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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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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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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彈劾

  幾個人御劍飛往弟子房的時候,黎非所住的小院裡已經滿滿噹噹全是人了,弟子們圍住左丘先生,群情激奮地抱怨著,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激動。

  左丘先生神色如常,不知在想些什麼,胡嘉平卻有點尷尬,左丘先生因為有事不在書院,特意委託過他多關照書院的大小事,結果卻鬧出了弟子們彈劾先生的笑話,他亦要負些責任。

  苗藍昕嘆道:“兩個月都教凝冰術?她在搞什麼?”

  先生們一般獨來獨往,更何況他們所授的課業截然不同,平日裡也不怎麼詢問進度問題,誰都想不到都兩個月了林悠居然一點正經的水行仙法也沒教過。

  左丘先生忽然開口:“嘉平,將林悠先生請來一敘。”

  事情鬧大了……胡嘉平不得不去找人,弟子們彈劾書院先生,這事聽都沒聽過,對他們這些仙家門派的精英弟子來說,來書院執教也是個極佳的修行機會,新晉弟子的朝氣蓬勃總歸能喚起他們昔日的熱情,甚至就此突破長久以來的瓶頸也不是不可能。凡是被選中的精英弟子哪個不是倍感榮耀?再怎麼頑劣的性子,授課過程也必然是傾力而為,絶不會有任何保留,鬧到被弟子們彈劾,林悠先生真是與眾不同。

  黎非見左丘先生他們都在院子裡,獨獨少了那個震雲子,不由四處打量,奇道:“震雲子人呢?”

  百里唱月偏頭聽了一會兒:“在雷修遠房中,他和墨言凡好像在問雷修遠什麼魘術的事。”

  黎非一下想起日炎說的,天音言靈大法和字靈魘術是星正館的獨門秘技,也就是說,要殺雷修遠的是星正館的人?怪不得墨言凡看到那張信紙臉色就變了,還說會給他倆一個交代,原來他告假是為了回去找人問,找來的人居然還是震雲子。

  沒一會兒,林悠被胡嘉平帶來了,她神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異常,孩子們見到她,難免又恨又心虛,有膽大的繼續告狀,剩下的人也立即跟風,一時間院子裡又開始吵吵嚷嚷。

  左丘先生舉起手,孩子們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他開口道:“林先生,弟子們進書院已有兩個多月,御劍與爐鼎修行已完畢,你與羅、苗二位先生負責教授五行基礎仙法,請問,你的執教是否有所偏誤?”

  林悠冷冷一笑,面對左丘先生她竟然也毫無敬意:“這幫小鬼都是蠢貨,什麼也學不會!對著朽木,我能雕出什麼鳳凰?!”

  孩子們登時大怒,紛紛朝她怒目而視。

  左丘先生轉向一旁的苗藍昕與羅成濟,溫言道:“羅先生與苗先生如何看今年的新弟子?”

  這兩人也想不到鬧成這樣,都有些尷尬,到底苗藍昕年紀大些,當即道:“今年的弟子資質都堪稱良才美玉,修行亦是十分勤勉刻苦,作為先生,我不敢苟同林悠先生的評價。”

  羅成濟也點頭道:“不錯,其中甚至很有幾個天縱奇才,假以時日,必能成為門派中的中流砥柱。”

  左丘先生含笑望向林悠:“林先生,你的看法是否過於偏頗?”

  林悠淡道:“既然如此,這個先生我便辭了吧。承蒙左丘先生看得起我,如此大任我卻擔當不起,我這便離開書院,告辭。”

  她居然說走就走,當下轉身,不過數步已到庭院外。

  雷修遠的房門忽然被打開,震雲子冷澈如幽泉般的聲音忽然在門口傳來:“林先生,請稍等,我有一言相詢。”

  林悠停下腳步,冷道:“震雲先生有何指教?”

  震雲子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墨言凡跟在他身後,臉色漠然,看不出悲喜。黎非眼尖,見著墨言凡身後還跟著雷修遠,他神色平靜,微微垂著頭,精神倒比病中要好些。

  “林悠先生,你說自己是火蓮觀龍幽元君座下第三弟子,那我請問你,你為什麼會用我星正館的天音言靈大法和字靈魘術?”

  林悠轉過身,表情有些驚愕:“你怎麼知道?這個……哼,自然是有人曾經教過我!”

  她望了一眼墨言凡,這位墨先生卻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動也不動。

  震雲子將雷修遠輕輕拉到身邊,森然道:“那你為何要用我星正館的仙法,對付這位書院弟子?”

  林悠有一瞬間的錯愕:“你在說什麼?!血口噴人!我不過學了點皮毛,怎可能對他用?!”

  震雲子又道:“左丘先生,我今日冒昧前來書院,其實為的正是此事。墨師侄欲回師門剛好遇見我,便將這孩子被人下了字靈魘術的事說與我聽。書院一向是清淨之地,卻如何會出現星正館的字靈魘術?此事我如不查清,難還星正館清白。林悠,你無須再裝,我知道你是誰。”

  林悠退了幾步,冷笑起來:“震雲子,你想用言靈大法栽臓到我身上?你休想!”

  不等她說完,震雲子突然厲聲道:“你是誰?速速招來!”

  這句話聲音雖然不響,聽在諸弟子耳中,卻不啻於平地驚雷,灌注了靈氣的言靈大法響徹庭院,一時沒有防備的弟子們紛紛被震得暈倒在地,黎非也覺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差點跪在地上。

  對面的林悠雖然早作防備,卻依然抵抗不住他突然一襲,口鼻中被震得流出血來,目光有一瞬間的渙散,喃喃道:“我、我是東海萬……”

  話突然斷開,她似是掙脫了言靈的束縛,當即也不多話,身體忽然化作一股狂風,呼嘯而去,震雲子如何會讓她逃掉,袖中一道白光疾射而出,瞬間化作萬千道薄而透明的刀刃,將那團狂風團團圍住。

  風中只聽林悠痛呼一聲,狂風消散開,她渾身上下滿是鮮血,藕色的衣服忽然化成紫色長裙,盤起的髮髻也變成了披散的長髮,障眼法被打散,她竟突然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她恨恨朝墨言凡看了一眼,厲聲道:“你……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冰刃將她團團包圍,竟是要將她束縛住的模樣,她冷哼一聲,一口血噴在冰刃上,舉起長袖矇住頭臉,強撐著一口氣撞破冰刃包圍,紫色的身影斷了線一般朝懸崖下落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黎非看傻了,林悠怎麼突然變了個模樣?她好像對墨言凡飽含恨意,之前認識他?他倆有過什麼糾結?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林悠跟墨言凡之間莫名其妙的對話,結合剛才的事,莫非這個林悠竟是假扮的?她扮成林悠進到書院,是為了墨言凡?怪不得她教課亂七八糟心不在焉喜怒無常,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先生!那真的林悠去哪兒了?

  震雲子急急追到懸崖邊上,朝下望了一眼,皺眉道:“讓這妖女逃脫了——左丘先生,底下我記得是書院禁地?”

  自變故發生以來,左丘先生始終一言不發,也無任何舉動,此時被詢問,當即淡然道:“不錯,下面是禁地。震雲先生,多謝你揭穿假扮先生之人,不過此事乃是書院內務,不敢再勞煩先生相助。阿慕。”

  他喚了一聲,下一刻,黑紗女便青煙般出現在眾人面前,垂首道:“先生有何吩咐?”

  “去禁地一探究竟。”

  “是。”

  震雲子被他這樣不軟不硬地說了一句,當即退了一步,不再言語,一旁的墨言凡忽然上前低聲道:“左丘先生,此女以星正館仙法害人,為正師門之名,請左丘先生容我同去一探。”

  左丘先生背著手走回庭院,聲音淡漠:“那就有勞墨少俠。”

  彈劾先生的事情突然變成拆穿兇手的身份,這巨大的變故讓黎非半天反應不過來。百里歌林被方才震雲子的天音言靈大法震得暈過去,到現在還沒醒,不止她一個人如此,大半弟子都承受不住強橫的天音言靈,此時地上躺了一片。

  還好,葉燁和百里唱月還勉強站著,黎非抱著百里歌林過去,葉燁摸了摸歌林的臉,低聲道:“沒事,只是暈過去,很快能醒……唔,那個震雲子還是避開了我們,不然根本不會只暈過去那麼簡單。”

  左丘先生和其他幾位先生都在給暈過去的孩子們灌輸靈氣,平穩受到震盪的爐鼎。震雲子似是有些愧疚,上前一步行禮道:“是我魯莽了,還請左丘先生莫怪。”

  左丘先生淺淺一笑:“震雲先生助我書院抓到冒充先生的賊人,感謝還來不及,怎會責怪。只是弟子們如今暈睡未醒,還請震雲先生稍候片刻,待他們醒轉,再送先生離開。”

  震雲子根本沒說要走,他卻說“送他離開”,已經是明擺至極的趕人了。震雲子臉上有些掛不住,拱了拱手,轉身便走,經過黎非身邊時,朝她點點頭,聲音少見地有些溫和:“小姑娘,好好修行,仙家門派需要你這樣罕見的人才。”

  好像、好像他也不太壞的樣子……黎非默然點頭。

  震雲子望向百里唱月,唱月被他的目光一接觸,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竟朝後退了兩步。

  葉燁上前朝震雲子行禮:“震雲前輩,我們有位朋友至今未醒,可否請您相助?”

  震雲子大方地將手放在百里歌林腦袋上,輕輕摸了一下,下一刻她就醒了,神色茫然,猶在夢中。

  “告辭。”震雲子又望了百里唱月一眼,再也沒說什麼,很快便走了。

  人走後,葉燁立即問:“沒事麼?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百里唱月搖了搖頭,神情疑惑,低聲道:“我居然記不起他的心音……似乎是聽見了什麼,卻偏偏想不起,那個人一看我,我心裡沒來由地就害怕起來……好生奇怪。”

  葉燁笑了笑:“畢竟是星正館的高層人物,豈會讓你隨意偷聽。”

  百里唱月神情依舊疑惑,半天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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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墜崖

  “林悠跳下去的時候,墨言凡的心跳聲從沒這麼大過。”終於恢復正常的百里唱月開始回憶方才的情景,“他們是什麼關係我不知道,但這兩人一定相當熟悉。”

  百里歌林還在一頭霧水中:“你們剛才說什麼魘術啊雷修遠啊,是怎麼回事?那個林悠要害雷修遠?她的魘術是偷學的?她幹嘛要害雷修遠?她怎麼又是假林悠了?我怎麼糊塗了!”

  葉燁解釋道:“我看林悠對墨言凡的態度大異常理,她假扮先生來書院只怕是為了墨言凡,先前她言語中怨恨多過憤怒,想來這二人只怕有些曖昧不清,只不知她的身份,震雲子叫她妖女,想必是那些修習旁門左道的門派中人。估計天音言靈大法之類的星正館仙法,是墨言凡教給她的吧,她卻要害雷修遠,其中緣由無法捉摸,或許問雷修遠才明白。”

  百里歌林厭惡地皺起眉頭:“問他?他嘴裡能有一句真話都謝天謝地了!”

  黎非深有同感地默默點頭,她還有件事想不通,害雷修遠的那個兇手身份暴露了,可他曾與自己說過,事情是因她而起,她卻對那個林悠毫無印象,不知到底是怎麼個“因她而起”的緣故。

  她回頭望向雷修遠,他神色平靜,靜靜倚在門框上,不知想些什麼。害他的人明明暴露了,他看上去卻並無喜色,真有些奇怪。

  葉燁望向百里唱月:“你怎麼看震雲子這個人?”

  百里唱月微微蹙眉,思忖良久,方道:“他言語只怕不盡實,但他畢竟是一代大派的長老人物,我、我實在……無法摸透。”

  她搖了搖頭,又陷入了沉思。

  說話間,所有被天音言靈震暈過去的弟子們都紛紛醒了,左丘先生勉勵了幾句,便即離去,胡嘉平望著他們苦笑,最後伸出一根指頭:“你們厲害,彈劾先生最後反倒彈劾了個假先生,這下測試要推遲了,小鬼頭們開心吧?”

  孩子們先時還迷迷茫茫地,待聽到測試推遲,個個都開心起來。

  苗藍昕溫言道:“他們原本就學得比往年弟子快許多,推遲一兩個月也無妨,基礎夯實些,日後方能更好地修習高等仙法。”

  唯有羅成濟還在狀態外,一臉震驚地喃喃:“林先生是假的?那真的林先生去哪兒了?假的那個又是誰?”

  胡嘉平嘆著氣拍拍他:“既然那妖女冒充了林悠先生,想必真的林悠先生已經為她所害。方才她中了天音言靈,雖然話沒說完,卻也猜到了,她是東海萬仙會的人吧。”

  “東海萬仙會?”顯然其他人都沒聽過這名字,滿臉迷惘。

  胡嘉平道:“我是聽師父說的,天下之大,修行成仙的法子也是千奇百怪,那些沿海靠海的地方,許多仙家門派修行方法跟咱們這些靠山的大相逕庭,好像還分成什麼‘山派’和‘海派’,咱們算山派,東海萬仙會算海派吧。想來因為靠著海,總會有些海外聞所未聞的修行方法流傳過來……他們走他們的獨木橋,我們走我們的陽關道,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們會招惹書院,真是叫人想不透。”

  他見滿地的小孩個個因為要推遲測試而興高采烈,吵吵嚷嚷地,不由板著臉開口道:“上午的修行還沒結束,個個在這邊聒噪!速速去演武場自己修煉!先前的勁頭去哪兒了?”

  孩子們紛紛答應,個個有說有笑地走了。

  對了,那個中了魘術的孩子在哪兒?胡嘉平四處張望,他叫雷修遠吧?一會兒是生病,一會兒又是中魘術,他的事還真多,中魘術的事他居然完全不知,不曉得墨言凡是怎麼發現的,還把震雲子給請來了。

  “雷修遠。”他朗聲叫他的名字,魘術之事還得要他與左丘先生交代一下。

  院子裡靜悄悄的,難不成他已經走了?溜得真快!

  黎非他們跟著弟子們一起御劍飛向西面的演武場,百里歌林一路還在嘰嘰呱呱地問:“黎非,你說雷修遠中了魘術要跳崖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啊?”

  黎非正要說,忽見雷修遠御劍從斜下角飛竄上來,他的病好了?莫非是背後害他的那個人被抓住,終於鬆了口氣?

  雷修遠飛得極快,黎非眼見他的架勢竟像是要朝自己撞來,立即讓開,怒道:“你做什麼?!”

  他的肩膀與她的衣角一擦而過,風聲中,只聽他急切地說了一句:“快讓開!”

  黎非愕然看著他的劍像電光般竄向高空,他從沒飛這麼快過,不,應該說,沒有人能飛這麼快,幾乎是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高空雲層中,倒讓一旁其他弟子們嘖嘖讚歎了好久。

  正看著,忽聽百里歌林驚叫起來:“姐!你往哪兒飛?!”

  唱月也出問題了?黎非急忙轉頭,卻見百里唱月腳下的石劍像匹瘋馬一般上下左右跳躍甩動,一會兒快,一會兒又慢下來,百里唱月額上滿是汗,似是在艱難操縱劍身。

  葉燁急道:“唱月!穩住!你別動!我來接你!”

  他急向百里唱月飛去,誰知她腳下的劍突然翹起,筆直地朝上飛竄,快若閃電,竄了一段忽地又停下,繼續左右搖擺,百里唱月的身形漸漸不穩,眼看就要從上面摔下去了。

  葉燁撲了個空,正要再追,卻見她的劍流星般撞向島嶼的崖體,照這個速度,就算她不掉下去摔死,也會被撞掉半條命。此時再趕去也遲了,百里唱月的身體像一隻無助而柔軟的小鳥,狠狠撞在堅硬的山崖上,腳下的石劍再無靈氣包裹,摔落深淵,她整個人也軟綿綿地摔下去了。

  “姐!”百里歌林尖叫起來,毫不猶豫也跟著跳下去,黎非急急伸手去拉,卻沒拉住,忽然對面的葉燁從石劍上縱身而下,一把接住摔落的百里唱月,腳下再無石劍駕馭,他緊緊抱住她,三人一起摔落,旁邊好幾個弟子來不及躲避,被砸個正著,一時間竟有兩三人被撞得跌落劍身,朝深淵中摔去。

  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黎非渾身都僵住了,等反應過來時,忽見三道身影閃電般衝向深淵,撲入雲霧之中,片刻後,又竄了上來,卻是胡嘉平他們三個先生,他們每人手裡提著一個弟子,個個都驚得面如菜色。

  “你們這幫小屁孩搞什麼!”胡嘉平破口大罵,“御劍學了多少天了怎麼會摔下去!”

  孩子們都嚇傻了,誰也說不出話,苗藍昕看了看手裡提著的百里唱月,嘆道:“她受了重傷,須得馬上醫治。”

  胡嘉平急道:“重傷?她沒摔地上怎麼重傷?你們這些小鬼頭別犯傻啊!快說說剛才發生什麼了!”

  黎非撲過去,歌林唱月葉燁三個人突然都差點摔下深淵,她一口氣喘不上,差點也一個衝動跟著跳下去,此時乍見朋友們暫時無事,一時竟忍不住要哭了,她素日裡的老成穩重倒有大半是強撐出來的,此時眼淚潸潸而下,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

  “哭什麼!方才是怎麼回事?”胡嘉平最怕小丫頭哭哭啼啼,“別哭啦!剛才是……小心!快讓開!”

  黎非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覺頭頂風聲響動,一片陰影落下,她急忙抬頭,忽覺身體被一股大力狠狠擊中,腳下的石劍彈飛老遠,她竟也被撞得跌飛出去。電光火石中,她只覺自己後背好像也狠狠撞中了一個人,一片驚呼聲中,她什麼也來不及看清,就被濃密的雲霧吞沒了。

  “該死!”胡嘉平急忙御劍下去追,奈何三個先生們手裡都已經先提了弟子,還沒來得及放下,等放下了再追,哪裡還能追的上!

  “弟子們都在演武場集合!誰也不許動!”他厲聲吩咐,一面回頭道:“苗先生羅先生,這幾個孩子麻煩你們帶去弟子房,請左丘先生來看!”

  這接二連三的發生變故,誰受得了!今年的書院到底怎麼了!

  孩子們驚恐萬狀地聚集在演武場,有些膽小的女孩子甚至嚇哭了,誰也想不到御劍竟會摔下去,方才發生的事情太過可怕,這下誰也不敢再御劍了,全部躲島嶼邊緣遠遠的。

  胡嘉平拿出弟子名冊開始點人,連點三遍,確認弟子房和其他地方並無弟子滯留後,終於確定摔下去三個弟子,這三個人……唉,這才真是禍不單行。

  雖然百里唱月他們摔下去的情景他沒親見,但姜黎非摔落的情形卻很清楚,雷修遠自高空墜落,撞在她身上,這瘦小的女孩子當場就被撞飛出去,正巧紀桐周剛御劍路過,不明不白被她撞上,三個人就這麼全摔下去了,偏偏這三個人都是罕見的單屬性靈根,一個出事都足以讓人捶胸頓足,更何況是三個一起。

  現在的問題是,雷修遠為什麼會摔下來?還有那個百里唱月,怎麼會受重傷?

  胡嘉平百思不得其解,結果弟子們因為剛摔下去那麼多人,嚇得誰也不敢御劍回弟子房了,他索性也不去管,吩咐他們在演武場稍候,自己往弟子房飛去。

  左丘先生已經在查看百里唱月的傷勢,她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看起來竟像是撞在什麼硬物上一般,全身骨頭碎了大半。

  胡嘉平一言不發地走過去,他實在不曉得要說什麼,左丘先生剛回來就發生這麼多事,巧合的話,也未免太巧了。

  木行靈氣很快將百里唱月全身包裹住,冰藍色的治療網架在她身上,絲絲縷縷的水行靈氣為她治癒破損的身體。左丘先生回頭看了看其他幾個暈過去的孩子,開口道:“只她一個人受了傷,萬幸。苗先生,這孩子的劍你拿著吧?”

  苗藍昕默然遞上三把石劍,有些慚愧:“我不知哪一把是她用的,只來得及抓到這些。”

  左丘先生接過石劍,凝神將靈氣灌注其上,連試兩把,到了第三把時,臉色終於微微變了。

  “這柄石劍內部供靈氣流動的脈絡被破壞了。”他將這柄劍握在手中仔細查看,“下手之人對靈氣的控制極為精準細微,尋常精英弟子都做不到。看來,這是人為的。”

  胡嘉平登時變色:“是誰?針對書院嗎?”

  左丘先生卻沒有回答,只道:“這小女孩的傷是撞在崖體上的緣故,石劍靈氣脈絡被破壞,她無法控制劍身,才致此慘禍……還有三個弟子也摔下去了?”

  胡嘉平迅速將自己方才所見講了一遍,左丘先生沉吟半晌,開口道:“看樣子,那個雷修遠也是同樣石劍脈絡被破壞才摔下來。此次事件似是挑釁,細思卻並非如此。雷修遠先前不是還中了魘術麼?想必這次亦是針對他。”

  胡嘉平奇道:“可兇手不是那個東海萬仙會的女子嗎?她也摔落禁地了,不可能這麼快出來吧?會不會是他們還有後應?東海萬仙會在挑釁?還是他們跟雷修遠那小子有齟齬?”

  左丘先生笑了笑,淡道:“東海萬仙會都是低調行事之人,海隕將臨,他們忙自己還忙不過來,怎可能來招惹我們山派。雷修遠不過一介小小孩童,身世一清二白,如何與海派扯上關係?那東海萬仙會的女子的修為並不高深,做不出切斷石劍脈絡的事。何況,雖然只說了寥寥數句,但她分明是個性急粗糙之人,斷不會如此細緻,還用什麼魘術。下手動劍之人,是個非常謹慎小心的傢伙,這一點脈絡的切斷,若非極其細心,只怕體會不出。魘術與切斷石劍脈絡的,應當是同一人。”

  胡嘉平見他說得有理有據,條理分明,不由問道:“先生莫非已猜到是何人?對方目的是什麼?”

  左丘先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默然撫劍。

  胡嘉平細細一思索,忽然驚而變色:“莫非、莫非是方才那位……”

  本來震雲子這種地位的仙人會突然來書院就很奇怪,星正館一代名門大派,向來自恃清高,就算今年書院有幾位天縱奇才,他們也絶不至於小家子氣地派個人來看。何況震雲子不明不白地來了之後,又以雷霆之勢將林悠揭穿,還牽扯到雷修遠中魘術的事,看似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巧合,仔細想來卻有諸多不自然之處。

  更何況,以靈氣將石劍脈絡切斷一事,他自知無法做到,在場那麼多先生只怕也沒人能做到,除了左丘先生,便只剩震雲子了。

  只是,為什麼?星正館對書院出手有什麼好處?

  左丘先生面沉如水,低聲道:“無證據指證,一切不過是猜測,你不可妄言。依我看,大約是私人恩怨居多……書院不可先挑爭端,此人所屬門派勢力極大,白白引起門派間的內訌未免不值。今日起,書院上下架起靈氣網,一隻飛鳥,一隻小蟲也不許再進出,我即刻作法召集其餘創立者,商討此事。至於那三個摔落禁地的弟子,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何況墨少俠與阿慕都在下面。嘉平,你用載人舟將弟子們送回弟子房後,便下去搜尋吧,你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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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書院禁地

  眼前陰影徘徊,影影幢幢,像是個不知名的境界,黎非昏昏沉沉中,彷彿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師父。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老舊的補丁長袍,背個酒葫蘆,明明形容猥瑣,卻偏要擺出仙風道骨的模樣來。

  “師父!”她心中喜不自禁,急忙奔至他面前,埋怨起來,“你怎麼突然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師父笑眯眯地看著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小棒槌啊,找到你大師兄沒?”

  黎非心中忽然一驚,對了,她得找大師兄,她就是為了找大師兄才會進入書院的,可是她問了所有能問的人,誰也不認識大師兄,仙人的世界比想像中還要大,她還要找多久才能找到?

  “快了,我一定趕緊,師父你要等我!”她急道。

  師父捏了一把她變得粉嫩嫩的臉頰:“誰要你找我,老子天天喝酒,眠花醉柳,不知道多逍遙!多你這個累贅才煩人!找到大師兄後,你這個燙手山芋就交給他吧!哈哈,我可輕鬆了。”

  說完他竟轉身便走,黎非趕緊追他:“師父你等一下再走!我、我還想和你說說話!”

  可他的身影還是漸漸遠了,只伸出一隻手晃晃:“你是個好孩子,自己保重。”

  她怎麼也追不上他佝僂的背影,一時竟又急哭了,滾燙的眼淚落在臉頰上,臉上的皮膚竟如同白雪遭遇烈焰般,一寸寸融化開,黎非驚懼之下急忙摀住臉,誰知手上的肌膚也在寸寸皸裂破損,震駭之下,她忍不住大叫一聲,忽然就醒了。

  夢中身體皮膚寸寸碎裂的疼痛麻癢彷彿還在殘留,黎非又大叫一聲,慌亂地摸著手臉,摸到的地方都是光滑緊致,連塊小破皮都沒有,她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好可怕的夢……

  她坐起來,四處張望,入目是滿目深淺不一、或濃郁或清淡的青翠之色,她坐在一片極濃綠生長極其茂盛的綠草中,周圍是深邃的森林,既無蟲鳴也無鳥啼,與二選時那片森林大有相似之處。所不同處,這片森林樹木綠得極其耀眼,而且周圍的迷霧瘴氣比二選要重得多,到處流竄著瑩瑩絮絮的瘴氣光點,風似乎都變得粘稠了,一舉一動彷彿被包圍在稀薄的漿糊中似的。

  這裡就是深淵下的書院禁地?她記得自己好像被人撞下石劍,跌了下來?而且依稀是三個人一起摔下來的,不知其他兩人是誰,摔在哪兒了?日炎一直叫她跳下來跳下來的,誰想她這麼快就真的下來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居然沒受傷,連擦傷都沒有,想必是這些濃稠瘴氣減緩了落勢之故。

  “……有人嗎?”黎非問了一聲,濃稠的瘴氣似乎連聲音都傳出得特別慢,隨著她突然開口,身後的樹叢草叢裡一陣窸窸窣窣之聲,她頓時感覺無數道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

  黎非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她急急四下張望,那些濃厚的瘴氣後面,草叢樹叢裡,藏了無數她看不見的東西,或渾濁或冰冷的視線刻在她身上,她猛然起身,鼓足勇氣又叫了一聲:“是誰?出來!”一面說,一面朝草叢那邊走去。

  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大了,隨著她靠得越來越近,十幾道黑影自草叢中竄出,紛紛逃逸而去,像是懼怕她的靠近一般,黎非眼尖,一瞬間看清其中一個黑影頭角崢嶸,似人非人,莫非竟是妖物?

  她想起胡嘉平說的,這裡是妖魔鬼怪橫行的禁地,她頓時有些害怕,強撐著倒退回去,蹲草叢裡摸了半天,幸運的是,石劍沒跌太遠,被她摸到了。她立即作勢拋出石劍,想要御劍而去,誰知石劍一點反應也沒有,被她一扔撲一下又摔草叢裡了。

  怎麼回事?黎非大吃一驚,為什麼不能御劍?她試著又拋了幾次,石劍依然毫無反應,懷裡還有幾張咒符,她運起體內靈氣作勢射出,符紙也沒反應,軟綿綿地飄在地上——靈氣仙法在這裡不起作用?

  就算在這裡用出靈吸,靈氣的吸納也特別慢,就像剛開始她身體自動吸取靈氣的速度一般,天地間的五行靈氣彷彿被這些濃郁的瘴氣都阻絶了。

  感覺那無數道妖物渾濁的視線還釘在自己身上,這感覺絶對不好受,黎非將石劍緊緊捏在手中,轉身飛快離去。

  瑩瑩絮絮的瘴氣光點象數不清的小蟲繞著身邊飛舞,紫黑的瘴氣在身前數丈處便進不來,她感覺好像整個天地都被黑暗籠罩,只她周身數丈的範圍有一盞小小的燈,一盞燈伴她渡過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沿途過來,青草都大半人高,甚至有些茂密之處,比她還高,樹木更是難以想像的粗大,她曾試著用小刀在樹幹上劃了一下,這些樹長期為瘴氣所養,樹皮比鋼鐵還要堅硬,連個印子都沒法留下。

  怎麼辦?她要往哪裡走?會有人下來找她嗎?好像黑紗女和墨言凡都在禁地,會不會遇到他們?是找個寬敞的地方等候,還是繼續走下去?

  忽然,極遠處響起一陣咆哮之聲,淒厲兇猛,竟分不出是虎吼還是狼嘯,風一下就變大了,葉片青草被吹得嘩啦啦作響,濃郁的瘴氣水波般蕩漾開,四周那些無形的視線忽然消失了,藏在暗處的小妖物們紛紛開始逃竄,看樣子嚎叫的應該是個厲害妖物。

  黎非正打算避開,突然又隱隱約約彷彿聽見似乎有人在叫嚷,只是聽不真切。她急忙往聲響傳來的地方奔去,及至翻上一個土坡,便見對面空地上豎著個高有數丈的巨大蜈蚣精,比上回師父降服的那只還大好多,更可怕的是,它身上的硬殻與密密麻麻的腳都是碧綠色的,看上去醜惡無比。

  蜈蚣精盤旋起伏,嚎叫不斷,它的一隻眼似是剛被戳瞎,妖氣震盪,鮮血遍地,在它對面站著個男孩,居然是紀桐周,他手裡捏著一根長樹枝,正艱難地與它無數隻腳纏鬥,這小王爺打架也不安靜,一面鬥一面還在厲聲大叫:“好噁心!快滾遠些!”

  那些樹枝都比鋼鐵還硬,也不知他怎麼弄到的,蜈蚣精瞎了一隻眼估計是他弄的。黎非見他招架困難,立即上前想要相助,紀桐周聽見腳步聲,乍見是她,神情也不知是喜還是怒,只這一愣神的工夫,被蜈蚣精的長尾一掃,他登時滾了無數圈,狠狠撞在樹上,抱著右腿痛得大叫起來。

  “紀桐周!”黎非捏著石劍便衝了過去,平時雖然跟他有些齟齬,但她怎麼可能坐視他被妖怪殺掉,腦子一熱便衝上去了,結果她想起自己又不會劍訣,墨言凡教的都是強身健體的劍法,能降妖除魔才有鬼,誰知那只蜈蚣精竟好似十分懼怕她,她一靠近,它便連連後退,卻又不甘心就此離去似的,離了她十幾丈遠,淒厲地嚎叫著,剩下的獨眼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黎非橫劍擋在紀桐周身前,急道:“哪裡受傷了?”

  紀桐周抱著右腿疼得臉色煞白,汗水涔涔,勉強道:“你……你這個禍害……要不是你突然出來……我右腿好像骨折了!”

  黎非將他的胳膊繞在自己脖子上,奮力將他扶起:“快!先離開!”

  他的傷腿根本不能吃力,剛一站起便又摔下去,連黎非也差點被他帶的摔倒。紀桐周顫聲道:“我不成了!逃不掉!你先走吧!鬧這麼大聲勢,說不定墨言凡跟那個黑紗女能聽見,如此尚有一線生機,兩個人在這裡就是一起死!”

  黎非想也沒想,一把將他拽起,他個高腿長,卻像個破麻袋似的被她扛在肩上,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偏偏她扛著人跑得又慢,妖怪還沒追過來,他就先要被顛吐了。

  “快放我下來!”紀桐周大吼,“要吐了!”

  “你吵死了!”黎非皺起眉頭,她扛著人本來就很吃力了,他還要在旁邊嘰嘰呱呱,“有工夫鬼叫,不如看看它有沒有追過來!”

  紀桐周不由大怒,但這會兒也不是顯擺王爺威風的好時機,他只得忍痛回頭,那只巨大的蜈蚣精始終停在原地,似乎並沒有追上,他登時萬分驚奇:“它居然沒追!什麼緣故?”

  “以前無月廷的東陽真人給過我一串闢邪香珠,估計是這件法寶讓它害怕吧。”

  “無月廷東陽真人?!”紀桐周見識明顯也比她廣闊,“他這麼厲害有名的仙人會給你法寶?!”

  “有話等下說,閉嘴。”

  他又是大怒,當下把嘴閉得死死地,一個字也不說了。

  那些妖物們的煩人的視線始終如影隨形,黎非吃力地扛著紀桐周跑了好久,忽見前方似有一座山洞,越往前走,視線越少,來到洞口時,身後那些附骨之疽般的視線終於都消失了。

  黎非鬆了一口氣,小心打量周圍,山洞前堆滿了枯葉樹枝,不知多少年未曾清理,更沒有人來過的痕跡,洞內陰氣瀰漫,倒沒有什麼兇殘的感覺,她扛著紀桐周進洞,剛把他放下來,他哇一聲扶著牆就吐了,在她背上忍了這麼久,到現在才吐,她都快對這位小王爺改觀了。

  紀桐周吐了半天,最後終於有氣無力地癱在地上,喘了半天,才虛弱地開口:“……不成了……我無法引靈氣入體……這裡的瘴氣好重……”

  他一面說,一面閉上眼睛,像是要沉沉睡去的模樣,那些紫黑的瘴氣象活物般開始圍著他纏繞,從他五官七竅中鑽進去,這恐怖的模樣立即讓黎非想起二選時那個在他們面前被淘汰的女孩子。

  她立即解下腕上的闢邪香珠戴在他手上,雖說不懼瘴氣是她體質的緣故,但東陽真人給她的法寶總不會一點用處也派不上吧?不然叫什麼法寶。

  果然,那些瘴氣又懼怕地遠遠離紀桐周而去,他昏睡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突然又被驚醒,大約是觸動了斷腿,疼得嘶聲低吼起來。

  “你忍著點,我要替你正骨綁好,不然以後會歪掉。”

  黎非將他手裡那根樹枝拿過來看了看,這樹枝堅硬似鐵,所幸生得也很直,她在他斷腿處摸索良久,紀桐周疼得幾欲暈過去,難得的是他居然沒叫一聲,始終咬牙忍著,等樹枝綁好,他嘴唇都被咬爛了,鮮血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過一口氣,聲音虛弱:“你、你怎麼也在……啊!莫不是你把我撞下來的!”

  黎非淡道:“我也是被人撞下來的,這是個不幸的巧合。”

  他總疑心她話裡有話,微妙地嘲諷自己,但他這輩子都沒現在這麼狼狽過,王爺威風也顯擺不出來,停了半天,他才道:“這裡什麼仙法都用不了,我醒來發現周圍全是妖物,還好都只是小心謹慎地在旁看我,沒有上來騷擾的,誰想遇到了那只蜈蚣精……”

  其實算是她救了自己,但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道謝的話,索性不說了。

  兩人默然坐了一會兒,忽聽洞外不遠處又響起妖物嘶吼的聲音,兩個孩子臉色都是一變,紀桐周急道:“會不會是住這洞裡的妖怪回來了?!”

  方才要進山洞時,他便感覺到了山洞附近殘留有十分強橫的妖氣,所以附近的妖物才不敢靠近,要是洞裡的妖怪回來了發現他們鳩占鵲巢,估計這回真的要死了。

  黎非做個噤聲的姿勢,搖了搖頭,自己悄悄往洞口那邊探望過去,卻見外面樹頂的綠葉如波浪般被妖氣吹拂得翻來滾去,忽地,有個穿著紅白交織弟子服的男孩從樹叢中閃電般竄出——雷修遠?!他也摔下來了?之前他御劍飛得那麼古怪,肯定是他把自己砸下來的!

  黎非正要叫他,忽見緊隨著他身後,有一隻渾身毛皮斑斕,體型巨大的虎妖咆哮而來,這隻虎妖比方才那只蜈蚣精還淒涼,不但眼睛瞎了,身上還血跡斑斑地,耳朵也被割掉一隻,看它對雷修遠窮追不捨的樣子,想必下手的人就是他。

  雷修遠跑得極快,似是瞅準了這個陰冷的山洞,微妙地避開虎妖的巨爪,他就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剛好進了洞,乍見黎非正準備衝出去的模樣,不由一愣,緊跟著卻低聲道:“快進去!”

  他用力將她一推,自己也飛奔進山洞深處,那隻虎妖發瘋般在外面嘶吼了半天,卻終是不敢進洞,恨恨離去。

  洞裡三個小孩各自驚魂未定,唯有相顧無言,這古怪的地方,什麼仙法咒符都用不了,堂堂仙家弟子,落得跟武夫一般只能與妖物肉搏,真是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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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真相大白 一

  過了許久,紀桐周咳了一聲,情況特殊,大家不能就這麼沉默下去,他身為王爺,自然要起個表率作用,如今大家一起跌落禁地,可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只能暫且將往日恩仇丟在一旁,先把事情都弄清才行。

  “先說說都是怎麼摔下來的。”

  紀桐周用衣服下襬遮住右腿,稍稍整理一下儀表,他素來注重這些,無論何時都儘力維持整潔。

  “我先說,我御劍飛往演武場的時候,被人撞下來的。考慮到這裡是書院,暗殺加害的可能性不高,我認為是突發事件。你們呢?”

  黎非盯著雷修遠,他始終面無表情,只坐在角落中不知想些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裝聾作啞!她心中有一股無名火,當即冷道:“我也是被人撞下來的,撞飛後還撞到了一個人,如今此地只有我們三人,想來王爺是被我牽連的,而罪魁禍首是雷修遠。雷修遠,我問你,你為什麼會突然摔下來?”

  紀桐周立即朝雷修遠怒視:“原來又是你小子!”

  這筆賬可算不完了!他本來對雷修遠就充滿惡感,他倆打架不分輸贏在前,修行不分高下在後,一個臭叫花子而已,居然敢與他爭高下!這次居然是把他撞下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雷修遠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因為有人要殺我滅口,在石劍上動了手腳。”

  咦?他、他這是願意說了?!黎非一下呆住,紀桐周倒是嚇了一跳:“你說什麼?!殺你滅口?怎麼回事!這裡可是書院!誰敢對你出手!話可不能亂說!”

  雷修遠微微一笑:“那就當我是亂說的好了。”

  “你……”紀桐周登時怒了,這卑賤的叫花子居然敢戲耍他?!

  “是怎麼下來的不重要。”雷修遠聲音淡定,“眼下重要的是怎麼出去,這裡靈氣稀少,即便上面有人來救,不能御劍,不能用仙法咒符,要找到咱們只怕須得花上許多時間,與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這幾句大義凜然的話一說,連紀桐周都有點不好意思追問責罵了,雷修遠又道:“王爺的右腿只怕行動不便,不如先在洞中休養一下,等體力恢復再走不遲。”

  他、他這是為他著想?紀桐周咳了一聲,他可不能因為這叫花子的花言巧語就被迷惑!

  “這山洞裡還殘留妖氣,久留恐生不虞。”紀桐周決定不跟他們計較過往恩怨,雷修遠說得對,眼下怎麼出去才是最緊要的,他們三個人就算不情願也是被綁在一處了,不是鬧彆扭的時候,“現在天亮著,洞裡的妖怪沒回來,等天黑了它要是回來,怎麼辦?”

  “這股妖氣的味道很是久遠了。”雷修遠在洞壁上輕輕摩挲,“方才我在禁地中醒來,只覺朝這個方向的視線與妖氣最少,想來應當是個安全所在。然而洞口落葉枯枝紛雜,洞內灰塵寸厚,看起來應當許久沒東西進來過了,留在此處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

  紀桐周見他思路清晰,言語淡定,心裡竟隱隱升起一股佩服的感覺,只不過一瞬間又被他壓下去。

  山洞內光線暈暗,三個小孩各自找了個角落坐著,洞裡安靜無比,只有紀桐周與雷修遠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黎非朝雷修遠望過去,他額上滿是汗水,臉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很吃力的樣子,不由問道:“你的風寒是不是還沒好?”

  雷修遠微微苦笑:“你不覺得難受麼?這裡瘴氣濃得嚇人。”

  黎非默然搖頭,她朝他那邊挪了挪,挨著他坐下,問:“現在覺得好點沒?”

  雷修遠神情愕然:“壓力突然輕了……你身上帶了闢邪法寶?”

  她還是搖頭,並不說話,其實就和他有許多秘密一樣,她自己也有無數秘密不能說出來的。

  洞中無聲無光,不知過了多久,紀桐周只覺渾身發燙,昏昏沉沉快要睡去,他方才將早上吃的全吐了,這會兒又渴又餓,不光是嗓子發乾,他渾身上下都有種快要乾裂的疼痛。姜黎非給他的闢邪香珠雖然可以阻絶瘴氣,卻無法為他引靈氣入體,骨折的地方還在劇痛,他自小何曾吃過這種苦,先前是咬牙硬忍,此時暈睡中,情不自禁便低低呻吟出聲了。

  恍惚中,感覺有人把自己的腦袋輕輕捧起來,然後冰冷的水灌入口中,他精神一振,如遇甘霖般一氣喝了許多,頭頂有個人在說:“別喝太多,只有一皮囊。”

  紀桐周撐開滾燙發脹的雙眼,入目只見一張女孩子的臉,不知是光線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那張臉肌膚粉嫩白皙,雙目幽深,雖談不上漂亮,但也有幾分清秀,他只覺眼熟,好容易眨眨眼睛,眼前迷霧散去,那張臉竟是姜黎非的。

  他一口水頓時嗆在喉嚨裡,咳得差點暈過去,黎非趕緊把皮囊收起,就這麼點水,被他糟蹋光了可怎麼辦!

  “你……你……”紀桐周一面咳一面想說話,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姜黎非不是個叫花子麼?黑皮瘦小,粗手粗腳,七八分像個男人,他肯定是出現幻覺了吧?!

  “你什麼你。”黎非皺眉,“有精神說話不如快點睡,等你養足了精神要走呢!你想在這裡待多久啊!”

  紀桐周又是大怒,姜黎非就是今天突然變成個仙女,在他心裡也還是那個討厭的沒上沒下的叫花子!他翻個身閉上眼,再度沉沉睡去,眼前不知道怎麼又浮現出她的臉,原來,她果然是個女的。不知為啥,想到她是個女的,他渾身都不對勁了,好像之前跟她打架啊吵架啊都沒勁的很,他堂堂越國英王爺,居然跟個女的過不去,這不是自損身份麼!

  轉念再一想,她是個女的,不就意味著自己連個女的都比不上麼!

  紀桐周就這麼在糾結鬱悶中慢慢睡著了,黎非偏頭聽著他漸漸平穩的呼吸聲,確定他是睡著了,這才走到雷修遠身邊,將水囊丟給他。

  “這裡是書院,平日不缺吃的,也不會有人害你,你身上還隨時裝著水囊吃食,我該說你有先見之明,還是該感謝這種巧合?”黎非冷冷看著他。

  雷修遠收好水囊,瞥了一眼熟睡的紀桐周,低聲道:“你是想等他睡著了才找我盤問?”

  怪不得方才紀桐周醒著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說。

  “我猜你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黎非坐在他身邊,盯著他,“現在能說了嗎?我相信你說的有人要殺你滅口,這次沒殺掉,肯定還有下次,下下次,你什麼都不說,最後只能帶著秘密死掉,甘心嗎?”

  雷修遠摸了摸胸口,沉吟良久,才道:“此地瘴氣濃厚,幾乎沒有靈氣,天音言靈的效用也幾乎等於無。確實,在這裡,很適合說出一切,天時地利人和。”

  “你說,我洗耳恭聽。”

  雷修遠卻神情柔倦,似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我問你,你知道一切又如何,衝過去找他算賬?還是從此後對他藏著戒備企圖日後報復?你能保證見到他平靜如初?有時候,螻蟻般的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這句話似乎日炎也說過,知道太多容易短命,每個人都是這樣,擺出“這個你不用知道”的態度,師父也是,日炎也是,雷修遠也是。

  黎非慢慢道:“你說過,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有權知道一切。至於知道後會不會後悔,會做怎樣的決定,那是我的事。我不想被蒙在鼓裡,假裝不知道一切過下去。”

  雷修遠朝她笑了笑:“說話還是這麼冠冕堂皇。”

  “別廢話了,要害你的人是誰?他似乎不光想殺你,唱月的劍也被動了手腳,他想殺你們兩個?”

  “她的天生能力本就容易惹事,偷聽到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遲早惹來殺身之禍。”

  偷聽?是說唱月聽覺特別靈敏嗎?黎非不由陷入沉思,她也是最近剛知道百里唱月這個天生的特殊能力,她似乎可以很輕易地聽見別人的心跳聲,一定距離內,無論對方說話有多小聲,哪怕近乎耳語,她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雷修遠的裝模作樣被那麼快揭穿,也正是因為她靈敏的聽覺發現了破綻。

  “……她聽見了你的事,難道是你動的手腳?”

  雷修遠譏誚一笑:“我若是有切斷石劍靈氣脈絡的本領,何至於此。”

  “那,到底是誰?”

  雷修遠默然良久,忽然開口:“在我被百里唱月發現繼而選擇放棄後,我便隱隱有種預感,他必會殺我滅口,所以我做了許多準備,包括水囊與吃食。我只是想不到,他會這樣直接來到書院,直接對我與百里唱月下手……興許是做得太過明顯,反倒叫人不好抓他把柄。”

  來書院?黎非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你是說——震雲子?!”

  雷修遠淡道:“你可以再叫大些聲,把這個蠢王爺叫醒,他那位皇族中的血親前輩正是星正館的人。”

  黎非立即閉嘴,晃了半天手,最終還是頽然垂下:“他讓你跟蹤我?害我?為什麼?我與他之前只有一面之緣!何來仇怨!”

  雷修遠道:“你知道麼,不是說成了仙人便萬事無憂了,仙人也有強弱高下,只要踏上修行的路,便永無停止之日,不進則退,退到無可退處,下場比凡人還慘。震雲子便正處在瓶頸時,五十餘年過去,始終毫無進益。星正館這種名門大派,人才輩出,修行毫無進益如何能長執高位?他急需一隻厲害的妖煉製法寶,後來,終於給他找到了一隻最合適的九尾狐妖。”

  黎非只覺數月前的往事流水般從眼前流逝而過,當時她躊躇滿志地想要離開青丘去往無月廷尋找大師兄,誰知遇到了被追殺的日炎,還有那些追殺他的仙人。後來,日炎化成她的一根頭髮,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叫仙人們再也發覺不了他的蹤影,仙人們雖然失落不甘,卻也不得不就此放棄,各自散去——

  “是青丘那次,狐妖突然消失……”她腦中一片混亂,手抵著額頭,努力回想一點一滴的細節,“震雲子對我用了天音言靈,迫我說出狐妖下落……”

  當時他這個做法引起了其他仙人的不滿,幸得東陽真人相護,否則還不知要怎麼收場。

  “他苦苦追尋九尾狐妖的蹤影,追了十來年,後來又費盡心思說動其他門派的高層與自己一起追殺,眼看便要得手,狐妖卻突然不見了,你是他,你會甘心嗎?”

  怪不得,當時覺得他言語可憎,令人恐懼,但他走得最快,她就沒多想,原來他故意走那麼快,是想黃雀在後麼?狐妖既已消失,殺意最重的那人也走了,其他人本就是被他說動來的,主事都走了,他們豈有留下的道理。

  “他一路在後追著你,只盼從你身上問出狐妖下落。他一直疑心狐妖消失與你有關,這唯一的一個線索,他怎會放棄。奈何東陽真人始終在你身邊,將你送到了書院,他無法可施,便找到了我——我要做的,不過是接近你,觀察你身上是否有狐妖的痕跡,然後,找機會下手令你被書院送出去。震雲子一直在書院不遠處候著,不然為何墨言凡那麼快就能找到他帶來書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相大白!黎非只覺掌心中滿是冷汗,先前想不通,不明白之事,至此茅塞頓開。

  日炎說過的那句“利之所趨,人之常情”忽然浮現在腦海裡,仙人比凡人的名利心還要濃烈,日炎身為千年九尾狐妖,毛髮骨髓甚至妖氣都是這些仙人所求至寶,希望就在眼前,要放棄談何容易。天下芸芸眾生,都不過是為利益奔波忙碌。

  她一時又想起日炎還說過,這個震雲子越是想得到九尾狐,功力就越無法進益。天音言靈大法與字靈魘術威力極其霸道,如此厲害的仙法必然也有相應的艱苦修行,所謂“絶情斷欲”方能大成,意思是摒棄那些名利慾望與俗世之情麼?怪不得星正館如今願意修習這兩項仙法的人不多,這其實是個死局啊。既要功力進益,又不能摒棄一切,震雲子就是陷入了死局,怪不得他忍不住來到書院放手一搏。

  “你說唱月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所以震雲子也要殺她?”

  雷修遠似是有些累了,閉目靠在洞壁上,淡道:“她的能力縱然特殊,在大派長老面前,卻不過雕蟲小技而已。當時震雲子在我房中以言靈法與我談及此事,墨言凡都發覺不了破綻,而她在偷聽,震雲子豈有不發現的道理。此人一向多疑且極性急,如今你天賦絶倫,為眾仙家門派所求,他更是一絲破綻也不能留下,否則又怎會為了遮掩事實幾度欲殺我滅口?羽翼尚未長出便該收斂鋒芒,不然便是殺身之禍。”

  語畢,他忽又睜眼朝她譏誚一笑:“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從此你再也不能當做不知道,除了增添煩惱,你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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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真相大白 二

  黎非不由沉默了,片刻,她低聲道:“知道真相總比被蒙在鼓裡強,至少我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要殺什麼人,可以提前做好防備。”

  “做什麼防備?”雷修遠笑得更譏誚,“和我一樣日夜提防,寢不安眠,食不知味,最後和你們一起摔落禁地麼?”

  她無話可說,力量相差過於懸殊,確實什麼防備也沒用。

  “你也不用想著將真相告訴書院其他先生,甚至左丘先生。這種私人恩怨,他們不會管的,一旦書院插手,就變成門派之間的問題,身在其位,顧慮得比我們多太多。更何況,九尾狐妖何等巨大的誘惑,知道的人越多,你反倒越危險。你以為會有仙人對九尾狐妖不動容麼?”

  這話說的,好像根本就是確定日炎被她藏起來一樣。黎非硬著頭皮冷道:“我根本不知道九尾狐妖在哪裡!是、是震雲子自己瞎懷疑!”

  雷修遠輕輕“哦”了一聲,一笑不語,黎非極為不爽:“你哦什麼?你奉了震雲子之命來跟蹤觀察我,他會來找麻煩,一定是你跟他扯謊了!”

  他只是笑,聲音很輕:“何須我跟他說什麼,你資質分明一塌糊塗,進書院後卻表現耀眼,個中理由,旁人不知曉也罷,你讓震雲子心中怎麼想?”

  黎非懷疑地看著他:“說的好像你什麼都沒告訴他一樣。”

  雷修遠淡道:“我只是厭煩了,你有九尾狐也好,有什麼聞所未聞的妖魔鬼怪也好,與我何干?我們本就該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又出現了,他這種表情,當初他驟然離開自己,露出的也是這種表情,嘴上說著玩膩了,可神情卻彷彿厭煩了一切,想要遠遠離開。

  黎非靜靜看著他,她心中始終有個疑團,與震雲子和日炎沒關係的,只關於他。

  “雷修遠,其實你有很多機會把我弄出書院,被唱月懷疑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抵死不承認也行,為什麼後來乾乾脆脆地放手了?為什麼一個人什麼也不說?”

  他靜靜一笑:“是啊,為什麼呢?”

  黎非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低聲道:“你為什麼會幫震雲子做事?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雷修遠有些意外地揚高眉梢:“我是哪路人?”

  “我不知道,你自己說的,之前告訴我們的都是假的。但你跟震雲子不一樣,我說不出哪裡不同,反正不一樣。”

  雷修遠愣愣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才道:“震雲子算是……我半個師父吧。”

  師父?還是半個師父?半個師父是什麼意思?黎非疑惑地望著他。

  “我不是高盧禮部侍郎雷大人的親生兒子。”他淡道,“差不多六歲的時候吧,我被收養了,六歲之前的事我全然沒有記憶。被收養也是因為我有靈根,就像這個小王爺周圍有許多修行伴讀一樣,我當時也是為了給三皇子葉燁做伴讀而被收養的。”

  “……那你以前見過葉燁?”黎非有些吃驚,怪不得葉燁和唱月他們會懷疑他是高盧雷大人的孩子,想必之前都見過的。

  “見過,包括百里姐妹,我都見過。但當時葉燁是身份高貴的三皇子,百里姐妹又是貴族的女兒,我一介伴讀,誰會記得我?後來高盧國滅,雷大人讓我冒充三皇子,獻給吳鈎,以保全皇族血脈,我在吳鈎的大營中,因為周圍有許多修仙弟子,我無力反抗,當場就要被斬首,是魯大哥救了我。”

  魯大哥?黎非又愣住了,他不是說,魯大哥的事是假的嗎?

  雷修遠微微眯起雙眼,陷入回憶中:“魯大哥是星正館的弟子,他剛好路過,發覺我天賦很好,捨不得讓我就這麼死掉,便偷偷把我救下來了。吳鈎那裡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發現我是假的,雷大人因此事暴露而被滅門,吳鈎對我的追殺便漸漸緩了。我被救下後,魯大哥雖然修行繁忙,卻也時常抽空來照顧我,拳劍之法亦是他所傳授。他總嘆息自己修為低微,在派中沒有地位,沒有權力將我引薦入星正館。他是個好人,可惜好人往往不長命,一次出行獵妖製法寶,他被妖物重傷,臨死時將我的事託付給了他師父震雲子,震雲子見我天分高,便有意收我為徒,正式帶入星正館。”

  “不過,剛好那時他突然有了九尾狐確切的行蹤,就將我的事暫時擱置,我在星正館的山下等了近半年,他終於來了,卻滿臉不甘。原來因為九尾狐突然消失,他懷疑與一個小女孩有關,但那個女孩被東陽真人送到了雛鳳書院的初選會場上,他沒有下手的機會,巧的是我還沒成為星正館的弟子,年紀也夠小,他便叫我幫他一個忙,進書院跟蹤觀察那個女孩。”

  “震雲子是魯大哥的師父,將來或許也是我的師父,我又正好閒得無聊,便答應了。我當時想過無數種接近你的方法,可葉燁他們在你身邊,只怕遲早會發現我的真實身份,思來想去,我決定扮作小叫花模樣,將身世真真假假地告訴你。原本想在華光郡對你下手,可書院其實暗中派了人保護入選的弟子,尋不到下手的機會,只得讓你進了書院。之後震雲子在離書院不遠的地方候著,我與他通過飛鳥傳信,飛鳥送信都在那個開滿紅花的浮空小島上,直到被百里唱月發現我的破綻前——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黎非又一次聽得呆住了,整件事的個中緣由,竟是這樣。怪不得在那座島上三番兩次遇見雷修遠,怪不得他會中字靈魘術,書院地勢險惡無法通信,震雲子又不可能不顧身份潛入書院,原來他們竟通過飛鳥傳信。

  不過,以震雲子的謹慎,難以想像他會把整件事告訴雷修遠,畢竟他並非心腹,只是個不算熟悉的小孩。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雷修遠道:“他並沒告訴我一切,只說了部分。我知道他這些年在儘力追查一隻大妖怪,我也不過偶然得知那是九尾狐。他修行遇到瓶頸早已不是秘密,至於東陽真人與狐妖消失的事,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根據得到的這些消息做個推測罷了,不過應當八九不離十。”

  根據一些零碎的消息就能推測出這麼多,他說的已經完全是真相了,黎非心底暗暗有些欽佩,這孩子真是聰明,再大一些不知會成為怎麼樣的人才。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雷修遠看著她。

  黎非想了半天,忽然問:“那個震雲子有沒有教過你修行的東西?”

  雷修遠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反倒愣了一下:“還沒,我還不算他的弟子。”

  “那叫什麼半師之恩!你知不知道啊,師父就是師父,什麼半師!教了你做人的道理,修行的道理,照顧你,這樣才是師父!他利用你,過後又要殺掉你,算什麼師父!魯大哥都比他堪當你的師父!”

  雷修遠忽然笑了,他望著她,輕道:“或許你說得對,我想報答魯大哥的恩情,最後卻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人。人既已死,做什麼都無法報答了。”

  這個孩子從認識他到現在,嘴裡幾乎沒說過什麼真話,她也不知道這一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願去想這次他說的是假話。話語是可以騙人的,可是眼神不會騙人,雖然他提起魯大哥的時候很淡漠,眼神卻從沒這麼溫和過。

  可能日炎說得對,他心腸並不壞。

  “為什麼突然收手了?你心裡知道震雲子會殺你滅口,為什麼還要忤逆他?”她又問了一遍相同的問題。

  雷修遠輕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黎非愣了會兒:“我不知道,就是問了。”

  他偏頭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忤逆了。”

  真是雷修遠風格的狡猾回答,黎非搖了搖頭,心裡對他的芥蒂卻開始漸漸消散了。

  “你恨葉燁他們嗎?”她低聲問。

  他被雷大人收養,不到一年又送去替葉燁死,從雷大人的立場來說,忠君報國,力保皇族血脈,大義上並沒有錯,可是從人情冷暖來說,實在是叫人寒心,簡直就像是收養他就是為了讓他去死一樣。憑雷修遠的天賦,其實不用被人收養,也可以過得非常好,任何仙家門派都會搶著要的。

  他搖了搖頭:“恨這種感情太強烈,往往因為投入的感情過多,而遭到了背叛,才會恨一個人。我沒什麼好恨的,高盧已滅,一切都已過去了。”

  黎非不由默然,雷修遠忽然又道:“我說了那麼多,你知道了一切真相,得到的卻只有煩惱與無望,你後悔嗎?”

  她出了一會兒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被蒙在鼓裡總是不好的,至少我知道背後的人是震雲子,知道他為了什麼,我也不會總一成不變在書院裡當個入門弟子吧。總有一天會變強,強到可以防備他,保護我的朋友們。”

  雷修遠淡道:“這次的事,想必書院方面稍稍推測一下便能猜到個八分了。為了不引起門派間內訌,必然選擇壓下去不提,不過一年內肯定會加強防備,震雲子想再傳信,或者自己進來,只怕沒那麼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一年後加入仙家門派才會開始危險?”

  他未置可否,只漠然道:“你將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輩子都會有種如芒在背的痛苦,他未必動你,你卻會杯弓蛇影。哪怕他可以找到別的妖怪煉製法寶,他也不會忘記你身上或許有只九尾狐。只要他活著,你就不會有安寧的那天。”

  黎非咬唇不語,良久,她才低聲道:“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百里唱月被滅口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呢?”她反問。

  他沉默片刻:“想殺我,沒那麼容易的。”

  還說她說話冠冕堂皇,他自己還不是一樣,什麼叫想殺他沒那麼容易,之前中魘術差點摔下懸崖,這次御劍又摔下來的人不曉得是哪個,要不是這裡瘴氣濃郁粘稠,他們三個早就摔成肉餅了,哪裡還來的工夫在這裡探討真相。果然師父說的沒錯,只要是男人,別管他什麼千奇百怪的性格,愛面子愛撐英雄都是通病。

  “現在想這些太早,想了也無用,趁著一年時間好好修行。我會把一切告訴唱月,她向來聰明,葉燁也足智多謀,不會那麼容易死的。”黎非道。

  雷修遠似是不想再說這些,他從懷中取出水囊與乾糧,分了她一些:“吃完我出去找找有沒有水。”

  黎非正餓得發慌,當下一面吃一面說:“還是我去吧,我不怕這些瘴氣。”

  “是九尾狐的緣故嗎?”雷修遠冷不丁丟出一句話,炸得她跟方才紀桐周一樣,開始連連咳嗽。

  “你你你不要、不要亂說……”黎非咳得脖子都紅了,“什麼九尾狐!我要是有那麼厲害的妖怪,我還在書院幹嘛!”

  他又輕輕“哦”了一聲,一笑不語,黎非見著他的笑就討厭,索性把剩下的乾糧全塞嘴裡,拍拍手出了山洞。

  她一走,洞裡的瘴氣又開始壓上來,像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水一般。雷修遠眼尖,見著紀桐周手腕上好像套著一串微微發光的東西,好像是之前黎非一直戴在手上的珠子,是東陽真人送她的闢邪香珠吧?怪不得這小王爺可以輕輕鬆鬆睡到現在。

  他走到紀桐周身邊坐下,果然瘴氣的壓力頓時小了,不經意一瞥,卻發現紀桐周睫毛微顫,明顯是醒著的。他登時沉下臉,冷道:“既然醒了怎麼還裝睡?”

  紀桐周慢慢睜開眼,神情像是有些不自在,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額上甚至出了薄薄一層汗,這詭異的神情倒讓雷修遠有些詫異。

  過了好半天,紀桐周才低聲道:“那個……我、我……方才好像喝了太多水……”

  雷修遠一下醒悟了:“你要解手是吧?就地好了,我扶著你。”

  扶著他?就地?!紀桐周脖子也紅了,顫聲道:“別,不用!找個僻靜的地方,你你你快迴避!不許看!”

  這小王爺平時囂張跋扈的,居然會在奇怪的地方害羞,雷修遠將他扶起來,四處看看,這洞後面好像還有一截,他索性將紀桐周背起,朝山洞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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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洞內石門

  雷修遠說的沒錯,這座山洞附近的妖物非常少,它們似乎對這裡有避諱,遠遠地全部避開。

  說起來,紀桐周他們都能感覺到妖氣,唯獨她,修行到現在了,也不曉得妖氣到底是什麼感覺,偶爾遇過的幾隻妖怪,包括二選森林中那只贗品九尾狐,它們氾濫強橫的妖氣對她來說就像一陣風,連什麼“異味”“異樣”都沒有。

  是體質的緣故,還是她修行不到家?

  黎非在附近找了半天,倒是找到個小池塘,不過裡面的水慘綠慘綠的,還會翻泡泡,她根本不敢喝。由於濃郁的瘴氣附著,這片森林已經被瘴氣感染得不同尋常了,許多樹木花草她連名字也叫不上,完全沒見過,也無法尋找那些根部藏清水的草。

  這樣下去,不等書院派人來救,他們三個就要先渴死了。

  黎非撥開茂密的枝葉,繼續朝前走,她還不想放棄。忽然,頭頂響起數聲怪叫,她嚇一跳,緊跟著數道黑影落在面前,離她不過數丈遠,她不由大驚失色——都是妖怪!而且個個長得古怪無比,頭角猙獰!

  黎非倒退數步,一把抽出石劍,一面計算這裡到山洞的距離,離得有些遠,只怕來不及跑回去。她將劍橫在胸前,警惕地瞪著這幾隻妖,冷不防它們怪叫幾聲,朝地上丟了些樹葉果子,然後又飛快跑了。

  呃?她愣住了,丟下樹葉果子是什麼意思?

  還沒明白過來,又是幾聲妖物的嘶吼,這次是數隻半大不小的豹妖,每隻妖嘴裡叼著個粗糙的石碗,裡面盛著清澈的水。它們默然將石碗放在地上,又跑了。

  這是……給她送水送吃的?黎非徹底糊塗了,她小心翼翼走過去,先將一隻石碗端起,湊上去輕輕聞了兩下——沒有異味,而且其實這也不是石碗,只是生得凹進去的石頭而已。地上三四隻石碗,雖然水不多,但至少可以保證她不會渴死了。

  再撿起那些樹葉果子,樹葉是她從未見過的形狀,像一隻膨脹的小船般,捏上去軟軟的,稍微用點力,樹葉就破了,裡面流出許多清澈的水來,黎非手忙腳亂將樹葉擺正,她一時還不敢嘗試這些水,只得先放著。

  樹葉下面還有好幾粒果子,紫黑紫黑的,拳頭大小,看上去就讓人沒食慾。黎非小心剝開一片皮,裡面的果肉也是紫黑的,然而汁水甚多,聞起來很是香甜。

  這個……真的能吃能喝麼?為什麼妖怪會給她送東西?

  黎非糾結了半天,但她實在渴得厲害,方才乾糧吃下去後乾得好像還卡在嗓子眼裡,難受死了。她不敢動樹葉的水,只將石碗端起,想喝,還不敢,然而轉念一想,一來自己好像體質特殊,二來妖怪們真要害她完全可以一擁而上把她撕碎了事,何必這麼麻煩送毒果子毒水,這些妖物都沒什麼靈性,這種狡詐的人才有的詭計估計它們想不出來。

  念及此,她索性豁出去了,小小喝了一口石碗裡的水,碗中水冰冷徹骨,也談不上清甜可口,但確確實實是水沒錯。黎非精神一振,一氣喝了一碗,又將那些飽含清水的樹葉捏在手中,小小嘗了一口——樹葉中的水有股澀然之味,一般草木根部或樹葉中所含之水大多帶著這種氣味,她稍稍放下心來。

  接下來是果子,此時她已放下一半的心了,這果子雖然看相不好,但味道甚是香甜,咬上一口果然清香滿口,汁水極多。黎非不由大快朵頤,狼吞虎嚥了一顆,吃完抹抹嘴起身大聲道:“謝謝你們!”

  話音剛落,呼啦啦,頭頂樹上落下好幾隻同樣的果子,砸了她滿頭滿臉,她又是驚又是奇,趕緊將那些果子撿起兜在衣服裡,粗粗一數,果子有十幾個,足夠他們三個小孩吃一天了。

  “謝……呃,還是謝謝了。”黎非一頭霧水地道謝,可惜這裡的妖物似乎都尚未開啟靈竅,不能像日炎那樣說話,而且它們好像很怕她,都躲得遠遠地,在草叢或樹叢後偷窺她。

  黎非愣了半天,動手將石碗和樹葉中的水倒入皮囊裡,乾癟的皮囊很快就被裝滿,這些水也夠他們三人一天的量了。莫名其妙就收集到了吃喝的東西,還是妖怪們給她收集的,這事放在以前,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是她體質的緣故?還是妖物感覺比仙人靈敏,發覺她身上附著日炎?

  算了,光在這裡杵著也沒意義,等日炎醒了問他吧。

  黎非將東西收好,起身正要走,忽聽有個男孩叫道:“姜黎非,快回來!洞裡有狀況!”

  她微微一驚,便見雷修遠撥開枝葉疾步走來,他神情有些凝重,拽了她的袖子快步往回趕,一面道:“紀桐周摔洞裡了!”

  摔洞裡?黎非大為不解,山洞裡還有洞?

  “方才扶他去解手,往洞內又走了一段,卻發現洞壁上多出個石門。”

  原來紀桐周想在山洞深處的僻靜地方解手,誰知往深處走了一截,兩人忽見洞壁上隱隱約約有個石門。須知這山洞怪石嶙峋,儼然是天生而成,洞壁上那個石門雖然古舊積塵,卻明顯是人力而為。

  兩個孩子見到這古怪的景象,都有些吃驚,紀桐周試著推了推那石門,門似乎被什麼機關卡死,紋絲不動,他奇道:“這裡多出個門,莫非裡面關著什麼妖怪不成?”

  雷修遠也輕輕推了推石門,觸手只覺門上滿是灰塵,然而門環處積塵卻甚少,他沉吟道:“此處是書院禁地,想來內裡應當是數任創立者封印的妖物。門環積塵尚新,近幾個月應當有人進出過,內裡封印妖物的可能性很大,謹慎些,先不進去。”

  紀桐周猶是孩子心性,見到新奇的東西便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他此時腿腳不便,也只得罷了。兩人找了個角落,紀桐周見角落裡漆黑無光,抬手不見五指,心裡有點發慌,低聲道:“我去了,你、你別走遠!”

  雷修遠沒說話,只是從鼻子裡發出個哼聲,聽起來大有不屑一顧鄙夷他是膽小鬼的味道,驕傲的小王爺最吃不得這種激將,當即拄著石劍慢慢蹭進去撩衣小解。

  事畢正在撫平衣服,忽聽地面哢哢數聲,緊跟著腳下的地居然開始劇烈震盪,紀桐周行動不便,當即摔在地上,他只覺腳下的泥土似是形成個漩渦般,整個人正朝下陷落,不由嚇得大叫起來。

  雷修遠伸手去拉,但裡面漆黑一片,他下墜之勢又甚快,哪里拉得到,驚駭中只聽紀桐周摔在地下的聲音,下個瞬間,洞壁上似是有什麼機關被觸動般,哢哢拉拉響了一陣,方才那扇緊閉的石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石門既開,雷修遠只覺一股強橫霸道至極的妖氣撲面而來,加上那些粘稠的瘴氣,兩相交雜,他像是被一隻巨手拍在地上般,半天爬不起來。

  “喂!”他急急叫下面的紀桐周,“你怎麼樣?!”

  紀桐周虛弱的聲音很久才從下面傳上來:“好強的妖氣!我……暫時無妨!”

  他聲音十分虛弱,斷腿傷勢未癒,他又摔進洞裡,也不知那洞到底有多深,會無妨才怪。雷修遠咬牙強撐起來,在洞壁上摸索半晌,終於被他摸到一盞青銅燈——如他所料,這裡既有機關,便必然會有照明物事。

  他身上沒帶火摺子,正焦急時,手指不知觸到了青銅燈座的什麼地方,又是“哢”一聲輕響,看樣子青銅燈也是個機關。眼前幽幽數點燈光乍然閃亮,照亮了這一方小小的角落。這時雷修遠才發現,由於洞中漆黑,兩個人竟然走進一個岔道中,方才紀桐周進去的地方也不是角落,而是岔道盡頭。

  盡頭處如今已坍塌,地面多出個方圓數尺的洞,他急忙湊近探頭張望,好在這個洞並不很深,幽暗燈光下,勉強能看清紀桐周紅白交織的弟子服,他扎手紮腳地躺在洞底,別提多狼狽了。

  “你在這裡暫且等著。”雷修遠勉力起身,強抗遍佈的妖氣與瘴氣,朝洞外快步走去。

  黎非趕到岔道深處時,燈光已經滅了,想來長久沒人用,燈中油已乾枯。她叫道:“紀桐周!你現在怎麼樣了?”

  洞內響起紀桐周似在強忍痛楚的聲音:“死不了!別管我!你們點火也好怎樣也好,弄出點聲響,叫墨言凡他們早些發現我們啊!”

  “我沒火摺子。”她望向雷修遠,他也搖了搖頭。

  “你別急,我這裡有些吃的,你先吃點。”

  黎非朝洞裡丟了幾個果子,紀桐周正是又渴又餓的時候,她拋下來的東西又硬又滑,他也顧不得許多,張口就咬了一大口,果子香甜且汁水多,他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彷彿斷腿的劇痛也減輕不少。

  黎非走到那扇被打開的石門前看了看,裡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風聲嗚咽,似是個十分空蕩的地方。

  “裡面妖氣很重,還是不要貿然進去了。”雷修遠試著想推上石門,奈何它依然紋絲不動,“先想法子把他弄出來。”

  他脫下外衣,撕成兩條,綁在一處打了個死結,黎非登時醒悟,急忙也脫下自己的外衣撕開,兩件衣服綁了條長繩,丟進洞裡,她又叫道:“紀桐周你快抓住,抓牢點,別鬆手!”

  手上的繩子被扯了三下,外面兩個人立即開始奮力地拉。也不知當初是誰說弟子服的布料極其珍貴,結實且不懼水火的,根本是瞎扯淡,不但一撕就破了,在地上磨了一會兒,布條眼看著好像就快裂了。

  好在紀桐周很快被拉到洞口,雷修遠揪住他的領口,用力提出,大概扯到了他的頭髮,紀桐周連連叫痛:“你敢不敢輕點?!”

  說話間他人已在洞外,一落地踉蹌著數步,三個孩子不由都愣住了。

  “咦?我的腿?”紀桐周自己也傻了,呆呆地翹起本該斷掉的那只右腿,踢踢,再踏踏,它好像完全沒受過傷似的,既不疼也能走了。

  雷修遠反應最快,當即道:“把你方才拿著的果子給我看看。”

  黎非將果子遞給他,雷修遠放在面前嗅了嗅,緊跟著剝開皮,淺嚐一口,沒一會兒,他撩起袖子,先前被虎妖抓傷的傷口已然痊癒,一點傷疤也沒留下。

  這果子?!黎非驚呆了,紀桐周早解下正骨的樹枝,在一旁興奮地又蹦又跳,雷修遠問道:“果子是從哪裡摘到的?”

  黎非支吾了一會兒,她總不能說是妖怪們給自己的吧?可又不能說是在樹上摘的,萬一讓她帶他們去摘果子的地方,那豈不是一下就讓人發現她在說謊?

  正為難時,忽聽洞外似是傳來爭執聲,有個女子厲聲道:“想殺就殺!痛快點!你以為我會怕不成嗎?墨言凡,算我眼瞎!看錯你這個人!”

  墨言凡?三個小孩難耐興奮地對視一眼,總算遇到書院先生了!不過說話的女子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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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封印 一

  很快,墨言凡冷澈的聲音便在洞外響起,他們星正館修習天音言靈的人似乎說話都這樣,只不過墨言凡大約是年輕修為不夠,沒有震雲子聲音裡那種刻骨的寒意。

  “你所受都是皮外傷,莫要再動,好好上藥。”

  皮外傷?上藥?孩子們原本興奮奔出的腳步頓時停下了,互相又驚疑地打量著。雷修遠輕聲道:“是那個假冒林悠的女人?”

  紀桐周皺眉道:“那女人冒充書院先生,還用星正館的魘術害人,墨言凡怎會……”

  黎非眨了眨眼睛,如今她自然知道這女人是被震雲子栽臓的,先前唱月也說墨言凡與此女似乎大有曖昧,而且她記得黑紗女也跟墨言凡一起下來的,她怎麼不在?莫非墨言凡背著她先找到了這個女人?那麼墨言凡懇求左丘先生讓自己來禁地搜索,果然為的不是抓她,而是為了救她。

  “他二人似乎有什麼隱情,先聽一會兒。”雷修遠的提議得到其他兩人的贊同,孩子們貓在洞壁上,個個拉長了耳朵偷聽起來。

  那女子開始冷笑:“這些傷還不是你那位師叔給的!山派星正館,哼!好大的名頭!胡亂栽臓嫁禍!以為我東海萬仙會會害怕麼?!我也不用你假惺惺!你跟你那個師叔根本是沆瀣一氣!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敢當!你既然敢把我的事告訴他,就別再回來跟我裝好人!”

  她炮竹似的劈裡啪啦說了一大串,說到後來大約牽動了傷口,疼得一個勁吸氣。

  墨言凡聽起來像是在苦笑:“疼不疼?叫你別動了。”

  “你亂摸什麼!給我滾!”啪,清脆的耳光聲。

  對面半天沒聲音,隔了許久,墨言凡才淡道:“我沒有將你的事告訴震雲子師叔,亦不是特意帶他來書院揭穿你,信或不信,在你。你如實在恨我,也先將傷養好,離開禁地,日後要殺要刮,隨你。”

  “可笑!你不說,他怎會知道?我看他的天音言靈也沒那麼強橫!可以向你逼供!”

  墨言凡道:“震雲子師叔這些年修行遇到了瓶頸,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威力已大不如前,否則你以為自己能那麼輕易逃脫?至於他如何知道的,師叔不過是套你話而已,你卻一怒之下將事情自己說出來,原本書院就有弟子因為魘術一事與星正館脫不開干係,你承認自己會天音言靈豈不是讓他抓個正著?”

  那女子怒道:“你的意思是居然怪我自己了?!”

  “不,阿蕉,你也太胡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為什麼冒充林悠來書院?倘若被人發現,此事必然不得善終,山海派之間更是要生出罅隙。”

  被稱作阿蕉的女子嗔道:“我高興!你管得著麼?!”

  紀桐周見她言辭激烈態度蠻橫,早已不喜,當即皺眉不悅地低聲道:“這女人好生無禮!哼!堂堂大男人居然被一介小女子欺負!真沒用!”

  這位小王爺似乎很不能接受女人壓在男人頭上,黎非奇道:“她這不是欺負他吧?他們倆不是一對愛侶嗎?”

  “愛侶?”紀桐周嗤笑,“開什麼玩笑,墨言凡可是星正館玄門的精英弟子!玄門專修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怎麼可能找道侶!就算找,也不會找這種壞脾氣的女人!”

  他篤定墨言凡必然會捍衛星正館精英弟子的尊嚴,接下來肯定會翻臉無情然後將這女子抓起來。

  墨言凡淡道:“今日變故也有你自己一部分責任,當初認識你時,你並不是這樣魯莽。師叔的事,我替他向你賠不是。傷好後你速速離開書院吧,我會向師叔澄清你的事。”

  阿蕉聲音忽然中帶了一絲哽咽:“你……後悔認識我了?”

  墨言凡道:“不是,但你無故傷害林悠,只為混入書院,授課亦是亂七八糟,耽誤了那些孩子,這樣只顧一己之私,我實在無法苟同。”

  阿蕉忽然哭了:“言凡,我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好,可你……半年前走後,我再也沒見過你,我只是忍不住……”

  他又嘆了一聲,良久,低聲道:“先不說這些,上藥吧。”

  事情發展顯然大大出乎紀桐周的預料,他目瞪口呆了半天,想起這女子被震雲子打得滿身是血,所謂上藥估計得把衣服全脫了,他忽然又滿面通紅,喃喃:“哼!光天化日!不知廉恥!”

  這小王爺真吵,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偷聽麼?黎非無奈地瞥了他一眼。紀桐周只覺尷尬,想看,又不敢往外偷看,手腳都不自在了,見黎非看自己,他便想起上回她伏在雷修遠床上睡覺的事,哼!都是不知廉恥的傢伙!

  又過了許久,阿蕉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語調甚至帶著嬌媚的俏皮:“上次也是這樣,不過是你受傷,我替你上藥,言凡,你還記得嗎?”

  他似是低低一笑,沒有回答。

  “我當時怎麼就鬼迷心竅喜歡上你了,又扭捏又假正經,跟我們東海的爽朗男兒完全不同!我勾搭了好久你都不動容!真叫人挫敗!”

  “你後悔麼?”

  “你猜?”

  他又沒回答,阿蕉忽然又道:“哼,還在怪我?你以為我真會殺林悠嗎?我才不會亂殺人!”

  墨言凡奇道:“那你將她藏哪裡了?”

  “回頭再告訴你,反正她不會有性命之憂!等傷好了我就把她放走!這個書院的破先生,誰愛做!你還會冤枉我,我可沒有亂教,只不過你們山派的修行方法與我大相逕庭而已!”

  他失笑:“兩個月只學凝冰術?你們東海萬仙會這樣修行?”

  阿蕉的聲音忽然有些嚴肅:“你們山派總覺得高等仙法才有威力,其實未必。越是低等的五行仙法,用起來反倒有單純的天地威力。我東海萬仙會的弟子,入門後五年內每日只修習五行基礎仙法——你看那棵樹,你現在用凝冰法將它凍住,須得三個吐息的時間,所結之冰不過三寸,我萬仙會的弟子卻可在半息用出凝冰法,而冰層可厚有丈餘。”

  墨言凡沉吟半晌:“如此修行方法還真是第一次聽聞,竟大有道理。”

  阿蕉笑道:“天下之大,修行方法之多,你們山派修行方法未必是正統。你那個師叔狡詐兇狠,鼠目寸光,竟叫我妖女!我看他的瓶頸一輩子也過不去啦!”

  “牙尖嘴利。”墨言凡的聲音少見地帶了一絲溫意,“不過師叔今次所行之事確實古怪……他近年的脾氣越發古怪了,我原本想回師門詢問師父,誰知在書院不遠處竟遇到了師叔,我並未訴說魘術一事,他卻好像自己猜到了問我,我瞞不過,只得告訴他。”

  阿蕉冷笑起來:“要我看,指不定是你那個好師叔自己下的手!”

  “這話不可亂說。阿蕉,你在我面前怎樣胡鬧都可,但下次不許這樣任性了。”

  阿蕉的聲音溫柔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好,我都聽你的。”

  這一趟偷聽簡直可謂峰迴路轉,剛才這女的還氣勢洶洶要殺人似的,沒一會兒工夫又變得柔情似水了,兩個大人一無所覺在前面說著情話,三個小孩在後面尷尬得不行。

  “要不……我們還是別聽了吧?”黎非咳了一聲,“那個,現在要不要出去叫墨先生?”

  紀桐周臉紅的都快炸了,雷修遠道:“再等等。”

  墨言凡忽然道:“此地妖氣甚重,只怕是歷代書院創立者封印妖物的地方,我們不可久留。方才我刻意避開那黑紗女,但她遲早會找來這裡,所幸禁地靈氣稀薄,御劍仙法皆不可用,不然倒也麻煩,我們先走吧。”

  歷代書院創立者封印妖物的地方?意思石門後都是被封印起來的妖物?紀桐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誰知這一回頭卻嚇得他差點暈過去,他們身後不到三尺的距離,有一團濃黑的黑影無聲盤踞著,他張嘴正要叫,那團黑影忽地纏住他,他只覺身體像是被一條巨蟒纏住般,口鼻也被封住,霎時間身體像是要裂開般痛苦。

  “現在出去。”雷修遠抬手推紀桐周,不料推了個空,他愕然轉頭,卻見一團巨大的黑影將紀桐周團團纏住,正朝山洞深處拖去。

  “紀桐周!”黎非情急之下大叫一聲追了上去,孰料那團黑影縮得極快,眨眼工夫便消失在岔道盡頭,兩個小孩飛奔過去,卻見紀桐周被它拖進石門內,眨眼便被黑暗吞沒了。

  兩人正要衝進石門,冷不防被後面趕來的墨言凡擋住,他如冰似雪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堪稱驚疑與尷尬交雜的表情,急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來多久了?”

  黎非急道:“我們的朋友被妖怪抓走了!快進去救他!”

  墨言凡見黎非他們還要朝門內沖,他又攔住:“裡面是封印妖物的地方,很危險,你們修為低,不可擅入。”

  “紀桐周被妖怪抓走了!”黎非火了,“你要看著他死?!”

  墨言凡搖了搖頭:“我去,你們在門口等著。阿蕉,看好他們。”

  他閃身進門,他身後那位紫衣美人上前一步擋住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幾個小娃娃不學好,專門躲後面聽人說話,上回在書院,也是你們倆吧?我沒揭穿,這次又來。這裡是你們書院的禁地,你們幾個小東西是怎麼來的?再不說,我把你們的耳朵都擰下來。”

  她紫色的衣衫式樣十分古怪,露出一雙玉似的肩膀,長髮如墨,宛然垂背,容貌嬌媚光艷,是個十分出眾的美人,與那個寡淡似水的林悠簡直是天壤之別。

  雷修遠淡道:“我們御劍的時候忽然靈氣流動不暢,三個一起摔下來了。”

  阿蕉不由沉吟,片刻後才道:“御劍摔落,必然要破壞石劍內部靈氣脈絡,能做到這種事的人修為一定十分高深……哼,肯定是那個混蛋震雲子!他鬼鬼祟祟不知做了什麼壞事,卻全部栽臓在我身上!”

  說罷她又盯著雷修遠打量:“中字靈魘術的人是你吧?一次害你不成,這次又是切斷你石劍的靈氣脈絡,他這是非要你死!你還居然由著那混蛋血口噴人!你們這些小鬼也討厭的很!”

  話音剛落,卻聽石門內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嘶吼聲,其聲切金斷玉般,竟是從未聽過的獸聲,阿蕉臉色登時變了,一言不發拔腿便衝進石門後,黎非與雷修遠對視一眼,雷修遠點點頭:“我們也進去看看吧,如有不對,立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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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封印 二

  剛一踏進石門,便覺彷彿進了另一個天地,這感覺與二選時從瑞雪廬忽然進入瘴氣書林一模一樣,眼前是一片荒蕪之地,半個人影也無,遍地豎著窄窄的長石碑,粗粗一瞥,竟好似無邊無際一般。

  雷修遠一進來便皺起了眉頭,輕道:“這裡無數股妖氣,果然是封印妖物的地方。”

  黎非見那些窄窄的石碑上似是有刻字,不由上前細看,石碑上所刻與凡間的墓碑大不相同,甚至各自的字體也不同,有的是篆體,有的卻是狂草。

  “金鳳湖,蛇妖施戰,封二百年,一百八十三。”她喃喃念出一個石碑上的字,再看另一個,寫的也類似這些,都是地名加上妖怪名,還刻著封多少年,最後是幾個數字,想必是已經封印的年份。

  雷修遠道:“這些妖有名字,了不得。”

  “什麼意思?”

  他道:“我曾看過一些志怪逸聞,天地間妖物雖多,但能口吐人言者卻少,通常須得修行到一定境界,方可吐人言,生靈智,自口吐人言之時起,便會有名字,此名獨一無二,乃是天所賜。這裡被封印的妖大多有名字,可見全是有一定修為的大妖。”

  黎非不由想起了日炎,他會說人話,也和人一樣聰明,或許比人還聰明些,他的名字叫日炎,但不曉得是不是他的真名。

  “他們是幹了壞事才被封印的嗎?”

  雷修遠搖了搖頭:“不盡然,更多是為了煉製法寶吧。妖物修行往往要食人精血,仙人煉製法寶也離不開妖物的皮毛骨髓妖氣,互相掠奪而已。”

  食人精血?!意思是吃人?紀桐周被妖怪掠去,這會兒還能活著嗎?

  雷修遠朝前走了一段,卻見前方有個大坑,封印的石碑落在坑中,已斷成了兩截,看斷裂的切口,似是剛斷沒多久。他抓起一把土嗅了嗅,其上附著的妖氣腥臭異常,中人欲嘔。

  這裡被封印的妖物太多,偶有封印期結束破封而出的妖物,想來書院創立者也管不過來,平日以機關石門鎖住封印地,這次被他們誤打誤撞打開了石門,正巧有只妖物破封而出,逃逸出來。紀桐周先前因為摔落坑底,身上傷口最多,想必衣衫上尚未乾涸的血腥味將這只妖物吸引了,將他攝去。

  “妖氣往東而去,還夾雜著東海萬仙會那女子身上的香料味,既已追上,紀桐周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們追上看看。”

  兩個孩子往東面疾馳而去,跑了許久,忽聽前方傳來阿蕉的聲音:“還好,這孩子只是暈過去,沒受什麼傷。”

  他二人急忙跑過去,卻見對面空地上墨言凡執劍凝立,他面前一隻黑霧般沒有實體的妖物在盤旋纏繞,在他身後,阿蕉剛把暈過去的紀桐周抱起,見這兩個小孩也闖進來,他倆臉色都變了。

  “快出去!”墨言凡眉頭蹙起,“誰叫你們進來的?”

  阿蕉一手提著紀桐周,一面過來將兩個孩子擋住,朝前推:“這裡不是臭小鬼能來的地方,跟我走。”

  紀桐周雙目緊閉,臉色青白,鼻中有鮮血汩汩而下,五官內亦有細細縷縷的紫黑瘴氣溢出,黎非不由大吃一驚——這是被瘴氣所傷!他身上分明戴著那串闢邪香珠,瘴氣怎能傷他?

  她這才發覺他腕上那串闢邪香珠再也不曾發出微光,用手輕輕一碰,那串珠子竟然斷開紛紛摔落,撿起一顆細看,彈丸大小的珠子居然裂開一道口子,其上附著的清靈之力全消失了。

  禁地中瘴氣太濃,連闢邪香珠都承受不住而裂開,怪不得紀桐週會被妖怪掠走。黎非將那些珠子全部撿起裝好,她對慈祥的東陽真人甚有好感,闢邪珠雖然不能用了,卻也捨不得丟。

  後面墨言凡捏起劍訣,已與那只黑霧妖鬥在了一處,禁地中用不了仙法,縱然是墨言凡這種精英弟子,也只能跟妖物肉搏了。好在他劍法甚是凌厲精妙,跟教他們的那些花架子截然不同。

  然而劍上不能附著靈氣,縱然劍法絶倫,又怎能傷到妖物分毫。墨言凡邊打邊退,急道:“阿蕉!快帶弟子們先走!”

  阿蕉一把捉起黎非和雷修遠兩人,飛速朝前狂奔而去,一面咬牙切齒地恨恨道:“你們這些礙事的臭小鬼!若不是你們礙事,我本可幫言凡!上去後個個打爛屁股!”

  好像她人也不壞,墨言凡也是,黎非因為震雲子的事,對星正館充滿厭惡,連帶著對墨言凡也一直沒什麼好感。這兩人完全可以把他們這些礙事的小孩丟下自己跑走,更何況阿蕉還有冒充書院先生的罪行,可他們卻寧可自己危險也要護著年幼的修行弟子,黎非忽然覺得自己曾經以點看面的眼光是那麼淺薄。

  一路從青丘到書院,她遇到許許多多的人,什麼千奇百怪的性格都有,有些讓她討厭,有些讓她覺得親切,可看人不能從單一的某個點去推斷是好是壞,就像雷修遠,他害過她,又護過她,倘若僅僅從單一一面去評價定性他,豈不是很偏頗?

  震雲子也是,僅僅因為他態度冷漠言辭犀利就討厭他,後來因為他溫言相向,她又覺得他是個好人,到後來真相大白,她才明白了一切。

  師父,人真的很複雜,我果然還是太幼稚了。黎非在心中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墨言凡還在跟那只妖相鬥,而且漸漸落在下風了。她立即開口:“阿蕉姐姐,你去幫墨先生吧!我背著紀桐周,我們自己會出去的!”

  阿蕉急道:“真的自己出去?!那快走!不許回頭!”

  黎非剛把紀桐周背在背上,這性急的女子已經奔回去了,她的武器是兩柄寒光璀璨的匕首,動作十分精妙,她一去,墨言凡頓時輕鬆許多。

  “我們快走吧。”黎非低聲道,“你還記得路嗎?”

  “這裡。”雷修遠不廢話,拽著她的袖子疾步穿過數座石碑,沒跑幾步,忽聽身後響起一陣切金斷玉般的獸吼。

  先前在門外聽過一次,只覺相隔極遠,此時再聽,竟已近在咫尺,兩個孩子不由回頭望去,卻見後面不知何時來了一隻巨大的金狻猊,滿身金線般的毛皮油光水滑,光那幾根爪子就比人的大腿還粗,這只金狻猊竟然比青丘初遇的日炎還要巨大!

  更詭異的是,金狻猊背上三尺處虛虛懸浮一隻小巧玲瓏的黑色石塔,與遍地的石碑不同,那只石塔上似乎加持了極強的封印術,在黑暗的禁地中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華。

  金狻猊低低吼了一聲,突然一爪拍向黑霧妖,它的動作並不快,這一爪更似是隨意至極,那只妖卻好似嚇得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為它拍在地上,緊跟著金狻猊大嘴一張,將它咬在了齒間。

  墨言凡低聲道:“這只金狻猊想必是書院創立者馴養在禁地的靈獸,所幸它來了,我們速速離開。”

  阿蕉驚道:“什麼?你管這只醜惡的狻猊怪叫靈獸?”

  她忽地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雙眼緊緊盯著金狻猊背上那只懸浮的黑色小塔,尖聲道:“那是……那是九尾靈狐的氣息!你們居然敢將九尾靈狐封印起來!”

  九尾……靈狐?呃,黎非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稱呼日炎,狐妖和靈狐雖然只得一字之差,但謬以千里啊。還有那只小塔,封印九尾靈狐是怎麼回事?日炎明明好好地睡在她身體裡,根本沒被封印啊。

  墨言凡嘆道:“這些分歧不必在此時爭吧?還不走?”

  “你們……”阿蕉猶帶怒容,然而終究強忍了下去,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那座塔,這才拔腿飛奔。

  金狻猊口中叼著那團黑霧妖,喉中發出切金斷玉似的低吼,齒關忽然一合,黑霧妖發出慘叫聲,被它直接吞下了肚。它冰冷的金色眼瞳盯著前方飛奔的幾個人,忽然又吼了一聲,笨重巨大的身體竟突然一縱而起,沉沉落在眾人面前,塵土四揚,兩個孩子被震得站立不穩,狠狠摔在地上。

  阿蕉面色微變,厲聲道:“這只狻猊怪要幹什麼?攔路嗎?!”

  金狻猊的金色眼瞳森然盯著她看了好久,忽然,它張開了嘴,血盆大口中,兩排獠牙似刀,看上去十分恐怖。墨言凡大驚失色,一把撲向阿蕉,只來得及叫了聲:“凝神抵抗!”

  然而還是遲了,這只金狻猊突然大吼一聲,聲勢浩大至極,簡直像平地突然落下無數道驚雷一般,偏偏這吼聲還綿長不絶,浩浩蕩蕩,足吼了一炷香的工夫才驟然停下。

  黎非耳朵差點炸聾了,一直死死摀住耳朵,沒一會兒,忽覺肩上一重,雷修遠軟綿綿地倒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把扶住,奇道:“你怎麼……”

  話未說完,低頭一看,卻見他五官中血水汩汩而出,臉色慘白,竟好像是受了重傷一般。黎非倒抽一口涼氣,驚道:“喂!你怎麼了?雷修遠?!”

  他睫毛痛苦地顫了幾下,緩緩睜開眼,氣若游絲:“快、快走……這只狻猊好厲害……”

  一語未了,他再度暈死過去。

  黎非驚駭交錯地四處顧盼,旁邊的紀桐周也是五官中湧出血水,前面的墨言凡與阿蕉兩人也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這一切……就因為那只金狻猊大吼了一聲?她自己怎麼沒事?怎麼又是她一個人沒事?!

  眼看那只狻猊朝這邊走來,黎非情急之下也乾脆倒在地上裝死,她一顆心都快蹦出喉嚨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就剩她一個人清醒著,眼看著這裡所有人被它咬死?還是獨自一人逃命?

  金狻猊傲然漫步至阿蕉身邊,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喉間又發出不悅的低吼,尖利的牙齒開始齜出,看樣子竟是打算把她跟那只妖一樣一口吞掉。

  真的要咬死她?!黎非再也無法忍耐,猛然跳起叫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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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封印 三

  金狻猊被嚇了一跳,金線般的毛一下炸開,猛然朝她這裡望過來,黎非乍與它冰冷毫無感情的金色眼睛一對上,不由打了個哆嗦,後背頓時冷汗涔涔。

  她、她是不是太衝動了?它會不會一怒之下把她吞掉?

  她眼怔怔地看著這只龐然大物朝自己走來,走到她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卻又停下,然後,它低頭,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嗅了嗅。

  黎非見它不停嗅,一面嗅一面還有大團的口水滴落,頓時有種魂不附體的感覺,顫聲道:“我、我不好吃!沒肉!”

  金狻猊謹慎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鼻子裡噴出一口氣,緊跟著卻轉身走了——走了?她沒被吃掉?黎非只覺心啊肝啊胃啊都快一起從喉嚨裡跑出來了,兩隻腳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軟綿綿地跌坐下去。

  金狻猊走到遠處,低低吼叫數聲,最後似是打了個呵欠,歪在地上竟就這麼睡了。

  這、這真是劫後重生一樣的感覺……黎非驚魂未定,她試著動了一下,金狻猊便突然睜開眼,金色的眼瞳靜靜看她一會兒,然後再閉上,如此反覆數次,她動也不敢動了。

  接下來要怎麼辦?和這只金狻猊在禁地裡對峙到天荒地老麼?雷修遠他們受了重傷,放著不管肯定要出事的!更何況紀桐周之前還被瘴氣傷了,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

  黎非又試著動了一下,悄悄起身,還沒走幾步,那只金狻猊忽然漫步過來,厚重的大爪子拍在她身上,她全然沒有反抗餘地,被拍得摔下去,肉餅似的貼在地上——這是要踩死她嗎?!黎非恐懼到了極致,誰知那只比她整個人還大的爪子並沒有使勁,它像是只要她不許動一樣,爪子輕輕壓著她,打個呵欠,重重躺在她身邊,居然還睡!

  黎非臉貼在地上,後背還輕輕壓著一隻肥大的肉掌,動都不能動,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正絶望時,耳畔忽然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沙啞聲音,此刻這聲音猶帶睡意,含糊不清,語意喃喃:“我感到了……是我被奪去的一部分妖氣,在這裡?”

  這時候聽見日炎的聲音簡直像暗夜忽然出現陽光一樣,黎非都快哭了:“日炎!這裡就是你一直想來的禁地啊!這個狻猊……那些人……我……”

  她語無倫次,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眼前的情況,日炎似乎是因為沒睡醒的緣故,無法幻化出白色小狐狸,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這只狻猊怪背上封印著我的妖氣?蠢貨!你居然當真跳下來了!?”

  這些事說來話太長,黎非只得簡短地將情況匆匆說了一遍,日炎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興許是沒睡醒的緣故,他冷笑起來:“這裡被封印的妖氣甚是可觀,哼……往日我只是覺得崖底有熟悉感,應當是有妖氣被封存在這裡,想不到……讓我想想,應當是百年前的事了,當時那幾個仙人才是真正驚才絶艷,我並未遭遇禍祟之年卻也覺難纏,只得捨棄部分妖氣逃遁,這樣算來,那幾人是這書院的創立者吧?居然把我的妖氣封印在這種低等狻猊怪背上!真真可笑!”

  黎非艱難地把腦袋換個方向:“你看,這只狻猊壓著我不讓我動,怎麼辦?”

  日炎哼哼一笑:“它相當喜歡你,也難怪,我的妖氣縱然被封印,卻難免有些許溢出,這些妖氣弄得它暴躁難安,有你在,妖氣被阻絶,它怎麼捨得放你走!”

  黎非大驚失色:“我走不掉了嗎?!”

  他又是半天沒說話,過了許久,才道:“若你能破開這個封印……不,還是算了,你莫擔心,你們這些人在這裡耗不了多久,上面總有人來救,既然有人能養得住這只狻猊怪,自然也有法子制住它。”

  黎非只覺他少見地語帶猶豫,似是頗為可惜,不由想起他數次說讓她跳下來的事,這裡封印著他的妖氣,而且數量甚為可觀,近在手邊卻不能拿,他的遺憾不甘可想而知。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千年九尾狐,遭遇禍祟之年妖氣被封存,只能蝸居在一個小丫頭的體內苟延殘喘,每十日才能清醒片刻,該有多痛苦。

  “日炎。”她忽然開口,“我願意破開這個封印,你告訴我怎麼做……還有,先幫我想想辦法讓這狻猊放開我。”

  日炎停了一會兒,忽道:“這次與二選不同,封印妖氣丟失,你難辭其咎,我勸你別動。”

  “除了那只狻猊,不會有人知道吧?”

  “蠢貨。”日炎冷笑起來,“你以為這封印是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紙片麼?只要你的手指一觸動,下封印的人立即知道是誰動了他的封印,你有本事碰碰看,找死!”

  “那你怎麼辦呢?”她無奈。

  他的態度頓時變得十分粗魯:“你這蠢貨自身難保,還管我那麼多!誰叫你沒事跳下來了?!我日炎的東西,就算落入旁人手中,總有一天我也會取回!你這狗屁的小丫頭插什麼手!”

  黎非被他突如其來的火氣罵得瞠目結舌,分明是他自己以前老讓她跳下來跳下來,這會兒怎麼變成她自作主張跳了?她想著想著,忽然又覺得好笑,一時忍不住嗤一下笑出聲了。

  日炎更是勃然大怒:“笑個屁啊!”

  “沒什麼。”黎非繼續找個舒服的姿勢躺著,“你再等幾年吧日炎,等我再厲害點,厲害到就算破開封印也不會被人知道,我一定會再來的。”

  “誰要你來!”

  “你真彆扭,說句謝謝會死啊?”

  “謝你個大頭鬼!”

  “那就我說謝謝吧,你為了保護我,寧願放棄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好感動……”

  “呸!我不聽這些甜言蜜語!給我閉嘴!”

  “你與其惱羞成怒,還不如幫我想想辦法,怎麼讓這狻猊放了我。”

  “誰惱羞成怒了!你……等下,你懷裡是什麼東西?味道有些熟悉。”

  黎非艱難地動了動,懷裡有些硬邦邦的東西硌著她怪疼的,她想了想:“哦,好像是那些妖怪給我的果子,吃下去什麼傷都好了。可惜我現在不能動,不然給他們吃了果子,興許還能逃掉。”

  日炎道:“這裡的妖怪倒會討好賣乖,把妖朱果送給你,是求你趕緊走吧!”

  “妖朱果?”黎非喃喃唸著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對了,它們給我吃喝,是為了讓我走人?什麼意思?”

  “廢話!你在這裡阻絶淨化瘴氣妖氣,它們修行能進益才有鬼!不趕緊求你走,難不成還敢殺掉你麼?!”

  黎非奇道:“我阻絶淨化瘴氣妖氣?那你怎麼還能藏我身上?”

  日炎不耐煩了:“那些低等妖物怎敢與我相比!你問那麼多好煩!想離開,把妖朱果丟一顆出去!”

  黎非還是不得不問:“妖朱果……又是什麼?”

  日炎怒道:“你這蠢貨怎麼老是這麼多問題!煩死人了!你管它什麼東西!反正吃了不會死!哼,那邊幾個暈過去的蠢貨,是被金狻猊的狻猊吼震暈的吧?連只金狻猊都對付不了,還個個受重傷,什麼玩意!抽空把果子給他們吃了,然後趕緊上去吧!看著就礙眼!”

  墨言凡他們又不是什麼修為精深的仙人,最多算精英弟子,離成仙還早呢,日炎用自己的標準來看人,自然個個是蠢貨。

  黎非搖了搖頭,繼續艱難地試圖在金狻猊的爪下活動手腳,想要從懷裡取出個妖朱果,比登天還難,她忽又想起什麼,道:“日炎,剛才那個女的說你是九尾靈狐,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叫你。”

  日炎淡道:“少見多怪!山派還將狻猊當做靈獸呢!還把蜥蜴女妖馴養來做飯呢!可笑!那個萬仙會的小丫頭終於暴露了?好好的海派弟子跑來跟山派的人勾勾搭搭,真是不知所謂!”

  說到這裡,他似乎疲倦到了極限,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於沉睡中驚醒,對我是個損傷,這次須得多睡數日,我去也,到時候再把今天的事情全部說給我聽。”

  一語未了,他的聲音已裊裊散去。

  他永遠是這麼來去匆匆,不知什麼時候,他才可以時時刻刻清醒著。黎非嘆了口氣,繼續努力往懷中摸索,指尖快要摸到妖朱果了,但那果子甚滑,極難取出,她急得滿頭汗。

  後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來了?!黎非如蒙大赦般努力仰高腦袋,卻是胡嘉平與黑紗女二人,他倆見著滿地暈死的人,臉色都變了,再見到被金狻猊壓著的黎非,胡嘉平臉一下就綠了。

  “小丫頭!”他聲音微微顫抖,“你怎麼樣?你別動!我馬上救你!”

  黎非道:“我沒什麼……先生,這金狻猊好厲害,你們打不過它的!先救其他人吧!”

  “阿慕,你將其他人先挪遠些。”胡嘉平小聲吩咐,眼睛緊緊盯著那只打盹的金狻猊,似乎因為壓著黎非,它對突然闖入的兩個陌生人也懶得管了,“怪不得下來前左丘先生給了我一枚符紙,原來是要用在這裡。”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通體漆黑的符紙,其上咒文如血,密密麻麻,與尋常咒符大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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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回到書院

  符紙剛一取出,金狻猊立即有了反應,它警惕地盯著那張符紙,喉間隱隱有不悅的低吼。

  黎非急道:“你別惹它了!它剛才一吼大家都差點沒命!”

  黑紗女將眾人挪到門口處,這才折返,輕聲道:“金狻猊會狻猊吼,防不勝防,尋常仙人都無法抵抗,平少,你莫要莽撞。”

  胡嘉平恍若未聞,他將那張符紙輕輕拋出,奇怪的是,所有咒符在禁地內都無法作用,這張符紙卻輕飄飄地自己飛起來了,慢悠悠地朝金狻猊飄去。

  金狻猊如臨大敵,它猛然起身,張開血盆大口,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吼聲炸開,好在它這一起身黎非得到了空隙逃開,她又一次差點被炸聾耳朵,急忙死死摀住頭臉。誰知這陣恐怖的吼聲卻好似突然撞上了一面牆,竟沒能對胡嘉平他們生效,那張符紙將狻猊吼盡數吸納過去,還在慢悠悠地朝它身上飄來。

  金狻猊目中流露出一絲恐懼,朝後退了數步,胡嘉平眼明手快,撈起黎非就跑,這舉動登時將它真正激怒了,當下再也不管符紙,狂吼著朝他追來。它體型巨大,跑幾步便追上了胡嘉平,當頭一爪拍下。

  胡嘉平動作比猴子還靈活,就地打個滾躲開,一面狂奔一面叫道:“阿慕!”

  黑紗女身體忽然化作一股黑煙,待煙霧瞬間散去,半空卻多了一柄通體漆黑的細劍,胡嘉平縱身而起,凌空抓起那柄黑劍,寒光乍現,長劍出鞘,劍身竟與劍鞘一樣是通體漆黑的,然而這柄劍卻並不完整,劍尖部分斷開了——原來當日他們說的礪鋒便是這柄劍吧?所謂折斷礪鋒,原來是劍被折斷了。

  附著器靈的寶劍縱然被折斷,也與尋常武器截然不同,礪鋒剛一出鞘,便是龍鳴幽幽,周圍濃密粘稠的妖氣與瘴氣也被一劍劈開。胡嘉平躲過金狻猊的第二爪,出手如電,一劍削在它腿上,霎時間,血花四濺,礪鋒竟能將金狻猊厚實的皮毛一劍切開。

  金狻猊痛吼一聲,它來來回回只會兩招,狻猊吼與狻猊抓,兩招都沒什麼用,反而被人傷了皮肉,眼下終於有些怕了,低吼著朝後縮去,金色的眼瞳卻依依不捨地盯著黎非,甚是可憐。

  日炎說,因為它背上封印的九尾狐的妖氣溢出,導致這只狻猊暴躁難安,所以它才會想將黎非留下,這樣說來,它確實也怪可憐的。黎非原本打算摸一顆妖朱果給它,誰知手一滑,懷裡果子滴溜溜有大半都滾在了地上,十幾枚果子滾到金狻猊腳下,它低頭聞了聞,又是一聲低吼,也不知是喜是怒,但追逐不捨的腳步卻漸漸緩了。

  礪鋒又化作黑煙,片刻間,黑紗女再次出現,兩人一鼓作氣離開了封印妖物的禁地,一出石門,胡嘉平才真正鬆了口氣。

  “這石門怎麼關?”他問。

  黑紗女跳進岔道盡頭的坑裡,不知她做了什麼,石門再度無聲無息地被合閉,她的身影也被一個小小石台托上來。原來那個洞裡有一座石台,一旦觸動機關就會陷落,再觸動機關,才會升起。

  胡嘉平查看了一下眾人的傷勢,唯獨紀桐周傷得最重,前有瘴氣感染,後有狻猊吼所傷,這可憐的少年面色慘白,呼吸已是氣若游絲。胡嘉平立即取出一粒丹藥塞他嘴裡,搖頭嘆道:“你們往哪兒跑都行,怎麼偏偏闖進封印禁地了?”

  黎非此番連連遭遇變故,如今驟然逃出生天,頓時覺得渾身從頭到腳都痠軟下來,她累得一個字也不想說,坐在一旁昏昏沉沉,竟似要睡去。

  黑紗女將阿蕉背起,又把黎非輕輕抱在懷中,低聲道:“有什麼事上去說,此地不宜久留。”

  胡嘉平乍見她背上那個紫衣美人,倒笑了:“哦,這個是假林悠吧?嘖嘖,居然是個大美人!怪不得叫墨兄神魂顛倒的!”

  黑紗女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正色道:“你說得對,我們趕緊上去吧!”

  禁地不能御劍,他下來時早已在四面崖邊都掛好了繩索,在林中順著留下的記號一路尋去,很快便找到了垂下的繩索。朝上爬了許久,粘稠的瘴氣才漸漸變得稀薄,胡嘉平引靈氣入體,腳下頓時多了一朵小白雲,一路風馳電掣般回到了書院。

  黎非醒來時,全身都暖洋洋地,骨頭彷彿都變得又輕又軟,她緩緩睜開眼,入目是陌生的屋頂,不是自己的千香之間。不遠處好像有人在輕聲說話,她意識朦朦朧朧地,只是聽不真切。

  偏過頭,她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張小床上,這間屋子很大,放了許多張床,黎非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對面的百里唱月,她全身上下被一層冰藍色的治療網罩住,衣服上大團大團乾涸的血跡,整個人還在昏睡不醒。

  唱月?黎非愣了一會兒,突然一個激靈,迷迷糊糊的瞌睡蟲頓時全驚醒了。她回到書院了?大家都沒事吧?她猛然坐起,卻見屋中其他床鋪上都有人,紀桐周和雷修遠都被冰藍色治療網籠罩,除了她誰也沒醒。

  小床靠窗,窗外的說話聲還在繼續:“……書院並非自成一門的仙家門派,先生們也都是從其他門派中請來的精英弟子,阿蕉姑娘,林悠先生為你藏匿的事,即便是我,也沒有立場為你開脫。林悠先生是火蓮觀的人,此事傳出去,山海派之間又要生出罅隙。”

  阿蕉嬌媚又輕快的聲音響起:“我可沒害她,而且請她好吃好住了這幾個月,你們山派的人這麼斤斤計較,真是小氣!”

  左丘先生溫言道:“姑娘此言差矣,無故出手將人藏匿,與挑釁何異?更何況姑娘是海派中人,身份特殊,做事前莫非不仔細想想麼?”

  阿蕉急道:“那怎麼辦?我給他們賠不是行不行?這事是我自己任性妄為,與山派海派無關!我馬上就把林悠放了!”

  墨言凡也道:“左丘先生,此事確是阿蕉有錯在先,而且事情也是因晚輩而起,晚輩願同阿蕉姑娘一起,向火蓮觀的諸位前輩賠禮,任由責罰。”

  左丘先生笑了起來:“墨少俠是星正館的人,你與阿蕉姑娘大喇喇地去給火蓮觀道歉,卻讓你的師門如何作想?年輕人,做事單憑一股熱血衝動,未免有失穩妥。”

  片刻後,他忽又道:“阿蕉姑娘以星正館字靈魘術傷害書院弟子的事……”

  話未說完,墨言凡便急道:“左丘先生,晚輩願以性命擔保,此事絶非阿蕉所為!”

  左丘先生又笑道:“說了你們衝動卻還不聽——阿蕉姑娘以星正館字靈魘術害人,為星正館震雲子先生所傷,如今已逃遁不知何處,書院既不知其來歷,也不知其姓名,唯獨可確認她絶不是星正館之人。墨少俠為正師門之名一路追捕,未能將妖女抓捕,卻意外將林悠先生救出,火蓮觀承了星正館的情,此為一喜;山海派不必生出罅隙,此為二喜;星正館洗脫嫌疑罪名,此為三喜;你二人情深愛篤,自此不必擔驚受怕,此為四喜。四件喜事臨門,你二人還要這般苦大仇深麼?”

  “左丘先生……”墨言凡聲音微微顫抖,他顯然體悟了他的這番安排,書院願意將這件事隱藏不發,保全阿蕉的海派身份,實在是賣給星正館與東海萬仙會一個極大的人情,此時說什麼感謝的話都是多餘,他只有深深低下頭,心底對這位書院的創立者又是欽佩,又是感激。

  阿蕉輕聲道:“左丘先生,今日你這番恩情,我必會銘記一生。回去我就和爹爹說,今年萬仙會也來參加書院的新弟子選拔吧。”

  左丘先生不由哈哈大笑:“海派的人願意來,書院自然歡迎至極,只是山海派修行方法各異,你們或許看不上書院的小弟子們。”

  幾人又說了些閒話,墨言凡便帶著阿蕉離開書院,去找林悠了。屋內安靜了片刻,門忽然被打開,卻是前廳的左丘先生走進來,黎非見著他就難免尷尬,她老是做這種無意間偷聽的事,真不是故意的。

  好在左丘先生並不在意,先看了看其他幾個孩子的傷勢,這才扯了把椅子坐在黎非對面,溫言道:“你覺得如何了?”

  她搖搖頭:“我沒事,一直都很好。”

  他道:“這兩個孩子都有被瘴氣所傷的跡象,而且內傷極重,方才墨少俠和嘉平將事情經過都告訴我了,你們會摔落禁地也是書院的疏忽,因此闖入封印禁地的事書院便不追究了。”

  黎非點頭不語。

  左丘先生神情柔和地看著她,又道:“你確實一切都好,上來的時候雖然昏睡,卻毫髮無傷,倒把嘉平嚇個半死,他說你被金狻猊壓著,還以為你要斷手斷腳。”

  黎非暗咳兩聲,喃喃:“是先生們來得及時,當時我……也是嚇得不輕。”

  “你的體質甚是特異。”左丘先生笑眯眯地看著她,“東陽先生會把你送到書院初試會場,想必也是這個緣故吧。你的體質邪祟不近,禁地濃稠的瘴氣無法靠近你的身體,還被你淨化了不少,狻猊吼也傷不到你——還有這些。”

  他從袖中取出兩枚乾癟紫黑的果子,黎非下意識摸了摸懷裡,衣兜中空空如也,原本裝著的妖朱果不見了。先時那些妖怪給了她十幾枚妖朱果,後來被她不小心掉了大半在金狻猊腳下,剩下的兩枚居然變得這麼乾癟了,看著就不能吃的樣子。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左丘先生溫和地問她。

  她知道這個叫妖朱果,但此刻也只能裝作不知道,搖頭道:“不知道……不過紀桐周吃了它骨折就好了。”

  左丘先生道:“這個東西,叫朱果,對凡人和修為不高的妖與人來說,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朱果並不算珍稀,難在它生長的地方,必然是靈氣或瘴氣極濃郁之處,書院這般靈氣都長不出的,你看,它一上來就癟了。這個東西,長在靈氣充沛之地,便叫仙朱果;長在瘴氣濃郁之地,便叫妖朱果,雖然名字不同,效用卻全無分別。呵呵,你看上去那麼驚訝,是不是覺得瘴氣這種髒東西里面為何還會生出靈物?其實靈氣瘴氣不過是我等修行之人的稱呼罷了,靈氣滋生仙法,妖氣結成瘴氣,天地既分陰陽,兩者互斥卻又不能分開,陰陽甚至必須維持一種平衡,就像仙人與妖,互相掠奪,互相排斥,最終卻還是互相依存。這是妖朱果,只有妖物才能採摘,是禁地的妖怪們給你的吧?”

  黎非大吃一驚,掌心一下就汗濕了——他怎麼會知道?!他知道了這些秘密,會把她怎麼樣?!

  左丘先生柔聲道:“你莫怕,個中緣由並不難猜,你體質特異,阻絶淨化了瘴氣,於禁地中那些妖物是個大威脅,它們既怕你,自然要送上最珍貴的東西求你離開,這是妖的道理,我們人不懂。只可惜妖朱果離開瘴氣便枯萎乾癟,變成這樣,可再也不能吃了,只能丟掉。”

  黎非還是驚魂未定,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在這個老仙人面前,她感覺自己的秘密像暴露在日光下的冰雪般,被一點點挖出來看穿。假如他還發現日炎在她體內,那該怎麼辦?禁地中還封印著日炎的妖氣,他們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把日炎搶走的!

  一直以來,都是日炎護著她,指點她,她不可以讓他落入這些仙人手裡,她得保護他。

  左丘先生見她渾身僵硬的模樣,便又道:“有些話我在第一次見到你時,便想說。你自己知道嗎?比起單一土屬性靈根,你的體質才是最珍貴的東西,但正因為珍稀,才容易惹出禍事。你雖年紀小,卻很懂事,沒有將體質的事到處宣揚,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太過珍稀的東西卻存在弱小者的身上,往往帶來的是極大的災難。姜黎非,我希望你特殊體質的事,今天開始誰也不要告訴,等有朝一日,等你成長到足夠能保護自己,這個秘密才可以不是秘密,否則,一個字也不要說。”

  這是……告誡提醒她?黎非不禁抬起頭,左丘先生含笑的眼睛藏在雪白的鬚髮後,溫和而又慈祥,叫她又想起了師父。第一次有人這樣諄諄善誘地提點她體質的事,她明白,他是為了她著想,不由心中微微發熱,用力點了點頭。

  “那麼,今天開始,單一土屬性的女弟子姜黎非,由於上次測試靈根屬性的先生是冒充的,所以你的靈根測試做不得準。”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雞蛋大小的珠子,珠子中的水面斑斑點點皆是雨痕,唯有底部一點點的黃土。

  左丘先生眯眼笑了笑,居然有些俏皮:“如今經我親自測試,發覺你是主水副土的靈根,也算稀奇了。”

  他這是?黎非愣了一下,忽然又醒悟過來,單一土屬性的靈根實在太耀眼,眾多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難免會被人發覺她的特殊體質,如今左丘先生對外宣佈靈根測試出錯,是為了轉移旁人的目光,好教她不那麼顯眼,這樣更安全。

  黎非心中對他的感激之情無法言說,眼眶漸漸紅了。左丘先生忽然從懷中取出一串彈丸大小的珠子,卻是東陽真人給她的闢邪香珠,之前在禁地,闢邪珠由於瘴氣太過濃烈而裂開再無效用,不知左丘先生用了什麼法子將它們還原了,此刻清靈之氣再度附著其上,比往日還要濃烈。

  他把闢邪珠套在黎非腕上,道:“以後旁人問起,就說是闢邪珠的作用。我猜,東陽真人也是這番打算,才會將闢邪珠送給你。”

  黎非摸著珠子,不爭氣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她趕緊抹掉,低聲道:“謝謝您……”

  左丘先生微微一笑:“你既已痊癒,便回自己的房間吧。這三個孩子只怕要明日上午才能痊癒,不必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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