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真的不是問題兒童嗎
無荒。
聶清越彼時正伸著懶腰在院外活動筋骨,外頭已經遠遠傳來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
「快快,到了到了。」先是著急的粗壯中年男聲。
「把小姐抱下來,小心頭。」然後是尖細女聲帶著巴不得自己代勞的語氣。
「貂皮袍子披上,不要冷著了。」關切和擔心溢於言表。
……虛掩的漆門被「啪」地踢開,一群人前呼後擁地像魚群般迅速湧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老實憨厚男子在偌大的院子裡四處張望,瞧見兩手保持著外伸微張的口還沒來得及合上的聶清越,急急地跑了過來:「你家主人在哪裡?」
「欸?」……聶清越尚有幾分反應不過來。
「你家主人,我家小姐要找他看診。」男子神色焦急,盡力按捺住情緒問她,一雙眼死死盯著她的臉。
「不在。」領匯過來,便有了被人當作丫鬟的自覺,聶清越很體貼地補充安慰:「放心,最遲在日落時分回來。」
男子聽得更急了,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聶清越轉頭又被一個脂粉濃重的女子扯住了袖子:「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或許,忘憂樓?」聶清越對著那中年女子微訝的眼,扯回自己可憐的袖子:「也可能是無荒的茶館戲樓,還有十里橋河畔。」
話音剛落,那女子粉色的手帕一揮,人群裡五六個又速度地轉頭跑出了門,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圍著的人頓時散去了一大半,聶清越終於看清了被圈在裡頭的人。
整個人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華麗的貂皮袍子,只露出一張小小的卻已有標準鵝蛋形的臉望過來,圓杏眼有些微微發紅也難掩靈氣精緻。不過也就是八九歲的模樣,美人胚子的底質顯露無遺。
「外面風大,可以進去坐麼?」男子搓著手問,抱著那家小姐的家僕卻已經挪動腳步想要往裡走。聶清越聳聳肩,擺了下手示意他們跟著進來。
「聶清越,不要以為跑到外面就可以不用扎針。」
腳步剛邁進去,一個稚嫩清澈的聲音就帶著老成的語氣衝著她來。幾個人都停住了,帶頭的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最後一致轉過來看她。
「原來是聶小姐,剛才冒昧了。」男人撓著頭有些抱歉地看著她。
「不礙事。」聶清越不自然地撓撓頭,「你們先隨便坐坐。」
轉身便望見顏玉澈小朋友一手拿著針包,一手握著墊枕瞪眼站在她跟前。
她捂臉,聲音從疏疏的指縫漏出:「臭小子,這麼多人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啊。」
想當初看這小子皮相好,單純又好騙,怎知半年相處下來完全就是生人前小白兔熟人前大老虎的腹黑性格。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嗎,果然當初被騙的那個人其實是她嗎。
聶清越糾結得不可自拔,望見那銀晃晃的針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突然想起來:「小子你會看診嗎?」
顏玉澈小朋友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連回答都不屑了,語氣帶著些微的痛心疾首和咬牙切齒:「師傅的品味差了好多。」
聶清越不解其意自動濾過,招手示意那邊呆坐著的人過來。
家僕把人放在圓桌旁的椅子上,剛鬆手旁邊就有人把紫金暖爐遞到那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沒有接,不言不語,臉仍舊向著另外一邊。
「一個時辰前,小姐和老爺說著說這話突然間就這樣了。」男子苦惱說道。聶清越觀察了好久,才發現「就這樣了」的意思是——脖子轉不過來。
「這是,睡落枕了吧。」她摸著下巴提問。
顏玉澈小朋友白她一眼。
濃妝女人細細聲地補充:「今早起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突然間就這樣了,怕是撞了什麼邪風晦氣。」
聶清越點頭,很好,顏玉澈小朋友的白眼轉移了對象。
「我看看。」顏小朋友說著就走到那女孩身前,伸出手。那只白乎乎的手還沒碰到女孩的下巴,就被女子一手帕給打下去了:「我家小姐怎麼能被你隨便碰,你一個小毛頭來湊什麼熱鬧。」
顏玉澈小朋友住了手,水汪汪的眼望著那女人,一眨一眨,十足的委屈又乖巧。
濃妝女子神色緩和了下來,望了玉澈兩眼,視線繼續停留在自家小姐精緻靈秀的臉蛋上,忽然有些驕傲地感歎:「還是我家小姐好看。」
……某個小朋友的表情很精彩,聶清越的心情很愉快,玉面小白兔終於也有吃癟的一天了。
捶桌悶笑完,聶清越收好表情認真地解釋:「這小子是顏大夫的,呃,關門弟子,你們可以相信他的醫術。」
那濃妝女子嘴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倒是那位看起來很樸實的男子堅定地開口:「小姐的症狀很奇怪,不可以隨便,我們還是等顏公子回來吧。」
「隨大叔的意,」顏玉澈小朋友繼續眨著水亮的眼,注意力卻全部放在觀察那小女孩的臉和脖子上:「是一個時辰前突然間把臉轉過去就轉不回來了嗎?」聲線稚嫩語氣偏偏帶著認真。
憨厚的男子見他只是看也不再準備動手,便禮貌地應了一聲。
「為什麼現在才帶過來?」聶清越加入提問行列。
「之前找了相熟的大夫看診,說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開出藥小姐也不吃。」濃妝女子理了理自家小姐緊圍著的領口,慢慢補充:「有人介紹說顏公子在此閒居行醫,便過來碰碰運氣。」
半個時辰後,先前出去的幾個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皆是一臉失望。
最後進來的那個正要關上門,那門便被一隻修長的手擋住,青衫廣袖,隨後徐徐邁步進來的,正是神色沉靜的顏述。
顏述頓住掃視一屋子的人,爾後直接坐到聶清越身旁,拉過玉澈之前放到桌面的紅布針包查看。隨後便低頭專注幫她施針,捻轉提插時重時輕。
憨厚的男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生怕打擾了顏神醫的工作,欲言又止斷斷續續:「我家小姐……」
「玉澈。」顏述吩咐一聲。
顏玉澈小朋友馬上停止了留在小女孩身上的研究目光,走到他跟前認真地敘述:「頸脖尚未發現明顯外傷,轉側不便持續一個多時辰,無就藥經歷。」頓了頓繼而補充:「其餘情況,他們不給我看。」
顏述微微點頭:「交給你。」
顏玉澈小朋友眼睛一亮,爾後明目張膽地伸手稍微扯開圍在女孩頸脖邊厚厚的袍子和衣領。動作太突然,守在身邊的家僕反應過來的時候,玉澈手已經縮了回去。
「顏公子,這樣不好吧。」老實男子猶豫地問,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家小姐冷淡的表情。
顏述收起聶清越手臂上的銀針,淡淡道:「顏某只負責行針熬藥,以後這裡的看診都交給玉澈。」
玉澈小朋友的眼睛越來越亮,家僕們的表情越來越糾結躊躇。
「你的脖子痛嗎?我剛才按下去你有沒有感覺?真的轉不過來嗎?」面對玉澈一連串冒出來的提問,小女孩只是縮在椅子上別著臉不回答,精緻的眼角紅痕未退。
顏述靜靜看了會兒,眉心微微收攏,逐客令下得明顯堅定:「各位還是請先回吧,待郡主痊癒後,顏某親自送回王爺府。」
一干人立在原地沒動。
「你們不相信師傅的話嗎?」玉澈小朋友歪頭,神色疑惑,看在聶清越眼裡完全是純正的演技啊演技。
「當然不是,顏公子醫術醫德在國內都是人盡皆知的。既然有顏公子保證,那我們便先告退了。」濃妝女子猶豫了一會兒,搶先應下來,扯著那憨厚相的男子帶著眾人退下去。
「守著的人不要留太多。」顏述低聲說了句,正退著出去的女人身形一頓,點頭便快步走出去了。
廳內很快便只剩下兩大兩小。
聶清越望著顏述所說的小郡主若有所思,怪不得那麼大架勢簡直巴不得替她疼的樣子。
「不是要學煲藥嗎?我教你。」顏述忽然拉起她向著藥方走。
「啊?」聶清越一步三回頭望著屋子裡兩個小朋友大眼瞪大眼,「這樣放著她沒人照顧,沒問題嗎?」
「一圈人圍著才是真正的有問題。」
捻藥清洗,分序浸泡,煎煮濾取。
顏述一道一道工序給她細細地講,修長的指節在形態各異的乾燥藥草中動作輕緩細緻。下午的陽光漏過老舊破損的紙窗,落在有些暖暗的藥房裡,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恍然就在光束下緩緩游動。他的聲音溫潤平緩,黑亮的眸不時對上她的以確定她聽清楚了。
聶清越一開始對於這些先煎後下還聽得很認真,半途卻出神地望著他臉部俊朗線條上模糊的日光映照,分外柔和生動。
藥方里忽然靜了下來,空氣裡只留著甘苦的各種藥味混雜和巨大木櫃的陳舊氣息。
「可記得我剛才講了什麼?」他放下砂壺,輕聲問。
聶清越回神,幾分窘迫回想:「……濾渣?」
「不是。」
「呃,可不可以把後半段再講一遍?」她低頭心虛望著腳尖:「剛剛看走神了。」
顏述輕笑,眉梢眼角都是春風拂面的柔軟愉快,回答覺很決斷:「我收徒弟從來只教一遍。」他收好櫃檯上零散的瑣物:「回去吧。」
「真的不教了?」神醫好大牌。><
「嗯,其實學不會也無所謂……」顏述用布巾擦乾淨手,低眸望她,後半句話像是被收起般留下一片引人猜測的空白。
聶清越回到廳子。
她尚在糾結顏述方才灼灼的目光,忽然就瞥見了空蕩的圓桌邊只有小郡主一個人坐著,正轉頭認真地看著櫃子旁的掛著的水墨畫。
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對勁感,聶清越走過去:「你脖子這麼快好啦?」
小郡主一愣,脖子仍舊僵硬地對著那副水墨畫的方向沒有絲毫偏轉。
聶清越蹲到她面前抬頭觀察她:「可是我記得你剛才是偏向右邊的啊。」小郡主不說話,一個眨眼的瞬間,靈秀的臉蛋又迅速僵硬地對著右邊不肯挪動半分。
這是……在裝病?不會太明顯了點。聶清越表情垮了,肩上忽然拍下一隻手:「你圍在這裡幹什麼?」是玉澈小朋友,手裡捧著幾本厚厚的古籍。
「郡主剛剛……」她話尚未說完,玉澈小朋友便一臉嫌棄地揮手趕人:「閒雜人等不要圍觀,這麼大的人還這麼不曉事。」
聶清越被打擊了,胸中一口悶血,跑到荷塘邊抱腿蹲著望錦鯉。
「怎麼了?」顏述出來看見,蹲在她身旁好笑地問。
「你徒弟說我是閒雜人等。」
顏述沉吟了會兒:「會醫麼?」
「不會。」
「有病麼?」循循善誘。
「沒有。」
「閒雜人等麼?」水到渠成。
「……閒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