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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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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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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6: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蜃 一

  葉燁的傷雖然為治療網治癒,然而人卻一直沒醒。百里歌林怔怔看著他蒼白的臉,這次乍然再會,她甚至還未能夠像現在這樣仔細地、好好地看看他。

  為什麼姐姐沒和他一起?他把姐姐一個人丟下了?居然不找她?

  她看著葉燁的臉,思緒卻彷彿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下雪的清晨,她在小巷裡發現了被雪掩埋了一半的男孩子,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狠狠在手上咬了一口,她疼得當場大哭起來,又被他狠狠一把推在牆上,把腦門兒磕破了。哭聲驚動了姐姐,她過來用力捶了葉燁一拳,那一拳讓他清醒過來,也讓他從此心裡眼裡只有姐姐一個人。

  他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他們是一家人。可是姐姐被葉燁搶走了,心裡最在意的人再也不是她,他們兩個一起,把她孤零零地丟在後面,她每天笑啊追啊,卻怎麼也追不上。

  有時候她站在他們中間,又覺得離他們倆好遠,她有姐姐,又多了個葉燁,應該再也不孤單才對,可那樣的次數越來越多,明明和他們說著,笑著,一起生活著,她卻彷彿不屬於這個家。

  姐姐原本是她一個人的,她被葉燁搶走了。

  是她先發現葉燁的,可他卻沒看見她,他被姐姐搶走了。

  事到如今,她不是曾經那個迷惘而強顏歡笑的小姑娘,也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對葉燁的感情太深,還是因為懼怕孤獨。她一生的時間都好像停在那個下雪天,到了今日,她還是那個被嚇哭的懵懂丫頭。

  她再也長不大了,姐姐和葉燁的世界裡再也不會有她,她永遠是那個孤零零地、在雪地裡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百里歌林驟然起身,像是被刺傷一樣,連退數步,飛快縱身跳下蜈蚣精,一言不發走向海邊。

  “百里師妹。”

  陸離迎上前,卻見她雙目通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微微一驚,她已經像個影子一樣從身邊擦了過去,陸離下意識地抓住她,輕道:“百里師妹,你方才……”

  冷不防她忽然開口:“你喜歡我麼?”

  陸離只覺匪夷所思:“你說什麼?”

  “放開我,或者抱住我,你自己選。”

  陸離飛快放開了手,無言地看著她走向海邊,停在沙灘上。他有些想過去,可彷彿又有什麼東西在阻止他過去。

  百里歌林在海邊站了許久,像一尊雕像似的,忽然,她動了一下,陸離只見她淺紅的衣袂晃了晃,緊跟著整個人就被海水捲走了,他大吃一驚,她這是要做什麼?!

  陸離疾步趕到海邊,望著平靜翻湧的海面怔怔發呆,她怎麼突然跳下海?撈魚?還是戲水?修行弟子有避水法護身,根本不用擔心被淹死,可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方才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個表情,她是想尋死?!

  他在岸邊等了許久,海水早已將腳印沖刷得乾乾淨淨,始終不見她出來,他心裡的怒意也漸漸大盛,這個百里歌林實在是莫名其妙!他就沒見過這麼亂七八糟又任性又討厭的女人!

  陸離再也顧不得其他,縱身跳入海中,喚出避水法與蟹妖,沒游一段,卻見百里歌林頭上套著避水法,正用刀撬貼在海底岩石上的貝殼,因見他足踏蟹妖氣勢洶洶地游過來,她反而詫異地瞪圓了眼睛,疑惑地用眼神詢問他。

  陸離那一瞬間頓覺尷尬無比,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啊?這種輕佻放縱的女人,他做什麼要擔心她?跳海尋死?他居然會有這種荒謬的念頭!一時間,羞愧惱怒尷尬諸般情緒紛至沓來,他窘得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有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馭使蟹妖轉身便走。

  下一刻百里歌林忽然似魚一般輕盈迅捷地朝自己游來,挽住他的胳膊,陸離狠狠甩開她,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說,只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他的腦子有點糊塗。

  “陸師兄,你看那個!”

  百里歌林又急急拽住他,朝後面指了指。

  陸離定定神,因見她神情不似作偽,他回過頭,卻見對面海底深處鬱鬱蔥蔥,竟像是有一座小島嶼沉沒在這裡一般,奇異的是,島嶼上的樹木居然沒有被海水泡死,反而生長得十分茂盛。

  “那個島是不是很奇怪?我們要不要去看看?”百里歌林露出興奮的神情,躍躍欲試,剛才下海前那個蕭索似鬼的姑娘像是個幻覺。

  陸離冷冷瞥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言不發馭使蟹妖浮上海面,這次試煉後,他再也不要跟這個女人有一絲一毫的交集。

  “哎,陸師兄?”

  百里歌林抱著滿懷剛撬下的貝殼追上去,剛浮上海面,卻見黎非他們幾個都站在岸邊,連一直昏迷不醒的葉燁也醒了,坐在岸邊等著他倆上來。

  “葉燁!”百里歌林下意識地叫了他一聲,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她忽地皺眉一哼:“你個蠢貨可算醒了!”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用力一敲:“這是什麼態度!你成天就是貪玩,這會兒沒事下水撈什麼貝殼?”

  百里歌林笑道:“撈來吃啊,一條魚哪裡夠塞我牙縫的。你看看你,臉色還那麼白,看你還吹噓自己厲害不,被人打成這樣,差點死了。”

  “他們突然出手,實在反應不及。方才桐周將事情經過都說給我聽了,你們已經有六枚妖朱果?”

  “什麼你們我們,我們都是一組啦!對了,你把我姐丟到哪裡去了?”

  葉燁眼中漫起失落的神色,低聲道:“一直沒遇到她,找了許久也沒見到。”

  陸離見他二人言語舉止十分親密,此刻百里歌林全副心神都放在這個叫做葉燁的男人身上,這種異常的專注,他從沒見過。原來她心有所屬,是他?原來,她看似輕佻多情的眼睛,也會這樣專心認真地看人。

  他忽又想起她方才說“放開我,或者抱住我”,只覺一陣可笑,她將旁人當做什麼?輕佻放縱地接近,其實根本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既然已經心有所屬,為何不專一以對?他隱隱有種憤怒,這種憤怒讓他一刻也不願在這裡多待,無聲無息地退了開去。

  葉燁醒來自然又是一大樂事,應當弄點好吃的大快朵頤,紀桐周撿起那些貝殼,大概被妖氣感染的緣故,貝殼硬如鋼鐵,強行用太阿術打碎也可以,但裡面的肉肯定也爛糟糟,他豪氣萬千地將貝殼一一放好,準備直接放離火術:“我看直接用火烤烤就行了!”

  雷修遠一腳踹他背上:“不會做就別動。”

  紀桐周翻身跳起,還了他一腳,兩人又開始亂打一通,黎非坐在沙灘上一面啃果子一面看他倆打來打去,忽然紀桐周袖子裡掉出個東西,輕輕落在沙裡,她撿起一看,居然是久違的紫玉蟋蟀,登時驚喜萬分:“咦?這個蟋蟀你一直帶在身上?”

  紀桐周避開雷修遠的拳頭,退開數步摸了摸袖袋,果然空空如也,也不知它怎麼會掉出來。

  “哦,我後來也覺得怪喜歡的。”他有點心虛。

  本來他沒覺得這有什麼稀奇,但姜黎非那麼喜歡,他被感染得也覺得這蟋蟀特別好玩,一直就這麼帶在身邊,五年來都成習慣了。這種典型的小孩心態很丟人,他伸手想拿回來,結果見她過了五年還那麼喜歡,捧在手裡看個不停,便道:“你既然那麼喜歡,當初送你幹嘛不要?”

  黎非笑吟吟地把蟋蟀放在他掌心:“君子不奪人所愛,何況這東西太貴重,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還禮,要不得。”

  紀桐周哼了一聲:“我的東西,我愛送給誰就送給誰,誰管你要回禮了?”

  呃,沒想到過了五年,他的回答居然一個字都沒變。

  “你是金尊玉貴的王爺。”黎非含笑看著他,“隨便一出手送的東西都價值千金,所以你才不能隨便送人東西,不然感覺像用錢壓著人似的,叫人不舒服。”

  她見他表情愕然,估計是從沒想過這回事,不由自悔失言。紀桐周一向是直率之人,喜怒都十分明顯,這種彎彎繞的花花腸子他沒有,估計也不屑有,她說的這麼明白,反而不好。

  黎非索性又伸手打算把那只蟋蟀搶過來:“再借我玩兩天,回頭還你。”

  紀桐周將手一藏:“誰要借你!”

  “喂,你這個大方的王爺怎麼又變得小氣了?借我玩兩天又怎樣?”

  “現在我不高興借你了。”

  黎非伸手去抓他胳膊,冷不防雷修遠忽然一胳膊勾在她脖子上,朝後帶了幾步,她踉蹌著撞在他身上,頭頂傳來他清冷的聲音:“你以為你還是十歲麼?”

  黎非有些惱火,正要掙扎,他忽又放開她,衝她純善一笑:“你這麼閒,不如幫我洗貝殼。”

  紀桐周見他突然出手把人擄走,有些不爽,他話還沒說完呢!更何況俗話有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倆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對了,這麼說來,在書院他倆就已經開始拉拉扯扯了。

  “姜黎非!”

  他突然叫她一聲,抬手將那只紫玉蟋蟀輕輕拋過去,黎非手忙腳亂趕緊接住,還好還好,這精緻的小玩意沒摔壞,她鬆了口氣。

  紀桐周得意地一笑:“借給你玩,記得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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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6: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蜃 二

  黎非捧著紫玉蟋蟀自己玩去了,現在她不想和雷修遠靠太近,或許她需要冷靜一下,不能老被他牽著鼻子走。

  雷修遠看了她一眼,並沒過去,自己蹲下來處理那些貝殼,見紀桐周眼巴巴在旁邊看著貝殼,他忽然笑了笑:“你的狗腿子在到處惹事,回去記得栓牢些。”

  紀桐周冷笑一聲,卻沒搭腔。

  狗腿子?他其實之前就遇到了,方才被沈先生推進結界之前,他遇到了以前的一個狗腿子,這人如今在龍名座修行,此次見著他,既不行禮也不打招呼,十分無禮,紀桐周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冷不防那人隨意朝他點頭,舉止傲慢:“哦,是王爺,五年不見,久違了。”

  紀桐周的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那人微微冷笑一聲,轉身便走,紀桐周心中登時大怒,待要追上去斥責兩句,卻實在有失身份,站原地愣了一會兒,他只得強行忍耐。

  龍名座曾經對越國虎視眈眈,他對他們一直心存警惕,玄山子前輩的傷勢痊癒,他們有很久沒敢做什麼舉動。可玄山子前輩傷勢雖然痊癒,功力卻並未恢復到巔峰,仙人們相互暗地裡較勁何等平常,他功力未恢復,無論怎樣小心隱藏,總還是會被有心人發覺,沉寂了很久的龍名座自然又會開始蠢蠢欲動。

  所幸玄山子還身為玄門長老,龍名座的人再囂張,也不敢真有什麼舉動,狗腿子那種挑釁實在不算什麼。這些人原本就是皇兄四處為他選來伴讀的同修行者,有些甚至不是越國人,如今他天賦被發掘,又有修仙門派做仰仗,自然不可能像從前一般對自己搖尾示好。

  這殘酷的世間規則,他從小就瞭解了,只不過直到如今才能夠好好冷靜思考它們。

  紀桐周心中煩悶,乾脆狠狠坐在沙裡,眺望遠方深藍淺藍的海天一色。

  後面雷修遠早已將貝殼處理好,連殻架在火上烤,腥香咸澀的味道隨風飄遠,一旁的百里歌林和葉燁都被吸引過來了,歌林見陸離一個人遠遠站在海邊發呆,立即揮手叫他:“陸師兄!來吃啦!”

  叫了好幾聲,他彷彿都沒聽見,反而一步步朝海裡走去,先時走得很慢,似乎在猶豫,可漸漸走得越來越快,一眨眼海水就淹到他腰部了。

  “陸師兄?”

  百里歌林有些訝異,他不會也想下海撈點什麼貝殼海魚吧?而且他沒上避水法,就這麼直接下海?

  雷修遠突然起身,眯眼看了半晌,低聲道:“有些不對勁,你們看海面上,是不是起霧了?”

  眾人仔細看了一會兒,此時天藍海碧銀沙白雲,正是極晴好的下午,海面上卻有薄薄的一團霧氣,不十分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百里歌林早已奔過去將陸離拽住,他一直在用力掙扎,面上神情茫然,雙目死死盯著遠方,執著地要往海裡去。

  百里歌林漸漸制不住他,急得大叫:“快來幫忙!他好像中了什麼魘術!”

  眾人急忙奔來,雷修遠忽見不遠處的黎非也神情木然地凝望著海面,拔腿要往海中行,他一把將她抱起來,緊跟著騰雲而起:“這地方有古怪,快走!”

  話音剛落,卻聽海面上傳來一陣陣極飄渺極動聽的女子歌聲,海面上那團霧氣驟然變濃,急速向島嶼漫溢而來,眾人誰也不敢回頭,雖然感覺不到妖氣,但正因如此才更可怕,能隱藏妖氣的妖物或凶獸都極其難纏。

  海水發出巨大嘹喨的翻湧聲,百里歌林立在蜈蚣精背上,忍不住急急回頭望了一眼,卻見原本平靜無波的蔚藍海面此刻變成了黑灰色的,濃霧肆卷,海水白浪滾滾翻騰不休,一座鬱鬱蔥蔥的小島自海底緩緩浮了上來。

  眾人再也不敢多待,疾飛了越有半刻,只覺後面海水翻騰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才鬆了口氣。雷修遠懷中的黎非也漸漸停止掙扎,失神的雙眼忽然恢復神采,疑惑地四處打量:“那些美女呢?唱歌的呢?”

  後面的陸離也恢復了神智,同樣是滿面迷惘。

  葉燁心有餘悸,回頭看了半天,確認沒什麼異狀,才道:“是妖物?居然沒有一絲妖氣!”

  雷修遠正要說話,臉色忽又變了,腳底的海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鬱鬱蔥蔥的小島。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繼續疾飛奔逃,然而那座島就像是影子一樣,以為甩脫了,低頭一看,它又會出現在腳底,這情況實在詭異恐怖至極。

  不知飛了多久,忽見前方一座巨大的島嶼,他們居然不知不覺飛來了海域內圈。

  “往島嶼中心飛。”雷修遠簡潔明了地說道。

  眾人又是一陣疾馳,緊跟著紛紛落在島嶼中心的林間,但見許多山派海派的弟子們正在鬥法,五行仙法的光芒到處亂閃,乍見他們幾個人一閃落地,不由都愣了一下。

  葉燁見他們敵意甚重,急忙道:“我們只是路過,馬上就走。”

  話音一落,忽覺一股幽香擦過身側,緊跟著,一個衣衫半褪的近乎赤裸的女子與他擦肩而過,葉燁頓時有些發窘,然而這窘迫很快又變成了駭然,但見周圍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半裸的艷麗女子,搖曳款款,從他們這些呆住的修行弟子身邊行過,且舞且搖,身段曼妙,極盡妖嬈之能事。

  一陣陣飄渺動聽的女子歌聲似是從極遠處傳來,又似是近在身邊。雷修遠驟然抬頭,卻見陰影籠罩,那片島嶼居然懸浮在半空,此時要再逃,早已來不及,濃霧瞬間盤踞整座巨大的中心島嶼,將島上的修行弟子們都吞噬了進去。

  紀桐周只覺眼前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急忙先上了一層防禦,記得左邊是葉燁站著的,他下意識朝左邊挪了數步,誰知卻沒碰到人,驚愕之下,他不禁開口道:“葉燁?”

  沒有人回答他,除了那一陣陣蕩人心魂的歌聲。

  紀桐周不由大駭,朗聲道:“葉燁?姜黎非?!雷修遠?!”

  依舊沒有人回答他,然而對面窸窸窣窣,似是有人踏草款款行來,紀桐周急退數步,一隻火蓮凝聚在掌心,警惕地望著濃霧足音踏來的方向。

  忽然之間,濃霧被一隻芊芊玉手撥開,久違的蘭雅郡主居然穿著宮廷華服,優雅華貴地立在他面前,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少女的她,更是艷麗不可逼視,面上帶著溫婉深情的笑,柔聲喚他:“王爺。”

  紀桐周驚呆了,蘭雅怎麼會在這裡?她這衣服……不對,他分明記得先前在結界外,火蓮觀的女弟子說蘭雅有話帶給他,由於她還未突破第二道瓶頸,這次測試是來不了的。那眼前的人是誰?幻覺嗎?

  蘭雅郡主乳燕投林般,撲入他懷中,霎時間,軟玉溫香滿懷,她楚楚動人地抬頭望著他,聲音魅惑而柔膩:“王爺,你有沒有想蘭雅?”

  紀桐周忽覺心中一陣糊塗,好像蘭雅確實又有來了似的,懷中的身體柔軟而輕盈,出於男子本能,他忍不住緊緊箍住了她。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蘭雅對他的心意,他如何不知?

  可是不行,不是她。

  曾幾何時,他心中忽然多出一把模模糊糊的尺子,他總是會用這把尺子衡量身邊的每一個女人,蘭雅不是他心底深處想要的那個女人。他也不知自己喜歡誰,真的想要誰,可不是她。

  懷中的女子再度抬頭,卻又變了個模樣,是星正館一位以美貌聞名的女弟子,她同樣嫵媚又渴求地看著他,目光融融似春水。

  不,也不是她。

  懷中女子不停變幻面容,都是他有生以來遇過的各種絶色佳人。可還是不對,不是她們。

  紀桐周閉上眼,他心中似明非明,想要抗拒這怪誕不經的幻象,忽然,懷中的身體變得異常柔軟,鼻前嗅到一股勾魂攝魄的異香,他渾身大震,情不自禁睜開眼,卻見姜黎非柔婉地依附在自己懷中,此刻她目中滿是柔媚渴求的神色,像是求他抱住她,親吻她。

  他只覺喉中一陣乾澀,像是有火在燒,渾渾噩噩,迷惘至極。

  她手中捧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紫玉蟋蟀,巧笑倩兮,柔聲道:“王爺,你喜歡我麼?”

  他……不知道。他拿那桿尺衡量了無數女人,卻從沒衡量過她,為什麼?他心底最深處,模模糊糊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一抹纖瘦身影——何時開始的?他竟全然不察。

  腦海裡彷彿有個聲音在問:是她嗎?

  沒有人替他回答這個問題,紀桐周已經痴了,這荒誕不經的幻象,他竟絲毫不想反抗了。掌心的火蓮無聲無息地熄滅,他的雙腕在微微發抖,慢慢抱住她的纖腰,慢慢收緊。

  是的,是的,是她。

  他倒抽一口涼氣,眼前一花,濃厚的白霧早已消失,變成了他在端涂的王爺府邸。啊,對了,他已經成仙了,鏖戰天下,所向披靡,再無人膽敢來犯越國。懷中柔軟異常的女子穿著越國宮廷的華服,長髮綰成華麗的望仙髻,額發也早已攏上去,露出潔白如玉的額頭。她滿面嬌羞,星眸璨璨,濃密的睫毛垂下,怯怯地叫他:“王爺。”

  她帶著異香的吐息就在身前,簡直要讓人神魂顛倒。

  紀桐周只覺唇上一軟,她的手臂軟綿綿地勾住自己的脖子,櫻唇宛轉相送,懷中的女體彷彿忽然變成了赤裸的,每一寸柔膩滑軟的肌膚貼著他,磨蹭著他,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近乎野蠻地將她抓抱而起,手指陷在她軟玉一般的肌膚裡,本能地摩挲她,搓揉她。

  下一刻,漫天撲地的玄白二色籠罩了整個乾坤,她的肌膚映著墨黑的被縟,像月光一樣皎白。

  床頭的燭火在烈烈燃燒,他早已心馳神迷,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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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7: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蜃 三

  濃厚的白霧遮蔽了視線,原本在身邊的人影好像都忽然消失了。

  黎非下意識上了兩層銅牆術,四處打量,一面叫:“修遠?歌林?你們在嗎?”

  回答她的只有那一陣陣飄渺虛幻的歌聲,身邊暗香浮動,許多半裸女子搖曳生姿地舞蹈著,黎非伸手去推去抓,卻碰不到她們,雖然有香氣,彷彿近在眼前,可她們卻是虛幻的。

  黎非忽覺一陣好笑,她又不是男的,對這些裸女自然全無興趣,這蠱惑人心的凶獸也沒什麼可怕的嘛!她揮袖放出離火術,一時間火光大盛,那些半裸女子頃刻間消失,連帶著那虛幻飄渺的女子歌聲也消失了。

  霧好像漸漸敵開了一些,黎非快步向前走去,高聲叫著同伴們的名字。歌林和她一樣,估計不會被裸女迷惑,不過他們組剩下的都是男人。葉燁對唱月傾心專一,大概也沒事;陸離看上去嚴肅正經,但願他沒事;紀桐周身為金尊玉貴的王爺,想必見過無數美女,那些看不見臉的女人應該不至於讓王爺魂不守舍;雷修遠……

  一想到雷修遠,她的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墜下去了,禁不住停下腳步。

  他這個人,一向眼高於頂,從沒見他對其他女子假以辭色過,應該、應該不至於被那些衣衫半褪的女人誘惑吧?黎非的理智清清楚楚地明白雷修遠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她的感情一牽扯到他,就亂套了。

  濃霧終於徹底敵開,但見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深秋傍晚冰冷的風拂過臉龐,漫山遍野楓葉已紅,起伏山巒鮮紅與老黃交織,仿若斑斕錦緞。

  黎非又是迷惘又是驚駭,她急急四處張望,這裡是青丘?!她和師父住的那個樸素又簡陋的小院?!她怎麼回到這邊了?!

  她眼怔怔看著緊閉的柴門,如果在這裡打開這扇門,能看到師父嗎?她像中了邪一樣,無法自抑,慢慢走到木屋的柴門前,屋內有燭火在跳躍一一有人在,真的是師父?

  手剛放在柴門上,這扇門忽然被屋中人打開了,出乎意料,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雷修遠,他穿著一襲布衣,長髮披散,藏著霧氣般的雙眸溫柔含笑看著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柔聲道:“你跑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黎非一陣恍惚,迷迷糊糊地,只覺彷彿確實一直和他住在青丘一般。她反手緊緊握住他的袖子,抬頭怔怔看他,濃密漆黑的長髮,挺直的鼻梁,清臒的臉龐,還有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他面上的神情總有些傲然,生人勿進的味道,像一隻孤傲的鶴。

  黎非下意識喃喃喚了他一聲:“修遠。”

  他笑著將她拉進屋,柴門在身後靜悄悄合上,一室幽然燭光,桌上早已擺好飯菜,全是她愛吃的素菜。

  “又去等師父了?”雷修遠替她夾了一筷子竹筍,“他還要幾天才回來,不要急。”

  是啊……師父出門辦事去了,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特意囑咐她和修遠好好看家。黎非迷惘紛亂的心漸漸沉澱下來,小小吃了口飯,雷修遠給她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淡道:“多吃點,矮得要死。”

  黎非也給他夾了許多菜,譏誚地笑:“你才要多吃點,長壯實點!”

  話一出口,忽覺熟悉,她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說過這話?意識深處總覺得自己彷彿忘了什麼。慢吞吞吃完飯,看著雷修遠捧了一罐鹽撒在屋外,雪白的鹽粒拼成一圈古怪的花紋,她記起這是驅妖的方術,師父在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撒一遍,確保晚上睡覺不被妖怪們偷偷吃了。

  黎非奇道:“你驅什麼妖?有我在,根本不會有妖物來找麻煩啊?”

  雷修遠失笑地看著她:“連方術都學不好的小丫頭,說什麼胡話?”

  她心中一個激靈,對了,她並沒什麼特殊的,資質也不好,都十六歲了還不知道怎麼引靈氣入體,師父一天到晚罵她無能,還好收了雷修遠這個天縱奇才,否則方術後繼無人。一想到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感到無比的欣慰與安心。

  夜色籠罩了整座小院,雷修遠從後面輕輕抱住她,低聲道:“睡覺吧。”

  怎麼搞的,她今天好像老是心神不寧,這美好又寧靜的生活,像夢一樣,她內心看不見的罅隙都被溫暖地填補上,反倒叫她害怕起來了。黎非再度抬頭看著雷修遠,他眉梢一揚:“怎麼,還不想睡?”

  她心底深處有一個惶恐的問題,已經近在嘴邊,黎非輕聲道:“修遠,你……你喜歡我嗎?”

  他微徽一笑,雙手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當然喜歡,我喜歡你。”

  她覺得自己好像等這一句話等了很久,甚至等得心力憔悴,此時終於從他口中說出,她忍不住渾身都在微微發抖,眼中一片熱辣,急忙摀住眼睛。

  手被他輕輕握住,黎非被迷惑似的痴痴看著他,他的臉湊近,溫熱的嘴唇輕輕印在她額上。陌生的吻,唇的熱度彷彿不該是這樣,好像應該是更熾熱的,滾燙的,像是會灼痛肌膚那樣,黎非下意識地閃躲開。

  雷修遠有些意外:“你今天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黎非慢慢推開他,心中七上八下,只覺得亂糟糟,她勉強一笑:“我去睡了。”

  她轉身推開自己的房門,雷修遠一把拽住她:“那是放雜物的屋子。”

  雜物?黎非定睛看向那一室暗沉,但見屋子裡空蕩蕩的,只有窗下放了一張小小的木床,嶄新的,剛刷過桐油,在銀白的月光下閃閃發亮。

  好熟悉,她在哪裡見過這場景?

  黎非掙脫雷修遠的手,一步步走過去,小木床上鋪著乾淨的棉褥,上面只有一張血跡斑斑的玉色襁褓,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電光火石,她腦海中掠過什麼景象,窗外驟然響起一個沙啞冷傲的聲音,又熟悉又陌生:“蠢材!蠢材!驚才絶艷又有何用!到頭來還是被這些累贅事纏身!你這是一心求死!瞞得一日,一年,甚至一百年,又如何瞞住一生?”

  另有個蒼老的聲音慨然一笑,忽地長嘯一聲,似吟似唱:“惜餘年老而日衰兮,歲忽忽而不反!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鄉!”

  黎非如遭雷擊般,幾乎要跳起,她急急回頭望向身邊的雷修遠,他面上掛著溫柔的微笑,漸漸地,身體像沙一樣敵開消失了,而房屋,小院,青丘的一切,也在頃刻間化作砂礫消敵而去。

  她周身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昔日在慄烈谷爆發的本源靈氣,此時忽然籠罩周身,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層白光掩飾下去。黎非驚慌失措地四處顧盼,想要找個地方躲避起來,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這樣的自己。

  然而濃霧已經敵開,方才被濃霧吞噬的所有人忽然都出現在周圍,每一個人都在看著她,她的秘密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黎非驚恐萬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心底最恐懼、最想隱藏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們全部在看著她,歌林、紀桐周、葉燁、唱月……他們的眼神都那麼陌生,像看著一個不屬於這裡的異類。

  她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了,眼前一片模糊,連連後退,後背忽然撞上一個人,那個人忽然張開雙臂,溫柔地抱住她。

  “不要怕。”他貼著她的耳朵,溫熱的吐息噴在耳廓,“有我在。”

  黎非失魂落魄地回頭,雷修遠正含笑凝視自己,她像是在撲天濤地的狂浪中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畏懼又依賴地蜷縮在他懷中。

  “幫幫我,修遠!”黎非祈求地喚著他。

  雷修遠卻輕輕推開她,他溫柔的笑漸漸變得譏誚尖刻,低聲道:“你這個異類,我怎會真的喜歡你?”

  黎非眼怔怔地看著他,周圍無數嘲笑聲,唾罵聲,憤恨聲,像潮水一樣要將她吞噬,讓她窒息。

  一隻滾燙的手忽然按在她額頭上,緊跟著重重拍在她臉上,疼痛讓她猛然一驚,霎時間諸般荒誕不經的幻象潮水般消失,黎非大口喘息,身體被人粗魯地一把抱起,她驚恐地仰頭,對上雷修遠焦急的雙眸,他額上滿是汗水,見她醒了,他瞬間露出一絲欣慰神情“這是凶獸蜃,噴吐霧氣製造幻象,以此吸收人的精氣。”雷修遠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極低,滾燙的吐息再一次噴在她耳畔,黎非只覺悚然,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急忙躲開。

  心有餘悸地打量四周,卻見濃霧中無數弟子都躺在地上仿若熟睡一般,那絲絲縷縷的霧氣象是有生命一樣,鑽入每一個弟子的七竅中。

  蔥蔥鬱鬱的小島懸浮在頭頂數丈處,若有若無的濃白霧氣從上面不停歇地溢出。

  她已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白光籠罩。她想要站起,騰雲離開這裡,可手腳一點力氣也沒有,黎非艱難地掙脫開雷修遠的雙臂,費力朝前爬了數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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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8: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蜃 四

  “黎非?”

  雷修遠一把拽回她,她渾身虛軟無力,全然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被他按在地上,被迫驚恐地與他對望。

  “……你方才看到了什麼幻象?”他凝視她。

  黎非別過腦袋閉上眼,這裡或許又是另一個幻境,她已經不想再受一次傷。她兩隻腳吃力地在地上蹬著,試圖掙脫,結果好容易往上挪一寸,他卻立即跟上,步步緊逼。

  “你看到什麼了?”他又一次問。

  她不想聽見他的聲音,雙手摀住耳朵,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悲嘆般的風聲驟然呼嘯而起,星星點點,像是有什麼發燙的東西細細落在身上,黎非緩緩將眼皮撐開一道縫,卻見密密麻麻的黑色灰沙下雨般落下,那座懸浮的小島不知為何頃刻間化作細小的碎末,風吹過,瑩瑩絮絮,落在所有人身上。

  隨著那些細灰墜落,黎非只覺痠軟無力的身體終於有了一些力氣,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忽然,一雙腳出現在視線裡,黎非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她用力坐起來,踉踉蹌蹌,手腳並用地要跑,後領子忽然被人一提,她身不由己地被擺在了雷修遠面前。

  他蹙眉看著她,不知是不是黎非的錯覺,總覺得他雙眼內彷彿藏著鋭利的金光,甚至皮膚裡都透出一層冰冷璀璨的金色,這種光澤讓雷修遠看上去十分陌生。

  “蜃已經沒了,你還想跑?”雷修遠兩隻手“啪”一聲夾住她的臉頰,黎非疼得揚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耳廓,他沒躲,只靜靜看著她:“疼?疼就不是幻覺了,剛才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將最後“假的”兩個宇咬得特別重,黎非紛亂的神智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她望向四周,滿地都是暈倒的修行弟子,濃霧尚未來得及完全敵開,蜃將全島的修行弟子都吸引來了這裡,每個人都還沉浸在或美夢或噩夢中。

  她又將目光移到雷修遠面上,還是那張臉,還是那樣的神情。

  幸好,那些是假的。

  黎非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你敢不敢不要打那麼重。”

  雷修遠又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不重不曉得疼,你看到了什麼?”

  黎非回想起那些填補了內心罅隙的溫暖的美夢,還有那些將她最恐懼的事情血淋淋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噩夢。在幻象中,她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然而,那些都是虛偽的,不存在的。

  黎非心中掠過一絲悲慼,她最希望的,在幻象中已經得到了,她最恐懼的,也在幻象中經歷過了。她與他終究並不一樣,雷修遠是天縱奇才,以後必然能大放異彩,而她,卻是一個需要雪藏自己秘密小心翼翼生存的異類。

  這段時間來叫她心神不寧的那個問題,她忽然不想問,也不敢問了。

  “那你又看到什麼了?”她反問,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點。

  雷修遠少見地怔了一下,他慢慢抱起胳膊,一根手指倚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黎非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結果他露出這種神情,她反而突然好奇起來了,他看著自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的幻象裡也有她?是什麼樣的?!

  她張口結舌地盯著他,雷修遠似是回想了很久,見她這樣盯著自己,不由笑了:“你想知道?”

  又賣關子?黎非忽然想起是他把自己叫醒的,心中不由又苦笑,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大概根本就不會見到什麼幻象吧,就算有,估計也是什麼獨霸天下成了最厲害的仙人之類,那裡面可能她的出現也不重要。而她不同,她的幻象裡滿滿的都是他,讓她幸福到了極致,又痛苦到了極致的人,都是他。

  她情不自禁輕輕笑了兩聲,不知是笑那些幻象,還是笑自己。

  她心底那些紛亂找不到出路的感情此刻終於漸漸開始平息,確實該真正冷靜一下了。她不想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一個人七上八下,像個傻瓜。喜歡,還是不喜歡?最多只有三個宇,不是嗎?

  “不,算了,不說這個。”

  她移開視線,熾熱的黑灰還在落下,凶獸蜃的身體早已成了灰,再也看不出是什麼形狀,那蔥蔥鬱鬱的小島,想來也是個幻象。

  濃霧此時還沒有敵開,數百名弟子七倒八歪地睡在地上,有的人面上幸福地笑著,有的人則是咬牙切齒。多可怕的凶獸,怪不得日炎說,連他也會受影響。蜃不需要強盛的妖力與恐怖的戰鬥力,它只需放出種種幻境,便殺人於無形。

  這麼厲害的凶獸,雷修遠是用了什麼手段那麼快將它切成這種碎末?他一個人說也不說一聲,悄無聲息地把蜃殺了,果然還是雷修遠的風格。

  她瞥了他一眼,他皮膚與眼珠裡的金色光芒正在迅速消退,漸漸變得再也看不出。

  “你剛才又逞能了?”黎非低聲問,“是上次在慄烈谷那招?”

  雷修遠還在若有所思地凝視她,半晌,他道:“只要掙脫蜃的幻象,它並不難殺,站著不動都能殺掉。”

  站著不動就殺掉?黎非失笑,他老是這樣,這次逞強,接下來可能就又是一次筋疲力盡的虛脫劇痛,她揚手又是一道治療網先架在他身上,以備萬一。

  她起身撣了撣灰:“我去看看其他人。”

  雷修遠的手指忽然輕輕掐住她的臉,強迫她轉過來,他有些不滿:“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非一把拍掉他的手,無視他陰沉的神情:“不要動手動腳的。”說罷快步離去。

  她很快看到了歌林他們,大家幾乎是湊在一處暈倒的,百里歌林俯趴在地上,正在低聲哭泣,不知囈語著什麼,黎非急忙過去在她臉上重重拍了兩下:“歌林!快起來!”

  百里歌林驟然睜開眼,大顆的眼淚滾下來,她兩眼通紅,滿是絶望,忽地一把抓住她,顫聲道:“姐呢?她怎麼樣了?她要是出事,我……我……”

  黎非攬住她,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沒事,都沒事,只是幻象而已。”

  百里歌林抱著膝蓋哭了很久,才漸漸反應過來方才一切只是一場幻象,她通紅的眼睛盯著昏迷不醒的葉燁看了半晌,最後落下一顆淚,長嘆一聲。

  “我去找姐姐。”她丟下一句話,起身便走了。

  黎非又拍醒陸離,他醒後茫然四顧一圈,只問了半句話:“歌林她……”

  還沒問完,這聰明的男子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立即閉嘴不語,然後就坐在一旁動也不動,不知想什麼心事。

  黎非見紀桐周躺得最遠,而且身體在微微發抖,只怕是在做什麼噩夢,她先湊過去,正準備一嘴巴將他抽醒,冷不防他突然睜開眼猛地坐起,滿頭滿臉的冷汗,他轉過頭望著她,目光熾烈至極,卻又彷彿藏著無窮無盡的傷心。

  她急忙安慰道:“沒事吧?都是做夢……”

  話還沒說完,紀桐周忽然伸臂緊緊抱住她,他的心跳十分急促,呼吸亦十分急促,連聲音都在發抖:“你沒走!太好了!你沒走!”

  黎非尷尬地推他:“紀桐周,你做了什麼夢啊!快醒醒!”

  他汗濕滾燙的手掌撫在她臉上,黎非忽覺他落了一顆淚在自己臉上,這還留在幻象中不可自拔的王爺緊緊抱著她落淚了,她震撼得渾身都僵住一一哭了?!紀桐周會哭?!他到底做了什麼夢?難不成夢到她了?

  黎非覺得自己快被他勒碎了,他的力氣大到可怕,她使勁掙扎了幾次,卻一點用也沒有,只好捶著他的背,急道:“快放開!你只是做個噩夢而已!不是真的!”

  他恍若不聞,黎非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張嘴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紀桐周疼得一個激靈,終於把她給鬆開了,黎非兔子似的蹦起,連退數步,警惕又無奈地瞪著他。他先是怔怔望著她,可是慢慢地,像是被驚醒了似的,緩緩扭頭四處張望,最後好像僵了。

  是夢?原來只是個夢?

  紀桐周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個荒誕不經的幻象,給了他最美好的一切,又硬生生將一切美好砸碎在他面前,越國被滅,愛侶拋棄他,他一個人站在茫茫雪原裡,無處可去。

  幸好只是南柯一夢……紀桐周疲憊地摀住額頭,他喉間還殘留著痛苦的哽咽與撕裂般的痛楚。他下意識地抬頭尋找姜黎非的身影,卻見她早已走了。他心中又掠過一絲痛楚,為何只是個夢?他分明與她在夢中愛恨糾纏,體驗過三千世界的極樂,也體驗過黃泉十九層的極致痛苦,然而倥傯浮生,大夢一場,醒來後竟一切成空。

  至少,他在幻象中擁有過她,醒來卻連一個擁抱也得不到。

  紀桐周仰起頭,只覺要窒息般,看不見的漫山遍野的狂火在焚燒他的心和身體,他深陷幻境,無法解脫,真真假假糾葛,浮生一夢,他卻像是已經活過了一生,念念再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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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姐妹

  濃霧漸漸散開,沉入各種幻象的修行弟子們也終於稀稀落落地醒來幾個,大多神色茫然,還沉溺在方才的幻象中不能自拔。

  葉燁被叫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百里唱月,最後在一株樹下找到了沉睡的唱月和蹲在她身邊的百里歌林,他急忙上前道:“怎麼叫不醒她?”

  百里歌林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似是畏懼般的退了一步。

  葉燁愕然看著她,見她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不由更加錯愕,低頭再看唱月,她雖然雙目緊閉,然而面上居然滿是哀傷欲絶的神情,細細的兩行淚順著睫毛汨汨而落。

  他又是驚訝又是心疼,輕輕將百里唱月抱緊,她在幻象中經歷了什麼?為什麼要哭?唱月一向是堅強自我的人,小時候三人流浪,被人追殺到滿身是血性命垂危,她都從沒哭過。

  百里歌林只覺渾身都在發抖,她乍見到唱月的神情與眼淚,便怕得再也不敢叫她。

  姐姐在幻象裡看到了什麼?她會不會終於發覺自己的秘密?她心底最恐懼的事,不是葉燁的無心,而是姐姐終於明白一切,如果她因此對她警惕防備,甚至討厭她,更甚者為了她說要放棄葉燁,那她寧可從沒出生在這世上。

  她見葉燁將姐姐拍醒,她無論如何無法說服自己走過去,反倒惶惶然退了好幾步,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她像受驚的小鳥一樣蹦了起來。

  陸離一把抓住她,可是很快又放開手,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卻見葉燁正與另一位面容與歌林十分相似的女子攜手相望,他心中暗暗吃驚,那男子不是百里格林的愛侶麼?

  忽覺百里格林撲進自己懷中,他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她在自己懷中劇烈發抖,一面用無比卑微的聲音乞求他:“抱住我,求求你,抱住我!”

  陸離只覺荒謬透頂,她這是在做什麼?拿他當擋箭牌?他心中怒意徒升,想要用力推開她,可胸口衣服居然已經被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神色複雜,低頭看著她的頭髮,一時怒到了極致,一時又怨到極致,一時偏又隱隱覺得歡喜。

  他慢慢張開雙臂,將她護在自己懷中。

  為什麼要給他那麼意氣風發,十全十美的美夢?這裡明明什麼都沒開始,他竟然已經輸的一敗塗地。

  “葉燁,唱月!”

  黎非找了許久總算找了過來,忽見陸離緊緊抱住歌林,她不由怔了一下,她小心繞開他倆,走向葉燁二人,葉燁正緊緊抱著百里唱月,兩人喁喁細語,不知在說什麼。

  黎非停在他們不遠處,葉燁很快便發現了她,揮了揮手,她笑著走過去,葉燁笑道:“這傻瓜,到現在也沒找到人組隊,一個人在這邊晃了好久,要不是突然出現那個凶獸,只怕試煉結束也遇不到。”

  黎非見百里唱月的眼睛有些發紅,想必在幻境中也經歷了什麼不快的事情,她正要說話,卻聽唱月問道:“歌林呢?”

  她頓時十分為難,不曉得該怎麼說,百里唱月早已經聽見微微的啜泣聲,見陸離和歌林在不遠處緊緊相擁,她有些愕然,更多的卻是若有所思。

  忽聽頭頂風聲呼嘯,雷修遠不知從何騰雲而來,低聲道:“其他人開始醒了,我們先撤,待久了恐生不虞。”

  葉燁將百里唱月扶起,見這裡人人臉色都不對,紀桐周雙目通紅,陸離拖著歌林眉頭緊蹙,黎非眺望遠方一言不發,雷修遠更是面無表情目光陰鬱,葉燁心中詫異,卻又不好問,只得裝作不知。

  此時此刻,沒人有心情去想蜃突然消失的事,個個都沉浸在方才的一場幻夢中,直到飛離海域內圈,回歸外圈的小島嶼上,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天已經黑了,漫天繁星,多的像他們現在的心事。

  葉燁見氣氛實在太沉悶,便笑道:“幻夢一場而已,都是假的,何必念念不忘。”

  他在幻象中不但光復了高盧國,滅了龍名座,還成了一代豪傑仙人,與唱月攜手到老,這些都是他平日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各種慾望,幻境中諸般所想都成現實,而後一切又都摧毀在自己眼前,痛苦不堪,醒來方知是大夢一場,反倒覺得解脫。

  “都是假的”四個字像石頭一樣重重砸在眾人心中,陸離和紀桐周的臉色都變了。

  百里格林還靠在陸離懷中,他猛地一把將她推開,不去看她錯愕的表情,低聲道:“……夠了吧?”

  歌林勉強笑了笑:“陸師兄,對不起啊,謝謝你。”

  對不起?謝謝?陸離簡直想要冷笑,為何現在又要說對不起?

  她的任性並不是那些輕佻放縱,也不是那些軟弱的哀求,而是她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可惡,將別人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再輕飄飄地一句對不起,轉身走開,像是從沒認識過。

  或許也不能怪她,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己自甘墮入幻象,為一團虛幻的過往意亂情迷,一切苦楚業障,都是他自己的。

  陸離驟然轉身,他也覺得自己再待不下去,若不離開,真的會瘋掉。

  百里歌林驀然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低低長嘆一聲。

  “歌林。”百里唱月忽然在後面平靜地喚她。

  百里格林瑟縮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回過頭,她勉強笑道:“姐,怎麼了?”

  百里唱月靜靜看著她:“你和我來一下,我有話想說。”

  或許該來的總是要來,百里歌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心中感到一種深切的悲慼,這種悲慼反而倒讓她變得從容起來,回身淺淺一笑:“什麼事?”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唱月的胳膊。

  百里唱月將她拽到海灘無人處,按住她的雙肩,兩人一起坐在海邊礁石上,百里唱月很久很久沒有說話,周圍只有海風與海浪的細微聲響。

  “歌林。”唱月忽然低低開口,聲音裡卻帶著一絲笑意,“從小你喜歡的東西總是會抓著不放,表現得特別明顯,你以前就喜歡纏著葉燁,後來忽然又離開,我早該發現的。”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姐,你在說什麼?叫陸師兄聽見他可是會生氣的,我跟葉燁哪裡有什麼!”

  百里唱月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方才我在幻象中,其實沒有發生什麼,只不過將我如今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可我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我一貫總是想著自己的事,好像忽略了什麼,後來,我見著你一個人在哭,不是對我,而是對葉燁,我忽然就明白了。”

  歌林還在笑:“你別亂說了好不好,姐?”

  百里唱月低聲道:“你的心跳忽然快了,你在緊張,我說中了,對不對?”

  百里歌林淒然一笑,再也瞞不住,她會被怎麼對待?被徹底排斥在這個家之外麼?

  “姐。”她輕輕開口,“你這個人看著聰明,其實迷糊得很,做事又常常撐著一股孤勇,小時候你護著我不被欺負,可更多時候還是我照顧你,我老是擔心葉燁照顧不好你,不過讓我白擔心了,你被他照顧得很好,比以前好多啦,你再也不需要我照顧你了。”

  下一刻,她忽然被唱月緊緊抱在懷中,唱月的聲音在哽咽,微微發抖:“對不起,歌林,我這個做姐姐的太不稱職,我總是顧著自己的事,總是覺得你還小,居然到現在才明白,是我的錯,讓你一個人跑來東海,吃了那麼多苦。”

  百里歌林心中緩緩升起一股久違的暖意,她柔聲道:“在這裡挺好的,我從小就愛看新鮮風景,東海好玩的地方多著呢,我反而覺得比中土好。”

  唱月緊緊地抱著她,大顆大顆的眼淚打濕了她髮辮上的玫瑰。百里格林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撫摸她的脊背,低聲道:“姐,你別擔心,我早就不喜歡葉燁啦,我現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誰還記得小時候那點事?”

  唱月閉上眼,搖了搖頭,許久,她道:“歌林,我是你姐姐,對我說謊沒用,喜歡他不是罪,不值得你離開那麼遠。”

  百里歌林鼻子裡一陣發酸,她輕笑:“那你還要我嗎?”

  唱月在她腦袋上捶了一下:“說什麼?我們永遠是姐妹,不管在什麼地方,你都會想我,我也會想你,什麼東西都切不斷,葉燁更不能。”

  百里格林眼前一片模糊,她咧開嘴,想笑一聲,可眼淚卻掉下來了,熟悉的姐姐的味道充斥整個世界,從小她一直被這樣的氣味熏陶保護,家破人亡後,因為有姐姐在,她才能繼續笑,她的味道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這裡是她的家,她永遠屬於這個家,沒有任何一句話比這句話更讓她感到幸福,多年的心結忽然煙消雲散,她只有抱著唱月一直哭,記不得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

  百里唱月替她擦去眼淚,捧著臉看了看,難得俏皮地笑了一下:“眼睛都哭腫了,傻孩子,為那個蠢蛋可不值得,葉燁其實蠢得很。”

  百里歌林嗤的一下笑了,聲音沙啞,帶了一絲撒嬌:“誰說我為他哭?我是太高興了。”

  “入門六年後,我們就可以隨意離開門派了。”百里唱月替她將凌亂的長髮綰好,“以後我常來看你。”

  百里歌林依偎在她肩頭,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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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8: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心火

  夜色漸漸深沉,沙海上架了火堆,海浪聲與火舌舔舐枯木的劈啪聲相互交織,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說話,四下裡一片死氣沉沉。

  葉燁環顧四周,黎非一個人坐在沙灘上啃果子,雷修遠默然不語神色陰鬱地在火上烤魚,魚肉都焦了他也沒發現,陸離遠遠地坐在樹幹上發呆,紀桐周也遠遠坐在礁石上想心事。

  氣氛這樣實在糟糕,葉燁索性起身朝紀桐周那邊走去,坐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桐周,一場夢而已,想開點。”

  是啊,一場夢而已,那些愛恨情仇都是虛偽的,他不甘心被這虛幻的假象擺佈,他怎能被那些鏡花水月的幻覺戲耍?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可他心底有火在燒,貼著夜與海的邊緣,他快要被燒成灰了。

  它們不僅僅是假象,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慾望與恐懼,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統統被無情地攤開,建了一個華美的夢,再砸碎在自己面前。

  那些肆虐的感情要怎麼辦?告訴自己都是虛幻的,然後丟棄忘記?他要是忘不掉怎麼辦?就這麼任由心火焚燒嗎?

  紀桐周猛然起身,一腳踢飛無數砂礫,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甚至有衝動再度回那個幻象中,完成那些愛恨,為什麼要經歷極樂與地獄?夢醒是空,他滿腔殘留的不甘與憤怒要向誰訴說?

  無處發洩,他掌心凝聚無數火蓮,狠狠砸向大海,無數道火舌舔舐海水,萬丈火光,卻抵不過他心中的那團烈火,狂亂。無處可去。

  情願業障在凌遲他,性烈如火,多情之人,玄山子前輩居然一點也沒說錯,他快要被幻象與真實的罅隙逼碎了,喉嚨中又有種撕裂般的痛楚。

  他再也無法在這裡待上片刻,甚至一瞬間也不願意,他御劍而起,眨眼便飛遠了。

  葉燁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怕幻象給他的刺激太大,到現在也無法甩脫,只能讓他一個人緩緩,或許等想通就好了。

  黎非還在一個人怔怔地啃果子,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回過頭,卻見百里格林兩隻眼睛紅紅的,面上卻在笑。

  “發什麼呆呢?”百里歌林挽住她的胳膊。

  黎非有些愕然:“你和唱月聊完了?”

  百里歌林笑得平靜:“多餘的話沒必要說,她永遠是我姐姐,這就夠了。”

  她像是卸下了看不見的重擔,整個人都顯得神清氣爽起來,黎非歡喜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歌林,你以後也要快快活活的才好。”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我就是操心的命,沒人寵我,可不敢太快活。”

  “總會有那個人的。”黎非拍了拍她的背,“不要急。”

  百里格林在她臉頰上戳了戳:“我比你懂事多了,要你勸?先管好自己的事吧!雷修遠呢?他怎麼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黎非搖搖頭,她現在不想談這個,她笑笑,“歌林,不說這個,我累了,先去睡。”

  她不等歌林說話,尋了一棵樹騰雲而上,架起一層隱匿法,消失在枝葉中。

  一切其實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想要更加肯定的,多的可以填滿她所有不安的感情,她想從雷修遠那裡索要更多更多,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自己的一切卻從來不與她說,日炎說的對,他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讓她心神不寧。

  就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渴求從他那裡獲得肯定而有力的東西。

  她必須要冷靜對待這段讓自己意亂情迷的感情,她需要時間好好理順這段關係,讓自己怨怠的心平息下來。

  或許睡一覺起來,可以將紛亂的心情忘掉一些。

  黎非閉上眼,在海風輕歌下,緩緩睡著了。

  茫茫然然,她彷彿又回到了青丘的小院,她像一縷幽魂,飄進自己的屋子,屋裡空蕩蕩的,只有窗下一張小木床,月光遍撒窗櫺外面有人在說話,巨大的影子落在地上,一雙慘綠狹長的眼睛透過窗戶看了她一眼,緊跟著,那沙啞又熟悉的聲音長嘆一聲:“蠢材!蠢材!”

  又有人慨然一笑,像是要將平生意氣都付諸在笑聲中一般。

  黎非忽然驚醒了,只覺後背冷汗涔涔,天色已然大亮,葉燁他們的說話聲從沙灘上傳來,她僵硬地扶住額頭,她方才夢到了什麼?好像一瞬間又忘掉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而後風動,她急忙伸手一接,摸在手裡滑溜溜的,是一只果子,她低頭,卻見雷修遠在樹下站著,他手裡也捏著一枚果子,正在啃。

  “你是豬嗎?快午時了。”

  從枝葉間漏下的陽光有些刺眼,他眯眼看著她,昨日眉間眼底的陰鬱已經消失,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黎非沒說話,從樹幹上縱身跳下,一面打呵欠一面與他擦肩而過,冷不防手腕又被他握住了,她沒回頭,道:“放手,我要梳洗。”

  雷修遠蹙眉笑了,有些無奈,她是真的生氣了?

  “好吧,我告訴你我在幻象裡看到了什麼。”他靠著樹,將她拽到身邊,“要不要聽?”

  ……她確實有點想聽,怎麼辦?!

  雷修遠清了清嗓子:“幻象裡,我先解了腰帶,然後脫了外衣,再然後脫下中衣……”

  “你在胡扯什麼?!”黎非終於扭過頭來,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還沒說完,然後脫了中衣,又脫了褲子……”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黎非扶住額頭,她覺得頭更疼了。

  雷修遠微微一笑:“真的不想聽後面的?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這種惡劣的謊言有什麼可聽的?黎非搖搖頭,她掙脫他的手,逕自朝前走。

  她最討厭他的這種態度,似真似假,半帶玩笑,油滑無比,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心裡的幽火在灼灼跳躍、灼痛她雙眼,她只有一遍遍熄滅它們。

  雷修遠眉頭蹙起,他一把鉗住她的雙肩,將她拖回自己面前,黎非疼得毫不留情重重踢在他的小腿上,若是小時候,這一腳早已替踢得他一個趔趄,她就可以趁勢壓住他一頓暴揍了,誰知一腳踢上去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笑起來。

  “我們都不是十一二歲了。”雷修遠將她一扯,黎非居然絲毫不反抗,不由自主朝他跌過去,“你如今那點力氣,撓癢癢也不夠。”

  黎非一頭撞在他胸膛上,額角撞得生疼,右眼也是一陣發花,半天看不清東西,金星亂蹦,她下意識摀住眼睛,好久都說不出話。

  他捧著她的臉,掰開手,見她右眼落下一行淚,他用拇指慢慢抹去。

  冷不防她身上忽然金光亂竄,削斷了他一綹長髮,他急忙避開,黎非掌心金光吞吐,退了兩步,冷冷看著他,正要說話,忽聽沙灘上百里格林驚叫起來:“紀桐周?!你怎麼成這樣了?!”

  黎非轉身騰雲而起,轉瞬間落在沙灘上,卻見紀桐周站在對面,滿面滿身的黑色妖血,他沒有看任何人,忽然縱身跳入大海,黑色的妖血一圈圈蕩漾開,很快被海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百里歌林有些駭然,他跑去出大半天,就是殺妖去了?殺了多少?居然滿頭滿身都是血!

  很快,紀桐周又從海裡走了回來,一層離火附在他身上,頭髮與衣服瞬間便乾了,他低頭抹了抹臉,將鹽粒抹掉,還是什麼也沒說。

  經過黎非身邊侍候,他停了一下,黎非愕然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兩隻眼中像是藏了漫天的火焰,這目光看的她渾身發毛,情不自禁退了幾步。

  紀桐周忽然冷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怕什麼?”

  他轉過身,不再看她,逕自走開了。

  葉燁暗暗搖頭,看樣子一夜過去,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他見眾人都齊了,索性開口道:“我們走吧,這地方待了太久,換個島。”

  百里格林哀嘆起來:“還沒吃飽呢!這就要走?”

  百里唱月拍了拍她的肚皮:“兩條魚吃下去還不飽?你肚皮是無底洞麼?”

  葉燁不由一笑,忽聽頭頂風動,眾人立即警惕,黎非架起大銅牆術,卻見呼啦啦一波居然飛來十幾個人,粗粗一打量,居然全是山派弟子,裡面只有一個臉色不太好看的海派弟子,被一個高大的男男弟子揪著後領子,很有些狼狽。

  “這裡妖朱果氣息最濃了。”那海派弟子弱弱地說著。

  來搶妖朱果的?黎非再加一道銅牆術,冷不防坐在一邊的紀桐周忽然起身,慢慢走過去,冷道:“本想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好得很!”

  十幾個弟子裡有個姑娘站在最後面不禁退了幾步,黎菲眾人這才發現這十幾人裡面居然還有上回那幾個龍名座的弟子,怪不得,沆瀣一氣,聚集一群臭味相投的人,又逼迫海派弟子帶路,一群人來搶妖朱果了。

  那幾個龍名座弟子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想不到找來找去還是找到他們頭上,不過這次他們這邊人多,沒什麼好怕的。紀桐周的那個狗腿子也稍稍收斂了驚惶的神色,他避開紀桐周刀鋒般的視線,朗聲道:“搶奪是被允許的!你們不會忘記了吧?將妖朱果叫出來,看在同為山派弟子的份上,我們不動手!”

  話音未落,紀桐周早已出手,萬丈火光拔地而起,他手裡捏著御劍用的寶劍,劍身此刻火蛇盤踞——心底的狂火在焚燒他的魂魄,幻象中的仇恨在屠戮他,他清楚記得,是背後有龍名座撐腰的吳鈎滅了越國。

  紀桐周心中殺意無法抑制,他伸指一彈,劍身上的火蛇化作萬條火龍,呼嘯而出,頃刻間衝散了對面的佈陣,他整個人也疾電般射出,一劍刺向龍名座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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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8: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情怨一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星正館霸道的仙法威力此時終於展現猙獰,無數火龍盤旋嘶吼,整座沙灘都被烈焰吞噬了,就算架起防禦.也頃刻間被破壞。

  紀桐周一劍刺中對方身上的防禦,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對面十幾個氣勢洶洶來搶妖朱果的弟子都大吃一驚,卻見他掌心火蓮凝聚,一掌又拍在防禦上,土行防禦再也支撐不住,化為虛無,數條火龍疾飛而來,將那個去了龍名座的狗腿子一口咬住,高高拋起,烈焰焚身,他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不好,他是真的要殺人!兩邊的弟子都慌了,一時間上冰牆的上冰牆,落春雨的落春雨,男狗腿子早已被人救下,春雨術熄滅了身上的火焰,他大半身體都被燒黑了,神志不清。

  一眨眼工夫就重傷了一個人,對面十幾個弟子有些心驚膽顫,眼見他渾身火光滔天,跟地獄裡衝出的修羅惡鬼一樣繼續朝這邊疾飛而來,眾人都是又驚又怒,既然對方都下了狠手,他們更不好保留,當即數道無形的土行牆疏疏落落地擋在他面前,更有人拋出無數水龍.幾番盤旋,海灘上的滔天烈焰被壓下去不少。

  “不能讓他在這邊殺人!”葉燁揮手也放出水龍,與對方的纏鬥在一處,“黎非你護著桐周,必要時困住他別讓他發瘋!”

  雖然人人對龍名座的人沒好感,葉燁三人更與龍名座有滅國之仇,但殺人就不一樣了,最起碼不能在這裡,弟子間旨在點到即止的鬥法,傷及性命如何與長老交代?

  紀桐周身前兩枚火蓮盤旋,視土行牆於無物,他忽地一旋身,漫天火雨傾瀉而下,火點落在銅牆術上,立即變成無數火蛇,對面眾人不得不再次被熾熱驚人的烈焰衝散開。下一刻紀桐周早已一劍挑起另一名龍名座弟子,掌心火蓮正要拍出,忽覺頭頂金光亂竄,金箭雨疾射而下,他繼續視若無睹,火蓮拍在那人身上,將他最後一層防禦燒穿,那人痛得慘叫連連.

  叮叮噹當無數聲響,金劍雨沒能扎穿紀桐周周身的銅牆術,金光紛紛落在他腳邊,他早已殺得性起,全然沒注意這些,見被火蓮吞噬的那弟子身上落下春雨術,火焰頃刻間波澆熄,那人也已被燒得奄奄一息,軟綿綿地摔下去,他看也不看他,再度殺向其他人。

  早有人發覺黎非是眾人中最重要的輔助,在後面偷偷給紀桐周他們上防禦,仗著自己派邊人多,一面有大部分弟子拖住紀桐周幾人,一面另有人上前試圖騷擾她.黎非當即化作一團青煙避開,眼角餘光發覺左右兩側無數小葉片襲來,頭頂又有金箭雨落下,腳底更有烈焰滔天,她只得四面都架起銅牆術,硬生生接下這一串玫擊。
  然而還是有來不及檔住的金光,黎非左臉上一陣劇痛,鮮血順著脖子染濕了衣服,她甚至不能給自己上治療,對方人比他們這邊多出一倍有餘,四五個人只盯著她一個攻擊,她實在應接不暇。

  葉燁他們又被十幾人纏住,無法救助,黎非抹了把臉上的血,再度化作青煙避開射向自己的太阿術,忽見紀桐周還在大肆揮霍火光,他後背血跡斑斑,方才架的銅堵術想必已經被打破。

  黎非當即結印要給他再上防禦,冷不防手被人掐住,雷修遠隱含怒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管好你自己!”

  她吃了一驚,忽覺身體一輕,被他攔腰抱起,一瞬間疾飛十幾丈之外。

  雷修遠神情十分陰鬱,一把推開她,攤開手掌,璀璨呼嘯的飛劍立即凝聚乍現,竹哨般刺耳的呼嘯聲驟然響起,他匆匆顧盼四周,但見夜燁他們幾個被人纏住,原本攻擊黎非的幾個人見他來了,立即轉回頭攻向紀桐周,後方有個身材高大的龍名座弟子,一直躲在霧幻後面不動,想必是他們的輔助。

  他的手輕輕一抬,飛劍疾射而出,化作一道金光,倏地消失在眾人眼前,緊跟看瞬聞穿透那層霧幻,那名輔助的弟子一時竟呆住了,眼睜睜看看自己的右胳膊被一劍切斷,他居然覺不到痛,只覺創口熾熱難耐。

  下一刻,鮮血忽地飈射而出,驚恐之下,他終於感到無法忍耐的劇痛,當即慘叫起來,霧幻再也維持不住,甚至連騰飛也做不到,腳底霧氣散開,直直朝沙灘上落去。

  慘叫聲讓對方十幾人悚然而驚,但見金光亂竄,那鋭利的呼嘯聲忽遠忽近,不可捉摸,忽地又消失在眾人視界中,緊跟看最後一個龍名座的弟子也是慘叫一聲,他的左腿膝蓋以下的部分瞬間被飛劍貫穿,也狠狠摔落雲頭。

  這神出鬼沒的飛劍瞬間斬斷了兩名弟子的手腳,叫人防不勝防,輔助的弟子也被它所傷,沒有土行輔助架設防禦,一個一個幹掉他們也花不了多久.圍著紀桐周纏鬥的那幾人見飛劍朝自己這邊飛來,急忙紛紛避開,困住葉燁他們的那幾名弟子見勢不妙,也匆匆避讓,眾人聚在一處,低頭看沙灘上癱著四個龍名座的弟子,個個重傷,慘叫聲不絶於耳,不由個個心驚。

  飛劍飛回雷修遠身邊,繞著他盤旋數週,最後化作一道金光消散開。他見紀桐周滿身鮮血,卻像是被惡鬼附身一般,竟還要上前鬥法,頓時疾飛過去,抬腳便將他踹了個趔趄,緊著看欺身而上,一拳揍在他臉上,紀桐周一時竟被打得懵住。

  “做了噩夢就乾脆躲起來哭。”雷修遠森然看著他流血的臉龐,還有他彷彿藏著鬼火般的眼睛,“分不清真假是你自己蠢。”

  紀桐周面色陰沉,毫不退縮地與他對望,他猛然起身,揮拳便要揍回去,後面的葉燁早已過來將他攔住:“桐周!冷靜點!”

  話還沒說完,雷修遠一掌劈在紀桐周頸側,他方才靈氣消耗不少,也受了不少傷,這一劈終於叫他支撐不住,癱軟暈在葉燁身上。

  激烈的鬥法戛然而止,兩邊的弟子沉默地互相對峙,誰也不知接下來要怎麼結束這一切。

  雷修遠上前冷道:“這是我們和龍名座的私仇,如今私仇已結,你們若還想再打,我等樂意奉陪。”

  那十幾個弟子見龍名座四人傷得人不人鬼不鬼,更關鍵裡面還有兩個是輔助弟子,沒有土行防禦輔助,對方還有飛劍,對他們十分不利,他們原本就只是想仗著人多搶奪妖朱果,誰知果子沒搶到,反而啃上一塊硬骨頭,崩了幾顆牙,當下退意頓生,對方既然借與龍名座有私仇的名義給他們台階下,最好就舒舒坦坦地下去。

  早有人下去給那四個龍名座弟子架了治療網帶回來,一人道:“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諸位仙法精妙,預祝各位早日完成試煉。”

  言畢,十幾人立即騰飛遠去,還不忘將那看傻的海派弟子帶上,死心不改,估計還是想搶別人的妖朱果。

  海灘上肆虐的火海也漸漸燒盡,黎非數人對望一眼,再看看暈過去的滿身是血的紀桐周,一時都有些無語。

  葉燁將紀桐周背起,嘆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換個地方。”

  這改雖然沒出人命,但重傷龍名座四個人,雷修遠更切斷了他們的手腳,有殘肢在倒還不至於從此殘廢,但治好只怕要幾天的工夫,梁子結得比想像中還大。

  眾人又尋了一處隱蔽小島,只覺島上妖氣縱橫,陰雲密佈,唯一可喜在此地地形崎嶇,易於躲藏。

  葉燁找了個背陰凹地將紀桐周放下,細細查看傷勢:“他靈氣消耗過多,其餘倒無大礙,讓他睡吧,此地妖氣肆虐,只怕有妖物,黎非你留下照顧桐周,我們其他人先將此地巡邏一番。”

  紀桐周一天一夜沒睡覺,情緒波動又過於激烈,剛才還把靈氣消耗太多,身上的傷口大多又深又長,這次只怕對他是個不小的損傷。黎非架起治療網,慢慢往裡面灌輸靈氣,左臉劇痛無比,她這才想起自己也受傷了,居然還傷在臉上,要不是有治療網,這可是被毀容的災難。

  黎非齜牙咧嘴地摸了摸那道傷口,正要放治療網,忽見躺在地上熟睡的紀桐周竟又醒了,剛醒便暴跳起來,像關在籠中的野獸忽然被放出一樣,撥腿就走。

  黎非急忙拽住他:“紀桐周!你夠了吧?人早就走了!你先躺下來等傷治好!”

  紀桐周看也不看她,用力甩脫她的手,黎非想不到他的力氣會那麼大,當即踉踉蹌蹌後退數步,見他邁步繼續往前走,她登時火冒三丈,一揮手放出藤絆.紀桐周碎不及防,被藤蔓纏住兩條腿,摔了個狗吃屎,一眨眼又被藤蔓捆了個結結實實,被拽得滾回她腳下。

  但見他身上火光乍起.那些藤蔓瞬間枯萎,他居然還有力氣用仙法!

  她急了,一把按住他,騎在身上,揮攀就打,怒道:“蠢貨!停下來!”

  紀桐周下意識抓住她兩隻手腕,忽然往下一拉,黎非一下巴磕在他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忽覺他一手掐住她的後脖子,另一手卻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來。

  他低頭冷冷看著她,滿臉是血,眼裡也滿是血絲,這片鬼火般的目光竟再度讓她感到渾身發毛,她情不自禁朝後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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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情怨二

  她臉上的血落在他脖子上.紀桐周的手微微一顫,忽又將她用力推開,他起身背過去,聲音沙啞:“你的臉跟鬼一樣,快治好。”

  黎非警惕地瞪著他,紀桐周從幻境中出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簡直不曉得要怎麼跟他相處。她忽然揚手架了五道土行牆,把他困在裡面,這才怒道:“你給我乖乖坐下來養傷,有本事你再動一下試試。”

  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坐下去,方才一番折騰,他身上的傷口又崩裂,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黎非急忙湊過去繼續往治療網裡灌輸靈氣,見他動也不動,背對自己坐著,只有呼吸急促粗重,渾身還在微微發抖。

  不知道他在幻象中究竟經歷了什麼,讓他至今無法擺脫,比起這個惡鬼附身般的紀桐周,她還是更想念以前那個驕橫跋僱的小王爺。

  黎非嘆了口氣,低聲道:“紀桐周,幻象都是假的,老想著它,你就迷失了。”

  他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黎非又道:“讓你憤恨的事情從來就沒發生過,你為那些發瘋沒道理。”

  紀桐周猛然轉頭,森然看著她:“你什麼也不懂,閉嘴。”

  他的執念真深,黎非搖搖頭:“其實你換個方面想,這也是好事,你在幻象裡知道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回到現實就可以避免它們發生,至少不會像在幻象裡那麼無助,我不知道你在裡面看到什麼,但你現在就對龍名座的人出手,只會讓仇怨提前擴大,本來沒事都給你惹出事來了。”

  紀桐周征怔地聽著她的聲音,只覺那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他早已分不活到底是恨她入骨,還是愛她入骨,那些經歷都是假的,可他肆虐的感清卻不假,它們在啃噬他的身體與魂魄。

  她近在身邊,她是無辜的,也是一無所知的。

  紀桐周驟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張嘴狠狠咬了一口,黎非疼得一腳踢過去,拚命要把胳膊抽回來,卻怎麼也抽不動,他用力把她拽向自己,像幻境中做了無數次的那樣,將她不停掙扎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

  在這裡,她不屬於他。

  黎非掌心綠光吞吐,正要驅使藤蔓將他拉開,忽覺脖子上落下滾燙的幾點淚水,他輕聲道:“給我個機會。”

  一語未了,他已經癱軟在她身上,居然就這麼暈過去了。

  黎非急忙推開他,見他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貼在眼下。

  他到底是怎麼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他咬得真夠重的,皮都破了,兩行深深牙印,正要給自己上治療網,忽聽頭頂風聲呼嘯,先前出去巡邏小島的人都回來了,見紀鋼周睡得香甜,眾人當即放輕腳步。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妖物,妖氣卻漸漸散了,想是妖物忽然離開。”葉燁滿面奇怪的神色,“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黎非乾笑兩聲,不用說,這是她的豐功偉績。

  眾人方才經歷一場鬥法,都受了些輕傷,此時終於可以安心聚在一處,黎非一一給他們上治療網,剛坐下來喘口氣,手腕又被雷修遠握住,他低頭看了一眼她腕上的牙印,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黎非急忙把手抽回來,悄悄上了一道治療網,用袖子蓋住。

  眾人都累得很,沒人注意他們的小動作,葉燁見紀桐周睡熟,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比昨日要好很多,這才壓低聲音笑道:“我想了想,昨天那個凶獸應當是蜃,通過製造幻象迷惑人,以此吸取精氣,要不是被人叫醒,我們只怕都要死在那邊。不過醒來後卻沒見蜃,不知被誰除去了。”

  陸離沉吟道:“我也聽過蜃的傳聞,這凶獸其實不難殺,只要能擺脫幻境,最基礎的仙法就可以殺掉。”

  葉燁望向黎非:“黎非,是你叫醒我們的,你殺了唇?”

  黎非正要說話,雷修遠忽然開口道:“是我殺的,我沒見到什麼幻象。”

  沒見到幻象?不止黎非,其他人都盯看他看,葉燁看看他,再看看黎非,忽然有些不懷好意地笑:“我可不信,陸兄,你信麼?”

  陸離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指的什麼,他也不由失笑.搖搖頭:“我也不信。”

  百里歌林見他倆笑得大有猥瑣之意,奇道:“你們怎麼笑成這樣?什麼意思?喂,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不信?”

  葉燁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小孩子家問那麼多做什麼?吃你的乾糧去。”

  百里歌林回頭抓住陸離的袖子:“陸師兄你告訴我。”

  陸離立即抽回自己的袖子,離她遠遠的,百里歌林一下想起之前求他抱住自己的事,頓時訕訕,她也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心中有些愧疚,只有等以後給他好好道歉了。

  妖氣漸漸散開,陰雲慘霧也漸漸被海風吹散,黎非醒來後就沒吃東西,甚至還沒來得及梳洗,她起身開始尋找島上有沒有清水溪流。騰雲飛了一段,忽聽不遠處有水流聲,果然一彎蜿蜒小溪自岩石上汩汩而下,溪畔更有一片樹林,樹上結了許多通紅的果子。

  她摘了一個小小咬一口,入口略有些酸澀,還算能吃,當下摘了三四個果子泡在水中,隨即挽起袖子蹲在溪水旁洗手洗臉.又將長髮拆開用木梳細細梳理,剛梳到一半,忽聽身後踏草之聲漸近,她不用回頭那能猜到是誰,當即淡道:“我在梳洗,你走開。”

  他仿若未聞,一直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黎非立即起身,袖子忽又被他拽住,雷修遠低聲道:“為什麼生我的氣?”

  黎非用力撕扯袖子,可他抓得太緊,她只得放棄,轉過身毫不迴避地望著他,他眉頭微蹙,眼神陰鬱,良久,又道:“回答我。”

  黎非長長吸了一口氣:“我不是在生氣。”

  他輕輕笑了一聲:“是麼?那過來。”

  他將她一扯,黎非被迫跌坐在他面前,雷修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臉,目光又順著她的肩膀滑到胳膊.最後定在手腕上.那兩行牙印已經沒了。

  發覺他在看自己的手腕,黎非急忙用袖子遮住。

  他又笑了一聲.低聲道:“對了,那個幻象我還沒說完,後來……”

  “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黎非打斷他。

  雷修遠眯起雙眼,盯著她看了半晌,問道:“你是為了什麼事和我生氣?不是幻象的緣故,告訴我實話。”

  黎非默然不語,過了很久,才開口:“我餓了,放手,我要吃東西。”

  雷修遠又看了她一會兒,慢慢把手鬆開,黎非心中也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她起身走到溪邊,將泡好的果子拿起,正要騰雲離開,忽聽他又喚了她一聲:“黎非。”

  她不想回頭,只“嗯”了一聲,一雙手忽然從後面伸來,將她緊緊抱住.她覺得自己快被抱斷了,他滾燙的吐息落在耳畔,聲音很低:“對不起。”

  對不起?黎非反而楞住,他為了什麼道歉?

  “我已經道過歉了,所以,等下別怪我。”

  什麼?黎非又呆住,雷修遠忽然將她用力扳過來,滾燙的嘴唇落在她唇上。

  她整個人完全僵住了,生平第二次這麼驚訝,連躲避都忘了,腦子裡嗡嗡一陣亂響,半天回不過神,不知過了多久,她一下反應過來,連連朝後讓,兩隻手使勁推他胸口,她還有些茫然,連斥罵都忘了,只是連聲道:“等、等一下……”

  等?雷修遠抓住她另一隻沒被咬過的手腕,在唇邊用力一咬,他咬得比紀桐周重多了,黎非疼得大叫起來,想也不想揚手就是一巴掌,這一次卻沒能打到,他早已截住她的手,借力一拉,黎非踉蹌著撞在他身上,他順勢拽著她倒下去,她額頭狠狠跌在他胸口,頓時一陣頭裡目眩。

  他忽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黎非大驚之下立即要結印,誰知兩隻手腕又被他鉗住安在頭頂.脈門被拿捏,她再也用不出仙法。

  雷修遠拉過方才那只被他狠狠咬過的手,果然手腕那裡咬得十分重,斑斑點點的血跡把袖子染紅了。他用力握住那圈傷口,忽然冷笑起來:“我一直都是你一個人的。”

  什麼?他是她一個人的?黎非驚得忘了反抗。

  他低頭第二次吻上來,這一次卻吻得十分重,唇瓣用力廝磨,急切燥熱又生澀,他的手抓看她,又順著胳膊往下,托住了後腦勺,迫使她貼緊他。

  她甚至有種要室息的錯覺,心臟要從喉嚨裡蹦出來,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子裡狂奔,身體反而變得虛弱無力,像是要往下墜。雷修遠托著她,抱著她,揉著她,她又覺得自己快變成碎末了,真的馬上就要癱軟一地。

  他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喘息著離開數寸,他漆黑眼瞬裡的霧氣越發濃郁,裡面藏著熾熱滾燙的金色,看了她許久,輕聲道:“你也必須是我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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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無猜

  黎非已經完全傻了,眼怔怔看著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將她癱軟的兩條脂膊拽起,勾住自己的脖子,俯下身體,又一次吻住她。他像是愛上了這種耳鬢廝磨的親密,不再像先前吻得那麼急切生澀,這一帶著試探,含住她的唇.舔舐吮吸,輕一下重一下,時不時還咬一下。

  黎非只覺天旋地轉般,鼻間發出近乎顫抖的呻吟,她快要被這緊窒的擁抱與纏綿的親吻燒化了,有一種深邃而陌生的愉悅從身體深處傾瀉而出,叫人頭暈目眩,她喘不過氣,心臟幾乎要蹦出喉嚨。

  他的手插入她頭髮中,指尖撫摸著她後頸的肌膚,漸漸又情不自禁向下,黎非覺得自己在發抖,她忽然害怕起來,飛到九霄雲外的神思終於一點一點回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極致的震驚。她開始劇烈掙扎,兩隻手拚命推他。

  雷修遠按住她兩隻手,撐起身體凝視她,他的聲音像是塞滿了沙子:“現在還想知道我在幻象裡經歷了什麼嗎?還想不想繼續?”

  黎非一下明白他說的幻象中脫衣服是什麼意思了,他果然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只覺脖子都快炸紅,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等一下!你、你剛才說……說什麼?誰的人?我好像……不太明白……”

  她沒聽錯吧?他一直是她的?這算突如其來的表露心跡?

  雷修遠神色陰沉依舊,他勾起唇角,笑得譏誚:“裝傻?”

  黎非先是愕然看著他,看清他面上的譏誚後,她復又驚醒般,狂亂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低聲道:“我沒有裝傻,裝傻的人是你才對。”

  雷修遠目中怒意漸盛,他微微冷笑:“你把我想得太厲害了,掌握一切的人是你,忽冷忽熱,忽近忽遠。”

  她也漸漸有了怒意,目光清亮地直視他:“忽冷忽熱,忽近忽遠的人是你。”

  總是在關鍵時候躲避的人是誰?讓她忐忑不安,輾轉反側,一顆心遲遲不能安定,他存心的嗎?看她忽上忽下很有趣?

  他神色陰沉難辨,盯著她看了很久:“我可以為你拚命,你為我做什麼?讓人在胳膊上咬一口?還是突如其來的冷漠?”

  黎非忽然語塞.她滿腔的憤懣,卻不知怎麼說。他為她流血拚命,挖盡自己的潛力極限,她為他做了什麼?整日的心神不寧.輾轉反側算嗎?為他心力憔悴算嗎?眼裡只有他一個人算嗎?

  她知道,這些都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問題,是她的脆弱與依賴,她太過關注雷修遠了,整個心裡裝的全是他一個人,她渴望得到同等的回報,雷修遠卻一貫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模樣,永遠在關健的時候半開玩笑迴避過去,她能做的只有盡力讓自己不關注他,不讓他佔據自己整個世界。

  黎非心中一陣迷惘痛楚,她長嘆一聲:“我確實什麼也無法為你做……讓我起來。”

  雷修遠望著她眼裡的淚光,他眼中的纏結陰鬱漸漸變成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脆弱,甚至,像是一種祈求。

  他把頭埋在她肩窩中,滾燙的呼吸吞吐在她衣領上,像是在嘆息。

  “黎非,我沒你想的那麼厲害。”他聲音近乎沙啞,“我不懂……”

  黎非又覺愕然,不懂?她想過他可能會冷酷地責備自己,又可能會迫不得已地告白,還可能乾脆就這麼淡下去,可他說不謹,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冷漠了?他怎麼會不懂?

  恍然如夢,瞬間了悟。

  黎非忽然動了動,低頭看看他,像是想窺視到他的內心深處,與他從相識到現在一切過往在腦海中掠過,他是什麼樣的人?她還沒有完全瞭解的那個他,脆弱,易傷,高傲,赦然,那些無所不知堅不可摧完美的面具,又是不是他強撐出來的?他其實只比她大一歲。

  “手……”她喃喃說了句,她的手被他按在頭頂,難受死了。

  雷修遠又深深嘆了口氣,緩緩收回按住她的手,他也撐坐起來,突然她兩隻手“啪”一聲夾住他的臉,把他腦袋扳過來,雷修遠有些錯愕地對上她的雙眼。

  黎非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他陰鬱的神情,暗沉的雙眼,還有此刻藏在深處的、要十分仔細看才能看到的一絲脆弱。

  海風習習,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四下里一片寂靜,他們兩誰也沒有說話。又不知過了多久,黎非突然“噗”一聲笑起來,雷修遠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居然笑?”

  她自己也覺得突如其來的笑意十分不合時宜,急忙推開他的手,她的肚子想然“咕嘰”一下發出好大聲響,她頓覺尷尬,一整天沒吃東西,肚子真的餓壞了,居然弄出這麼大的聲響。

  “……吃東西吧。”雷修遠默然放開她,拉看她坐了起來。

  黎非將散落一地的果子重新洗乾淨,分給他兩個,兩人面對面默然不語地啃果子,黎非啃著啃著,低頭想了半天,忽然低聲道:“修遠,先前我沒有生氣,也不是忽冷忽熱。我只是擔心……我怕……嗯……”

  說到一半她又不知怎麼說下去,她還是臉皮子薄,羞於主動吐露心事,臉一下子又漲紅了,憋了半天,忽然長嘆一聲:“讓我想好了,下次再說給你聽。”

  她飛快把果子啃完,衝到溪邊洗手,雷修遠追到她身邊,再度拽住袖子,低頭凝視她:“我現在就要聽。”

  黎非覺得臉皮都快燙熟了,她連連搖手:“等下次,等下次。”

  雷修遠摸摸她的臉皮,燙手得很,他忽覺好笑,用手捂住她的臉,半開玩笑:“可以煮雞蛋了。”

  黎非自己也覺好笑,見天色黑了,她低聲道;“回去吧,出來太久,歌林他們會擔心。”

    他搖了搖頭,他束髮的繩子又鬆開,想必是方才在地上滾來滾去弄的,黎非臉皮又一改漲紅,她的頭髮也是拆開後到現在一直散著,她忽然抬手,鼓足了勇氣將他耳畔的長髮輕輕挽去耳後:“綁頭髮的帶子又鬆了。”

  雷修遠隨手扯下束髮的帶子,繫在她手腕上,見她袖子上血跡斑斑,雪白的手腕腫起來,他那一口咬得實在不輕。他放出治療網罩在她手腕上,可不知為什麼,剛放出來又收回去了,他低聲道;“不要治好。”

  黎非蹙起眉頭,她自己也沒發現自己聲音裡又帶了一絲撒嬌的昧道:“你咬這麼狠一口,還不許我治好,很疼啊。”

  雷修遠握看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從手腕吻到掌心,再從掌心吻到指尖,然後在她指尖小小咬了一口。

  又麻又癢,黎非一下笑了,忽忙要收手。雷修遠將她輕輕一拉,抱在懷中,她先時有些僵硬不適應,可是很快又柔順地依偎在他胸前。溪水潺潺,夜風幽歌,他們彼此聽著各自的心跳聲,誰也沒有說話。

  他的手撫在她臉上,沿著眉毛輕輕勾勒,一路摩挲到鼻尖,最後輕輕觸碰她柔軟的嘴唇,俯下身,他的唇又一次印在上面。和方才急躁發洩般的吻截然不同,這是個溫柔如水的親吻,他一絲一毫沿看她皎好的嘴唇輪廓吻過來,蜻蜓點水般。

  “以後不能這樣欺負我。”他的腦袋低下來,重重地埋進她肩窩,聲音悶悶地,“我是個脆弱的男人。”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臉埋在她肩窩就是不肯露出來。

  黎非又是好笑又是有趣,她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那個目下無塵孤傲清絶的長大了的雷修遠去哪兒了?又和小時候一樣會撒嬌了。見他頭髮散開,她索性摸出木梳,替他慢慢梳理長髮。他的頭髮像貓毛一樣柔軟,他的人也像只大描,叫人又愛又恨。

  她披散的長髮也在隨風搖曳,雷修遠抓起一綹繞在指尖,她的頭髮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軟而滑,身上的昧道也是一樣,他又想起多年前在青丘的那個閒適下午,她安安靜靜地睡在自己身邊,樹葉子的聲音輕輕的,她的呼吸也輕輕的,叫人打心底裡放鬆下來。

  兩人騰雲飛回那個背陰凹地時,但見火堆早已架起,紀桐周還在一邊沉睡,葉燁他們幾個人正在埋頭吃魚,見他倆滿頭滿臉滿身塵土地回來了,個個心照不宣地裝作沒注意。

  葉燁忍笑道:“還好我們沒出去找,修遠,現在能談正經事嗎?腦子清醒不?”

  這話一說,眾人都撐不住笑了,雷修遠一言不發,耳朵卻紅了。

  百里歌林挽住黎非的胳膊,衝她賊笑,貼看耳語道:“和好啦?”

  黎非自己好笑,點點頭:“他……有時候聰明,有時候蠢得嚇人。”

  百里歌林拚命忍笑,這話姐姐也說過葉燁,男人在心愛的女人好像都會變得十分愚蠢,葉燁跟雷修遠兩個平日裡千伶百俐的傢伙,她實在沒法想像他倆怎麼個蠢法。

  玩笑開過,葉燁終於還是換了話題:“桐周到現在沒醒,我只擔心他醒後還是那暴躁樣,試煉還有許多天,他這樣子難免惹事,我們先做好每天鬥法的準備,像白天那樣可不成。”

  紀桐周真要豁出命找人鬥法,靠黎非制不住他,她是重要的輔助,讓她陷入危險境地,這法也別想鬥了。

  葉燁正要繼續說,忽覺身後靈氣震盪波動十分劇烈,眾人都有些驚訝,卻見紀桐周睡著的地方似有微風拂動,他的頭髮與衣服都在緩緩搖曳,身下的青草驟然長高數寸,開出數朵潔白的小花來。

  所有人部驚愕萬分,這個……好像是突破瓶頸的徵兆?紀桐周在睡夢中突破第三道瓶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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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59: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色彩

  睡夢中突破瓶頸,這事不是沒有,可每個人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第三道瓶頸突破的靈氣震盪比前兩次要激烈得多,微風拂面足有半個多時辰,島上的靈氣幾乎全部聚集在紀桐周身邊,瑩瑩絮絮。像是會發光一般。

  突破第三道瓶頸,意昧著有資格成為親傳弟子,才能夠修習五行配合的高等仙法,在修行門派中,三道瓶頸過了才算真正踏入仙門,真正體會到高等仙法的奧妙深邃,變化無窮。

  這小王爺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睡著睡著就把瓶頸突破了。

  葉燁見他雖然睡著,面上神情卻是千變萬化,時而悲慼,時而陰鷙,他不由暗暗心驚。

  雖然紀桐周沒說自己在幻象中經歷了什麼,可猜也能猜到七八分,必然與越國和龍名座有關,看他對龍名座那幾人的態度便能看出,此事只怕一直是紀桐周的一塊心病。

  紀桐周和他不同,高盧國滅,他才六七歲,不甚懂事,後來遇到百里姐妹,進書院,進仙家門派,一路風調雨順,這麼多年過去,從小孩變成大人,他心底的滔天恨意早已淡了無數。

  紀桐周卻一直順遂,如今更不是懵懂小兒,越國真要出了什麼事,他發再大的瘋都有可能,就算明知幻象中一切都是虛幻,這順風順水從未真正吃過苦頭的小王爺只怕也遲遲不能解脫。特別他這個人看著粗疏爽快,內心卻並不堅韌,吃不得重壓.他們這幾人中,蜃的幻象對他的影響也最大。

  百里歌林忽然嘆道:“他醒了之後要是再鬧可怎麼辦啊?我們一起上麼?這可沒人能制住他,要不乾脆現在就捆住他好了。”

  “胡鬧。”葉燁瞪了她一眼,“我們幾個今天就睡這邊吧,黎非架好土行牆,這樣他醒後耍是再鬧,聲響也總能把咱們驚醒。”

  紀桐周又在那片雪原徘徊,煢煢孑立,無處可去。

  國滅,人去。欲要報仇,卻有心無力;欲要尋人,天下之大,千山雲海,又去何處尋得到?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書院時,新弟子選拔,他滿心期待地找到玄山子前輩,他卻看看他搖頭:“你性烈如火,乃是多情之人,進不得我玄門。入我玄門者,皆是有緣法堪破情慾迷障之人,而你,沒有此段緣法。”

  他當時十分錯愕委屈:“多、多情之人?可是,我根本還不知道什麼情情愛愛……”

  “情之一字,豈是簡單的男女之情?諸般愛怨情仇,紅塵萬丈,心火難滅,你是入世之人,並非出世超脫者。去華門吧,星正館華門最適合你。”

  而如今,他回味“紅塵萬丈,心火難滅”數字,竟是百味紛雜。放眼天地間,茫茫飛雪,數道薄雲慘霧,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心仍不能死。

  冥冥中,似是有聲音在說,這一切都是虛幻泡影,紀桐周忽然放聲大笑,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他的記憶中已經被烙印這一段過往,念念不休,如痴如狂,他心底所有沉睡的狂野慾念都因這一場幻夢而醒,眷戀巍峨江山,眷戀美人如玉,眷戀那叫人意氣風發、如夢如醉的每一天。

  他得到了太多,再也回不到那個連自己要什麼都懵懂的從前。

  紀桐周長嘆一聲,背手眺望,茫茫飛雪頃刻間消失,眼前浮空島千萬,卻是記憶中的雛鳳書院,弟子房牆壁上蛇一般的藤蔓密密麻麻地蜿蜓攀爬,紫藤花一團團地墜落下來,一切所見之物只得玄白二色。

  他沿著弟子房外圍的牆壁慢慢向前走.來到一扇熟悉的院門前,門上還刻了“七、八、九”的編號。他凝視許多年未見的“麒麟之間、千香之間、靜玄之間”數字,心中少見地浮現一股溫暖之意。

  伸手推開院門,卻見一個穿著書院紅白交織弟子服的小女孩站在院子裡,抬頭看那些攀爬茂盛的藤蔓,聽見他開門,她迅速轉身,粗長的麻花辮甩了個漂亮的彎,平淡的五官,晶亮的雙眼。

  萬般色彩從她站立的地方開始延伸進發,瞬間吞噬了這玄白二色的單調世界,她皺看眉頭,一點也不委婉地看著他,又像個男人似的粗魯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不是說四個人一起抄書?你跑哪兒去了?”

  紀桐周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忽然萬般感慨,身後又有人叫他:“桐周”

  他回頭、葉燁、百里歌林、百里唱月、雷修遠……他的朋友們和對手都在,都還是青澀小孩,熾烈的陽光刺著他的眼,這五彩斑斕、無憂無慮的世界,一切都那麼美好。在沒有認識他們的時候,他的人生是多麼單調,千萬種顏色,都是與他們認識後才有的。

  而帶給他這一切的最初的那個人,是姜黎非。

  他在陸公鎮若沒有挑釁她,便不會結識這些色澤,他生命中美麗的顏色,是她帶給他的。

  紀桐周驟然睜開眼。但見天色暗沉幽明,一縷薄得透明的淺藍之色嵌在天際盡頭,正是拂曉時分,萬籟俱寂,四下裡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他慢慢坐起來,默然顧盼,葉燁他們幾個七倒八歪地熟睡在離自己不遠的地上,除了隱匿法和銅牆術,還有透明的土行牆架在周圍,大概是怕他醒來後再跑走。

  黎非身下墊著一件弟子服外套,側著身體蜷縮成一團,長髮披散在背後,睡得正香。

  紀桐周情不自禁朝她那裡爬過去,坐在她身邊,凝視她熟睡的臉。

  黎非熟睡中只覺有視線凝聚在自己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忽見身邊坐看個人影,登時驚得張嘴就要叫。

  一隻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他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黎非這才發覺這人竟是紀桐周,他居然醒了!他可是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誰都想不到他居然能睡這麼久,葉燁解開他的衣服著過,傷口早已痊癒了,她也試探過他的奇經八脈,一切都正常,可他就是睡著不醒,甚至推他拍他叫他,他都全然沒反應,找不到任何原因。

  她一骨碌坐起來,四處一看,其他人還在熟睡,百里歌林的腳都撐到陸離肚子上了,他們所有人這幾天睡覺都不敢離開,全守在這邊。

  “你醒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黎非壓低聲音問,突破第三道瓶頸後又睡了三天三夜的人,不曉得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紀桐周朝她淡淡一笑,卻沒說話。

  黎非心中訝異,細細打量他,他此刻的神情很陌生,也很平靜,這種平靜和以前的又不太一樣,她說不出有什麼不同,這樣的神情讓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也收斂了很多。

  “紀桐周?”她輕聲疑惑地叫他。

  紀桐周還是不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不再是藏著鬼火般的眼神,卻依然看得她渾身不舒服。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撩開袖子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腕皮膚光滑緊致,半點疤痕也沒留下來。

  難不成他又要咬一口?!黎非用力把手抽回,紀桐周按在她肩上,笑了笑,顯得有些憂鬱:“怕什麼?”

  說罷,他站了起來,像是不認識這裡似的,四處顧盼一圈。忽然,他笑了一聲,面向晨曦伸了個大懶腰,又大大地打了聲呵欠,其他人都被他吵醒了,各自睜眼茫然地看著他,老半天才個個反應過來。

  葉燁一蹦而起,急道:“桐周?”

  紀稠周撥撥披散糾結的頭髮,笑著回頭.見人人都像呆頭鵝似的瞪著自己,他眉頭一皺,驕橫跋扈的王爺語氣又回來了:“突破第三道瓶頸感覺真好。”

  他得意地朝雷修遠瞥一服,雷修遠冷淡地移開視線,打了個呵欠又倒回去,他還沒睡飽。

  眾人見他醒了不再發瘋暴虐,個個都鬆了口氣,這當口誰也不願再提什麼幻象來刺激他,百里歌林指著他哈哈大笑:“紀桐周,你可得好好洗洗了!王爺怎麼能這麼邋遢?髒兮兮的。”

  他受了傷後一直睡到現在,身上滿是血跡塵土,長髮糾結,臉上也髒得要命,一點也不像那個愛整潔注意儀表的小王爺了。

  黎非日將自己的木梳拋給他:“來,借給你。”

  紀桐周伸手接住木梳,這梳子一點也不精緻絶倫,而且舊得很,看著就用了好多年的樣子,上面的雕花都模糊了。他用指尖細細摩掌那些雕花,又撥了撥梳齒,最後卻一言不發地放進袖中。

  黎非又道:“用完快些還我,我也要用呢!”

  他卻像沒聽見似的,逕自走遠了。

  等渾身清爽的小王爺回來的時候,黎非等了半天不見他把梳子還自己,她只得披著頭髮找他:“我的梳子呢?”

  紀桐周眉頭一揚:“不小心被我梳斷了,我就扔海裡了。”

  扔、扔了?!黎非簡直瞠目目結舌:“你怎麼能隨便扔別人的東西?”

  紀桐周笑了笑:“不必生氣,回頭我買一把賠給你就是。”

  果然還是那個財大氣粗又驕橫跋扈的王爺,黎非不知道為什麼想笑,而且她真的笑了,像個男人似的拍拍他肩膀:“還是這樣的紀桐周看著順眼點。”

  紀桐周恩忽地抄起她一綹長髮,再輕輕一放,低聲道;“你是個女人,下次別用這麼輕率的態度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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