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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無措]白粥情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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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4:05
第31章 你真的不是問題兒童嗎

  無荒。

  聶清越彼時正伸著懶腰在院外活動筋骨,外頭已經遠遠傳來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

  「快快,到了到了。」先是著急的粗壯中年男聲。

  「把小姐抱下來,小心頭。」然後是尖細女聲帶著巴不得自己代勞的語氣。

  「貂皮袍子披上,不要冷著了。」關切和擔心溢於言表。

  ……虛掩的漆門被「啪」地踢開,一群人前呼後擁地像魚群般迅速湧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老實憨厚男子在偌大的院子裡四處張望,瞧見兩手保持著外伸微張的口還沒來得及合上的聶清越,急急地跑了過來:「你家主人在哪裡?」

  「欸?」……聶清越尚有幾分反應不過來。

  「你家主人,我家小姐要找他看診。」男子神色焦急,盡力按捺住情緒問她,一雙眼死死盯著她的臉。

  「不在。」領匯過來,便有了被人當作丫鬟的自覺,聶清越很體貼地補充安慰:「放心,最遲在日落時分回來。」

  男子聽得更急了,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聶清越轉頭又被一個脂粉濃重的女子扯住了袖子:「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或許,忘憂樓?」聶清越對著那中年女子微訝的眼,扯回自己可憐的袖子:「也可能是無荒的茶館戲樓,還有十里橋河畔。」

  話音剛落,那女子粉色的手帕一揮,人群裡五六個又速度地轉頭跑出了門,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圍著的人頓時散去了一大半,聶清越終於看清了被圈在裡頭的人。

  整個人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華麗的貂皮袍子,只露出一張小小的卻已有標準鵝蛋形的臉望過來,圓杏眼有些微微發紅也難掩靈氣精緻。不過也就是八九歲的模樣,美人胚子的底質顯露無遺。

  「外面風大,可以進去坐麼?」男子搓著手問,抱著那家小姐的家僕卻已經挪動腳步想要往裡走。聶清越聳聳肩,擺了下手示意他們跟著進來。

  「聶清越,不要以為跑到外面就可以不用扎針。」

  腳步剛邁進去,一個稚嫩清澈的聲音就帶著老成的語氣衝著她來。幾個人都停住了,帶頭的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覷,最後一致轉過來看她。

  「原來是聶小姐,剛才冒昧了。」男人撓著頭有些抱歉地看著她。

  「不礙事。」聶清越不自然地撓撓頭,「你們先隨便坐坐。」

  轉身便望見顏玉澈小朋友一手拿著針包,一手握著墊枕瞪眼站在她跟前。

  她捂臉,聲音從疏疏的指縫漏出:「臭小子,這麼多人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啊。」

  想當初看這小子皮相好,單純又好騙,怎知半年相處下來完全就是生人前小白兔熟人前大老虎的腹黑性格。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嗎,果然當初被騙的那個人其實是她嗎。

  聶清越糾結得不可自拔,望見那銀晃晃的針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突然想起來:「小子你會看診嗎?」

  顏玉澈小朋友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連回答都不屑了,語氣帶著些微的痛心疾首和咬牙切齒:「師傅的品味差了好多。」

  聶清越不解其意自動濾過,招手示意那邊呆坐著的人過來。

  家僕把人放在圓桌旁的椅子上,剛鬆手旁邊就有人把紫金暖爐遞到那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沒有接,不言不語,臉仍舊向著另外一邊。

  「一個時辰前,小姐和老爺說著說這話突然間就這樣了。」男子苦惱說道。聶清越觀察了好久,才發現「就這樣了」的意思是——脖子轉不過來。

  「這是,睡落枕了吧。」她摸著下巴提問。

  顏玉澈小朋友白她一眼。

  濃妝女人細細聲地補充:「今早起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突然間就這樣了,怕是撞了什麼邪風晦氣。」

  聶清越點頭,很好,顏玉澈小朋友的白眼轉移了對象。

  「我看看。」顏小朋友說著就走到那女孩身前,伸出手。那只白乎乎的手還沒碰到女孩的下巴,就被女子一手帕給打下去了:「我家小姐怎麼能被你隨便碰,你一個小毛頭來湊什麼熱鬧。」

  顏玉澈小朋友住了手,水汪汪的眼望著那女人,一眨一眨,十足的委屈又乖巧。

  濃妝女子神色緩和了下來,望了玉澈兩眼,視線繼續停留在自家小姐精緻靈秀的臉蛋上,忽然有些驕傲地感歎:「還是我家小姐好看。」

  ……某個小朋友的表情很精彩,聶清越的心情很愉快,玉面小白兔終於也有吃癟的一天了。

  捶桌悶笑完,聶清越收好表情認真地解釋:「這小子是顏大夫的,呃,關門弟子,你們可以相信他的醫術。」

  那濃妝女子嘴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倒是那位看起來很樸實的男子堅定地開口:「小姐的症狀很奇怪,不可以隨便,我們還是等顏公子回來吧。」

  「隨大叔的意,」顏玉澈小朋友繼續眨著水亮的眼,注意力卻全部放在觀察那小女孩的臉和脖子上:「是一個時辰前突然間把臉轉過去就轉不回來了嗎?」聲線稚嫩語氣偏偏帶著認真。

  憨厚的男子見他只是看也不再準備動手,便禮貌地應了一聲。

  「為什麼現在才帶過來?」聶清越加入提問行列。

  「之前找了相熟的大夫看診,說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開出藥小姐也不吃。」濃妝女子理了理自家小姐緊圍著的領口,慢慢補充:「有人介紹說顏公子在此閒居行醫,便過來碰碰運氣。」

  半個時辰後,先前出去的幾個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皆是一臉失望。

  最後進來的那個正要關上門,那門便被一隻修長的手擋住,青衫廣袖,隨後徐徐邁步進來的,正是神色沉靜的顏述。

  顏述頓住掃視一屋子的人,爾後直接坐到聶清越身旁,拉過玉澈之前放到桌面的紅布針包查看。隨後便低頭專注幫她施針,捻轉提插時重時輕。

  憨厚的男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生怕打擾了顏神醫的工作,欲言又止斷斷續續:「我家小姐……」

  「玉澈。」顏述吩咐一聲。

  顏玉澈小朋友馬上停止了留在小女孩身上的研究目光,走到他跟前認真地敘述:「頸脖尚未發現明顯外傷,轉側不便持續一個多時辰,無就藥經歷。」頓了頓繼而補充:「其餘情況,他們不給我看。」

  顏述微微點頭:「交給你。」

  顏玉澈小朋友眼睛一亮,爾後明目張膽地伸手稍微扯開圍在女孩頸脖邊厚厚的袍子和衣領。動作太突然,守在身邊的家僕反應過來的時候,玉澈手已經縮了回去。

  「顏公子,這樣不好吧。」老實男子猶豫地問,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家小姐冷淡的表情。

  顏述收起聶清越手臂上的銀針,淡淡道:「顏某只負責行針熬藥,以後這裡的看診都交給玉澈。」

  玉澈小朋友的眼睛越來越亮,家僕們的表情越來越糾結躊躇。

  「你的脖子痛嗎?我剛才按下去你有沒有感覺?真的轉不過來嗎?」面對玉澈一連串冒出來的提問,小女孩只是縮在椅子上別著臉不回答,精緻的眼角紅痕未退。

  顏述靜靜看了會兒,眉心微微收攏,逐客令下得明顯堅定:「各位還是請先回吧,待郡主痊癒後,顏某親自送回王爺府。」

  一干人立在原地沒動。

  「你們不相信師傅的話嗎?」玉澈小朋友歪頭,神色疑惑,看在聶清越眼裡完全是純正的演技啊演技。

  「當然不是,顏公子醫術醫德在國內都是人盡皆知的。既然有顏公子保證,那我們便先告退了。」濃妝女子猶豫了一會兒,搶先應下來,扯著那憨厚相的男子帶著眾人退下去。

  「守著的人不要留太多。」顏述低聲說了句,正退著出去的女人身形一頓,點頭便快步走出去了。

  廳內很快便只剩下兩大兩小。

  聶清越望著顏述所說的小郡主若有所思,怪不得那麼大架勢簡直巴不得替她疼的樣子。

  「不是要學煲藥嗎?我教你。」顏述忽然拉起她向著藥方走。

  「啊?」聶清越一步三回頭望著屋子裡兩個小朋友大眼瞪大眼,「這樣放著她沒人照顧,沒問題嗎?」

  「一圈人圍著才是真正的有問題。」

  捻藥清洗,分序浸泡,煎煮濾取。

  顏述一道一道工序給她細細地講,修長的指節在形態各異的乾燥藥草中動作輕緩細緻。下午的陽光漏過老舊破損的紙窗,落在有些暖暗的藥房裡,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恍然就在光束下緩緩游動。他的聲音溫潤平緩,黑亮的眸不時對上她的以確定她聽清楚了。

  聶清越一開始對於這些先煎後下還聽得很認真,半途卻出神地望著他臉部俊朗線條上模糊的日光映照,分外柔和生動。

  藥方里忽然靜了下來,空氣裡只留著甘苦的各種藥味混雜和巨大木櫃的陳舊氣息。

  「可記得我剛才講了什麼?」他放下砂壺,輕聲問。

  聶清越回神,幾分窘迫回想:「……濾渣?」

  「不是。」

  「呃,可不可以把後半段再講一遍?」她低頭心虛望著腳尖:「剛剛看走神了。」

  顏述輕笑,眉梢眼角都是春風拂面的柔軟愉快,回答覺很決斷:「我收徒弟從來只教一遍。」他收好櫃檯上零散的瑣物:「回去吧。」

  「真的不教了?」神醫好大牌。><

  「嗯,其實學不會也無所謂……」顏述用布巾擦乾淨手,低眸望她,後半句話像是被收起般留下一片引人猜測的空白。

  聶清越回到廳子。

  她尚在糾結顏述方才灼灼的目光,忽然就瞥見了空蕩的圓桌邊只有小郡主一個人坐著,正轉頭認真地看著櫃子旁的掛著的水墨畫。

  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對勁感,聶清越走過去:「你脖子這麼快好啦?」

  小郡主一愣,脖子仍舊僵硬地對著那副水墨畫的方向沒有絲毫偏轉。

  聶清越蹲到她面前抬頭觀察她:「可是我記得你剛才是偏向右邊的啊。」小郡主不說話,一個眨眼的瞬間,靈秀的臉蛋又迅速僵硬地對著右邊不肯挪動半分。

  這是……在裝病?不會太明顯了點。聶清越表情垮了,肩上忽然拍下一隻手:「你圍在這裡幹什麼?」是玉澈小朋友,手裡捧著幾本厚厚的古籍。

  「郡主剛剛……」她話尚未說完,玉澈小朋友便一臉嫌棄地揮手趕人:「閒雜人等不要圍觀,這麼大的人還這麼不曉事。」

  聶清越被打擊了,胸中一口悶血,跑到荷塘邊抱腿蹲著望錦鯉。

  「怎麼了?」顏述出來看見,蹲在她身旁好笑地問。

  「你徒弟說我是閒雜人等。」

  顏述沉吟了會兒:「會醫麼?」

  「不會。」

  「有病麼?」循循善誘。

  「沒有。」

  「閒雜人等麼?」水到渠成。

  「……閒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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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4:23
第32章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

  屏風後是氤氳繚繞的水汽伴著花瓣的馨香。

  聶清越倚在屏風旁看那那張精緻的童顏靠在大大的黃木浴桶旁,腦袋仍保持著偏斜的角度。專用的花瓣是守在府外的人送來的,連浴桶也是從幾條街外的王爺府裡三層外三層地裹著綢緞運來的,說是掌上明珠也著實不為過。

  「再泡就掉皮啦。」聶清越扯下搭在屏風上的柔軟綢巾,笑著走進。

  小郡主墨鈺扶著她伸過去的手從大浴桶裡慢慢爬出來。綢巾快速裹上,聶清越放輕力道擦了幾下:「能自己穿衣服麼?」

  墨鈺有點猶豫,最終點了點頭。

  半柱香的時間後,聶清越再踱進屏風後,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低頭望著手中纏成一團的流蘇衣帶,身上歪歪扭扭地套了件單衣。聽見她進來了,墨色的眼圓溜溜地望著她。

  聶清越失笑,走過去幫她把結解開:「先把左腰的帶子繫好再扣衣領的結,一件一件來從薄到厚。」蹲在墨鈺身前指點,聶清越手卻托在下頷上看她略顯生疏地自己把衣服穿好。

  「即使一輩子都有人伺候,有些事情總歸要學會做。」

  墨鈺愣了一下不說話,卻微微地認真點頭。聶清越望著她轉側自如的脖子,壓下心中的疑惑故意不點破:「出去吧,玉澈好像熬好了藥。」

  捏在手中的小手透著沐浴後的溫熱香軟,聶清越拉著墨鈺走進正廳,廳裡卻坐了好幾個王爺府的家僕。還未待她開口,那兩個僕人和老實男子便迎了上來,嘴上是對聶清越解釋,眼卻細細地打量墨鈺。「我們是進來送枕被的,小姐用慣了換了會睡不著。」

  掌中墨鈺的手明顯一僵,聶清越轉頭望去,不出意料墨鈺方纔還能夠直視前方的眼現在正順著僵硬轉過去的腦袋撇開。

  「叔叔你們送完東西就出去吧,留下來真的不好。」玉澈小朋友捧著瓷碗走進來,秀致的眉頭皺起隱約有些不滿。

  為首的男人應了聲領著家僕退出去了。

  聶清越瞪著玉澈:「我也要退是吧。」

  玉澈正要點頭,卻看見墨鈺平靜的神色動了動。聶清越感覺手掌突然一緊,低頭望去墨鈺,墨抒卻依舊撇著臉。

  「你還是陪著她吧。」玉澈眼珠子轉了轉,把藥放在桌上,便轉身走到雕木屏風後。

  澄澈的藥透著蓮子和梔子的香氣,聶清越把碗推到墨鈺面前示意她喝。

  墨鈺沒動,靜靜坐著卻忽然側首聚精會神起來,聶清越過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師徒兩人的談話聲正從木屏風後清晰地傳出:

  「蓮子蕊和梔子輔以炙甘草、麥冬、大棗、百合、地黃。是以前師傅治好那個病了八年的陳御史的主方。」

  「加些菖蒲和首烏籐。」顏述的聲音淡淡。

  「知道。」

  「之後想怎麼做?」

  「針灸。主穴是卻門和湧泉,配穴是足三里和曲池。」

  「間隔和針法?」

  「隔日一次,然後……」玉澈小朋友方才自信的聲音徒然低下去。

  顏述並沒有給他太多機會:「卻門穴針尖應向上。今日應是多針強刺兩次,留針一盞茶。隔日或每日疏針減穴配刮針。」

  玉澈沉默了一會兒:「師傅不如這次你作主治吧。」

  「沒信心?」

  「之前墨京很多例這樣的病人,師傅都很快治好了。所以我想這次還是察習為主,多取經驗。」

  「也罷,王爺府那邊急著要人。藥方和針法我再斟酌,盡量三天之內就把郡主送回去。」

  聶清越聽著忽然覺得有點微妙的違和感,轉頭去看見墨鈺聽得認真專注。師徒兩商量好踱步出來,玉澈把桌上的碗收回去,對著墨鈺鄭重道:「師傅遲些會親自來給你針灸,藥會重新再熬。」

  墨鈺依舊沒有回答,不過拉著聶清越不放的手慢慢放鬆下來。

  「沒事就多陪陪她吧。」顏述坐下來托著下頷,眼睛轉而注視著墨鈺笑得溫柔和煦:「方纔他們說要找個丫鬟晚上陪著你睡,我拒絕了。郡主這麼大了,肯定是敢一個人睡的吧?」

  墨鈺微愣,身子轉動斜著頭看顏述,輕聲應答:「敢。」

  「唔,很勇敢,玉澈那小子十歲了還不敢。」顏述清亮的眼彎起,帶著讚賞的笑容蔓延至眉梢眼角。

  墨鈺居然真的回答了。聶清越望兩眼顏述,又望兩眼小臉蛋撲紅的墨鈺,違和感更加強烈。玉澈那小子明明每天都一個人睡啊喂,讓玉澈聽到他敬愛的師傅這樣貶他會不會哭?

  「乖,待會兒吃完飯幫你針灸。」顏述俊顏上拐小孩的笑容繼續擴大。

  隔日銀針提插捻轉,短運長留。配以甘梔百地湯,清心解郁,滋涵肝腎。

  五日後,墨鈺肯開口和他們說話交流了,但病卻依舊沒有好。

  王爺府的人直接被顏述拒在門外連半杯茶也不許送進來。

  「墨鈺真的不是在裝病麼?」聶清越又一次無意中看見墨鈺獨自在房間裡靈活地轉動腦袋時,終於是忍不住去找了顏述。

  彼時顏述正睡在院子的長椅上曬著太陽,忽然感覺身前一片陰影投落,抬眼望見聶清越疑惑關切地皺著眉。伸手一勾一拉,方才俯身低頭凝望自己的人已經跌落下狹窄的長椅,雙手抵在他肩頭半倚半靠,臉頰微紅。

  幾絲柔順的發散落在他臉旁撓得發癢,顏述伸手撥開,身子翻過來尋了個舒適的位置環著她閉眼想睡去。

  「回答我啊。」聶清越扯他的發,力道重了怕他痛輕了又怕他繼續睡。

  顏述臉埋在她頸窩處,聲音含含糊糊:「以前不是,現在是。」

  「什麼意思?」= = 病人都沒治好,不要這麼閒啊喂。

  「冬日大好暖陽就是應該拿來睡覺的。」似是能聽到她心底的揶揄,他理所當然,神情幾分無賴幾分慵懶,帶著薄繭的指輕按在她紅唇上威脅道:「你再吵試試。」

  聶清越呼吸一滯,霎時安靜下來乾瞪著明亮的眼。

  「本來想說再吵就慢慢解釋的。」顏述低笑,得寸進尺。

  被困在懷裡的某人終於炸毛,雙手用力一推想要走開,腰上的手卻徒然收緊,顏述沉雅的聲線頓時近在耳際:「我說過的,逃一寸便近一尺。」

  冬日融融暖陽曬得人臉頰發燙,早開的素心梅遠遠傳來一陣幽香,和顏述身上的甘潤氣息溶在一起讓她暈乎乎地分辨不清。

  分辨不清,方才唇邊蜻蜓點水一瞬而過的清香柔軟到底是不是她午後懨懨欲睡的幻覺。

  這天一早,聶清越挎了菜籃子就跑出門了。

  墨鈺雖然沒有主動表達對於吃食的挑剔,但看人家光是沐浴睡覺的架勢便知道是不能隨便糊弄的。她身為院子裡不會醫術又沒有大病的一個「閒雜人等」,是要盡地主之誼體現其存在價值的。

  門一拉開,王爺府的家僕一眾就巴巴地站在門口看她。

  「還不成,別急別急。」聶清越擺手安撫,護好身後的門縫直到反手關好。

  「這都多少天了,還沒有治好麼?」濃妝女子臉上的妝似乎因為擔憂牽掛而黯然了不少。聶清越本著外事不多問不八卦的原則,呵呵笑兩聲便企圖溜走。

  手臂好死不死地被拉住,那女子一面對著她訴苦一面抹著濕潤的眼角:「聶小姐啊,就是讓我們進去看一眼也成啊。小姐長這麼大,還沒有離開過家門這麼久的啊。」

  「王爺從來就沒有對小姐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從小到大那樣不是順著撫著的,這次小姐心裡估計是很難受的,又得了這樣的怪病。你就讓我進去陪陪小姐吧。」

  聶清越手被緊緊拉住,幾雙眼睛盯住自己看。她嚥了嚥唾沫,歎口氣認命:「吵什麼架?」

  女子低低地泣上了,抽抽噎噎:「還不是因為大小姐的事情。小姐從小就和大小姐親,不滿王爺對大小姐婚事的安排就去求他,說著說著好好的,王爺竟然發了一頓脾氣。小姐也是,強著脖子眼淚就是不肯流下來。」

  聶清越聽得頭大,伸著四指發誓狀:「我一定好好開導你們小姐的。」腳步挪動就繼續向外,無奈衣袖上的手依舊沒有放開。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女子抽抽噎噎的聲音很快停了下來。

  一干人轉過去,門後立著的正是顏述。

  顏述輕掃一眼,眉頭微揚,沉靜的目光最終落到了濃妝女子扯著聶清越的那隻手上。濃妝女子頂不住壓力,鬆開了手訕訕地退開。

  「一起去。」顏述接過聶清越手中的籃子,左手牽起她。

  聶清越思緒仍留在剛才的場景上:「什麼時候我也能瞪一眼就妖魔鬼怪退散呢?」

  「唔,我瞪完之後。」

  「……= =」聶清越用力晃顏述的手以表達對其的鄙視,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了『以前不是現在是』的意思了。」

  那天顏神醫說完後,她曾跑去問玉澈,玉澈小朋友高深莫測地給了她一句:「癔者,心意病也。」現在從那女子的話來看,應該是墨鈺和父親吵了一架情緒方面宣洩問題導致的病。

  是不是類似於現代的癔症?所以才要特意讓墨鈺聽見顏述過去治好的事例,才讓她沒事多找墨鈺聊天哪怕她大部分時間就一個人站在那裡像是自言自語。

  「孺子可教。」顏述點頭評價。

  聶清越沒有自尋煩惱地想要瞭解更多,她只想知道墨鈺現在痊癒了仍在裝病的原因:「回去要和墨鈺談談麼?長久住下去總是不好的。」

  「嗯,也是時候了。」

  晚飯的時候,聶清越還在想著要如何把話題委婉轉入正題,顏述直接淡淡就是一句:「再不回去,墨家大小姐就要出嫁了。」

  一直安靜吃飯的墨鈺聽著聽著,顧不得裝病,忽然扔了碗筷就「哇」地哭了起來。

  聶清越有些不忍地拍拍她的肩:「姐姐總歸要出嫁的,歸寧還是能回來陪你的啊。」

  「不是的,」墨鈺一面哭得傷心一面搖頭,忽然就抓住了顏述的袖子搖:「姐姐身子不好,不能嫁去那麼遠的。顏哥哥你去和阿爹說好不好?你是神醫,阿爹會信的。姐姐身體真的很不好,不能去的,不能去的……」難過的大哭最終變成小小的嗚咽。

  聶清越抱著哭完後疲憊無力的墨鈺走出門,王爺府的家僕很快就迎了上來,望著自家小姐通紅的眼角很是心痛。

  「多謝顏公子和聶小姐這些天的照顧,酬勞明日十三王府定會奉上。」那濃妝女子講了幾句客套的話便轉身要走。

  「明日方便的話,顏某想上門拜訪。」顏述音量不大,卻讓女子頓住了腳步。

  那女子臉上有訝然,轉瞬即時應下:「王爺自然是歡迎的,恭候大駕。」說罷便急急上轎帶著墨鈺回府。

  黑漆大門緩緩合上,聶清越轉頭望著顏述:「我還以為你不會去。」

  「心病若不能解,便要學著直接面對。」顏述敘述得很是平靜。

  「也對。」墨鈺身為皇家女子,遲早要知道,這根本不是信不信的問題。

  此時寒風清,月色柔,松下與顏述並肩而立的聶清越根本沒有想過,明日看似平常的一行會給往後的生活帶來多少未知的變數。

  很久以後她回想起這夜,偶爾也會後悔,然更多的卻是慶幸,起碼此刻直到明天,他們的手都是緊緊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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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4:42
第33章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二)

  翌日。

  「以墨小姐現下的身體狀況,遠嫁連瀾的確不太合適。還望王爺三思。」說到底,能做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句勸慰。

  墨鈺晶亮的眼小心翼翼地盯著父親看,謹慎的神情和期待彷彿被安排去聯姻的人是她。而坐在主位的十三王爺卻只是禮貌地點頭,並不回答。

  「藥按著方纔我說過的方法,一天一次,對墨小姐身體有幫助。」顏述側頭對一旁立著的丫鬟囑咐了句,還是先牽著聶清越走了。

  兩人起身沒走多遠,就聽見墨鈺帶著哭腔的的吵鬧聲,隔著冰涼的空氣從背後傳來讓人無端有些心痛。丫鬟和長輩在急急地哄著,各種聲調交織成一片,偏偏沒有十三王爺的聲音。

  聶清越微歎氣,推開門,赫然看見怔怔立著的墨家小姐墨玥。一身淡藍色的秋裳外只單薄地披了件素色的棉袍,手緊緊捻著垂下的衣帶上微微發顫。

  墨玥抬眼有些驚訝地望著提前走出來的兩人,長睫微眨,唇被齒邊用力咬得發白。

  顏述不說話,聶清越也只點點頭。墨玥側身讓過,兩人便順著那空位退出去了。

  走了很遠,聶清越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轉過身去望,門外那抹淡藍色的身影依舊立著。見她回過頭來,墨玥很快轉身走進了正廳。

  「和墨小姐是舊識?」顏述停下來看她。

  聶清越搖頭:「第一次見面。」

  顏述望向那扇合上的門:「看診的時候,墨小姐一直盯著你看。」

  聶清越愣住不說話。

  其實打從一進墨玥的房間開始,她便有這種感覺,只是總覺得自己多心罷了。

  當時墨玥正倚在窗邊寫字,下人通報了身份後,墨玥便放下毛筆迎了過來。墨玥有著和墨鈺一樣精緻的鵝蛋臉,眉目尚有幾分相似然更多是屬於女子的楚楚動人。

  墨玥的目光是直接落到她身上停駐的,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去看顏述一眼。爾後便是禮節性的客套和寒暄,接著顏述開始看診和開藥。皇家女子養在深閨,不外乎是體弱虛寒,顏述沒有費多少時間便給了建議。

  期間聶清越一直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安靜地聽,墨玥雖是面對著顏述,目光確實一直有意無意地落向她。直到她實在按捺不住把頭轉向另一邊,墨玥才似有察覺地有所收斂,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顏述身上。

  「總感覺,渾身不自在。」聶清越低低喃:「像是被人擺在桌上按斤論價一樣。」

  「這算什麼比喻?」顏述好笑,揉她的頭。

  「真的。」聶清越企圖整理被弄亂的頭髮:「就像看情敵一樣,墨小姐其實是喜歡你的吧。」

  「唔,喜歡到從頭到位只看了我一眼。」

  「這叫沉重而內斂的愛。」她繼續插科打諢,心底總有揮之不去的不對勁。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穿深藍色衣衫的男子,神色匆匆經過他們身旁。聶清越覺得有幾分眼熟,仔細望去時,那男子也轉頭看他們,爾後身形一頓。氣氛有一瞬間的微妙僵滯。

  「這樣實在怠慢了,我找下人送兩位……」男子平靜下神色,禮貌地詢問。

  「不必了煩擾了,王爺府景色好,我們想到處走走。」聶清越很快打斷,告別管事陳立,拉著顏述繼續走。

  上次不愉快的事她忘得七七八八了,然而那時陳立給她心機計算的陰冷印象卻沒有消去。無荒只有一位王爺在城內,早就應該想到的,然而光顧著墨鈺,她卻沒有馬上聯繫起來。

  看來以後王爺府還是少來好。

  此時她怎麼都不會想到,不久後她就會再次見到陳立這個人。因為三天後,墨家小姐便中毒身亡了。

  判斷依據是後花園倒下的藥渣裡含有幾味藥性相沖後產生劇毒的中藥和那張顏述親手寫下的藥方。

  時近暮色,天邊壓著連片烏黑的雲。

  聶清越被攔在十三王府外,枯站了半個時辰。

  所謂「正在休息不便見客」的王爺到現在都沒有方便起來。

  入冬的寒風刮得人生冷,她抱緊了手臂跺著腳,門外守門的家僕面色沉靜肅然。門角兩邊掛上了白色的燈籠和綢帶,在黯淡的天色裡顯得越加沉默哀傷。

  「這麼簡單的錯誤師傅不可能會犯。」這是玉澈的原話。

  那天當她提著酒菜從外面回來時,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玉澈呆呆地站在中央,顏述早被官府的人帶走了。

  當時是什麼感受的呢?與其找到確切的形容詞還不說是沒有感受。滿腦子都是難以理解和相信的混沌和放空,像在做夢。

  官府那邊大抵是受了王爺府的暗示,連探視都不允許說是干擾案情。而王爺府這邊,卻一直避而不見。聶清越心中著急,完全是狀況外的無力和毫無頭緒。這樣下去,開堂審理的那天是不是就百口莫辯地任人處置了?

  正煩躁間那扇一直緊閉的漆木大門卻開了,陳立從裡面走出來:「聶小姐還是請回吧,王爺悲傷過度休要休息。」

  聶清越盯著陳立平淡的臉,臉色疲憊懇切道:「陳管事,這肯定是有什麼誤會,讓我進去……」

  陳立不言不語,正要吩咐下人把門關好,忽然聽見沉悶一聲響,方纔還立得好好的聶清越已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倒在了地上。

  「管事,怎麼辦?」

  陳立猶豫了幾秒:「先扶進來,把大夫請過來。」

  王府的廂房內。

  「病人本來就體虛,在門外站了那麼久受了寒加上心神不寧,還需要靜養,沒有那麼快醒。」蒼老溫和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那麻煩李大夫了。」陳立說完後便轉身對著門口的方向吩咐了幾句才離去,房內只剩下一醫一患。

  「丫頭,人走了,怎麼回事?」擱在被子外的手被敲了一下。

  聶清越掙開一直緊閉著的眼,咧嘴笑起來低聲道:「老大夫,怎麼是你?」

  老大夫笑吟吟地摸著那把寶貝的鬍子,學著她壓低聲音:「不知道是我,丫頭你怎麼敢隨隨便便就倒下去,也不怕被人拆穿?」

  聶清越抱著被子坐起來撓頭老實承認:「之前墨鈺在我家住過幾日,瞭解病史的時候就知道了和王爺府相熟的大夫是您。再說了住得離這裡最近的也只有李家醫館。」

  老大夫點頭:「這樣。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聶清越捻著被角沉默,忽然有些疑惑地抬頭:「出事那天,

  也就是墨小姐毒發的那天,王爺府沒有找您?」

  「毒發?所以說方才看得白燈籠是因為墨小姐?」

  聶清越沒有回答,心中疑慮更重幾分。

  按官府的官兵說法,墨小姐是喝完藥沒多久準備出門的時候,倒在路上毒發的。照理說,周圍應該是有下人在並且及時發現的,為何不抓緊時間找大夫來處理?

  她看向門扉外,現在走出去的話,應該很快就會被守在外面的家僕送回去。

  「老大夫,幫人幫到底吧。」聶清越稍一思索討好地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

  在老大夫的幫助下,她順利地因為「病弱體虛不得邁出房門一步再受寒」而賴在了王爺府,當然,門外是十二時辰都有門人守著的。

  老大夫當天開完藥就離去了,吩咐第二日會有弟子過來接手醫治工作。

  第二日,關門弟子很快來了,溫文清瘦的書生樣子,進門後很快就撲過來給了聶清越一個熊抱。根本算不上強壯的手臂用力環著她,輕柔的嗓音在她耳邊安慰道:「放心,會沒事的。」

  聶清越吸吸鼻子,兩日來的紛亂無助終於稍稍安定下來,伸手回抱住身前清瘦的肩頭,低頭蹭:「慕容。」

  慕容落溫柔笑笑,轉過身褪去臉上的面具和偽裝。

  「茶館有相熟的茶客在官府有關係,這邊查弄完了我試試能不能讓你們見見面。」

  「你都知道了?」她只是讓不知情的老大夫找慕容過來而已,對於前因後果並沒有提及。

  慕容敲她的頭:「茶館和客棧最多的不是酒食,是各種消息和風聲。出了事也不知道要先找我。」

  聶清越苦笑不作聲。

  墨小姐的閨房在兩日前後便空了下來,聶清越遠遠路過便看見門角高高掛著的白綢,往日來往頻繁的下人都撤下去了,透著一片詭異的荒涼冷清。

  她身材偏瘦,眉目又沒有尋常女子明艷,化裝成方才慕容扮的那個書生根本費不了多少時間。

  「藥房從這裡進去左拐就是了,有什麼需要的請再吩咐。」引路的丫鬟帶她到園子前便轉身走開了。

  聶清越走近藥房拿出老大夫開的單子,守門的下人給她開了鎖,偌大的藥櫃分成一百多格,每格前都掛有明確的木牌名稱。

  她心不在焉地取著藥,身後僕人一直看著她。

  「每次都是要大夫來親自取藥的嗎?」這爬著梯子上上下下的年紀大一點的可不累死。

  「原本是有懂得藥理的家僕在看管負責的,半個月前告假回鄉了。」那家丁隨口地答,提醒道:「取完之後藥方記得留下。」

  「留下?」

  「嗯,方便看藥房的回來核查數目和補充藥物。」

  聶清越點頭,按照那家丁的提示把藥方收入左下角的抽屜。一拉開,滿抽屜都是寫著密密麻麻藥名和用量的紙張。聶清越把最上面的幾張藥方都翻了一遍,顏述當初留下的方子自然是沒有的,然而藥品用量的賬目卻好好的放在旁邊。

  她背著家丁,把那本賬本放入懷中。

  回去的路上自然又經過那間空房。

  四下無人,聶清越想了想,還是偷偷溜進去了。房內除卻把粉色的帳幔換了白色外,其餘的擺設都沒有怎麼變動過。雖然聶清越還沒有接受墨玥死了的事實,但這種氣氛下不禁內心有點發毛。

  那日墨玥在窗邊案上隨手寫字的紙還在,用小巧的白瓷筆架壓著,不外乎是些傷春悲秋的詩詞。

  聶清越翻下一張,卻看見整頁整頁的臨字,有大有小密密麻麻,一筆一劃工整娟秀。

  什麼意思?

  聶清越正疑惑,緊閉的房門外卻傳來細碎的響聲。她進來的時候是有意把門從裡面鎖了的,那麼現在是有人從外面想進來?

  思忖片刻還是躲到了屏風後面,聶清越心跳加速起來,呼吸屏住,過了良久,房外都再沒有任何動靜。

  她走過去開了內栓,用手推兩下,門沒有動。

  門被人從外面上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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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門被人從外面上鎖了。

  聶清越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便是去看窗。

  房內只有一邊的牆是有窗的,精緻的雕花糊著白紙,面積很大。聶清越控制著力道往外推,那窗便開出一條縫。她靠過去看,窗外是平整的草地,疏鬆地植著些花木,四周沒有人。

  那麼現在到底要不要出去?聶清越猶豫,萬一連窗都被鎖上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當時是等了半晌才過去推門的,把門反鎖的人如果是想把她困在房內,應該是有足夠的時間把窗鎖上。既然沒有的話……她把心一橫還是搬了張凳子到窗邊,半爬半站地跳了出去。拍乾淨身上的草屑,聶清越神色平靜地快步走出了墨玥的房間所在的院子。

  回到拐角的時候正好撞上了一個白衣丫鬟,那丫鬟踉蹌了下似要摔下去,聶清越沒有多想便伸手扶了過去。

  那丫鬟握住她的手臂站穩,抬頭低聲細語:「多謝公子。」聶清越淡淡點頭,掃了她一眼便趕回廂房。

  門推開的時候,慕容正梳著和她一樣的髮式穿著她的衣服背身裝作昏睡在床。

  「慕容,我回來了。」聶清越低喚一聲,奈何慕容卻沒有反應。

  不會真的睡著了吧。聶清越哭笑不得,拍了她幾下,慕容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小越你回來了,不知幹嘛總覺得突然特別困。」邊說著還邊打呵欠,腿剛邁下床一站卻整個人倒了下去。

  「慕容!」聶清越急忙過去扶她到桌邊坐下。

  慕容擺手示意沒事,閉眼揉著太陽穴不作聲,手撐在桌上試圖站起來,最終還是踉蹌著坐了下去。

  「小越,」她的聲音鎮定下來,「似乎是被人下藥了,去把我的藥箱拿過來。」

  聶清越兩手放在箱側用力向上提,箱子卻出乎意料地輕。皺眉翻開箱蓋,原本放滿藥品和易容工具的箱子此刻除了一隻白瓷瓶子外空空如也。她把瓶子遞給慕容,慕容皺眉打開藥瓶聞了聞,倒出些許在掌心:「應該是解藥。」

  房內陷入了沉默。

  慕容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虛軟:「小越,去茶館等舒頌。我來前讓人送了信給他,他應該現在正趕來。」

  聶清越盯著她看沒動:「那你呢?一個人在這裡?」

  「那現在這樣我要如何出去?」

  聶清越回答得極快,生怕不能說服慕容:「顏述的藥箱有易容的工具和藥品,我現在回去拿進來。」要慕容頂替她留在這裡一夜,光是想都覺得危險。

  「小越你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大夫,往返太頻密要如何解釋?」

  慕容服下藥,手想要提起桌面的茶壺。壺底剛離開桌面一寸便順著慕容無力的手抖著落下。

  聶清越一時噎住了,唯有接過壺低眸幫她倒茶。

  一個時辰後。

  所謂坐立不安,恐怕就是形容她站在這樣吧。

  聶清越抿著唇坐在茶館一隅,手鉗著最小號的圓杯輕輕急促扣在桌面。

  四周談話聲報菜聲交織成模糊的一片,絲毫流不入她的耳際。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望向門口的方向和第幾次站起又坐下了。茶客來了去去了來,周邊的桌子上的菜換了一遍又一遍,熱水也已經添了七八次。

  聶清越的期待越漸下沉下去,終於放下了快被她敲出裂縫的杯子,擱下幾個銅板起身走出去。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街上擺賣的小攤攤主邊急忙收著東西邊抱怨。

  「宵禁的時辰快到了。」「也不知什麼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宵禁。這陣子生意一下子淡了不少。」

  「最近治安不太好啊,我兒子是當捕快的,說這幾日城裡十三王爺和好幾位官人府上夜裡都遭竊了呢。」「反正也竊不到我們這些窮人家,只望這宵禁快點過去,夜市好開生意啊。」

  「也對也對,快走吧。」

  聶清越緊抿著唇快步走過。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來,拎著顏述的藥箱進王府時,腦海裡還浮現著那件帶有血跡的青衫的樣子。衣服是被壓在櫃子底下的,來不及折疊或清洗,若不是她一時找不到藥箱到處翻大概也不會發現。

  顏述是有意瞞著她的吧,連他夜裡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帶傷回來她都未曾察覺過半分。聶清越咬著手指有點洩氣,臉上的妝已悉數卸下去。想起舒頌一年前從王爺府逃出來帶著一身血地敲他們院子的們,那種不詳的感覺又一次浮現。

  門外忽然響起了叩門聲。

  是誰?慕容方才才換回男裝離去繼續等舒頌,聶清越疑惑著打開門,卻見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丫鬟拎著食盒,雀斑佈滿臉上的皮膚。似曾相識,她皺眉思索一時間想不起來。

  「王爺吩咐從今日起,由巧兒來照顧聶小姐的衣食。」巧兒低聲細語。

  溫軟的嗓音,是昨日跑出墨玥閨房時在園外撞到她的丫鬟。聶清越點頭,心下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只退開身讓她進來。

  「那個,你們小姐出事那會兒……」聶清越咬著筷子頭思索著措辭。

  「巧兒……是兩天前才進府做長工的。」溫順的表情一副不便相告的樣子。

  「這樣啊。」

  聶清越把飯嚥下去停止了打探的妄想,兩天前不正是墨玥出事之後麼。也罷,十三王爺怎麼可能會留個隨便亂講話的人來伺候她呢。她下筷子看著低眉順眼立在一旁的巧兒,到底是伺候還是監視也說不定呢。

  結果三天後,聶清越最終還是以病癒為借口和慕容離開王爺府。

  這些天內巧兒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她和慕容所有企圖的打探幾乎都不得順利進行。聶清越裹著厚厚的棉袍,最後望一眼王爺府。蒼白的紙燈和錦綢還沒有撤下去,巧兒就靜靜立在漆木大門旁看著她,目光平靜卻讓聶清越感覺微妙的不自在。

  慕容落喚她一聲,聶清越轉身上了馬車。馬車還沒開始前進,車外卻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她掀開厚實的車簾一角望去,一匹黑色駿馬由遠而近。

  馬上之人風塵僕僕地下來——管事陳立。

  立在門旁的巧兒一瞧見陳立,卻退了兩步往門內縮,與門外兩個慇勤迎上去為陳立牽馬開門的家僕的態度截然相反。聶清越有點疑惑,她恍惚覺得巧兒那一瞬間見到陳立似乎是很……驚慌。

  此時慕容落終於解開了一團纏在一起的韁繩,坐到馬車前開始駕馬。車輪碾過地面有輕微的搖晃,聶清越頭靠在硬實的車廂木板回憶起這些天在王府的發現。

  藥房的賬本看過,的確記錄在半個前就停了,所謂相沖的那幾味藥是否在當天被用過根本無從查起。當時負責拿藥的家僕也被辭退了,利用大夫身份盤敲側擊來的信息根本沒有多少價值。

  她歎口氣,雙手揉了揉凍得發僵的臉。

  從一住進王爺府開始到現在,墨鈺都沒有來看她。那個單純又倔強的小朋友,現在應該很恨他們吧。明明是期待著顏述的話能改變墨玥政治婚姻的命運,而今家人卻告訴她那幾服藥是帶走她親愛的姐姐。

  來不及再胡思亂想,馬車繞過長街拐進了稍微偏遠的官府後門便停了下來。

  聶清越跳下車,狹窄低調的後門早立了一個斯文樸素的中年男子。慕容落走過去拿了塊玉珮出來,那男子仔細望兩眼攏進袖子裡收好才引著她們走進去。

  堅硬的石門在鑰匙轉動後被緩緩地拉開一條縫,那男子轉過身:「一個人進去。」

  聶清越望望慕容,慕容落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我在這等你。」那男子也不多等,直接便率先走進去。

  門後是深邃幽暗的石階往下蜿蜒,兩邊石壁上只疏疏地點著明明滅滅的油燈。聶清越跟著身前的人,一路走過都沒有見到看守的獄卒,大抵是被他提前支開了。

  石階盡頭放眼望去便儘是些簡陋的鐵栓隔開的單間,三三兩兩蓬頭垢面的在昏暗光線中看不清面目,最裡面那戶倒是只有一人靠牆坐著。

  一大串鑰匙碰撞發出的聲音在幽靜的地牢裡格外明顯,那男子慢慢捻出一枚,旋轉著取下了門閂上的鐵鎖:「時間不多。」

  聶清越滿腔思緒來不及理清,人已邁步鑽了進去。顏述就在幾步外靠著牆角坐下,臘月陰冷的天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

  一時間狹小的空間內都寂靜無聲,只有她鞋底輕踩過地面腐爛草絮的碎響。

  直到快要踩到顏述觸到地面的衣角,她才緩緩地抱著腿在他面前蹲下。高處的窗欞射入的光線根本不足以讓她看清顏述的表情,但他那雙黑亮的眸子卻一直極清晰地映在眼前。

  聶清越忽然舒了一口氣,淺淺地笑著:「還好沒有不見。」

  「再有第三次,我一定不等也不找了。」

  ——「再有第三次,我一定不等也不找了。」

  顏述低眸,尚來不及好好看清多日不見的容顏,那人便擱下毫無情趣且意味不明的話一頭栽進他懷裡。黑漆漆的腦袋撞得肩膀有些痛,小臉也顧不上他身上多日未換的衣衫有多髒,胡亂地在他頸窩處蹭。

  「這麼絕情。」他淡笑,聲音裡卻透著些溫柔的意味。心情前所未有地柔軟起來,寬厚的手撫上她單薄的肩頭輕輕拍著,想要使聶清越一直輕微的顫抖平靜下來。

  「嗯,下次直接做根繩子拴在手上。」她的口氣幾乎算得上凶狠,一直發顫地摟著他腰的手卻用力收緊。

  顏述安撫著她的手一頓,繼而環緊她瘦弱的肩,也不追究那句話的可行性。畢竟有些人,對於煞風景,就是這麼渾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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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聶清越這天像往常一樣拎著食盒出門,卻在門口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墨色披風步履匆匆,是趙臨尉。

  若不是大風吹起他斗笠罩下的黑紗,聶清越定然辨認不出。城西方向建築稀疏,唯有一間香火鼎盛的古廟,那傢伙向來都不是什麼誠心向佛的人嘛。她瞇眼打量那個漸漸變模糊的背影,還是邁步朝著原來的方向走。算不得故友的酒友與她家神醫的溫飽比起來,果然還是後者重要啊。

  烏豆塘虱,川芎白芷燉魚頭,清牛肉湯,外加兩碗粒粒分明的白玉米飯。

  一樣樣擺好後,聶清越盤著腿坐在覆著淺薄草絮的冰涼地牢上,懷裡摟著空空如也的紅木食盒,臉上的表情很是滿意。

  所謂正在趕來的舒頌似乎永遠都在趕來的路上,那條可憐的口訊躺在茶館小二腦袋裡好多天都沒有機會被說出口。只是眼前不聲不響吃著飯菜的人依舊老神在在,一如既往地悠閒溫文,她便隱隱感覺其實顏述對於未來會發生的事是有把握的。

  這人啊,真不知真正著急慌亂起來,是什麼樣子的?她歪頭想像了半餉終是被飯飽的某人喚回了魂:「在想什麼?」

  「沒,明天吃什麼?」聶清越掰著手指頭,「羊肉前天煲過了,煮粥又很快冷……」

  碎碎念還沒完,顏述卻道:「其實不用每天都來。」

  「嗯?」

  「前幾天發現這裡有聶相的人在,在食宿方面有些照顧。」顏述低頭拉過她懷裡的食盒,替她把那些瓷碗木筷收進去:「所以,明天休息一天吧,夫人?」

  夫、夫人。聶清越呆住,自從聶安儒大壽那次回來後,兩人的稱呼一直都是簡單的「你」或者直接省略,已然是對她尷尬身份微妙的接受。……那麼現在?

  她尚糾結在那聲稱呼上,嘴邊已不自覺應下,完全沒有注意到顏述在聽到她答應之後瞬間沉靜下來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聶清越遇到了問路的老人。

  老人口齒不清地比劃著,又指指挎著籐籃裡的元寶蠟燭,聶清越才明白她是想去古廟上香。比劃了大概方向,也不知老人到底聽沒聽懂。聶清越想著下午沒事做乾脆就直接領路了。

  城西老街行人很少,多數是去盡頭古廟拜祭神佛的城民。遠遠望見三兩成群的人朝著一個方向擠。「就是那裡了。」聶清越頓住腳步,指向十米之遙。老人點頭含含糊糊地道謝。

  她轉頭正要走,忽然想到既然都來了,還是順便求個平安符罷,怎知一轉回身就與匆匆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誒!」

  「小心!」

  驚呼和提醒同時響起,一男一女。女聲自然是她,男聲卻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趙臨尉。

  聶清越站定,望向身前,撞到她的卻不是趙臨尉。蒼白皮膚上密佈的雀斑,溫順平凡的眉眼。聶清越笑:「都多少次了?姑娘你總是往我身上撞圖什麼啊?」

  那撞到她的女子剛站穩尚不在狀態,一聽便慌忙解釋:「上次是巧兒……」話音漸漸收下去,忽然頓住,繼而轉道:「巧兒不曾記得過去還有冒犯過聶小姐。這次還請聶小姐見諒。」細細的眉頭一絲懊惱掠過。

  「是麼,那是我記錯了。」

  聶清越挑眉,不置可否,目光落在緊緊扶著巧兒手臂的趙臨尉手上。巧兒反應過來掙脫開手,從趙臨尉身邊退了一步。「多謝公子相助。」趙抒越蹙眉,爾後聳肩淡道:「不礙事。」

  還沒等聶清越問些什麼,巧兒望了趙臨尉一眼便低頭扔下句告辭匆匆離去了。

  古廟前的街邊,只剩聶清越和趙臨尉兩人站立著對視。

  半晌趙臨尉終是一笑:「喝一杯?」

  「老規矩。」聶清越點頭。

  一壺酒一杯茶。

  兩人不動聲色坐在臨街的酒肆外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聶清越茶杯擱下的時候手臂不經意撞翻了座位旁放著的空食盒。食盒滾落下地,雕得精緻的紅木圓蓋翻開,內裡幾個剩些殘羹剩飯的碗碟傾倒出來。

  聶清越歎口氣,蹲到地上慢慢地收拾著。趙臨尉的聲線才從頭頂緩緩道出一句:「抱歉。」

  「又不是你撞翻的。」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聶清越抬頭望他,目光直接而平靜:「我的想像力沒有那麼豐富。」各種跡象看似千絲萬縷,然而她卻無法想出合理的解釋把一切都緊閉聯繫起來。

  在墨玥房外,她第一次撞到巧兒時,著的是男裝,偽裝的是李大夫的關門弟子。按理說巧兒不知道也不應該知道撞到的人其實是她。但是當剛才她故意說是多次並且質疑巧兒的意圖時,巧兒卻慌張著試圖解釋再匆忙改口。

  也就是說,那日巧兒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聶清越把東西收拾好,再坐回長木凳上喝茶,望見趙臨尉低眸倒酒,墨黑的劍眉舒緩下令整張臉都柔順了不少。忽然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被鎖在墨玥房內時翻到的那整頁整頁的「臨」字。

  「你和墨家小姐是認識的吧?」隱隱而大膽的猜測才剛起念便不自覺脫口而出。非要這麼聯想的話,更應該在紙上出現的應是「尉」字才對,但正是這樣似是而非的掩飾才更令人起疑。

  趙臨尉放下才剛觸到唇沿的酒杯,直視她半晌才道:「不止是認識。」

  相當於默認她揣測的一句話。

  「把顏述牽扯進來是意料之外,」趙臨尉隨後補充:「是王爺那邊做的手腳。但墨玥她不希望半途而廢。」

  聶清越手指摩挲著杯緣:「我只在乎顏述什麼時候能從那個鬼地方出去。」

  第二天聶清越一早起來打算準備飯菜的時候,才想起顏述叫她休息一天。玉澈那小子去了三日堂幫忙,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個人靜靜地呆著。

  好像以前從沒覺得這個院子這麼空蕩過。聶清越閒得渾身發癢,窩在房裡醒了睡睡了醒發現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偶然一瞥便看見那件被翻出來擺在床邊的青衫,血跡幹掉後顯得深暗。

  她心裡不自在,便從被子裡鑽出來拎了衣服去廚房。燒了溫水,把衣服扔進去認命地洗。手指泡得起了皮,把衣服擰乾藉著燈火仍是看見淡淡的暗色痕跡。

  其實是應該一早發現的。從十三王府回來後有一夜他忽然換了一件平時極少穿的墨色秋衫,想必就是那時換下了帶血青衫。只是自己當時顧著和玉澈拌嘴看見了也沒有多問。

  想來就覺得心神不寧心煩氣躁心慌意亂。

  亂七八糟的情緒悉數湧上,聶清越把衣服扔回水裡起身往外走。還淌著水滴的手沒等多久就被街外凜冽的風吹乾,僵得整手的冰涼,臉也似乎凍得什麼表情也做不出了。

  宵禁時間將至,街上行人無幾。

  聶清越恍惚的神思收回來,卻發現自己已不自覺站在了地牢的後門。

  門前卻沒有巡邏防守的人。冰冷清銳的碰撞聲從門縫中傳來,帶著厚實悶重的痛呼和聲響。聶清越試著推開門,西風帶著濃重血腥迎面而來,場面混亂。

  穿著制服的官兵在和黑衣人交手,然而另一面卻有同穿黑衣的人在相互廝殺。地面已經到了好幾個人,深紅的血淌了一地。她仍立在門邊拿不準應該怎樣,這時還沒有人注意到她,似乎更應該跑開以保安全,只是腳下似乎是生了根就是不願挪動半分。

  最左邊那個蒙著面的黑衣人拉著一個身著單衣的人向外突圍,一路刀光鋒銳凜冽。

  她忽然呼吸一滯。

  雖然看不清五官,但那個身影是顏述絕對不會錯。黑衣人一路護著顏述一路應付四周兩方人馬的糾纏,動作已不如一開始敏銳迅速,好幾次都是堪堪避開刀鋒或被忙於應付的同伴險救。

  兩把長刀眼看就要向著他們背面迅速壓下。

  「小心後面!」

  黑衣人望她一眼,反射般反手用劍猛力一擊,轉步架開,另一隻手卻把什麼拋向她。東西撞到牆上彈落下地,聶清越盯住大概的地點蹲下身去摸索拾進手心,一個木哨。

  耳邊一陣凜冽冷風,抬頭才望見顏述不知什麼時候挑起地上的刀幫她擋下襲來的一劍。

  那個衝著她來的黑衣人轉眼又被另一個黑衣人纏住,「快走!」急促有力的喊聲清泠圓潤,是舒頌。

  聶清越無暇多想,趁著此空拉著顏述就走。尖銳清透的哨聲響起,街角迅速跑來一匹高大的駿馬。顏述剛上了馬把手伸向她,身後的門卻被破開,黑衣人手持長刀朝著顏述揮下。

  她幾乎沒有思考,手用力死死扯了下韁繩,那馬舉蹄一轉方向跑開險險避開,卻把她向刀鋒的方向撞得近了兩步。

  「向後!」舒頌踏到門邊,著急的喝聲響起,長劍一出。黑衣人倒下了,那刀卻順著重力和慣性脫手砸向她的腿。

  聶清越向後退著,終究還是晚了。

  全身所有的感覺好像都消失了,除卻腿上鋪天蓋地的劇烈痛感,帶來那麼片刻的眩暈。

  眼前的景色旋轉,溫潤的聲線喊著她的名字帶著不同往常的焦灼。她睜開眼,才發現是顏述調回來把她攔腰抱了上馬。顛簸中,廝殺的兵器碰撞聲越來越遠,耳邊快速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越來越清晰。

  夜風很涼,帶著讓人心神不寧的凜冽蕭瑟。

  馬一路疾馳卻拐入了附近的長街向著盡頭跑。

  「這是去哪?」她忍著痛問。

  「先去包紮。」

  「我不要去醫館!」她搶過他手中握緊的韁繩企圖調轉方向,側坐著的身搖晃幾乎要墜下馬。

  「聽話!」顏述臉色冷峻下來,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左手,音量是從來沒有過的大。眼看著就要在李家醫館門前停下了。

  「我不要去!」她更加大聲地回過去,一喊完才發現臉上溫溫熱熱竟然是淚。心口悶痛著,似乎連腳上的痛楚都麻痺了不少。

  身後的追兵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這時候去醫館根本就是在冒險。哪怕顏述只是扶她進去再上馬逃離,那段浪費了的時間裡怎樣誰也不知道。

  況且她不要去,她不清楚他過去什麼時候受的傷,她不清楚他現在到底是和舒頌在查什麼事令十三王爺狠下毒手,但是她不想再以後再這樣什麼也不清楚地糊塗著心安理得著陪在他身邊,任由他再遇見和經歷她所不知道的並非像他給的生活那樣只有現世安好的事。

  如若這次去了又要離別多久?又要發生多少不知道不清楚?

  「聶清越。」

  「對不起。你覺得愚蠢也好任性也罷,如果我的一意孤行對於未來的你,造成了任何照顧上的麻煩,我很抱歉。

  「但是對於現在的我,哪怕這條腿是瘸了是斷了,和與你分開相比起來,是我完全不後悔的事。」

  她說得極認真,眼角尚閃著水光。雙手卻堅定而固執地緊拽著韁繩向右拐,膝蓋用力夾著馬腹。馬嘶鳴著高舉前踢,向著城東的山野急馳而去。

  哪怕以後不是鮮花錦盛高歌坦途,哪怕未來沿途險峻巍峨懸崖峭壁。

  她想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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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5:32
第 36 章

  空山絕谷。

  疾走的馬蹄踏出荒涼的脆響,一下一下像踩在她的心上。

  縱然顏述一路挑著偏僻的深幽小徑走,身後還是隱隱傳來了其餘馬匹雜亂的追趕聲,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近。

  聶清越說不清此刻自己在想什麼,絲毫沒顧忌被抓住後的後果,抑或是那條痛得幾乎算得上麻木的腿,只是一心想要快點快點和向前向前。前路看似沒有盡頭,混著撲在臉上的凜冽寒風,好像連夜色都染上了兵荒馬亂的感覺。

  然而就在那麼一瞬間,馬忽然發出一陣短促的嘶鳴,巨大的失重感襲來,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隨著踉蹌的馬墜在了不平的泥土地。

  看來是馬踩到了路面凹下去的泥坑。

  不容多想,顏述在第一時間護住了她,拾起落在手邊的馬鞭朝著才重新站穩的馬狠狠地抽了一下。那馬吃痛長鳴一聲,朝著一旁的矮樹林狂奔而去。再抱著她順勢一翻,兩人便滾到了路旁瘋狂生長至齊人高的雜草叢裡。

  喘息未定,細細的草縫外便透出火把的光亮。追來的官兵停在不大不小的泥坑前,用火光照著那馬凌亂的蹄印,隨後領隊手朝著樹林方向一揮,隊伍裡一半的人馬便闖了進去。剩下的一半人下馬舉著火把用長刀朝著兩邊的草叢亂刺,最末尾的那個官兵眼看著就要來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前。

  「退後。」顏述對著她耳語,確定了聶清越挪到最後才向前半蹲著伺機而動。往日溫潤的眸此時蓄滿專注凌厲,似乎要搶在刀刺下來前奪取兵器。

  三步之遙的距離一點點縮小,然而該來的那一刀卻遲遲沒有落下。根本等不到那個官兵伸出火把舉起刀,沉靜的夜再一次被一隊急促的馬蹄聲打破。正在搜尋的官兵一愣,回首只望見原本

  漆黑的遠處光焰越加強盛,一隊黑衣人騎著快馬疾走而來。

  「集中起來!」一聲令下,四處分散的官兵迅速聚攏。隨後兩方開展廝殺,堅硬的兵器碰撞出淒厲的哀鳴。

  會是舒頌的人麼?她扯了扯顏述的袖子,用眼神詢問。

  顏述手在她肩上按了按示意她坐在原地別動,瞇眼望向戰況激烈處那人長刀舞得四面生風,終是退回她身旁。

  茂密草叢連成的矮牆隔開了一米之外血肉橫飛長槍短刃的廝殺。兵器刺入血肉之軀的沉悶聲響和痛苦的倒地掙扎似乎被北風攜裹著帶得低遠,模模糊糊地聽得不甚真切。然而藏匿在狹窄陰暗處每一秒的膽戰心驚都清晰刻骨。

  聶清越緊緊抱住膝蓋望進狹長的草縫,隱隱透出一點光亮。

  或許只是一刻,或許會是半個時辰,一直呼嘯著帶來空遠迴響的風聲終於停下來了。

  半刻前那個還站在他們身前不遠的官兵已經倒在了他們身前的草叢外,流出的血沁入泥土裡分辨不出顏色。

  黑衣首領收起刀,環視路上七零八落的官兵屍體以及兩邊被長刀攪刺得稀落凌亂的草叢,打了個手勢,一隊人便乾脆利落地上馬朝著樹林追進。

  山野重新歸於寂靜時,她才鬆開緊緊抱著膝蓋的手臂,虛脫般無力地靠著身後的堅硬冰涼的山壁。

  顏述又等了會兒,才背起她向山頂走去。

  月色晦暗,隱在路旁反光的地方多半是水潭小泉,他步履平穩地小心避過,頸窩處忽然一沉,不是這樣都能睡著吧?稍稍側頭望去,只能望見背上的人沿著鼻尖處蔓開的輪廓,眼睛是睜著的,有微微的眨動,半張臉安安靜靜地埋在他頸側不知在想些什麼。

  傷勢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粗略查看過,漫了半個褲腿的血望去觸目驚心,真實情況卻是比預想要樂觀,迫於時間和條件沒有做處理而已。其實很難受吧?望了望距離山頂的距離不算遠了,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是不是很痛?」他側首,抵著她被風吹得冰涼的頰。

  埋著的腦袋遲鈍了半晌才左右晃動,聲音虛虛弱弱的:「沒用晚膳就跑出來了。」

  「……」還有心情想這個就是說情況並沒有太壞,顏述蹭了蹭她臉頰:「怎麼會突然過來?」當時還把頭點得乖巧無比。

  聶清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丟過一個問句:「你一早就知道舒頌今日回來……劫獄的吧?」想起他昨日忽然囑咐她今日不用去探視,如果自己沒有晃蕩過去,又會怎樣。

  顏述不回答,抱著她腿的手緊了緊。

  此時月光從雲層移開的裂縫中漏出明亮的華光來,照亮的山頂。樹木疏疏羅植,地面纏繞著交錯縱橫的粗大籐蔓一路延伸著落向最西邊的斷崖。那輪透亮的明月就在崖邊低低地懸著,給人一種伸手就能夠著的錯覺。

  如果不是眼下情境險隘,似乎也算是賞月佳處,他靜靜想。

  奇怪細微的聲響忽然傳來,他側首去看肩上的人,只見聶清越抽出一隻環在他肩上的手。隨後背部便有手肘摩擦的感覺,他輕笑,已經想像得出她揉著空蕩蕩肚子餓得洩氣的表情。

  好像也沒差嘛,應是敏感心細的女子才對,偏偏在某些方面中神經大條的可以。顏述抬眼望了望那輪漂亮的月,剛想取笑她兩句,只覺身邊空氣氛圍驟然一緊,下意識便有一種危險的感覺便直擊而來。

  身體本能的反應比思維快,瞬間已轉身把聶清越護在身後。刀面映著光潔的月華從頭頂揮下,他疾步向後退險險避開。半路跟來的黑衣人再次舉刀轉向刺來,鋒利的刀刃眼看著就要刺進胸口。腳下作動,快步向西疾退過程中腳下卻被凸起的籐蔓絆住,往常是可以站穩的,他現在卻因背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而重心不穩地向後倒。

  身後一尺,即是斷崖萬丈。

  聶清越的手尚攥在顏述的肩上死死的沒有鬆開,心跳好像過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胸腔,血液重新循環流動。

  跳崖的感覺真是……死去活來的刺激。

  剛剛她還以為就要英年早逝命斷於此不留全屍的時候,顏述卻及時拉住了從崖邊伸落的粗實籐蔓向後一墜,兩人即跌進了斷崖石壁上深深凹陷洞穴。

  穴頂凌空橫出一棵遒勁古老的青松,姿態奇異枝幹強韌。這大小剛好勉強容下兩人的凹陷石壁恐怕就是青松日積月累破石而出加上自然侵蝕的後果。茂密墜下的籐蔓枝葉延展鋪成一道簾,中央被青松岔開漏出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照進銀輝。

  千仞之上放眼遠望……除了那輪月外黑漆漆什麼都看不見。

  頭頂聽不見其餘聲響,聶清越還是不敢出聲。洞穴至上應該就立著站在崖邊查看的黑衣人,估計也只能看見光禿禿的青松和望不到底的深淵。

  她試圖鬆開環著顏述的僵直的手,顏述很快便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扶著她的肩仔細查看像是在確認有沒有受傷。

  過了許久聶清越才開口:「我沒事。」

  「嗯。」顏述放下心來,換了個舒適點的姿勢抱著她,下頷抵在她光潔的額間安撫道:「等到天明就好了。」

  洞穴內活動空間很小,親密的擁抱讓她那點小小的不適也變成了心安和寧靜,好像連那麼一點後怕都消散無形了。

  才一安靜下來又止不住好奇:「你是一早就知道這個地方的吧?」

  「其實也只來過兩次。」

  「不會是看日出吧?」方纔還餓得無精打采的臉此刻鮮活起來,在溫柔月華的流照下顯得生動柔和。

  顏述笑而不語,右手順著她蜷起來的那條腿往腳踝處滑,觸到一片濡濕未乾的血,再放輕手大致在傷口邊緣摸索,進一步估算著傷勢情況。

  才一觸及傷口,周邊的皮膚便有頭皮發麻的感覺,聶清越一下沒忍住,「絲」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顏述手下動作放緩,同時不忘恐嚇:「再深一點就見骨了。」

  「噢。」悶悶地應一聲,明明是倔強的口氣,表情卻是可憐巴巴的,手指關節用力抓在另一條腿上繃得發白。

  他忽然就心軟起來。

  「似乎不應該在這種時候。」

  「誒?」她全副心思都擺在那腿上,那幾近溫柔的歎息後跟著的句子聽得不真切,正抬頭想要詢問時,臉頰處便落下軟熱的觸感,帶著一點清苦的甘香,在下頷和嘴角徐徐瀰漫開來,纏繞住呼吸。感官無限範圍地擴大,知覺一步步放鬆沉浸在這個溫柔的吻裡,似乎連腿上的痛都在逐漸縮小麻痺。

  顏述溫熱的呼吸落在鼻息旁讓人生出幾分意亂情迷的恍惚,聶清越無力抵禦,手明明抵在他肩頭卻半分力也用不出。

  那一直流連在她下頷和嘴角的唇瓣慢慢靠近,對著她單薄的下唇忽然就是一咬,唇齒砥礪出切實的痛楚。她從沉醉中一驚,低呼脫口而出,幾乎是同時,腳踝上兀然一緊。

  短促劇烈的痛因她的分神而顯得轉瞬即逝的模糊,止血的布條已綁在腿上被用力地紮緊打了結。

  聶清越瞬間明白過來,動作卻保持原狀來不及作出反應。

  正值欲說些什麼掩飾這種微妙又尷尬的情緒時,顏述眼角卻微微彎起,笑意染上。柔軟的唇重新落下,順著她微張的唇縫探入,一點點認真安撫方才咬過的地方,極盡耐心地纏綿著。

  聶清越覺得自己的呼吸安靜了下來,除卻那如擂鼓的心跳聲不爭氣地一下又一下,彷彿都要被他聽見了。

  冒險的夜,壞結果,好運氣,好像統統都不要緊了。

  從來沒有感覺有這樣一刻,離他的心意如此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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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6:32
第 37 章

  在千仞之高看太陽從地平線徐徐升起的感覺的確很奇妙,如果忽略她僵硬得似乎一動就會「吧嗒吧嗒響」並有斷開嫌疑的筋骨的話。

  聶清越其實睡得並不沉穩,眼睛閉上感知還沒休息,離睜開眼看見太陽彷彿只過了一秒。

  抬頭看身邊的人,依舊在睡夢中的神態平穩安然,長睫靜靜覆在眼瞼下,秀致的眉頭舒緩開去怡然自在。她有點想磨牙,錦衣玉食或粗茶淡飯,對於這人,其實沒有任何區別吧。唯一靈活的手指忍不住想要動,就著酸痛的手臂抬起,眼看著就要爬上那人沉靜的睡顏進行欺壓。

  那人卻忽然動了動,似是睡夢中想要翻身卻礙於現實狹窄空間,最終只是稍微調了下姿勢,一直摟在她腰側的手鬆開片刻,很快又再度環上用力收緊。嘴角彎起帶著安心的笑,呼吸重新歸於平穩均勻。

  聶清越失笑,四肢冰涼心裡卻暖暖熱熱的,終是捨不得,便收起了冷若雪水的想要作惡的手指。螓首微抬,想要湊上去輕吻。

  那唇即要落下的片刻之間,臉側的方向卻忽然迸進強盛的光。她轉頭望去,赫然看見一隻手從外面伸進來,順著岔開的縫隙撥開了密密垂下的籐蔓,緊接著一張清若芙蓉艷若桃花的美人臉便倒著映著眼簾。

  「小越妹妹!」珠玉般清潤的聲線帶著欣喜和如釋重負:「我來救你們了。」

  聶清越嘴角抽動,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壓低聲回過去:「大清早的你嚇鬼啊。」

  擔心顏述被吵醒,她轉頭過去卻發現那雙溫潤墨黑的眸子早已靜靜睜開,清醒到絲毫沒有剛醒來時應有的朦朧惺忪。還好她剛剛沒有湊上去,不然肯定會被他發現吧,聶清越心底偷偷打著小鼓,恰好舒公子委委屈屈的聲音傳來:「我翻山越嶺刀光劍影地趕來接你們……」

  「舒公子你來的太及時了!」心念一轉下,聲音雀躍十足可謂感恩戴德。

  舒頌一愣,望著聶清越情真意切的表情,有點消化不了這前後態度的反差。

  怎樣都好,起碼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好好的。他鬆了口氣,朝著上面喊了兩句,那粗壯的繩索便慢慢從崖頂放下來。一番功夫下,總算是把人平安弄回去了。

  大夫就帶著醫用的工具和傷藥在一旁等著,見到人來了便馬上迎上去做臨時的處理。顏述就立在一旁查看提點著,他剛想過去和顏述說說那件事的具體情況,卻看見某人依然平靜但微妙不悅的臉色。

  所有的步驟都是按著計劃走,除卻那臨時的意外變數,他……應該沒有做錯什麼大事吧?舒頌心虛地回想又回想,苦思無果正要開口。

  顏述慢慢瞥他一眼,語氣淡淡:「大清早的。」隨後便蹲下身去直接取過大夫手上的白布傷藥幫聶清越處理。

  舒頌雲裡霧裡,低頭只見聶清越對他笑得稀里糊塗的燦爛感激,顏述依舊沉靜如水連半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舒公子困惑了,淒苦得想抱頭撓牆,大清早的,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啊?

  無荒的繁華長街。

  聶清越靠在馬車窗欞上,腦袋枕著手臂向外看。這樣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回去,真的沒有問題嗎?舒頌昨天是去劫獄啊劫獄啊,而她自己昨夜才明明生死逃亡來著。

  然而坐在馬車裡的顏述和舒頌卻是淡定得很,彷彿這樣的事是理所當然。聶清越撓木板,不可否認地,她肯定又被兩人蒙在哪只鼓裡了。

  回到昨天才住過的小院,久違的感覺卻真真切切地湧上來。她瞇著眼看一天沒打掃後席捲滿庭的落葉枯枝,不自覺就哀嚎起來:「天啊,這得掃多久啊?」

  顏述腳步停頓片刻,才重新背著她往裡走:「這個不是夫人要考慮的事吧。」說著還用手掐了下她的腿。

  「好像也是。」她訕笑,環視這個從搬進來至今,已經差不多兩年的院落。樹木似乎都比第一看望見的那時長大了許多,明年夏天池裡的荷花不知會開成怎樣呢。反正這腿也不會那麼快好,應該是不會錯過的吧。

  舒頌剛把他們送進來,喝了兩口茶便急著要走不知去處理什麼事情,才熱鬧起來的屋子變又剩下兩個人了。聶清越來回張望,還是沒看見那個往日拿著針包追著她滿院子跑的小鬼。

  「可是在找什麼?」顏述才一端著水盆進來便看見她四處張望的樣子。

  「沒,忘記玉澈去了三日堂還沒回來。」她撓頭。

  「玉澈……過些日子也應該回去了。」

  「啊?」

  「那時只是礙於我一時半載不能趕回來,才把玉澈從他師叔那兒叫過來的。」顏述停頓了下想著如何組織語言:

  「以後,我都會在,所以沒有這個必要了。」說罷擰乾手裡的布巾,折好一點點替她印去臉上一夜折騰染上的塵灰。

  聶清越聽完後呆住,沒有馬上作出回答。

  顏述以為她不喜歡涼水,停下動作解釋:「水沒那麼快熱,廚房裡還在燒著。」布巾放下卻看見她臉上依舊保持著的神情。

  「不是因為這個。」聶清越搖頭,接過那布巾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才抬起頭用盡量平常的語氣笑著說:「只是突然覺得那句『我都會在』有點像承諾而已。」

  顏述愣住,半晌接過她手中的布巾放入水盆裡捧著走出去,快要到門檻的時候背影一頓:「其實,或許不止是像。」

  聶清越反應過來時門扉邊只剩衣袂的衣角飛快掠過了。

  唔,她皺眉摸下巴,經過嚴肅認真仔細推敲得出疑問句結論:她家顏神醫,剛才是在害羞?

  半個時辰之後,聶清越推翻了這個結論,並且深刻地反省到自己剛才是多麼的膚淺浮躁流於表面只懂透過現象看現象。

  吃完飯本著洗澡之後好睡覺的原則,她不顧單腿艱辛連扶帶拐地憑個人努力「跳」進了浴房。然而她現在卻只能坐在浴房的小木凳子上,對著身後便是一大浴桶白霧繚繞的熱水乾瞪眼。

  「夫人再磨蹭下去,水要冷了。」某只橫在浴房裡仍她多番暗示都沒有出去的人,一臉體貼正義地提醒道。

  聶清越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真的不應該。都怪剛才的飯菜太好吃太和她心意,她一個舒坦寬心就不安分起來。不安分的直接結果就是她居然主動調戲顏神醫取笑他方才害羞,至於調戲顏神醫的後果嘛,只能是自己被調戲得更厲害。

  「我真的可以自己洗,真的。」看我認真自信的小眼神,聶清越向著自家夫君聊表真心。

  「為夫當然知道。」顏述挑起嘴角,毫無意外且順理成章地擋回去。

  「奔波了一夜肯定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討好露齒笑。

  「夫人更累。」標準鶼鰈情深狀。

  「……我錯了,我收回午膳時說過的話。」抱大腿呈打滾趨勢。

  「允許收回。」腳下安若泰山屹然不動。

  「我不洗了,我要回房睡覺。」聶清越欲哭無淚。

  顏述極其配合地彎下腰打算把她抱起來。

  「夫君。」聶清越深呼吸,在他低下的臉頰旁飛快了親了一下。一秒,兩秒,似乎是順對了毛,顏述伸向她的手臂停住,大掌改道揉亂她的頭髮,「我在門外等著,有事就喊一聲。」

  聶清越點頭如搗蒜,聽見吱呀一聲的關門聲響,解了衣服挪啊挪,藉著好幾張穩穩當當層起來的小矮凳爬到浴桶邊緣,一腳伸進去一腳抬高,等到大半身泡進熱水裡時,傷腳的小腿部分正乾乾爽爽地架在木桶邊緣晾著。

  半刻鐘後,歡樂忘形的歌聲中,有人舒適地想要爬出來卻低估了其困難程度,搖晃著摔在了地上,帶出的水花濺了一地的木板。

  舀水的木勺落到地面跳脫地蹦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音為此人得瑟的時間劃上句號。

  「不。活。了。」聶清越生無可戀地扔出三個字,便把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裡再也不肯抬起來。身上唯一裹著的素淨棉布在厚厚的棉被覆上來後,便被從浴房把她抱出來的顏述抽走。

  被角被他掀起又放下,皺緊的眉頭漏出的是真切的擔憂:「還好沒有弄濕傷口。」

  聶清越依舊抓著枕頭裝死不出聲。

  顏述心底無奈,偏偏卻覺得心情好得可以。在被子外旁躺下後便一手支著下頷側身望她,只能看見漆黑的墨發柔順散落遮住了露在枕面外不多的臉頰皮膚,邊緣留出一小縫溫潤的白。

  「還惱我沒有問就在進了去?」他繞起那幾縷墨髮夾在她小巧的耳後,耳根處一直蔓到頸側淡淡的粉紅顯而易見。

  「對不起,我只是擔心……」斂下眉眼,沒有等她回答便自動解釋下去,聲音蓄滿愧疚。

  「……不是的。」終於沒抵過良心譴責,聶清越終於把快和枕頭融為一體的臉抬起來,看向身邊的人。

  「那是因為什麼?嗯?」疑問詞宛轉低柔餘音繞樑,眼角眉梢儘是看得人心癢的淺淺笑意,聲音裡那點讓人誤會的內疚早不知跑哪裡去了。

  明顯且毫無疑問地再次,被調戲了。

  「不。活。了。」聶清越首尾呼應,重複開場動作。

  顏述好笑地敲她腦袋,雖然隔著棉被環上她像是在摟著一個大粽子,動作卻是不自覺放輕:「夫人,我們成婚兩年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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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6:59
第38章 關於買票沒上車的問題

  「夫人,我們成婚兩年有餘了。」

  某人平靜的陳述的,帶著近似哄騙的溫柔的語氣,撓得聶清越小心肝都在顫。

  不帶這樣的,明知她最受不了就是這套,聶清越想哭,想起那句著名的軍事方針:「敵不動我不動。」沒錯沒錯,謀定而後動,沒謀就不要動,於是她非常堅定地保持沉默。

  「夫人。」

  敵不動我不動敵不動我不動。

  「夫人?」

  不能動不能動。

  「夫人……」

  「……睡著了。」

  敵不動我不動政策宣告失敗。

  一開口,聶清越就後悔得想咬掉自己舌頭。臉非常不爭氣地因承受不住逐漸貼近耳際的呼吸而發燙,才抬起緊貼著枕巾的腦袋,就被吻了去。

  顏述的唇帶著像是要把她灼傷的熾熱溫度,輾轉反側力度越漸加深,一旦捕獲了便不允許她再閃躲,抵死糾纏。聶清越覺得自己的心思好像化成了兩半,一半陷在顏述清泠甘甜的氣息裡意亂情迷,另一半蹲在牆角打滾著哀嚎:只記得敵不動我不動,偏偏忘了敵動了要怎麼辦啊啊啊。

  心裡鼓點早就亂了套,腦袋缺氧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呼吸,萬幸的是顏述的唇終於稍稍離開了。她大口喘氣,嘴張了又合上都不知應該說什麼。

  「笨蛋。」顏述看著她滿臉漲紅呼吸不順的樣子,心猿意馬偏偏又覺得疼惜可愛。唇雖然離開了臉卻仍貼在一起,故意親暱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滿意地看見粉若紅霞的臉色又艷了幾分。

  聶清越明知他故意逗她,被他兩手撐在身側輕輕壓著半分反抗都作不了。心底描摹過無數遍的俊顏此時就在眼前無限放大,漂亮的嘴角帶著寵溺的笑,表情卻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痞子樣。

  「無賴!」她氣結,伸手去抓顏述垂在她臉側的那束髮,卻被他輕巧躲過。那只白膩光潔的手臂就這麼連著清瘦的肩頭從被子裡露了出來,立馬就被他寬熱的大掌抓住,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顏夫人,我不姓柳。」顏述眼神閃爍,念了一句便輕咬上她小巧的耳垂。

  像有微小的電流流過刺得她全身發癢,聶清越覺得自己真的只差一點便可以魂遊太虛了。

  他在她耳邊低柔地喚回她本來就剩下不多的神志,一聲比一聲耐心輕柔,像是要徵得她最後的回應或同意。「夫人,夫人……」

  聶清越睜開迷濛的眼,只能望見顏述深如潭淵的眸子裡一點柔光氳開去,滿是深情。

  哪裡還抗得住,真的就要丟盔棄甲了,她意亂情迷地想,咬唇低眸,半個「嗯」的音節都沒有發出來時,就聽見門外一路興高采烈的聲音由遠及近:

  「聶清越,我在街上看見今早的通緝令被官兵揭下了,他們說師傅沒事了!」

  「踏踏踏」的腳步聲原來越近,從外面歸來滿心歡喜要和她分享這個好消息的顏玉澈小朋友把門吱呀一聲利落推開。

  霎時灌進一室冷風,把才才璇綺的氣氛嘩啦嘩啦地吹到了天邊浮雲上。

  玉澈小朋友揉揉眼睛,確定自己剛才看見那些辟辟啪啪碎掉的粉紅色泡泡是幻覺後,便繞到屏風後,只能看見厚厚棉被下拱起的形狀。聶清越似乎在睡覺,連頭都縮了進去耶。小朋友皺眉,他不過才出去兩天而已,聶清越又懶成一隻豬了。

  他向前走兩步,想把聶清越叫醒,忽然瞄見了床邊小方桌旁坐了個人,青衫落拓姿態閑雅,是師傅!

  小朋友想跑過去,想向師傅述說自己這幾日來是多麼的擔心他和多麼認真地在照顧著聶清越這隻豬,卻敏銳地發現師傅對他微笑,撲過去的腳步立刻剎住。

  「師傅。」小朋友討好地笑,腳步慢慢往後挪。他每次因為貪玩把師傅的叮囑忘記或是把最基本的藥性歌記錯,師傅就會這樣對他笑,笑得越是如沐春風舒雲淡月,他的後果就越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不過,這次,他應該沒有做錯什麼吧?應該是吧。玉澈小朋友心想著,強裝自己沒有聽見那句帶著溫淡笑意的「把《傷寒論》和《藥典》各抄三遍。」

  同一天裡,同一個人面前,玉澈小朋友遇到了與舒公子同樣的人生第一個難題: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

  ……

  有人說生活其實就是折騰和停下來等待折騰的循環相錯,那麼聶清越覺得自己應該是停了下來,因為平白無奇又可愛悠閒的小日子再一次在自己眼前鋪開了。

  有人閒了,自然就有人忙了,生活總是很公平的。

  就像是城裡有某位王爺因為主謀人口黑市販賣和勾結邊關部落謀反遭遇人證物證揭發,而被三天兩頭請入皇宮,最後名為回宮長住實為軟禁監視,爵位封土名存實亡收歸朝廷。

  就像是城裡也有某家小姐因香消玉殞而免卻了作為政治附屬品遠嫁邊境部落連瀾首領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延緩了一場謀反侵略的良好進程。至於該家小姐的死是否是為了金蟬脫殼——在自己府上裝作丫鬟然後尋找適當時機與早已心心相印的某趙公子亡命天涯嘛,誰知道呢。

  聶清越只知道某趙公子一年前曾向她求了大半個月的婚,為了聯合聶家權勢來阻止那場陰謀,害得某家小姐一直把她當情敵看簡直如芒在背冷汗翻飛。

  最後,玉澈回了他師叔那兒,舒公子揪出人口販賣的幕後黑手為八歲被拐的妹妹報了仇,顏述盡了作為朋友的責任協助舒頌了了心願,一切糟糕的美好的同時一塌糊塗且井然有序著,給了兜兜轉轉的眾人一個不算完美但姑且滿意的結果。

  如果你還覺得交代得不夠清楚,聶清越也只能撓頭了。對於有些人來說,重要的可能是清晰明確的結果,對於她來說,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哪怕稀里糊塗磕磕碰碰,哪怕曲折迂迴九險十八攤。嘛,如果你問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哪個過程的話,她可能就會立刻拋下這種世外高人開朗闊達的樣子,在你面前急得打滾。

  為什麼故事的最開始沒有人告訴她,她居然還要見公婆?

  聶清越把裙擺都捏皺了,聽著馬車輪轱轆轱轆地駛向遠方,欲哭無淚。

  「前半年我曾回過去一躺,家母說媳婦茶沒喝,不認賬。」顏述坐在她身後,好整以暇地把下巴擱在她肩上,看聶清越小手指絞得那叫一個糾結不堪。

  小馬響亮著嘶鳴,前蹄高舉,吧嗒地停下。

  「我突然得了不能下車的病。」聶清越死死扒著車門一臉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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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7:17
第39章 簟紋生玉腕,香汗浸紅紗。

  顏夫人今天起了個大早。

  從半個月前收到顏述的書信說年前會與妻子一起回來看她起,她就一直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她家自小便聰敏沉穩的阿述啊,今天就要回來啦。顏夫人一邊心情甚好地一邊準備早點一邊念著自家丈夫:「老頭子,真不知咱們兒媳婦長啥模樣?」

  一旁打下手的私塾先生顏老爺給了她一個鄙夷的白眼:「眉目清秀,能書擅畫,精通琴棋。」

  「你怎麼知道?」

  「阿述取的可是當朝丞相聶家的掌上明珠,鎮上多少還是有點傳聞的。」

  顏夫人點點頭,把饅頭放進鍋裡蓋上蓋:「模樣啥的倒不要緊,阿述喜歡就好。」

  「是當然最好,只怕不是阿述自己選的呢。」顏老先生用布抹著手,有點憂心。

  顏夫人急了,忙擱下手頭的活拉著丈夫問:「這怎麼回事呢?」

  聽人說官家小姐脾氣多半刁蠻任性,若不是兩情相悅,這兩口子日子還怎麼過啊?且不說那家小姐能不能一日三餐把阿述照料好,是否真心實意相待都成問題。

  顏老先生依舊慢著性子回想:「那日啊,我在鎮上遇見了……」

  一個時辰後。

  「你……可知阿述喜歡吃什麼菜?」

  ——「松子玉米羹,百合蓮子粥,香荷蒸桂魚。」

  「習慣何時就寢何時起身?」

  ——「亥時寢,卯時起。」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麼?」

  ——「……睜開眼睛?」

  ……以上談話的答案僅為聶清越事後腦補,

  實際上:

  「你可知阿述喜歡吃什麼菜?」

  「……不太瞭解。」

  「習慣何時就寢何時起身?」

  「……不知道。」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麼?」

  「……沒、沒注意。」

  「可有什麼特別習慣?」

  「不喜彈琴,愛看日出,衣色多以灰青為主。」

  除卻最後一個問題外,幾乎是被問得連連搖頭心慌口乾。聶清越聲音越漸小下去,衣衫下擺被手指抓出深深的皺褶。

  誰又會想到第一眼望上去賢惠又樸素的顏夫人,數句客套話下卻話鋒徒然一轉,做起了所謂瞭解程度問答,連串的問砸得她直想退堂逃跑。而一身書卷氣的顏老爺則是一旁靜靜喝茶,不時問顏述那麼三兩句話,大有不管不顧之意,生生把兩人隔到桌子兩端。

  聶清越很納悶,除卻家中那位眼裡祖母外,自己從小就乖巧懂事長輩緣向來很好,怎麼來了這裡就……

  問題終於停了,她頭繼續低著不敢抬起,良久聽見顏夫人一聲歎息,一手揉揉太陽穴一手向外擺:「罷了罷了,問也白問,早就說過不要讓阿述娶官家小姐的。」

  所以,這是,弄垮了?

  聶清越手指絞啊絞,覺得比起難堪,更多的卻是沮喪。餘光瞟見桌上那兩杯龍井從熱到涼一直靜靜地放著,連著那小壺沒有合好的茶壺蓋緣都不再冒熱氣了。、

  心裡歎氣連聲起,站起欠身,把木托盤連著敬不出的兩杯茶茶一起捧出去。

  人走後小廳內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顏老先生和顏夫人面面相覷。顏夫人望著自家兒子看向門的方向眉頭微皺起的表情,心裡有點後悔,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打從他倆一進來,看見阿述背著聶清越進來開始,顏夫人就有點不高興。做娘親的,都是護短的,哪管你是皇帝千金也一樣,心裡還是自家孩子最寶貝,所以一開始詢問時口氣就故意冷下。結果和她預料的一樣,真的一問三不知。

  不滿意歸不滿意,起碼聶家小姐的回答還是溫言細語恭恭敬敬的。現在倒好了,一句把人氣跑了,會不會給阿述添麻煩啊?

  顏夫人很糾結。「要不,我去道個歉?」她一把年紀了倒沒什麼所謂,子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顏老先生摸摸鬍鬚,正要開口,卻瞧見聶清越捧著托盤從門外慢慢走進來。顏夫人也不作聲了,饒是她再眼拙,這次也看清楚了,那慢吞吞的一拐一拐,分明是腳上藏著有傷。

  聶清越頂著幾束目光重新坐好,口氣有點無奈和不好意思:「方纔夫人問的那些,清越是真的不知道。」

  「不過茶涼了對身體不好,所以清越擅自去換了一趟。如果夫人想繼續問,清越會照實回答,但恐怕目前也沒有什麼滿意的答案。」她撓撓頭,慢慢把茶穩穩擺到二老面前,彎起嘴角靜靜地笑。

  杯蓋邊緣尚漏出縷縷白霧,溫熱的龍井甘芳淡淡繚繞。

  兩個人過一輩子,不可能永遠是繁花盛錦烈火烹油,總會有雞毛蒜皮的柴米油鹽,零零碎碎乏味冗長。老人家擔心的,會是這個嗎?聶清越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只是這態度擺好了總歸沒有錯。過日子就該有過日子的樣子,從細處做起罷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猜對,只知道從再次進來小廳開始,顏述清亮灼人的眸光和漸濃的笑意快要把她專心應對的心思給勾去了一大半。

  夜深人靜正是好眠時。

  聶清越被什麼東西硌著胸口難受給憋醒了,伸手摸索,硬梆梆的帶著自己的溫度。

  意識恢復幾分時,才想起是促膝長談後顏夫人給她戴上的同心鎖,中間鏤著玉,說是家傳之物。那時她本想一出去就脫下好好放著,無奈顏夫人拉著她一聊就到亥時,她著實困得厲害,一出來摸進房間就倒床上了。

  問題是,現在……好像解不開了。

  聶清越迷濛著眼睜不開,順著指尖摸索頸側的細鏈鎖扣,三兩下鎖扣沒解開反而把頭髮和兜衣的帶子繞進去了。

  好吧,讓你亂繞,現在睜開眼睛也解不開了。聶清越內心一陣淒涼的嚎叫,想到大冬天夜晚要爬起來藉著油燈解鎖心中無力感油然而生。

  帳外燈沒有熄,朦朧柔和的光線透進來看得不甚清明。

  她一臉痛苦地從床上起來,哆嗦著腳往冰涼的地點了兩下也沒找到睡前胡亂蹭掉的鞋子。光著腳丫艱難地挪啊挪,沒挪一米已被桌邊看書的顏述抱到腿上坐好。

  「怎麼也不披件衣服?」顏述一手抱著她,一手扯過桌邊隔著的衣袍蓋到她腳上。方纔的手中緊握的醫書早被扔到了一旁。

  「很快會回去睡的。」聶清越自顧自地低頭,與頸側的衣帶頭髮銀鏈作鬥爭。

  顏述瞥見她胸前那片精緻的鎖,淡笑起來:「才半天就拿到了?」

  「那是,夫人我人見人愛。」嘴上抓緊時機得瑟著,手指卻打起結來,細細的帶子和頭髮繞在一起越纏越緊,聶清越沉著應對冷靜分析,半餉一扯衣帶下結論:「剪刀剪刀。」說罷就要爬出去尋剪子,腿還沒沾到地面,又被顏神醫給撈了回來。

  「夫人這般沒有耐性怎麼行?」

  顏述欺身貼近,一手抱著她,騰出來那隻手卻繞上她的發,順著青絲往下抵在薄薄的鎖片上靈活地輕輕牽扯。「莫急,斷了發可惜。」絮絮低語耐心又認真,纏在她腰上的手卻不安分地寸寸收緊。

  聶清越迷迷糊糊覺得有什麼不對,正要抬頭說話,即被吻住了雙唇。

  帶著草藥獨有的芬芳甘苦的吻,絲絲入扣,追逐糾纏,唇瓣於齒間流連半晌,才在她頸側一路輕柔落下。溫熱的指頭靈巧地捻住兜衣纏緊的繩結,咬住細細的繩帶一扯,衣帶便從鎖結中掙脫開來順著鎖骨無力地垂落。

  聶清越手無力地抵在他肩上,腰被環緊半寸也動不了。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她默默地想,卻被他的溫柔困住掙脫不開。

  他略帶薄繭的指腹撫過她臉頰,順著頸線和鎖骨往下,摩挲在柔軟細膩的皮膚上,指尖透出灼人的熱度。她不知他最後在鎖上按了什麼,只聽得「卡嗒」一聲輕響,鎖片連著銀鏈脫落下,解放出糾結的墨發,只留細細的紅線繫著那墨綠溫潤的玉留在她頸前。

  鎖和玉分開了,她覺得胸前似積了一團火般燙,溫潤的玉墜子貼著膚帶來唯一的清涼。身後厚實舒軟的觸感取代了冰冷的空氣,似乎是被抱回了床上。

  熾熱的呼吸縈繞,他輕咬她白玉般的小巧耳垂,手下作動把她早已凌亂不整的單衫解下。直覺身下的人輕微地發顫,低眸見她緊閉著眼側開臉去,雙頰緋紅。

  忽然便心生憐惜起來,燈光順著半掩的帳幔漏入,彷彿能看得清她縱然閉緊眼也止不住輕輕顫動的睫毛。

  他低聲歎息,扯過棉被覆上她的身,在她身下輕撫撩撥的手掌收回去尋她緊抓著床被的手,順進指縫十指纏綿相扣。

  「清越,你是我的妻。」聲線帶著動情的暗啞,一如既往溫柔醇澈地在耳際落下。

  聶清越恍惚地睜開眼,只見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此時透澈無比,一點柔光灼灼動人。

  終是受了蠱惑,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把他的頸拉下,蜻蜓點水般吻上。

  像是得到了極大的鼓舞,他微頓住,唇繼而熱切地緊貼輾轉,攻城掠地越漸纏綿激烈。一下一下,溫柔而強勢,彷彿能連她微弱的喘息都一併吞嚥,鉅細無遺。

  他的掌心似有火焰,順著她嬌柔的曲線探下,時重時淺撩撥著她腦內那根快要斷的弦。

  聶清越覺得自己像快要溺死在水裡,十指緊緊地嵌入他的肩膀。到了最後索性什麼都不去想了,滿眼滿心都是只剩那雙烏黑溫柔的眸子,不停地在閃現。

  他扶上她的腰的動作很輕柔卻不容拒絕,深深地望進她眼底,明明沒有出聲,聶清越卻覺得自己聽到了他在她耳邊輕哄似的低喃:「夫人。」

  她長睫上尚帶著濕潤的霧氣,輕輕眨動,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片刻間那聲咬唇的嚶嚀,連同隨後帶著痛呼的低吟都被他悉數吞噬進深入的吻裡,幾乎抵近喉間。

  只是鼻息間纏繞著的清苦藥香仍是那麼溫潤清淡,恬靜得讓人心安。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拋進了巨大的海浪,只懂隨著他的節奏深深淺淺地沉浮,吞吐呼吸間每一刻都驚心動魄都掀起萬丈波瀾。

  ……直到不能自已從唇角溢出那聲近似低泣的嗚咽,直到他細密地吻她的眼角眉心,他的那隻手仍舊與她十指相扣,彷彿堅定到地老天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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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9:07:48
第40章 不過是白首(完結)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欞。

  「夫人,不要咬被子。」

  「……」被子被扯走了,聶清越皺眉。

  「袖子也不可以。」

  「……」得,剛披上的衣服又沒了。

  「下唇最好也不要。」

  「……」聶清越氣結,撲上去對著顏神醫的下巴狠狠啃了一口。

  顏述輕笑,不退不讓,卻於她咬上來的那一瞬間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聶清越立刻就從從唇間溢出半聲低吟,虛軟地縮回去拿被子蒙住臉,順帶摸出枕頭就砸過去:「你、你到底在幹什麼?」

  「塗藥啊,夫人以為?」他表情很淡定,半晌抽出那根帶著馥郁藥膏香氣和濕意的長指,拎過一旁的布巾擦乾淨。見她仍躲在被裡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才笑著伸手把被子拉下,親了親她的額:「再睡會兒罷。」

  聶清越瞇著眼等了會兒,直到聽見他漸遠的腳步和關門聲才紅著臉把頭從被子裡探出來。被褥還留著凌亂的痕跡,小衣落了一地。

  她看了一圈才發現床頭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套新衣,當即在床上穿好才下地。繞道屏風後想喝口茶卻看見那個本該走出屋子的某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圓桌旁,手上拎了一杯漱口的清茶,眉眼帶笑,眸光溫柔。

  空氣空氣,都是空氣。

  她視作透明地坐過去,漱口,洗臉,沒找到梳妝鏡只好用手扒了兩下頭髮。方才在床上情景曖昧她一時沒覺察出來,現在一彎腰一抬手都是渾身酸痛發麻。

  聶清越為此進行了嚴謹而深入的思考,難道是這兩年運動太少?不對不對,要不是臨近清晨的時候,她翻了個身被虎視眈眈的某人逮住這樣那樣,她才不會一醒來就好像散了一樣。

  「在想什麼?」顏述放下擦臉的帕子便看見他家夫人悲慼地抿著唇,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聶清越拚命搖頭,啪地放下茶杯蹭起身,拐著腿推開門就走了出去。甘苦與共是一回事,那啥那啥又是另一回事,她現在只想捂臉鑽洞。

  走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喜慶的紅,剪紙喜聯一溜地都貼在牆上門前。……她歪頭想了半天,估摸著是除夕來了。

  顏府是鎮上的小戶人家,兩老住著大小合適的院落也沒有請下人,飯菜糕點都是一大早起來忙活的。

  聶清越拐啊拐,慢慢摸進廚房就看見公公婆婆挽起袖子在一片粉團水汽中勞碌著。

  小鍋滾滾地煮著水,發出溫厚悅耳的聲音。顏夫人一邊搓著手上的麵粉,一邊不忘絮絮叨叨地和顏老爺說著什麼。顏老爺就立在一旁燒水添柴。顏夫人聲音小,他便低下頭側耳靜靜地聽,偶爾還摸摸鬍子笑著應上一兩句。

  聶清越立在門邊看著看著不自覺就愣了,似乎記憶裡,也有這麼一幕,不記得自己是在廚房裡做包子別的什麼,顏述就立在一旁替她燒水。那時候,她還開他玩笑,說君子遠庖廚。

  心底逐漸被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滿,淡淡的,尋常的,有點感動。

  想著想著腰上忽然一暖,低頭便望見那只名正言順環緊她的手臂,修長的指從青衫廣袖中露出,握住她搭在腰上的柔荑。

  「怎麼看得那麼入神?」他下頷在她柔軟的肩上,表情很是滿足。

  聶清越一感動也忘了害羞,拉著他走開幾步才低聲道:「本來想進去幫忙的,看到他們那樣反而覺得是打攪了。」

  顏述微笑,抱起她到暖和的小廳,放到長椅上坐好:「唔,家父和家母感情素來很好,年輕時還是私定終身才成的婚。」

  她瞪大眼,顏老爺那樣溫文儒雅的先生,會……

  他點頭笑,拉過一旁的小暖爐擺到她面前,再蹲下身輕抬起她傷了的那隻腳,動作輕巧地拆去厚厚的紗布。傷口除卻邊緣小部分皮肉翻開,大部分都結了痂,混著褐色的草藥紅色的痕,把原本白嫩的小腿映得一片雜色。

  「疤痕要等傷口好了才能去,可能要費上些時日,畢竟是耽誤了處理的時間。」他有些心痛,把冰涼的膏藥抹在新淨的軟布上,特意放到火面上烘得暖熱了,才妥帖地緩緩替她換上。

  跳躍的火焰映出一點橙光在他眸間,專注的神情寧靜且溫柔。

  「留著也無所謂,」聶清越忽然笑了,見他不解才慢慢補充道:「反正都嫁了。」

  「什麼道理。」顏述失笑,換好藥,滿手的藥水晃著似乎就要故意揉上她的臉。聶清越低呼一聲向後退著,笑著正要鬧起來,忽然聽見什麼灑在地上的聲音。

  兩人停住動作朝門口望去,正是原本應在廚房裡忙活的顏家老人。

  顏夫人捧著碗湯雲吞,一隻腳還踏在門外,湯麵揚揚晃晃地似乎是退後時漾出來了些許。「只是來通知你們吃早飯罷了,其實也不急。」顏夫人笑笑,說完就風風火火地捧著湯碗走遠了。

  聶清越哭笑不得,顏述彼時正鉗住她的手欺身貼近,兩人姿勢自然極是曖昧:「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也不算吧。」顏神醫微微一笑,低頭在她唇邊偷了個吻:「那就把誤會變成真的好了。」

  聶清越一晃神,那滿是藥膏藥水的手掌便結結實實地蹭到了臉上。

  於是小廳內的某兩隻開始翻來滾去天雷勾動地火地……廝打。

  顏老夫婦蹲在牆邊聽著裡面乒乒乓乓的動靜,默契地感歎道:年輕真好!

  團圓飯吃得很是愉快溫馨。

  屠蘇酒,桃莖湯,白首坐中堂。老人喝完酒後便藉口睏倦回了房,守歲照年這種事理所當然地交給了年輕人。

  一年連兩歲,五更分二年,雖說徹夜不睡守歲的習俗一直流傳廣泛,但真正履行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聶清越剪著守歲燭,望著窗外清冷明朗的天空,那輪月算不得圓,卻也明亮動人。

  顏述就坐在旁邊陪她,紅泥小爐溫著酒,不時添到她面前的小杯上以暖身。好像還是第一次和他一起過年呢,聶清越小口小口抿著酒,溫熱的液體貫入腸胃驅走清寒。

  「我一直誤會夫君是孤兒呢。」她腦袋枕在手臂上,側著臉看他清俊的容顏映著暖光分外柔和。

  不是沒有聽聞過外人對他的評價,獨來獨往行蹤飄忽的中醫聖手,不與人結友,溫文且疏離。然而,卻是有長得面如芙蓉的摯交,有老成狡黠的小徒弟,更有慈祥溫厚的雙親。好像每相處多一日,瞭解的都比想像中要更生動具體一點,截然不同的真實,讓人驚訝且欣喜的他。

  「其實也不算誤會。」

  「唔?」

  「不是親生父母,然而待我勝似血肉至親。」他神色平靜,伸手摩挲她瓷白細膩的側臉,看她眨眨眼不說話的樣子:「很驚訝?」

  她搖頭,反手握住他:「很開心。」他比她想像中過得要更好,在未遇見他之前。

  「為夫是孤兒就讓夫人這麼開心?」他垂眸故意曲解她的話,語氣卻帶笑。

  「嗯。」聶清越不急,點頭應下,義薄雲天地拍他的肩:「以後,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啦。」

  有家室,有她。顏述笑了,捏她的鼻子,道:「年後我們回家住。」

  回無荒的家啊,她心情似乎瞬間飛揚起來,歪著腦袋問:「這次住多久?」

  她想看新一年的夏荷,她還有滿院子的落葉等著掃,池裡的錦鯉好像還沒有喂,瑣瑣碎碎溫溫淡淡,她有那麼多的事還沒有做。每一件,她都想讓他陪著,彷彿這樣才是過日子,這樣才是生活。

  子時的爆竹聲春雷一般響起,陣陣熱鬧響亮,瞬間淹沒了顏述的回答。她只望見他俊臉上柔和的笑意,一張一合的漂亮唇瓣吐出三個字,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又像是什麼都聽清了。

  顏述其實沒有說出聲,只是作著簡單的口型罷了。眼前的人兒黑亮的眼裡柔光躍動,瓷白的膚被燭火暖得透出粉紅。心底最深處變得柔軟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低眸吻下去。

  至於那三個字到底是什麼,十年八載也好,一輩子也罷,他總會讓她明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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