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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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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閆靈]寫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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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1:42 |只看該作者
十九 妊娠 二

  對於他母親的提議,白卿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只是笑。

  她算不上她的兒媳,所以不會低著腦門任由夫家來吩咐,可她卻是他的女人,最重要的,她尊敬這位雍容華貴,卻不會輕易睥睨人的夫人,所以她只好笑。

  她能理解趙氏的想法和打算。李伯仲畢竟是高高在上的諸侯世子,他要娶貴妻,生貴子,他還要在那些貴族中間受人尊敬,而所有這些都是她白卿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的,他娶的女人是要旺夫的,不是她這樣剋夫的。

  所以,她可以理解趙氏的心意,如果換作是她,她也會把影響自己兒子的女人隔開,隔得越遠越好……

  白卿其實很想告訴他的母親,她不會黏著她的兒子,因為她也怕,那樣的男人,只會「掠奪」這一種本領,菩薩都不會要他。

  窩在床角,裹了兩層毛被,依然冷得直哆嗦,這些日子,京城裡一直是大風大雪,酷寒難耐,有時候她會很想他早點回來,至少靠在他身邊不會冷。

  「怕冷怎麼不讓下人搬些炭火進來?」進門就見她縮得跟雪地裡的兔子一樣。

  「炭味太重,老會咳嗽。」而且聞久了第二天便會頭痛欲裂。

  他揚揚眉梢,也許是覺得她嬌慣吧,「那就這麼干凍著?」站到床前,等著她來給他更衣。

  「不是還有你嘛。」爬起身,解他胸前的盤扣,同時也感受著他暖暖的體溫。

  「過幾天,我要回西平去。」注視著她光潔的額頭,似乎想看她什麼反應。

  「會帶我回去嗎?」她也不想拐彎抹角。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看著她,良久後才道:「我要成親了。」

  「哦,是喜事,恭喜你。」這事她知道啊,「別那麼看著我,是真心恭喜的。」把手貼在他暖暖的胸膛上,一點點奪走他的體溫。

  「我知道。」摟住她的細腰,「你在慶幸可以離開我了?」

  「怎麼會呢,離開你我會哭的。」怎麼說他都算她的恩人,她這人很知恩圖報。

  他在笑,看著她笑,「你是不是覺得可以看穿所有人?」然後像個智者一樣,站在邊上看世人的笑話,臉上掛著淡漠,心裡卻在嘲笑每一個人。

  「不是所有,只是『很多』,吃苦、吃虧,吃出來的眼睛。」她也不想看得這麼清楚明白,可誰讓她攤上了呢。

  「你覺得你也可以看穿我?」

  搖頭,她不想去看穿他,也未必能看穿,她更不願去試,因為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很可怕,會讓女人萬劫不復的,所以她一直都在躲避他,「看穿了你,我怕是再不能活在這世上了。」他這人不會讓誰輕易看透的,就是他的親人,他都會在他們身前掛上一層紗,又何況是她呢。

  他還在笑,下巴在她的額頭上磨蹭著,「我到真有些捨不得你。」他確實挺喜歡這個女人,為了她要保護的東西,可以拋棄尊嚴、貞潔,甚至是跟整個世界作對,「可又非成親不可,你說怎麼辦呢?」很溫柔的聲音,還帶著些寵溺,他可以是個好情人的,如果他願意的話。

  她的額頭被他的胡茬刺得又痛又癢,但推不開,只能任由他,「古人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得貴者乃為上。」她是魚,他未來的妻子是熊掌,前者廉價,後者尊貴。

  「想留在京城嗎?」他如此問。

  「不想。」她來京城就是替他「鬧事」的,沒有他,她還鬧什麼?難不成真要在這個家里長住下來,生兒育女,供養公婆,然後跟他的妻妾們爭風吃醋?她不是貴夫人的命,要真是變成那樣,她一定會把他的家鬧得七分八落,然後跟他的女人們一起變瘋,再然後,就是他要了她的命。

  有時候,偶然想到這樣的結局,她都會笑出來。

  他沒告訴她這次談話的結局,不過第二天他讓人去別院收拾了行李——他們倆的,這麼看來,他應該會帶她回西平,這讓她暗暗開心了半天,終於可以回去了。

  回到西平,他會娶妻生子,而且妻子還是他疼愛的表妹,他們會幸福的,並且一如既往的高貴富有。而她會慢慢變得一文不值,直到默然離開李家,或者說被趕出李家,多麼悲慘又幸福的結局。

  這麼幻想著,連飯都吃得多了,把鮮紅的辣椒醬汁抹在煎蛋上,吃得有滋有味。

  她平時吃不得辣的,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李伯仲默默看著她這種噁心的吃法,蹙眉。

  「少夫人,還要嗎?」侍女看著空空的醬汁碟,不禁出聲詢問。

  白卿抬眼,視線正好與李伯仲的相撞,怎麼?已經開始不喜歡她的吃相了?笑,「不用了。」

  侍女於是退後半步。

  今天一早,李伯仲的父母便受邀到漢西趙府做客去了,想也知道是為什麼而去,婚姻大事嘛,總歸要談得詳細些,何況男女雙方的身家背景又那麼雄厚,彩禮、嫁妝這些自是不必說,最重要的是政治利益該如何分配,總歸要在婚前理得清楚一些才是。

  所以,今晨的飯桌上就只剩了他們倆。

  屋外還下著雪,細細碎碎的,風到是停了,所以顯得很安靜。

  白卿剛放下筷子,就見一個小廝匆匆進來,稟報道:「公子,趙公子來了。」

  李伯仲正在喝湯,勺子舉在半空中,還沒來得及送進嘴裡,「請趙公子先到書房。」

  小廝得令退了出去。

  趙政宸來了——白卿很自然而然地這麼想。

  李伯仲擦嘴、漱口之後,匆匆去了書房。

  廊外,醜醜正蹲在雪地裡,見他跨出門,不禁湊上前去示好,可惜男主人此刻沒心情跟狗玩,只消手指一指,它便乖乖地坐回了原地,真是只沒勇氣的狗。

  有的時候她會胡思亂想,其實她跟醜醜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趙政宸來李府,除了恭喜其妹與李伯仲的婚事外,當然還有東周那邊的戰事問題,如今兩家快結秦晉,有些話當然就好說了,他來找李伯仲,無非就是希望漢北能在一些特殊的時刻,向千里奔躍的漢西軍提供一些小助益,順帶還希望漢北能放鬆對邊關上一些路卡的守衛,這麼一來,也好讓漢西軍以及漢西商人能更快地將戰利品運回去。

  李伯仲沒有薄他的面子,很痛快地都同意了,讓趙政宸很高興,表兄弟倆冰釋前嫌,相談甚歡,看上去和樂融融。

  當晚,趙政宸留在李府飲酒,趙氏親自下廚,李父和李伯仲作陪。

  李趙兩家聯姻後的利益分配早在白天就已談妥,所以晚上這頓酒喝得格外痛快,酒後飲茶之際,趙氏過來詢問侄子吃得如何,正閒談時,一名小婢女淺聲在趙氏身後喚了一句,「夫人……」

  「什麼事?」趙氏半轉過臉。

  「少夫人腹痛不止,似有不適。」

  趙氏的視線微微停頓一下,隨即道:「去請大夫來,我一會兒就過去。」

  婢女掩聲退下。

  趙氏轉過臉,笑容溫和,繼續聽著侄子與丈夫的交談,視線與兒子交接時,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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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1:55 |只看該作者
二十 妊娠 三

  老大夫擦著汗退出大廳,不禁怨歎這家人怪,半天沒一個人開口說話,弄得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哎,要說這大戶人家的女眷好看是好看,可就有個毛病——身子骨弱,身子骨弱就容易保不住胎,所以說種苗看地,還是找個壯實點的女人好。

  老大夫將藥補的方子遞給了管事的丫頭,領了銀子後悻悻地離去。

  廳內,一家三口仍舊默默不語。

  最終李伯仲起身出去,什麼也沒說,走到門口時被父親叫住,「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還懷疑我跟你母親不成!」

  趙氏也看向李伯仲,她始終沒向兒子去解釋些什麼。

  李伯仲頓一下,但始終沒回頭,聽完父親的話後,跨出門檻。

  「伯仲!」李父很不喜歡兒子這種目無尊長的舉止。

  李伯仲回過頭,看了看父親母親,「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一切照常。」照常跟趙家結親,照常興李家的門第。

  李父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趙氏攔住,趙氏搖頭,這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難過也是必然,就讓他去吧。這事確實要怪她,當時請大夫去看白卿的病,診出脾腎虧得嚴重,懷孩子很難,她便讓大夫開方子調補,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孩子是有了,但還不如沒有。

  「老爺也懷疑我?」趙氏看著丈夫的神情,問得淡然。

  李父尷尬著笑笑,確實有一點疑慮,畢竟女瑩是她的親侄女,為今後打算也是正常,「夫妻這麼多年,我怎麼會懷疑你,只是擔心伯仲罷了。」

  趙氏笑笑,她知道丈夫對自己有疑慮,當年他那兩個侍妾合起伙來一致對她,而他也對這樁政治婚姻不滿,家裡沒少鬧騰,以致她丟了第二個孩子,此後便沒再生養。他對她,始終還是存在顧忌啊。

  女人,可憐的,不光要被當成物品交易,還要被當成敵人防範。兒子、丈夫,都不能為她庇護,她永遠要自己活著,扛著李趙兩家人的歡喜聚散,「我是老爺您的髮妻,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違背這個前提,您一定要記住了。」低下睫毛,掩去心中的悵然,誤會就誤會了吧,只要她問心無愧,上天入地都會走得順暢。

  ***

  相比趙氏的悵然,白卿好得太多,因為到此刻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從沒想過會有孩子,當年飢寒交迫烙下的毛病,多少大夫都說她與子息無緣,所以她才會那麼堅決地認為她不會有他的孩子,事實也證明了她的堅決沒錯,跟了他這麼久都沒有,所以她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只是以為那是月信,就像之前多少次無序雜亂的月信一樣。

  後天就要動身回西平了,回到西平後,她的關係網絡就不會這麼閉塞,暗暗盤算著,要先給自己找個好去處,不能離西平太遠,但也不能住在西平,那是個是非之地。他說過要給娉兒自由,當然,這自由不可能是把娉兒交給她,這一點她很清楚,所謂的自由不過就是比李家的其他女兒嫁得普通一些罷了,但這已經足夠了,幸福就是普通的,不特殊的。娉兒也有十二了,到了定婚嫁的年紀,所以這次回去,她會敦促他實現他的諾言。

  至於白致遠,他的事不能急,畢竟她還不清楚他到底用白致遠在做什麼,這個男人的野心很大,相對的,他的心思也極縝密,太急切反而會做錯事,她相信白致遠一定會來找她要更多的冶煉方子,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

  「大公子。」侍女的聲音打斷了白卿的思緒。

  他來了,坐到床前的繡凳上,看她的神情有些怪異,似乎帶著些……說不出的東西,像感傷,又不像。

  「你留在這兒吧。」開口便讓她失望的話。

  「怎麼了?」她不得不懷疑是趙政宸的原因,因為今天只有他來過,也許是他為了妹妹的幸福說了些什麼,畢竟她是他的「寵妾」,很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主母的幸福。

  「沒怎麼。」他不願多做解釋。

  看著他,白卿壓下追問的慾望,早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那我什麼時候能回去?」他的婚期之後嗎?

  「等身體養好了再說。」

  白卿勾唇,原來只是因為她的病痛,心情倏然順暢,「我沒事的。」每個女人都要經歷的事而已,她沒那麼嬌慣,「再說路也不遠。」而且還都是坐在車上。

  「你就那麼想回去?」看著她的笑意,他終於明白這個女人說得都是真話——她不會為他生兒育女,所以失去孩子也不會讓她傷心難過。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不悅,她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還是掩去了臉上的笑意,「……」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決定什麼話也不答,多說多錯,而且他像是被誰惹起了脾氣,她不願引火上身。

  誰也沒想到他們就這樣作別了,一個帶著瞭然的不滿,一個被莫名其妙的誤會。

  他是喜歡孩子的,尤其這還是他第一個孩子,只可惜在他得知他存在的同時,又在剎那間失去了,沒人能理解他這種心情。

  而白卿,在他走後才得知真相,撫著肚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怎麼起來了,先躺下吧。」趙氏一進門就見白卿半坐在床沿,捂著小腹發呆,「這可算是小月子,虧了身體,以後可就要疼到自己身上了。」招呼侍女扶白卿上床。

  「大夫說多久了?」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趙氏愕然,因為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更沒想到她竟然還不知道,轉臉看一眼旁邊的侍女,侍女嚇得趕緊低頭,她也是勸少夫人喝藥時說漏了嘴,怎麼知道少夫人自己還不知道?

  「說是還不足一個月。」

  白卿低下眼,窩回被子裡,直到半夜才哭出聲,想想那疼痛原來是孩子在哭泣,在向她求救,而她竟然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做……

  趙氏放下針線,來到床側,伸手輕拍著白卿的被子,哭吧,有眼淚比沒有的好,當年她也是這樣,獨自一個人在午夜哭泣,為了那個無緣一面的孩子,「興許孩子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呢?」坐正身子,望著跳動的燭火不禁一笑,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婷兒離開的時候,我也總在想,為什麼當時不能忍一忍,為什麼會為了那麼點男女情事就丟掉了我的寶貝,可不管我怎麼自責,怎麼傷心,她還是回不來了。」所以她給她取了個名兒,不管她是不是女娃,就當她來過了……

  ***

  捱過隆冬,過了三月陽春,京城進了初夏,到處開著白色的閉子花。

  他終於還是成親了,娶了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女孩,聽說迎親的隊伍從王府一直排到西城門,很熱鬧,再後來,又聽說他有了妾侍——一個來自趙家的旁親,同樣是大家閨秀,那個妾侍還有了他的孩子,這一次他真得要做父親了。

  不但如此,他的軍隊還在油縣大敗東周軍,一戰而名聞天下,不僅是因為以少勝多,還因為漢北軍的士氣,以及精良的武器。

  白卿放下手中的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回復白致遠的來信了,每次回復都會累上好幾天,因為那些冶煉的工序太繁瑣。

  看著桌案上的圖紙,不禁哼笑,就是她手下的這些東西造成了那堆積如山的屍骨,這叫缺德吧?她一定會有報應的。

  「少夫人。」侍女先在門外喊一聲,得到回應後才敢進門。

  她進來時,白卿早已將畫紙收好。

  「少夫人,西平的王府的幾位小姐到了,夫人請您到前廳去。」

  西平王府的小姐?白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娉兒。

  來到前廳看到的也確實是娉兒,以及李家其他幾位庶出的女兒。

  娉兒偷眼向她抿嘴笑笑,一年多沒見,長高了,也漂亮了,而且越來越像姐姐。

  「卿兒,來。」趙氏招手示意白卿過去身邊,「這幾位妹妹你應該都認識的,就由你帶她們去房間吧,太后有詔命,我要趕去宮裡一趟,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這些日子,太后頻繁詔這些貴夫人們進宮,連一向淡然處世的趙氏也偶爾會帶著些倉皇之色,男人們的政治走嚮往往也可見諸於這些女人的行動上,可見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

  李家庶出的女兒過了十二三歲,每年都會到京裡住上一段時間,由趙氏請來宮廷教引教習禮儀,當然,這並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替她們物色婚嫁,換句話說,這些女孩的婚姻都是用來做政治交易的。

  李瑞華(娉兒)依舊的膽小,當著眾人的面不敢跟白卿說話,只等把兩個姐姐送走,才轉過身來拉住白卿的手,「嫂嫂,過來坐。」

  白卿由著她拉到凳子上,其實她更在意的是她也會進京,因為李伯仲答應過她,會還娉兒自由,可李家卻把她也送來了京城,把即將成年的女孩兒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其目的不言而喻,也就是說李瑞華即將要被待價。

  「來之前,見過你伯仲大哥沒?」她要確定他是不是在有意反悔。

  小丫頭眨兩下眼,搖頭,伯仲大哥什麼人,哪能說見就見,「聽說他上個月就去了東軍,應該還沒回程。」咬一下嘴唇,「也許等他從東軍回來就會來看嫂嫂你了。」她到誤會白卿是在跟她打聽李伯仲的動向。

  「他真得去了東軍?」

  小丫頭支吾著點點頭,她也只是聽說而已,畢竟大哥住在西府,她哪裡能隨便過去,倒是聽說大哥的那位二夫人有了身孕,正寶貝著呢,可這話她又不能說給這位嫂嫂聽,她聽了該多難受。

  白卿努力朝女孩笑笑,看來她跟他的事情還不能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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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2:12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一 倉惶之城 一 舉報色情反動信息

  六月末,正是驕陽四射的時節,京城裡熱得異常,然而朝廷局勢卻如冰凍般寒冷,就連小民百姓都能感覺的出來,那整天在街上巡視的皇番軍,以及天黑後的禁行令,無一不昭示著這大岳國要出事了。

  有會夜觀天象者,說紫薇星淡,君上堪憂,君上一旦堪憂,這局勢當然就要變了,於是京城裡人心惶惶。

  七月初七這一天,李氏夫婦再次被詔進內庭,就此再也沒回來,到傍晚時,大街小巷空無一人,整座城像是突然空了一般,讓人從心底發怵。

  由於李氏夫婦不在,管家也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宮,所以整座府院就只剩白卿跟那幾位小姐做主,而那幾位小姐的年紀尚小,所以拿主意,安撫人心的事只能由白卿來做。

  「讓門房把門關上,不是自己家人,不許開門。」白卿如此吩咐下人,自己卻也很擔心,畢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何況李氏夫婦到現在都沒回來。

  下人匆匆跑出去,可還沒跑出後院,就見東北方向火光躥天,有人驚呼那是皇宮——

  皇宮在百姓的心裡就是根定海神針,它無恙則眾人心裡有底,它若有恙,那可就是天昏地暗的大難來臨,這把火燒得不是宮牆皇瓦,燒得是京城百姓心裡的慌神。

  望著那躥天的火光,白卿深深吸一口氣,是了,這就是戰火,她經歷過,她能聞出那火苗裡的氣味,伸手推開背後的門框,定了定神,朝身後的兩名侍女吩咐,「你們兩個帶三位小姐先去換身衣裳,找破舊的男裝,換完了衣裳就呆在後院花廳裡,哪裡都不要去。」

  兩個侍女互相看看,早就嚇白了臉,但還是能保持鎮定的,這一點到可見趙氏的管束有方,「少夫人,後院的花池邊有幾個儲藏的地窖。」她們的意思是萬一真亂起來,那裡還可以躲一躲。

  「哪裡都可以躲,唯有那裡不可以。」真要亂了,大戶人家的地窖是所有人都會去翻找的地方,「你們倆去帶三位小姐的時候,避著點人,盡量不要讓其他人看到。」連主人家都開始著慌了,下人還會安靜地待在原地嗎?恐怕第一個就是先把值錢的東西搬走逃命去了。

  兩名侍女從內門悄悄退了出去。

  白卿回過身,從大廳的案上拾起一支火折,擦亮,灰暗的空間霎時亮了起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倉惶而淒慘的喊叫聲,是逃亡的百姓們吧?真是傻啊,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少夫人——」老門房氣喘吁吁地跑到前廳來。

  白卿沒轉身,「什麼事?」

  「外面可能打起來了,好多房子都著了,我們是不是……」是不是也一起逃?

  「把門關緊了,用鐵棍栓上,誰也不能出去。」

  「可是——」

  「沒有可是!」依舊背著身,因為她還不習慣看著人臉去發號施令。

  老門房悻悻然離去。

  不能出去,一定不能出去,這兒是李家,李家是漢北王侯,不管怎麼說,這裡比大街上安全,不管哪一方得勢,他都不會輕易得罪這些諸侯王公,所以守在府裡比哪兒都安全,白卿默默在心裡念著這些話,以免自己也跟著失去理智。

  一個時辰後。

  外面的哀號聲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刀槍碰撞的聲響,火光四面都有,像是整座城都在燃燒。

  這可是京城啊,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這樣,天要塌了嗎?

  「少夫人——」門房一瘸一拐地跑來,「門房燒著了,外面官軍跟官軍打起來了,亂民、賊匪也跟著趁火打劫,家裡人都跑光了,老奴攔都攔不住啊,您跟小姐們還是趕快找地方躲躲吧。」

  白卿手按在一對石虎上,半天沒說出話來。

  躲躲?哪裡能躲啊……

  「老人家,家裡有刀劍嗎?」

  老門房傻眼,女人家怎麼能動刀劍!再說也拿不動啊,「少夫人——」

  「要輕巧些的,是給小姐們防身用的。」女娃兒的命值錢,不能讓她們赤手空拳去面對那些凶狠的狼。

  老門房瞭然,「西倉房旁邊有間小屋,是老爺放舊兵器的地方。」

  跨出大廳,此時李府前院早已燃起熊熊大火,而李府旁邊的某位臣公家也是一片火光,更有淒厲的喊叫聲,叫得人心顫。

  兵器庫在一間破舊的飼料草房旁邊,十分不起眼,且庫房旁邊還挨著荷花池,白卿邊走邊想,打開庫房門,點上油燈看了一圈屋裡的陳設,便回身對老門房道:「老人家可否到廚房找些吃得來?」

  老門房停頓半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估計這少夫人是想帶幾位小姐在這裡躲,到是個好地方,那些搶財的亂民賊匪一般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便應聲而去。

  白卿則匆匆跑到後院的花廳,此時廳裡黑乎乎一片,沒有亮光,她推開門大叫了一聲,「瑞華——你們都出來,是我。」

  聽到確切是白卿的聲音,兩名侍女才拉著三位小姐從屏風後面出來,其中一名侍女擦亮火折,見到白卿,猶如見了救世主一般。

  「現在跟我到倉房後面的兵器庫裡去。」白卿邊說話,邊伸手將三位李小姐耳朵上的耳墜摘下,扔到窗外的花圃裡。

  「嫂子,你有沒有讓人去找大伯?」說話的是叫瑞瑛的小姐,往常似乎沒叫過她嫂嫂。

  「現在外面正在打仗,誰都找不到,從現在開始,我們只能靠自己。」伸手去摘瑞瑛脖子上的鏈子,小丫頭不捨得,白卿還是硬生生將鏈子摘了下來。

  「這是我娘臨終前留下的。」小丫頭拽著鏈子的一節,不願意鬆手。

  「你娘還在的話,她會更希望你好好活著,有心記住一個人,不用靠東西。」伸手扔出了窗戶,「如果你能活下來,這鏈子,你遲早還會找到。」招呼兩名侍女,「帶三位小姐走。」

  吹滅燭火,迎著滿天的火光,幾個女子悄悄潛進密密的竹林,從竹林繞行到飼料房旁的兵器庫。

  兵器庫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正值七月天,庫房裡悶熱的很,但沒人嫌棄,畢竟保命要緊,一直等了兩個時辰都不見老門房從廚房回來,白卿不得不放棄了希望,看來是碰上什麼危險了。

  這是可怕的一夜,根本沒人敢閉眼,外面到處是淒慘的哀叫,以及沖天的火光,從庫房的門縫望出去,李府的後院也燒著了,也許是那些仇恨官卿的百姓們吧,趁亂宣洩他們心中沉積的怨氣。

  望著這熱鬧而悲慘的場面,白卿苦笑,看來她真得是命不好,做小民的時候遭遇戰亂,飢寒交迫,如今長大了,做了貴族家的女人,住在京城裡這樣的大房子,卻依然還會遇上這種場面。

  頭點在門板上,老天爺,你打算跟我玩到什麼時候呢?

  ***

  五更過去,天色漸亮,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了滿城的大火,到處都是髒污的火灰,以及青紫的血色,街道上安靜了,只有狗貓駐足停頓。

  李府一片狼藉,前院燒盡了,後院也燒了大半,沒燒到的地方,桌椅翻倒,碎瓷滿地,箱櫃清空,只有那片荷花池還完好無損。

  荷花池旁的小屋裡,幾個女子靠在一起正在熟睡。

  幾道閃電猶如鬼爪,奮力撕扯雲層,緊接著是一片悶雷,粘著滂沱大雨,雨滴打在荷葉上,噼噼啪啪的。

  「嫂嫂。」瑞華爬坐到白卿的身邊。

  「怎麼不睡?」白卿伸手整了整她額上的頭髮。

  「睡過了,我替你,你去睡吧。」

  「沒事,我不睏。」

  「那咱們聊天吧。」小丫頭難得有聊伴,而且打心底裡喜歡這位嫂嫂,雖然家裡人都說她不好,可她對她好。

  「那咱們聊什麼呢?」

  「嗯……」忽而一笑,「我也不知道聊什麼。」就是想跟她說話。

  白卿頭仰在門板上,想了想,笑道:「就聊你吧,你——想過以後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嗎?」

  小丫頭羞澀地咬著嘴唇,搖頭。

  「不想嫁?」

  「不想,我就想呆在家裡,等父親他老人家老了,我好好照顧他。」

  她這話到讓白卿生出了一絲好奇,這麼說李鍾還是挺疼愛這丫頭了?「他疼你嗎?」問得直白,也是她想知道的。

  小丫頭想了想後點頭,「生辰的時候,父親會讓廚房給我煮一大碗壽麵,還從東周給我帶過禮物回來。」

  白卿搖頭而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這麼容易滿足,不過這樣也好,這也是個活法,知足常樂嘛,「也就是說你不想離開西平了?」

  小丫頭歎息,她當然明白自己的未來不能由自己做主,家裡送她來京城就是想給她找夫家的,留在西平是不可能的了。

  「也許老天爺會聽到你的祈求,什麼事都會發生的,你看——這京城不都出了這樣的事,還有什麼不可能的。」拍拍小丫頭的額頭,她會努力替她實現這個願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荷花池裡的水昏黃昏黃的,就像天色。

  至傍晚時,雨終於轉小,荷花池裡一片蛙叫,而外面卻很安靜,一天一夜米粒未進,再加上驚嚇過度,又悶熱,失水過多,女孩們顯得病懨懨的。

  天色轉暗時,白卿不得不跟一名侍女大著膽子出門,懷裡揣著短刀,穿過竹林,從花廳外的花圃後繞到廚房附近,藉著淅瀝瀝的雨聲,閃進廚房,卻見廚房一片狼藉,沒有老門房的蹤跡——也許他逃脫了吧,白卿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

  「找找看還有什麼能吃的。」輕聲對侍女說道。

  兩人躡手躡腳地四下翻找,只在蒸籠底下找到幾顆生芋頭,白卿不禁暗歎,接下來要怎麼辦呢?也不知道外面什麼狀況,身邊又都是女孩子,走到哪兒都不方便啊……

  打手勢,讓侍女兜著芋頭先走,她則從翻到的菜板子底下又掏了兩根蓮蓬,一轉身,臉前閃出一個人影。

  她下意識地想去拔刀,可對方的動作顯然勝過她百倍,只輕輕一指,便把她的刀柄合了回去。

  接著天際那一點點的天光,她看清了對方的眼睛——是他?那個讓她在浴桶裡呆了一晚上的人,他怎麼會在這兒?

  「走吧,有人讓我來找你。」聲音很沉,陰沉。

  「李伯仲?」能驅使這種人來找她的,目前她能想到也只有李伯仲。

  對方懶得搭理她的問題,不回話。

  「後院還有幾個——」

  男人的手在她的後脖頸上一劃,她的話戛然而止。

  後院有什麼東西干他什麼事?他只答應了找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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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2:27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二 倉惶之城 二

  皇權之爭向來不是幾個人的事,它牽扯著權重、權輕兩方面的勢力,前者自保,後者孤注一擲,廝殺的要死要活,可有一點——死的大半都是無辜的,活著的卻是那些爭鬥者。

  岳鏘、嶽峙兩兄弟的爭鬥從皇帝臥病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最終的爆發點就是在皇帝崩駕的這一晚,京城大火朝天,生靈塗炭。而城外也好不到哪兒去,多少家諸侯在郊野屯兵臥馬,等著分食最新的權利之餅。什麼叫內亂?不過就是偏執的人玩得自相殘殺而已。

  白卿本不信神佛,因為那些東西從來沒有保護過她,可那一天後,她竟有了虔誠這種想法,也終於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潛心祈禱,因為只有那樣才會得到一些虛幻的希望,至少他們還可以把自己騙了。

  從昏迷中醒來時,她正躺在一間簡陋的草房裡,而李伯仲就坐在草房的門口,臉朝外,拳頭交握在膝前,專心地看著前方,她當然要向他歇斯底里,因為李府的兵器庫裡還躺著幾個奄奄一息的女孩,於是她爬起身拽住他的衣袖,大聲向他呼喊,直到再也沒有力氣,頹然坐在他的膝前為止。

  屋裡安靜極了,除了迎面吹來的風聲。

  「別哭了,她們沒事。」伸手擦掉她臉頰上的眼淚,想不到這個女人還會哭成這樣。

  「老爺跟夫人進了宮,一直都沒回來。」消化完他的話,她才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們比你們安全。」說這話時,李伯仲的神情顯得滄桑,太后把能夠用得上的人全都「保護」了起來,能不安全嘛。

  白卿伸手抹一抹額頭,情緒由激動轉到平靜,很累。倚在門框上,不自覺地往外看,這草房似乎是建在山崖上,視野開闊得很,當然,風也很大,吹得人眼睛發澀。

  他怎麼會這麼好興致地在這兒看風景呢?還是在這種時刻。

  他的胳膊上有血,還有乾涸的泥漿,眼睛也一直看著前方,白卿慢慢起身,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對面的山坡上,黑煙徐徐,戰車破碎,旌旗倒地,屍橫遍野……好驚心動魄的場景。

  她忽而轉向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可什麼也找不到,他看上去很平靜。

  李伯仲輸了,輸光了他精心培養出來的那支精銳。沒人會像他這樣,單獨去抵擋來勢洶洶地三大諸侯,連一向驍勇善戰的漢西軍都躲到了後面,所有人都只想著漁翁得利,坐山觀虎鬥,只有他在為守護京師出力,所以活該他倒霉,活該他三千精銳全軍覆沒。但正如趙政宸安慰他的話,漢北沒有輸,漢北軍贏了氣勢,贏了聲名,更贏得了岳鏘的信任,因為只有他李伯仲敢在最後關頭幫他一把,使得京師不受影響,讓他有時間滅掉兄長嶽峙。

  是啊,應該是贏的,可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望著地上翻到的旌旗,散亂的屍首,他發狂了,恨不得一刀砍了趙政宸和那些曾經誓言一起守衛京師的諸侯世子,人,果然還是敵不過利益的誘惑啊——他還能相信誰呢?哼笑,誰也不能信任!

  握過白卿冰涼的手,放在雙掌之間,「你說,咱們倆是不是很像?」傻起來,可以跟全世界作對。

  「不像,我不敢殺人,也不會去殺。」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李伯仲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所以你比我高尚。」

  他的情緒很低落,所以才這麼反常吧?

  ***

  他們一直在這間茅草房裡待到深夜。

  天又下起了大雨,伴著電閃雷鳴,像是要衝掉所有的東西。

  他一直坐在門口,動也不動,而她平躺在不足三尺寬的木板床上,望著窗外那驚心動魄的閃電,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許是見到他的緣故,讓她夢到了一些不該夢到的舊事——他們的孩子。

  她想那應該是個女兒,因為她喜歡吃辣,所以在夢裡她看到一個可愛的女娃,蹲在她的腳前,先是笑,等她伸手去抱時,女娃兒便開始哭,哭得她心慌意亂,恨不得咬自己的手指……

  黑暗中,李伯仲倚在床側,右手被床上的女人抱在懷裡——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折騰自己的手指,也不會再哭,真是個要強的女人,只有做夢時才會顯出真性情。

  流失的那個孩子對他們倆都曾經很重要,畢竟是第一個孩子,那種初為人父母的心跳都不一樣,可惜,一聲不響地就走了。他曾很計較她的態度,可現在,看到她這麼傷心,也釋然了。

  「李伯仲,我想回家。」她閉著雙眸,不知道是醒的,還是睡的,而且她直喊了他的名字,也許是在做夢吧。

  「你的家在哪兒?」他把頭仰在床沿上。

  「你放了我吧。」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的家在心裡,只要她守護的人都平平安安,那就是找到家了,而這一切都取決與他,本來,在這場浩劫前,她還想要跟他繼續糾纏一些時間,可現在,她不想了,她就希望快快結束,「我們倆始終不是一類人,如果你想看我這齣戲的結尾,我可以告訴你,你最後看到的,不過就是一個瘋癲的女人罷了,這是我們這樣的人必然的結果,所以——我不想繼續唱下去了。」

  「你能去哪兒呢?從你答應跟我進王府,你就哪兒也去不了了,不是我說放了你,你就自由了,你身上已經刻了李伯仲三個字,有心跟我作對的人,誰會放過你?」手指捻著她的一綹長髮,「而且,我還要告訴你,我的敵人只會越來越多,所以——要怎麼放了你?」她是作為他的寵妾被眾人熟識的,所以她只能陪他一起,不管是上天還是入地。

  「……男人總有厭倦一個女人的那一天。」一個下了堂的女人總不會對那些人有什麼作用了吧?

  「那就等到那天吧。」至少現在還算不上。

  ……

  悶雷在茅屋頂上轟隆隆作響,一男一女,一個坐在地上,一個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男人沒有解釋為什麼他會把女人招到身邊,這個解釋估計他自己也要想很久吧……

  從山崖往北眺望,京城裡一片黑暗,那黑暗處就是權勢孕育的地方,此刻正倉惶一片。

  銀翼蹲坐在李府後院的亭子裡,手指上玩著那根銀絲,一道閃電閃過,可瞥見他嘴角可怕的笑意——又要動手殺人了,自從跟李伯仲達成交易之後,他似乎更忙了,因為想殺李伯仲的人還真多,這位世子爺算是了不起,能得罪這麼多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也許等到他們的交易的時間過後,他也會殺他,因為那傢伙實在太擅於勾挑人心裡的貪念,他竟知道他想取「老頭」而代之,他不喜歡他,非常不喜歡。

  「呦,原來是風形啊。」銀翼捲著手指間的銀絲,向大雨裡的同門師姐打招呼。

  「知不知道『老頭』很生氣?你不但不依約殺李伯仲,還幫他。」

  「那『老頭』怎麼還收下我那麼多銀子?」李伯仲很大方,比想殺他的人大方多了。

  「老頭讓我來殺李伯仲。」風行走進亭子,坐到銀翼對面,一襲白衣,一頭黑髮,乍一看,猶如鬼魅。

  「你是說你想跟我打?」指尖的銀絲在閃電下灼灼發亮。

  風行輕哼,她當然不會跟他打,明知道沒可能贏,為什麼還要犧牲自己?「我會帶走李伯仲身邊那個小妾。」

  「啊,這樣啊。」那跟他沒關係,他只負責替李伯仲擋災。

  「你不會管這種閒事吧?」她必須要確定銀翼的意思,這直接關係著她的任務能否完成。

  「不會。」不過出於對僱主的尊重,他還是會提醒他。

  「很好。」風行得到答案後站起身,「很長時間沒回去了,『老頭』很想見你。」說罷如風一般離去,真應了她的名兒——風行。

  銀翼松下嘴角的笑紋,暗歎,難怪李伯仲會急著讓他把那女人帶過去,看來是怕大戰之後更多人想殺他殺不到,拿那女人做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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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2:4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三 死路、生路 一

  在「東立」,風行的身手並不算高,但要從銀翼手下奪食卻非她莫屬,因為銀翼唯一不會殺的人就是她,儘管可能會把她打成殘廢,但不會讓她死,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就連風行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老頭才會把這次任務交給她。

  當然,李伯仲這種人怎麼會為了幾個女人就範呢?所以風行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妻妾全部攏到一起跟他要價。

  東立為什麼做這種買命的營生?當然是為了錢,既然銀翼能從他李伯仲手裡搬來金山銀山,「老頭」當然不會不善用這棵搖錢樹,最好他們這些世家公子狗咬狗,他們這種人才能從中得利。

  ***

  七月十三,京城四門大開,同時也標誌著政權輪替結束,該下台的悄無聲息地消失,擠到台上來的,袖子裡藏了三根火折——打算縱火用的。新政權想要穩固,必然要把舊東西全部燒掉,否則何以自處?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就是舊關係,不然哪來的新關係網?

  李家站隊站對了邊,一躍成為了岳鏘手下的頭等功臣,又是聖旨褒獎,又是御賜金印,皇叔岳鏘在努力向眾人展示著自己對功臣的厚愛,以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然而此時的李伯仲,並沒有因為得賞而高興,他要面對的事,那可真的是家國天下……
  
  入了夜,京城依舊要宵禁,李府破敗的後院裡一片漆黑,只有花廳裡亮著兩盞昏黃的燈。

  李伯仲坐在案後,手上拿到是早上進城時得到的戰報,大岳軍在北方對遊牧族一戰失利,新得權的王叔岳鏘將這只燙手山芋第一時間交到了他手上,沒辦法,誰讓這位殿下手上唯一好用的只有他這個小小的漢北呢?內鬥他在行,對外作戰這種事當然要交給莽夫去處理。

  而李伯仲就是這個「莽夫」的首選。

  這一仗,漢北是打還是不打呢?剛剛丟了三千精銳,如今又要跟北方彪悍的遊牧族對壘,這對漢北軍可是嚴重的考驗,打贏了還罷,打輸了那就得元氣大傷,但如果不打,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北方要塞勢必不保,那失去的恐怕就是北方萬頃良田,以及數以萬計的百姓,而且北方亂,則漢北將要面臨四方受敵的窘況,所以這一仗不但要打,而且必須要贏,要贏啊……談何容易!

  咻——

  一根銀絲串著一隻蜘蛛定在李伯仲的手下,是坐在他對面的銀翼所為。

  李伯仲沒被嚇倒,反而是看著桌案上那根被銀絲穿死的蜘蛛發呆,似乎是得到了什麼啟示,半天後,眉頭才漸漸鬆下來。

  沒錯,銀翼這無聊的舉動到真給了他打勝仗的啟示:漢北只要出一支奇師,就像這根銀絲一樣,從東往西,將戰火引向西北方的北虜,那麼漢西軍就不得不被迫參戰,到時借勢打勢,用他漢西的兵,打他漢北的仗!

  銀翼蹙眉看著對面的李伯仲,這人也許真能有一番作為。

  「不是說要回去一趟嗎?」發呆了一個晚上,李伯仲終於是開口了。

  銀翼收回銀絲,「我可以把你那幾個女人帶回來。」只要他開口請求他。

  「這件事不必麻煩你。」他們之間的交易不是毫無限制的,只要他提出協議以外的請求,那就表示銀翼的使用年限將會縮短。

  「難道你有更好的人選?」

  李伯仲只是哼笑一聲,他要怎麼做,還沒到必須向他報備的地步。

  銀翼起身,既然人家已經有了橫好的打算,那就隨他了,「對了,如果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可以活,你會選誰?」走到門口時,銀翼回頭問了個他覺得十分有趣的問題。

  李伯仲回他同樣的笑意,「如果你覺得我會選誰,你可以先殺了她。」

  銀翼的笑意僵在嘴角,隨即又舒展——他明白了,以後他殺他,不會去利用女人,這法子確實愚蠢。看來「老頭」真是越來越退步了,居然會用這麼不上道的手段。

  銀翼離去後,一名青衫護衛從側門進來,「公子,屬下去了。」

  李伯仲擺手,「不必了,你們去也是於事無補。」估計跟不到城外就會性命不保。

  「可幾位夫人都——」

  李伯仲蹙眉不語,半刻後道,「過幾天,我要到北關一趟,一旦接到他們的要求,盡量把女瑩帶回來。」

  「那——其餘兩位夫人……」

  「二夫人也盡量送回西平。」唯獨沒說那個他要她跟他上天入地的女子。

  護衛偷瞧一眼李伯仲,不過沒敢再問,看來那位卿夫人是不用努力救了?「屬下明白了。」

  「下去吧。」微微揮手。

  護衛恭敬地退進了側門。

  李伯仲坐回位子,望著案上的青燈微微發怔……

  記得就在這裡,他曾偷偷藏過一隻小丑狗,正是那只丑狗陪他渡過了很多孤單怕黑的夜晚,陪著他讀書、習武,躲在花叢下向他搖尾巴,那算是他最好的「親人」了。可惜,小狗總要長大,長大了便再也難藏,父親得知後什麼也沒說,只遞給它一把刀,那刀刃就對著那只丑狗……在他的記憶裡,他似乎只哭過那麼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很仇恨父親,直至成人之後。因為就是他一點點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他能理解他,所以他很尊重他,但這尊重跟親情無關。

  這次「東立」連抄他的後院,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遇上這種事確實丟臉,不過也算讓那些恨他的人小小消了一口氣。

  他本來是可以避免這件事的,就像銀翼說得,他可以讓他幫忙,但他更喜歡一勞永逸。女人不可能成為他的弱點,這一點,要先讓想殺他的人明白。

  至於那只「小狗」,她的死路也許才是她的生路。

  燈火微微跳躍,李伯仲仰躺到椅背上,咽喉正對著門口,今晚他要見的不只是銀翼跟那幾個護衛,還有最重要的一個,這會兒也差不多快到了……

  大約兩刻之後,一個帶著半張假面具,身形矮小的青衣人出現在李伯仲面前,他是東立「老頭」派來的。

  李伯仲不怎麼喜歡賭,所以他押寶的方式通常是兩邊通吃,既支持銀翼取代「老頭」,也不會停止跟「老頭」做交易,而且是避著所有人的交易……

  ***

  七月十五,盂蘭節,祭鬼避鬼的日子,而白卿卻坐在一片墳場裡。

  她是五天前的晚上由他送回的京城,到李府時,家裡空無一人,娉兒她們已經被送回了西平,李氏夫婦也沒有出現,面對殘破不堪的府院,她靜靜呆站了半天,然後開始動手收拾房舍,把醜醜的屍體送到街上的收屍車裡。

  她第一次虔誠的拜佛就是在李家的院門前,對著一個背著佛像化緣的小和尚,五體投地,那小和尚呆呆地站在原地,先是木然,隨即口中唸唸有詞,似乎真成了被度化的佛。

  她做這一切時,李伯仲就站在她的身後。

  他們背後是被毀壞近半的家園,身前是滿目瘡痍的世界,她一個弱女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向佛祖五體投地,而他,就那麼默默不語。

  那晚,他出了城,白卿也出了城,當然,她不是自願的,是被抓走的。

  抓她的人將她放在了這片墳地裡,一直等到盂蘭節這天他的兩位夫人也被運來。

  三個女人互視,白卿淡笑,趙女瑩撅嘴,而那位懷孕的先是打量前者,最後偷眼後者,真是一二三都到齊了,是拽頭髮撕臉,還是抱頭痛哭呢?顯然那兩位趙氏都不會這麼做,大家閨秀的體面還是要堅守的。

  「都齊了,那咱們就看你們的相公會願意誰留在這兒。」風行一身白衣,加之膚色蒼白,黑髮披散,即使白天看也如鬼魅。

  此刻再鎮定,估計也鎮定不到哪兒去了,女人嘛,被關在籠子裡養了幾千年,能有多大見識?沒見識當然就容易膽怯。

  趙女瑩偷眼瞧瞧白卿,伯仲哥為了這個女人居然能推掉梓童姐那樣的人兒,想想也不會讓她留在這兒吧?雖然嫉恨,可伯仲哥喜歡這個女人總歸是事實。

  「為什麼一定要有人留在這兒?」白卿出言詢問,聲音虛弱輕淺,這個「白衣鬼女」的話讓人覺得蹊蹺,既然是一起抓來要挾李伯仲的,為什麼一定要有人死?

  風行微顯不屑,「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是天價,這可要看你們的男人捨得給誰出錢了。」

  原來是這樣——

  那留下的豈不只有她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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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3:14 |只看該作者
二十四 死路、生路 二

  錢是好東西,據說也是衡量男人對女人真心程度的一個標尺。

  當女人真站到天平上讓男人稱份量,那麼這時感情已經不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了,這個當口,男人要考慮的不是感情,而是經由上半身支配的思考。

  趙女瑩是李家堂堂正正迎進門的媳婦,她被綁已經是個恥辱,何況她背後還站著聲名顯赫的趙家,李伯仲既然能棄美麗賢良的郡主而屈就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顯然婚娶對他來說是一種政治考量,所以不管花多少代價,李伯仲都不會不救她。

  這第一筆天價,出了。

  再說那位二夫人,先不提她鼓脹的肚子即將誕出李伯仲的第一個孩子,單說她的身世,也足夠讓人覺得蹊蹺了,趙家居然會在嫁過去一個正統的女兒後,隨即又補送過來一個年輕貌美的旁系女兒,想來是擔心李伯仲對年少無知的女娃沒興趣,送來一個可口的女子,提示他要收心。這位二夫人雖然眉睫低順,但眼珠卻出賣了她的精明,不知道他是不是趙家送來專門對付她白卿這隻狐狸精的。

  只是——送來這麼一個精明的女人,他們不怕她今後有礙主母的地位?當然,不管誰得寵,對趙家來說都是一樣的。

  李伯仲會為這位二夫人出高價嗎?一半一半吧,如果她沒有那個肚子,也許行情與她白卿差不了多少,是那個孩子救了她。

  這是第二份天價,李伯仲會給他未出世的孩子。

  兩份天價都出了,第三份相比之下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不是白卿太自卑,只是現實擺在那兒,她也許會得到他一點點感情,畢竟在一起這麼久了,但感情算什麼呢?他連親情都只是面子上的尊重。錢對他也許不算什麼,但對他的軍隊,他的野心卻是大大的有用,她還記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眸子裡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比她重要,所以你要他拿什麼來換她?說白了,她不過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女人。對男人來說,有了權勢,這樣的女人還會缺嗎?

  歎息,頭靠在一塊殘碑上,望著手腕上那對翠綠的鐲子,是他送的,要還給他啊——

  伸手摘下,遞給一旁的趙女瑩,這丫頭雖然對她的臉色不好,但眼底還是純真的,她喜歡眼底乾淨的女子,「這個幫我還給他吧。」

  趙女瑩看著她手上那對鐲子,翡翠的,很精緻,翡翠一直是皇家鍾愛的東西,所以到了民間也就變得價值連城,伯仲哥會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一定非常喜歡她,他好像還沒送過她這種女人的禮物呢,「不想要就丟了,不想丟自己還給他。」她又不是替人送東西的下人。

  「很貴重的東西,丟了可惜,放在我這兒,我怕被盜墓的盯上。」她討厭陌生人進她的屋子,所以討厭盜墓的。

  她的話讓三個女人齊刷刷地望過來。

  白卿卻閉上了眼睛,算了,不還就不還吧,當是他欠她的好了。

  天色陰沉了下來,風在樹尖上漸漸開始肆虐……

  ***

  入了夜,風大雨大。

  十尺見方的破草房裡,只剩下兩個女人和一盞青燈。

  風行望著角落裡熟睡的女人,忽然有些同情她,一個女人,嫁出去的女人,卻被自己的男人丟棄在荒墳野嶺,她真覺得是那個男人更該殺,但世事就是如此難以琢磨。

  「喂——」用腳踢踢白卿。

  白卿依舊閉著眼,「你請便吧。」她不想睜開眼睛,誰願意眼睜睜瞅著自己被殺?

  「你不恨他?」每個冤死的人在死前多半是猙獰地詛咒那些害他們的人。

  「要恨的人太多了。」而且她覺得是這個世界更恨她,否則她的人生怎麼會是這樣?

  「我給你找了個埋身的地方。」這麼精細的骨骼曝在荒野裡太可惜了。

  白卿緩緩睜開眼睛,淡笑,「你真不適合做這一行。」女人做這一行已經有先天的缺陷了,這女人還這麼好心。

  風行沒說什麼,她知道自己不適合這一行,可在這種世道,誰又能決定的了自己的命運呢?從腕子上抽出兩根無色的針,這便是她的武器。

  青燈跳躍兩下,風行指尖微動,針走得方向不是白卿的咽喉,而是穿越半開的木門,飛向門外的暗處……

  有人?而且還能躲過她的針!風行半側過臉,仔細聽著門外常人聽不見的呼吸聲,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沾東立的買賣?

  聽了好一陣,在確定了對方的動靜後,風行才跨步出去。

  破木門在風中吱呀吱呀地轉動著,白卿手腳冰涼,怔怔的望著木門,在生與死的剎那間時間突然就那麼停滯了,死前的決然與沒死成的慶幸夾雜在一起,造就了真正的恐懼。

  銀翼站在暗處,看著那個因為沒死成而呆滯的女人,唇角微翹,李伯仲啊,你終還是捨不得讓這個女人就這麼死了,看來她對你還有那麼點可取之處,作為契約夥伴,我就成全了你這愛美之心。

  「再不走,可就沒機會了。」倚在門框處,笑嘻嘻地瞅著角落裡的白卿。

  白卿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這個男人。

  「不用猜,我不是李伯仲派來救你的,只是——碰巧來看個人而已,如果你還不想死,從現在開始不停地往東跑,跑到明天早晨還沒被追上的話,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望著門外的大風大雨……

  白卿最終還是跑進了暗夜,選擇了自由。

  銀翼望著那抹背影笑笑,彎身蹲在了草房門口,指尖玩弄著他的銀絲,銀絲上依稀還能看見血跡,就在剛才來的路上,他送一個人去了西天,哦,不,那個人應該下地獄才是,他跟他沒什麼區別,都是「老頭」的殺人工具,差別在那人差他一招,所以此刻蹲在這兒的人就成了他。

  李伯仲,你小子居然暗地裡還跟「老頭」有勾搭,若不是今晚他過來,恐怕「風」那個笨女人早就被人給殺了。

  提提踏踏——幾聲輕淺的腳步聲後,風行一身濕漉漉地站到門口,望著同樣濕漉漉的銀翼,「怎麼會來?」

  「路過。」擦掉銀絲上的血跡,纏回指尖。

  「那女人呢?」以下巴示意了下屋角。

  「跑了。」

  「你放的?」

  「自己跑的。」起身進屋,風行也跟了進來。

  「你受傷了?」風行抬起他一支胳膊,看了看,腰間有些血跡,「誰這麼有能耐?」居然敢動他。

  「假面,他終於得償所願了。」假面跟銀翼在東立算是齊名,所以一直想跟他比個高下。

  「你殺了他?!」風行停下替他敷傷口的動作,一臉的驚訝。

  倚在牆上,銀翼點頭。

  「你瘋啦!窩裡斗是犯大忌的,你殺了他就是跟整個東立作對!」

  「怎麼,你是要捉我回去興師問罪?」

  「……」風行狠狠把藥粉摁到了他的傷口上,她當然不會那麼做。

  銀翼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對了——」風行忽而停止擦藥的動作,「假面怎麼會來這兒?」

  銀翼閉上雙眸,不願跟這個女人多解釋,她的腦袋一向不怎麼靈光。

  假面是「老頭」的嫡系,他的行動向來是「老頭」親自指派的,而他居然能從李伯仲的大帳裡出來,可見老頭跟李伯仲一定有某些交易,李伯仲這個人確是個狠角色,居然兩邊都能利用。

  若不是假面為了跟他比試,透露了一句話,他還真不會來這兒,假面說來接個女人,這讓他想起了風行的任務,看這女人說話的情形,顯然她什麼事都不知道,東立行事向來不假第二人,第二人一旦參與了,那就表示第一個人已經沒用了,假面來帶走那個女人時,也就是風行的死期,「你別回去了。」這話是閉著眼說得。

  風行正仔細給他包紮傷口,「那怎麼行,我還要回去覆命。」她又不像他,藝高人膽大,可以來去自由。

  「好久沒看師傅了,我們去看看他吧。」直接的命令,這個女人不會聽從,那就換個方式。

  風行看著他,眼睛眨巴兩下,最終點頭,難得他還能記得給師傅掃墓……

  ***

  凌晨,同樣下著大雨,漢北軍帳裡還亮著燈,李伯仲仰在椅背上,正睡著。

  一名青衫護衛掀開帳簾一角,見李伯仲正熟睡,不禁要退下。

  「進來吧。」李伯仲坐起身,他只是閉著眼,並沒有入睡。

  護衛進來,放下帳簾後道:「兩位夫人已經送往京城,此刻應該已經進了城。」

  「知道了。」

  「……」護衛偷眼瞧過去一眼,隨即從袖子裡掏出一方帕子,「這是夫人讓屬下帶給公子的。」將帕子放到長桌上,隨後才躬身退下。

  李伯仲看了那帕子良久後,才以食指挑開,是一對翠綠的鐲子,他還記得,她帶著它們在他面前顯擺過。

  現在還給他了,是恨他入骨吧……

  他不是不救她,只是救她的方式不等同於別人而已,她不是要自由嘛……

  帳外,風雨交加,天光乍亮。

  終於,他還是等到了東立的消息——京城的事,他們辦妥了,至於白卿,可惜了,趕到時已經晚了,所以第三份「天價」他們不收了,算作道歉。

  ……

  帳外,號角聲響起,李伯仲的大帳卻毫無動靜,將官、士兵列好隊,靜靜矗立在大雨之中,等待著他們的主公下令開拔——

  最終,大軍還是開拔了,向著屬於男人的那個世界挺進。

  李伯仲並不是每件事都能算計得十分精準,在東立打算用他的女人向他要挾時,他反過來利用他們來替他完成一些政治上的刺殺,三份「天價」既是三個女人的贖錢,又是刺殺的費用,他都會給,但卻差了最後一步……

  人生有太多的出乎意料,李伯仲出乎意料的算計錯了,而同樣在大雨中奔跑的白卿也出乎意料的算錯了自己的身價——

  她原來還是值那個天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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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夜眠晚林 遙遙胭脂

  從京都到西平的途中會經過一片山脈,岳人管它叫小亳山,李伯仲無數次在兩城之間來回,還從沒在這裡停留過,而這一次,當他凱旋而歸時,他卻停在了這小亳山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他已經為人父了,是個女兒,在他與漢西軍聯手的第一戰後收到的家信,母女平安。

  平安……

  掐斷指間的松枝,起身,身前是陡峭的懸崖,身後是蒼勁的油松和巨石,他已經在這兒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有點走神。

  「公子,天晚了,山路崎嶇,還是等明天一早再去吧。」護衛遞來馬鞭時,如此建議。

  「沒多少路,不礙事。」接過馬鞭,踩蹬上馬。

  兩騎往東而去——

  越過兩座山,穿過一片密林,在亳山深處有一片峽谷,這裡便是白致遠及他的窯廠所在。

  從西平一別之後,李伯仲再也沒有見過這個老實過頭的男人,然而這次路過,他竟然記起了他。

  白致遠依舊對他十分畏懼,坐在他對面顯得縮手縮腳,完全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話理順。

  「很久沒回家了吧?如果想回去,讓人送你回去一趟,看看家人。」李伯仲盡量把語氣放緩了不少,這樣聽起來,也許並不那麼像命令。

  白致遠終於抬眼看了過來,眼神顯得很驚訝,因為他說要送他回去一趟,「不——必了,還有幾爐東西等著下料,等有空再說吧。」

  「活不是一天能幹完的,想回去,隨時說一聲。」

  白致遠點頭。

  兩人的交談就這麼再次陷入了僵局,靜了大半天後,李伯仲擺手,與其讓他在這裡手足無措,到不如讓他出去痛快些。

  白致遠如釋重負地匆匆起身離開,合上門時才想起要問卿兒的事,她有好久都沒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手停在門鎖上半天,最終還是沒敢拉門再進去問,他不是說給他時間回家嘛,到時再繞道西平去看不就成了?她一個女孩子家的,能跟誰結仇,再說卿兒也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性子。

  屋裡,李伯仲依舊坐著,雙目盯著合上的木門,良久後,仰頭閉眼,他困了,幾天都沒合眼了,凱旋回到京城後,反而比在戰場上還累,接連的酒宴茶局,虛與委蛇的談笑,讓人疲憊不堪,他卻一直沒有睏意,沒想到見完這個白致遠到覺得困了。

  白致遠……白……

  油燈隨著風向撲閃著,屋裡靜得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他真得睡著了,還聞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就像那個女人盛裝時的味道……

  回憶有時候可能就是一種味道。

  可惜,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才會記得她的好。

  窗外,星辰閃耀不定。

  同一片夜空下,白卿正為了生計忙碌著,從那片墳場逃出生天後,並不意味著她的下半生就會在自由的空氣裡恣意逍遙,落魄仍舊繼續著,只是這次落魄是為生計,當了耳墜,換了男裝繼續逃亡,一個孤身女子確實在哪裡都不能輕易落腳,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去她熟悉的地方——芽城,姚婆婆和阿瑩都在那兒,但她不敢去認,當然,不是怕李伯仲還會記得去找她,既然他當時沒打算救她,就表示不會再在意她了,她只是擔心自己這身份會給姚婆婆、阿瑩帶來麻煩,芽城始終是東周的地界,雖然被漢北收入囊中,但時不時還會有東周的兵匪來鬧事,專對那些親近漢北的人,她雖然不是漢北人,但曾經卻是漢北的女人。

  她在城北的水粉鋪裡落了腳,做了老闆娘的下手,這是個小的可憐的鋪子,老闆娘是個姓佟的寡婦,膝下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兒,也因此才會被夫家趕出來,變賣自己的嫁妝才有了這間小鋪,她對白卿的遭遇相當同情,因為白卿也把自己定義成了新寡,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所以佟寡婦收留了她。只為做個伴,不然下半輩子要怎麼過?

  指尖蘸了胭脂點在手心,再以清水調和,抹在小丫頭的臉頰上,白卿微微勾唇,「佟嫂,你看這顏色調得怎麼樣?」

  佟嫂歪頭看看女兒的臉蛋,不禁點頭,「你調的顏色都好看,今天還有人大老遠從城南過來,指名就要你上次調得那種紅。」說罷,盯著白卿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你呀,調胭脂,自己卻從來不用。」

  白卿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在小丫頭臉上抹著,把她抹得像只小花貓,然後拿鏡子給小丫頭看,兩人笑個不停。

  她不是不用,而是過去用得太多了,不想再跟自己的臉過不去。

  「敏敏啊,天晚了,快去睡吧。」佟嫂打發走女兒,是想跟白卿聊聊,今天又有人來鋪子裡跟她提了,還不就是為了這白丫頭的婚事。雖然也是個寡婦,可人長得水靈,就會有人不計較啊。

  白卿拉過凳子,幫著佟嫂一起挑花瓣。

  「……那個,今天早上——」

  「這次又是誰?」白卿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這種情形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佟嫂歎笑,本來還想找個話引子,沒想到她到直截了當,「這次這個,我到覺得你真可以考慮一下,是得勝茶樓的邱大掌櫃,人也就四十剛出頭,髮妻去了六七年了,至今也沒續絃,就一個人,上邊還沒公婆,錢呢,肯定是存了不少,說是你要同意,家裡專請個丫頭伺候你。」

  白卿忍著笑意繼續挑花瓣,就是閉口不言。

  佟嫂用肘子搗了搗她,「人也長得不錯,挺斯文的,少年時還當過官宦人家的先生呢,所以眼光高了去了,平常都是他挑人家的,你看怎麼樣?」

  撲哧,白卿笑了出來,卻被佟嫂推了一把。

  「你這丫頭,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還想一輩子就這麼孤苦伶仃不成?再說,那邱掌櫃一點也不在乎你這新寡的身份,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多不容易啊。」

  「他真當過先生?」白卿笑問。

  「那還有假!」佟嫂說得堅定,這一片的有錢人她哪個不知道。

  「既然當過先生,那他該記得他們那些夫子定下的禮義廉恥,怎麼這麼急著要娶新寡?起碼也要等到我守孝期過了再說吧?」

  「……又不是什麼王族貴冑,普通百姓家,哪兒那麼多規矩,你倒是給我句話啊,邱掌櫃那邊可盯著我要准信呢。」她可是非常看好這個邱掌櫃,他可是這一片裡的大文人了,有錢又有學問,要不是因為這白丫頭,她這輩子都未必能跟那樣的人說上一句話。

  王族貴冑……可不是嘛,她剛從那裡逃出來,沒想到又落進了普通百姓的普通煩惱裡,女人啊,真是——唉……

  「等守孝期過了再說吧。」至少現在這種狀態她覺得很好,而且她還不想屈就生活。

  佟嫂用力「唉」一聲,「等到人老珠黃,我看你還能這麼恣意不。」起身將花瓣放到晾曬的架子上,再拍拍袖子上粘著的花葉碎屑,「天晚了,我睡去了,明天一早還要到城南送貨去,你也早點睡。」

  「我把胭脂放好就去。」

  「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得,放著夫人不做,非要累死累活不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後悔都來不及了,有個男人給你遮風擋雨多好。」佟嫂歎息著睡覺去了。

  巴掌大的作坊裡,重重疊疊地排了好多木架子,此刻只剩下一盞油燈跟一個孤獨的女人,白卿起身,把胭脂整整齊齊地放進竹籃,一回臉,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就那麼看著……

  還差兩個月就一年了,她堅信逃開他是對的,就像她堅信不喜歡他一樣,可眼睛裡似乎再也看不進其他男人,也許真的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吧,他對她的影響原來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少,真是個可惡的男人,只不過在她的人生裡匆匆跑過,沒想到攪出了這麼多事。

  推開窗扇,仰望滿天星辰……

  是啊,佟嫂說得都對,她們只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終還是要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也許等她人老珠黃那一天,等她的人生再沒什麼驚濤駭浪時,她會去將就一個像那個邱掌櫃的男人,生活嘛,你嫌棄它,擯棄它的同時,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等著西平的消息吧,如果娉兒的歸宿完美了,她這輩子也就安心了,他說過,他是個守諾的人,希望真能如此。

  天際邊,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

  伴著這顆劃過的流星,京城又出了件大事,太后病卒——

  太后是岳鏘的支持者,她的病卒也就代表岳鏘將要獨攬大權,沒有了老太后的正名,羽翼尚未豐滿的岳鏘將會面臨怎樣的考驗?

  躍躍欲試的大小諸侯們又開始不安分了。

  岳東一片,東周最是不安分,被小小的漢北奪去了芽城,形同帶了綠帽子,早就窩著火氣,只等找個借口討伐來了——

  芽城作為漢北鐵礦的供應地,李伯仲花了多大代價才將其變成自己的囊中物,怎麼會隨便丟棄呢?

  於是——

  他要親自來坐鎮!等著東周人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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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3:39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六 故人 一

  這幾日,白卿鮮少出門,聽說東周大軍壓境了,城裡有點亂,有的人拖家帶口打算逃亡,有的人求神拜佛的要上天保佑,更有一些游手好閒的地痞流氓伺機敲詐驚慌失措的老百姓,總之就是一個字——亂。

  六月初一的一大清早,佟嫂早早就挎著竹籃到早市去了,回來時,白卿剛把飯盛好,正替敏敏梳頭。

  「快快快,咱們快些收拾。」佟嫂把空竹籃往地上一扔,看上去很急切,一時卻又不知道要先做什麼,於是在原地打轉。

  「出什麼事了?」白卿替敏敏綁好頭髮後,隨即彎身把地上的竹籃拾到一邊放好。

  「聽說這兩天就要打仗了,我本來還想等王家小三子的馬車回來,給他點錢,一次把咱們捎走,剛才到王家去打聽消息,結果王家都空了!街上也都亂成了一鍋粥,快點收拾收拾,咱們也趕快出城。」唉,欲哭無淚,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鋪子,就這麼沒了。

  芽城對漢北來說,不應該這麼沒有用處啊,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丟掉呢……白卿正暗暗思襯著,沒想到卻被佟嫂一把拉進裡屋收拾去了。

  兩個女人也沒什麼貴重東西,除了幾件衣服,就剩下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挑了大半天,發現哪個都不捨得扔,再三精簡後,包袱依然重的要命。

  「娘——」敏敏在外面喊了兩聲。

  佟嫂這會兒哪裡有功夫管其他的,「敏敏啊,別跟著添亂,先把飯吃了,我跟姨在收拾東西吶。」佟嫂在竹筐裡撥拉著,沒一件捨得扔的。

  「娘——」小丫頭來到門口,似乎還不依不饒了。

  佟嫂歎息,抬頭就想出惡語——沒想到勝樓的邱掌櫃就站在門口,於是臉上起笑,還順手搗了搗身後的白卿。

  白卿轉過頭,她沒見過這位邱掌櫃,或者見過,只是她不記得而已。

  確實是個挺斯文的男人,手指纖細,看上去就像個會打算盤的掌櫃。

  「邱掌櫃……您怎麼來了?」佟嫂起身,手在褲腿上蹭了兩下,「這裡太亂,您到廳裡坐。」引人出去時,還不忘把白卿也給拽出去,都到這會兒了,這男人能親自登門,應該是真看上這白丫頭了,正好,他有錢有馬車,還愁不能出城嘛。

  那邱掌櫃入座後,不免多看了兩眼站在一旁的白卿,白卿只回視了一眼,笑笑,假笑,因為佟嫂的手一直攥著她的手腕,想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不管她同不同意這門親事,此刻他對她們可是十分有用的。

  「哦,是這樣,茶樓今天打算運些東西出城,街坊鄰居的,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幫忙。」說話時,眼神總是不經意地掃過白卿那邊,他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子,素淡中透著一股子奇怪的香氣,雖然是個新寡,可他不在乎,難得能有個一眼就讓他著迷的女人,這還是平生頭一次。

  「哎呀,您真是及時雨——我們正愁呢,家裡連個男人都沒有,到了這種時候,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佟嫂千恩萬謝的,也不曉得那邱掌櫃聽進去沒有。

  說了大半天後,邱掌櫃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句,總之一直笑呵呵的,出去叫了兩個夥計進來,把佟嫂要帶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全裝進了馬車,整整一車,跟搬家沒什麼差別,佟嫂可一點都不客氣,想來也是,他本來就是來獻慇勤的,那就讓他獻好了。

  擠在窄小的馬車裡,佟嫂掏出錢袋,把錢分成了三份,分別塞在三人的內襯裡,兵荒馬亂的,小賊橫行,錢當然要多放些地方才安全。

  白卿也由著她這麼做,只等她消停了,才把敏敏摟在懷裡,整理她頭上歪掉的小抓髻。

  馬車外,大街小巷都是慌亂的百姓,佟嫂放下簾子,唉聲歎氣,這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轉臉看白卿,她跟敏敏到淡然自在,整個就是倆不知愁苦的孩子,「你就一點也不怕?」她這些日子都慌死了。

  「怕啊。」打仗誰不怕,只是見識過幾次後,心態就好多了,不會過於慌張。

  「噯?你看怎麼樣?」簾子被風吹了半開,正好看見另一輛馬車上的邱掌櫃,佟嫂趕緊努嘴示意。

  「人不錯。」一看就知道是個自制力挺強的男人,而且挑剔,也許真得是在官宦家裡待過的,眼神、動作裡都透著幾分高傲,自視不低,所以才至今未娶吧?嫁給這樣的人會很辛苦,他會把自己想像成你的天,然後再把你變成他想要的大家閨秀——他心目中的,這種人很會逼迫人。這是白卿對這個男人的揣度,從第一眼開始到目前為止的總結就是這麼多。

  「那你是答應了?」佟嫂顯得十分高興。

  白卿看著她好一會兒,最後笑笑,沒說話。

  「哎吆,你就是個葫蘆。」不管她了,等出了城再說吧。

  叭——一道響鞭聲伴隨著馬車的驟停,車裡的三個女人差點沒被甩出車子。

  「這又怎麼了?」佟嫂扒開簾子,伸頭出去張望。

  邱掌櫃也急忙下了車,對幾個車伕擺了擺手,示意先不要亂動,他去前面問問。

  佟嫂到也膽大,爬下馬車,也擠跟著擠到了前頭。

  沒過多會兒,又匆匆擠了回來。

  「前面出什麼事了?」白卿伸手拉她上車。

  「前面設了路卡,都是黑衣黑盔的兵勇,說是前面有軍隊要過,要封半天的路,哎呀,看這樣子,是非打不成了。」這麼一來家肯定是保不住了,這該死的世道。

  「娘,我想方便——」敏敏咬著唇,聲音有點虛,估計也是知道此刻提這種要求太不知趣。

  「你這丫頭也跟著作亂,這大街上的,怎麼讓你方便!」

  白卿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讓她起身,「我帶她去吧,也不知道這路要封多久,總不能憋著吧?」

  「去吧,去吧。」佟嫂懶得再多話,今天真是夠亂了。

  街上到處都是人,挑擔子的,抱孩子的,背老人的,全是逃亡的。

  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出來,進了小巷子,裡面空空蕩蕩的,冷清的很。

  「要不你就在這兒?」白卿以下巴示意巷子。

  小丫頭搖頭,怎麼也不能在路上方便。

  「都是大姑娘了,看來會害羞了。」笑笑,拉著她的手往巷子深處走,好不容易在一處犄角旮旯裡找了個遮蔽的地方,白卿在巷口守著,小丫頭這才急匆匆進去。

  今天是個大晴天,一點雲絲都沒有,天碧藍碧藍的,太陽也格外耀眼,手搭在額頭,仰望天空,這裡真安靜啊……

  嗡嗡……

  沒等她感慨完,就覺得地面在震動,轉過臉,往南望,與她正對的巷口,此刻正有好多戰馬經過,是漢北的馬隊吧?還真是威武啊。

  ***

  路卡一直等到正午才撤,百姓們蜂擁向城門口。然而此時,城門早已關上,要打仗了,怎麼可能四門大開?

  百姓們推搡著那些黑衣黑盔的軍士,一門心思地想出城,跟芽城同生共死?誰願意誰死去!

  推擠中,馬車的車轅被擠碎,一車的東西就那麼滑落出來,瓶瓶罐罐的,被踩了個稀巴爛,佟嫂又哭又喊,可沒人搭理她。兩個女人跪在地上撿著還能用的,那可都是她們今後活命的東西啊。

  「敏敏,一邊站著,不用你撿!」白卿把小丫頭推到馬車的另一邊,轉回頭,卻見佟嫂的腿正被人踩在腳下,不禁上前一把推開那踩踏的人,「別撿啦!會出人命的!」白卿使勁捶一把嚎啕大哭的佟嫂。

  邱掌櫃這時也急著想來幫忙,怎奈實在太擁擠,根本擠不過來。

  白卿使盡全身力氣,想把佟嫂拽起來,卻沒想到慌亂中被一根折斷的扁擔打到後頸,只覺眼前一黑,倒在了人堆裡。

  這次,可能真得要完了——意識消失前,她如此想著。

  佟嫂趕緊抱住她的頭,天啊,這都是怎麼了……大哭,除了哭她還能怎麼辦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等到周圍都安靜了,只有那母女倆抱著個女人嗚嗚哭個不停。

  三人的臉上,頭髮上都是塵土,和著淚水,髒兮兮的。

  「快,快把她抬到車上去。」邱掌櫃終於擠了過來,趕緊招呼身後的茶樓夥計。

  可沒等茶樓夥計擠出重圍,一排黑盔黑甲的軍士到先把這裡圍成了一個圈。

  邱掌櫃的手有些抖,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一個穿盔卻不帶麾的男人過來,他想上前去說兩句好聽的話,要錢也行啊,只要大家都平安,花點錢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對方根本沒看他,只是徑直走到佟氏母女跟前,駐足——

  佟嫂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蹲下身,然後拾起白丫頭的手,那手背上是被人踩得腳印子,以及淤青色。她不敢把白丫頭的手奪回來,所以只能那麼看著。

  男人伸手撥了一下白丫頭耳際的亂髮,佟嫂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丫頭的頸子後有粒紅痣。
  
  原來——她沒死。

  男人的唇角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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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故人 二

  白卿睜開眼時,已經入夜。

  屋裡很安靜,屏風外亮著燈,將屏風上那株芍葯映得栩栩如生……

  這是邱掌櫃的地方?也許吧,在芽城認識的人中似乎也只有他才有這財力。

  不知道佟嫂她們娘倆怎麼樣了,撐起上身,後頸一陣躥疼,掀開被褥,這才發現身上穿得不是自己的衣服……

  步出屏風後,隨意看了一眼屋裡的陳設,屋子不小,擺設也挺講究,屏風側的茶幾上還燃著舒睡香,看來是她低估了那位邱大掌櫃,也許他並不是她先前想得那樣。

  輕輕拉開門扇,外面可就沒屋裡那般祥和了,南方的天際一片似火的紅,應該是漢北跟東周打起來了,雖然聽不見聲音,但那股子大戰的張力依然能傳到這兒,連帶院子裡一點蟲鳴都聽不見。

  佟嫂她們在哪間屋子呢?

  放眼望去,院子裡亮堂堂的,因為遊廊的簷下都吊著燈籠,邱掌櫃家會有如此大的院子?那他要娶她這樣的新寡可真是低就了。

  跨出門檻,轉身想往左拐,可拐到一半,卻停在了原處,雙眸定在遊廊那搖曳的燈籠上,久久之後閉眼苦笑,真是他鄉遇故知啊,沒想到會這麼巧……

  轉過身,正對著台階下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他正側著身,只是臉轉過這邊,兩人相視——

  很好,她沒有逃跑或者哭鬧,他也不會解釋或說明,就像從前一樣,兩人都很平靜。因為她知道逃跑或哭鬧沒用,他也清楚,解釋或說明不會讓過去變得更好。

  太過理智的人,總會讓局面變得如此僵硬——

  幸好一名匆匆而來的護衛打破了這莫名的寂靜,「夫人。」先向白卿低首,隨即再向李伯仲道:「公子,宋將軍差人來報,東周軍進了南歷,請您即刻過去觀戰。」

  李伯仲握了握手腕上的綁帶,微微點頭。

  他就那麼走了,一句話也沒留。

  那名護衛到是鄭重地向白卿抱拳,行過禮後才緊緊跟上了李伯仲的步伐。

  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

  他想怎麼樣?又有什麼地方用得上她了?把她再放回羽翼下,是想氣誰,還是想跟什麼人過不去?

  哼笑——

  轉身跨上遊廊。

  ***

  佟嫂母女倆就住在隔壁的院落裡,因為這地方太大,太豪華,害她們至今都戰戰兢兢的,何況城外還在打仗。

  「佟嫂?」白卿推開門,卻見屋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等了好一會兒,佟嫂才從屏風後伸出頭來,見來人是白卿才如釋重負,「咳,你終於醒了。」拍拍胸脯,這才敢出來,身後跟著女兒敏敏。

  敏敏跑到白卿身邊,想去勾她的手,卻被母親把一把打開,「這麼白的綢子,別給抹黑了。」

  小丫頭聽話地縮回手。

  白卿笑笑,伸手拉過小丫頭的手,「怎麼不吃飯?」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都涼了,可她們似乎一筷子都沒動。

  佟嫂尷尬地笑笑,「不是想等你一起嘛。」主要是菜色太好,加之那些漂亮的丫頭只是往桌子上端菜,也沒告訴她們能不能吃,萬一吃錯了,不是賠不起嘛。

  「那——現在一起吃吧。」白卿自然瞭解她的顧忌。

  「菜都涼了,奴婢們拿去熱一下。」門外的侍女見屋裡人要動筷子,趕緊進來撤菜。

  「不用了,不用了,涼著正好下口。」佟嫂最怕給人添麻煩,再說這些丫頭穿得都這麼漂亮,哪像熱菜的吖!

  侍女不知該怎麼辦,看看白卿,佟嫂的視線也跟著看過來,弄得白卿有些怪怪的,「不用熱了,去拿些熱水來就好。」她們母女倆還是一身泥土,要先洗洗才行。

  「是。」兩名侍女停下動作退去了,其實她們老早就打來了熱水,可這大嬸死活就是不動。

  見兩名侍女走得不見人影,佟嫂才安生地坐下。老天爺呀,這被人伺候可真要折壽吆,太累人了。

  母女倆也是餓急了,見屋裡沒有外人,這就吃了起來。

  白卿卻一點吃得心思也沒有,只是拿著筷子幫小丫頭挑菜。

  佟嫂見她心事重重的,儘管心裡有成千上萬的疑問,可還是沒有問出口。

  沒多會兒,那兩名侍女轉了回來,一個手上抱了兩身乾淨衣裳,一個手上端著瓷盅,她們後面是兩個青衣的下人,提了熱水放到門口便轉身去了。

  「夫人,這是給您熬得湯水。」侍女打開瓷盅,想幫忙盛時,讓白卿擋了去。

  「我自己來吧。」

  侍女沒吱聲,只是放下湯勺,去門外抬熱水去了。

  佟嫂見她們那小身板太單薄,趕緊上前想幫忙,侍女不敢讓她動手,於是兩邊相讓——

  那邊相讓著,這邊,白卿給敏敏盛了一碗湯,小丫頭看看母親那邊,似乎擔心會挨罵,「姨喝不下這麼多,你幫姨多喝點。」

  小丫頭抿嘴笑笑,喝湯去了。

  屏風後那三個女人折騰了好半天,水調好了,才終於消停。

  而這邊,一盅湯水也有半盅下去了,兩名侍女高高興興把碗碟收拾著出去了。

  合上門後,佟嫂趴在門縫看了外面半天,這才轉進屏風裡,白卿這時正幫小丫頭洗澡。

  水汽氤氳中,佟嫂搬了條軟凳坐到白卿身旁,一起幫女兒搓澡,「你不是什麼寡婦吧?」

  白卿笑笑,沒說什麼。

  「剛那兩個丫頭都叫你夫人來著。」

  「不是夫人,只是妾。」說到「妾」字時,看了一眼佟嫂。

  「妾……那也是有男人呀,你怎麼能說成是寡婦!」

  「差不多吧。」她沒覺得有什麼差別,反正那男人也從來沒當她是什麼正派的女人,不過就是時事所需而已。

  「那可差多了,人活著你就不能說他死了。」這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彆扭的丫頭,「夫妻吵架,吵歸吵,這兵荒馬亂的,你四處跑多危險,一跑還就大半年。我還說你怎麼對那個邱大掌櫃看都不看一眼,原來是龍肉吃慣了,凡間的雞鴨都懶得理了。」

  這話終於是把白卿說笑了,見她笑了出來,佟嫂才放心繼續說,「哎吆,你男人一看就是家大業大的人,往人堆裡那麼一站,突突的,那些人全都安靜了,那邱掌櫃嚇得手直哆嗦,我當時還以為碰上馬匪了,可轉念一想啊,這馬匪的膽子是不是也忒大了點,當著官家的面就搶人,我當時眼睛壓根就沒看到他身邊那些人也都是穿盔帶甲的——」說到這兒,佟嫂自己也不禁笑了出來,「我這輩子頭一次走路有人給讓道,那麼多人,刷刷得就往邊上閃,我的腿肚子差點轉筋。」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白卿把裹著布巾的敏敏抱到床上,回頭看,佟嫂還在笑,「佟嫂,屏風上有換洗的衣服,你洗完了穿那身吧。」說罷回頭給敏敏穿睡袍。

  佟嫂脫光了衣服,坐進了浴桶,一邊搓澡一邊開口問道:「你那男人是當官的吧?」瞧那身盔甲,看樣子官還不小。

  「算是吧。」無心地答應著,手上仍舊給敏敏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看這麼大的院子,官肯定不小,對了,他不是還有正夫人嘛,也住在這院子裡?」

  「不,她們住西平,或許京城吧。」她從沒被列入她們那一列,除了亂墳崗那次。

  「……那更好啊,上沒老,旁沒爭,你還有啥不滿的。」做人小的,最可憐就是跟大的住一起,受人欺壓,受人排擠,日子不好過,這分開住豈不更舒坦?

  白卿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怎麼解釋,所以乾脆也就不多做解釋了,由著她說去吧,「佟嫂,今晚還讓敏敏跟我睡吧?」替小丫頭擦好頭髮,穿好鞋,一大一小,齊齊對著浴桶裡的佟嫂。

  「帶她幹嗎?你趕緊回屋去吧。」人家夫妻間還得說話,帶個孩子算怎麼回事?

  「沒事的,他不在。」

  佟嫂歎氣,這白丫頭的脾氣就是古怪,肯定是又把男人給氣走了,唉,跟自己男人較什麼勁,改明兒她還得想法子勸勸她,多好的門第,這不自己作妖子嘛。

  ***

  白卿把敏敏帶回自己屋,依舊像往常一樣,兩人睡在一張床上,不同的是床不再擠了,因為這床比佟家那張大不知道多少。

  屋裡的舒睡香依舊燃著,小丫頭抵不過香料的熏然,早早睡了過去,白卿卻總也睡不著,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屋頂的鏤刻發呆,怎麼會這麼巧遇上他,他又到底想幹什麼?她對他還有什麼用處?難道又要換夫人了,想讓她把那兩個趙氏女給氣死?

  一直快近天亮,她才合上眼睡了過去,但很快又再次醒來。

  接連三天都是如此,唯獨佟嫂勸說時她才能睡著。

  第四天的清晨,天剛朦朦亮,她入睡不多久,就被一陣血腥味驚醒,睜開眼,敏敏還在身旁熟睡,香爐裡也依舊散著淡淡的清香,她緩緩坐起身,知道是他回來了,輕手輕腳地下床,生怕把敏敏驚醒。

  跨出屏風,他正坐在門口的躺椅上,眼睛就那麼一直看著她,像是在笑——她能感覺到他回來了。

  在隔他三步遠的地方,白卿停下。

  她知道他贏了,因為他週身都帶著冤魂索命的血腥味,即使清洗了,還換了軟袍,可依舊掩飾不住那味道。

  這人遲早要下地獄的!

  他看得出她在詛咒自己,但是沒什麼可在乎的。

  站起身,伸手,勾住她的腕子,將她帶進了懷裡,鼻子貼在她的頸側,深深吸一口氣——還是那種脂粉味,他曾經十分不喜歡的味道。

  「別動,那女孩會被你嚇醒的。」在她的耳側低語。

  「這次又需要我做什麼?」這麼親切粘膩,他又想她演哪一出?

  「只要安靜就好。」他此刻就需要她做這些。

  ……

  灰沉的天光漸漸變得明亮。

  一白一黑兩個人影就鑲嵌在屏風上那朵芍葯花旁——

  「姨?」敏敏半睜開雙眸,望著芍葯花旁的那對身影,迷糊地叫了一聲。

  白卿用力推開他,他也不掙扎,只是看著她匆匆轉進屏風後,轉身又坐回了躺椅,望向門外大亮的天光……

  他是贏了,但那是計劃之中的事,並不會讓他高興太多,他高興的是那些計劃之外的事,比如她。

  她沒死,還活著。

  而且,還是那個味道。

  ***

  四天前,他站在城門上,聽著宋圖第三次重複敘述那個所謂的絕殺,不經意間,視線掠過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後他就側倚在女兒牆上看著那抹身影,看著她趴在地上撿那些破罐子,看著她把女孩指到一邊,看著她推開那個踩在婦人身上的大漢,他第一次覺得宋圖並沒那麼磨嘰。

  再然後,她倒在了地上,他也有七分確定了她就是她。

  於是,他就那麼下去了,撥開她的頭髮,看到那顆紅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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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04:11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八 短暫的休憩 一

  南歷一戰讓東周軍的氣勢大潰,東周軍並沒有再繼續往芽城逼近,戰事暫停,雙方軍隊駐紮在運河兩岸,等著各自的最高決策者作出最後決定——到底是傾全力一搏,還是就此退去。

  李伯仲等著看東周的決定,因為他是不會把芽城還回去的。

  也因此,他需要在芽城多待一段時間。

  ***

  對於白卿的冷漠,他並沒有做什麼緩和的舉動,那是她選擇的洩怒方式,如果她覺得這樣可以解氣,完全可以繼續下去,他不會因為她的冷漠情緒受任何影響。只要她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就行。

  就像此刻,他們同食,她卻一句話也不說。

  期間,一名侍女匆匆進來,附在白卿耳邊說了幾句話。但見她放下筷子,就那麼出去了,一點禮貌都沒。

  不過沒多會兒又再次進來,重拾起筷子,等了大半天也沒有夾菜,「是你讓人把得勝樓封了?」她終於是開口了。

  李伯仲剛好吃完,放下筷子,看著她,「沒錯。」他做得事是不會賴賬的。

  「原因呢?」她很好奇他怎麼會跟一個小老百姓過不去。

  「他看上了不該看上的女人。」而且還不停地試圖打聽她的消息,他不喜歡,所以就把他的茶樓封了,果然那男人就此放棄了,一點恆心都沒有,更讓人看不起。

  「世子爺最近很閒?」竟然管起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幾天沒事。」靠到椅背上,靜靜看著這個女人的真實面目,不妖冶,不假笑,而且還會生氣。

  看著他的好整以暇,白卿實在不想再跟他這麼繼續冷戰下去,既然他還不願意放過她,那就乾脆把話攤開來說好了,「到底需要我做什麼?是去西平氣你的家人,還是去京城讓人笑話,你把話都說明白吧,我會照做的,不用再拿別人來要挾!」既然又遇到他,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李伯仲並沒有及時回答她的話,只是將拳頭抵在鼻端,看著她橫眉立目。胸中有氣,始終都要發出來的,她這一年來肯定吃了不少苦,今晚就讓她一次全吐出來吧。

  他的沉默讓白卿的火氣躥升,但這並不至於讓她歇斯底里,跟這種人不值得。

  好吧,既然他很閒,那就繼續玩吧,她還有什麼可以損失的?!

  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可走不了,裙擺被他踩在腳下,她用力扯一下,他卻紋絲不動——

  白卿的拳頭攥了兩下後,隨手拾起桌邊的湯碗扔了出去,這是無意之舉,實在是一時的意氣用事,如果再多考慮半下,她也不會這麼做。

  這是李伯仲第一次被人潑湯,他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做,所以湯碗碎落時,兩人都沒說話。到是門外的護衛一個箭步衝進來,以為出了什麼事,看到眼前的場景後,也有點傻眼,遂趕緊低頭退了出去。

  白卿也有些後悔,畢竟這舉動實在不合時宜,可再後悔也做了,想反悔也來不及,他要暴怒就怒吧,反正最壞也就是被打一頓罷了。

  李伯仲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湯水,眼睛始終看著一旁的白卿。

  等了半天,白卿才抽出帕子放到桌上。可他並沒有伸手去拿……

  就是這樣,最後做錯事的總是她。

  燈火哧哧燃得正旺——

  白卿暗暗歎息一聲,伸手撿起了桌上的帕子,替他擦掉額頭的湯水,他沒有暴怒,更沒有向她動手,多不容易啊,她剛剛可是做了那麼大逆不道的事。

  李伯仲站起身,任她擦拭自己的手心,「不會讓你去西平,或京城。」

  隨他吧,既然又遇上了,還能怎麼樣?就算發脾氣,最後服軟的依舊還是她,就像現在這樣,她是卵,他是石,兩者相擊,碎的永遠不會是石頭,「無所謂,反正我也逃不出去,你想怎樣,就怎樣。」

  他不是個會哄女人的人,所以對於這個女人的心灰意冷,他只能看著,因為他也幫不了她,幫她就是讓她自由,可這是目前他不會給她的,所以只能看著她心灰意冷。

  ***

  夫妻之間的和好,多半都是從床上做起的,在歷經一年多的別離再次重逢後,白卿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一直把敏敏帶在身旁,所以李伯仲在芽城的這段時間,都是睡在自己的臥房,今晚的一碗湯卻把這個僵局打破,李伯仲依舊睡在他的臥房,不同的是白卿沒能回去自己的屋裡——她做錯了事,需要一些補償。

  深夜,窗外月朗星稀,窗內,男人的呼吸均勻,他睡得很沉,像是多久沒睡一樣,做完了他該做的事,便心滿意足的睡去了。獨留女人蜷縮在床邊的角落裡,睜著眼睛看窗外的月色。

  他說她可以留在芽城,或者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當然,前提是必須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這是多大的恩寵啊,是他突然有了慈悲心,還是因為喜歡她?兩者都不可能吧,如果是其中一個原因,他也不會把她扔在荒墳野地,任由人宰殺,或許他又有了什麼新麻煩,想拿她給他的那些正牌的女人們做擋箭牌?嗯,這個理由挺充分的。

  裹緊被褥,將半張臉埋進去……

  他的睡姿好太多了,不會再把她逼得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是為誰改了這霸道的本性呢?那女人真厲害,連他都能改變。

  可她還是改不了,跟他一起時,總會習慣性的縮在角落……

  月漸漸西落,烏鳥鳴啼,她終於是睡去了,而他則剛剛睜開眼,因為這個時間正是他起床的時刻,半坐起身,被褥輕輕滑下,露出那光裸的胸膛,轉過臉,女人正縮在角落裡,還在睡著,伸手撥開了她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

  這女人睡覺像貓一樣,喜歡蜷縮在角落裡……

  赤腳下床,彎身拾衣衫時,動作停滯,像是想起了什麼,遂起身來到牆上的箭匣子前,從裡面掏了只皮囊出來,打開皮囊,就著窗外那一點天光看,皮囊裡是一對鐲子——當年她讓女瑩交還給他的東西。

  他再次把那東西套在了她的手腕上,鐲子間碰撞出「鈴鈴」的聲響——這東西原本就屬於她。

  將她的手放回被褥——他要做他的事去了。

  ***

  這一天,白卿起得很晚,起來時,桌上的早飯還沒動,窗外的太陽升到了半樹高,四下靜悄悄的。

  洗漱穿戴好,什麼也沒吃便出門了,他住的院子向來都沒什麼下人伺候,因為他的起居多是由隨身護衛照顧的,所以院子裡顯得很安靜。

  款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見佟嫂忙著往外抱被子,「這是幹什麼?」

  見白卿進來,佟嫂笑呵呵的,「今天太陽好,把被子都抱出去曬曬。」

  一名侍女趕快來到白卿面前,想做解釋,不是她們讓佟嫂干的,是根本攔不住她。

  白卿苦笑,佟嫂定是覺得又吃又住不幹活,過意不去,「沒事,你們做自己的事去吧。」支開侍女,並順手接了佟嫂懷裡的被褥一角,與她一起把被子甩到了牛筋繩上。

  「對了,今天一大早,得勝樓的夥計來找我,說是得勝樓的封條撤了。」佟嫂挨近白卿,「你家相公還真是有本事,昨天邱掌櫃帶口信給我,也只是想問問你家相公知不知道門路,沒想到一大早封條就給撤了。」

  白卿哼笑,要是那邱掌櫃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夫人。」一名青衣打扮的小廝停在三尺外的台階下,「公子一早讓小人給您備了馬車,說是您一起身,就動身過去,他在南門外的鹿嶺等候。」

  「說什麼事了嗎?」讓她出城做什麼?

  小廝搖頭,公子怎麼吩咐,他們就怎麼做,其中原因當然不可能知道。

  白卿靜默半下後,才點頭答應,「我一會兒就過去。」

  小廝退下後,白卿轉臉交代佟嫂,「以後,邱掌櫃的事不要再管了。」管多了,反而是害了他。

  佟嫂點頭,她的解讀與白卿的不同——估計是這白丫頭怕相公誤會吧?

  白卿是從後門上的馬車,順著小道一路蜿蜒出了南門,過了護城河,再往前行兩三里就到了鹿嶺。

  下了馬車,小廝引她轉過了一片紫竹林,林子盡頭有一汪碧泉,碧泉旁是一間草亭,隔得老遠便能看到他正坐在亭子裡。走上前時,卻發現亭子裡還有一人,是個穿白衣的年輕男子,說是年輕男子,其實更像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白卿見狀轉身要避——他的事,她從來不參與,也不喜歡聽的,聽來無益。

  「卿兒——」他頭一次這麼喊她,害她背脊上的寒毛直立。

  既然被點名了,不好再避,遂來到了亭子裡,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起身,頗為恭敬地向白卿行了一禮,「夫人。」

  因為對方的恭敬,白卿微微點頭。

  「公子,方醒就此告辭了。」白衣男子並沒有再做停留。

  「好。」李伯仲難得這麼和顏悅色。

  白衣男子出了草亭不遠,李伯仲側臉對他的背影說了一句,「漢北的門始終是敞開的。」白衣男子頓了一下,右手舉過頭頂,搖了搖,算作告別。

  多少年後,這個白衣男子依如李伯仲所想的,還是歸到了他的麾下。對良才,他向來渴求,不管立場是否相同,私交上,他絕對不會虧待他們。

  白衣男子拐出紫竹林後,李伯仲才回過臉,看向一旁的白卿,「喜歡看風景嗎?」

  「不喜歡。」

  「那就陪我看吧。」握住她的手,跨出草亭。

  聽說站在南歷山的頂峰可以看到雲海,還有那南方的那一馬平川的沃野,今天他很有興致,所以打算去看看,不帶別人,只有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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