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林無措]白粥情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1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8:16
【番外一】關於像誰的問題

  無數個柴米油鹽雞飛狗跳地日子嘩啦啦地滾過。

  某一日,一個小名叫小桓的孩子有點鬱悶,鬱悶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娘親讓他帶著禮物去給附近的李大夫拜年。

  其實這麼簡單的事情,他一個男子漢當然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即使他只是一個六歲的男子漢。

  可是,顏小辭這個笨手笨腳的妹妹為什麼一定非要跟著他出門呢?顏小桓給正專心吃著燒餅的顏小辭掖了掖小棉襖的衣領,一本正經道:「跟著哥哥,不要走丟了。」顏小辭聽了,把小腦袋從被啃得亂七八糟的燒餅上抬起來,眨眨眼,微微張著嘴。

  顏小桓歎了口氣,一手牽著她一手提著禮物慢慢往前走。

  明明都是一個娘生的,為什麼妹妹就這麼笨呢,他深以為然地思索著。

  從小到大,鄰里街坊們那個不是誇他聰明機靈的,輪到顏小辭那兒,話就變成了安靜乖巧。安靜倒是很安靜,可是乖巧嘛……顏小桓看看吃得全情投入專心致志的顏小辭,分明就是呆嘛。阿娘說他們是在同一天來到這個世界的,可是他不到一歲已經學會喊爹和娘了,顏小辭呢,等他從咿咿呀呀到能說會道,悶了兩年才開口說了第一個字。不是「爹」或者「娘」就罷了,居然是「肉」!顏小桓越想越苦惱,妹妹要是長大了,會不會越來越笨呢,讓人欺負了去怎麼辦?。

  拉著拉著,忽然就拉不動了,顏小桓回頭,妹妹正拿著小手帕慢慢地擦嘴。等她擦好了,顏小桓想邁開步子繼續走時,顏小辭卻又拐進了右邊的小巷子。

  顏小桓咬牙追上去:「小辭,李大夫家在左邊。」顏小辭頓住,烏溜溜的眸子望了他一眼,繼續走。沒走幾步,顏小桓就看見李大夫正挎著大藥箱從巷子裡面慢悠悠地踱步出來。

  「李大夫。」顏小桓遠遠地喊開了,聲音快活熱烈:「新年好!這是阿娘叫我給您送來的。」

  李大夫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接過他手上的精緻禮盒,再從袖子裡摸出兩個沉甸甸的紅紙包,一個給他一個給小辭。

  「多謝李大夫!」顏小桓笑開一口小白牙,用手肘撞了撞妹妹:「跟大夫拜年說謝謝啊。」

  顏小辭看看手中的紅紙包,又望望笑得一臉慈祥的李大夫,半晌才脆脆地慢慢地冒出斷斷續續的字:「謝、……謝。」。

  顏小桓恨鐵不成鋼,和李大夫又聊了會兒,才拉著呆頭呆腦的妹妹走回家。路上遠遠地聽見了有個嬸嬸在喊:「抓賊啊!」兩個小朋友頓住,便看見一個跑得飛快的人影衝來,身後踉踉蹌蹌地跟著被偷錢袋的大嬸。

  顏小桓覺得身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很應該一展身手見義勇為,可是他又擔心走在外面的顏小辭會被風風火火衝來的賊人撞到。他收緊拉住顏小辭的手想把她扯近一點,顏小辭卻笨笨地鬆開了手,在自己小棉襖上一陣亂摸索。

  等到他跑近一步想拉走她時,顏小辭已經被那逃跑的賊人撞得搖搖晃晃。大抵是失了平衡,小手胡亂地扯著賊人身上的衣衫不放。

  「滾開!」那賊子一揮手,顏小辭便愣愣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抓賊與笨蛋妹妹相比,當然是笨蛋妹妹更重要。顏小桓跑過去把她拉起來仔細看看,很好,沒有跌損手腳。顏小辭也不哭,拍拍屁股上的塵灰,轉頭無辜地望望那越跑越遠的賊子身影。

  那被偷錢袋的大嬸追得累了,坐在地上一臉淒苦。大過年的街上人不算多,那賊人跑得快,兩三下便沒了影兒。忽然一個女娃娃穿著碎花小襖走到她面前,烏溜溜的眸子安安靜靜地望著她,肉乎乎的小手捏著一個紅紙包遞到她面前:「給,別、傷心。」。

  大嬸不明所以地打開,裡面好好地包著幾個銅板和一錠小碎銀。再抬頭時,女娃娃已經和另一個娃娃顛顛地走進街角那間掛著葫蘆的小院子了。

  一個時辰後。

  聶清越這會兒剛吃完飯,正收拾著碗筷,一個大嬸兒便走了進來。

  「可是看診?」她放下碗筷問。

  「不是不是。」大嬸擺擺手,環視飯桌,桌上邊坐著的只有顏述,「我想找那個穿著小襖的娃娃。」。

  那兩個小不點今早出去好像都穿了小襖啊,聶清越想到她家小桓自小就很好動,莫不是一個時辰前出去街上闖禍了?於是趕緊把吃完飯就溜到院子耍的顏小桓喚回來。

  顏小桓拿著小竹劍跑進來,大嬸一瞧:「不是不是,是個女娃娃。」。

  聶清越訝然:「小辭似乎進房睡了。」小辭一向都安安靜靜的,雖說學說話慢了點兒,迷糊了點兒,但絕對是乖得不能再乖的孩子了。

  等到顏述把小辭抱出來時,顏小辭已經睡得小臉微紅,環著顏述的脖子睡眼惺忪地望著廳子的人。

  大嬸見對了人,笑得歡喜,從懷裡把紅紙包掏出來塞回小辭手中。「小娃娃,那賊人沒多久便被捕快抓到了。多謝你的好意,來,這算嬸嬸給你的壓歲錢。」說罷又掏出一個紅線織成的喜結,綴著小塊碧玉和銅錢。

  聶清越抱著顏小桓坐在桌邊聽得懵懵懂懂,揉揉小桓腦袋:「小子,你們去幹嘛了?」顏小桓「誒」了一聲不說話。

  小辭捏著紅包和喜結望望聶清越,聶清越只微笑示意她自己處理。小辭又默然了,頓了半晌還是脆生生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謝、謝。」。

  和和樂樂的一天在一點小意外和小驚喜中就這麼溜走了。

  兩個小傢伙終於在夜深時分睡著了。

  聶清越看看熟睡的小不點秀致靈動的眉眼,開始第不知多少遍思索每個媽媽都會想的問題,像誰呢像誰呢?唔,眼睛像她,鼻子和嘴唇倒是像顏述。只是這一個好動一個迷糊的性格……好像都不像呢。

  顏神醫把想得入迷的自家夫人摟回來,忽然明白過來舒頌那句「生孩子不能趁早」的玩笑含義。把人抱到腿上,鬆了髮髻脫了鞋子,再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動作熟練而自然彷彿已有千百遍。

  「那個小偷後來為什麼會渾身發癢被捕快抓住呢?」心安理得享受良好服務,聶清越抱著被子忽然想起大嬸今早的描述,有點奇怪。

  顏神醫環在她腰上正打算幹壞事的手一頓,挑眉:「渾身發癢?」。

  聶清越點頭:「我送大嬸出門時,大嬸說的。」。

  他「唔」了一聲若有所思,繼續手上的動作輕巧解去自家夫人身上礙事的扣子。

  聶清越想起今天早飯後顏述在桌旁纏著她親吻差點被經過的小辭看見,覺得很有必要與自家夫君溝通一下關於健康家庭環境的建設問題。

  只是話未出口,顏述的唇便落到她頰邊,一下一下親暱地吻著引得她心神蕩漾。「今天早上……」她呼吸不穩,聲音越來越低。

  顏述溫熱的手掌拂過她纖細的腰線徐徐往上,打斷她碎碎念:「小辭是看見了。」

  「……嗯?」。

  「看見了故意跟著小桓出門的,」他看著她水光盈盈的眼訝然地瞪圓,好笑著吻上去,「藥也是我給小辭防身的。」。

  藥?她腦子裡忽然閃進剛才那句渾身發癢,顏述熾熱的呼吸已迫近鼻尖,滾燙的唇貼上她的,一直撩撥點火的手掌更是不安分地往深處探去。

  他壓低的聲線性感異常:「小辭這麼懂事,夫人怎能辜負她一番心意,嗯?」

  聶清越丟盔棄甲前迷迷糊糊地想,她終於知道小辭的性格像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2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8:45
【關於柳若雲-無興趣者可跳過】

  那扇虛掩著的門被推開。

  清瘦文弱的書生樣男子疾步跑了進來,一手掖著傘,一手把什麼緊緊揣在懷裡。濕潤的水汽夾著細雨拂來,他轉身急忙關上門,衣角尚漬著深色的水跡。

  「街尾那家關門了,我去城東買的,還熱著呢。」陳濤轉過身把懷中溫熱的油紙包遞到她面前,邊咧開嘴微微笑,邊擦著臉上的也不知是雨還是汗。

  她就這麼靜靜地望著他一身狼狽,半晌終是輕輕搖頭:「我現在不想吃了。」

  陳濤愣了愣,空氣瞬間就沉默凝滯了下去。

  「就放這兒吧,你什麼時候想吃就叫廚房熱熱,真不想了……」他撇過臉去望那窗外的雨:「就扔了吧。」。

  她看不清陳濤的表情,剛想要細細探究,他便又恢復那往常寵溺包容的笑轉過頭來:「朝裡還有些瑣事,我忙完再來找你。」說罷即刻轉身走了。

  到底是傷了心吧,她歎氣,望著桌上那孤零零的油紙包。靜靜拆開,紙裡糯米糰子的熱氣和香味便陣陣散出來。不過是隨口的一句想吃街尾的糯米糰子,他就真的趁著她午休小憩的時間冒著大雨跑去買,落得一身狼狽也不介意。

  樓裡的姑娘都說青樓這種地方向來緣分淺薄,陳濤卻自那一面之緣後對她唸唸不捨,放著翰林院大好前程不管,竟似是找了魔似的日日相隨。

  她揉了揉太陽穴,被虛掩的門再次開了,這次進來的卻是青衫落拓的男子,眉眼如墨。

  「雲兒。」

  「你們到底懂不懂進別人房間要敲門啊。」她無奈,眼角卻滿是笑意。

  「妹妹也算別人嗎?」那人自顧地坐下,目光落在桌面那攤開的糯米糰子上,爾後笑了起來:「我來時遇見陳濤了,一臉失魂落魄。」。

  她微訕,眸光黯淡下去。

  「今年也不回去嗎?」他問。

  她抬眼道:「你希望我回嗎?」。

  那人只搖頭苦笑,狀似感歎道:「雲兒啊,長大之後就不肯喊哥哥了。」

  她不作聲,捻起一雙木筷挑著那團糯米,夾上一點送進嘴裡,儒軟地透著香甜,落到喉間卻像是攙著微微的苦澀。

  如果可以選擇,她當年真的情願流落街頭,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有一個截然不同的身份去靠近?然而命運有時候真的出人意料般的可笑,小時候的她仍在兀自慶幸得到了顏氏夫婦的好心收留,卻沒料想到如今日漸累計的這份恩情成為了困住她的一道枷鎖。

  她不相信眼前的人不知道她的心意。他會對她好,會關心她,會在她為追查身世故意進入青樓時給予她無聲無息的庇護,落得風流多情的名聲也不在意,卻獨獨以兄妹之禮相待不肯逾越一步。這是他最體貼的拒絕,她不是不懂。

  只是人的感情便是這般奇妙呵,愛上往往只是一瞬間,想忘記卻恐怕連數十載都難。

  她也有自己的驕傲,數次暗示下得不到回應便不再徒勞了。但是那份念想雖然斷了,那心頭縈繞的情緒卻偏偏生了根,越想淡忘越是無法割捨。

  直到他為了保護聶清越而易容混進來長住,直到他來看望她時總會不經意說起聶清越這個人,直到秋祭那夜他與聶清越在酒樓前親暱地耳語,是為了拒絕她呢,一切都是演戲罷了。她匿藏在暗處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眉眼間那種愉悅而自在的笑,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輕鬆寫意。

  說到底,她似乎連最後的那份機會,都快要失去了呢。那夜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被人流推搡得幾乎跌倒,卻是就這樣遇見了好心扶起她的陳濤。

  是緣是孽,不到最後一刻,終究分不清。

  「年後我會回去看望他們。」擱下筷子,她收拾好情緒重新笑起來。

  那人得到想要的答案,點頭起身。

  見到心愛之人總該是歡喜的,她似乎也越漸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喜歡顏述這個人,還是這種求而不得的愛困住了她本身。是不是把一切都攤開在日光下,毫無緩衝地聽見他直截了當的拒絕,會令她比較釋然?。

  「等下。」她忽然喊住了那人。

  那人已經走到了雕花木欄邊,便頓住腳步,側首望大雨滂沱的長街。

  她鼓起勇氣走過去,卻發現他目光一直落在街角屋簷下。

  水滴像斷線的珠子從屋簷瓦角淌下,那躲雨的女子青衫墨發,攏著素色的油紙傘靜靜在雨簾後立著。似是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忽然便抬起眼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望去。

  朦朧雨霧中那雙眼的情緒她有些分辨不清,那女子卻慢慢歪起頭,抬起空出來的那隻手朝著他們輕快地揮舞。她看得不甚真切,卻明明白白地感覺那女子是在笑,平靜而愉快。

  「還有事?」他喚回她的思緒,輕聲問,眸子不自覺往方纔的方向望去,盈滿溫柔的笑。

  她一瞬間恍惚明白了什麼,忽然覺得有些累了,擺擺手道:「沒事了。」

  他點頭,依舊體貼:「那早些休息罷。」。

  他下樓的腳步如往日沉穩,然而沒多久她便可以從欄邊望見他冒著雨從店門跑向對面街角屋簷的身影。雨打在他身上,他只微微抬起一隻袖子掩著,不是一貫的從容沉靜,帶著一點點倉促狼狽,甚至是那麼點快樂。

  水滴連成的簾子後,那女子踮起腳替他拂去發上的雨滴。

  他把油紙傘緩緩打開,那兩道身影便相依偎著在雨霧中漸漸走遠了。 。

  她不知道自己立了多久,直到有人替自己披上暖和的外袍,雨勢才漸漸收小停歇,陽光從雲層後漏出點點金光。去而復返的翰林院男子站在她身旁,微微笑著,懷裡依舊揣著包食物的油紙袋,臉上依舊不知是汗是雨:「方纔望見街尾那家開店了,便順道帶過來給你。」。

  她輕聲歎息,他卻把油紙袋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你心有所屬甚至此情不渝,但你要明白,我也一樣。」。

  熱度透過薄薄的紙傳遞到冰涼的指尖,她想笑,眼眶卻微微濕潤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43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9:28
【顏述番外-關於消失的半年】

  趕路第三天,他在驛站稍作停留。

  看到站裡的木樑上淒淒涼涼地貼著一個瘦弱的「春」字,他才想起原來今日是除夕。

  「阿述啊,你是有家室的人吶,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拋下你回城團聚了。」他記得祭秋前,舒頌似乎是拍著他的肩旁一臉欣慰地對他這樣說。兩個人也能稱為家室麼?他腦海裡浮現出那個時常犯瞌睡的懶散女子,不禁微微笑起來。

  蓄滿皮囊中的水,補充好乾糧,他重新上了馬向北前進。

  兩日後,終於來到了迎墨國與彌沙國的交界——小鎮落遠。

  作為各色商旅來往交易的必經之地,此處邊境貿易自然極為發達。早市看樣子已經開了很久,然而棕髮碧眼的外族人和來來往往的顧客商旅仍是隨處可見。他逛了一圈,發現有賣駱駝蓬和香犀角的攤位只有一家。

  藥物雖然說不上罕見,但在迎墨本土卻是不適合生長,偏偏聶清越要服的藥裡正缺這兩味,想要拿到最上品就只有直接通過外域的商旅。因此在小村裡聽那個回鄉探親的商人說起邊境近月有開市時,他便沒有多作考慮地策馬向著落遠趕。

  雖然現在想起來,好像是倉促了那麼一點。

  今年早市藥商少,那家的出價比估算中要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他走得急,身上沒有帶多少銀兩,只有兩瓶私調的隨身傷藥。幸在鎮子雖處邊疆但也不是沒有行家,藥味成色一上手便估量得出價值,以物易物並沒有太大困難。

  換了藥,他手裡掂著餘下的碎銀,路上經過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

  紅布上整齊卻稀鬆地擺放各色銀質雕花盒,盒蓋未啟卻異香撲鼻。一堆小盒中那柄明瑩剔透的角梳格外顯眼,柄身被打磨成魚尾流暢的形狀,梳首精緻地雕琢著魚嘴和眼孔,陽光下微微泛著溫潤的色澤。

  他心中一動,走過去詢了價格。

  悠閒坐在攤邊刻著木的老年攤主卻是笑著搖頭:「已經被客人訂下來了啊。」

  話音才剛落,便見一個面容清臞的書生急急地跑過來,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疊著的絲絹帕,小心翼翼地掀開,裡面裹著的似是一枚枚小心積攢下來的銅錢。把銅錢倒到老人手裡,那削瘦書生寶貝地接過梳子便帶著幾分欣喜走遠了。

  「梳子只有一柄麼?」他問,意料之中地看見老人淡笑著點頭。

  心底到底還是幾分惦記,轉身走開後隨意逛了些類似的梳妝小店,卻並沒有再尋到入得了眼的好物。正打算去酒肆換些酒水小菜,卻沒有料到才一轉角便又遇到了方纔那個書生。

  彼時那書生正被某戶人家的家丁打得鼻青臉腫,三兩下便被扔出大門跌在地上,掌裡尚攥著來不及送出的梳子,手臂僵死地垂下,痛苦地起不了身。

  他便順手扶起那人,手不過才一用力,那書生便發出一聲痛呼。蹙眉,手指按上,心裡已經有了判斷,脫臼。「忍著。」抬按轉提間,復位的動作熟練且快速,只聽得那書生又一聲慘叫,過後便只餘「絲絲」的吸氣聲。

  「多謝公子相助。」那書生想要抬起尚不靈活的手向他作揖,絮絮叨叨一串:「小生無以為報……」。

  他無心糾纏於繁文縟節,腦裡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不知怎麼便說了出口:「一杯酒水便夠了。」說完自己也相當的莫名其妙。

  於是酒肆便多了一位借酒澆愁大吐苦水的書生和一位默默綴飲偶爾應和的客人。

  其實也不過戲裡常見的橋段,窮酸書生富家小姐,門不當戶不對的淒苦戀愛。那書生醉了,搖著他的手,潦倒困惑的模樣,鬱鬱不得志的表情:「功名利祿,門當戶對有何用,能保證對她好一輩子麼?呵,我才是真正愛她的人啊……」。

  他看著手裡杯子的酒水晃出了一大半,默然無語了半晌。

  那戶人家他其實也有那麼點印象,落遠鎮裡勢力最大的人家,家裡有位長輩常年頭痛。幾年前他來藥市尋藥時還被半請半推地求了一次診,然而頭痛是多年頑疾,一帖半劑難以根治。

  「……一輩子?」他擱下晃得幾乎空了的酒杯。

  「嗯。一輩子!」書生醉了,趴在桌上打著嗝,嘴裡還在低低念著那家小姐的名字。

  他留下碎銀,走出了酒肆。

  等敲開那戶人家的門時,才忽然回過神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然而腳已經邁進去了。他理所當然地忘記了一句俗語:不做媒人三代好。

  比如此時,他站在滿是紅綢喜燭的當堂內,看著那家夫人在他面前傷心痛心地抹著眼淚,忽然就明白了聶清越所說的「心好累」是什麼感覺。

  兩個月的針灸按摩加細心調配的藥方不是白贈的,他確信自己明白無誤地表達了牽紅線的意願,然而那戶人家卻以匪夷所思的理解能力把紅線牽到了自己身上。不過一夜時間,鎮裡便滿是請帖和喜告,那婦人三分傷心七分痛心地哭哭啼啼:「桂兒還是黃花閨女,這請帖到派了整個鎮子,顏公子你不娶叫她以後怎麼有臉見人啊?」。

  他挑眉:「我已經娶妻了。」。

  那婦人拿帕子抹著淚的動作一頓,越漸悲慼地嚎上了:「桂兒命真苦啊!都是我的錯,居然害得桂兒要當小妾。」。

  「……」他二話不說轉身走開,逕直去尋那個書生。

  當無賴真的不好,如果他們真的那麼想要他親身示範的話。

  翌日,喜宴擺了半條小街。

  當日鎮上不少參加喜宴的人們都留意到,面容清俊的紅衣新郎敬了一圈的酒,最後又繞到了坐在最邊沿一席靜靜獨飲的白衣書生身前。

  兩人似乎是相識,新郎鄭重地躬身敬酒行了一個同輩間少見的大禮,那書生卻無驚無擾,只閒閒地抬起一隻手止住。新郎似乎有點激動,抓著那書生的手問著什麼。那書生淡笑,平凡的眉眼間卻透出一種自在悠閒的神采,手心攤開在新郎面前,唇畔一開一合說了幾個字。

  新郎一愣,隨後把手伸進了袖子裡一頓摸索。

  兩天後,他在渡頭送那對新婚有情人私奔離開。

  明媚嬌俏的女子挽著化回原貌的書生,巧笑倩兮地向他道著謝。

  他望著那家小姐張艷如桃李的臉,卻莫名想起了許久之前的新婚夜,聶清越水光盈盈的眸子,素淨的膚。那柄一眼相中的角梳現在就靜靜躺在他袖子裡,他直到現在還是覺得有絲微妙。主動結識,牽紅線,幫忙逃婚,為的就是這個麼?。

  似乎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揮手向兩人告別,轉身離去,心裡靜靜思索著。

  藥甫一到手便托人送過去了,信早也傳回了少年時離家從師的伏神谷讓玉澈過去照顧她,應該是不會有問題。

  他上了馬,勒轉韁繩向著別處走,斷斷續續漫無目的,一如從前般自在,困了便在車裡過一宿,餓了便隨意打些野兔充飢。他有意無意地去了很多地方,清風斷崖,霧海雲松,空谷綠林,深溪古廟,甚至還回了一趟顏家看望二老,去了伏神谷找師傅師弟們敘舊。但始終是有什麼不一樣了,似乎離得越遠,那些回憶和惦念閃現的次數便越漸多些。

  最終放任著韁繩,那馬卻是踏著悠閒的步子,一點一點地向著無荒城的方向靠近。隱約記得附近有一個石潭,水清且寒,他打算去洗漱,卻從來沒有料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

  她就那麼靜靜地坐在潭邊,認真地盯著水看,臉上一如既往地未施脂粉,身上穿得仍舊是那身素色的男裝長衫,鬆鬆垮垮單薄柔軟。他不禁微笑起來,尋了塊石頭靠著坐下,等她什麼時候發現他,好半天過去了,那顆腦袋仍然專注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潭水。

  林蔭裡的氣溫很舒適,又不失盛夏的明亮,他等得有些倦了,便拿書搭在臉上假意小憩。視線順著書縫望去,她居然謹慎地環視四週一圈,最後脫了布鞋彎起褲腳,白玉般的足輕巧地浸在清澈的水裡,滿眼都是恨不得縱身跳下去嬉游一翻的渴望。

  他想笑,心情越漸好起來,摸出那柄隨身帶了很久的梳子,翻身躍下水,故意潛在水底不出來。

  那書生告訴他,送梳子有私定終身的意思之後,他不是沒有過那麼些微的困惑和思索,自己這些往常並沒有過的舉動到底暗示著什麼。

  好感也好,男女之情也罷,真正看到她以後,卻覺得其實一切都很簡單很純粹。

  只是看到梳子的第一眼想起了她而已,就這麼罷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4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10:06
番外四-人生當中總有許多第一次

 人生當中總有許多第一次,即使是神醫,也不例外。

【壹-第一次不敢確診】。

  聶清越最近都食慾不振,中午過後直接吐得七葷八素。

  顏神醫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便看見自家夫人正一臉蒼白地縮在長椅上啃著送藥的山楂糕。

  「藥都喝了?」。

  「……」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含著山楂糕點頭。

  顏神醫彎下腰打算把她抱回房,袖子就被扯住了。

  「山楂。」她望著碟子上剩下的一小塊意猶未盡。

  「空腹吃太多不好。」他腳步不停頓,把她放回床上,「夫人最近都不怎麼吃飯。」

  聶清越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不說話,睡到晚膳時還是照舊爬起來找山楂,於是被人贓並獲抓了個正著。

  「手腕。」顏述面色嚴肅。

  「是。」她含著山楂糕心滿意足地配合診斷,細弱的手腕翻過去。

  顏神醫的表情相當微妙,抬頭看她一眼,又專心低頭把脈。

  聶清越看得奇怪,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都被無視過去了。不就是把他藥房裡的山楂糕都幾乎吃完了麼,至於這麼嚴肅麼。

  「我以後不吃了。」她拿手指戳他凝重的臉。

  忽然卻被他輕輕抱了起來:「去李大夫那。」。

  「啥?」。

  不過是隔了兩條街的路程,他卻一步一步走得極是穩重。

  「……我得絕症了?」聶清越猶猶豫豫,她不過是前幾天和慕容吃了街上不衛生的小吃回來吐了一頓壞了腸胃,顏述這種態度真是挑戰她的想像力啊。

  「不是。」

  李家醫館,老大夫兩指一扣一錘定音:「喜脈!」
  
【貳-第一次想變透明】

  事情發生在顏小桓十一個月大的時候,在飯桌上。

  顏小桓小朋友發出了除了咿咿呀呀外第一個有意義的音節——「爹」

  顏神醫筷子一頓,那個夾到聶清越碗裡的肉丸子就這麼溜了,咕嚕咕嚕滾到桌邊掉了下去,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喜來形容了。

  聶清越覺得應該趁著這個良好的勢頭努力下去,於是夾起了另一顆丸子循循善誘:「乖,喊娘。」

  顏小桓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肉丸子,小嘴一張:「爹。」

  「……是娘。」

  「爹。」

  「……娘。」

  「爹。」

  聶清越挫敗了,收回丸子塞到嘴裡,淒淒然不說話了。

  顏小辭坐在一旁看著哥哥和聶清越的失敗互動,又看看眉開眼笑的顏神醫,最終目光還是追隨那顆滾到桌邊又滾到櫃底的肉丸子。

  第二天,顏小桓小朋友掌握了一個新的詞——「較量」,說得字正腔圓殺氣騰騰。與之前學會的連在一起說,就變成了:「爹,較量!」實在很有父子反目成仇的架勢。

  聶清越咬著筷子疑惑:「這麼沒有關係的詞語是怎麼連在一起的?」

  顏述微訕,低頭吃飯不說話;顏小辭望向那個櫃底,肉丸子已經不見了;顏小桓依舊活力四射地重複著自己所掌握的兩個單詞。

  下午聶清越比往常早醒了半個時辰,跑去隔壁小房看那兩個小傢伙時,在門邊聽到了房內這麼一段神奇的對話:

  「較量!」殺氣騰騰活力四射。

  「小子,不是較量,是讓你叫娘。」溫淡醇厚的聲音耐性十足。

  「較量。」活力不減。

  「……是娘。」不急不躁徐徐圖之。

  「較量。」字正腔圓擲地有聲。

  「娘。」越發冷靜溫柔。

  「較量!」

  「……」

  房內徹底沒了聲息,聶清越憋笑憋得內傷,已經想像得到顏述瞇著眼的表情有多精彩。

  她正打算邁進去,房內忽然又傳出一聲情真意切的稚幼呼喚:「爹。」

  聶清越頓住,正撞見顏述快步從房內走出來,手裡還捏著一隻用作引誘的小木鼓。

  「爹!」身後深情的呼喚還在繼續。

  「夫君,不要搶小孩子的玩具。」聶清越沒有笑,她發誓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賢妻良母過。

【三-第一次被夫人以外的色相收買】。

  事情發生在顏小辭一歲半,顏小桓已經開始從牙牙學語到嘰裡呱啦的時候。

  鑒於顏小辭就一直這麼維持著安靜乖巧(沉默無言)的狀態度過了十八個月,聶清越決定加強培養。於是每天午後睡覺前半個時辰,成了顏小辭小朋友的學說話必修課。

  授課老師的安排嘛,很簡單,一人輪一天。

  問題是,努力了許多天無果之後,聶清越耍賴了:「我要回房睡覺。」

  「教完再睡。」顏述淡定把她拉回小朋友的床邊。

  「我昨天一宿都很精神沒睡著。」繼續無賴。

  顏述挑眉若有所思:「為夫保證夫人今晚會睡得很好。」

  聶清越噎住了,悔不當初,半晌乖巧一笑,湊過去在顏述頰邊親了一下,「夫君……」

  他好笑:「都當娘了還沒半點應該有的樣子。」。

  聶清越不說話,亮晶晶的小眼神望過去。「去吧。」他把剛想開溜的某人拉回懷裡偷了個吻,才把她放走。

  一回頭,兩個本應該專注於手上新玩具的小傢伙,都睜著烏溜溜的眸子看著他。

  顏述忽然決定了兩個小傢伙未來人生第一課的內容——非禮勿視。

  他從袖子裡掏出今早聶清越在街上買的彩色麵粉人在顏小辭面前晃了晃,小辭看得呆了,小嘴微微張著,扔了手裡的小花鼓就搖搖晃晃地伸手過去抓。

  他及時縮回去,笑得溫良無害:「開口就給你。」小辭雖然不說話,然而理解能力也和小桓不相上下。他們的要求真的很低,一個字就行了,隨便喊阿貓阿狗都行。

  顏小辭還是不出聲,全身投入地把心思追隨那彩色麵粉人而去。顏小桓坐在一旁「爹爹、爹爹」地喚,抗議為什麼自己沒有新玩具。

  顏神醫頭大,覺得疑難雜症都沒有這麼考驗過自己的大腦,忽然臉上落下了一小片濕潤的觸感,軟軟的,帶著一陣淡淡的奶香。

  他抬頭,顏小辭正扶著他的肩旁站在床上把湊過去親他的小腦袋慢慢收回來,清澈純淨的眸子就這麼無辜地盯著他,輕輕眨動,不時瞄兩眼被他收遠了的麵粉人。

  他微滯,手裡的麵粉人就這麼乖乖地遞到了顏小辭小手中,連顏小桓越漸大聲的抗議的自動忽略了過去。

  顏小辭歡喜地接過,一屁股坐回床上獨自研究著。每天被嘰嘰喳喳的哥哥吵著還要被爹娘輪流拿著不同花樣的玩具引誘,她一小屁孩她容易麼。

  <<番外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4 19:1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