卿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見到了白致遠。
  
  「卿兒——」白致遠激動地手足無措。
  
  白卿也十分驚喜,她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剛到。」
  
  李伯仲跨進門來,後面跟著蹣跚學步的兒子。
  
  白致遠依舊怕他怕的要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的毛病。
  
  「叫舅舅。」指了白致遠,李伯仲對兒子如此一說。
  
  小傢伙眨著大眼睛望望眼前這個憨實的男人,還真發了聲「舅」的字音。
  
  這一聲舅舅把白致遠叫得有點懵,但他還是下意識的答應了。
  
  「坐。」李伯仲示意對面的座位。
  
  「……」 白致遠悶悶地坐了下來,視線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到白卿跟那個小男孩的身上。
  
  「回過芽城了?」李伯仲的問話。
  
  「回過了。」白致遠答得心不在焉,因為那小男孩跟白卿叫了聲「娘親」!
  
  那是卿兒的兒子……
  
  也是眼前這位漢北王的兒子……
  
  白致遠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讓小男孩叫他舅舅了……
  
  只是——他們什麼時候成親的呢?
  
  ***
  
  「致遠會在這兒待多久?」對著剛進門的李伯仲,白卿第一句話問得就是白致遠。
  
  「明早就走。」伸手勾住她的腰,阻止她出去。
  
  「我關門呢。」她不至於這麼晚去看白致遠,尤其當著他的面。
  
  李伯仲緩緩鬆開手,白卿這才伸手合上門。
  
  「明天你要回河下吧?」伸手解下他腰上的玉帶,隨口一問,問得不再是白致遠的事,而是他的。
  
  「嗯。」張開雙臂,眼睛望著牆上的某個角落,由著她打理自己。
  
  「我呢?留在這兒?」
  
  「嗯。」他低頭看著她,更像是在打量,明天一早他就要回河下,不帶她回去,有不帶的理由,「下次回來,可能要等到過年了。」
  
  「……是嘛。」白卿把玉帶疊好,放到床頭……
  
  他說的不錯,再見時,確實是新年,不但是新年,還有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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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美人 (三)

  白卿住的地方叫青合,離河下不遠也不近,在河下的東南,西平的東北,芽城的正西。
  
  李伯仲離開的兩個月後,佟嫂母女倆從河下來到青合,白卿這才得知了一些河下的消息。
  
  佟嫂說王府的西院已經完工,李府整個都搬了進去,院子很寬闊,當然,沒有西平的那般華貴。
  
  他還去了一趟京城,據說皇帝親授了他北王的稱號,舉家歡騰來著。再有就是他身邊多了位才貌雙全,且會舞劍的英武女子,比她強,而且比她年輕,才十七八歲。
  
  嗯,是個美麗的年紀。
  
  不知道趙女瑩有沒有瘋掉,走了個會唱歌的,又來了個會舞劍的,她這輩子似乎是閒不住了。
  
  臘月三十,一年的最後一天,白卿幫兒子換上了新衣服,小傢伙樂不顛的勾著敏敏的手出去玩了,她一向不給兒子定什麼清規戒律,反正也沒幾年好開心的,三歲過後,等著他的將是什麼樣的嚴苛,沒人想得到,所以她很放任兒子,至少讓他有個愉快的回憶,人小的時候一定要活得開開心心,長大了才會有堅強的本錢、才會心有康莊,不能像她,滿心的都是陰暗。
  
  放走了兒子,對著鏡子重新綰髮,換上新做的白緞袍子,再裹上鑲兔毛的披風,她要跟佟嫂上街去。
  
  今天是除夕,最後一次大集,街上熱鬧著呢,當然,她不是為了去看熱鬧,主要是為了幫佟嫂的忙——她出錢給佟嫂在青合最熱鬧的街上開了間鋪子,胭脂鋪。
  
  沒了丈夫的女人,似乎對錢有種特殊的依賴感,佟嫂就是這樣,所以白卿給她盤下了這間不大不小的鋪子,就是為了讓她能賺到屬於自己的錢,心裡有歸屬。
  
  「你這麼拋頭露面的,要是讓王爺知道了,會不會不好?」佟嫂掩上門,擋去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聲。
  
  「你都把門關了,我哪裡還有機會拋頭露面?」白卿用手指沾了一盒香粉放在鼻端,眉頭微蹙,「這香味兒怎麼變這麼濃?」這裡很多香粉都是她調出來的,味道很熟悉,一聞就知道哪裡變了。
  
  「我多加了些料,就這樣,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還嫌淡呢。」
  
  「太濃,聞久了不舒服。」
  
  「咳,老百姓擦香,還不是越濃越好,不然還買什麼香粉,對了,一會兒對面茶樓裡有唱戲的,聽說是南邊來的班子,熱鬧著呢,等一下咱們上樓,坐在二樓上,開了窗就能看到。」大過年的,男人不在身邊,這丫頭心裡肯定孤單,就因為怕她孤單,她才答應讓她來鋪子裡轉轉,只當是為了解悶。
  
  白卿一邊點算著木架上的香粉盒,一邊答應著。
  
  到了正午時分,對面果然熱鬧了起來,戲臺子就搭在茶樓門口,整條街都圍滿了人,像是整個青合城的人都來了一樣。
  
  佟嫂在二樓擺了桌椅,把敏敏、阿邦都帶了上來,然後擺上暖爐,沏上熱茶,大戲也就開始了。
  
  戲唱得相當精彩,不愧是有名的班子。
  
  可沒聽到一半,白卿就不得不下樓去,因為阿邦不見了。
  
  佟嫂嚇得腿腳都不好使了,還不忘伸手打自己的女兒——都怪這丫頭沒看好。
  
  白卿阻斷了她的暴力,最緊要的時候,不能自亂陣腳,還是先找人為上。
  
  一邊吩咐小丫鬟去府裡多叫些人過來,一邊跟鋪子裡的夥計分頭找人。
  
  只是這人山人海的,那小子會跑去哪兒呢?白卿搓著手指——她是很緊張的,但是知道自己不能亂了方寸,要鎮定,一定要鎮定。
  
  那小子喜歡打打鬧鬧的,喜歡刀槍劍戟那些玩意……刀槍劍戟,對了,剛剛臺上有一段武戲——
  
  白卿撥開人群往戲臺子邊上擠,好不容易繞到了大紅幕布遮住的後臺,結果被兩個大漢擋在了門外——後臺是不許外人隨意進出的。
  
  「要命了,要命了,這是誰家的死孩子,竟把箏弦都弄斷了,哎吆——這馬上就要唱了呀,怎麼辦,怎麼辦啊!」後臺一陣咆哮!
  
  白卿聽到這抓狂的咆哮,心安了兩分,說不定那弄壞人家箏弦的死孩子就是阿邦。
  
  趁著守門的大漢回身之際,白卿快步衝進了後臺,後臺此刻也是一團亂,一個穿紫色戲袍的中年婦人正攥著箏弦直跺腳,她對面站的那個眨著大眼睛的小男孩可不就是李家的長公子嘛!
  
  白卿深深歎口氣——安心了。
  
  小傢伙望見了娘親,笑得跟朵花似的,懷裡還抱著一把長長的花槍,好像並沒被咆哮嚇到。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該上場了,怎麼都杵在這兒?等人拆臺子是吧?」班主吆喝著。
  
  「當家的,你看這些箏弦,全斷了,還唱什麼呀!」紫袍婦人把箏弦往地上一扔,可把那班主給急壞了。
  
  「這——這怎麼了?」
  
  「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進來就把兵器架子弄翻了,還全倒在了琴架上,一會兒的『清平調』、『簪花詞』還唱什麼呀!」
  
  那班主不禁大怒:「誰家的孩子?怎麼進來的!」
  
  「我是他娘。」白卿擠進現場。
  
  眾人的視線一下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小傢伙卻還向娘親炫耀他的戰利品——一根花槍。
  
  「放下——」白卿沉聲對兒子說出這兩個字,面目嚴厲,她鮮少這樣的。
  
  小傢伙仰頭望著母親的臉,不說話,也不鬆手。
  
  白卿眉頭微蹙——
  
  最終小傢伙還是屈服了,把槍扔到地上。
  
  接下來,她並沒有當眾教訓兒子,因為人家現在很忙,沒時間看她打孩子玩。
  
  賠錢是小事,關鍵是外面的戲要接著唱,就是現去買琴都趕不及,更別說青合這種地方未必有琴行了。
  
  白卿趕緊吩咐趕來的丫頭,讓她回去把家裡的古琴搬來。
  
  「可這下一場戲怎麼辦?」班主攤手,外面成百上千的人可都喊著要聽「清平曲」呐,就是有琴,這搬來也要時間啊。
  
  「是清平曲?」
  
  班主下意識的點頭。
  
  「那倒好辦。」
  
  眾人詫異,沒琴弦、絲竹,怎麼個好辦?
  
  「有竹笛嗎?」別的不敢說,這些曾經用來維繫生存的技藝,她還是能倒騰一下的。
  
  有人遞來竹笛。
  
  「用竹笛吹奏即可。」
  
  「……」眾人互望,清平曲是出了名以箏樂演奏的,笛子怎麼能代替?這不是砸自己的場子嗎?
  
  這時外面開始催了,再不決定,這大過年的,他們可就真要兩袖清風被趕出青合城了,班主硬著頭皮揮揮手……
  
  ***
  
  李伯仲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他認出了那戲臺上的一個人,一個女人,他的女人。
  
  這「清平曲」他聽過,在京城的太尉府,她在那些存心侮辱的達官貴人面前唱過一次,結結實實地把滿屋的人罵了個遍,連他一起。想不到今天又聽到了,只是這次,改了詞,也改了調,把婉轉的淒怨變成了愉悅。
  
  清亮的笛音、低低的鼓聲,加上那些衣衫翩躚的舞者,和還算可聽的歌聲——確實不錯。
  
  「這是什麼班子?」李伯仲身後一個穿男裝的嬌小「男子」,歪頭問雷拓。
  
  雷拓默默不吱聲。
  
  這時,臺上的歌舞剛止,台下一片叫好聲。
  
  班主笑得嘴都合不攏,趕緊迎向下臺的白卿。
  
  白卿將手中的手鼓遞還給樂師,並順手放下了戴在臉上的面紗。
  
  「我第一次知道清平曲也可以這麼唱,夫人真是高人。」
  
  白卿從紫袍婦人懷裡接過兒子,「清平曲本來就是太平盛世的曲子,應該唱得歡快些的。」
  
  「是是是,我們也是跟著京城的曲風唱而已。」班主還想多說幾句,卻被一高大男子隔到了一邊。
  
  「夫人。」雷拓向白卿微微欠身。
  
  白卿微愕,雷拓在,也就是說他回來了……
  
  ***
  
  「爹爹。」阿邦隔了老遠就看到了人群裡的父親,硬生生從雷拓懷裡滑下來,跑到父親的腿邊,不是為了跟父親親熱,而是翹腳去勾老爹腰上的佩劍——李伯仲今天居然佩劍了。
  
  白卿的視線在他身後那個嬌小「男子」身上掃過一眼,最終落到了他的臉上。勾起嘴角,奉送他一個美麗的微笑。
  
  李伯仲身後那個嬌小「男子」歪著頭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女子,她就是三夫人了吧?一直聽說這三夫人是狐媚的女子,今天她終於是見到了——沒有想像中的那般花紅柳綠,出奇的,她穿白緞,戴翠綠的髮簪,一臉的乾淨,雖然笑起來旁若無人。
  
  「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她的聲音很柔順。
  
  「我不是說過年回來?」王爺的聲音很低。
  
  「佟嫂的鋪子。」她指了指對面的胭脂鋪。
  
  王爺側臉看了看,沒做評價,回臉問她:「還要玩嗎?」
  
  她笑著搖頭。
  
  「那就回家吧。」王爺彎身抱起了地上的兒子。
  
  ……
  
  嬌小「男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那對男女,忽而轉頭問雷拓這個榆木疙瘩,「她看到我了嗎?」
  
  雷拓終於看了她一眼,「陸小姐,請。」
  
  陸小姐先是皺鼻子,隨即咧嘴笑,「你終於開口跟我說話了啊。」
  
  雷拓不應該說那句話的,他有些後悔,可來不及了——
  
  「王爺對這個三夫人好像真的很好,我要是真嫁過來,豈不是很可憐,不但要遭王妃她們排擠,連王爺也不理我……」陸小姐跟在雷拓身旁,一路自言自語過來,偶爾還會問他一句「對不對」。
  
  一跨進門,雷拓便急匆匆對這位陸小姐深深一躬,然後轉頭走人。
  
  「你走了,我怎麼辦?」陸小姐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好像沒人打算理她。
  
  早說不能來,父親卻偏要她偷偷跟來,這下好,沒人理她,她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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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2:23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二 他那聲色犬馬的生活

  雲陽樓在魏的屬地內,離青合城不算太遠,它是運河南岸最有名的風月場所,多少官宦子弟排著長龍去那兒燒銀子,據說占了雲陽樓的當家姑娘,比占了一座城池都風光。
  
  臘月二十九這天,李伯仲就被邀到了這裡,邀他的人是剛繼任的魏王,四十多歲的年紀,長相挺精神,就是有一點——瘦。
  
  魏王之所以邀李伯仲到雲陽樓,主要是為了掩人耳目,暫時還不想讓人知道魏跟漢北有關聯,當然,如果李伯仲能喜歡這兒那就更好了。
  
  魏在諸侯中的地位並不高,一沒有剽悍的軍隊,二沒有傲人的財富,充其量,一個附屬的料,這麼多年,他們也一直扮演著這樣的角色,誰強了就跟著誰。本來他們是東周的附屬,如今東周頹了,漢西離的遠,鞭長莫及,漢東、東齊又在狗咬狗,所以他們就找上了漢北。
  
  「不要問,只管把這兒最好的姑娘都叫進來。」魏王身邊的隨從如此吩咐雲陽樓的老鴇。
  
  老鴇一雙眼可是精亮的很,看這些人的架勢,心裡明白這屋裡的人物不小,可不小到什麼程度,還要再打量看看,「老爺放一百個心,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它就沒有不好看的姑娘。」
  
  老鴇搖著團扇下樓,對樓梯口的老婦附耳幾句,沒多會兒,四五個妖嬈的女子就上樓去了,老鴇則倚在樓梯口的鏤刻屏風前等著,果不其然,沒多會兒功夫,幾個女子就下來了。
  
  老婦朝樓上努努嘴,「門沒進,就被趕出來了,挑的很。」
  
  老鴇半搖著團扇,笑的得意,可不就被她猜中了,看來今天確實來了有錢的金主,這幾個丫頭雖不是雲陽樓最漂亮的,可還沒被退過呐,「去,把寶童她們幾個叫上去。」
  
  老婦點頭,隨即又叫了幾個上去,照舊被退了回來。
  
  「還換嗎?」老婦問老鴇。
  
  「不換了,現在就等他們自個找過來。」
  
  大概到了掌燈時分,老鴇再次被叫了上去。
  
  「哎吆,老爺您還不知道咱們雲陽樓裡的規矩,要見子軒她們三個,那都得提前訂上。」老鴇一邊陪笑,一邊偷眼往門裡瞄,可屏風擋著,根本看不清裡面什麼人物。
  
  「要多少給多少!」隨從只說了這麼一句。
  
  「咳,不是錢的問題,您是不知道,想見子軒她們的,都是些惹不起的人,我們這不也是不敢隨便得罪人嘛!」
  
  那隨從冷笑……
  
  ***
  
  雲陽樓的三位當家姑娘最終還是進了這三樓的雅閣。
  
  確實是三個讓人移不開眼的美貌女子。
  
  李伯仲正半倚在小幾上,望著眼前這一字排開的三名女子。
  
  「老弟,先聽段曲子?」魏王對這種地方並不陌生,在京城時,也常常在這樣的地方見那些朝廷大元,別看平時一個個衣冠楚楚的,真到了沒人的地方,一個個比誰玩的都凶,至今他都忘不掉那一幕——老太尉扒了靴子被京城第一美人打腳底板的場景。
  
  「客隨主便,兄長隨意。」李伯仲笑著謙讓。
  
  魏王問三位美人道:「可有名譜?」
  
  為首的一位美人,向魏王微微福身道:「有。」隨即從屏風後的木幾上取下名譜,遞給魏王。
  
  魏王翻了兩頁,轉頭給李伯仲,「老弟,你來。」
  
  李伯仲隨手翻了兩下,手指停在了「清平曲」上,「這個吧。」
  
  魏王歪頭看看,隨即點頭,「行,那就這個。」
  
  唱清平曲的是女子,名叫子軒,正是這雲陽樓的當家姑娘。無論相貌、身段,還是歌喉,都是絕佳的。更是把這「清平曲」演繹成了天上人間獨一份。
  
  魏王偷眼瞧瞧一旁的李伯仲,他聽的挺認真,看來有門道,於是藉故起身來到屏風外,交待隨從,今晚把這個叫子軒的留下。
  
  留下這個子軒自然沒那麼簡單,那可等同於占了一座城池呢,可魏王願意花這個錢,只要他李伯仲看上了。
  
  絲竹之音漸歇,李伯仲瞅了瞅屏風處,魏王還沒回來,看來是不打算回來了。
  
  兩名彈琴的美人也福身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個唱清平曲的女子。
  
  良久之後,那女子起身,走到屏風處,緩緩放下湖綠色的紗帳,整個雅閣霎時蒙上了一層水色,分不清天地在何方。
  
  李伯仲依舊半倚在小幾上,看著這個身段曼妙的女子走過來,然後跪坐到他身邊,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他的手指點在了女人的指甲上,沒讓她拉開自己的衣襟,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風月之地的女人,可卻喜歡白卿,真是奇怪了。
  
  起身,然後徑直出門,獨留那個美麗女子跪坐在小幾前……
  
  魏王的錢白花了。
  
  李伯仲也丟了一座城。
  
  ***
  
  出了雲陽樓,李伯仲跨上馬,魏王的隨從趕緊出門相送。
  
  「王爺您且慢走,我家王爺馬上就來。」這人心裡直犯嘀咕,這漢北王怎麼這麼快就要走,難道說是嫌棄那個子軒服侍的不好?
  
  「夜冷天寒,不必勞煩閔兄起身了,就說我有要事,急著趕回去。」打馬,走人。
  
  「大人,那還要不要去通稟王爺?」
  
  「人都走了,還通稟什麼?」再說,此刻王爺興許正天地一家歡著呢,還是等等再說吧。
  
  魏王的人陸續回了雲陽樓。
  
  李伯仲則順著大道往西而去,雷拓他們正在一裡外的驛站等著,明天就是除夕了,他答應過那個女人過年回去,他就不會食言。
  
  ***
  
  除夕夜,吃過團圓飯,燃過爆竹,守完歲,當只剩下他們倆時,李伯仲忽而拉過白卿,讓她跪坐在自己身側。
  
  「做什麼?」白卿有點莫名其妙,衣衫剛解下一半,就被他拉了過來,頭髮散的到處都是,像個瘋婆子。
  
  李伯仲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盤扣,很明顯是讓她解。
  
  白卿愣一下,繼而生笑,不過還是一粒粒的解下了他胸口的盤扣。
  
  「你唱得很好聽。」這話是說她當年在京城唱得那首清平曲,在聽過據說天上人間獨一份的歌喉之後,他依舊如此讚譽她。
  
  白卿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什麼意思,是讚譽她在京城露面的那首清平曲吧?「去喝花酒了?」身上粘著酒氣,嘴裡問的是聲色犬馬的清平調,他定然是去過聲色之地了。

  李伯仲半瞇著眼看她,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雲陽樓?」
  
  點頭,「怎麼說?」她竟能知道他去了雲陽樓。
  
  「離這兒最近,又最有名的,只有那兒。」他們這些王侯公子,當然不會去那些無名的小地方。
  
  「不生氣?」勾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自己。
  
  「可以不回答嗎?」
  
  「不可以。」
  
  「……」挪開他的手指,放在手心攥著,「王爺,妾身真的很難做人,既不能生氣,又不能不生氣,要我怎麼回呢?」
  
  「我只想聽實話。」手指脫開她的手心,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滑。
  
  「我恨去那種地方的男人。」
  
  「嗯。」手順進她的內衫,挑開那湖綠色的兜帶,然後露齒笑,「卿兒。」
  
  每次聽他叫她的名字,她背上的汗毛都會豎起來。
  
  「你得跟我死在一塊兒。」緩緩拉開她衣衫,露出那雙光裸的肩頭。
  
  「……」白卿唇片微張,說不出半句話來。
  
  「不管今後恨我還是愛我,都得是那個結果。」俯身,在她光裸的肩頭上噬咬著。
  
  他討厭脂粉味,不喜歡聲色場裡的女人,卻唯獨喜歡她。
  
  「……」她能說什麼呢?她自找的,跟著他,粘著他,都是她自願的,「那你可要吃虧了,我活不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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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2:35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三 陸士元

  陸依雲是他第四位夫人的人選,年輕、貌美,出身也好,是漢北武將家的小姐。
  
  之所以會選上這麼個丫頭,主要還是李家人的意志占主要,李伯仲共有三位夫人,正夫人無所出,二夫人只誕下一女,三夫人倒是生了個兒子,可眾所周之的,這三夫人的出身不好,而且沒有雄厚的娘家撐腰,即便是誕下了長子,那又如何?漢北王這麼重要的位子,難道要交給一個歌姬生的兒子?真要那樣,豈不被人笑話。
  
  所以李家人積極主動地為李伯仲謀劃能生兒子的女人,這女人不但要年輕漂亮、身體健康,還要家世雄厚,在這樣的前提下,李家人最終選定了這個陸依雲。
  
  陸家是漢北武將世家,在漢北武將當中資歷最深,也最得李家器重。但自從李伯仲繼位之後,因為大肆精簡文武官爵,並啟用少壯派,使得這些深資歷的世家受到影響,也因此,李伯仲的精簡之路才會如此崎嶇,因為他觸動了漢北最中心的利益集團,好在最艱難的這兩年都過去了。
  
  漢北新軍的逐漸擴充,使得漢北軍政開始逐漸北傾——向著新都河下集中,李伯仲逐漸將大權收回自己的麾下,在這大勢所趨之下,老牌的世家當然也要開始尋找出路了……
  
  所以陸家很高興自家的女兒能被選中,拉近關係最好用的一招就是聯姻。
  
  只是苦了陸依雲。
  
  ***
  
  四月末,青合城外的濱水小鎮上辦了場法會。
  
  去年夏秋季節,青合城遭了水災,死了不少人,於是今年就借著逢四月廟會的時候,請了大廟裡的師父來做法事,去去晦氣。
  
  白卿之所以過來,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因為李伯仲的母親。
  
  五月初是她的五十大壽,李伯仲親口告訴她的,也就是說她也要準備一份禮物。
  
  當然,她不用親自去京城賀壽,因為他沒讓雷拓給她準備遠行的車馬。
  
  對於他的母親,她一直很尊敬,因為在她最難過的時候,是那位母親陪在她身邊的,而且,她是李家唯一一個沒有嫌棄她出身的人。
  
  白卿的禮物是一串琉璃質的佛珠,共三十六粒,每一粒都需要念上數遍經文,然後成串,開光。
  
  從早上一直排到傍晚,白卿才從法師手中取回珠子。
  
  今天陪她出城的是敏敏和雷拓,有雷拓在,就表示他來了青合。過完年後,年初二他就回了河下,直到前天才過來,而後天他又要進京為母親賀壽去了。
  
  「敏敏呢?」白卿把木盒放進車裡,卻不見敏敏。
  
  雷拓正在解馬韁繩,聽她這麼問,不禁四下看看,「剛才說要買什麼東西,馬上回來。」
  
  說是馬上回來,可等了半天都不見蹤影,雷拓只好親自去找,但又不敢把白卿一個人扔在這兒,所以只好將車和人一起帶上。
  
  馬車好不容易駛出了柳蔭小道,沒成想,上了大道依然十分擁擠,眼見天色漸晚,白卿不免有點著急。
  
  「小兄弟,車別往前面趕了,過不去,橋塌了。」一個挑貨擔的老農好心提醒雷拓。
  
  「聽說不少人掉河裡了,也不知道淹著沒,這又是廟會又是法事的,怎麼還會出這種事!」有人搭了話尾聊閒天。
  
  「人多唄,那小獨橋平時走都顫顫巍巍的,今天這麼多人,能不出事嘛,聽說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攔腰給砸成了兩斷,哎哩哩,河水都紅了。」有人展示自個的博文廣識。
  
  雖說耳聽為虛,可一聽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白卿心裡就直打鼓,「我去看看。」爬下車,雷拓也來不及阻止。
  
  不過五六十丈的路程,擠到橋邊時,白卿已累出了一頭汗。
  
  好在眼前並沒有什麼慘像,只有兩截斷橋倒插在河中央,三兩隻竹筏正行在河中心——撈人的。
  
  河岸上相當擁擠,幾乎寸步難行——人就喜歡圍觀,不管好事還是壞事。
  
  白卿順著河岸一路打探,幾乎看過了每個落水者,卻並沒有敏敏的蹤影。
  
  「小心點。」白卿的胳膊被人拽住,不然她就要下去嘗嘗河水的滋味了。
  
  白卿茫然地回頭看一眼,因為茫然,也因為夕霞濃墨重彩的映襯,讓她看上去單薄的楚楚可憐,「謝了。」白卿對這個陌生男人微微頷首,隨即回頭繼續尋找敏敏。
  
  「大哥——」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擠到這男人的身前。
  
  男人轉頭看看自己的妹妹,「不要再亂跑了。」
  
  女子俏笑,「擔心了吧?剛才還說再也不管我了呢。」
  
  「這兒太擠,走吧。」男人為女子撐開人群,在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艱難前行的素衣女子。
  
  「大哥,看什麼呢?」
  
  「沒什麼。」
  
  ***
  
  最終,還是雷拓先找到了敏敏。
  
  隔著人群,雷拓站在高處向遠處的白卿招手示意。
  
  卻沒想到,招來的不只是白卿的視線,還有其他人的——
  
  「雷拓——雷拓——」陸依雲站在人群裡,雙手揮舉。
  
  雷拓的右眼皮連跳三下,裝作聽不見似乎也沒什麼用,因為她遲早會找過來,於是只有轉臉看過去——陸家大公子也來了……
  
  「雷拓,你怎麼在這兒?」陸依雲眉梢飛舞,完全不知道這話應該是對方問她才對,明明家在西平那麼遠的地方,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雷拓沒答話,只向陸依雲身後的男人微微低首,這男人叫陸士元,陸依雲的兄長,曾在廷尉府任過職,現任職於漢北西軍,拜大將軍,陸家人中唯一一個得李伯仲提拔的少壯輩。
  
  「這麼說,王爺也在這兒?」陸士元問雷拓的話。
  
  雷拓點頭。
  
  「大哥,你看我沒說錯吧,我來這兒一定能見到王爺的。」本來陸家是打算送陸依雲進京的,五月初不是李伯仲母親的大壽嘛,想進李家門,當然要先見見婆婆啊,結果這丫頭自己先跑了,幸虧陸士元跟得緊,不然就要鬧笑話了。
  
  「少說點。」陸士元眉頭微皺,這個妹妹最讓人頭疼,也不知道她這性子是怎麼生成的,跟陸家人一點也不像。
  
  「卿姨——」敏敏低喚一聲,因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三夫人。」陸依雲也轉頭跟白卿打招呼,實際上她跟她並不熟,只是過年的時候見過一面而已,隨後她就被雷拓送回西平去了。
  
  而白卿也只知道她姓陸,還有就是她可能是他第四位夫人的候選人,除此之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不過既然人家都這麼叫她了,也只好點頭。
  
  「這是我大哥。」陸依雲指了指身後的男人。
  
  白卿看過他一眼,同樣的頷首見過。
  
  嗯,這人有點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她完全記不起來這個人就是剛剛在河岸邊拽了她一把的那個男人。
  
  「以後不要到處亂跑了,不然姨娘不敢帶你出來了。」摟過敏敏,低聲交代一句,並沒有大發雷霆。
  
  隨後,就那麼上車了,並沒有招呼這些外人——白卿不怎麼喜歡跟他那邊的人有過多交集。因為她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大哥,三夫人好看吧?」陸依雲拽拽哥哥的衣袖。
  
  陸士元沒答話,只是望著馬車的影子被越拖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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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2:47 |只看該作者
五十四 殺戒 (一)

  最終,他還是帶了她一起進京。
  
  在陰驛縣的驛站裡,他們遇上了一個姓張的中年人,雷拓喊那中年人「將軍」。
  
  那張將軍說,此地往東,嘉山之內,有一枯泉前些日子突然噴水出來,水柱近五六丈高,源源不絕,猶如水龍,甚是新奇,邀他順路觀賞。
  
  他答應了。
  
  隔天他們就去了嘉山,水龍倒沒有,只有一汪渾濁的山泉可看,他依舊興致勃勃,當然不是對那汪濁泉,而是對嘉山內的那片駐軍。那是王爺岳鏘的駐軍,那姓張的將軍也是岳鏘的人,卻對他恭敬異常。
  
  真不愧是京畿重地,犄角旮旯裡都藏著陰謀,能在這裡活出一片天的,不是鬼,就是神,反正都不是人。
  
  還沒到京城,在護城河外就有李家的車馬等著來接他們,她聽他說過,這次壽宴不會大辦,可到了李府,才發現他所說的不大辦,跟她想像的差很多——李家的小輩一個不缺,全都到齊了,包括二爺、三爺,還有漢北的官員,京城的官員,到處都是人。
  
  白卿領了兒子從小巷道繞去後院,前面這攤事還是不要攪和為好。
  
  順著小巷道,母子倆一直往東走,小傢伙搶在母親前面開道,也許是從小跟著她東奔西走習慣了,小傢伙對陌生環境一點也不怵。
  
  小巷道的盡頭有一扇門,推開門就是李府的花園,她住在這兒時常去的地方。
  
  門換了——因為京城那場劫難,李府燒了大半,什麼都換成了新的。
  
  不變的只有這滿園子的木香花,枝枝蔓蔓爬的到處都是,走在其中,衣袖染香。
  
  翹腳折花,打算一會兒放到趙氏的花瓶裡,趙氏喜歡木香花,到花季時,隔幾天就會讓下人折一株插在花瓶裡,放上水,三四天都不會凋謝,熏的滿屋子都是香氣。
  
  折下兩株,抱在懷裡,轉身想喚一聲「阿邦」,卻見一個男人站在口盡頭,她認識這人,那個陸依雲的哥哥。
  
  視線錯過之後,陸士元後退一步,讓出去路,微微低首。
  
  他是送妹妹來的,因為前門人太多,本想繞道出去,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她。
  
  兩人並不熟識,所以沒有搭話的理由,白卿就那麼從他面前路過,帶著一片淡淡的花香。
  
  「阿邦。」白卿回頭對兒子招手。
  
  小傢伙正對陸士元腰上的佩劍躍躍欲試。聽到母親的輕喚,才依依不捨地跟上前去。
  
  衣裾翩然之間,母子倆消失在藤蔓之中,只剩下那個站在口邊穩穩佇立的男人。
  
  心動,時常是毫無徵兆且毫無道理的,也許只是因為那茫然的一瞥,那一片淡淡的花香,只可惜,有的心動是有結果的,有的卻可能永遠也沒有。
  
  ***
  
  趙氏回到屋裡時,白卿正拿著竹筒往花瓶裡倒水。見到這般場景,趙氏不禁一笑。
  
  「夫人。」白卿放下竹筒,微微對趙氏福身,她依舊稱呼她「夫人」。
  
  「從花園那邊繞過來的?」看一眼桌上的木香花,伸手拉白卿入座。
  
  「嗯,前面人太多了,怕阿邦鬧他,就從花園那邊先過來了。」
  
  「阿邦呢?」趙氏四下打量。
  
  「可能又捉蟲子去了。」
  
  趙氏收回視線,望著眼前的白卿,良久之後歎一聲,「瘦了,跟著他東奔西走的,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沒有,他待我很好。」平心而論,李伯仲並沒有讓她受多少苦。
  
  兩人並沒來得及多聊幾句,趙女瑩、趙若君、陸依雲以及一些華服的女眷就進門來了,白卿的身份低,少不了繁雜的問安。
  
  「母親,太尉夫人到了。」趙女瑩扶過趙氏的手臂,在她耳側輕聲交待,自始至終,都沒認真看過白卿一眼。
  
  「那咱們到前院吧。」趙氏嘴角一提,換成了雍容之相。
  
  一群女人緊跟著趙氏身後,急匆匆去了。
  
  屋子裡再次變得空空如也。
  
  白卿拾起桌上的木香花,插到花瓶裡,然後把花瓶擺到窗前的案上。
  
  隨後跨出門,沿著小道找尋阿邦的蹤影。
  
  依舊是在那長滿木香花的園子裡,她找到了兒子,然後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兒子滿花叢裡鑽著捉蟲子。
  
  直到傍晚,有下人來找,她才拉了兒子的小髒手回屋。
  
  「一會兒,記得叫要祖父祖母。」白卿給兒子清洗完手和臉,給他換上了一身隆重的衣裳。
  
  小傢伙只管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明白。
  
  晚宴就設在李府的大廳,一共六桌,多是自家人,外加幾個漢北官員,白日裡的那些客人一個都沒留下來。原來這就是他說的不大辦。
  
  白卿的位子緊靠趙若君,不在主桌,不過緊靠主桌,跟她們一桌的還有陸依雲,看來這位陸小姐嫁進李家是基本成定局了,否則也不可能出現在這樣的酒宴上,只是不知道她的良人是否就是李伯仲。
  
  「祖父、祖母——」阿邦的話音非常清亮,惹得眾人一致誇讚,連一向不苟言笑的李父都捋鬚笑了起來。
  
  於是阿邦一整晚都留在了主桌,跟在祖父祖母的身邊。直到昏昏睡去時,才由下人抱還給白卿這個生母。
  
  ***
  
  晚間,她沒打算他能過來,所以早早就上了閂,滅燈前,門板響了兩聲,打開門,是他。
  
  「這是幹什麼?」白卿緊跟在李伯仲身後,因為他把睡著的兒子抱給了門外的雷拓。
  
  「母親想帶阿邦睡一晚。」
  
  「他夜裡會鬧床的。」
  
  「沒事。」合門,上閂,然後回頭,「捨不得了?」
  
  「就是擔心他夜裡鬧的夫人睡不著。」
  
  「夫人?」這個稱謂他不太喜歡,「這個稱呼要改一下了。」
  
  白卿沒接話,因為她也不知道改成什麼,他的女人裡,似乎也只有趙女瑩有資格這麼叫吧?「今晚睡這兒?」
  
  「不然睡哪兒?」他將她一軍。
  
  白卿默默無語,轉身去重鋪床鋪。
  
  「他們讓我收了那個陸依雲。」倚在床邊,似乎只是閒聊。
  
  白卿看過他一眼,什麼也不說,只答應一聲「嗯」。
  
  「父親說只有阿邦一個不行。」仰頭倒在床上,弄亂了她剛鋪好的被單,「你說呢?」
  
  「我又不是你,怎麼說?」推開他的手臂,拉好被單。
  
  「你說什麼都行,我聽你的。」
  
  白卿瞥過他一眼,「自己不想要,就賴到我頭上,讓我做惡人。反正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是吧?」
  
  李伯仲笑得恣意,「陸依雲長得挺好,你怎麼知道我不想要?」
  
  「想要還會拖到今天?」陸依雲又不是今天才出現,他一直這麼拖著不決定,顯然問題不簡單。
  
  「卿兒……」撚著她的手腕,感受著她一瞬而逝的僵硬,他很少這麼叫她,每次叫,她都會僵硬一下,好在僵硬的時間越來越短,「我們再要個孩子吧?要女兒。」
  
  白卿生笑,「哪兒能那麼隨心,說要女兒就有,再說,你們李家要的不該是子嗣嗎?要女兒有什麼用?」
  
  「有個女兒可以陪你。」
  
  一刹那,她居然被他感動了,「萬一……生出來是男的怎麼辦?」
  
  「再生。」
  
  「……」白卿笑著背過身,好一會兒,兩滴淚跌碎在李伯仲的手心,「是不是要把阿邦帶走?」他這段時間一直刻意把兒子抱到別的地方睡,現在又忽然跟她要女兒,她怎麼能不懷疑?
  
  李伯仲伸手摟過她的腰,她太敏感了,任何細微的變化都能覺察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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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3:05 |只看該作者
五十五 殺戒 (二)

  阿邦出生時,那個當父親的就說過,他會給他三年的時間,這三年裡沒人可以從母親的身邊帶走他,所以從兒子出生至今,白卿從不管束他。
  
  如今,三年已去了兩年,只剩下短短的一年,而他也開始慢慢讓兒子有更多的獨處時間。
  
  白卿不是不想抗爭,而是太清楚抗爭不來,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兒子能更愚鈍一點,至少不要讓他在他身上找到什麼寄託,那太可怕了。
  
  恍神的時候,她甚至希望趙女瑩能早早誕下嫡子,那樣一來,阿邦可能就安全了。
  
  可趙女瑩就是一無所出。
  
  他並不虐待趙女瑩,相反,他非常疼她,聽說河下王府裡,她說一不二,可他們就是沒有孩子,出鬼的,讓所有人都想不通,為什麼他們就生不出孩子來呢?
  
  ***
  
  趙氏的壽誕沒過多久,白卿就離開了京城,李伯仲親自送的。途中,他接了兩封加急信箋。
  
  京城又鬧亂子了,那位輔政的皇叔岳鏘終於再也耐不住性子,他反了。關了城門,逮了皇帝,打算將京城的天地換過來。可憐的小皇帝,四處求救,卻無人相救。
  
  李伯仲當然也接到了求救信,而且還回了,他在信中信誓旦旦的答應解救。
  
  可就在信發出去沒多久,他就遭遇了一場刺殺,還受了傷,對外說是重傷,生命垂危,其實不過就是擦破了點皮而已。
  
  刺殺的幕後指使者也在刺殺的第二天晚上出現,不是別人,正是李伯仲同父異母的兄長,李修競。
  
  早在河下時,他就跟皇叔岳鏘有了瓜葛。
  
  「阿邦,叫伯父。」李伯仲點點兒子的小腦門,示意他給伯父問安。
  
  阿邦看看這個未曾相識的伯父,順從地叫了聲伯父,之所以如此順從,是因為這位伯父手裡提著長長的鐵劍,那劍他很喜歡。
  
  「大哥是來送我的?」李伯仲摸摸兒子的小腦殼,拉他過去繼續寫字。
  
  李修競不置可否,他沒想到李伯仲竟然是這麼完好無損,「你……」
  
  李伯仲笑笑,「坐吧,咱們哥倆好久沒一起聊聊了。」
  
  李修競沒有坐下,依舊提劍站著,像尊雕像,「你故意引我來的?」
  
  李伯仲嘴角微扯,「我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殺我,還這麼急。」
  
  嘩啦——李修競手裡的鐵劍落地。
  
  「我是不是真的那麼沒用?」李修競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輸了,所以放棄了最後一絲抵抗。
  
  「倒也不是,你至少比我得祖父跟父親的疼愛。」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即使祖父把王位讓給了他,即使父親認准了他是李家的繼承人,可他始終沒有得到過他們過多的疼愛,他得到的只有嚴苛,「卿兒,給大哥倒杯茶。」轉頭衝內屋低喊一聲。
  
  白卿掀簾子,先是衝李修競微微一福,隨後捧了茶壺倒了杯茶,送到李修競身旁的木幾上。
  
  「阿邦,來。」白卿把兒子領進內室。
  
  李修競看著木幾上的清茶,茫然道:「你不問我跟岳鏘之間的交易嗎?」
  
  李伯仲把頭仰平,望著屋樑,「我又不想知道,問來做什麼?」
  
  「岳鏘反了,你知道吧?」
  
  點頭,他怎麼會不知道,那個小皇帝連給了他兩份手諭,盼著他去救命呢。
  
  「你不救嗎?」
  
  李伯仲抬頭,看著李修競,並不講話。
  
  「父親他們都在京城,你就不急?」李家人多半都還在京城,他李伯仲能放著親人性命不理?
  
  「你呢?父親那麼疼你,你為什麼不救他出來?」
  
  「岳鏘……他答應過我,殺了你,他就放了李家人。」而且還會輔他坐上漢北王。
  
  「現在,我沒死,你打算怎麼辦?」
  
  李修競默默不答話,他沒想過這種結果,因為他這是孤注一擲,「……伯仲,把父親他們救出來吧。」岳鏘有多殘暴,他很清楚,「我知道,你這次是不會再放過我的。」雖然這麼說,可是心裡還存著那麼一點希望。
  
  李伯仲看了他這位大哥許久之後才開口,「我們倆有一點很相似——對要得到的東西永遠不會死心——」所以他不能留下他,否則將來他還是會這麼做。不是每一次他都能算計的到,所以他不能留下這個隱患,「我給了你一次機會,你還是要殺我。」當年在祖父的靈柩前,他給過他機會。
  
  李修競嘴唇微抖,因為絕望。
  
  人都是怕死的,即使他死不足惜,可依舊希望能活下來。
  
  見李伯仲撐手起身,李修競倒退半步,「伯仲……」他以為李伯仲要動手,可李伯仲並沒有那麼做。
  
  李伯仲只是起身敲了敲內室的門框,告訴白卿母子該啟程了,他們今晚趕夜路。
  
  「伯仲……」李修競叫住打算跨出門的李伯仲,「你動手,我願死在你手下。」
  
  李伯仲正打算轉過身,衣襟卻被白卿拽了去,這可是弑兄啊。
  
  「你們先上車。」李伯仲捉了白卿的手放下。
  
  白卿母子一走,李伯仲才轉過身。
  
  「你是我兄長,我不會動手。」
  
  李修競淒笑一下,這麼說,非要他自裁了?「也罷,這也是我應得的。你……你把父親和李家人救出來吧,岳鏘這人太過陰損。」
  
  「他們不會有事的,等了這麼多年,我就是在等岳鏘動手,他不動手,漢北就沒機會出人頭地。」從跟岳梓童訂婚起,他就等著皇室之亂,等著岳鏘上臺,等著他謀朝篡位,今天終於等到了。
  
  京城四門的守將全是他親自爭取並提拔上來的人,近衛軍的統領也站在他這邊,還有誰動的了李家人?
  
  李修競重重坐到椅子上,望著李伯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哭笑著。
  
  「祖父,我果然不如他。」這是李修競存世的最後一句話。他跟李伯仲都是不死心的人,不同的是一個是大人物,一個只能是陪襯。
  
  他不服,唯有一條路——成仁。
  
  ***
  
  「王爺。」雷拓的馬趕了上來,他來就意味著李修競已經不在了。
  
  「送回西平吧。」等了好半天,李伯仲才出聲。
  
  「怎麼跟老王妃他們解釋?」
  
  「……為保皇室,亡於沙場。」
  
  「是!」
  
  雷拓拔馬去了,李伯仲單人單馬走在馬車前,背影看上去孤寂的很。
  
  在一處山坳外,車馬停下,車夫汲水餵馬。
  
  白卿抽身來到他身旁,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所以只能靜默。
  
  等了好久才找了個由頭開口:「你不回京城嗎?」
  
  「不回。」
  
  「夫人他們還在那兒。」既然岳鏘想殺他,就不會放過李家人。
  
  「他們比你我都安全。」
  
  「又要打仗了吧?」他這麼信誓旦旦的,可見差不多該是這樣了。
  
  「嗯,快了,以後留在青合城,哪兒都不要去。」
  
  「有你在,我還能去哪兒?」不是要死在一起的嗎?他都這樣說了,她還有什麼好想的?
  
  ***
  
  李伯仲一直將他們母子送進了漢北的轄內,接著改讓護衛護送他們回青合,自己則留在了漢北的北關外。
  
  此時,各大諸侯也都眼睜睜等著京城的事態繼續發展。
  
  李伯仲重傷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漢北軍也是無所動靜,這就間接佐證了李伯仲受重傷的可能性很大,因此,李伯仲並沒有被牽扯進這場皇權之爭。
  
  也就不會成為眾諸侯敵視的對象,只要他李家敢摻和進去,這挾天子,令諸侯的罪名他們就跑不了。
 
  所以李伯仲不得不「重傷」,傷到連家人的性命都顧及不得。
 
  這場皇叔之亂一直持續到了七月底,最終岳鏘被自己的部將斬殺,小皇帝又一次得救了。
  
  李家人除了「亡於沙場」的李修競,其他人分毫未動。
  
  京城的消息是陸士元帶來的,他來時,李伯仲正在跟自己下棋。
  
  「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要這麼見外。」李伯仲示意他坐到對面,「正好你來,一個人下沒意思。」
  
  陸士元眉頭微蹙一下,因為他剛剛那句「一家人」,這麼說他決定要娶依雲了?他不是十分寵愛那位三夫人的嗎?
  
  「對了,你不是在廷尉府任過一段時間職嘛,在京城認識不少人吧?」一邊說話,一邊尋找棋子的落腳點。
  
  「只在那兒待過一年,認識的人不多。」
  
  「不多也好,沒有人情,好辦事。」下定棋子。
  
  陸士元的棋子也下手。
  
  「西軍沒有前途,我跟于將軍推薦了你到近衛軍去,你覺得怎麼樣?」
  
  近衛軍自然比西軍強,只不過西軍是陸家的根基所在,如果連他也走了,陸家在漢北軍中就真的沒有地位了,他這是要把陸家的勢力拔除?
  
  「不用猶豫了,你就是在西軍老死,陸家在西軍的地位也不會提升多少,我沒打算把你們陸家連根拔起。」指了指棋盤,示意陸士元繼續。「近衛軍將來會是西北的看門人,你心思縝密,適合那兒。」
  
  近衛軍將來是西北的看門人?陸士元默默按下棋子……
  
  他這麼說,也就表示近衛軍現在在他手裡了?
  
  怎麼會呢?
  
  「這步棋可不好,確定你要走?」李伯仲敲敲棋盤。
  
  陸士元放下棋子,起身向李伯仲抱拳,「屬下遵北王令。」
  
  李伯仲笑笑,「對了,去京城任職前,你先回一趟西平,令妹跟叔期的婚事就快到了,等婚事過了再回京也不遲。」
  
  依雲跟李叔期……不是,不是他要娶依雲嗎?怎麼變成了他的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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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3:23 |只看該作者
五十六 路過繁華

  自那夜分開之後,白卿只見過他一次,他到東軍督戰,路過青合,打馬而來,飲了她手上一杯茉莉花茶,然後,就有人送來八百里加急——東周全線死戰。
  
  他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我走了。
  
  她一直住在青合,沒人告訴她他的消息,他的生與死,他的一切,都只是傳聞。
  
  直到次年的初秋,趙女瑩給她來了一封信,信上說趙若君新得一子,名喚肆五,九月初六滿月,請她回河下一起操辦酒宴。
  
  她沒去,不過奉上了一份大禮。
  
  大禮送出沒幾天,他居然回來了,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他殺了東周吳家的兩個兄弟,其中一個就是岳梓童的丈夫。
  
  說起來,白卿也是東周人,卻當了他的女人,她算得上叛逆了吧?至少也是認賊作夫。
  
  他在她這兒待了好久,像是打算休養生息一樣。
  
  這也許是白卿這兒最熱鬧的一段時間了,不但他來了,連遠在南方的瑞華夫婦也來了,還帶著他們的孩子。
  
  後者是讓她萬萬都沒想到的……
  
  「嫂子,你真不去河下?」瑞華已誕下了兩個孩子,深得夫家的疼愛,被幸福浸潤的神采飛揚,再不是那個毫無自信的女孩了。
  
  「我去了,大家都尷尬,反倒掃興。」
  
  「……」李瑞華似乎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想說什麼就說吧。」白卿給李瑞華懷裡的孩子擦了擦小嘴。
  
  「我知道嫂子你與世無爭,不過——你有沒有考慮過阿邦公子的前程?」
  
  白卿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後還是慢慢放了下來。
  
  「你也知道,大哥跟趙家的淵源,眼下,有了這位二公子,怕是以後少不了要跟阿邦過不去,如果你一直不回河下,以後再回去,恐怕府裡的日子更不好過,我在那種地方待過,知道那些人的手段,阿邦也慢慢大了,不可能永遠留在嫂子身邊,你真的放心把他交給那些人?」
  
  白卿苦笑,「……是啊,遲早都要交給那些人啊。」
  
  「不然,就趁這次機會,一起回去吧,也省得大哥這麼兩頭跑。」最重要的,萬一哪天他不願意跑了,她該怎麼辦?
  
  白卿笑笑,「小丫頭真的長大了。」不再需要她擔心了。
  
  「都是孩子他娘了,還能長不大嗎?」李瑞華笑得甜甜的,像極了她故去的母親。
  
  白卿看著她的笑容,終於釋懷了。心裡默默禱念:大姐,我只能送娉兒到這裡了,剩下的路是她自己的了。
  
  ***
  
  對李伯仲來說,多了一個兒子當然值得高興,不過趙家看上去比他更高興,放下趙家的信函,李伯仲看著燈燭發呆了好一會兒,「士元,你明天就護送阿邦進京。」
  
  陸士元是奉李伯仲的密令趕來青合的,剛到,跟他一起到的還有新漢西王趙政宸的信函。
  
  「……是。」陸士元心中暗想,由他這個近衛軍副統領護送長公子去京城,明擺著這位長公子是去京城做質子的,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佈局,針對趙家的佈局。趙家女兒沒有子嗣,長公子李邦五就沒有理由進京,趙家女兒有了子嗣,可卻是庶出,那麼長公子李邦五進京就名正言順,反正都是庶出,誰也沒理由找誰的茬。看來王爺是打定主意不讓趙家的外孫登上王位了。
  
  陸士元在院門口遇上了李伯仲的這位三夫人,這一次,她停在他身上的視線最久。
  
  「將軍請留步。」白卿認識他,也聽說過他的職務——李陸兩家聯姻後,陸家蒸蒸日上。
  
  陸士元站定,視線微低。
  
  「陸將軍可是來接阿邦入京的?」白卿問得相當直接。
  
  「……」陸士元的視線與白卿的相接,他說不了謊,但——也不能亂說,所以只有什麼也不說。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白卿的拇指摳入手心,她就知道他在這兒待這麼久,還讓瑞華過來,肯定不是沒有原因的,現在見了這個近衛軍的大將軍,她就明白事情大了。
  
  「士元,怎麼還在這兒?」李伯仲背著手來到門前。
  
  不等陸士元答話,白卿已走到李伯仲跟前,問他:「你讓阿邦去京城?」
  
  李伯仲愣一下,隨即點頭,「是。」
  
  「什麼時候?」
  
  「明天。」
  
  「我呢?」
  
  「留在這兒。」
  
  「我要跟他一起去。」她鮮少這麼執拗。
  
  「不行。」三年之限已到,阿邦的童年也就到此為止了,「我說過給他三年時間。」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可你沒說過要送他進京!」
  
  「他是李伯仲的兒子。」
  
  「也是我的兒子!要進京,我跟他一起!」進京意味著什麼,她當然知道,進京就意味著阿邦很可能是他的繼承人,她允許兒子離開他,但不能接受他成為這個男人的繼承人,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加上他的身份會帶給兒子什麼樣的未來。
  
  白卿轉身走下臺階,在離陸士元幾尺遠的地方被李伯仲捏住手腕。
  
  這恐怕是陸士元第一次看見這麼瘋的女人了,她敢咬人,咬的還是那個在外面叱吒風雲的人物。
  
  李伯仲眉頭不皺,隨她去咬,只對陸士元道:「通知近衛軍入城,今晚就走。」
  
  陸士元頷首,隨即退下。
  
  白卿伏在李伯仲的肩上嗚嗚哭出了聲,嘴角還沾著血——他的,她在他肩上留下了一塊深深的牙印,她沒有口下留情,因為真的難過。
  
  「讓我送他。」終於,白卿深吸一口氣,咽下抽泣。
  
  「好。」
  
  ***
  
  天亮前夕,四處都是暗黑,兩盞馬燈在風中搖曳不定。
  
  李邦五被陸士元從馬車裡抱出來,睡眼朦朧,但見周圍鐵甲兵四立,爹娘就站在跟前,不禁嚶聲喚一聲「娘」。
  
  白卿低頭在兒子的額上親一口,「睡吧。」笑笑,眼淚卻跌在了陸士元的手上,順著他的手一直滑到指尖,涼涼的,癢癢的,然後落入塵埃。
  
  「夫人放心,有陸士元在,定然護長公子平安無礙。」
  
  白卿沒答。
  
  眼看著風燈遠去,白卿緩緩坐到地上,她又是一個人了。
  
  李伯仲半跪下身,摟過她的雙肩。
  
  「李伯仲……我什麼都沒了,你還能從我這兒拿走什麼?」帶著嘲笑的語氣。
  
  「還有我。」有一天老天還可能會拿走他。
  
  白卿微微側頭,天際跳躍出一抹晨曦,正打在兩人的臉上,看上去像皮影戲上的剪影。
  
  「我恨你。」是恨他的作為,還是恨他的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阿邦自那個晨曦之後,真正變成了李邦五,與他同時段進京的還有新漢西王之子趙啟漢,東周王之孫吳平召,漢南王之子楚策,以及漢東王次子秦權,世事輪回,他們也將同他們的父輩一樣,相識,相知,而後相鬥吧?
  
  也就在這個晨曦之後,這位白三夫人從青合城消失了,因為她完成了她的使命,也該消失了。
  
  ***
  
  時間要追溯到數年之前,那時,方醒剛離開師尊出山,第一個見的人就是李伯仲。
  
  在一片青蔥山林之間,李伯仲問他,「這裡怎麼樣?」
  
  方醒不明白他的話意,只是看了一圈周圍的景致,「山脈綿延,四時蔥郁,山外喧,而山內幽,避世的好地方。」
  
  李伯仲點頭,再也沒說任何話。
  
  後來,雷拓來過這兒幾次,這兒就有了屋舍,有了滿谷的梔子花,站在屋舍後的眺臺往南望,可以看到山外的城池,城池外大道上熙攘的人群……
  
  幼時,岳梓童曾問過他,有了妻子他會怎麼待她,他答——藏起來。因為站在他身邊太危險。
  
  現在,兒子進京了,他也該把她藏起來了。
  
  不要問他到底多愛這個女人,他只是把另一個自己跟這個女人一起掩藏了起來,站在世人面前的那個李伯仲,可以是嗜血如命的暴君,可以是醉死花柳之地的好色之徒,也可以是無視君主的奸詐之徒,所有的一切都隨世人去猜,去說,他不在乎。
  
  他也不會告訴她,他在外面做了什麼,殺了誰,滅了誰,被誰打敗,又打敗了誰。威武是給世人看的,沒必要非帶回家裡給女人展示不可。
  
  ***
  
  白卿很久都不能原諒他對兒子的安排,之所以釋懷,是因為一場大戰。
  
  那是各諸侯第一次聯合起來對付他,因為他收繳了所有的皇屬近衛軍。
  
  戰前,他獨自一人來到她這兒。
  
  隔著山霧繚繞的碧潭,他盤腿坐到了礫石上,對岸,白卿正在晾衣裳。
  
  他們有很久沒見面了。
  
  他撿了一塊拳頭大的卵石扔進碧潭,霎時水花四濺,惹得白卿回身張望。
  
  「還在生氣?」隔著碧潭,他揚聲問。
  
  白卿轉回臉,不回話,繼續曬衣服。
  
  「我要去商平,可能回不來了。」這一句並沒有揚聲,說得很平靜。
  
  白卿等了很久才回頭,回頭時早已不見他的人影。
  
  望著他坐過的礫石半天,忽而扔掉手上的濕衣服,順著卵石壘成的小道往山外跑。
  
  氣喘吁吁地跑出山谷的夾道,卻見他倚在夾道外的石榴樹上,笑得一臉熱情。
  
  「留下我吧。」他這麼要求她。
  
  於是,那晚他真就留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穿上一身戎裝,威風凜凜,寒氣逼人,伸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怎麼開始愛哭了?」
  
  「打完了,你讓人告訴我一聲。」只要知道他的死活就行。
  
  就像他說的,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他。
  
  他很厲害吧?把她圈在他的世界裡,除了他,她誰都看不到眼裡去。
  
  「我應該死不了。」
  
  他離開時,山花正開得爛漫。
  
  商平一戰據說很慘烈,血色一直綿延到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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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3:40 |只看該作者
五十七 我在橋下等你

  是戰爭就總會死人,不管輸還是贏,都是性命換來的。
  
  商平一戰從開始到結束,耗時近五個月,輸贏參半,最後因為諸侯聯軍內部出了問題,才使得大戰結束。
  
  當他回師路過她這兒時,正趕上今年的頭一場雪。
  
  白卿坐在溫泉旁的竹凳上,光裸著雙腳泡在泉水裡,偶爾抬頭,透過繚繞的水汽望一眼不遠處的男人,男人正對著一根木樁子發瘋,從昨晚回來,他的情緒就一直處在這樣的狀態中。
  
  雷拓說,商平一戰,他們沒輸,稍勝一籌,不過死了很多人,其中有兩個最被他看重的愛將,一個身上中箭中的像刺蝟,另一個身首異處,都不得善終,他很難過,而且男人又不像女人那樣可以隨意流淚,所以他只好在這裡發瘋。這一瘋就劈了一人多高的木柴,恐怕夠她這裡一個冬天用的了,再也用不著讓佟嫂去找人幫忙了。
  
  晚飯沒叫他,他的魂還沒從戰場上回來,就讓他繼續拼殺吧,累了就知道休息了。
  
  「雷拓,你先去吃飯吧。」白卿把風燈掛到木柵欄上,轉頭叫雷拓先進屋去。
  
  雷拓是傍晚進的山,來送信的,卻捏著信封一直站到現在,就是不敢上前。
  
  「信急嗎?」
  
  雷拓搖頭,不是很急,所以他到現在都沒交給王爺。
  
  「那就等等再給他,你先把飯吃了。」看一眼不遠處的李伯仲,「估計還要好一會兒呢。」
  
  雷拓點點頭,拿著書信轉身上了卵石小道,不過沒多會兒又轉了回來,「王爺身上有傷,好幾天沒換藥了。」傷口雖然不算大,但放著不管也不是辦法。
  
  「我知道了。」白卿點頭答應。
  
  雷拓這才轉身離開。
  
  讓他停下來,並不難,不過那麼一來,他就無法釋懷,無法釋懷就容易憋屈得更加暴躁,那樣不好。
  
  所以白卿給了他酒。
  
  酒在大營裡是被禁止的東西,因為喝多了誤事,所以行軍打仗時,這東西是被禁止入軍帳的,可在她這兒不一樣,她這兒不是軍帳。
  
  ***
  
  有心事的人總是很容易醉,他也不免俗。
  
  他會唱北腔,像狼嚎一樣,白卿也是第一次聽,好不好聽倒是其次,主要是耳朵被震的難過。
  
  「那酒不錯,給黑融他們送幾罈去!」指著門外,醉話連篇。
  
  「剛剛送過了,你先躺下。」哄醉鬼比哄孩子要費事的多。
  
  「不行,我要親自過去,說好了,回來給他慶功。」剛躺下,又坐了起來。
  
  「你這身衣服怎麼去?換了衣服再去吧。」騙著他坐下,扯了他的腰帶,先把外衫給拽下來。
  
  他的傷在肩上,被長刀削去了一塊肉。
  
  因為好幾天沒換藥,血水粘住了繃帶,根本撕不下來,更何況他又醉的坐不住,跟撒歡的野馬一樣,到今天她才明白兒子愛折騰原來是隨他。
  
  好不容易換好了藥,他噌的站起身,抓了牆上的弓箭大步流星就奔了出去,手腳靈便的根本不像是喝醉的人。
  
  等白卿跟出去時,他正對著湖對岸拉滿了弓弦。
  
  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力氣?
  
  「夫人。」雷拓站在六尺之外,微微向她欠身,「這是東立以及河下的來信,請您轉交給王爺。」
  
  白卿停了一下,才接手,「你要走?」
  
  「是,西平還有事等著。」
  
  白卿沒再多問,只是將信收下。
  
  雷拓要走,卻又不走。
  
  「還有什麼事?」
  
  「……是關於屬下的……」話音有些遲疑,「請夫人轉告王爺,雷拓不打算娶親。」
  
  不打算娶親……白卿微微側了一眼那個醉鬼,難道是他要給雷拓娶親?「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你說,他應該會聽的。」
  
  「請夫人轉告。」立掌一揖,轉身離去,並不做解釋。
  
  直到幾年後,白卿才得知雷拓與陸依雲之間的事,據說鬧得挺大,他應該也是看出了什麼,才會打算給雷拓找個女人,可雷拓卻婉拒了這份好意。
   
  ***
  
  隔日正午,李伯仲才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外面的雪剛停,太陽從鉛雲之中衝將出來,發出耀眼的光芒。
  
  李伯仲只穿了一身單衣,推門出來,赤腳踩在卵石小道上,似乎一點也沒覺著冷。
  
  白卿正在廚房煮茶,剛把熱水倒進甕裡,就被人從身後摟了去,「怎麼自己煮?」他問。
  
  「佟嫂帶敏敏回青合收賬去了,其他人我讓他們回家了,都快過冬了,總要讓人一家團聚吧。」
  
  「就你一個人不怕?」
  
  「不是還有你嘛。」
  
  他沒接話,只是從她的手裡接了茶水,一飲而盡。
  
  「放在床頭的信,你看了嗎?」白卿順手塞了塊鹹肉給他。
  
  「看了,雷拓什麼時候走的?」
  
  「你真不記得了?」
  
  「喝多了。」他的腦袋到現在都很混沌。
  
  「昨晚亥時下的山,對了,他讓我轉告你,他不打算娶親。」
  
  嚼著鹹肉,好一會兒才說話,「我知道了。」
  
  「你怎麼連鞋都不穿?」白卿低頭看到了他的光腳。
  
  「穿著不舒服。」
  
  「頭疼吧?」白卿轉過身,好笑地看著他。
  
  「你給我喝了多少?」
  
  「我也不清楚,反正佟嫂泡的藥酒都沒了。」伸手替他摁了摁太陽穴,「你會唱北腔?」
  
  「……我昨晚唱了?」他詫異。
  
  「嗯,跟狼嚎一樣。」
  
  他笑笑,「在軍中學了兩句。」
  
  灶上的白粥熟了,熱氣從木蓋子的縫隙裡擁擠而出,在陽光的映照下,像飄拂的白紗,籠罩在相擁的兩人身上……
  
  ***
  
  他在她這兒待了一個月有餘,此間,漢北休整的大軍就駐紮在山外,與白卿的住處只隔了兩道山梁。
  
  他當年之所以選此處給她,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因為這裡是南北要道,他出征、回軍,都要路過這兒。
  
  李伯仲戎馬一生,他最喜歡的駐地就是這裡,也因此,後人給了此處一個名兒——歇馬坡。只是沒人知道這歇馬坡後住了這麼一個女人。
  
  年節過後,他讓人送了阿邦來。
 
  此後每年的上元佳節,阿邦也都會來她這兒住上三五天,這是盡人子的孝道,就像他每年都會進京住上三五天一樣。
  
  她還能對他有什麼不滿呢?
  
  沒了。
  
  阿邦在她這兒過完了第四個上元佳節後,回到河下就登上了漢北世子的位子,趙女瑩終是未有所出,趙若君的兒子是次子,所以立長子也就名正言順了。
  
  李伯仲之所以這麼急著立年幼的兒子為世子,主要還是想遮罩漢北內部的諸多矛盾,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同仇敵愾。
  
  也許是因為李伯仲對趙家的苛刻,漢北跟漢西的摩擦也逐漸升級,到了非打不可時,也就只好一決高下了。
  
  這一年的秋天,李伯仲第二次來到歇馬坡,再過十多天他就要親自帶軍去迎戰漢西了。
  
  「帶我一起去吧。」這還是白卿第一次開口要跟著他。
  
  「怎麼突然要跟我一起?」
  
  「就是想去。」
  
  「擔心我會輸?」
  
  「那倒不是,就是想跟出去看看。」
  
  「悶的話,讓人陪你出山轉一轉,我是去打仗,吃喝都顧不上,你跟去做什麼?」
  
  「我不隨你的軍陣一起,遠遠的跟著就行。」
  
  「不行。」路途顛簸,她這身子,估計漢西沒到,就散架了,「要不然,過些日子,讓雷拓送你到京城住一段時間,陪陪母親。」
  
  「真的不能帶我一起?」
  
  「不能。」他斷然拒絕,這是戰事,不是兒戲。
  
  白卿歎息,再無他話。
  
  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天,在山道的石榴樹下,她翹腳在他的耳側說一句:記著,我在橋下等你。
  
  我在橋下等你……
  
  李伯仲在奔赴漢西的途中一直沒想明白,這橋下到底是哪裡。
  
  直到某一天,他獨自一人坐在軍帳裡,瞅著手腕上她求給他的護身符——
  
  「楓落其華顏如玉,橋前暫留御馬石」——他記起了當年那道簽上的兩句話,能讓他御馬停歇,恐怕也只有到了生命盡頭才可能發生了,那麼她說的橋豈不就是奈何橋?再者,那個女人從來不跟他矯情,這次居然要跟他來漢西,破天荒的頭一次啊。
  
  想來想去,背後寒毛四起。
  
  「來人——」
  
  帳外的守夜兵很快就到了案前,「王爺!」
  
  「叫張千來!」
  
  「是!」
  
  守夜兵退出去沒多久,已是軍醫長的張千趕到,也許是急著趕來,一隻腳上穿灰鞋,一隻腳上穿青靴。
  
  「你去她那兒一趟,細細診察一下。」
  
  「……」張千當然明白他嘴裡的「她」是誰,「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
  
  「好,我馬上去收拾。」這真是要命啊,大半夜的……
  
  ***
  
  勞累了張千來回跑了一圈,結果卻是讓人怎麼也沒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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