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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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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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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共處(一)

  香蘭一怔,緊接著明白過來,臉「刷」一下成了紅布,將要滴出血,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瞪著林錦樓看。

  林錦樓彷彿沒事兒人似的,道:「趕緊吃。」夾了一筷子菜,抬頭看著香蘭目瞪口呆的小模樣兒又吃吃笑了起來,不費半分氣力的把香蘭拽到他身邊,攬在懷裡,拿起自己吃酒的葵花盅送到香蘭唇邊,香蘭一臉厭惡,扭頭避開。

  林錦樓眉頭一挑,掐住香蘭的下巴,手上使力,香蘭吃痛,不由張開嘴,林錦樓便將酒盅裡的酒一股腦兒灌進去,辛辣之氣衝上喉嚨,嗆得香蘭軟在另一側靠枕上,咳嗽不止。

  林錦樓冷眼看她咳得死去活來,淡淡道:「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小香蘭,爺跟你說什麼,你只能乖乖照做,今兒個你已惹了爺兩遭,再惹一遭,只怕就沒那麼舒坦了,懂了嗎?」

  香蘭扭頭,只見林錦樓雙眼裡閃爍的冷意,暗想,是啊,如今自己整個人都攥在他手裡,又何必如此不識時務?強做個笑臉博他個歡心,自己也能舒坦些不是?就當演一齣戲,真真假假的,人生不就那麼一回子事麼。

  她不斷寬慰自己,可眼淚卻不知怎的滴下來,滾瓜似的從她雪白如玉的臉上流下,止都止不住。

  林錦樓又將她拽起來,跟哄小貓兒似的撫了撫她的頭髮和後背,說:「行了行了,甭哭了,天天跟個小可憐兒似的,你乖乖兒的不就天下太平了?」

  香蘭睜大淚眼,林錦樓臉上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笑模樣了,拿起一條竹青色的汗巾兒給香蘭抹了抹淚兒,香蘭小聲道:「我自己擦。」從腰上把自己的帕子抽出來擦眼淚。

  林錦樓又把那雞胸肉夾起來,送到香蘭口邊。香蘭瞪著那肉,油汪汪的,一口都不願下嚥,又不敢拂了林錦樓的意,正要張嘴,林錦樓又將那雞胸肉放下了,夾了一筷子鰣魚,蘸了蘸調製的小料,放在碟兒裡,推到香蘭跟前,道:「吃這個罷,清香的,魚肚兒肉沒有刺。」說罷把那塊雞胸肉塞進自己嘴裡。

  香蘭慢慢提起筷子,夾了一點魚肉,鰣魚肉鮮,入口即化,是難得的美味。

  林錦樓又給她夾了幾筷子菜,道:「都吃了,爺瞅你身上挺單薄的,得好好補補。春菱說你今兒中午只吃了一個餅兒,喝了一碗湯,這點貓食還不夠塞牙縫的,吃這麼少,趕明兒個就該鬧病了。」看看香蘭身上的衣服,見是一身蔥黃綾綿褂兒,底下是玫瑰紫的裙兒,襯得她腰身纖細,便笑道:「這衣裳是爺讓人給你做的罷?爺就知道,你腰細,穿這個好看。」

  這衣裳卻是林錦樓讓人備的兩箱四季衣裳裡頭的,春菱取出來讓她穿,她見這衣服是規規矩矩的模樣,便換上了。倒沒想到林錦樓做這衣裳是為了看她的腰。香蘭心裡暗罵:「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只埋著頭慢慢的吃菜。

  林錦樓自斟自飲,又吃了一回,直到香蘭吃完了粥,方才命人把殘席撤了,二人漱口擦手,丫鬟們又重新擺上細茶果,上了兩盞熱氣騰騰的茶。

  林錦樓吃了口茶,把腰間一柄鑰匙丟到香蘭懷裡,靠在引枕上道:「這是臥室裡床頭最裡頭抽屜的鑰匙,裡頭有一包三百兩散碎銀子,另還有幾十串錢,你要用便從裡頭拿。裡頭銀子沒了爺再放進去便是了。」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林錦樓卻渾不在意。

  一時吉祥拿著一封信有事報奏,林錦樓便去廳內處理公事,香蘭長長呼出一口氣,灌了一大口茶。林錦樓喜怒無常,性情暴虐,她與之一處便提心吊膽,她暗自琢磨,日後得了空該向書染去求教求教,問問她是如何同這活閻王一起相安無事的。

  不知過了多久,香蘭靠在引枕上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林錦樓回來了,高聲喚外頭的丫鬟,道:「春菱,把你主子的東西收收,打今兒晚上起她去裡屋臥室睡。」

  香蘭大驚,立即坐了起來,臉色發白,手心一片冰涼。

  林錦樓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掐了掐她的臉,道:「爺先前因為趙月嬋那婆娘,就搬去書房睡,如今她走了,爺早就該回來住,你打今兒個起就好好貼身服侍我,跟爺躺在一張床上,高不高興?今兒個讓你重新挑了屋裡簾子和鋪蓋,爺方才去瞧了,是個素淨雅致的。」說完直起身往外走,扭頭丟下一句道:「收拾妥了就往屋裡來。」便走了。

  香蘭不知自己是怎麼梳洗好進了主屋的臥室。那屋子極大,饒是擺了許多名貴玩器,奢華傢俱陳設,仍顯得空曠。林錦樓半躺在床上,背後墊著幾個靠枕。他裸著上身,下面用一條極薄的被子蓋著,應是一絲不掛。

  香蘭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腿彷彿灌了鉛,一動都不能動。

  林錦樓見香蘭進來,披散著一頭青絲,身上穿了白色的小衣,愈發襯得面如桃花,肌膚如雪,不由喉頭微咽,招手道:「過來。」

  這本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事,香蘭閉了閉眼,認命的走過去。林錦樓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地方,香蘭便坐下,顫巍巍的脫了鞋子,爬到床上來。

  床幔一放下,林錦樓便一把將她摟住,香蘭聞到一股酒氣並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那一晚的回憶便如同洪水接踵而至。她渾身僵直,直挺挺躺在床上。

  林錦樓溫香軟玉抱在懷裡,他身上的肌膚滾燙,一手去解香蘭的衣裳,唇壓在她的嘴,又吮吸又啃咬,鼻息噴在她臉上,喘息便濃重起來。他剝開香蘭的小衣,露出大片凝脂雪膚,好似最上等的綢緞一般。他忍不住吻上,開始輕輕的咬,含住顫動的果兒,去抓住另他目眩的圓軟。

  香蘭睜大眼,只覺下身已有一處火熱在堅硬的頂住她。她怕得渾身發抖,哀求道:「不,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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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共處(二)

  林錦樓更用力將她抱緊,吻在香蘭臉上,將她身上的衣衫褪去,去逗弄那處脆弱的蕊兒。

  香蘭渾身猛地繃緊,拚命推搡捶打林錦樓,說:「你放開我,放開我……」

  林錦樓輕而易舉的攥住她兩隻手腕,粗喘著親她耳朵,低聲道:「別動,別動,爺的小香蘭……待會兒你就知道妙處了。」

  香蘭渾身亂顫,林錦樓逗弄片刻卻不見濕潤,然他已箭在弦上,再忍受不得,用力擠進她身子裡。那強壯的手臂箍得香蘭將要窒息,身下的粗壯頂得她難受,她擰住身下的褥單,半張臉埋進玉紗枕頭,那枕頭中清甜的茉莉花香,聞起來卻全然是苦味。

  林錦樓入得興起,這女孩兒好似一朵細緻的花兒,又香軟又嬌嫩,讓他渾身舒坦,有股子說不出的滿足,他盡興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喘息著丟了身子,將香蘭攬到懷裡,低頭一瞧,只見香蘭額頭滿是汗水,青絲都貼在面上,牙緊緊咬著嘴唇兒,半閉著雙眼,形容狼狽,卻端得嫵媚纖弱,撩人心懷。

  林錦樓摸著酥胸嫩乳,不覺淫心又起,剛翻身壓上,忽聽香蘭平平靜靜道:「大爺不叫水進來麼?」

  林錦樓腰一沉已入了進去,看著身下的花顏月貌,呻吟著,咬牙道:「待會兒,等這回完了……」

  香蘭淡淡道:「那大爺快著點兒,等完了,別忘了讓丫鬟婆子給我熬避子湯。」

  林錦樓額上的汗順著面頰滾下來,道:「不用,那勞什子你不必吃。」說著去親香蘭的嘴。

  香蘭側過臉躲開,說:「為了救我爹,我答應伺候你,可沒答應生孩子。」

  林錦樓一頓,只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那鼓起的春興也也風吹雲散,緊接著一股怒火從心裡竄出來,一把揪住香蘭的頭髮,讓她正視他的眼,森然冷笑:「不想給我生,你想給誰生?莫非是宋柯?他已娶了顯國公的千金,新婚燕爾,估計早就有了種,嘖嘖,可憐你還在這兒惦記他。」

  香蘭疼得仰起脖子,林錦樓的目光彷彿千萬把利刃,讓人瞧著便無端膽寒,她垂下眼簾,過了半晌才道:「我不曾惦記他,我只想一個人清靜罷了……」說完忽閃著睫毛,無奈又慘然的對林錦樓笑了笑:「大爺,你幾時能厭了我?」

  林錦樓恨得額上的青筋繃緊,卻嗤笑一聲:「厭不厭都是爺說了算,告訴你,就算爺厭了你,你也得乖乖兒在這兒呆著,你以為能翻得出爺的手掌心兒?」說完他狠狠噙住香蘭的嘴,拚命的吮咬,一手摸索到她腿間,將那話兒狠狠入進去,一下下,撞得香蘭渾身將要散架。

  林錦樓恨得牙根疼,這混賬該死的小婦兒,總弄得他心裡不痛快,他就偏讓她服軟,已成了他的人,還滿腦子閒七雜八,跟他唱一出「身在曹營心在漢」呢,她想讓他快點,想要喝避子湯,那眼神裡分明是憎惡。好,好,好,他林錦樓豈是能讓人輕視消遣的,他偏要折騰她一晚上,讓她徹徹底底的長記性!

  香蘭已不知過了多久,林錦樓完事出去叫水的時候,她頭一歪便昏沉沉睡著了。第二日起來,林錦樓已經走了。她只覺渾身鈍痛,下身更如火燒火燎一般。她掙扎起來,忍著恥,跟春菱要了熱水和藥膏子,輕輕擦洗了,又塗上一層藥,勉強穿了貼身的衣裳,便縮在被子裡,將自己裹成一團。她全身都疼,心裡也疼,她勸慰自己忍忍就過去了,不忍又能怎麼樣呢?可真要有了孩子該如何,林錦樓昨晚又說不肯放她,她豈不是要綁死在這冷冰冰的牢籠裡?

  小鵑隔著床幔喚她用早飯,香蘭懶懶的不願動。小鵑見屋裡沒有旁人,便悄悄把床幔掀了,探頭進去,笑嘻嘻道:「香蘭,起來吃點東西罷,好歹吃個粥再睡。」

  香蘭搖搖頭道:「吃不下。」

  小鵑面露難色道:「啊?那怎麼辦,大爺囑咐讓我盯著你吃呢。」

  香蘭低聲問道:「有人端避子湯給我麼?」

  小鵑吃了一驚,道:「自然沒有的!」

  香蘭勉強直起身,去拉小鵑的手,道:「好妹妹,跟我說說,那兒能弄來這東西?」

  小鵑驚疑不定的看著香蘭,只見她面色慘白,兩眼發腫,帶著憔悴之色,小聲問:「你……你怎麼要這個,多少人惦記能懷上大爺的子嗣呢。」

  香蘭輕聲道:「我不想……我想有一天離開這兒,回自己家裡去。」說著又忍不住滴下淚來。

  小鵑歎口氣,坐在床沿道:「大爺的脾氣是嚇死人,如果是我,我也不願意呢。」同情的看了香蘭一眼,握了握她汗津津的小手,低頭想了想,道:「我記得三爺房裡的人吃這東西……有一回我去臥雲院借東西,聽見兩個老嬤嬤磨牙,說三爺新收房的煙霞不老實,每次避子湯都偷偷倒了,恰讓素菊姐姐瞧見,便教訓了兩句,煙霞不服氣,說素菊嫉妒,兩人好生鬧了一場。」

  香蘭低了頭想了想,暗道:「避子湯的方子倒是好弄,只是沒地方煎,需想個法子才是。」

  她想了一回,身上實在不舒坦,便又倒在枕頭上睡了,再睜眼時,天色已擦黑,勉強起來梳洗。林錦樓當天晚上不曾回來,又連著三日不在。雙喜回來取林錦樓常穿的衣裳,說他有公務在身,要在軍中住幾天。香蘭大大的鬆了口氣,忽覺心口上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整個林家這些日子都忙碌到十分去。第一是林長政要動身去山西出任總督,要收拾一番上路。二則,林東綺要趕在林長政動身之前出嫁。秦氏盡心盡力,鎮日忙亂,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一時派人去關照林長政的行李,一時要去督辦林東綺的嫁妝和婚禮,經手的皆是帑綵緞金銀等物。林家上下沒幾個得用的女性長輩,王氏記賬算賬,核對物品是個好手,旁的便一概指望不上,少不得請同族的女人來幫忙操持。

  秦氏本想請林東綾與林東繡幫著協理,一來讓兩個女孩兒經經世面,二來也有意提點。林東繡是大房的庶女,她本有教導之責,雖說她覺著林東繡一肚子心眼兒,不是個淳厚的,心裡有些不喜,可這孩子到底喚她一聲「母親」,這些年跟她生母包姨娘都是安安分分的,秦氏也便不吝惜,該提攜便提攜一把。林東綾卻是王氏親自求到秦氏門上,央告她指點的。秦氏本不想攬事上身,但與王氏妯娌間相處融洽,彷彿姊妹一般,她又喜愛王氏寬仁,憐憫她不得丈夫敬愛,便答應了。

  誰知林東綾素來、是個憊懶性子,最初還每天辰時去秦氏身邊兒聽差,可沒過兩三日就厭了煩了,不是說頭疼,就是說腦熱,起先是躲半天的閒兒,在家睡個懶覺,後來索性整日都不去了。秦氏打發紅箋對王氏道:「非是我們太太不管,只是三姑娘最近身子總不好,千金小姐都是嬌貴的,我們也怕真釀成什麼大病。我們太太整日這樣忙,總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也怕虧待了三姑娘。二太太回頭去問問,三姑娘若是總不見好轉,就回去好好歇歇,若是明兒個就好了,便請辰時准點去罷了。」

  王氏聽了便去問林東綾,林東綾穿了水綠紗衣,闊腿兒的軟綢褲兒,歪在涼床上吃櫻桃,對王氏道:「天這樣熱,母親就讓我歇歇罷,今兒也去,明兒也去的,頂個大太陽,真真兒曬禿了皮。再說,大伯娘也沒教什麼,看賬對簿都是母親教過的,中饋的事我也都知道,又巴巴的過去做什麼。」見王氏皺起眉頭,便一把抱了她的胳膊,撒嬌撒癡道:「我的好太太,你疼疼我罷,我最近身上真不大好,不信問南歌、含芳她們,我最近犯咳嗽,每天晚上都要咳醒,正吃著藥呢。」

  王氏聞言嚇了一跳,道:「我的兒,莫不是犯了百日咳?趕緊請濟安堂的羅神醫來瞧瞧。」

  林東綾道:「不過是小咳嗽,整天還要吃藥丸子,沒個消停時候,母親疼疼我罷!」

  王氏心疼女兒,忙忙的打發人去給林東綾燉潤肺的補品,讓珊瑚給秦氏帶話道:「我們太太說了,三姑娘確是身上不好,也怕給大太太添麻煩,等過兩日身子好了再來。」

  秦氏心中冷笑,臉上卻掛著笑意道:「身子不舒坦就好好養著,回頭去公中的藥材庫裡取點好藥給三姑娘送過去。」

  待珊瑚一走,秦氏便對紅箋道:「二弟妹這麼寵著孩子,可不是個好事,我看綾姐兒如今不對頭,先前不過有個驕縱的病兒,如今加了一個『甚』字。」

  紅箋道:「三爺自小是在老太太身邊養的,二太太就剩這麼個女兒在身邊,自然就多溺愛了些。再說,如今二姑娘也要出嫁了,後頭只有一個四姑娘,至多不過一副嫁妝,太太又何必為別人女兒操心。自己的女兒自己教養,咱們想管,也怕人家不高興。」

  秦氏笑道:「你說得極是,正是這個理兒。」便丟開手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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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疏桐

      「……三姑娘說身上不好就不來了,可我方纔還瞧見她在剪秋榭裡擺了一桌子果子糕餅,又吃又喝的,賞花餵魚,好不愜意的模樣。哪裡是病了,分明是不想來。」疏桐一面說,一面挽著袖子給林東繡研磨。

      林東繡正提著毛筆謄抄一份物品單子,聞言挑了挑眉,冷笑道:「三姐姐就是那樣兒,人長得蠢,沒個眼色,也沒個好性兒,成天胡吃悶睡,中饋女紅不成,讀書寫字也不成,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處得意的地方。」

      疏桐道:「可不是,昨兒個我跟太太身邊的薔薇姐姐還提起姑娘來,說姑娘雖生得單柔,瞧著文靜,可內心裡是個極要強的人,竟是個十分有體統的閨秀,好大的精神,太太交代的事,正是色色料理周全,等閒的女孩兒全都比下去了。也就是二姑娘是太太托生的,太太親自調教著,才比一般人強些,姑娘這沒人教的,竟然也不必二姑娘差,我們冷眼瞧著還高出一籌去呢!更別提已經嫁了的大姑娘,成天懶散的三姑娘,如今在女孩兒裡,可正正是個尖兒。」這疏桐原是伺候林東繡的二等丫鬟,因上有寒枝事事打壓,總覺有志難伸,可巧前幾日寒枝讓林錦樓命人打得不能下床,林東繡身邊沒了貼身的人伺候,便顯出她來。她深知林東繡最喜奉承講究排場,這幾日曲意逢迎,又恭恭敬敬,十分討林東繡歡喜。

      林東繡聽了果然滿臉掛了笑,不由把毛筆放在筆架子上,將茶碗舉起來,笑道:「你也是,怎麼跟太太身邊的人嚼起我來了,還拿我跟二姑娘比,趕明兒個傳到太太耳朵裡。還指不定怎麼樣呢!」

      疏桐笑道:「什麼怎麼樣?二姑娘就要嫁人了,太太身邊連個得用的女孩兒都沒有,到時候還不得器重姑娘?況且說了,都是一家人,姑娘還得喚太太一聲『母親』,日後姑娘飛黃騰達,必然也少不了娘家的好處。」

      這一番話正是又說到林東繡的心坎兒裡,不由春風得意,笑道:「你果然是個乖覺知道好歹的,這樣的道理都明白。」抬眼看了疏桐一眼。見她穿著青緞子襖兒,水紅的棉綾裙,一張圓方臉。大眼闊口,膚色微黃,臉上用了脂粉,雖不是美人,倒端正伶俐。又道:「原以為你是個憨呆頭,想不到肚皮裡卻有見識。」

      疏桐笑道:「姑娘說得不錯,我本就是個憨呆頭,都是姑娘教得好。這些時日姑娘早出晚歸,勤學苦練,回去還撥拉算盤珠子。我們瞧著都心疼。我就想著,姑娘這樣聰敏的人都如此下功夫,更甭提我們這些呆子了。」

      林東繡笑著吃了一口茶。忽然又歎口氣道:「下功夫又能怎麼樣?都是命不好,沒托生太太肚子裡去,像我這樣沒人疼的,只能自己事事掙命要強罷了,你瞧三姐姐。萬事不用做,自然有她老娘給她料理。聽說她爹正打算給她找一門上好的親事。光鮮著呢。我爹的意思,是想給我說個讀書人,說是家財淺薄些也無妨。」

      疏桐便笑道:「我瞧著也沒什麼好,門第再光鮮,裡頭拖家帶口,婆婆妯娌小姑子一堆,也沒個清淨。姑娘這品貌,若是找個讀書人嫁了,人家還不當菩薩供起來?反比那光鮮的舒心呢。」

      這話又說得林東繡舒心,強忍著快活,隨口說了兩句淡話,便把這事揭過去了。

      一時各房的人來領尺頭,林東繡命疏桐念,自己拿毛筆勾了核對。知春館卻是書染帶著個兩小丫頭子來了。林東繡連忙站了起來,拉著書染的手笑道:「喲,這點子小事,怎麼還勞姐姐親自來了。」一疊聲張羅道:「趕緊把我大哥哥房裡的份子取出來。」

      書染笑道:「閒著也是閒著,就過來走走,也為著來瞧瞧四姑娘。昨兒個大爺托人從外頭捎來兩盒子細點,都是酥芳齋的,我給姑娘一樣留了一個,攢了一碟子捎過來。四姑娘嘗嘗,未必有家裡廚子做得好,就是嘗個新鮮。」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食盒拎起來。

      原來這這細點是林錦樓讓小廝捎回來給香蘭的,可香蘭哪裡吃得下,想了想,挑了幾樣精緻的,用彩繪的盒子盛了,請了書染來,親自送了她吃。這些時日,香蘭總時不時送些東西給書染,有時一根簪子,有時一件刺繡的半臂衣裳,有時兩碗細菜,不一而足,都是好東西,可每回一點點,卻顯不出貴重。書染有時回贈一兩件,香蘭也收下,待下回便送她更貴重的。請書染過去說話,也只談誰的刺繡好,誰的衣裳漂亮,哪個丫鬟配了小子,誰家小姐嫁了高門,絕口不提旁的。書染心裡暗讚香蘭高明,雖每次都送一點,可架不住隔三差五的一送,有道是拿人手短,日久天長便是欠了香蘭好大的情。可她又不能說什麼,眼睜著香蘭是林錦樓的紅人,她小心翼翼的哄著還來不及。香蘭卻好似無慾無求,真想跟她知心姊妹似的,拉著她的手請她常來,臨了又送她些東西。故而過了幾日,書染自己便坐不住了,主動到香蘭房裡,故意提些林錦樓的事。香蘭只是抿嘴笑著,聽她講些林錦樓的軼聞等,不著痕跡的誇書染兩句,偶爾才追問。書染本提著戒心,可香蘭實在是美貌又和善,她便慢慢放了心,不知不覺,不該說的也說了出去。等她發覺時已經晚了,香蘭卻彷彿聽過就忘了似的,全然不記掛在心上。

      書染也吃不準香蘭是什麼樣的人物兒,說她聰明罷,可頻頻惹林錦樓發怒;說她笨罷,可分明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她卻能瞧出香蘭是個寬厚人,有意讓鸞兒跟香蘭親近,鸞兒卻梗著脖子道:「什麼?讓我跟那小婦養的惺惺作態,還不如讓我抹脖子呢!」再勸就要急了,書染只得搖頭走了。

      這廂她得了香蘭一盒兒點心,自己嘗了兩塊,正巧有丫鬟來讓他們去庫房領東西。書染琢磨著許久沒見著林東繡了,她原本就八面玲瓏,四處都結善緣,當下便拎著剩下的點心過來了。

      林東繡笑道:「難為你想著。」命疏桐把點心接了,拉著書染的手在炕沿上坐下來,口中一長一短的寒暄,說了幾句熱絡話。

      林東繡問道:「大哥哥如何?還在營房裡沒回來?」

      書染道:「可不是,聽說海邊又不太平,大爺去坐鎮了。」

      林東繡道:「大哥哥就是成天忙忙碌碌的,見不著人影兒。」湊近書染。低聲問:「他新收的那位呢?還住正房呢?」

      書染道:「可不是,還住著呢。」

      林東繡撇嘴道:「小狐狸精,就是長了張臉蛋兒。真是有手段的。」

      書染道:「她也不容易,總惹大爺生氣,大爺臨走前……」想到此處頓了頓,覺著跟個未婚的姑娘家說這個不合時宜,便連忙住了嘴。

      林東繡追問道:「臨走前怎麼了?」

      書染便含糊道:「反正她惹了大爺不痛快。」心道:「香蘭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昨兒個才能下地,也真是造孽……」

      林東繡冷哼了一聲。

      書染又同林東繡說了些閒話,便領著小丫頭子回去了。進了院子瞧見小鵑正抱著一盒子東西往屋裡走,便上前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小鵑道:「香蘭姐說要畫畫兒,讓我找些紙來,我尋來了她又說不對。講了一通什麼生宣熟宣的,這紙還分生的熟的?還有筆,什麼狼毫羊毫。我哪裡分得清呢,方才在小庫房裡翻出來些,我就一股腦兒全拿來了。」

      書染看了看道:「這都是不得用的,回頭我去尋些好的來。」說著同小鵑一起進了屋。

      只見香蘭端端正正坐在林錦樓設在正房的書案後頭,穿著桃紅繡金竹葉五彩花卉紋樣的褂兒。月白的綾緞裙兒,頭上挽著髻兒。一副家常打扮,臉上脂粉不施,卻顯得比前幾日有精神了。她前頭攤開一張紙,上頭已畫了一朵花兒。

      書染上前笑道:「哎喲喂,你還有這樣的雅興,快讓我瞧瞧畫得是什麼。」

      香蘭含笑道:「閒著沒事,鬧著玩罷了。」

      書染將畫捧起來,咂了咂嘴道:「畫得這樣好,還說是鬧著玩。」又道:「要這些畫畫的東西,要去後頭的箱子裡找,全是大爺先前用剩下的,都是好東西,應還有一半能拿出來使,缺什麼列個單子,回頭讓廊底下的小子們採辦就是了。」

      香蘭吃驚道:「大爺用剩下的?」

      書染笑道:「大爺小時候老太爺說他性子太烈,恐他怒急惹出大事,便讓他琴棋書畫修身養性,請了好幾位師父教他,還有人來上門求字求畫兒呢,後來大爺公務漸忙,這些東西就扔下了。」

      香蘭心道:「林家也是累世簪纓,子孫不說精通詩詞楹聯、琴棋書畫,也是能侃侃相談的。上門求字求畫倒不稀奇,前世我大弟,稍會寫字作詩,清客就都來求,其實只不過為了討好主子,趨炎附勢罷了。林錦樓那個蠻橫的混賬東西,渾身上下也沒根風雅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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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平靜

  當下書染便帶了人到後頭抬出一口箱子,打開一瞧,只見裡頭有半箱子雪浪紙,另有半疊熟宣,洋漆小盒裡盛著硃砂、赭石、廣花、籐黃、胭脂等幾樣顏料,另有大抓筆、大小狼毫筆、大小白雲筆若干,粗白碟子和碗若干,果真有大半東西能用。香蘭便命人將能用的收拾出來,把紙攤開,提著筆發怔。

  她也不知該畫什麼好。這幾日她一直躺在床上發呆,她覺著自己命苦,過關斬將好容易熬到見了一絲光明,可立時又跌入深淵,她有時想,要不就這樣算了,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不如去打探打探林錦樓喜好,何不讓自己過得舒坦些呢?她白天請了書染來徐徐圖之,旁敲側擊。書染是個精明人,別瞧著對誰都如沐春風,實則戒心甚重,香蘭不動聲色,只聊閒話,決然不提旁的事,慢慢將她的戒心放低,再套問些有用的話。可她晚上躺在床上又睡不著,千萬般的不甘心和憤恨幾乎要將她逼瘋。心裡彷彿有一把鋸,拉得她生疼。

  後來她找了佛經來抄,心緒才慢慢平靜下來。春菱見了,便去給她尋了一尊白瓷觀音的像,香蘭便天天燃上檀香,望著那白瓷觀音發怔。日子還得過,她還得留在林家,再怎麼悲慼也無濟於事,就如同她伺候曹麗環的時候,只能先熬著,尋了機會伺機而動,一舉離開這地方。今日早晨,她便發現自己小日子來了,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心情頓時明朗,便琢磨著再把畫筆拾起來。

  書染又找出兩隻大染,一支中染和三支小染,並石黃、石青、石綠等顏料,一併拿了過來,見香蘭正畫一叢蘭草,便笑道:「這蘭花畫得俊,趕明兒個給我畫兩幅,我當花樣子去。」

  香蘭笑道:「這樣的要一百張也有。」

  書染道:「大爺是慣畫山水的,他還畫了幾幅扇面,等回頭我找出來給你瞧瞧。」見香蘭低著頭不說話,便歎口氣道:「其實把大爺哄歡喜了,他還是有求必應,惹他不痛快誰都沒好日子過。大爺對你已是法外開恩了,你沒瞧見他對趙月嬋……新婚第二日兩人鬧僵起來,趙月嬋也是個潑辣的厲害人,大爺一拳上去就打得她將要去了半條命,第三日回門都沒起來炕,反是趙家登門過來的。我早些年剛伺候大爺的時候,有一回族裡有人來求見大爺,我想著都是本家,論關係還是近的,就引進來,大爺見了好一通惱,讓我在外頭跪了一夜。那時大冬天,凍得我將要暈過去,染了風寒,病了好一場。大爺打發人來給我送藥,又跟我說,即便是族人,他不放話也不該往內宅裡頭引,這是規矩,何況他在外打仗,得罪不少匪寇,真有個包藏禍心的混進家裡來要了親人性命的又該如何呢。」

  香蘭一怔。

  書染又道:「大爺有本事,大爺手底下有買賣,自己能養著林家軍呢。朝廷打仗賠錢,大爺打仗,每次都能撈來白花花的銀子。全府上下,除卻老太爺哪兒,知春館過得最好,吃穿住用,上等中的上等。」

  香蘭道:「不都是用公中的銀子麼?怎麼還分過得好過的差?」

  書染捂著嘴笑道:「光靠公中的例銀,也就將將夠吃。每季要做衣裳,太太姑娘們打首飾,爺們出去應酬,還要賞下人,過年過節再添些好的,家裡添人進口,各項嚼用,維持個光鮮體面豈是個容易事?」

  香蘭道:「可也不好太奢華,越過父母去罷?」

  書染道:「你這又有所不知了,大老爺講究質樸守拙,大太太也也不是挑剔人,況大老爺在外頭當官,難道還能短了銀子?就瞧這次二姑娘成親,大房抬出來的哪一樣不是好東西?不露富罷了。二房其實本也應是殷實的,可二老爺……說句不好聽的,是個扶不上牆的,你瞧他當著五品的官兒,迎來送往間頗有些派頭,也有些算計,可裡裡外外透著小家子氣,連給下人打賞都是幾個銅錢。家裡一概不管,自己的銀子全都花在外頭女人身上,吃喝嫖賭哪一樣不會?還指望老婆的嫁妝,回家來逞威風。得虧是二太太好性兒,換個別人還指不定怎麼樣呢!可二太太呢,又有些拎不清,雖說嫁妝厚,可也是個愛吃喝揮霍的,不過聽說她還有莊子和鋪子,每年能孝敬來不少,體面總是有的。」

  香蘭笑道:「怪道大爺器重你,都說你是『萬事通』,竟什麼都知道。」

  書染笑道:「在府裡時日長了,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一回,書染便出來。香蘭又畫一回,讓小鵑搬來一盆花,照著下筆。小鵑笑道:「這個花兒開得新鮮,回頭掐兩朵給你梳頭。要說園子裡那些老婆子都是不長眼色的,每天早晨剪了鮮花兒送到知春館都先緊著畫眉挑,興許覺著她是姨娘呢!可知春館誰不知道大爺先緊著誰,連掃地的丫鬟小廝都知道。我看她們就是存心的!」

  春菱正拿了兩件衣裳出來,聞言敲了小鵑腦袋一記,嗔道:「再說這話就打嘴!」

  小鵑揉著腦袋咕噥道:「本來就是,這兩遭大爺讓人帶了點子吃的用的回來給香蘭姐,你沒瞧見東廂裡那個酸勁兒,喜鵲跟我說『你如今算行了,慧眼識英雄呀,當初香蘭還是個掃地丫頭時,你就知道跟她相好,這下她成了大爺的心尖尖兒,你也跟著水漲船高,瞧你最近臉蛋子都胖一圈兒,想來大爺捎回來的東西,你沒少吃罷?』聽聽,聽聽!這是什麼話!我哪裡胖了!」

  香蘭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昨兒晚上你一個人就吃了半匣子點心,晚上也照吃不誤,再這樣兒,就算現在沒胖,過一陣子也要成小皮球了。」又對春菱道:「以後送花的婆子再來,都抓些賞錢給,沒多有少,客氣些總不錯。」

  春菱應了。香蘭便又埋頭畫畫了,心道:「人緣全是平日裡積攢出來的,別小瞧這幾個錢,時日長了,便有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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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晨遇

      且說林東綺的婚期越來越近了,林家上下也愈發忙碌,知春館反倒成了最閒的一處地方。香蘭只在院子裡散步一回,或回屋提筆作畫,每日能聽得鸞兒房裡傳出琵琶聲和吊嗓兒的聲音,畫眉偶爾也撫琴唱一回。臨睡前,小鵑給香蘭鋪床,見香蘭躺下,放幔帳時悄悄瞄了香蘭一眼,道:「大爺最喜歡聽曲兒的,香蘭姐姐,大爺走時你惹了他不痛快,要不你也練一首,你給大爺一唱,保管他哪兒都好了……」

      香蘭自顧自閉了眼。小鵑也不好再說,吹熄了燈走了。

      香蘭在黑暗裡睜大眼。自從林錦樓一走,她便搬回東次間去住了,晚上也不讓丫鬟值夜,只一個人抱著被子躺在床上,每回都要輾轉幾次才能入睡。她身邊的人,春菱和小鵑,都盼著她跟林錦樓要好,明裡暗裡沒少勸慰。昨兒個來了兩個府外的媳婦兒來給她量身,說林東綺大婚,林錦樓托人捎了話兒回來,讓給她們都做兩身喜慶的衣裳。

      香蘭不願量體裁新衣,林東綺大婚,跟她有什麼相干呢?其實她自己也承認,在心裡頭,她深深羨慕這位林家的二姑娘,隱隱還有些嫉妒。林東綺就好像前世那個她,有體面的家世,疼愛她的祖父母和雙親,十里紅妝風光出閣,嫁給溫良有為之男。在人家喜慶的日子,便愈發襯出她的悲涼可憐,縱然她不願自怨自嗟,可也不想去湊這個熱鬧。

      春菱和小鵑都勸她做新衣裳,小鵑道:「旁人只能做兩身,大爺說姑娘剛來府裡,沒什麼添置,所以想裁幾件裁幾件。哼哼,鸞兒知道當時就掉臉子了。把門甩得山響。」

      春菱臉色為難道:「這是大爺發了話,咱們還是做兩身,眼見也將要秋天了,正好添應季的衣裳,緙絲、燒毛,都是上等料子,請的是霓裳齋的裁縫,手藝好得很呢。」

      既是林錦樓發了話,那便是佛旨綸音,這衣服是非要做的了。春菱引了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進來。拿著尺在香蘭身上比劃,神色恭謹。

      有一個微胖的格外會說話,笑道:「哎喲喂。我進進出出多少內宅,什麼俏麗的小佳人兒都見過,像林家美人這樣多的,還真是少見。方才去見鸚哥姑娘、鸞兒姑娘,我就覺著是大美人了。誰知見了東廂的姨娘奶奶,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我以為我夠見識了罷,可瞧著這位奶奶,才明白什麼叫天仙下凡。」

      香蘭只微微一笑,心道:「像這樣經常出入內宅。伺候有錢人買賣的,自有一套江湖。從吃住上就能瞧出鸚哥和鸞兒不過是有些體面的丫鬟,畫眉卻是稱「姨奶奶」的。自然與她們不同了。她二人知林錦樓自與趙氏分開便沒再娶妻,又見我住在正房裡,也不好判定我是何人,但貴客就要討好,索性就按了個『奶奶』的名號在我頭上。一疊聲誇讚罷了。」

      另一個瘦些的,畢恭畢敬的問香蘭想做什麼衣裳。香蘭道:「就做件裌襖和厚些的裙兒罷。能常常穿著。」

      春菱覺著不夠體面,道:「這麼點子怎麼夠呢!」又與那人商量一番。

      香蘭知春菱最喜賣弄才幹,便由著她去,只坐在貴妃榻上往窗外看,只見葉子雖還濃翠,可風卻漸涼,果然秋天要到了。

      春菱一時跟兩個裁縫商量了衣裳和料子,香蘭一瞧,有窄裉襖、細腰兒的裙兒和大紅的抹胸,全是比著林錦樓的喜好挑的。

      香蘭明白春菱是好意,她只是納悶,林錦樓這樣暴虐成性的人,怎麼林家上下還有這樣多的丫鬟都盼著爬上他的床呢?她只想逃得遠遠的,如今是沒有法子,她需得想方設法回家一趟,先同她母親通個氣再謀劃。

      香蘭又胡思亂想一陣才睡著,夜間外頭有響動,她迷迷糊糊坐起來,掀開床幔子往外瞧,卻見外頭黑漆漆的,她便放下幔帳,又躺下睡了。

      第二日清晨,香蘭醒得格外早,春菱小鵑等還未過來叫她起床。她便自顧自披了件紫紅的小襖兒,穿鞋下床。天色濛濛亮,四處靜悄悄的,丫鬟們還都沒起床,可廳裡的几子上卻擺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門也是開著的。

      香蘭正納悶,忽聽見腳步聲,扭頭一瞧,只見有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裸著精壯的上身,底下只著一條青絲單褲兒,更襯得雙腿強健修長,腳上踩著一雙緞子朝靴,手裡拎著一口刀,殺氣騰騰,盛氣凌人,汗珠子順著他的脖子流下來。

      雙喜在他身後跟著,忙不迭的遞手巾和小茶壺,他接過來,一邊擦汗一邊罵:「那幾個孫子這些天瞅見爺不在,定是吃喝嫖賭去了,今兒早晨才試了兩手,就腿肚子打顫,不知昨天跟哪個娘們兒胡來,纏軟了腿,這樣兒的護院白養著吃白飯啊?一群混賬窩囊廢,都該打軍棍的貨色!」他抬頭瞧見香蘭,登時一愣。

      香蘭萬沒想到林錦樓會憑空冒出來,驚得臉色發白,目瞪口呆,兩腿都軟了,往後「噌噌」退了兩步,險些撞倒案上擺著的美人囊。

      林錦樓只瞧見有個披著褂子,穿著中衣的女孩兒站在那兒,烏髮麗顏,一縷晨光照在她臉上,那臉潤白得彷彿透明,她淡得好像一抹淺淺的影兒,滿臉的驚怯之色,手忙腳亂,有一股楚楚可憐的滋味。他剛要說話,餘光瞥見雙喜還未走,也看著香蘭發怔。林錦樓大怒,罵道:「還杵這兒幹什麼!給我滾!」

      雙喜這才回過神,猛打了個激靈,忙不迭往外跑。

      香蘭也嚇了一跳,跟只受驚嚇的小兔兒似的,便想往椅子後躲。

      林錦樓卻上下看了她兩眼,自顧自取了几子上的茶來吃,腳步穩健的從她身邊兒走過去,香蘭剛要鬆口氣,便瞧見林錦樓腳步一頓,丟下一句話道:「拾掇利索了過來一塊兒吃早飯。」便施施然往臥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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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早飯

      香蘭又呆呆站了一回才回過神,腳步發飄的回到東次間裡,春菱已經起床了,忙不迭的指揮小丫頭子打熱水進來。香蘭用大毛巾掩了衣襟,用茉莉皂洗了臉,青鹽擦牙,臉上塗了些香膏。小鵑已經幫她綰好了髻,正要梳繁複的樣式,香蘭忙道:「這樣就好了。」

      小鵑便去挑首飾,口中大驚小怪道:「哎呀,都是前些日子大爺不在,香蘭姐也沒打扮,首飾大半都鎖在大爺那屋的妝台抽屜裡呢,這裡的樣式簡單些。」說著拿起一支點翠斜飛鳳凰含珠的金釵在香蘭頭上比了比,覺著不好,又換了一支翠玉銀杏簪子。香蘭有些心煩,道:「這支簪子就好了。」此時園子裡婆子的用荷葉碟子托來一盤子鮮花兒,小鵑便挑了兩朵艷的,簪在香蘭頭髮上。

      春菱挑了衣裳過來,是朱紅繡梅花的襖兒,薑黃緞子掐牙比甲和銀紅挑線的裙兒,另一雙鴛鴦鞋。香蘭磨磨蹭蹭的把衣裳換了,這才一步拖兩步的到臥室。林錦樓顯是重新擦洗過,頭髮仍有些凌亂,身上穿了蟹殼青細葛布的褂子,只鬆鬆垮垮的繫了兩個扣兒,底下是散腿兒的彈墨褲子,腳上趿著布鞋。他正坐在羅漢床邊上,頭邊擺著一盅熱湯。

      香蘭一步一挪的走過去,林錦樓穿上衣服倒沒那麼嚇人了,卻仍然威勢凜然。林錦樓抬頭瞧了香蘭一眼,道:「來了?」一指炕桌對面道:「坐這兒。」

      香蘭低著頭坐了下來。

      林錦樓拿起一塊小毛巾擦了擦手,道:「擺飯。」

      蓮心和暖月便端了托盤過來,擺了四碟素淡小菜,兩碟子葷菜,一大盤細緻麵點和和一小鍋湯水。林錦樓提起筷子道:「吃罷。」

      香蘭拿起小銀勺攪了攪湯,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守著這麼個活閻王實在讓她沒胃口,可又不能不吃。喝了一勺湯,過一會兒再喝一勺。

      林錦樓吃得香甜,吃完了麵點,又讓端來幾色點心。香蘭埋著頭有些百無聊賴,正走神的功夫,一雙筷子伸過來,給她夾了一隻水晶蝦餃。香蘭抬起頭,林錦樓漫不經心道:「這回出去帶回來個廣東廚子,嘗嘗他手藝,覺著好就留下來。」說完往口中塞了一口牛肉。嚼完了,又說:「聽丫頭們說你最近閒著沒事兒就畫畫,這個好。裡頭那張書案給你用,畫了些什麼回頭給爺瞧瞧。」

      香蘭又低下頭,盯著那屜水晶蝦餃不說話。

      林錦樓道:「也別光畫,回頭爺整個琴箏什麼的回來,再請個師父。閒了沒事你也學學,省得悶出病。」

      蓮心上前,給林錦樓盛了一碗湯。香蘭還是垂著頭坐著。林錦樓道:「我從外頭捎了兩箱子新鮮東西回來,你先挑挑有什麼可心的。」

      香蘭悶不吭聲。

      春菱暗暗著急,心提到嗓子眼兒,暗道:「我的小姑奶奶。大爺同你說話兒呢,你不理他不是作死麼!」又去看林錦樓,卻見他臉上沒有生氣的模樣。反而氣定神閒,只捧了個熱湯坐著,方才稍稍放了心。連連給香蘭打眼色,無奈她連頭都不抬。

      香蘭低著頭慢慢的吃。她吃完一塊圓餅,夾了些菜。又吃完一小塊點心,喝了湯。便放下勺子。林錦樓見她吃完,一口氣把湯喝了,蓮心和春菱端來茶水給他二人漱口。

      林錦樓用毛巾擦了擦嘴,讓丫鬟把炕桌搬開,揮退左右,坐到香蘭身邊兒,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道:「聽蓮心說你在床上躺了幾天,如今好了罷?」

      香蘭一愣,立時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臉「噌」就紅了,咬了咬嘴唇,仍然不說話。

      林錦樓卻吃吃笑起來,一把攬住她,香蘭大吃一驚,連忙掙扎,可哪敵得過林錦樓臂力,像只亂撲稜的小鳥兒似的,被林錦樓按在懷裡,熱氣呼到她耳朵邊,低聲道:「怎麼著?莫不是還疼著呢?看你拉著個臉兒,還生我氣吶?」

      香蘭又掙了掙,林錦樓低聲笑道:「你這死強的脾氣,把爺氣得心肝肺都疼,這兩遭你哪回痛快過?爺要不是氣懵了頭,也不至於……行行行,別掙了,不說了還不行?不說了不說了。」

      香蘭聽他語調懶洋洋的,顯是逗弄的意味,愈發羞憤,任林錦樓抱著,卻把臉扭到另一邊去。

      林錦樓道:「你也是,就不能順著爺?瞎鬧騰,最後不是自討苦吃麼?」見香蘭不理他,便壞笑起來道:「噢,是不是還不舒坦吶?那讓爺親自看看,到底好了沒有?」說著手就伸到香蘭裙子裡頭,要褪她的褲兒。

      香蘭大吃一驚,慌忙去按林錦樓的手,臉上燙得愈發厲害,生怕被外頭丫鬟聽見,小小聲說:「好了,已經好了。」

      林錦樓捏著香蘭的小下巴,說:「那就別繃喪著臉了,爺給你賠不是,嗯?」

      香蘭又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林錦樓只瞧著她眉宇間帶著不情願的神色,可面若桃花,真個兒是那戲文裡唱的「粉膩酥容嬌欲滴」,心裡頭不由歡喜,聲音也不絕軟下來,問道:「爺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幹什麼呢?」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顧自道:「這些天爺可是在外頭累得臭死,不是打仗就是跟一群老油條干嘴架。倭寇夜襲,兩處縣城告急,那群酒囊飯袋只會互相推諉,還關上城門,不讓爺去救,怕官兵走了被倭寇圍城。老子急了,刀架在孫知府脖子上,這才出的城門,幸虧去得早,要不四處都是火,屋子都要燒光了。回來又要防著姓孫的惡人先告狀,爺先讓幕僚寫了折子參了他一本,這事兒還沒跟家裡老頭子說呢,他要知道我毆打朝廷命官,又得把孔聖人他老人家搬出來教訓一通。」

      香蘭前世生於書香門第,家中都是做文官的,見的讀書人居多,如今還是頭一遭聽說打仗,聽林錦樓說得輕鬆,卻知道裡頭凶險,心說這混賬東西倒也不是一無是處,還知道將軍百戰死,為國盡忠,愛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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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意

      林錦樓用食指點了點香蘭的嘴唇,道:「你呢,這些天不會總畫畫兒罷?」

      香蘭不想理他,林錦樓也不問了,只見她微微垂著頭,膚色若雪,又嬌又俏,心頭微癢,低頭便親住香蘭的嘴。香蘭吃一驚,不由掙扎。林錦樓又去吻她的脖子,香蘭道:「你別……」林錦樓便立刻將她的嘴吻住,靈活的舌滑了進來,雙臂用力箍住她的腰,呼吸漸重,手也探到她衣襟裡。

      香蘭連忙去抓林錦樓的手,林錦樓喃喃道:「小香蘭,你就乖順一回,嗯?」順勢便將她壓在羅漢床上。

      此時只聽門口鸞兒的聲音傳進來道:「我知道大爺回來了,怎就不讓我們進去呢!」

      這一聲真個兒救了香蘭,她連忙推了推林錦樓道:「外頭有人……」

      林錦樓含糊道:「不必理睬。」

      門外彷彿蓮心說了什麼,鸞兒又揚聲道:「大爺今兒個一早就起來打拳練刀,怎可能這會子就睡了?」

      畫眉拉長聲音道:「早晨累了,這會子睡了也說不定,屋裡頭有人伺候呢。」

      香蘭拚命掙扎,外頭女人又吵鬧,林錦樓的春興兒也不翼而飛。惱得坐了起來,吼一聲:「有完沒完!」

      外頭立時靜了下來。香蘭慌忙直起身,用手攏著衣襟,一溜煙兒跑了。林錦樓趿著鞋下床,走到門口,只見畫眉、鸚哥、鸞兒齊刷刷站在門口,個個濃妝艷抹,精心裝扮,見林錦樓出來,一疊聲的行禮問好。本都是笑靨如花,可抬頭一見林錦樓陰沉的臉色,便一個個噤若寒蟬。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下,暗中互相使眼色,不吱聲了。

      林錦樓皺著眉頭道:「一大早晨起來吱吱喳喳鬧什麼。」

      畫眉陪笑道:「沒,沒什麼。就是大爺在外辛勞奔波,好容易回家,我們姐妹都惦記大爺,一大早過來問大爺的金安。」

      鸚哥道:「正是,這幾日想起大爺,我們便吃不香睡不著的。聽說大爺昨晚上回來,就立時過來了。」

      鸞兒道:「過來是過來了,就是不讓進。說大爺正歇著呢。像我們這樣的人,想來也不配進正房。」

      林錦樓不耐煩的揮揮手道:「都散了罷,散了罷。」轉身要回去。書染卻拿著一封帖子從抄手遊廊上走過來,道:「大爺,方才劉公子家的小廝來送拜帖。說他們幾人聽說大爺回來了,想中午設宴熱鬧熱鬧。給大爺接風洗塵。」

      林錦樓接過拜帖道:「那幾個猴兒莫非有『千里眼順風耳』?爺剛回來就得了消息了。」

      書染笑道:「怎能不知道呢,都是跟大爺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跟兄弟似的,心裡全惦記著,怕是幾天前就得著信兒了。」

      林錦樓笑道:「讓他們中午到家裡來,小廚房裡預備幾個好菜,把小三兒也叫上,大家一起也熱鬧。」說罷進了屋,卻見香蘭已不在屋裡了,想來是從廳裡屏風後頭溜到了後院,他也不再找,命蓮心、暖月將他衣裳拿來,換了一身莊重的,從箱子裡拿出早就備好的禮物,去給林昭祥、林老太太、林長政、秦氏等人請安。

      香蘭正躲在院子裡一塊奇石後頭,眼瞧見林錦樓從大門口出去了,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只聽背後有人叫道:「香蘭?」

      香蘭一轉身,只見吳媽媽正站在那裡,手中提著個八角黑漆食盒。香蘭一怔,臉上隨即露出笑容,驚喜道:「吳媽媽!」

      吳媽媽忙將手裡的食盒放下來,上前拉住香蘭的手,左看右看,眼裡忽然轉出淚來,一把摟住香蘭,道:「好孩子,比先前瘦了。當日我不在府裡,再回來便聽說你讓趙氏給賣了,你可是吃了不少苦……」

      原先香蘭在知春館伺候青嵐,吳媽媽就待她甚好,香蘭只覺吳媽媽懷裡溫暖,彷彿她親娘摟住她似的,多日的委屈全化作淚,滾滾落下來。吳媽媽摸了摸她的頭髮,道:「好香蘭,莫要哭了,我在太太那兒聽說你回來了,便趕緊過來瞧瞧……」絮絮說些安慰的話兒。

      春菱出來尋香蘭,站在芭蕉樹後頭瞧見她二人,不由深深歎了口氣。她是家生子,在宅門的奴才當中長大,自幼熟知當奴婢的本分,也有幾分聰明。當初香蘭一來東廂的時候,她便瞧出這女孩兒不凡,雖安安分分,不爭不搶,可骨子裡帶著一股靈氣,凡事有容忍之量,卻也不是一味好欺負的,就好像一棵蘭草,在無人的地方靜靜長著,卻散發著一縷幽香,讓人不自覺便側目。她也嫉妒過香蘭,可此番香蘭再回到林府,她守在身邊,那嫉妒之心一絲都沒有了,只是歎息。香蘭話不多,卻溫和善良,確是個招人疼的女孩兒,早先她想用心伺候香蘭,得了林錦樓的青眼,早日昇成有權的管事丫鬟,而如今她卻發自內心的想對這女孩兒好些。

      春菱走上前,笑道:「吳媽媽來了,還快請裡頭坐,我去沏一壺好茶。」

      香蘭掏出帕子把眼淚拭了,羞澀的笑了笑道:「媽媽別見笑,進屋裡坐罷。」

      當下回到屋中,香蘭將吳媽媽讓到小花廳,小鵑奉茶擺好瓜果,吳媽媽端起茗碗喝了一口,又看了看香蘭。其實她早就知道香蘭回來了,林家雖大,可有風吹草動不多時就傳遍了。大爺又納了新人,這可是一樁大新聞,何況這新人還是從府攆出去又回來的。秦氏知道這樁事情的時候吳媽媽正在旁邊,秦氏登時就蹙了眉,道:「千轉萬轉,還是讓她回來了!」

      吳媽媽小心翼翼問道:「既是大爺領回來的人,太太要不就見見?」

      秦氏冷笑道:「樓哥兒都沒帶過來讓我瞧,我幹什麼巴巴的叫過來看?不見!見了也是鬧心。」

      吳媽媽便不敢再提了。可她心裡真喜歡香蘭這女孩兒,為人厚誠仗義,雖然聰慧,卻一點算計人的壞心眼子都沒有。她暗暗留心觀望著打聽著,發覺同香蘭共事過的,沒有不讚好的,都說她跟誰都和和氣氣的,笑臉迎人,連給知春館送花兒的馮婆子都說香蘭好話——她可是府裡有名的是非精。

      吳媽媽便在秦氏跟前有意無意的誇讚香蘭幾句。昨天晚上,秦氏同吳媽媽發愁林錦樓膝下無子,忽然歎了一句道:「算了,那個叫香蘭的要是樓哥兒真喜歡,就納進來罷,回頭讓她來,給老太太和我都磕個頭。」

      吳媽媽聽了這話,只覺香蘭算熬出了頭,立刻備了些吃食,到知春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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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接風

      吳媽媽先吃了一口茶,笑道:「我瞧你雖然瘦了,氣色還好,身上這件衣裳也好看,你們這個年紀,就該穿鮮亮的。我給你帶了些吃食,雖說知春館不缺這個,好歹是個心意,閒著沒事當零嘴也好。」

      香蘭道:「媽媽總惦記我,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了。」

      吳媽媽往香蘭身邊湊了湊,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來這兒還有一樁好事……我給你道喜來了。」

      香蘭一怔,立刻紅了臉,將手抽了回來。

      只聽吳媽媽道:「好孩子,你進了知春館,如今是大爺的人了,總要給老太太和太太磕頭,讓人家認了你才是。先前太太不知怎麼的,總覺著你有毛病兒,不願意見,我看在眼裡也著急,誰知這幾日忽然鬆了口,說要你過去磕頭。嘖,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大爺我從小看到大,性子差了些,總是個有擔待的,滿府裡的女孩兒我也替他留意過,想找個可靠的,可不是模樣兒不俊,就是性子不好,再麼就是蠢的,總也得不了全兒,直到你來了,我瞧在眼裡,不單模樣兒性情,連同接人待物,行事做人,沒有一樣不體面的,看著就得人意兒,比那些狐媚魘道的強了一百倍!可巧兒了大爺也愛你,真是兩全其美。你這樣比不得鸞兒那樣的丫頭子,去給太太磕了頭,一準兒就當上姨娘了,操辦酒席風風光光的抬進來,也讓那些素日裡嚼舌頭根子的混賬婆娘們都好生的瞧瞧!」

      香蘭低著頭,良久道:「媽媽好意我心領了,能不能央求太太,讓我出去?」

      吳媽媽吃了一嚇,道:「哎喲我的兒,你怎說這樣的話兒?跟著大爺你還不願意?那可真是個傻丫頭了。這……可是正經主子奶奶。」

      香蘭道:「主子奶奶又怎麼樣?還不是低半頭。嵐姨娘前車之鑒,不也說死就死了?我怎麼進來的媽媽恐是不清楚……我自己也是不情願的。」

      吳媽媽勸道:「好姑娘,你是讓趙月嬋那賤人嚇著了罷?你只管放心,大爺再娶,指定娶個性子好能容人的。」

      香蘭冷笑一聲道:「你們只道大爺挑我就是給了我顏面,我還沒有好生挑一挑他呢!」對吳媽媽道:「媽媽,我知道你待我好,這份情意我長長久久記著。可太太賞的這個臉,我也不屑於一要。我自問不欠太太什麼,站起來挺直了腰桿子。誰又比誰矮三寸?只不過她勢大,可我陳香蘭也沒惦記著巴結她。」

      吳媽媽傻了眼,忙去捂香蘭的嘴。道:「這打嘴的話可不能出去渾說!」

      香蘭小聲道:「我知道,媽媽不是外人,我才說兩句心裡話。林家再好,我眼裡也跟個牢籠一樣,我只想出去……」

      吳媽媽暗暗詫異。心說:「此事不該跟她提了,回頭我去跟大爺說太太讓香蘭磕頭的事罷。」便揀了些旁的話說,暫且不表。

      卻說林錦樓,換了衣裳去給長輩請安,從林昭祥房中出來,又讓林老太太和秦氏好一通噓寒問暖。快到午時才回來。蓮心稟道:「大爺的朋友已來了,都請到前院的花廳裡,三爺已經過去招待了。」

      林錦樓便重新換了衣裳。往前頭去。只見花廳裡正熱鬧,八仙桌上擺了各色茶點菜餚,並有幾個拉弦唱曲兒的小戲子正咿咿呀呀唱著,桌旁坐著兵部侍郎之子謝域,勇武將軍之孫劉小川並刑部尚書之子楚大鵬。林錦亭正與幾人聊得火熱。

      劉小川見林錦樓進來。立刻拍了拍桌子,吹了個哨兒道:「瞧瞧。聖上眼裡的大紅人可來了,趕緊的列隊迎接。」

      眾人回頭,紛紛站了起來,拱手抱拳,大家都見過,林錦樓坐下來,立時有小廝給他斟酒。楚大鵬笑道:「聽說兄弟你又立功了,看來中秋之後升授從三品是跑不了的了。」

      林錦樓搖頭笑道:「什麼從三品,影兒裡的事罷。我把孫立范那龜兒子給揍了,聽說幾個窮酸儒正要在這事上做文章,不貶我就得念聲佛。」

      謝域擎著酒杯道:「就算貶了,過倆仨月也得提上來,誰不知道你是聖上跟前的紅人。孫立范算個屁,聽說有個天仙似的閨女,送給二皇子當小老婆,這才熬上來的。」

      劉小川道:「你這抗倭是個美差,下回帶兄弟我去瞧瞧?」

      謝域吃吃笑道:「就你?攏共沒上過幾回戰場,回頭再嚇尿褲子,等過完中秋就老老實實回京當你的龍禁尉去。」

      劉小川梗著脖子道:「我怎麼了我?小爺這是沒逮著機會,抗倭又得名聲又撈財,還能有東洋小娘子伺候著,多愜意吶。」

      楚大鵬跟林錦樓碰了個杯,道:「兄弟你仗打得好,會做海上生意撈錢,還會販鹽發家,年紀輕輕的,品級比那些老傢伙都高,倒真讓我眼紅了,我眼下還正抱著聖賢書啃呢,家裡老頭兒說了,怎麼也要兩榜進士才能對得起列祖列宗,讓我過了這一冬就進京,在他眼皮子底下讀書去。」

      林錦樓笑道:「歷來朝上還是文官把政,重文輕武,再說你自小就有個風流才子的名頭,怎麼也得把舉人考上罷?再說,你手底下兩個鋪子,難不成還愁沒銀子使?」

      楚大鵬揮了揮手,讓戲子和小廝們退下,方道:「這次來就是為這事兒,想借哥哥的光,賺點小銀子花差花差,我們哥兒幾個把手頭的銀子湊湊,想求哥哥找找鹽運使衙門的門路,尋個總商,把銀子入進去算個股份,到年底總有進項不是?」

      林錦樓笑了,翹起二郎腿道:「這事兒朝廷不准做……」

      楚大鵬親自給林錦樓倒上酒,笑道:「哥哥,打小兒咱們幾個一塊兒光腚長起來的,即便我拳腳不行,可狗頭軍師也沒少當,這樣的交情跟我們還耍花槍呢。朝廷不准做?朝廷還不准朝廷命官經商呢,可多少人手裡都有大買賣。明擺著不讓,背地裡的勾當多了去了。再者說,我們也守朝廷王法,我有個庶弟出面做這個,與我們幾個一點關係全無。只是哥哥你心裡有數,多搭照就是了。」

      林錦樓略一沉吟,謝域便道:「好處自然少不了哥哥的,一年三成紅利歸你,這事可幹得過?」

      林錦樓用手指點,笑道:「好啊,爺算瞧出來了,你們幾個猴兒,說得好聽是給我接風洗塵,結果是憋著跑來算計我的。」

      那三人一見林錦樓這個神色,便知他是答應了,不由鬆了口氣,不免喜氣盈腮。謝域笑道:「這哪裡是算計,是讓哥哥提攜一把,我們今兒個特地請了晚霞班的小戲子來唱,都是梯己新樣兒的曲兒。」說著搖鈴,將小戲子喚進來,重新開唱。又將酒杯舉起來道:「我先敬哥哥一杯。」言罷一飲而盡。

      幾人杯來盞去,縱情吃喝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楚大鵬不由忘了請,探身過來道:「方纔聽小三兒說,哥哥新納了個小妾,哥哥上回納妾還是在京城,如今有這等喜事也不說擺桌席熱鬧熱鬧。」

      劉小川臉色通紅,道:「什麼?哥哥又納了新人兒了?還不將新嫂子請出來給我們幾個瞧瞧,嘿嘿,看看俊不俊。」

      林錦樓舉杯笑而不語。

      林錦亭已有些吃多酒了,聞言似笑非笑道:「自然俊得很了,宋奕飛你們幾個知道麼?」

      楚大鵬半瞇著眼說:「知道,知道,還一起喝過酒來著,如今他去了翰林院罷?還娶了顯國公的女兒,我家裡老頭兒還讓我與他多親近。」

      林錦亭道:「我大哥屋裡新納那位,就是從宋家出來的。」

      林錦樓微微挑眉,臉上雖還是笑模笑樣的,可眼神已逐漸發冷。謝域最擅察言觀色,忙咳嗽了一聲道:「小三兒,來,我敬你一杯。」

      林錦亭已經吃得暈頭漲腦,嘴上愈發沒把門兒的,道:「模樣兒長得還真不錯,可心計手段也高明得緊……」

      謝域看看林錦樓臉色,在底下狠狠踹了林錦亭一腳,道:「你黃湯灌多了,趕緊挺屍去罷!」

      林錦亭疼一激靈,道:「你踢我作甚!」臉一扭瞧見林錦樓臉色,適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冷汗涔涔冒了出來,連忙站起來道:「我是吃多了,得到後頭躺躺。」說著站起身。

      林錦樓喚道:「急什麼,坐下吃兩盅再去。」

      林錦亭不敢違拗,又坐了下來。他是想起香蘭就堵心,先前信誓旦旦的不給宋柯作妾,如今又巴巴的攀上他大哥。昨兒個他接著宋柯的信,宋柯還在信裡請他多搭照香蘭一家,他心裡不是滋味,偏偏香蘭是給他大哥作妾,換了旁人,他也能去給奕飛出出這口氣。可這信讓他可怎麼回呢?他自己都覺著膈應。

      劉小川也已吃個半醉,道:「模樣兒長得好?什麼樣的美人兒,哥哥得讓我們見上一見。」楚大鵬、謝域也連連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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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唱曲

  林錦樓笑道:「你們幾個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她也就是個尋常人。」

  劉小川頓時不依,道:「什麼寶貝揣在懷裡不給別人看吶?今兒個還非要開開眼了。」

  林錦樓道:「她是個婦道人家,怕生,這兩日又染了病,改天讓她來。我房裡還有會彈唱的,請她出來,給大家彈個曲子助興可否?」看了劉小川一眼道:「可比小翠仙唱得還好,你不想聽聽?」

  林錦亭精神一振,道:「大哥說必然是你房裡的鸞兒了,她唱得極好,原先她在祖母房裡的時候,每到祖母生辰就出來唱曲兒獻壽呢,可惜後來就沒耳福了。」

  林錦樓吃了半盅酒,笑道:「原來你還惦記著,今天你借幾位哥哥的光,讓你再聽一回。」

  劉小川瞪大眼道:「吹牛罷?還能比小翠仙唱得好?」

  林錦亭扯住劉小川笑道:「你可別不服,還真比翠仙姑娘唱得好,聲音又甜又脆,還彈一首好琵琶呢!」悻悻看了林錦樓一眼,咂了咂嘴,半是羨慕半是意有所指道:「長得俏的小妞兒多了去了,沒個幾分功力能入得了我大哥的法眼?」

  謝域攬住林錦亭肩膀道:「誰不知道你們林家美人兒多,方纔你還說你祖母也給了你一個丫頭,如今收在房裡呢。」

  林錦亭哼了哼,悻悻說:「祖母偏心,好的淨緊著大哥挑,給我也是他挑剩下的。」

  林錦樓哈哈大笑,道:「成,趕明兒個哥哥給你買個漂亮丫頭回來,堵堵你的嘴。」說罷打發人去請鸞兒。

  且說知春館裡,吳媽媽已經告辭了,香蘭用過午飯,便到後院,同春菱一道坐在石凳上做針線,小鵑在一旁淘胭脂,幾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兒。春菱看看香蘭手裡為薛氏做的鞋,口中只管讚好,又小聲勸道:「今天吳媽媽來說的事,姑娘還是上上心,太太既說讓你去磕頭了,這樣拖著不去也不大好……」

  話還沒說完,就聽有人道:「晦氣!咱們走罷,已有人佔了地方呢!」香蘭抬頭一瞧,只見鸞兒帶著寸心站在抄手遊廊上,寸心手裡提著個盛針線的小籃子,顯是想在石凳上做活計的。

  香蘭便站起來道:「咱們回去罷。」便將針線收拾起來。

  鸞兒冷笑道:「你可別走,省得讓人家說是我過來趕你走的,吹到大爺的耳朵裡多不乾淨。」

  小鵑氣得便要還嘴,香蘭拉了她一把,收拾了便要回去。此時蓮心過來道:「大爺從前面打發人來,讓請姑娘過去唱個曲兒。」

  鸞兒臉色一變,細細的眉蹙了起來,道:「我嗓子啞了,唱不得了。」扭身便要回去。

  蓮心忙攔住,笑道:「怎麼啞了?方纔我還聽你唱呢。」

  鸞兒道:「啞了就是啞了,回去稟大爺,我唱不了。」

  蓮心無法,急得直搓手。吉祥卻在不遠處站著,料定蓮心不是口齒伶俐之輩,請不動鸞兒,便走過來,滿臉陪著笑道:「鸞兒姑娘,大爺巴巴讓我過來親自請你過去呢。快換身衣服,請罷。」

  鸞兒冷笑道:「今兒個天皇老子請我來也沒用,我嗓子啞了,唱不得了。」

  吉祥道:「大爺的脾氣你也知曉,怎麼能不去?況且都是大爺極相熟的朋友,請你去不過隔著屏風唱罷了。我聽小廝們說,大爺在別人跟前誇口你唱得好聽,說全金陵都找不出一個像姑娘這樣唱得好的。三爺都眼紅,說老太太怎麼單把姑娘這樣生得美貌又會彈唱的丫頭給了大爺,分明是偏心呢!」

  吉祥一番話哄得鸞兒臉色舒緩,掛上了笑道:「三爺也真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嚼這個做什麼。」

  吉祥笑道:「還不是姑娘唱得好。今兒個你隔著屏風唱一曲兒,露這麼一小手兒,讓大爺面子裡子全有了,這一高興,還指不定賞姑娘什麼呢。」看香蘭已帶著人回去,便壓低聲音道:「姑娘不是憋著一口氣麼,這可是個機會,莫非姑娘還想讓大爺今兒晚上回正房住?」

  鸞兒漲紅了臉,啐了吉祥一口:「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再說就撕你嘴!」可這話已觸動她心思,鸞兒臉上若有所思,扭身回去要換衣裳。

  寸心跟在身後勸道:「姑娘,這可不能去,姑娘是大爺房裡的人,怎能隨便去給外男唱曲兒消遣呢,這傳揚出去未免不尊重,太太心裡不喜,姑娘的體面還要不要了?」

  鸞兒腳步放慢,想了想又往屋裡走,道:「你也瞧見了,大爺一回來就去正房,跟那小賤人在一處,倆人如膠似漆呢,在這樣下去豈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今兒個好好唱上兩首,引得大爺側目,晚上到咱們這兒歇了,也好讓他記起來往日恩情,早日懷上身孕。」說著推門進屋,翻箱倒櫃開始挑衣裳。

  寸心道:「大爺要是真心疼姑娘,就不該讓姑娘出去唱這個曲兒!」急得想去找書染,又想起書染用過午飯便家去了。

  鸞兒道:「吉祥說了,隔著屏風呢,誰都瞧不見我,有什麼不尊重的?再說,大爺讓我去,我還真能使性子不去?」

  這最末一句倒是讓寸心閉了嘴,長吁短歎的幫鸞兒穿衣裳梳頭。

  吉祥正在外頭廊下等著,不多時見鸞兒出來,穿了一件纏枝桃花刺繡鑲領粉綠對襟襖兒,沉香色鳳縷的裙兒,頭上珠環翠繞,鳳釵半卸,臉上脂光粉艷,懷裡抱著琵琶,正是裊裊婷婷。

  吉祥不敢怠慢,引著鸞兒來到花廳,從側門進去,在屏風後坐下。

  屋中眾人只聽得環珮叮噹,又有一陣脂粉香傳來,便知到了。鸞兒調了調琵琶,道:「妾在此,不知諸位爺想聽什麼曲兒?」聲音嬌滴滴的,眾人心都癢起來,直想瞧瞧屏風後頭到底是什麼佳人。

  林錦樓用眼去看那幾人,楚大鵬道:「就唱『裊晴絲』一套罷。」

  鸞兒便撥弄琵琶,唱起來道:「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真個兒千回百轉,尤為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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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失望

  一曲終了,眾人齊聲喝彩。劉小川讚道:「唱得入耳,還有甚拿手的曲子,都唱來聽聽?」

  林錦樓笑道:「難得大夥兒愛聽,你再揀一首唱來。」

  鸞兒便在屏風後唱道:「俺只見宮娥每簇擁將,把團扇護新妝。猶錯認定情初,夜入蘭房。可怎生冷清清獨坐在這彩畫生綃帳!」

  謝域口角含笑,對林錦樓擠眼,低聲道:「瞧瞧,唱上《長生殿》了,想來你沒少讓佳人守空房罷?」

  林錦樓笑而不語。

  劉小川搖頭晃腦道:「那哥哥可就不該了,這樣的佳人,沒瞧見真面目,光聽聲音就讓人骨頭髮酥,哥哥怎麼能讓她獨守空閨,冷落蘭床呢!」

  林錦樓「噗嗤」一聲笑出來道:「行啊,見出息了,竟然會說『冷落蘭床』這樣文縐縐的詞兒,可見最近是讀了書,你老子知道了一準兒給祖宗磕頭去。」

  說笑間,鸞兒又唱完一首。接著謝域、劉小川又依次點了一首請鸞兒唱,均讚不絕口。一時唱畢,林錦樓道:「你回罷,今兒唱得好,回頭重重賞你。」

  鸞兒在屏風後長出一口氣,聽了這話不由欣喜若狂,道:「奴謝過大爺。」正收拾著要起身,不成想琵琶不留神掉在地上,趕緊去撿,微微在屏風後露出半張臉,一截皓腕和春蔥似的手指。眾人不由伸長脖子去瞧,鸞兒驚得胸口「砰砰」直跳,趕緊坐了回去。只聽楚大鵬道:「哥哥真是有福氣的,竟藏著這麼位會彈會唱的可人兒。」

  林錦樓乜斜著眼看著楚大鵬道:「一聽這話就知你沒安好心,你小子打什麼主意?」

  楚大鵬笑道:「還是哥哥懂弟弟,那我可就張嘴了……我身邊兒就缺個會彈唱的,原也採買過小戲子,養過兩個丫頭,不是年紀大了漸漸嗓子不行,就是張開了模樣反不如小時候討人喜歡。也托人去瞧過,可買回來的不知道毛病兒,長得鮮艷又會唱曲兒的更少,揚州瘦馬家裡是不讓進門的,相看了幾十遭了,總也沒個可心的。若是哥哥肯割愛,小弟用那柄西域的寶刀來換。」

  劉小川起哄道:「喲,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主意竟敢打到咱們哥哥頭上,惦記他房裡的寶貝。」

  謝域也笑道:「怪道是風流才子呢,真下了本錢,那柄西域刀先前他怎麼都不肯出讓,這回捨得拿出換了。」

  林錦樓摸著下巴沉吟。

  鸞兒在屏風後已唬得渾身亂顫,「噗通」跪在地上,哀哭道:「求大爺別將奴送人,奴寧願一頭撞死也不願出府去!」說罷在屏風後放聲大哭。

  林錦樓原也沒打算將收了房的丫鬟送人,可鸞兒這樣嚎哭起來,倒有些折他顏面,不由皺眉道:「甭哭了,爺又沒說要送人。」

  鸞兒這些時日原本就委屈,又恨林錦樓薄情,不由悲中從來,林錦樓這一句非但沒將她勸住,反而勾起她傷心,哭得愈發厲害了。

  吉祥見不好,趕緊溜到屏風後,一把架起鸞兒的胳膊,低聲道:「鸞兒姑娘,快別哭了,回罷,啊。」

  鸞兒哭得愈發淒厲。

  吉祥恨不得抽鸞兒兩巴掌,少不得耐著性子,小聲說:「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瞧不見大爺臉色,哭成這樣,你非要惹他發火怎的,弄不好立時就將你送出去了!」

  鸞兒一聽這話,哭聲便小了,吉祥又趕忙哄兩句,忙不迭攙起鸞兒送她出去了。

  屋裡頭都靜靜的,眾人只覺得沒意思,楚大鵬訕訕笑了笑道:「看來是美人恩重,小弟便不奪人所愛了。」

  林錦樓笑道:「會彈唱的丫頭也不難得,回頭替你留意好的,調教一個就是了。」

  謝域忙又提起旁的話,把這一節掀過,暫且不提。

  卻說鸞兒驚魂未定,唯恐林錦樓將她送人,回去免不了又哭一場,寸心少不得又把書染請來。書染聽了此事來龍去脈,不由急道:「這樣場合怎是去得的,雖說隔著屏風,可到底不像樣。你當時就該塞給蓮心和吉祥些好處,讓他們回稟大爺,就說你不在房裡,或是同我一起家去了,何苦攬這事在身上!」

  鸞兒哭得抽噎,道:「我……我這是……這是想讓大爺聽了曲兒……記起我的好處才去的……大爺一回來就跟那小妖精一處……這讓我怎能有身孕呢……沒有身孕,又哪來的體面……」說著趴在床上哭起來。

  書染狠狠戳了鸞兒的腦袋,道:「你這是殺雞取卵!出去唱曲兒,跟粉頭一樣供爺們找樂子,你的名聲豈不是毀了。你也不想想,即便你去唱曲兒,大爺也不一定能來。日子長著呢,只會爭這一時之氣,你可真真是氣死我了!」

  鸞兒哭得愈發厲害了,道:「那讓我如何,人家夠傷心的了,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大爺又要把我送人,還不如讓我死了呢!」

  書染聽鸞兒說這話,登時有些坐不住,轉回身出來,到前頭廊底下,把雙喜叫來詢問此事,雙喜素與書染交好,便笑道:「本也沒什麼大事,幾位公子爺們聽說大爺府裡納了新人,非要惦記著瞧瞧,大爺說新人是個尋常婦道人家,沒甚可看的,說自己房裡有個極會彈唱的小妾,請鸞兒姑娘出來唱了兩首。後來楚公子想討了鸞兒去,鸞兒姑娘嚇壞了,哭了一場,大爺也沒答應,末了打算把新採辦來的小戲子,當中有個叫艷官的送給楚公子,畢竟是父一輩子一輩長久的交情了。」

  書染歎口氣,暗道:「鸞兒素是沒心眼子的,她也該知道,她是大爺房裡的人,大爺那個心性,怎能把她送人呢,她萬不該在賓客跟前哭,倒顯得小家子氣了。」又想道:「大爺對香蘭確有些不一般,這樣的場合,竟把鸞兒推出去當了擋箭牌,想來是因為香蘭跟他彆扭的緣故,爺們都這樣,一身賤骨頭,越得不到的反倒丟不開手。」慢慢想著回到房裡勸了鸞兒兩句,又指點一番。

  此時只聽寸心扒著窗戶道:「大爺回來了。」書染一瞧,果見到林錦樓從外走進來。她立時站起身,對鸞兒道:「我這就去讓大爺過來瞧瞧你,記著我方才囑咐你的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說罷起身出去。

  鸞兒也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忙對著鏡子梳理鬢髮,見臉上滾滾的眼淚鼻涕和著脂粉在臉上花成一團,再梳妝已來不及了,便拿起帕子抹了又抹,急切得手都有些發顫,又偷眼往窗外往。

  只見書染走到林錦樓跟前說了些什麼,林錦樓停住腳步說了兩句,往她住的房子瞧了瞧,鸞兒的心立時提到嗓子眼兒,卻見林錦樓對書染交代了什麼,揮了揮手,又邁大步往正房去了。書染站了片刻,慢慢的走了回來,鸞兒一疊聲問道:「大爺怎麼說?是不是換個衣裳就過來?大爺剛吃了酒,我打發寸心去廚房要個解酒的湯……」

  書染彷彿蔫了一半,幽幽道:「別忙了,大爺不來。跟我說,他今兒不過來了,你唱得好,回頭他好好賞你。你上次同他說想要一對兒鐲子,他這次出去得了一副,回頭打發人給你送來。」

  鸞兒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潑下,目瞪口歪,身子一栽歪便坐在床上。她豁出尊貴體面,賠上名聲,費勁熬力的唱了這些曲兒,林錦樓卻連一面都吝惜給她,不過是一副鐲子打發了事,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鸞兒定定坐著,彷彿癡了過去。書染和寸心面面相覷,又拉又勸,忽然聽鸞兒淒厲的「啊啊」大叫,伸手將床上的琵琶撥到地上,只聽「啪嚓」一聲,那好一把琵琶便摔了個四分五裂。

  卻說畫眉正站在窗前逗弄著鳥籠裡一隻黃鸝。喜鵲抱了一床被過來道:「秋風漸涼,晚上給姨奶奶換床厚被罷。」見畫眉望著外頭,靠在窗欞上,臉上笑得別有深意,便探頭往窗外看看,問道:「姨奶奶看什麼呢,這麼高興。」

  畫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看大戲呢,精彩著吶。」說著往屋中走,在貴妃榻上坐下來,捧起茶吃了一口,「鸞兒那小蹄子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你瞧她方才打扮得妖妖嬌嬌抱著琵琶走了,那是給前頭的爺們兒彈琵琶唱曲兒去了。大爺在前頭招待的賓朋縱然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玩慣了的,可也萬沒有讓房裡人讓人取樂出去的道理。可見大爺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心上,嘖嘖,可憐她還把自己當一盤大菜。平日裡沒少耀武揚威,今兒個可吃一遭虧。大爺剛回來,書染就過去攔,大爺扭頭就去了正房,嘁,白捨了一回臉,連大爺一面都沒撈上,我都替她不值哩。」

  喜鵲笑道:「她哪怕有姨奶奶一半精明,也不至於如此。」

  畫眉歪在引枕上,手支著額頭,冷笑道:「大爺正在新鮮頭上,哭鬧邀寵都沒用,你得不哭不鬧,溫柔小意的等著,比誰能熬到最後。」畫眉一字一頓,那嫵媚的眉眼之間,竟有隱隱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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