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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無措]白粥情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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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4:44
第10章 友情和愛情的距離

  沒有電飯鍋沒有搾汁機沒有微波爐的結果就是聶清越從中午一直陀螺似的忙到接近晚上,而且焦頭爛額中飯還焦了。想起自己對這顏述信誓旦旦拍胸口:「今晚的飯就包在我身上吧。」聶清越就想挖個洞躲進去。

  舒頌早在昨日午後策馬揚鞭往鄰城家裡趕回去團聚了,聶清越又不想讓顏述幫忙,現在進退兩難的局面可算是自找的。洗了手厚著臉皮端了盤清蒸鱸魚出去,顏述在正廳看醫書正入神。

  「那個,飯焦了,我再煮一次,你先吃菜吧。」

  「嗯。」顏述放下手裡的醫書看她滿頭是汗一臉無力也不多問,夾起一筷子的魚肉嘗了嘗。魚肉細嫩清香鮮甜軟膩,從魚身上細碎的蔥花到條條纖細分明的姜絲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顏述倒了杯茶放到聶清越面前,「夫人先坐下休息吧,吃菜就夠了。待會兒慶豐祭會有很多特色小食,現在不必吃那麼飽。」

  慶豐祭是祭秋的傳統項目,每年民間必辦。聶清越一聽也釋然了,怕顏述等一下午餓了就點點頭:「那我去把其餘的菜端出來。」

  清蒸鱸魚,桂花酒釀丸子,時令小蔬,還有一鍋冒著熱氣的清淡小湯。

  沒有了舒頌的吱吱喳喳飯桌上兩人都顯得有些沉默,只有碗碟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是不是醫生都比較將就良好的生活習慣所以吃飯都不愛說話?聶清越扒著菜一雙貓眼瞄過去。

  顏述回望她:「怎麼了?」

  「呃,好像不吃飯有點怪。」

  「唔,是有點。」

  聶清越不接話低頭繼續默默扒菜,不帶這麼直接的。顏述見她可憐巴巴的表情只覺得好笑,擱下碗筷:「菜很好吃,多謝夫人費心。」

  「真的覺得好吃?」聶清越一聽到誇獎不自覺毛都順起來了。

  顏述回給她一個笑:「吃五分飽就行了,留著肚子散步的時候吃。」

  「嗯。」聶清越嚥下嘴裡的丸子,站起身來。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是個什麼狀況?聶清越暈頭轉向地望著數不清的陌生面孔覺得自己要被淹沒在巨大的喧囂中。

  兩旁的小攤擠滿了人好像整條街的商品都不用錢一樣,聶清越從旁邊走過連賣什麼的都不知道。「今夜的小吃,燈花,飾品等瑣碎物件都會以比以往低的價格出售。擺攤的大多數是外城農郊的人家,入冬後一般都會留在家不進城所以趁今晚銷售出大部分貨物。」顏述見她疑惑便給她短暫解釋了緣由。

  「果然減價無論古今都是有巨大威力的啊。」聶清越小小聲感歎,看見街心交界處的空地上建了一個一人多高的舞台,四周沒有圍欄。台上平整規矩,中央是一根巨大的木柱周圍有些突起的短木枝以供攀爬。慶祭還沒有開始舞台四邊已圍滿了人。

  「我們等會兒要在這裡看這個嗎?」聶清越轉頭問道,來往人潮一推攘,肩旁一痛已被擠到一米開外。顏述皺眉越過人潮走來::「原來是的。」說罷拉起聶清越的手腕。

  被修長有力的指節扣在略嫌細弱的手腕上有種莫名的安定感。聶清越看著眼前男子清逸的背影笑笑,是來到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人啊。沒有醒前一直憑聲音推斷他是那種清冷的男子,便告訴自己要保持安全距離不能越界。其實相處下來,好像也不盡然。

  跟著顏述的腳步走到了一間酒樓外,他忽然停住了。原本扣在手腕的手向下一滑握住了她柔弱白皙的指,顏述轉過身來低頭來柔聲問她:「夫人我們去二樓雅間看可好?」曖昧貼近的唇呼出的熱氣讓聶清越原本冰涼的耳有些發燙。

  聶清越疑惑了半晌,眨眨眼「嗯」了一聲含羞低頭靠在顏述肩上一起上了樓,餘光瞟見一抹粉色靜靜立在樓邊。直到上了雅間都還可以從窗邊圍欄看見擁擠人潮中那個女子落寞孤單的身影分外顯眼,是若雲。

  「不喜歡人家就直說嘛,演著裝著多辛苦。」聶清越一手托著下頷一手拎著酒。

  「雲兒生性倔強,說了也沒用。」顏述嘴角有絲微微的苦笑。

  「嘖。」聶清越搖搖頭感歎。

  「夫人不好奇我和雲兒的關係?」

  「唔,讓我猜猜。一:夫君留戀花叢和認識的清傲佳人一見如故,可惜妾有意郎無情。二:從小的青梅竹馬後來因家中變故一個淪落風塵一個名揚天下,夫君怕自跌身價從此以兄妹之情代之。」聶清越點點頭,「嗯,暫時就這兩個版本。」

  「夫人覺得我是第二個版本這樣的人?」疑問句裡甚至帶著笑意而不見慍怒。

  「哎,把夫人扔在勾欄院一個月的人呀,難說。」聶清越強詞奪理。

  「嗯,我也覺得。」顏述摸摸下巴眸間映著綵燈流溢的光。

  震天的鼓聲突然轟然而起氣勢逼人,一下一下頓重地捶得人心房直接跟著節奏跳動。看來心臟病人不太適合這個節日,聶清越瞇眼望過去將台上的情景盡收眼底。

  兩名扮演季節神的演員分別身著紅色和白色袍子頭戴尖嘴面具在武鬥,其實在聶清越眼裡那更像舞鬥。一招一式舞得衣袍翻飛華麗流暢,更隨著鼓點帶有節奏感和韻律感。

  台下的觀眾叫喊加油聲不斷此起彼伏,形成一波接一波的聲浪隨著人潮湧起。兩神競相攀爬上木柱想要奪得木柱頂端綁緊的一束寓意來年豐收的麥穗,真正的競爭彷彿現在才開始。一招一式開始平實簡明敏捷迅速,一上一下的變換攀在十來米高的木柱上引得台下的觀眾屏住呼吸。

  在原來的傳統裡,扮演紅衣季節神的是要落在白衣之後讓白衣奪得麥穗的,但這樣一來奪豐也失去了看頭變得觀眾寥寥。隨著時間的推移前進,這種原有的約定俗成有所改變,代表兩支不同團隊的兩個武者可以公平競爭象徵豐收喜慶的麥穗。畢竟只是作為一個紀念和慶賀的模式,還是有大眾的參與和支持比較歡樂。

  正專注間忽然台下傳來一陣驚呼,猛然看見那個紅衣的演員從柱子中央掉了下來摔在台上。歷年請來的都是經驗豐富武藝不錯的人自然沒有料到這種意外,場裡已一片手忙腳亂。

  顏述身形沒有只微微蹙眉,聶清越拍拍他的肩:「職業病犯了就去看看罷。」

  顏述順手一揉她的腦袋:「等我回來。」便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帶起一陣衣袂翻飛,藉著翹起的飛簷敏捷地連續躍動直接跳到了舞台上。聶清越愣了半晌,古人都會特技的麼。

  回到雅間裡興致寥寥地吃了些酒菜,聶清越想起從出來到現在顏述根本沒有吃過多少東西。等了會兒覺得有些悶了便下樓去吹吹風,在樓下門口他應該能看見吧。聶清越托臉蹲在酒樓邊角的石壇上,眼前忽然蹦出了兩個銅板。

  咦?

  「啪嗒。」又兩個。

  咦咦?聶清越哭笑不得低頭捂著肚子。她是穿得清貧樸素了點,頭髮是隨意用布帶子束起被風吹亂了點,犯不著把她直接當成乞丐吧?聶清越藉著酒樓亮黃的燈光數著面前的銅板。唔,照這樣下去等到顏述回來的時候或許可以一起去用這些錢吃碗麵了。

  還盤算著眼前忽然投落下一道陰影。聶清越抬頭彎眉開心地笑:「夫君,你回來了。」顏述看著她手裡的銅板微怔,點點頭微笑拉起她:「回家吧。」

  聶清越忽然心中一動,拉著他的手站起後也沒有鬆開。

  「夫君,剛才好多人給我丟銅板呢。」

  「被當乞丐了。」陳述句語氣。

  「嗯,其實我覺得不會很像啊。」

  「唔,是有點不像。」

  「什麼叫有點?對了,那人沒事吧?」><

  「在場的觀眾有醫師在只是當時擠不進去,我做了簡單處理後交給了他。」

  「嗯,沒事就好。」

  翡翠般晶瑩剔透的淺綠色細面整齊地被挽成圓弧,邊緣緊靠著的是通透白皙的長鬚面,然後是燈光般柔和亮澤的暖黃色蛋面。三種顏色的面相間循環被精緻用心地擺成盛開的花的形狀,中央是一顆均勻奪目的紅雞蛋。碟子旁邊對映地放了三個小巧的圓碟擺放著不同色澤的調味醬,不同色的面邊緣散落著細碎的蔬果條粒顯得清新繽紛。

  蒙在自己眼前的那雙白玉般溫軟的素手鬆開後,顏述看見的就是暖燈映照下桌面色彩可口造型別緻的壽麵。聶清越得意又討喜地笑得燦爛歡欣:「夫君,生日快樂!」

  顏述有些怔忡,幾分鐘前的場景尚在腦中一遍遍回放,呼出的帶著馨香的氣息,隱匿在黑暗中溫柔又舒緩的歌詞,她清亮柔和的歌聲地近在咫尺的耳邊低低的唱:

  不管時間/走了多遠/不管昨天明天/什麼叫做永遠/我只想要今天陪在你的身邊/為你唱一首歌/再靠近你一點/肩並著肩/臉貼著臉/就在這一瞬間/有你就是永遠/我在你的耳邊悄悄許一個願/祝福你的夢想都實現/不需要流星出現/你也可以閉上眼/映著燭光許下心願/一遍又一遍/當你一睜開雙眼/什麼都多一點/因為這是你的時間。(江美琪 《生日快樂》-歌詞有略微改動)

  「夫君?!」聶清越小手在顏述面前微微晃,「回神了回神了。」

  「清越。」他忽然柔聲念她的名字,抬眼定定地看著她。「唔?」聶清越只覺得那雙深如潭淵的眸子越加黑亮深邃,裡面縈繞的清亮的光似乎令她移不開眼。她拍拍腦袋轉移注意力:「快吃吧,我準備這個都準備一天了。本來是冷盤來的現在天氣很涼我拿出來前蒸了一下,你再等又要變冷了。」

  顏述靜靜看著聶清越低著腦袋,素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桌子,繼續無視他的目光絮絮叨叨:「吃壽麵和紅雞蛋是我們聶家慶生的傳統,男女老少都是這樣過的,寓意很豐富。你別看我煮焦飯了其實我煮麵很好吃的。」那聲謝謝好似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罷了,什麼時候這樣猶豫過。顏述伸手想要拍她的頭,半路改道輕輕掐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收回手來,指下軟綿綿的觸感猶在。

  「誒?」聶清越驚訝地抬起頭來只看見顏述在雲淡風輕地吃麵,嘴角牽起一抹愉悅的笑,比往常淡然雅致的笑容都要來得真實放鬆。

  壽星公要吃豆腐就吃吧。聶清越糾結了會兒還是釋然地笑笑,起碼眼前的他會醫術精湛保她小命,會一路相隨給她安身立命之所,會朝著她伸手對她笑道:「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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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5:00
第11章 沒米下鍋的時候

  「聶相的告病是借口,原因大抵跟最近朝廷關於立太子所引發的黨爭有關。夫人若是擔心可以會墨京看看。」這顏述最初給她的解釋。

  牽掛是一回事,回去相處又是另一回事,還是可免則免。眼看著小丫頭也在顏述的幫助下從忘憂樓出來回到了家,聶清越繼續無憂無慮地賴在無荒城當她的游手閒人。

  然而這種空閒日子並沒有持續幾天,原因嘛,實在很煞風景,米缸的米沒了。用顏述的話講就是:「舒頌的案子沒查完。未來頭牌的價錢很貴。」完全沒有因果關係的兩句話就把聶清越給噎住了。

  未來的頭牌有多貴她是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夫君每日都過得很清閒。不是今天去茶樓看書喝茶就是明天找哪個紅顏知己敘舊,加上又花了大筆錢去忘憂樓弄她們兩個出來,再這樣下去能院子下個月的租金能否付得起還是個問題。

  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況且她還不巧。踢他出去看個診不就得了?唔,聶清越也這樣想過。可是她家夫君看診從來不要錢,不僅不要錢,而且無論多麼廉價的草藥還是多麼珍貴的藥材一概免費附送眉頭都不皺一下。

  在天下百姓看來這是醫者父母心啊菩薩心腸啊云云,在聶清越看來這完全跟什麼善良啊仁慈啊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顏述純粹就是覺得累贅。

  從許多生活習慣看來這人簡直無拘無束兩袖清風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從來不用下人,衣服也是件件樸素能穿就行,青菜白飯吃得很自在熊掌魚肉也吃得很安心,和她外出時會包下幾兩銀子一晚的廂房,採藥時累了也可以直接枕在樹下荒山野嶺過一晚。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回到院子面對她的詢問理所當然道:「不小心在山裡睡著了。」

  聶清越回憶從墨京一路過來的衣食住行完全是顏述在照顧她而有所講究。真不知這種生活習性下那種渾身清貴爾雅的氣質是怎麼養出來的。

  「那你之前的錢從哪裡來的?」聶清越很是不解。

  「你爹給的銀票。」顏述回答很是坦然,爾後補充了一句:「一個月的花費。」

  聶清越一陣無力。當初說是出去尋藥自然沒有料到途中有這麼多變數,而且她現在又想在無荒長住。「夫君你這二十三年是怎麼活過來的?」聶清越鬱悶地捶著桌子。

  顏述非常配合地認真回憶:「有時候是病人挽留用餐,有時候打野兔捕魚之類的,還有時候是……姑娘家送得食盒。舒頌看不過去的時候還會拿我的方子出賣回來把錢扔給我。」

  聶清越完全挫敗。

  以這樣看來,若不是聶安儒有那半邊情債玉,顏述是絕無可能收下她這個稱得上是累贅的廢柴。顏神醫閒雲野鶴行蹤飄忽就和他看病不用錢一樣人盡皆知。

  「如果不是我爹逼你,夫君打算終生不娶麼?」其實想說出口的是您直接升仙得了。

  「何解?」

  「哪家姑娘受得了你這種居無定所食無寧時的生活。」斜眼過去。

  顏述若有所思:「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我能夠找到情投意合又適應這種生活的姑娘。」

  「你就不能遷就下人家姑娘麼。誒,廚房好像還有麵粉我去做包子。」聶清越哭笑不得拍拍手站起。

  顏述看了眼她清瘦筆直的背影,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和諧寧靜的午餐過後兩人分別前後腳地出了門。

  聶清越提著一袋米和兩條魚回來的時候顏述已經在屋裡了。他低頭喝著茶,桌上安安靜靜地放著兩錠銀子。兩人看到對方這個樣子皆是一笑。

  「我去賣了張方子。」顏神醫率先坦白。

  聶清越喝了一大口茶才慢吞吞地開口:「我去賣了個故事。」

  「夫人去當說書人了?」眉毛挑起似乎很驚訝的樣子。

  「不是,我去說給說書的聽了。」以前看紀曉嵐的時候有一場是他含著個大煙斗在茶館裡聽著戲曲開檔買故事寫筆記,想不到今天聶清越在街上閒逛看有沒有請零工的時候在街角遇見說書的。

  那人一把扇一壺茶即買也賣,聶清越心下一動就等人少了去問了價錢。

  報酬倒也不高勝在聶清越看了不少古今名著和電視劇電影,保險起見她還是講了《聊齋誌異》裡的兩個故事。那人初一聽只覺得新奇曲折,聶清越嗓音有柔和裡帶清冷講起來娓娓動聽,說書人一滿意就給多了幾個錢。

  顏述見她口乾舌燥的樣子有些不忍:「其實夫人可以不必費心。畢竟現下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自然不會讓夫人吃苦。」

  聶清越點頭:「我知道,可是我總得有些謀生的法子不是麼?就當是積累經驗做些嘗試。」

  「總得是什麼意思?」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有些技藝總感覺比較安心。」要如何向一個古代人說明白職業對於已婚女性的必要性。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夫為天在她那個時代已經不能讓女性安心,擁有自己的工作或者賺錢的技能就是最後的底線和退路。雖然是回到了千百年前,但在聶清越眼裡,這份警惕的重要性有增無減。

  「夫人的觀點倒是少見。」顏述接受得很快並沒有什麼女子不應該拋頭露臉的思想:「不過倘若能夠選的話,寫些詞總是比講故事要來得舒適些。我去煮些潤喉茶,夫人休息會兒。」說罷便提著小米和魚去了廚房。

  被這麼一說聶清越原本不明顯的困意倒也湧了出來,她如何不知道填詞比賣故事更安逸更容易來錢,只是這種不自覺的引用和沿襲讓她不舒服,畢竟不完全是自己的東西,記憶力再怎麼好也有掏盡的一天。她讀的是商科,在這個時代,女子要拋頭露臉做生意總是遭人非議阻力重重的。

  迷茫地瞇了不知多久,就被顏述喚醒了。「夫人先把茶喝了。」

  聶清越抬頭,看見桌面已經擺好了飯菜,還有一碗色澤醇潤的茶飄散著裊裊清香。眉開眼笑地喝過,聶清越尚有餘味般舔了舔嘴角。

  「夫人很像某種動物。」顏述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話就低頭吃飯。

  聶清越仍在感歎顏述的手藝。穿越之前她每次生病都是吃西藥,倒不是有多麼信任西醫而是純粹不想喝中藥。一聞到那種味道她的胃就會開始翻湧。所以一聽到餘生湯藥侍候的時候她再死一遍的心都有了。

  怎知顏述煲的藥都碗碗清透醇厚,不像以前見過的那樣漆黑渾濁,反倒像普洱茶般的色澤沒有一絲雜質,喝下去微苦的藥味中透著柔和持久的甘香。嗯,就像他身上的味道那樣。

  「夫君改天叫我煲藥吧。」

  「煲藥也要學?」

  「嗯,你煲的藥不苦,以後若是一個人,我也可以自己煲。」

  顏述沉默了幾秒,沉吟道:「工序很繁瑣,現在三言兩語說不清,改天有空詳細教你。」

  「好。夫君,無荒城的冬天會不會下雪?」

  「會。夫人想看?」

  「嗯,以前身子弱,阿爹怕我著涼一下雪就把我關在屋裡。」實際上是前生住在亞熱帶省份惟一一次大雪發生在她出生的那年。

  入冬的天北風已經刮得很猛烈了。屋內燃有炭火小盆一片暖暖的柔光,聶清越仍是有些寒意。在顏述的調理下她感覺已經比記憶中那個成天臥床的聶清越好多了,起碼洗了半個月的衣服吃了半個月的蘿蔔乾都沒事,但終究底子薄一到寒冬就需要注意好保暖。

  「夫人這身子要看雪怕是要捆著棉被出去的。」顏述眨眨眼,說得亦真亦假。

  正談笑用膳間,清靜的夜裡忽然傳來急促的一陣叩門聲,爾後一聲悶響便停止了,讓人感覺很是不詳。「我出去看看。」顏述放下碗走開。

  聶清越有點心神不寧地坐在桌邊。顏述得知她想在無荒城長住的時候,便在府門口掛了一個葫蘆。在迎墨,這是行醫的標誌,但並沒有打出顏述的旗號。儘管同樣是免費看診,但無荒也有許多善心的大夫會免費額贈送些草藥,所以知道他的人並不多。起碼像這種夜裡急診的是暫時沒有的。

  沒等多久,就看見顏述面色嚴峻地扶著滿身是血的舒頌走進來。舒頌往日光華四溢的臉此刻蒼白得嚇人,胸前還插著半支箭。

  聶清越愣了幾秒立刻就跑出了大廳,三兩下急急忙忙地準備好鑷子剪刀紗布之類的工具放在盆子裡端進去。顏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把舒頌放平在長椅上開始檢查。聶清越抱過顏述的藥箱:「水正在燒,很快就好。」

  關心則亂。饒是從容淡定如顏述此時都有些急切從眼裡透出。舒頌身上除了那一箭外,還有或深或淺的刀傷,看著很是觸目驚心。聶清越把手搭在顏述肩上拍拍安撫道:「沒事的,相信自己的醫術。」

  顏述點頭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專心處理舒頌的傷口。邊處理刀傷邊等熱水燒好,便要拔掉那支有猙獰倒刺的箭了。切開四周皮膚拔箭的過程聶清越看了兩眼就扔不住想要別過頭去。但這樣一來就不能隨時幫顏述傳遞他需要的工具和給以協助,很明顯會影響處理的進度,聶清越也只得強迫自己盯著傷口看以推測下一步顏述要的是什麼。

  兩人正神情凝重地忙著,外院又傳來粗魯猛烈的敲門聲,伴著不耐煩的呼喊:「開門,追捕王爺府上出逃的刺客!」人似乎不少的樣子。

  顏述和聶清越對視一眼,根本顧不上猜測舒頌到底做了些什麼,第一感覺就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舒頌。「這裡我來收拾。」聶清越快手收起那些帶血的紗布剪子。顏述點頭,轉身把舒頌背起放在客廳屏風後的角落。

  「快開門,不然我們撞門!」院外粗著嗓子的叫喊聲仍在。聶清越加緊速度忽然看見木板上從院外一路蔓延進廳子裡的鮮艷血跡,心中一凜,來不及洗了,破綻太大。

  安置好舒頌,顏述轉身走出來便看見聶清越忙著把那些剛收好的帶著血的工具凌亂地放回原來顯眼的地方。「地板。」聶清越言簡意賅地解釋說罷便要扯開衣領。

  顏述一瞬間心領神會抬手擋下了聶清越的動作:「換我。」語氣裡有不容否決的堅定。

  會是王爺府的人還是官府的人?聶清越聽著破門而入的腳步聲不自覺捏緊了衣袖。然後聶清越喜憂半摻地看見,王爺府的管事領著官府的兵還有一眾家丁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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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5:16
第12章 想不出標題的時候

  十三王爺府上的管事陳立舉著火把一路快跑。

  地上的血跡在火光照耀下呈現出一片顯眼的暗紅,順著巷子往西拐,最後的一灘凝在一戶人家的漆黑大門前。受那麼重的傷決計是跑不遠的,陳立留意到門角掛了個葫蘆,躲到醫者家裡了?

  在他的示意下,官府的領頭捕快把門瞧得轟響:「開門,追捕王爺府上出逃的刺客!」粗著的嗓子聽得陳立皺眉。遲遲沒有人開門。

  「快開門,不然我們撞門!」領隊見他神色不愉又喊了一句。陳立不耐煩地揮揮手:「撞開。」

  門應聲而破。

  一隊人馬走進院裡,地上蜿蜒的血跡一路延伸至內院。不會錯了,那人就躲在這裡。想一個小小的大夫竟然敢窩藏刺客,這連帶的關係是跑不掉了。

  他揚了揚手中的火把照向遠處。中庭竟然靜靜立了一個女子,白色的繡鞋赫赫踩在那半干的血跡下。陳立有點疑惑,還是帶著家丁和官兵快步迫近。相貌十分平凡的樸素女子,看不出有任何權勢背景。

  「刺客翻過西牆逃了。」女子語氣平靜分不清真假,神情卻是有隱約的不悅:「走得時候勿要吵鬧,我夫君正在休息。」絲毫沒有面對王爺府和官府的尊重膽怯。

  陳立一聲冷笑:「那麼這一路落至內院的血跡姑娘如何解釋?」心下暗暗在回憶無荒城的權貴當中似乎並沒有這麼一戶無名無姓的人家。

  領頭的捕快討好心切,也不顧兩人的對峙領著下屬向前走。

  那女子冷眼掃過正欲踏進內院的捕快,眉目沉靜下來語氣卻漸顯不耐:「我說過刺客翻過西牆跑了,莫要擾我夫君休息。官府的狗都聽不懂人話嗎?」

  領頭的捕快被她當著下屬的面言語羞辱,當下火氣正要動手打去,四面的隨行也停住了腳步。那女子卻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朝著領頭捕快臉上扔過去:「給我看清楚你們闖的是誰的門!」清冷的嗓音蓄著慍怒,眉目從容中透出一股常年養尊處優的清貴傲氣。

  捕快藉著火光看清了令牌,丞相府的印記不會錯,是聶家小姐。他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半是不服氣半是猶豫難堪地把令牌遞給了陳立。

  陳立握著令牌上鏤刻的飾紋心中一驚,權傾朝野的丞相印記。嘴上卻尋常地笑開來:「聶相的千金麼?素來聽聞聶相有一女才藝雙絕深得寵愛。」眼前的平凡女子衣著樸素,眉宇間褪去掩藏的神色氣質卻不假。

  兩害相衡取其輕,若是得罪了丞相府也可打著抓刺客的幌子和誤闖為由日後再道歉,若是為了交情讓刺客挑掉了十三王府只會後患無窮。聶清越不讓他們進內院的堅持幾乎就讓陳立認定刺客就在府裡。

  「堂堂丞相之女又怎麼會如此著裝住在無荒的小小院落。只怕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用假令牌冒充聶小姐,為了丞相千金的安全,給我搜清楚有何可疑人物!」陳立抓緊不合理的地方作為冠冕堂皇的借口,高聲下令。

  四散開去的家丁和官兵很快就湧進了內院。

  「報告!內廳有發現!」陳立聽著手下的報告,看著臉色刷白的聶清越滿意微笑:「請問聶小姐要如何解釋?」

  聶清越卻沒有回他的話,轉身著急地跑進了內廳。

  陳立悠閒地踱步進了內廳,不算寬敞的廳裡圍滿了官兵,中心處是一名穿著白色裡衣渾身漫著血跡的男子。男子正躺在長椅上似乎昏睡過去,手搭在額上寬大的袖子蓋住了半邊臉,四周是處理傷口用的帶血的工具。男子的呼吸均勻綿長,絲毫沒有察覺四周的包圍。

  死到臨頭還不知。

  陳立心中冷笑,揚手示意,領頭的捕快一把扯起男子染血的領口,兩個隨從立刻把刀分別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都給我放手!」聶清越擠過去企圖用手拔開那男子脖子上的刀,隨從忌憚怕傷了她又怕刺客逃掉,慌忙中竟在聶清越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鮮艷的血沿著傷口往外一直流,映在白皙的皮膚上煞是觸目。

  陳立皺眉心中顧忌起來,傷了聶清越只怕往後向丞相府的解釋會困難起來。

  「聶小姐莫要再作掙扎,還是留著心思和丞相還有王爺解釋為何窩藏罪犯吧。」

  「解釋什麼?」聶清越眼裡滿是嘲弄:「解釋陳管事如何領著一隊人夜闖民宅,魯莽傷人?!」

  陳立正越發感覺不對勁間,那一直低頭昏睡的男子沉吟一聲醒來,抬頭四顧望去,清朗淡雅的眉目風華灼灼,一身狼狽也難掩其一二。這個人他見過,陳立快速回憶。是那個姓顏的大夫!刺客竟然是那個藝絕天下的神醫?

  陳立心中猶豫忌憚越發濃重。他搶步上前伸手扯開顏述的衣領,看見肩下只有處理過的利器劃開的傷口,沒有被箭射中的痕跡。再怎麼醫術精湛也無法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癒合傷口,他心中一涼,刺客不是顏述。如果是無關要緊的人,為了不得罪丞相府尚可將計就計污蔑他就是刺客將人帶走再處理以後的破綻。偏偏這人是迎墨出名的中醫聖手,滿朝權貴的疑難雜症都求著他去醫治,又是丞相府千金的新婚丈夫。

  尚且來不及思考對策,聶清越冷笑的臉已靠近面前,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一瞬間湧現,揚手用力。「啪!」響亮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

  陳立絲毫不懷疑聶清越想打的就是他,但是那手卻直落到捕快首領橫肉滿面的臉上。

  「我說過了刺客不在,無荒捕快的腦子是塞雜草的嗎?那刺客闖進府裡要求我夫君給他救治,我夫君斷然拒絕卻被他用暗器所傷。你們倒好,刺客不去追捕卻把刀架在了我夫君的脖子上!」聶清越看著捕快一字一句聲線清冷冰涼,那話卻是說給陳立聽的。

  她轉頭看著陳立不帶溫度地微笑:「陳管事,勞煩回去轉告十三王爺,下次抓刺客莫要用地方官府了。落得個仗勢欺人有力無腦的名聲可不好,我爹可是素來稱讚十三王爺溫文儒雅用人唯賢的。」撕破臉皮當然不好,十三王府的面子是要給的,拿刀架她夫君的氣也是要出的。聶清越的暗指如此明顯,話語卻禮數周到。

  「夫人還是快上藥吧,聶相最見不得你有半道疤痕了。」顏述也不管被鬆開的領口,拉過聶清越的手臂旁若無人地給她擦去周邊的血,再一點一點地清洗傷藥。神情一如既往的專注,溫雅的聲線透著些虛弱和心痛。

  「陳管事若是想看我們夫妻相處顏某倒也不在意。只是這麼一些人立在內廳著實不方便,府上尚有些酒水,不介意的話可以坐下慢慢喝。」顏述處理好聶清越的傷口,轉過頭去看著陳立,臉上帶著和煦如春風的微笑:「夫人怕各位阻礙顏某休息一直不肯配合工作,讓各位見笑了。陳管事若是不放心,可自行隨意。」

  陳立原本被聶清越諷刺地發白的臉上忽然一陣紅,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刺激令原本冷靜的他越發心虛。他拱手道了句:「今日是陳某打攪了,望多包涵。」便領著人匆匆離去了。

  小廳隨著那群人的離去顯得安靜下來。

  「夫人是故意碰刀上的吧?」顏述用手指敲了敲聶清越手上綁著紗布的地方。

  「絲。」聶清越像洩氣的氣球般軟軟地伏在桌上倒抽口涼氣:「夫君我們去看舒頌吧。」放過她的小手臂吧。

  「夫人還沒有回答我。」顏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嗯,我覺得這樣效果可能會好一點。」聶清越齜牙咧嘴承認。

  「以後會留疤。」「誒,夫君不是應該有什麼生肌恢理的上好傷藥的嗎?」「沒有。」顏述乾脆利落,站起身到屏風後把舒頌搬出來處理後續工作。

  聶清越想過去幫忙,剛站起來就天旋地轉。「坐下。」顏述三兩步跨過來把她按回桌邊: 「硬撐出那麼強的氣勢也不顧心神受不受得了。」

  確實,聶清越乖乖坐下看顏述慢條斯理地處理舒頌身上的傷口。

  剛才那麼十分鐘,對她來說恍若一年。聶相千金應有什麼樣的官家習氣她不知道,她所用的不過是作為聶氏接班人從小所培養出來的驕傲底氣。

  童年放假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去遊樂場,而是跟著她那些快成精的叔伯們和商戶或對手洽談。幾個加起來上百歲的人嚴肅談判,她一個連人家零頭都不到的丫頭片子捧著一杯橙汁靜靜坐在一旁不言不語。一來二去耳濡目染再加上成年實習時栽的跟頭教訓,即使生性如何懶散臨時擺出點架勢還是有的。

  然而這種面上功夫卻是撐不了多久的,如果不是顏述溫和妥帖的收尾,面對仍舊站在屋裡的陳立,聶清越還真不知有沒有勇氣那樣有恃無恐地說請君隨意。

  舒頌說顏述是狐狸還真是沒有錯。她戒備心重,面對真正的敵人只會想要變強,哪怕不能撕破臉皮也會藏針帶刺地暗暗反擊。完全做不到像顏述一樣言笑溫和好似有朋自遠方來那般自然熱情得讓人感覺詭異。

  方纔時間急迫,她只想到自己裝受傷來解釋那些血跡,卻沒有考慮過即使陳立相信也可能會再作搜查。換成顏述的話,在聶清越表明身份後讓陳立猶豫顧忌,再讓他誤會抓到刺客心神振奮,發現是顏述時情勢的急轉直下,加上兩人言語一冷一熱的刺激,把握確實比她原來的計劃要大得多。

  「夫人在想什麼?」顏述把舒頌扔到房裡去,回來看到聶清越一臉神遊。

  「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夫君。」她討好地瞇眼笑,眼睛晶亮。

  顏述坐到桌邊從瓶子裡倒出一顆藥給她:「吃下去。」聶清越也不問,拿了藥就和水吞配合得很。芳香馥郁,嗯,好藥。

  「夫人可知得罪了會有什麼後果?」顏述好笑地問她。

  「誒?我得罪了嗎?」無辜眨眼。「夫人覺得?」思考兩秒果斷否認:「無有。……絲。」手臂又被敲了。

  面前出現一個圓圓的怡寶瓶蓋大小的翡翠盒子。「等傷口好了些再塗上去。」顏述慢慢地喝著茶。「什麼東西?」「妍膚膏。」「聽著像我想的那種。」「就是你想的那種。」

  「不是說沒……」「下次不准。」顏述沒頭沒尾地打斷她,聶清越卻好似聽懂了。顏述伸手攬過她的腰,聶清越身子一輕,天旋地轉,嗯,不是頭暈,是被抱起了。

  她聞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藥香,緊緊抓著顏述的衣領心中一暖,便任他抱著自己走向廂房,反正她也走不動。

  顏述把聶清越輕輕放下再掀過被子蓋上掖好。

  「夫君對所有女子都這麼溫柔嗎?」被子下的人兒只露出一顆小腦袋,睜著明亮的眼直直望他,就像新婚那夜那樣,水光盈盈卻澄淨清透。

  顏述有點驚訝:「這樣就算溫柔?」

  「算吧。」

  「夫人介意?」

  「好奇。」

  顏述沉默了兩秒似在回憶:「上次在荒山腳混進馬車隨行時扔了一個下車。」

  聶清越看著他氣定神閒離去的背影整個人都……了。不要用那種蘋果批發商扔了一個被蟲子蛀壞的蘋果的表情好不好……那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姑娘阿喂!=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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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醫者父母心麼

  第二天聶清越一早醒來打算去看舒頌,推開門見到的只是空空如也的房間。

  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顏述趁著天色微亮就把舒頌從後門送出去了:「昨天不過是瞞過一時半刻,若是等那管事思量回味過來必點疑點重重。還是早日轉移到安全的地方為好。」

  「托在哪裡了?我想去看看他。」聶清越思量了片刻又補充道:「等到風聲過了以後。」

  顏述頓了頓,似笑非笑:「忘憂樓。」

  聶清越瞪大眼睛:「舒頌不是說忘憂樓有人口販賣的眼線麼?」

  舒頌去行刺這個說法不用問過本人,聶清越也是不太相信的。與其說是行刺失敗,倒不如說舒頌潛進王爺府查案得到了什麼重要線索或者撞破了什麼秘密,陳管事才會以抓刺客的借口連夜四處搜查。以舒頌那身傷看來說他們想要殺人滅口也不過分。

  「的確。夫人我出去看診。」顏述眨眨眼睛背起藥箱往外走。

  聶清越默然,這樣大膽冒險法真不知說是顏述果斷還是舒頌倒霉。

  懶惰蟲上腦不想做早飯,聶清越看看空蕩蕩的屋子也乾脆兩手一拍把門合上出去吃麵。她來了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個月了,除了跟顏述一起還有偶然買買菜外也沒怎麼好好逛過街。尋了家看起來生意不錯的面檔,聶清越心情愉快地坐下要了碗陽春麵。

  吃著吃著便來了兩個男子想要搭桌子,聶清越往旁邊挪了挪且表示默認。那兩人見聶清越神色平常並不介懷,也就放下心來開始旁若無人地交談。

  「聽說了嗎?昨夜十三王爺府裡遭刺客了。」

  聶清越身形一頓,換來那兩人的注視。她只得乾咳幾聲裝作噎著了,自顧自倒了杯茶。那兩人繼續回到話題上。

  「昨夜搜查鬧那麼大動靜能不知道嗎?那通緝榜都貼到城門上了,說是身上有箭傷和刀傷的年輕男子,現在租客棧上醫館出城都要脫衣服驗身。」

  「可不是,出了三千兩抓捕呢。白天還要入戶檢查體形相似的男子。這陣子都沒得安生,麻煩事一件接一件。」

  「怎麼說一件接一件?」

  「城邊那村落有傳染病你不知道嗎?」

  「不是下了禁行令不得那條村的人進來嗎?」

  「下是下了,問題是出了城進村採購糧食農貨的人也出不來了。城裡有部分糧食都是從那條村子購回來的,現在物價漲了,遲些糧食緊缺恐怕會越來越嚴重。唉,那些出了去的人也不知道還能否平安回來。」

  「我聽說那病可邪乎了,只要一沾上病人或者那條村的東西,好好的健康小伙子第二天立刻就只剩下半條命了。」

  面檔裡一直聽著他們說話的鄰桌人有些疑問搭話過去:「那不是還有半條麼?」

  那人收斂起神色神神秘秘地壓低聲:「第三天可不就沒了嗎。」換來面檔裡一陣到噓聲,倒彩喝完後店裡食客又安靜了不少,似乎都有些擔憂。

  面檔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闆走過來收拾湯碗,笑呵呵地安慰著:「城裡不是有幾個大夫都去了麼,都是些善良的人啊,會沒事的。老天爺看著呢。」

  「對啊,都是些好大夫。我隔壁李大夫一把年紀了,也不顧家人勸阻,早早就動身出發了,說是不能看著那麼多條人命白白死去。」

  「可是隔絕令還有半個月時間就到期了啊。」鄰桌的人歎了一句,面檔裡剛活躍起來的氣氛又沉默下去。

  一直充當聽眾的聶清越鬼使神推地插了一句:「到期了會怎樣?」於是無數疑惑的鄙視的感歎的眼神砸來。

  同桌那男人打量她半晌:「小姑娘,你不是城裡人吧?」

  聶清越心裡後悔怎麼穿到了這個時代自己還當起了奼女,對外界世事一問三不知。她笑笑:「來住沒多久。」

  「那也難怪。」他點頭沉吟似乎在考慮措辭:「到期了還沒有找到對策的話,村子大概要消失了。」

  聶清越算是徹底噎住了。消失?好好的一條村子有房屋有良田有人有畜生,怎麼個消失法。想到以前從一些野史雜記裡看到的,聶清越心底一沉。

  那人看她表情便知道她大約是瞭解了,環顧四周發現氣氛有些沉重,歎了口氣,擱下幾個錢和同伴起身離去了。聶清越吃著也覺得味道寡淡了不少,很快就走開了。

  那人之前說了通緝令貼在城門,聶清越慢悠悠地踱步過去還真看見一張顯眼的紙張貼在城門旁的牆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會停下看幾眼。

  看了那臨時畫出來的刺客模樣後,聶清越平靜嚴肅的心情終是嘩啦啦地碎開來,嘴角不自覺抽動。大塊黑布就遮住了半張臉,剩下那雙唯一可供辨認容貌的眼睛被畫師畫得抽像無比。就是那種你隨便抓個人,只要不是長得鬼斧神工的,都能覺得這人跟畫像有幾分像,仔細一樣,又覺得不是同一個人。

  這通緝令恐怕是目擊證人言辭描敘後畫師加入想像腦補出來的,真的……能抓到人麼。聶清越覺得舒頌若不是有傷,光明正大地晃出來的話根本沒有人把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和榜上……的臉聯繫起來。

  畫技能到這種天下大同的境界,不容易。如果每次有逃犯這通緝榜的畫師又一天不換的話,要抓到猴年馬月啊。且放下了些許對舒頌的擔心,聶清越轉身去買米。

  不出意外地聽見一片主婦們對於漲價的抱怨。聶清越提著米一轉身就撞到了別人身上,那人顫顫巍巍晃了兩下就倒在了地上。

  聶清越一看,糟糕,六十多歲的白髮老人,碰壞骨頭可不得了。她一把扶起那人:「對不起啊,我帶您去看大夫。」那老人拉住她:「姑娘,我就是大夫。」

  「啥?」

  「沒事,您扶我去那間茶館坐坐就成。」

  一進茶館就有不少茶客熱心地和那老人打招呼。

  「李大夫,您有沒有磕到哪兒啦?」聶清越看著他的手手腳腳,剛才打招呼的茶客就是這樣稱呼他的。

  「真的沒事,丫頭你多慮了。」老大夫慢慢喝了口茶,擺擺手。

  聶清越看那老人雖然滿面皺紋,但是眼神清醒溫和反應靈敏,面色比一般人都健康,便放下心來:「沒事就好。」

  「其實是老夫心裡想事情才撞上姑娘的。」老大夫寬厚溫和地笑笑。

  小二屁顛顛地跑過來加了兩碟小菜:「李大夫,這是掌櫃送的。」

  「這怎麼好意思?」老大夫就要拒絕。

  「上次藥費您都沒有收他的,掌櫃說你這次肯定不能推遲了。掌櫃還說叫你安心留在城裡別去那病村子了。」

  老大夫皺眉似不敢贊同,還是收了碟子:「替我多謝你們掌櫃好意。」

  聶清越聽著心中明白了幾分,她人品地遇到了早上那個同桌食客談論的那個硬要去村子的大夫了。她笑著問道:「李大夫想什麼事情還能入神到那麼個大活人都看不見?」

  李大夫緩緩捋那一把很整齊的鬍鬚,「說來姑娘莫笑話,今天老夫出城被守城的士兵趕了回來,不死心又矇混了一次,終是不得。這路上便有些失意苦惱了。」

  「現在不能出城麼?」她記得她去看通緝榜的時候還是有人出城的,只不過要檢查而已。

  老大夫搖搖頭懊惱:「那條村子的病疫姑娘知道吧?不斷有些大夫去了那條村子都沒有會過來,官府擔心城裡的醫師減少會影響百姓生活便禁了醫者再出城。」

  「已經去了些大夫的話,官府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聶清越安撫道:「李大夫就莫要憂心了。」

  「老夫如何不知道。只是老夫都一把年紀了,呆在城裡也不見得能治好多少個人,還不如去村裡看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這把年紀死了倒也算不上可惜。」老人談論著自己生死的表情很平靜,聶清越甚至覺得有些隱隱約約的悲憫溫柔。

  真的就是那種典型的把一生都奉獻給醫療的老人。沒有過多的想法,彷彿給病困的人救助就是自己與生俱來的職責,把治病當成了自己生命還有生活。

  很自然地,聶清越就想起了顏述。同樣是醫者,兩人卻帶給聶清越截然不同的感覺。

  聶清越每次看見顏述在院子內看診都有一種隱約的說不出口的感覺,那就是,顏述或者並不喜歡行醫。

  她每次這樣想時總覺得自己有點荒唐,一個名滿天下的神醫怎麼會不喜歡這份神聖的職業。但是顏述看診時那種一貫的淺淡態度,送藥時的隨意無謂,都讓聶清越疑惑。就像以前開玩笑的那樣,她覺得顏述是職業病,一旦開始了就既不熱衷也不討厭地繼續下去,就像是習慣一般,見到有人受傷會習慣性地去施以援手,但是像李大夫這種悲憫的熱忱的兢兢業業的態度卻並不能從他身上窺見半分。

  聶清越和老大夫又聊了一會兒,堅持付了茶錢後便離去了。

  第一天,聶清越怡然自得地吃著自己煮的飯。

  第二天,聶清越百無聊賴地翻著顏述房裡的醫書。

  第三天,聶清越乾脆利落地收拾了些衣物出門。

  顏述從那天早上破天荒地出門看診後,三天裡,都沒有再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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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迎墨沒有119

  花街柳巷地,茶樓戲館閣,茫茫四相顧,唯獨不見君。

  聶清越站在等候出城檢查的隊伍裡,慢慢前進。才過了三天就武斷顏述去了那條村子可能操之過急,不過對於人們口中所說很邪乎的病她也不是不好奇。

  正凝神間前方傳來談話聲。

  聶清越這才看見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個三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女人,旁邊一隨從模樣的人推著裝有兩個半人高酒缸的大推車。

  「這是趕著送去墨京的陳年老酒。」女子聲音柔而不媚,笑容和氣。

  士兵正掀開第一缸的封蓋檢查,紅色的糊紙一揭起,濃郁的酒香立即四溢開來。「可是好酒啊。」那士兵低低喃了句,伸手要去檢查第二缸。

  「這位小哥,」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攔下那士兵的手:「這缸可是要送給陳員外納妾之喜等著給他老人家開封的,味道有影響怪罪下來我可不好做。你看,我慕容落開茶館客棧時間也不算短了信譽這東西還是有的,是否行個方便?」說著從推車旁摸了壺小酒送過去,壺蓋處明晃晃地擱著幾個碎銀。

  那士兵大抵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的,相當爽利地就讓了那個叫慕容落的女子過去。然後便輪到聶清越了。

  聶清越今天穿的是男裝,頭髮很隨意地束起,加上本來長相就偏向乾淨清秀並不如美艷女子出眾,守城的士兵只當她哪家的病書生一看身高不符合,便也沒有叫她脫衣檢查身上有沒有傷口。

  輕鬆地出了城隨便抓了個路人請問那條村子的方向,聶清越記清楚大致線路後剛邁開腳步卻看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銀髮長鬚,背著個大大的藥箱,正站在那兩個大酒缸旁拱手作揖,是老大夫!

  「您怎麼溜出來了?」聶清越驚喜地蹭過去。

  「這位公子是?」老大夫打量聶清越半晌還在回憶自己何時結識一個書生模樣的人。

  「老大夫,可不是公子,是那天和你來我茶館的姑娘。」那個叫慕容落的女人站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聶清越:「對吧。」

  聶清越心中一怔,怎麼才一句話就給人識破了,「對。我是前幾天撞到您的那個丫頭。」

  老大夫又定定地盯著聶清越的臉看了看,一拍腦袋:「丫頭你怎麼穿這個樣子啦?」

  「呃,我想上那條村子找人,這樣或許會方便些。」聶清越看看排在後面的那個空空如也的大酒缸,「老大夫您剛才……?」

  老大夫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還多虧慕容掌櫃相助。」

  慕容落笑得無奈:「若不是您為了救人連多年的交情恩情都拿出來了,慕容是說什麼也不肯讓你去的。」她轉眼看看聶清越:「送佛送到西,我陪你們去到村口吧。」

  有嚮導同行還有老醫師相伴,哪有不應之理?聶清越當即淺笑開來,「那就有勞啦。」

  路途要比想像中遙遠。

  慕容落遣了僕人回城,自己雇了量馬車便當起了車伕,動作利落熟練毫無女子的扭捏遲疑。一個徐娘半老的女子在無荒城拋頭露臉經營茶館客棧,定是人情練達有過人手段才能辦到的,真不知身上有多少曲折的故事起伏。

  聶清越邊感歎著邊嘲笑自己一個商科生來到資本經濟尚未發達的古代世界,竟放不開手去做些嘗試反而是安分老實起來乖乖嫁了人。

  一夜一日的顛簸,終於在天色將要黑下來的時候趕到了郊野一個類似十字路口的岔路。一條連接了無荒和墨京,一條連接了邊城的村落和無人的荒野,兩條路交叉在一起就貫穿了東南西北。

  交叉點旁邊是廣闊的空地,靜靜地立著一間幾層樓高的客棧。客棧門外掛著兩塊木扁:迎四方客共飲百年酒,交五湖友同結萬世緣。中央的牌匾正是:四方客棧。

  簡單的對仗偏偏似是用劍在木上刻出般,一筆一劃鋒利遒勁又不失沉實大氣,與客棧的名字和地理位置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快意豪氣。

  馬車一停在門口就立刻有小二出來迎接。

  小二一看驅車的慕容落就驚喜地叫開來:「掌櫃的,你終於回來了。」

  「小和怎麼說得我好像永遠都不回來一樣?」慕容落打趣,兩步跳下車:「馬牽好,帶車上兩位客人上廂房。」

  「是!」小和得令牽著馬慇勤地給他們引路:「客官這邊請。」

  然而聶清越和老大夫還沒踏進客棧半步,一個滿身風塵臉狼狽的少年就踉蹌著衝了進去:「救、救人啊!」少年彷彿跌入大海般絕望而無助,顫抖著手就抓緊了身邊最近的人的領口死死不放:「他們要燒了村子,他們要燒了村子!」

  一聽少年的呼喊整個客棧都亂了,人們驚慌著往後退出生怕惹上了病,而被少年緊緊抓住的客人則是恐懼地想要逃開。客棧內的人多是來往無荒和墨京的商旅或是做些小本買賣的生意人,對於城外有村落染上怪病一事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我沒有病!快救救村子!」少年看著四散開去的人們,恍惚地鬆開了手中的衣領,神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我真的沒有病!求求你們,他們馬上就要燒了村子!求求你們……」蒼白的手指用力的按在地板上什麼也抓不住,帶著哭腔的吶喊最終因為四周的驚恐的目光而漸漸弱成微不可聞的呢喃。

  「小安,怎麼回事?」慕容落看清了少年的模樣,皺眉拉起他問。

  少年彷彿抓住了海裡唯一的浮木,晦暗的眼裡亮起一點光,斷斷續續道:「官兵、封、封村。」「冷靜下來!」慕容落臉色嚴厲起來,一把把少年按到了桌邊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深深吸了幾口氣,想要鎮定下來聲音裡還是透著慌亂:「我、我回去看他們,山腳下圍滿了官兵在封路。我說我進了就不會出來,他們還是不讓。」聲音越漸沉下去:「一個以前經常光顧茶館的官兵悄悄告訴我,他們接到命令今晚就要開始燒村,讓我不要白白進去送死。」

  四周碎碎的議論忽然沉寂下來。

  慕容落沉吟了半晌,安撫地拍了拍小安的肩旁:「莫要擔心,我過去看看。你在這裡休息會兒。」然後看向四周的客人朗聲道:「各位客官,這是我在無荒城開的茶館雇的小工,從村子染病到下禁出令期間一直在我茶館做工借宿,前天才決定辭工回村。剛才他的話相信大家都聽見了,有質疑的可以詢問無荒城來的客人,請各位放心,小安並沒有染病也沒有染病的機會。」

  一番話說完後過了會兒,才有認識慕容落的客人站出來勸告,客人們將信將疑地重新坐下來,一時間客棧內氣氛有些沉重地靜默著。

  慕容落歎了口氣,便轉身疾步上了樓。

  聶清越始終站在客棧大門外靜靜看著,轉頭望見老大夫臉色不太好張嘴也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麼。木樓上走下一位輕裝短衣的束髮男子,眉宇間儘是堅毅和沉靜,眼角有道短短的疤痕。

  那男子走到聶清越和老大夫面前拱手:「兩位若是不介意,可否立即啟程?」那聲音,卻是慕容落的柔軟舒緩。

  老大夫和聶清越回味過來點頭,有些疲憊地鑽進了才從上面下來沒多久的馬車。畢竟是人命攸關的事情,再怎麼累也不得不抓緊時間。連著隨後跑出來要求同行的少年小安,一行四人在濃重夜色裡驅車繼續趕路。

  山腳下毫不意外地就遇到了官兵的阻撓。

  聶清越跳下馬車把丞相府的令牌拿了出來:「我們是聶相派來的人,帶了醫術精湛的大夫來查看情況,今晚的燒村延遲。」

  守道的官兵躊躇了幾秒,「我回去稟告大人,你們等等。」

  負責的地方官走出來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本官並沒有接到延遲的命令。」聶清越點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知縣將信將疑地和聶清越走到一旁。

  「為了清理徹底,大人是否安排了官兵進村放火?」聶清越直直盯著那知縣的眼睛。知縣剛開始還有所推搪,見聶清越神色磊落開門見山遲疑半晌終是點頭。

  「那些官兵燒完後還能活著出去麼?」聶清越看著他又問。知縣神色閃爍,這是今早接到的命令安排,晚上叫一部分官兵進去燒村,完成後讓剩下一部分官兵把出口封鎖起來等待接應。只得佯裝惱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聶清越忽然冷笑起來:「小的的意思是,為了避免燒村的官兵出去傳播怪病,他們要犧牲。」然後不緊不慢地頓了頓,「可是一個月來一直把守村子出口的其餘官兵和大人卻可以安然無恙,不用避免斬草除根的危險。如果大人是居上位者,可會像小的一樣有這種荒唐的想法?」

  知縣過了許久都沒有回答聶清越的話,心裡閃過可能的場景不知覺就出了一身冷汗。

  「村子所連帶的人命是去是留,全憑大人定奪的了。」聶清越看他的神色知他已相信了七八分,臉上的表情越發無謂:「我家主子心懷百姓才派我帶著名醫連夜趕來,若大人贊同這種想法小的倒也不能說些什麼。」

  就在聶清越覺得成功在望之時,知縣卻面如死灰地回答她:「……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聶清越有點發懵。

  「到達村子要翻過一座山,因為今晚的燒村令需要禁止閒雜人進入,才會把官兵調出一部分守在山腳。村口的兩隊官兵……恐怕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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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Q:誰能挽狂瀾於即倒

  聶清越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像熱血少年漫畫男主角一樣扶大廈之將傾,所以在聽到「來不及了」的那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沖天的火光淒厲的哭喊,甚至神經質地聞到了有機物燒焦的特殊氣味。

  然而生活總是能以它獨有的奇形怪狀的方式發展成人們想像力範疇以外的樣子,無論是想像力以外的壞還是想像力以外的好。

  好比一個人在拐進死胡前是圍牆後是虎的時候,撿到一把沒有子彈的手槍,或者,從天而降一隻膘肥體壯的豬,哪怕這有點荒誕和狗血。

  那麼現在,聶清越覺得她是撿到那頭豬了,因為這場對話結束沒多久後,一場兇猛熱烈的暴雨歡快地撲來。等到雨停了,她舉著要滅不滅的火把翻過一座山,拖著剩下的半條命來到村子的時候,只剩下零星的火點在弱弱地燃著,連燒焦的味道都被暴雨沖刷得微不可聞。

  在沒有辯證唯物主義的迎墨裡,人們信仰敬畏掌管四季的神明,他們認為冬天突降暴雨必定是皇天保佑,村子氣數未盡。所以連帶著燒火的官兵,都愣愣地提著木桶往小火堆裡潑水,喃喃地念叨:「天意難違,天意難違。」

  聶清越哭笑不得,一夜一日的馬車顛簸,茶都沒喝上就趕過來攀山,面對這種順心順意的收場卻有種被耍的無力感。她兩眼一黑昏過去前看到的是慕容落著急的臉,記得自己似乎還很淡定地念了句:「困暈的。」

  一覺醒來又是一個天色發黑的時辰。

  小木桌上靜靜點著半盞虛弱的煤油燈。

  聶清越有些懵懂地坐起來打量四周,樸素得有些簡陋的木頭房子,房梁兩頭懸著個不大不小的淺灰色布袋子,空氣中飄著些許苦澀干寡的藥味。

  單薄可憐到有些漏光的門扉外傳來談話聲,音量不大,卻很清晰。

  「解表清熱,解毒消腫的方子似乎已經不適用了。」

  「今日看診的病人大多有劇烈胸痛,咳嗽,咯大量鮮紅色痰,呼吸急促困難。如不及早更換方針恐怕會於幾日之內心力衰竭而亡。」

  「舊症未癒,新疾又起,各位可有對策?」

  「暫時只有先開些涼血止血,化痰散結的藥看看情況。只是新疾人數日益暴增,惟恐……」

  「大夫且盡力而為,那麼舊症新疾症狀皆具的病人應如何醫治?」

  「兩藥齊下恐怕會引起藥性相沖,且待我們再翻查寫醫藥典籍再行討論對策。」

  「有勞各位大夫了。」

  接著便是一陣低低的討論和紙頁細微翻動的聲音。聶清越聽得雲裡霧裡,只覺得症狀有點像印象中的普通肺炎,但是人數日益暴增是怎麼回事?她所瞭解的肺炎是大多不會傳染的。

  正思忖間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那人端著碗黑漆漆的藥,見她醒了不疾不徐地淡淡笑開來:「夫人來喝藥。」神色依舊溫朗恬然。

  是那個多日不見的人。眼底有些泛起暗青色,似乎是沒有睡好的樣子。

  聶清越細細看了幾眼,低頭慢慢喝藥,濃稠苦澀刺激得胃裡一陣翻湧,正想疑問幾句轉念一想到這簡陋的屋子,這種條件有藥喝已經算是很好了還抱怨什麼味道色相。

  「這藥是幹嘛的?」

  「強身健體夫人信麼?」

  「延年益壽我都信,味道銷魂提神。」

  沒有關於不辭而別的追問,沒有關於遠道而來的詢問。兩人的默契似是一早就培養好的。

  顏述眨眨眼,表情很無辜,坐到床邊從枕邊摸出一個布袋子掛在她脖子上。

  聶清越低頭看著胸前的繩子和布袋,想起以前上街就看過一些老人小孩胸前掛著的牌子記錄著地址什麼的以防迷路,不禁「哈」一聲輕笑出來。

  顏述看得疑惑,嘴上不緊不慢地叮囑著:「沒事不要走出這間屋子,脖子上的東西隨時帶著。」

  聶清越扯開袋口,是一些圓溜溜的丸子,味道和空氣裡飄著的差不多,不,更濃重些。「嗯,頭在布袋在,夫君你來這裡多久了?」

  「也就比你早兩三天,夫人上次教我的急救是從那裡學來的?」

  「哈?」她一直感覺顏述不會問這個問題所以並沒有預想好答案,思忖幾秒把問題推回去:「夫君覺得?」

  「我曾聽說聶府有間藏書閣。」

  聶清越忽然明白過來,卻依舊明知故問:「那又如何?」

  「夫人可知村裡的大夫們除了看診做得最多的是什麼?」顏述彎起嘴角,卻沒有在笑。

  聶清越默然。

  人在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的時候便會想要尋找別人給出的方法道路作為依靠,哪怕那條道路並非那麼可信。大夫們做得最多的,除了看診外恐怕就是翻找古籍手記。

  「連夫君也沒有辦法麼?」若不是情況極其嚴峻,顏述是如何也不會詢問她這種事情。互不干涉內政這條他素來履行得比她全面。

  「一人疫,一家染。一家染,一里亡。這樣形容雖誇張卻不過分。」顏述口氣淡淡,表情有些沉默平靜。

  手中起死回生無數的人,面對大規模的迅速死亡是否也會有無力之感聶清越不知道,她只覺得她見不得顏述這樣的表情。不像悲傷,反倒像自責,或許還有其它她不能看不懂的東西。

  「急救法是先生上課教授的,並非醫書古籍。」聶清越沉吟半晌算是照實回答。「大夫的職責是醫治,至於如何停止蔓延,何不交給其他人考慮?」

  顏述望著她想說些什麼,掩上的門被人推開了:「聶公子?」是男裝易容的慕容落,不過聲線卻比前兩天要沙啞低沉,看見顏述坐在她床沿,眼底閃過一瞬即逝的驚訝。

  「我明日再來。」顏述點頭退出去。

  「姑娘你認識那小子?」慕容落關好門撲過去直奔主題。

  「小、小子?」聶清越失笑,「那是我夫君。」

  慕容落瞪大了眼睛,看著聶清越半晌不可置信地笑笑:「那小子還真的娶妻了,他三師傅說的時候我還不信。」

  聶清越雖然很想八卦一下,但是慕容落顯然已先付諸於行動:「你們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誰先主動?……」

  女強人的形象在聶清越心目中碎得稀里嘩啦。

  聶清越住的是村子裡專門騰開來給城裡來的大夫們住的屋子,門一推開就能看見堂內十來個大夫圍在一起皺眉討論。古籍醫書攤開擺滿了一桌子,隨處皆是一箕一箕的各色藥物。應該算得上是村裡最安全的地方了。

  顏述並不在大夫堆裡,聶清越瞇眼笑笑,她答應了頭在布袋在,可沒有答應不走出去。

  大夫們不種地但是要吃飯,來到村子一直的飯食都是村民們每年挪出一部分上交村裡的公糧。當初村長這樣做的意願顯然是作為躲避饑荒的儲蓄,只是迎墨近年風調雨順農民百姓都過得豐衣足食,一來二去規矩取消了那點公糧卻仍放在村子的糧倉裡。

  一直賴在屋裡受人照顧還不如不來,聶清越躡手躡腳跑出去跟著慕容落去糧倉取米。

  荒山後的村落擁有的卻是一片肥沃的黑土良田,地形平坦空曠一眼望去視野開闊舒坦。只是時值初冬,不然看到的定是一片綿延的動人綠意。村裡的房子不似無荒或是墨京隔著小巷圍牆,都是一間間緊緊挨著密密的顯得很是親近。

  如果沒有這種奇怪的傳染病,大概也算得上半個和諧安寧的世外桃源,聶清越有點惋惜地想。

  糧倉顯然是閒置了很久,除了最近新換上的鎖外,牆角儘是厚厚的塵灰。慕容落開了鎖,聶清越後腳跟著走進去。空氣裡蔓延了一陣陳腐的味道,倉庫盡頭堆放的多是多年前的陳糧。聶清越下意識就閉緊了呼吸和慕容落對視一眼,想要快些取完快些離去。

  角落的塵埃明顯比其餘地方要少一些,幾個大大的瓦缸被一塊白布嚴嚴實實地蓋著開口。這應該是交糧的最後那年放的,慕容落翻開布來卻臉色鐵青地低呼一聲,聶清越抬頭望了一眼就拉著有些發愣的慕容落走出了糧倉。

  缸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隻死狀猙獰的老鼠,惡臭陣陣。大約是爬進了米缸裡一直吃缸裡的米,不自覺米越來越少老鼠也隨著降到缸底出不來活活餓死的。那場景聶清越一想胃裡就有些鬧騰。

  這樣算來倒是陳糧要乾淨安全些,聶清越拿手帕蒙著鼻子走進去。陳糧卻是封存得好好的,蓋子嚴嚴實實。聶清越有些奇怪地裝了大袋子米,蓋好蓋子,拐著細幼的胳膊抱著米袋就走了一刻也不願多留。

  「村子裡的人都不養貓的嗎?」聶清越嘀嘀咕咕。

  「貓?」慕容落很是奇怪地看著她,「做什麼要養些野性難馴的畜生?」

  聶清越尷尬地打著哈哈繞過去。她忘記了在古代捉老鼠的大多是狗,貓還屬於野獸,直至漢代才馴養為家畜。而且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原來既不用狗也不用貓,滅鼠一般都是重煙灌水。

  回去的路上遇見的人不多,各家依舊大門緊閉。其中一戶門忽然打開從裡面踉蹌走出一個面臉悲色的人,清秀瘦弱的少年模樣,卻是慕容落的夥計小安。

  小安慌張地向著醫捨跑去,拉著溫吞吞的老大夫跑出來:「李大夫,李大夫救救我奶奶!」聶清越躊躇著想要跟過去,被慕容落一把拉住:「交給大夫們吧,去一個病一個可不好。」

  聶清越點點頭回了醫捨,覺得渾身不自在便擱下米回了小房間換下那身衣服。

  正恍惚間,遠遠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不,比起哭更像是極度悲傷的大叫。用盡了全身力氣,聽得人心神俱傷。

  聶清越心下一沉,捏緊了手中的衣服眼前彷彿出現了小安那張滿佈淚痕的臉。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顏述。

  「小安的奶奶,怎麼了?」聶清越問得很輕。

  顏述走過來輕輕環住她:「我沒去看。」聶清越頭埋在他胸前不說話,失去親人的悲傷她不能感同身受,哀悼同情的成分要大於難過。真正震懾她思緒的,是恐懼。

  ——「我聽說那病可邪乎了,只要一沾上病人或者那條村的東西,好好的健康小伙子第二天立刻就只剩下半條命了。」

  ——「那不是還有半條麼?」

  ——「第三天可不就沒了嗎。」

  茶館裡的話她只當作是誇張,21世紀的醫學水平有多發達,霸道如癌症都至少還有三兩個月的苟延殘喘,咳嗽吐血什麼的一兩天之內斃命是什麼狀況根本想像不出。

  昨天夜裡慕容落還邊八卦著邊告訴她小安的奶奶很好,小安的心頭大石終於落下。今日耳邊充斥的便是悲傷欲絕的哭喊。好像直到這一刻,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境地,才瞭解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怎麼樣的問題。上百人的疫症不是靠小聰明小心機就能解決的事情,這是沒有特效藥沒有消毒水沒有手術刀的古代,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病菌比洪水猛獸更加凶狠無情。

  「夫君我們去看看小安吧。」聶清越站了許久才調整過來心情。

  顏述靜了幾秒,「等會兒要燒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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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6:27
第16章 如果憑一己之力不行

  聶清越挽起袖子在廚房裡燒菜。

  她並沒有換上女裝但是大夫們都很自動覺地把她當女子看,尋常衣物縫補煮菜揀藥什麼的全部托付給她。顏述說這是因為她暈倒的時候中醫們幫她把了脈的緣故,這讓聶清越有點鬱悶,因為電視劇又騙了她一次。

  屍體處理當天的情景其實沒有她想像中的恐怖。一塊白布一把火,除了熊熊火光外聶清越眼裡只有少年小安固執地守在一旁的身影。那場大哭似是掏盡了小安身體所有的情緒,十多歲的青澀少年稚氣單純的眼神一下子多了許多聶清越看不懂的東西,從此越發沉默寡言起來。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成長,聶清越看著著實有些許的心痛,也只是些許。

  心不在焉地擺著碗筷招呼大夫們來吃飯,卻久久沒有人影出來。往日再怎麼忙最多缺幾個人,今日的狀況可以說是從未有過。

  她走出去看往日擠滿大夫的房子空空如也,聶清越不能想像情況能更壞到什麼地步。無精打采的邁不開腳步,守著空蕩蕩的屋子對著一桌飯菜,終於午飯等成了晚飯的時候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村裡一部分青壯年想要趁著清晨逃出村子,被村口巡邏的官兵發現了,平日溫順老實的村民突然發了狠和官兵打鬥起來企圖硬衝。一來二去,人倒沒有死多少個只是有些官兵衝突間進了村子礙於形勢出不來,心裡有氣自然又掀起一場惡鬥。本來就忙著看診的大夫被迫分一部分趕去療傷,村民的算一份,官兵的也算一份。

  聶清越不用細想都知道其中的衝突矛盾幾乎就能糾成一團亂麻,聽完慕容落描述當場的情況心裡越來越涼。這條村子算不上富裕,但地理條件好也算得上豐衣足食民風淳樸。要狠下心拋下妻兒家人與官兵武力衝突,雖然只是村民裡較小的一部分,卻是真實反映了村子裡的人們對於未來的生活絕望無助到了什麼地步。青壯年尚且如此,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寡婦會如何,她有些不敢想。

  「夫人發呆發很久了。」顏述提醒她,把藥碗向她面前推了推。

  「是麼。」接過碗直接飲下,苦澀濃重的藥味湧向喉嚨,卻好似比往日無味了許多。

  「夫人在擔心?」

  聶清越愣了會兒,與其說這樣是擔心倒不如說是猶豫。是的,她很猶豫,自從昨天無意間一眼瞥見小安奶奶離去的樣子開始。

  白布下神色尚算安詳,只是皮膚一塊紫一塊黑有些駭人。聶清越記得讀高中的時候有一篇英語課文講得就是黑死病,歐洲年輕智慧的醫生憑借周密的實驗分析找出了傳染源頭並告知世人,病疫在半年之內得到撲滅從此人們安居樂業。課文總是離不開積極思想教育的,要憑借科學知識實地調查,要冷靜理智堅持不懈。

  可惜的是這些的東西的一半恐怕她都沒有學到,卻偏偏記住了以象徵憂鬱絕望恐懼的黑色命名的黑死病,它的另一個名字是鼠疫。

  救世主情節什麼的聶清越倒不是很強烈,只是她對於這個病所瞭解的終究比村裡人多那麼一點,一直保持沉默的話總有種隱隱約約的愧疚心虛感。可是她又憑什麼作為底氣去做這些事情,關於鼠疫的病理,藥方,潛伏期,病症她一條都記不住。

  有些鬱悶地磕著桌子:「夫君可知道第一個病人的情況?」

  「第一個發病的人?」

  「嗯。」

  顏述有點奇怪的看著她:「我來之前怕是已經變成灰了。」收起藥碗直視她的眼:「夫人說過關心則亂,何人何事讓夫人關心了?」溫溫淡淡的語氣讓人不自覺安定下來。

  聶清越苦笑,明明是再想想就能得到答案的問題,只是當愧疚和責任對上個人能力的匱乏,那種詭異沸騰的無力焦躁感令人失智。

  何事關心關心何事。也許,她怕的不是做不出,而是做不好。醫學這塊實在不是她擅長的東西,所以她害怕她所瞭解的所掌握的鼠疫情況根本不能被準確地表達運用。

  「我曾經看過關於這場瘟疫的相關記載,可是……」

  「可是忘記了?」顏述替她把話接下去。

  聶清越搖搖頭,臉埋在手掌裡,聲音悶悶的:「我不懂也說不出。」

  「……那,就當作沒有看過,」顏述把她的手掌挪開來,「大夫的職責是醫治,至於如何停止蔓延,何不交給其他人考慮?夫人當時是這樣對我說的吧。」

  「所以,相對的,做好自己能做到的,至於如何醫治,何不交給大夫們考慮?」

  聶清越有點混亂,腦內BGM了一遍顏述的話,突然福至心靈,半晌終是徐徐笑起來握緊了手邊寬厚溫熱的指掌:「……或許,我可以做那個其他人。」

  第二天一早顏述就陪著聶清越走了幾戶人家,戴著聶清越臨時縫出來的簡陋口罩。此行一是確認,二是瞭解村子現下的情況。

  村子裡原有的大夫提供的情況並不多,對她這個外來人也不怎麼待見,不耐煩地答完第一個病發者的狀況還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句:「生前不讓人安生,死後也不讓人好過。」

  聶清越本是沒有留意,顏述倒是隨口接了句:「生前怎麼了?」

  村大夫的怨氣似乎找到了宣洩口,一發不可收拾:「那混賬還欠著我一筆醫藥費沒還,整個就是一流氓混子,家裡有好好的田不安安生生去種,不是今天偷王家的瓜就是明天偷李家的雞,病前我還看見他去偷倉庫裡的應急糧。自己得怪病遭報應也就算了,還要連累村子害人無數。唉!……」聶清越心下瞭然,見他有越講越多的趨勢,拉著顏述道了句謝就走。那糧倉長期閒置怕是養了一屋子的病鼠,去偷糧的話被鼠蚤咬兩口也沒什麼好說的。

  往日祥和寧靜的村子一片愁雲慘霧,一路走下來可以完全躲避病疫的人家只是少數。病得重的終日臥床似是隨時要撒手人寰的樣子,在一旁照顧的也好似面色發青神思恍惚,未知疾病所來帶的死亡恐懼一直籠罩著村子。

  「夫君以後出去看診要記得帶著這個,」聶清越指指做工粗糙的口罩,「盡量避免接觸病人的唾沫,血液,痰物等,最好看診時把頭髮和手包起來。每次回來都要把衣服換下用熱水蒸煮。」聶清越說得認真嚴肅如臨大敵,顏述聽著聽著嘴角卻慢慢牽起一抹淺笑,「是不是最好只露出眼睛?」

  聶清越點頭:「如果做得到的話,快把衣服換下來我拿去消毒。」她巴不得把顏述把眼鏡都戴上,可惜這個時代沒有。

  「可有其它要注意的地方?」

  聶清越想了想:「有,面帶笑容保持心境開朗,相信自己的精湛醫書一定能解決難關。」

  顏述轉過身去換衣服,「唔」了一聲算是瞭解。

  走了一遍算是弄清楚了個大概。古代關於隔離的概念很模糊卻也好是存在的。村子裡就在大夫們的指導下專門騰出了幾間房子作為病房,然而這個數目根本解決不了實際需要。加上病人擔心去了就是送死,親人也不願意相隔分離,種種原因下,病捨裡住的多半是無依無靠的孤獨病人。病捨裡有大夫輪流守夜,其餘的就是在醫捨討論或許走訪。

  瘟疫的徹底解除靠的除了是醫學技術,還有掌權機構的管理統治。然而

  村子是小村,地方離城鎮較遠,連個像樣的名字也沒有。官府若不是怕村民跑進村傳染人,怕也是不想管太多。官府的態度是靠大夫,大夫們忙得焦頭爛額哪有心力去管隔離,終於造成了今日千頭萬緒的局面。

  「動用丞相府的勢力會不會影響到我爹?」聶清越敲著那塊給她帶來極大便利的令牌有些舉棋不定。

  「夫人認為村子裡能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丞相意味著什麼?三個還是五個?」顏述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聶清越一拍腦袋,要論對於村民來說最直接最迫近的權利機構還是地方官府。「可是封山燒村作為之下,人們對於官府還有信任和愛戴可言麼?」

  「特殊條件下,有武力和威懾就夠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有點猶豫,民望人心那些東西短時間內確實挽救不回來,只是物極必反,過分的暴力威迫把人逼得越急,其反作用越可怕。可惜這時的她尚未意識到,這種反作用不久後的某一天將會施行在她身上。

  「暫且撇去這個,萬一知縣不肯合作?」

  顏述笑笑,語氣理所當然:「這不是知縣大人可以選擇的問題。」

  接下來顏神醫消失了一天,然後當天晚上,聶清越在柴房裡看見昏睡得一臉死豬相的知縣官人後,終於明白了顏述那句話的意思。

  「你、你到底是怎麼把他弄回來的?」

  「就這麼弄。」顏述尚穿著官兵的衣服,作了一個手刀劈暈的動作,避而不談如何出去進來的過程。

  聶清越便也不再問,一下子把人塞到她眼前她真的沒有想好怎麼處理。

  只見顏述慢條斯理地掏出一瓶藥,塞入知縣嘴裡托著他下巴抬了下,邊喃喃感歎:「可是千金難求的好藥啊,就這樣浪費了。」

  「……夫君,你好藥的定義是什麼?」 聶清越有種詭異的違和感籠罩全身。

  顏述拍乾淨手站起,輕輕吐出二字:「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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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6:41
第17章 針線女紅?

  事實證明無論實在現代還是古代,從事醫學事業的人群都是不能輕易得罪的,除非你有把命乖乖在別人手上的準備。

  聶清越有些可憐地看著知縣大人面色赤紅全身腫痛卻仍然戰戰兢兢地站在村口吩咐村外的官兵未來幾日的任務,心裡默默下了這個結論。

  而一手把知縣大人綁來這裡並使其誤以為自己得了瘟疫的顏神醫,此刻正氣定神閒地在村口空地上鋪開從村後丘陵小山採來的草藥,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溫良無害的笑。

  冬季和煦的陽光下,清新的草藥被柔和的溫度熏出一陣淺淡青澀的氣味。那個墨發青衫的男子慢條斯理地把藥草一根根擺好,神情寧靜悠閒得絲毫不像身處瘟疫爆發現場。聶清越看看腫成豬頭樣的知縣大人,又看看顏述,搖頭晃腦地歎人比人果然比死人。

  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農村的鄰里關係總是比城市要親密得多,無論這份親密是否是你所期盼的。

  從村口王家養了多少隻雞,到村尾李家的二娃子昨天偷吃了多少個烙餅,不管你想知道哪一方面,隨便拉一個人來問都能知道一堆別人家的家裡長短生活瑣事。與其說是一條村子,不如說是有許多間房子的大家庭,有點煩膩,卻又很熱情。

  所以想要知道每家人口這樣簡單的東西更是輕而易舉。

  聶清越敲開了村長家的小木門,說明了來意。

  曾經讀過幾年書的村長下筆時比寫自己名字還順溜,幾乎沒有想就一路寫下去了。沒等多久,聶清越就從村長手裡接過那張按地段順序寫滿了每戶人口數的紙。

  「這張紙真的能幫上忙?」四十多歲的村長一口黃牙,地方口音濃重將信將疑地看著聶清越,滿眼都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幫助很大。」聶清越不敢把話說死,又想安慰這個老實淳樸的中年人。幾乎是每天下午,她都能看見村長跑來醫捨問情況,那個焦急又無奈的樣子都恨不得得病的人是他。

  「那麼三天後的事,還勞煩村長了。」「不勞煩不勞煩,能幫上忙就好。」村長點點頭送了聶清越出門,笑得一臉憨厚欣慰。

  古代自建房的農村沒有攀比心裡,房屋面積空間的制定準則很實在,通常與人頭數密切關係。有了手上的紙張,每家每戶的硫磺重量的多少自然好計算。

  聶清越拿著紙張回到醫捨,袋袋的硫磺已經靜靜擺在醫捨門前,官兵同志果然有效率。草草吃過午飯,開始做計算分配的準備。

  半個下午長時間枯燥簡單運算下,聶清越腦筋開始有點打架,乘法口訣念了好幾遍嘴裡蹦出的卻是不同答案。這時顏述背著大大的竹簍回來了。醫捨裡三位大夫接過他竹簍的草藥,又聚在一旁低聲討論研究。

  顏述坐到她身旁接過寫著人數、空間、硫磺份量的紙張,看到聶清越塗畫的那些字母單位和阿拉伯數字:「夫人寫的這些字符……」

  「字符?」聶清越腦袋湊過去,呵欠著撓撓頭:「這個是計算方便寫的簡記,我等會兒就換上。」來到這村子後午睡的習慣幾乎沒有了,其實她也沒幹多麼累的活,大多是跑腿打雜,只是入睡時情緒焦慮心神不寧,加上看著大夫們恨不得一刻扳成兩刻用她也不好意思睡。

  「喏,是這樣的。」見顏述難得感興趣的神色,聶清越抽了張紙對應寫上阿拉伯數字和數字大寫。

  「簡單實用。」顏述有趣地看著對應的數字評價四字。

  「唔,當然。」聶清越聞著顏述身上的藥香迷迷糊糊,大夫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些藥味,這些天接觸滿屋子的中醫她的鼻子辨別得暈頭轉向,有的苦澀有的甘寡經常弄混。唯獨顏述身上的藥味最獨特也最好聞,有草藥令人寧靜的青澀又混著淺淡的甘香,讓人不自覺放鬆。

  心神一鬆懈放鬆的結果就是聶清越滿腦子比例地一睜開眼天已經完全黑了,驚得抬起頭就想要亂翻那些稿紙才發現桌上只剩下一碗飯和一碟青菜肉絲。

  「吃完再弄吧。」顏述坐在桌對面笑吟吟地看她慌張的樣子。

  形象,聶清越想自己剛才狼狽的樣子,再望望桌上她剛剛枕過的地方那可疑的水跡,再抬頭企圖笑得鎮定自若。她尚在現代的時候曾聽某人說過,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頂著顏述似笑非笑的目光,聶清越非常淡定地吃完了晚飯。

  再找回那張未完成的紙時卻發現上面的空白早被流暢的阿拉伯數字填滿,聶清越隨便抓了幾處看,人數、空間和硫磺的比例都沒有錯,而起還用毛筆圈出了她之前腦袋打結寫下的錯誤答案。……情何以堪,紙張後面還疊著一張全部對應數字換上的中文行楷,筆道流暢舒展俊逸。

  「可是有錯誤?」見她拿著看了許久,顏述側頭詢問。

  「沒有錯。」聶清越微微搖頭,笑著捏了捏手中的紙,心下感激卻也不知說些什麼。

  顏述似是放下心來淡淡一笑,「已經分批包好了,若夫人說錯了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

  「夫君你以後有什麼洗衣煮飯縫補曬藥的活儘管吩咐清越吧。」聶清越一臉誠懇,差點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也用上了。

  「……夫人不是一直在幹這些活麼?」

  「……」

  解決了硫磺,聶清越第二天清晨以官府命令為由又請大夫們配了大量滅蚤驅蟲的藥粉。大夫們雖然知道她是女兒身,卻也真當她是丞相府派來協助的人,畢竟她身上的令牌不假。面對配藥一事,只是詢問了緣由卻沒有追問如何證實,省去了聶清越不少麻煩。

  謹慎起見聶清越按地段把村子分了兩部分分兩日進行,接初次滅鼠當天天氣很好,太陽依舊是溫溫柔柔的。

  接到村長通知前半部分的村民們很早就自覺出了屋子,用現代的話講就是村長是個好幹部,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管理著村裡事務為人民群眾謀福利很受愛戴。所以即使家中有病人出屋不方便,村民們還是不忍心拒絕村長的遊說,加之這次滅鼠是官府組織以減緩瘟疫蔓延,再不願意也是半推半就地騰出了屋子。

  官兵們分段拿著顏述寫有每戶份量的紙張,帶著標記有不同份量的硫磺紙包開始進屋關窗,點硫磺關門。硫磺燃燒的生成的二氧化硫可使鼠類生物咽刺激,從而麻痺窒息,這種化學原理古人雖然不能清楚懂得但是煙熏滅鼠的方法卻是早有記載的。只是硫磺並非山野常見之物,燃燒氣味刺激費時長,小村落才會成為病鼠猖獗之地。

  而其中漫長的無家可歸的三四個時辰裡,就是大夫們和另一隊官兵最忙的時刻。屋外的平地上站滿男女老少,其中不乏病重的躺在簡制布擔子上的。自從瘟疫爆發以來,往日雞犬相聞熱鬧和諧的村落每戶閉門真正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今日聶清越才正真得以一見村裡的大部分人口。

  統一滅鼠的另一個目的是強制隔離往日閉門不出的病患。當然這是沒有告知村民,否則即使村長如何勸說,怕也是不能配合的。

  因□起腫塊疼痛難耐站立姿勢和走路姿勢會比尋常人特殊的,呼吸困難全身呈中毒症狀的,咳嗽帶血體溫異常的,全部強制帶回新開闢的隔離病捨。

  村民當然不願意,罵的躲的哭的求的,卻也敵不過佩刀的官兵威懾。古代屋子門窗都不密封,硫磺燃燒的刺鼻氣味隱隱傳來令人不悅,和眼前人們各種痛苦離別的表情混在一起讓聶清越有種詭秘的揪心感。哭喊著不要離開母親的孩子,與兒女悲傷分別的老人,望著丈夫遠去的妻子,現場亂成一片。雖然早有預料但聶清越心情也跟著不舒服起來。

  顏述當天聽完了她的計劃後曾經詢問過她滅鼠當日是否要出來,當時她沒有多想直接就點了頭,過後想到可能的場景,人已經踏出了屋子。

  聶清越微微歎了口氣,感覺手指有些發涼。

  「可是後悔了?」顏述站在她身旁,聲音隔著她縫的口罩模模糊糊地傳過來,大半張臉被遮住了只剩下潤黑的眸子微微眨著看不出表情。

  「沒有。」聶清越抿唇,她只是沒膽而已。

  這次滅鼠隔離名為官府組織實際則是她一手出謀劃策,除了不想解釋緣由外聶清越不可否認眼前的場景也是一部分的原因。她敢做不敢當,沒有勇氣站出頭來籌劃緩解瘟疫的同時承受村裡那些淳樸人們的怨恨和眼淚。

  熏蒸時間到了後,官兵一家一戶地進去開門窗通風灑藥粉。

  此時聶清越已和慕容落還有三四個村子裡的姑娘糾結於白布針線兩三個時辰了。

  古代防疫雖然有佩掛法,但聶清越對於那些脖子上的藥丸袋子實在有些不放心。她相信博大精深的中醫,也認同清晰分明的西醫。對於病菌這種無形無色無孔不入的東西實在不能大意,傷口血液呼吸飛唾一不留神就可能中招。

  姑娘們也是聶清越和慕容落趁著滅鼠時候半請半帶地勸回來幫忙的,針線女紅那就是聶清越心中永遠的痛。那次她連夜給一屋子的大夫們做簡制口罩,做好後千叮萬囑看診時的注意事項結果大夫們聽是聽進去了,口罩卻沒有多少個堅持戴著的。

  顏述每次去病捨守夜都戴得好好的啊,聶清越鬱悶地跑去問老大夫:「為什麼你們就不戴呢?」老大夫樂呵呵地從袖口掏出疊好的口罩,聶清越仔細一看,幾根線耷拉著露出來一旁的帶子似乎輕輕一扯就掉了。

  記憶中縫好的時候可是很結實的……聶清越事後一回想自己當時的表情會有多尷尬就悲從中來,所以才有了請村裡姑娘們幫忙的結果。一則是人多效率高,二則是質量比她好。一開始幾個姑娘與親人分別心情悲慼還不願意跟她回去,聶清越一通道理講下來,姑娘們一聽是為村子裡的人做的倒也抹著眼淚痛快應承了。

  聶清越剪了一下午的布,手幾近抽筋。姑娘們手藝的確好,針腳緻密妥帖做得結實美觀。聶清越拎了個成品跑出去,大夫堆裡依舊沒有顏述的身影。似乎從來到這條村子開始,她看見顏述做得最多的便是採藥曬藥還有去病捨守夜。即使在房子裡,也是靜靜坐在一旁聽大夫們討論研究,卻並沒有參與。

  推開門籬笆圍欄前,果然看見他站在藥架前,手裡捻著株褐色的藥草為頭微蹙。

  「喏。」聶清越笑著把手中的口罩遞過去:「新鮮成品。」

  顏述放下藥草,接過白布口罩仔細看看,抬頭:「已經有一個了。」

  「不同的,出自張家三姑娘玉手,結實耐用。」聶清越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之前給你那個……拿回來成麼?」見識過村裡姑娘們的針線女紅,聶清越決定以後讓她的殘次品消失。

  顏述點頭在身上尋了會兒,兩手一攤有點抱歉地笑:「似乎採藥時漏在村後山上了。」

  「那就忘記它吧。」聶清越拍拍顏述的肩旁,如釋重負,腳步輕快地跑回屋裡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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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6:58
第18章 閒事不能多管

  大夫們用雄黃,雌黃,丹砂,礬石製藥丸藥散。

  姑娘們用針線絹白布連夜趕工口罩、藥布袋。

  有了官府物資和人手的幫助,除卻隔離外,古代傳統的防疫措施也得以大範圍施展開來。兩天後,包括官兵們駐紮的帳篷在內,大量裝著藥丸的布袋子以及簡易口罩也被送到每家每戶。然後官兵們再按著大夫教的方法和聶清越給出的注意事項詳細叮囑一遍村民。

  統一隔離使得病舍人數暴增,大夫們更是忙得陀螺樣轉來轉去。每次回來蒸煮衣服滅菌消毒也改成了用火燒雄黃,用煙熏領袖、腳繃和草屐,省時快速效果也似乎更好。

  醫捨本來床帳、門樑就掛著這些藥散藥丸,現在又短時間內大批量配置,一時間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聶清越光是聞著藥丸那苦淨的味道便覺得比起醫院消毒水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次吃飯都有點過敏地覺得連飯菜都是苦的。

  她非常認真地回憶了一遍前世所瞭解的基本防疫常識,能告訴能提醒的基本上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一翻工作施行下來後,新病人仍然每天都有,但人數明顯是呈減少趨勢的。聶清越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無比心安地繼續以前打下手跑腿的生活。

  治病嘛,像顏神醫說的那樣,教給大夫就好了。

  小日子開始恢復了小小的平靜,聶清越認真地在廚房煮著大鍋菜,顏述在一旁往灶裡添柴。乾柴燃燒發出輕微實碎的聲響,小小的廚房裡透著一股暖熱的煙火味。

  聶清越蓋上大木蓋子,轉頭看著顏述依舊認真幹著手上的活,忍了會兒終是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為什麼要隱藏身份?」

  每次她聽到屋裡的大夫稱呼顏述終覺得有些怪怪的,一開始她以為是個別大夫咬字不清也沒有細想,越聽越久才發現是燕大夫而不是顏。本著互不干涉的原則,聶清越默默地跳過了這個大問號,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每天聽上好幾遍終於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村民們或許未必知道顏述,但是那些大夫們肯定是聽過他的。這樣起碼能夠安撫一下惶惶的人心不是麼。

  橙黃色的火光映在顏述眼裡有跳躍的光影抖動,顏述把手裡最後一根枯木柴放進灶裡站起身來,轉頭神色不明地看她:「夫人很想知道?」

  「……如果不想回答的話也可以不答。」

  「嗯。」他慢慢應了一聲。

  聶清越攤開沾滿油污的粗糙抹布低頭默默等,半晌都沒有回復。通常對話中不想說可以不答接下去的不應該都是回答麼 = = 。真的一個「嗯」字就沒有了?

  就當她把小抹布揉成一團考慮著換個話題的時候,慕容落皺著眉出現在廚房門前。

  「剛剛李大夫去醫捨檢查,發現少了一個病人。官兵正在搜尋,你們……」慕容落頓了一下在想用什麼詞語合適:「要留心。」

  兩人都愣了會兒,顏述率先反應過來朝慕容落點頭:「知道了。」

  「等等,是村子裡的病人?」聶清越有點疑惑地叫住要走開的慕容落。

  「這個倒不是很清楚。」

  「那沒事了,勞煩了。」

  當初趁著滅鼠的時候,就已經對村民宣告了以後一旦有新病情就要如實上報的規定,違者廷杖處置。企圖從病捨逃跑的一旦被發現,處罰也會加倍。村民們就算是心有不服,但前些天官兵就在村口當眾打過偷跑病人的板子威懾仍在。

  病人當然是聶清越找官兵假扮的,為的只是在大夫們全力攻關確定藥方的時期內起警示威懾的作用。真打十來板就能沒掉一條命,掂量著的話即使數十板打得血肉模糊回去躺半個月又能活蹦亂跳了。那場戲假歸假,面上功夫卻是做足的,皮開肉綻的場景光聶清越看著就心寒,何況是一向與世無爭的淳樸村民。

  「是一個進村採購冬糧的商人,從無荒城來的。」晚飯間,一個從病捨輪班回來的大夫沉吟著回憶。

  聶清越咬著木筷子不知說什麼,官兵大部分駐紮進了村子裡後,村口的守衛自然弱了。若是城裡那些算計多的生意人有心想辦法混出去,難度自然比村民想要出村小。

  「剛剛已經和知縣說了情況,村口守衛不必擔心。」似是知道聶清越在考慮什麼,顏述伸手把她微咬著的筷子輕輕扯開來,淡淡道:「夫人專心吃飯。」

  聶清越看看顏述,又看看那根質量粗劣尚留著她些許牙印的筷子,訕訕地埋頭努力吃飯。

  醫捨裡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當時值班的兩位大夫表情都有些內疚。聶清越含著飯想熱熱場,嚼了兩下又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憋屈著吃完一頓總覺得消化不良,便搬了兩張小凳子到屋外曬藥的空地上坐著。

  入冬的天氣算不上十分寒冷卻也涼意漸起,清泠的風吹在臉上很是提神。聶清越裹緊了衣服,不太想回去那間氣氛沉重的屋子。

  沒過多久在隔壁村居寄住的慕容落便來了,自動自覺地坐在她旁邊的空凳子上學著聶清越用手托著下頷。

  兩個人都是不懂藥理不懂針織的專職跑腿,每到晚上閒下來就坐一起死嗑很快就混熟了。慕容落是出來打滾做生意的女子自有一套人情世故,對著聶清越卻也是真性情流露爽快得很。

  聶清越想或多或少是因為顏述的緣故,因為據說慕容落就是教顏述易容的半個師傅,慕容落應是把她當作自己人看待了。

  不過……「慕容你到底多少歲就開始當顏述師傅了?」慕容落不過三十出頭而已,從言談間推斷兩師徒分別卻又不止一兩年。

  慕容落掰著手指頭回憶:「十七歲吧。」

  「哦。」聶清越點頭又忽然覺得有點不順暢,電光火石蹦出口:「那顏述豈不是只有幾歲?」

  「嗯,就一毛孩兒。」慕容落用那種你太沒見過世面的眼光瞥過去,「我也就算半路接手,教了幾年就扔回給他師傅。剛來這那會兒若不是他身上那股藥味還未必能認出他。」

  「這麼小啊。」雖然說自己也是從小就與童年樂趣失之交臂,但遇到一個比自己更早開始接受折騰的人,那種夾雜著欣慰的同情令聶清越的心情微妙無比。

  「嘖嘖,心痛啦?」慕容落看著聶清越複雜的表情斜眼。

  「嗯,痛得心如刀絞。」聶清越一臉凝重,這種只會越描越黑的問題最好的回答就是誇張地直接承認。

  「沒誠意。」慕容落扔她兩顆瓜子,「不過我倒沒想到那小子會來村子。」

  「啊?」

  「你不知道緣由?」

  「不知道。= =」

  「就是十年前墨京那場瘟疫,小越你是那小子的妻子耶,你真的不知道?」

  「不要賣關子!」聶清越炸毛。

  ……

  聶清越估摸不準時辰卻也知道自己和慕容落在屋外聊了很久,再回去時已是四肢僵硬發涼。要不是聊天中途顏述端了碗薑湯給她,她怕是一早就冷得躲進屋了。

  屋內大夫不多,大多數不是去病捨守夜了就是抓緊時間休息補眠。顏述仍然坐在小木桌邊,桌面擺著形形□聶清越不認識的藥草和兩本醫藥典籍。

  「怎麼還不睡?」

  「快了,夫人也早些休息。」顏述抬頭看她一眼,卻絲毫沒有離開去休息的意思。

  聶清越搖搖頭,去廚房下了碗麵條放到顏述桌上。白色的熱氣從碗麵緩緩瀰散,臨時找不到材料湯麵只漂著幾絲可憐的鹹酸菜。「那個,將就著吃。」

  顏述正想說什麼,半途頓住終是回以一笑,大大方方地接過碗筷。

  一夜睡得輾轉反側極不安穩。

  聶清越起了個大早摸去廚房準備早飯,天色尚未完全亮起稍顯得有些黯淡。

  廚房堆著的木柴剩下不多,煮那麼多人的早飯似乎有點勉強。去隔壁家借會不會太早了點?聶清越躊躇半晌,還是出了門。村子裡有官兵輪班巡邏,逮著個借點柴湊合過一頓應該沒問題吧。

  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一個人從田邊一棵果樹那頭拐出來,天色不亮加上布口罩遮住了那人半張臉,聶清越其實完全是憑官兵的特定制服和佩刀辨認的。

  聶清越叫了一聲,那官兵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那樣逕自走開了,擦身而過時似乎還隔著口罩發出些模糊的聲響。奇怪,印象中為防止意外官兵巡邏是兩人一隊的。

  聶清越疑惑著腳步不自覺就向剛才那官兵出來的地方走去。昏暗中顯得黑乎乎的泥土地裡,粗壯的樹幹腳露出一小片顯眼的白色。

  事實證明閒事不能管,至少不要一個人管。

  聶清越走近了幾步,樹後的矮草叢中赫赫躺著一個穿著白色裡衣的似乎昏迷著的男子。心下感覺已有幾分不妙,她沒有多作停留立刻轉頭走開了。沒走幾步整個人都僵住了,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倒回來了竟然一直站在不遠處看她。聶清越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卻頓時覺得森然陰冷。

  怎麼辦?後面是田園荒野向後跑被抓住會不會就是拋屍荒野了。或許跑出去能遇到巡邏的官兵,但那人就站在面前怎麼跑出去。

  聶清越幾念轉過只是一瞬,調整好狀態向那人急急走去:「兵大哥,快喊大夫!這裡有人暈倒了,怕是昨夜出逃的病人。」

  那人或許正等著聶清越逃跑,見她急切卻不畏懼地向自己走來不由得分神一愣。正思量懷疑的空檔,聶清越已走到他面前。奸商怎麼可能會那麼好騙,一切不過拖延時間。聶清越見他似乎有所作動,望著左邊驚喜大喊道:「夫君救我!」

  那人只愣了一秒,甚至連頭都沒有完全側過去便反應過來。聶清越哪裡會等,「我」字還沒說完人已經快步跑開去了。

  聶清越邊跑邊喊企圖吸引真正巡邏的官兵注意,小半年沒有運動過加上害怕腳步不禁有些慌亂打結。身後腳步聲越加迫近,頸間忽然傳來一陣頓重的痛。

  腦中的神經似乎都在突突地狂跳,聶清越一陣眩暈。暈倒前唯一念頭便是但願剛才的痛是因為裹著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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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57:13
第19章 這不是放棄

  那天的昏厥簡直可以用短暫來形容,眼前一黑但模模糊糊的感知還是有的,被粗魯地原路拖回,皮膚摩擦著粗糙的地面漸漸發燙疼痛。

  過了會兒睜開眼時天色已經稍稍亮起,映著那人病態紅腫的臉色和癲狂的眼神,聶清越才真正感到生命迫切的威脅和恐懼。

  被緊緊扣住的雙手,塞入口中阻止發聲的厚口罩,渾濁的呼吸近在鼻翼,那人的低咳極度壓抑卻又顯得竭斯底裡。遠處巡邏的官兵並沒有注意到這裡,聶清越看著他們漸漸走遠胸中驀然升起一種難受焦躁的類似於絕望的情緒。

  等到不知過了多久再被發現少了人的官兵四處搜尋救出來的時候,聶清越只覺得茫然又疲憊,唯獨沒有絲毫欣喜。

  她想自己邁步走進病捨的時候表情一定很嚇人,不然當時當值的老大夫不會在看她的第一眼就皺起眉頭扣手把脈。

  潛伏期還是有的,即使被感染了也未必能立刻診斷出來。老大夫特地給她騰了一間獨立的小泥房,一邊絮絮叨叨地安慰她一邊又憂心忡忡地歎氣。

  聶清越渾身虛軟也無心安慰他,躲在屋裡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睜眼閉眼都是微亮天色褐色樹幹後壓抑的情景。也不知是心理作用成分居多還是情況本來如此,聶清越的病情來得迅猛凶悍,旁晚時燒得渾身發熱頭暈腦脹,伴著不斷的咳嗽和胸痛。

  人總是要在生病的時候才感覺得到健康的難能可貴。大夫開的苦澀中藥沒喝幾口全部在咳嗽時悉數吐出來,聶清越從沒有感覺自己如此殘破憔悴過,越是強迫自己喝胃裡越是翻江倒海地鬧騰。

  暮色降下的入夜時分終於看見顏述推門而入,隨手把背上裝著草藥的竹簍扯下一扔,青綠的藥草散亂一地。三兩步邁至床沿,顏述便立刻扣起她的手腕把脈,疏朗的眉目間儘是焦灼之色。

  他的手指很涼,青衫上似乎還染著一陣入夜山風的清寒之氣,額前幾縷髮絲有些凌亂地疏散開來似乎是一下山聽見消息就急急趕過來的樣子。

  冰涼的手背貼在她的額上緩解了聶清越的熱燙。顏述騰出另一隻手,小木窗吱呀吱呀被他推開,一陣寒涼北風灌入靜默的屋室也衝散了他身上繚繞氤氳的藥香。

  清寒夜風吹過發燙的臉頰,聶清越疲憊地睜眼仔仔細細看他的容顏神色,煩躁恐慌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似乎之前一切的慌亂無力,都只是因為在等待這個人能帶給她的寧靜。

  果然還是不知不覺依賴了,聶清越有幾分感歎,潰散的理智逐漸集回。

  退開身去縮在床角,用袖子捂著嘴悶悶地咳著,胸肺牽扯出一陣尖銳的痛。「把口、口罩戴上。」一開口竟才覺聲音已帶著幾分沙啞。

  顏述卻只當作沒有聽見她的話,起身關上小木窗抱來一床被子把她嚴嚴實實裹起來只露出一顆腦袋。略微粗糙的拇指放在她乾燥的唇上輕輕摩挲,聶清越正抬頭思量著他的表情,便被迅速地按入一顆藥丸托著下頷吞下去。

  等到反應過來,顏述已經舉著茶杯送至她的唇緣。

  聶清越有些艱難地和水吞下,杯沿漏著些茶水順著唇角往下蔓。顏述毫不避忌地低頭幫她緩緩拭去,神情已經平靜下來只是爾雅的眉頭依舊微微蹙起。

  似乎是讓人擔心了。聶清越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從遇到病人直至上一刻都從來沒有生出過的後悔忽然湧上。

  顏述清朗的聲線從近距離漫入耳際:「藥能堅持一晚,睡吧。」說罷便要轉身離開。

  幾乎是在念頭升起的同時,聶清越身體就作出了反應。顏述低頭看著聶清越緊緊扯著他衣袖的白淨素手,靜靜待她的下文。

  聶清越眨眨眼,視線也盯著自己那只不願鬆開的手,微微咬唇:「……沒、沒事了。」

  其實只是想要有人陪。

  嘴巴永遠不如心底誠實。是不是生病的人總是比較依賴和需要關懷?明明理智在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自私把他留下來,明明從來不習慣在他人面前露出怯懦軟弱,但看著那人轉過去的背影心底的話竟然一不留神就差點脫了口,只差一點。

  生病真是可怕。聶清越訕訕地鬆開手望著顏述袖口被她捏得皺起的褶子,立竿見影的藥效平順了她的呼吸也令她逐漸昏沉放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敢看顏述的反應,聶清越裹著被子手縮回去轉身躺下。

  身後的床板忽然因為多出的重量而微微陷下,隔著厚厚的被子都能感到腰間那隻手臂沉實的力道。耳際後似乎幾厘米的距離就是那人均勻平靜的呼吸,幾縷清苦的甘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空氣中。

  「夫人多慮了,」顏述溫雅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際傳來能灼得人的耳根微微發燙,似是竊竊低語夾雜著溫柔的歎息:「只是想出去煮碗粥罷了。」

  微茫柔軟的情緒忽然好像實體化般翻湧上喉間堵得厚實,聶清越無力回應,只抽出那只方才鬆開的手重新輕輕地捏著那人的袖口,指背靠著他手腕間的皮膚傳來微熱的溫度。

  沉沉睡去前,聶清越隱隱約約地想。

  如果可以,就讓她把一輩子的自私不理智都悉數用在這一次。

  聶清越今天第二次把藥倒在了窗邊的雜草叢。

  大夫們的藥服下仍未見起色,既然無用,還不如省去了這苦臭的折騰。

  每次咳嗽胸肺撕扯的痛越發加重,看著咳出來的痰裡血絲漸濃她卻並不擔憂。或許說是不想去擔憂,這兩天所得到的和體會的似乎比來到這個世界的半年裡加起來的都要多,滿滿的情緒繞得千回百轉只待理清沉澱。

  於是顏述推門而入的時候便只看見空蕩蕩的藥碗擱在桌上。

  聶清越抱著腿坐在床沿歪頭茫然,見他來了嘴角牽起一抹病弱的笑:「夫君,藥好苦。」本來偏向清冷的嗓音因為主人的不健康顯得低軟虛柔,似是撒嬌抱怨又似是情人間喃喃的私語。顏述微微撩起她寬大的袖口兩指按於腕間,皺眉發現病情一日比一日惡劣。

  「夫人沒有喝藥吧?」顏述神情驟然冷下,掃視一眼桌上空蕩的藥碗。

  聶清越只低眉斂眼,脹痛的腦袋靠在他頸窩處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藥香,氣若游絲:「好苦。我不想喝。」

  「夫人從來不是任性的女子。」顏述帶著研判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所以啊,」聶清越依舊笑意迷離,「死前想試試是什麼感覺。」只是話一說完便止不住地咳起來,每一次似乎都耗費一寸生機。

  「聶清越。」顏述沉下聲直喚她的名,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長指抬起她的下頷逼她與自己對視。他逼視她光彩黯淡的眼,心中疑惑這兩天眼前的女子似乎突然間變得柔弱貪情,心態鬆散懈憊毫無求生慾念。問題到底在哪裡。

  聶清越撇嘴:「嘖,真是凶。」片刻卻又莞爾:「清越想喝夫君的藥,好不好?」討好地扯著顏述的袖子輕晃,像是幾歲的孩童在向你討一塊糖。

  沒有回答。聶清越看著顏述轉身離去的背影心底暗歎,人啊果然不能太貪心。

  當天晚上老大夫就把藥端進來了,清透澄淨的茶色,碗上香氣濃郁。

  「誰配的藥?」聶清越笑吟吟地看著老大夫。

  「陳大夫。丫頭你夫君可是煲了很久的,要乖乖喝啊。」李大夫習慣性地摸摸鬍鬚,口氣像哄孩子一般慈祥溫和。

  「知道了。他人呢?」

  「幫陳大夫去研藥了,說是待會兒來看你。」

  「嗯。」聶清越乖巧的點頭,待老大夫出去後便又不可遏止地咳了起來。會不會把肺咳出來的?聶清越饒有興致地想起以前看過的惡搞電影。

  待會兒其實就是幾分鐘的時間,正在她費力地推開窗把藥碗翻側的時候,顏述便一身疲憊地走進來了。人贓並獲可不可以用在這種情況?聶清越彎唇苦笑。

  顏述面色一瞬間沉靜下來,深如潭淵的眸子打量著她看不出喜怒。聶清越吐著舌頭收回空碗,非常確定顏神醫在生氣。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真真是佛也有火。

  看見他有轉身離去的跡象,聶清越用盡力氣三兩步跑過去拉住他衣袂一角。顏述是停住了,卻並沒有轉過身來看她。

  聶清越微歎口氣,努力平順艱難的呼吸走到顏述面前。她坦然地抬頭定定望向他,因病黯淡的眼忽然一瞬間注入往日清亮灼目的瀲灩光彩,微笑著一字一句緩慢費力卻又認真道:

  「清越想喝的,是夫君一手配的藥。」

  這幾天她一直在作同一個夢,夢裡還是一場瘟疫,只不過地點是繁華都城墨京。

  因為藥理的疏忽錯誤,名聲初揚的十三歲少年醫者看著第一個試藥的同齡病人在一片家屬的哭號聲中離去。少年把錯誤的藥方被反覆檢查修正後,廣泛應用救活了墨京人們。朝廷重賞,世人稱道,鮮花錦繡前程大好中,早慧少年卻選擇了作免費看診的四海游醫,自此斷症精準無誤,手下起死回生無數。

  夢中的所有場景構想都想放快鏡一般飛閃而過,唯獨少年臉上越發沉靜淡漠的微笑緩慢深刻得讓人揪心。

  承認錯誤勇於改正換來大團圓結局,在世人看來是多麼勵志的故事。聶清越第一次在醫捨外聽慕容落說起的時候只舉得觸目驚心。

  雖然行醫見慣生死,畢竟那條鮮活的性命是因為自己的錯誤而離去的。世人可以用冷靜理智地看待這件事,可以冠冕堂皇地找出必然理由解釋這場死亡的價值所在,唯獨少年不能。十三歲的少年如何成熟早慧冷靜明達,心裡終究是清透純粹的。他可以允許自己活得瀟灑自在遊戲人間,他可以克服恐懼繼續行醫,卻不能允許自己忘記手下惟一一個因自己而離逝的病人。

  聶清越想像不到顏述只身前來卻隱姓埋名的原因除了那個有問題的藥方外,還有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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