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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
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
此詩乃宋朝程明道老年自誓的。你說人到老年,志氣衰耄,昏昏憤憤,那裡還肯把什麼道義學問去琢磨。身心或時萌動一個念頭,那精神應付不來,也只索罷休了。畢竟要像這樣活活潑潑、鳶飛魚躍的心趣,那裡能夠。故此程明道:「雖是自警,亦可警世。」當年曹孟德還有幾句詩,道是: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這又是曹瞞老年自歎的。你說老年的人,力量不加,時光有限,只得把勛名事業都置之度外了。就是富貴逼人,晚景榮華,爭奈心力已疲,把什麼去受享他,畢竟要像這樣烈烈轟轟、斬釘截鐵的景象,那裡能夠?看來曹孟德雖是自歎,亦以歎世。所以蘇東坡曾有詩云: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這詩是教老年人自當恬退的意思。邵康節又有兩句詩道得好:花見白頭人莫笑,白頭人見好花多。這詩又是說老年人不可輕薄的。若能像得道學先生的這一種心趣,又要像得奸雄堅忍的這一種景象,兩下合將攏來,便是真正聖賢豪傑,任他遲到多少年紀,他也是至老不衰的。如若世人不信,難道不曉得那商末周初的太公麼?
商家遺氓,周氏賢臣。海上逸叟,齊國英君。
行年九九,老乾逢春。百有二十,桓圭在身。德久稱篤,人老愈新。
卻說太公姓姜名尚,字子牙,東海上人。先世嘗為四岳封國於呂,後來子孫遂從其封,及故亦姓呂。幼時聰明伶俐,百能百會,及至長大,愈加胸藏道德,懷蘊韜鈐。只因時運不齊,故此作事都顛倒了。好好一個豐盛家私,不知怎的弄得七零八落。好好一個齊整人材,不知怎的學得東倒西歪。數年之間,卻也窮到極乾淨的田地。就有幾個親戚朋友,也都挪借到了,也都挨光到了,還有甚麼好伸縮處。那時,子牙將次有三十歲了,想一想道:「我終日在此懨纏,怎得個出頭的日子,到不如撞到他州外府去,或者尋得一個機會,安置這個身子也好。」其時動了這個念頭,那裡還肯擔擱得住,看他這樣光景算來還有什麼傢伙什物掉不下的,還有什麼隨身行李要收拾的,無過吃的在肚裡,穿的在身上,單單走著一個身子便了。出得門來,又想一想道:「漫天遍地,往那個所在去好?想來海上與齊最近,又是都會地面繁華殷富,還是這個去處或可容身。」正是:
不因家業凋零盡,怎肯飄萍到外方。
夜住曉行,不只一日,卻早已到齊城了。子牙身邊又無貨物,又無囊篋,他也不去投客店宿歇。那些客店也不肯留他,一連在市井上閒走了數日。事有湊巧,城中有一富翁,止生一子一女,適因其子新喪,那富翁年老無人幫他支持門戶,意欲招個贅婿同家過活。不論家道,只要做人能幹。有幾個門當戶對,曾有議親,老翁又嫌他自像自意,不服教訓,急迫中那裡就去尋得稱心的出來。那老翁心事不寧,日日在門首閒坐,看見子牙走來走去,全然不像有事的人物,卻也生得一表不俗,但不知他肚裡才調如何。正躊躇間,子牙恰好又在那裡經過,這個也是他的天緣輻輳。老翁就叫住子牙問道:「客官,你為何不時在此行走,有甚貴幹?」子牙答道:「我東海上人,因為探親到此,無處尋覓,只得在街坊上胡亂走走。」老翁想道:「這樣人若收留他,倒是死心塌地在這裡的,決不尋思再走到別處去。」又把幾句話去問他,只見他應對如流,言言中轂。老翁大喜道:「老朽在家甚是寂寞,客官探親不遇,想無別事,何不移到家下暫住幾時?」子牙道:「只是取擾不當。」老翁道:「我家住下,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太謙。」當下子牙就在老翁家裡作寓。那老翁要把女兒贅他,已有十分意思,又慮終身之事,一些差池反為不美。因此留他過來,看他日常為人如何,行事如何,性格如何。半月之間,件件試過,無一不可。主歡喜了,老翁見他兩下俱各快意,就去擇一吉日,鄰里中請一個年尊的老者來把他當了媒人,自己竟去市上買些香燭紙馬之類,等他們好結花燭,又買些肴饌果品,回來安排請媒人,就請兩個新人也吃一杯。總是入贅女婿連家事也盡是他的,故此衣服首飾都不打點,無過是些隨身服飾,與他兩個成親便了。
孑身只與影相依,乍變浮萍東復西。鵬翼搏天全未穩,鷦鷯暫托一枝棲。
子牙自贅富室之後,他既有了這些根基,一心思想發達,未免要去揣摩些學術。那裡就肯像這些尋常人,瑣瑣碎碎去做稱柴數米,掂斤播兩的勾當。那妻子卻怪他閉門靜坐,不管外事,常常到在父親跟前絮聒。那老翁聽了那女兒的話,常常去嗔道子牙,子牙也只得忍耐。父女兩個噪聒慣了,見子牙並不焦躁,日復一日,開口就是嚷罵。子牙明知難過,卻也無可奈何,在他家裡十年,直頭受了這十年的厭薄,真個是坐吃山空,家事又堪堪消條了。那妻子怨恨道:「我們好好一個人家,都是這厭物來後,竟自冷落得沒下梢了。況且做人又躐蹋,那裡還有發達的日子,不如趕他出去,也落得眼面前乾淨些。」那妻子自己想了這個主意,不免走去與父親說知。那老翁道:「我也看他不得,你若意思決了,只是逐他出去也罷。」即時父女二人,走到子牙跟前,你一句,我一句,無非要打發他出門的話。子牙忍耐不過,只得回答道:「如今共守貧賤,後來少不得有福同享。」那妻子道:「富貴也不想你的,總是眼睛裡看不得你這樣人,不如早開交好,休得多言。」子牙仰天長歎道:「大丈夫到處為家,何苦如此。」就走出門,更不回顧。正是:
直教夫婦成吳越,只為英雄不遇時。
子牙離了齊地,正不知走過了多少國都邑治、市鎮村坊,約來有幾十個去處,並不曾覓得一個安身的所在。初時身邊帶得幾貫錢鈔,日逐盤纏,盤纏完了,又把身上衣服脫下質當,質當的又完了。從此之後,撞來撞去,胡做亂做,賺得幾文錢,將來用度,怎濟得事,真個是有一餐,沒一餐,披一片,掛一片,飢又飢,寒又寒,不知虧他怎的過了日子。一逕挨了二十餘年,子牙年紀已有六十多歲。一日,正在朝歌地方,那市鎮十分熱鬧,子牙想道:「天無絕人之路,看了這樣富庶的所在,難道容不得我這一個身子。況且英雄豪傑能屈能伸,憑他甚麼傭工賤業,都可做得,我如今偏要在這裡尋分人家度日。」剛才自言自語,抬起頭來,看見一分人家門首,貼著一條紙箋,子牙近前一看,上面寫著:「本家要僱一工人。」子牙就想道:「便是他家也好。」即便走進門去,只見門裡人問道:「做什麼的?」子牙答道:「是做工的。」停了一回,主人走出來問子牙道:「你可做得些甚麼?」子牙答道:「一應雜務俱可做得。」原來這主人是個屠沽出身,後來積攢得些資本,思想要開張鋪面,自己做個店主,還要僱個會做屠沽的幫手。又問子牙道:「你可會宰牛麼?」子牙道:「有甚不會?」主人遂與子牙商議,擇日開鋪,從此竟在朝歌屠牛。未及半年,這片牛鋪的本錢將次折完。你說屠牛生意,極有趁錢,如何反會折本?那子牙原不過借此養身,自己且去磨練學問,那肯經理生意。算起帳來,本錢十去八九。主人正在那裡與子牙吵鬧,要他賠償,忽見兩個青衣人手捧幣帛禮物,走入門來問道:「姜子牙先生可在此麼?」主人回道:「不曉得。」子牙道:「二位為何見問,只我便是。」兩人道:「我們奉子良大夫之命,特將這些薄禮,來聘先生為官。」主人道:「敢是同名同姓的,未必就是,二位不要錯了。」兩人道:「我們問過許多所在,一些也不差。」子牙道:「呂尚庸才,何敢當此盛典。」兩人道:「大夫專候,先生也不必固辭。」那主人見子牙做了官,連忙奉承不迭,竟不是起先尋鬧的嘴臉。子牙就把聘禮相贈,仍教他為本開鋪,以謝主人。子牙辭別了,即同兩人取路前去。可見古時取人不拘一些形跡,就是傭夫牧豎果然賢能,便舉起做官。況且那些大聖大賢也不像後世的人,讀得幾句書,纖手不動,不肯做工作務的。古人看得做工作務原是不礙身心學問。所以姜子牙一個屠牛之夫,一朝取去做官了。後人看至此處,有詩贊曰:
貧賤無聊枉自嚬,空將偉略滯風塵。適然小就雖無益,乍警庸庸肉眼人。
那商大夫子良因缺了家臣,故此訪求幾個賢人,聘來幫他共理家政。不多幾日,子牙早已到了。初見時子良少不得有些寒溫的話,落後又訪問些事體,子牙卻也都答應得來。子良就留子牙在家中住下,做了家老。原來這家老正是家臣中總管的。過了三月,只見那子良的家政件件都蹉跎下了,略略幹得幾件,又都是有些七差八纏的。一則也是子牙的時運未至,故此作事懵懂。一則子牙專要精於大段道理的,這樣瑣碎事務不肯放在心上。子良見了這般光景,不覺大怒道:「此人徒有虛名,全無實用,留他在此必然誤事。」喚從人們登時把子牙逐出門去,子牙也竟不分辨,飄然去了。
可憐知遇才無幾,又催風浪撼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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