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1-16
- 最後登錄
- 2024-1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85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8084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三十六 為王者 五
人的際遇真的很難預測,就像張千,如果那天不是他代替師父出診,也許就不會有他此後的成就。
不過,機遇所伴隨的可不僅僅是讓人振奮的遠大的前景,更多的是讓人腿腳打顫的責任。
張千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只覺得他的眼神懾人,遞方子過去時,讓他記起了十幾年前,第一次把開好的方子給師父檢視的場景,很不自信。
男人拿著藥方看了半天後才開口,「她怎麼樣?」他當然看不懂藥方,只是單純地想看而已。
「夫人產後便遭大雨,恐怕……」看著男人的眼睛,張千有點說不下去,「……恐怕會留下些病根,要悉心調養。」唉,照規矩說些中聽的話吧,這人看起來不大好惹,還是少說為上。
男人沒再問下去,只將方子遞還給他,轉身便出去了,他一出去,張千提在胸口的那口氣才鬆下來,隨即問一旁的小丫鬟道:「誰去抓藥?」
小丫鬟隨口答,「先生只把方子給門外站著的人就成了。」
張千點頭,收拾了藥箱,跨出門一看,果真有人站在門外,是個個頭高大的年輕人。
他把藥方給年輕人後,對方遞給他一隻白色的綢布錢袋,錢袋沉甸甸的,張千沒好意思打開看,不過手摸著應該是一錠錠的銀子,這——似乎太多了點吧?
本物堂向來誠信,不該拿的錢,一厘也拿不得,所以他又把錢袋還給了年輕人,「夫人的身子須長補,等吃上幾幅藥再給診金也不晚,您只給我一份出診的憑證就行。」跟這種大戶人家打交道不是他的強項,下次還是由師父親自來吧,出診錢也由師父來定比較好,他不便插手。
年輕人看了看被還回來的錢袋,沒有繼續推讓,他也不是個會推讓的人,收回錢袋後,從後腰上解下一塊腰牌遞給張千——這算作出診的憑證。
腰牌是紫檀木做的底,形狀方正,有半隻手掌那麼大,腰牌正面刻一獸形,背面是四個字——李北漢正。
李北漢正……張千坐在馬車上盯著手裡的腰牌看了半天,覺得這四個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但一時又記不起來。
就在他想不到又似乎能想到的時候,馬車忽然顛了一下,手裡的腰牌被顛掉,頭尾翻轉,字面就成了——正漢北李。
張千一拍大腿,正漢北李不就是漢北王府嘛!
他可真混,怎麼就沒轉過彎來呢?哎呀,這可真是……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能替王府的人看診,就連師父也只去過王府兩趟啊——
馬車順著山道蜿蜒而下,一路都是張千的感歎……
感歎之餘,他不曾想到,那夫人的健康會成為他此後半生必須要負責的——麻煩。
*****
白卿從昏睡中醒來時,已經入了夜,外面人聲嘈雜,像是有人在大聲吵嚷,而且還是很熟悉的聲音,聽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那聲音的主人——李鐘,李家三爺。
他怎麼會來這兒呢?
「你再這麼幹下去,別怪我不客氣。」忍不代表就會一直讓下去,這是李鍾對侄子下得最後通牒,因為今天一天,西平大牢就關了二十幾個官員,怨聲載道,李家的聲名就快毀在這小子手上了,「你該明白繼續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自古以來就是官主民聲,不要以為那些官員只會貪錢怕事,他們的嘴,他們的筆可以將你的骨頭都染成黑的,不想留下千古罵名,你最好快點住手,再有——你祖父的意思,孩子送回府裡去。」
孩子送回府裡去……白卿默念著這七個字,久久之後才歎出一口氣,想不到這麼快就要上演骨肉分離的大戲了,她該怎麼辦呢?是央求他,還是跟他大鬧?弱者總是有很多法子來折騰自己,她要怎麼折騰呢?
望著挑簾子進來的李伯仲,白卿沙啞著嗓子,費勁力氣才吐出幾個字:「我不能回去了?」
「不要說話。」省著力氣喝藥吧,伸手扶起軟似麵條的她,靠在自己身上,藥碗放到她的嘴前。
她本來是喝不下去的,可仍然把藥喝了個乾淨,因為她想知道他的決定,她管不了外面人怎麼說,怎麼做,她只要知道他怎麼想,因為只有他能做決定。於是她盯著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李伯仲瞅著這似曾相識的眼神,她就像當年站在他刀口下的那隻小狗,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你本姓什麼?」捻著她纖細的手指,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於。」
「為什麼要改姓白?」他想知道。
「姐姐想把我托付給白致遠,所以就改了白姓。」
「去掉吧。」去掉那個白字。
仰望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微微眨動眼睫,「好。」只要兒子還在她身邊,他說什麼都行。
下巴摩挲著她蒼白而光裸的額頭,「三年,我答應你三年之內不會把他帶走。」
兩滴淚順著臉頰一直滑到下巴上,在燭光中閃著耀眼的光芒,如果真得有前世今生,她前世一定欠了他很多,這輩子是來還他的。
「我想看看他。」睫毛貼在他的下巴上,動彈不得。
「明天再看。」
「就一眼。」
「……」他很少改變主意,即使是面對女人的央求。
白卿被放回枕頭上,臉朝牆,背後抵著他……
那晚之後,她的名字就只剩下一個字,不姓于,不姓白,也不姓李,就叫「卿」。
一個孤孤單單的字,不依附任何男人而存在的名字。
***
阿邦算是李邦五的小名,叫他這個小名的人很少,暫時還只有他的母親。
他出生的第五天,父親就回了西平,沒有帶他們母子倆一起回去,西平的動亂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你可以說李伯仲很幸運,因為他出生即站到了權勢的最頂端,但他又是不幸的,因為他每走一步,都要殊死搏鬥,而且這種搏鬥沒有盡頭,如同逆水行舟,不奮力前進,就會被大水沖走。
一直到孩子滿月,那位做父親的都沒再出現過,但他送來了兩個人——佟嫂母女倆。
孩子的滿月就在父親缺席的情況下這麼度過了……
八月入秋,山間的楓葉一天紅過一天,不知不覺的,似乎只是一晃神,孩子就過了百日,小傢伙鬧騰的很,跟他的父親一樣,閒不住地折騰人。
他始終沒再來過一趟,就像仲夏的知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九月底的一個晚上,白卿推門進屋,他就坐在窗下的矮凳上,閉著眼,頭倚著窗框。
外面的風很大,半扇窗在他的頭頂吱呀響動,不過似乎一點沒影響到他。
伸手關好窗扇,低頭,他早已睜開眼,眼睛裡是充斥著她不能理解的東西,比如滄桑,是因為這次跟他作對是家人吧?所以才會這麼累,原來他的心不是鐵石做得,也會疲憊難過的。
「吃過晚飯了?」她問。
而他沒說話,不過應該是沒吃過,嘴唇都乾裂了,連水都沒喝吧?
外面的風越刮越大,捲著樹葉打在木門上噠噠作響。
屋子裡,一男一女坐在圓木桌前,男人吃飯,女人做針線。
「要回去一趟。」吃到一半時,他終於是開口說話了。
白卿微微抬頭,「我,還是孩子?」
「一起。」
一起……可李家要的不是只有他們的孫子嗎?「什麼時候?」
「馬上。」
這麼急……看來事情還不小,「我去準備一下。」
「不必了,東西讓下人收拾,一會兒你跟我先走,帶上孩子。」繼續低頭吃飯,可看上去卻像是在嚼蠟。
白卿猜測了很多種可能,可沒一種是對的,她沒想到他是帶他們去接漢北王的靈柩……
瑟瑟秋風中,西平城外的土坡下跪滿了李家的老老小小,李家長子——李伯仲的父親引著漢北王的靈柩緩緩而來。
望見靈柩,土坡下霎時一片哭聲。
長孫李修競撲在靈柩上嚎啕大哭,勸都勸不住。
有執事的官員趕緊把李修競勸說到一旁,老王爺有遺囑,靈柩到了西平,第一件事就是當著所有漢北官員和李家人的面宣讀他的遺命。
「時覺大限將至,萬般不忍,怎耐天命要終,非人力可變,故以此遺命留與子孫,我李氏源自河下,初為逐馬之輩,後歸岳王麾下為將,東討蠻夷,西征北虜,三救岳王於危難之中,終得此漢北一地,封王族世襲,然歷經百年,子孫不習,王權不濟,欲重整門楣,卻力不從心,得孫伯仲,重權壓之,望其以全力復我李氏之風,故此,以隔代之名,令其接掌漢北新權,李氏子孫須傾力輔之,則不負我等先卒之輩。」
執事官誦讀完老王爺的遺囑後,將遺囑雙手呈到李伯仲跟前,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漢北新王了,老爺子隔代傳位,直接把權柄交到了孫子的手上。
「李伯仲——你敢篡改遺囑!」就在李伯仲接下遺囑時,其同父異母的兄長李修競指著他怒喝,「祖父他老人家就是被你氣死的,怎麼會把位子直接傳給你!」
一眾人的視線全瞅向靈柩前的李伯仲,想看他怎麼說。
「你認為祖父還會把位子傳給誰?」這是李伯仲的回答。
「不管是誰,反正不會是你!你不顧手足之情,逼得修隆自縊而亡,更不顧百官懇切求拜,執意廢法,你這種少恩寡義、不忠不孝之徒,根本不配做漢北王!」李修競來到父親跟前,「父親,難道您真要眼看著他亡了我漢北不成?您才是漢北王真正的繼任者!」
李伯仲無視他的鬧騰,揮手示意靈柩啟程。
「你敢動祖父的靈柩一下!」李修競擋在靈柩前,今天他來就是做最後一搏的。
四下的兵勇隨著李修競的喊聲,突然將刀刃對準了李伯仲。
在場的官員以及李家人個個都瞪大了雙眼,癡癡無聲,心想這兄弟倆終於是扯破臉皮了——
白卿撫摸著兒子的小手,安撫著被驚醒的小傢伙。
李伯仲沒有過分緊張,只是將折好的遺囑放好,然後抬頭看了一圈周圍的兵勇,之後,視線才轉到兄長李修競的臉上,「這麼說,是你想做漢北王?」
「不是我,漢北王本就應該是父親。」
「所以,你是幫父親在跟我說話?」
「對!」反正都豁出去了,乾脆把話說明白,「你根本就是個篡位者,你知道祖父不願讓你繼承王位,所以才篡改遺囑,弄出什麼直接繼位!」
李伯仲看向父親,「父親也這麼認為?」
李父暗歎,他是氣李伯仲的,修隆也是他的兒子,卻自縊而亡,他當然心疼,可大局在前,又能如何?「修競,讓人退下,今天是你祖父靈歸的日子,不要胡鬧!」
「父親!難道您真要看著他一個個把兄弟們逼死才甘心嗎?我們也是李家的子孫啊。」
「退下!」李父瞠目。
李修競好不容易掌控了局面,他怎能就此退下,讓李伯仲這小子掌握了大權,還有他的活路嗎?
「你想幹什麼!」李父攥住長子抬起的手,他這手一揮,李伯仲可就當場沒命了。
「父親——」李修競大吼,父親依舊還是只疼李伯仲,「修隆也是您的兒子啊,是讓他逼死的!」掙開父親,手狠狠揮了下去。
眾人大驚,真要出人命了。
白卿的手下意識地緊攥了一下,兒子感受到了她的勁道,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
就在第一名兵勇的刀刃橫到李伯仲跟前時,一隻弩箭正中那兵勇的後頸,刀刃反射出來的光線在李伯仲臉上刷得滑過,而後落地——
土坡上緊隨著出現了一排弓弩手。
李修競的人也跟著停下了動作。
李伯仲抬手,示意弓弩手停下。就著週遭的刀光劍影,走到兄長跟前,「明白了?」不管祖父再怎麼疼他,始終還是不會把漢北交給他,因為漢北需要的不是個做事不果斷的人。
「你要殺我?」李修競笑著,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我為什麼要殺你?」從他第一天走進那座王府開始,就是他們在找他鬥,他從來沒打算跟他們過不去,因為他從來也沒把他們當對手。
轉身,示意靈柩啟程。
從這一天開始,他李伯仲成了這漢北的主宰,當然,那並不意味著他可以為所欲為,因為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
旭日東昇,朝霞滿天,映紅了所有人的臉,也包括李伯仲那三位臉色各異的夫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