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1
發表於 2015-7-15 17:5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夜談(上)

  畫眉把頭抵在冰涼的青石板地上嗚咽著哭了起來,心中暗恨。她精心籌備了多時才布下這個局,前有暖月放符咒陷害,後有鸞兒做替罪羊,她前兩日給她哥哥送出一封信,讓他立時殺了崔道姑滅口,又威逼利誘如霜為她開脫洗白,自己又巧舌如簧,必能將陳香蘭一舉拿下,誰知那陳香蘭竟然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反將她拖入泥沼,落得這般田地。

  畫眉抬起頭,看著天邊的圓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再如何疼痛難忍,也比不得她內心煎熬難過。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父親縱然是個七品小官兒,可出去也是威風八面。她雖是庶出,可生得美貌又伶俐可人,也同鄉紳富戶訂下一門好親事。只是她爹一朝落難,便把她送給鎮國公作婢作妾。她萬般不情願,可她生母膽小怕事,又身份低微,怎護得住她?她到底為了一家前程,只能認了,心裡多少委屈不甘,全化成一杯苦酒咽到肚子裡。可那老頭子竟把她送給了林錦樓,這男人年輕英俊,有錢有勢,她簡直喜出望外,屈意承歡也好,刻意討好也罷,她覺著自己彷彿又活過來,她立誓要在林家站穩了腳跟,做出一番事業來,讓誰都不能再小瞧。趙月嬋是正房大*奶,青嵐是懷了林錦樓子嗣的愛妾,這兩人她全未放在眼裡,卻沒想到自己栽在陳香蘭那小蹄子手上!

  如今已到這個地步,自請回家再謀個好人家嫁了已是最好的前程,可她怎能回去?原先家裡人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說話陰陽怪氣,直到她入了林錦樓的眼,方才親熱客氣起來,再後來她當了姨娘,全家人恨不得將她當菩薩供養,說話都要看她臉色。如今她灰溜溜的回去,家裡人除了她那個懦弱的姨娘,誰還要把她放到眼裡!興許她又要被狠心的爹娘兄弟賣了也說不定!

  畫眉瑟瑟發抖,扭過頭,向知春館的正房望去。只見堂屋燭火已熄,唯有臥室裡仍有亮光。窗上隱隱透出香蘭的側臉。畫眉忽然冷冷一笑,指甲深深扎進掌心,喃喃道:「陳香蘭,你莫以為自己日後就舒坦了,我倒了霉,也不能讓你好過!」

  這廂林錦樓回了房,屋中靜悄悄的。這一晚一場大變,知春館裡得臉的丫鬟一下去了兩位,又趕了一個通房丫頭,貶了一位姨奶奶,故而人人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林錦樓一進臥室便瞧見香蘭躺在貴妃榻上閉著眼,他看了兩眼,叫丫鬟拿毛巾面盆等進來洗漱。待換過衣裳,林錦樓坐到香蘭身邊,捏了捏她柔軟的鼻尖,笑道:「躺這兒做什麼,鬧了一晚上,還不上床歇著呢。」又自顧自道:「想不到你也是個伶牙俐齒的,爺還只當你是個悶嘴葫蘆,還直擔心你讓人欺負了。」

  香蘭暗自撇嘴,心道若是真擔心,方纔她受人誣陷時他怎麼不進來,反而在門口偷聽。卻也懶得質問,坐了起來,淡淡道:「你房裡的人個個是全掛武藝,我再不說兩句,只怕得讓人剝了衣裳打,再讓大爺掐一回脖子,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林錦樓瞬間沉了臉色,濃眉皺起,斥道:「你又上臉兒是罷!」

  香蘭垂下頭不說話。

  林錦樓有些惱,到几子旁邊端了杯溫茶,氣哼哼灌下去。

  香蘭深深歎了口氣,盯著窗欞子看了半晌,輕聲道:「大爺,你什麼時候膩?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要不你也把我趕出去,你我也都落個消停了。」

  林錦樓「啪」一聲把茗碗放在桌上,額上青筋直蹦躂,一整晚鬧得雞飛狗跳都比不得香蘭這一句嗆他肺管子,他轉過身咬牙切齒道:「你又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把你趕出去?想得美!就算爺膩歪了,也讓你留在這兒,不為別的,就為了噁心你!」說完氣咻咻的往外走,喊道:「人吶?人吶?一個個都死哪兒去了!想喝口熱茶都沒人伺候了?回頭全揭了你們的皮!」

  蓮心和春菱嚇壞了,戰戰兢兢跑出來。

  林錦樓又氣得扭頭回了房。回去瞧見香蘭仍坐在貴妃榻上,只盯著地上的小花磚看,身影寂寥又纖弱,好像一朵單薄可憐的小花兒。他心口的怒火不自覺消了幾分,深深吸了口氣,又走到香蘭身邊坐下來,見她往裡頭瑟縮了一下,心裡又有些惱起來,板著臉道:「爺知道你今兒個受委屈了,不也替你發落出氣了麼?你還這樣衝我來幹什麼?把爺惹火了再打你,我都嫌疲沓了,你有癮是不是?」

  香蘭不理他,只覺林錦樓渾身的暴戾和陰寒,也不敢抬頭,仍垂著白玉似的臉兒,愈發把身子往角落縮進去。

  林錦樓低頭瞧見她嬌綠的鴛鴦繡鞋從闊腿的大綢褲兒裡露出來,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香蘭掙了兩下,方纔她腦子一熱,衝口說了兩句,如今也有些後悔,也真怕把林錦樓惹惱了,再不敢動,只能任他握著,只聽道:「那幾個丫頭明兒早晨就拉出去賣了。只有畫眉,她是上峰送來的,本就有兩分顏面,她哥哥如今是我跟前得用的人,又曾經替我挨過一刀,這般趕了她未免讓手下人心寒,不過爺已經關了她,日後不會出來晃蕩,她也是個聰明人,過段日子自己就從林家出去了……你也甭害怕,回頭再來的丫頭一準兒就不敢了。從今往後,你看這兒哪個丫頭不順眼,只管跟爺說一聲,爺立時把她攆了,如何?」

  又見香蘭不說話,便自顧自道:「行了,這事就算揭過,明兒個你去太太哪兒警醒點,回頭爺跟韓媽媽和吳媽媽都說一聲,要是有什麼不對,讓她們多照拂一二……噯,你別總不說話,哄你兩句,都給了台階了,還要跟爺來勁是罷?」

  香蘭垂著臉,抱著膝蓋,輕輕搖了搖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2
發表於 2015-7-15 17:5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談(中)

      林錦樓摸了摸她的頭髮,心想今天她到底受了一場委屈,又親眼瞧見鸞兒尋死,害怕驚惶也在所難免,回頭尋幾幅好字畫給她,再添些新衣裳首飾,剛要說什麼,見春菱提了壺縮手縮腳的進來斟茶,便閉了嘴,吃了茶又漱了口,同香蘭睡下,暫且不提。

      春菱從房裡退出來,悄悄外頭守夜睡的羅漢床上看一眼,今晚值夜的本應是暖月,如今只見蓮心正坐在那兒,春菱走過去,把蓮心手邊的一盞茶添滿,蓮心道了謝,努了個嘴,低聲問道:「裡頭怎麼樣?」

      春菱也壓低聲音道:「安靜了,這會子睡了,還是我放的幔帳。」

      蓮心方才鬆一口氣,念道:「阿彌陀佛,但願那兩尊佛今兒晚上好睡。」

      兩人對視,都吐舌頭做了個為難的鬼臉,春菱方才躡手躡腳的去了。又重新添了冷水,把壺放到外頭茶水間的小爐子上。這爐子裡火苗微弱,卻能燃上一宿,讓裡頭主子隨時有熱水用。春菱吐出一口氣,又從另外的爐子上拎了半壺熱水,倒在銅盆裡端回屋洗漱。

      她和小鵑是伺候香蘭的,故而單獨住一個小梢間,推門進去,只見小鵑正裹在被子裡,手裡端著一盤子點心,正往口裡塞。

      春菱見她吃著香甜,翻了個白眼道:「整個院子就屬你心最大,這會子還吃得下去。」

      小鵑翻了個白眼,一邊嚼著一邊說:「誰說我心大?方才太太眼神那麼一掃,我肝兒都顫了,嚇沒了半條命,這會兒吃幾塊點心壓壓驚。」說著把盤子給春菱遞過去道,「你也吃兩塊,甜著呢。」

      春菱一推道:「我可吃不下。」卸去殘妝。又扭過身看著小鵑,又看看她碟子裡端的點心,道,「你……」抿了抿嘴,又說:「算了。」

      小鵑嗤笑一聲,說道:「春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就是問我那天是不是真跟香蘭到後院看菊花麼?是也好,不是也罷,反正從今兒起。這事就是真的。」

      春菱把髮髻散開正在梳頭,扭過身冷笑道:「那天你在哪兒自己心裡有數,也不知誰。一大早爐子也不看,花也不澆,跑園子裡瘋去了。」

      小鵑也把碟子放下,冷笑道:「怎麼?這些日子你起早貪黑過去伺候,如今瞧香蘭給我點心沒給你。嫉妒了?」說著跳下床,道:「我是不如你勤快,不如你有眼色,會伺候,會巴結,會討好。可老人們都說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難得,就是這個理兒。我和香蘭一起進府,她那時就常照顧我。連針線都替我做了,好吃的好玩的總給我留一份,如今她發達了,還薦了我二弟到她爹那個當鋪裡做徒弟,她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待她仗義,人心換人心。」說完自顧自去洗臉。

      春菱臉上一僵。把雕著牡丹桃木梳放下來,走到小鵑身邊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莫非我就不是真心的?」

      小鵑慢條斯理的洗乾淨臉上的香皂,用毛巾擦了擦,道:「你自然也真心,但沒有我這麼真。你一門心思的攀高枝兒呢,下的功夫在知春館外頭,太太那頭你沒少折騰罷?隔三差五的就往那兒跑。也難怪,你原就是從太太房裡出來的,當然是心繫主子了。」

      春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發作卻說不出話。

      小鵑擦了牙,吐了一口水在痰盂裡,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春菱,你這人不壞,待我也還算不錯,我是給你提個醒。腳踏兩條船最容易掉河裡頭,先前不說,可不代表我們都瞎了。不過人各有志,你覺得跟著太太有前程,我是認準了要跟著香蘭,她人性好,待人又真,單沖這一條,府裡上下那些主子和當了半拉主子的就沒得可比的。」

      春菱漲紅了臉道:「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是太太叫我過去問話,還能是我硬湊過去的?我可沒說過香蘭一個『不』字。我又不是傻子,但凡說了什麼,大爺也饒不過我。」

      小鵑把剩下的點心用紗罩子罩了,脫了衣裳,往炕上一躺,擺了個「大」字,望著房頂道:「有時我真鬧不清你們腦子裡都想什麼,巴結這個,討好那個,說句話腦子裡過三遍,累不累?」

      春菱瞪了她一眼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做事一根筋,過日子不想以後。聖賢書上都寫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小鵑嗤笑道:「哎喲喂,我的姐姐,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咱們這樣的,掙破了頭又能怎樣?最後誰能比誰差多少?」

      春菱也上了炕,把蠟燭放到窗台上,道:「可咱們這樣的,再不掙,就更被人家踩泥裡頭去了。跟我說說,你以後想混個什麼出路?」

      小鵑往旁邊挪了挪,道:「我沒姐姐你那麼大的心,我清楚自己斤兩,有道是『掌多大權,為多大難』,瞧人家人五人六的風光,沒準背地裡躲被窩哭呢!我平平淡淡,樂樂呵呵挺好的。」

      春菱一口吹滅了燈:「你是年紀還小,不知世事艱難。」

      屋中靜了片刻,春菱將要睡著了,忽聽小鵑說了一句:「我是知道人各有命,問心無愧也就罷了。」

      這一句把春菱說得清醒過來,再扭過身望去,小鵑卻呼吸綿長,顯見是已經睡著了。

      春菱輾轉了半宿,方才迷迷糊糊睡去,不在話下。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秦氏,因鬧到半夜,又險些出人命,秦氏回去仍有些心神不寧,吃了一丸靜心凝神的藥,又把佛經拿來誦。

      秦氏不睡,丫頭婆子們也不敢歇,待秦氏誦完一回,韓媽媽走過來道:「太太,夜深了,休息罷,明天還要起早。」

      秦氏放下佛經,吐出一口氣說:「睡不著,心裡頭亂。」頓了頓又道:「你說樓哥兒那裡怎麼就讓我不省心。先前娶了個狐狸精模樣的媳婦兒,新婚就鬧出齷齪來。想抬芙蓉進門作妾,結果剛商定妥了芙蓉就沒了,鸚哥掉了孩子,好容易青嵐有了身孕,結果一屍兩命。剛把趙月嬋趕了,總想著能消停幾日,結果又鬧出這麼檔子事兒。」


匿名
狀態︰ 離線
193
匿名  發表於 2015-7-15 17:53:27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談(下)

      韓媽媽道:「太太別惱,興許知春館真犯了什麼沖呢,聽說相國寺的高僧們唸經最好,明天就請來做一場法事,什麼妖魔鬼怪,佛祖一來自然全消。」

      秦氏忙道:「你說的很是,我心裡也不踏實,該請師父們來念一場的。」把佛珠和經書放到几子上,揉了揉額角,忽然又問道,「你說,那個陳香蘭如何?」

      韓媽媽一怔,心說,那女孩子是大爺相中的,特特擺在身邊兒,方才話裡話外的護著,顯見不一般,看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簡直比府裡的小姐們還體面,若是尋常哪個爺們屋裡的,她也樂意說兩句磨牙,可林錦樓房裡供著的人,她才不想說三道四,可眼見秦氏問起來,便字斟句酌道:「模樣生得好,說話也伶俐,怪道大爺上心。」

      秦氏道:「你說她那一筆的好字是跟誰學的?」

      韓媽媽道:「聽說這姑娘小時候在廟裡養起來的,廟裡的大主持親自教她書畫。」

      秦氏若有所思道:「模樣生得好,還懂書畫,你沒習過字所以不知道,能把這些筆體都寫得漂亮灑脫,實在是個不容易的事,不說別的,能尋來懂書法的先生就不容易,據我所知,原先有個沈……」說了一半又覺不對,忙住了嘴,道,「只有那些出太師太傅的世家大族,累世簪纓的,男子女子俱能書,可這小丫頭居然也能寫。聽說青嵐辦的那詩社也是她幫著操持的,你說你說,一個丫鬟怎麼能會這些?等閒的小姐們奶奶們也得讓她蓋過一頭去。方才在屋裡,她那一番形容你瞧見沒?不急不圖,不卑不亢,一句一句的把理由分辨明白,每句話都說到點上。連一絲陣腳都不亂,真是沉得住氣,我自問當初像她這個年紀,可沒有這份沉穩,老爺要是說話屈著了我,還得梗著脖子高聲嚷上一嚷的。」

      韓媽媽笑道:「太太是這個急脾氣,香蘭是個性子綿軟的,不得放一塊兒比的。」

      秦氏微微一笑,道:「她是個看著綿軟的,骨頭硬著呢。瞧著溫吞吞。其實心裡精明,是個心思活絡的人。」說著身子微微一側,韓媽媽忙拿了個綠緞閃紅引枕塞在秦氏胳膊底下。只聽她緩緩道,「聽說話就透著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反倒不美,難免心高命薄,不安分。不如那些個憨傻的有福氣。」

      話音還沒落,卻見吳媽媽端了一盅湯走進來,笑道:「太太多慮了,原先青嵐是個憨傻的,最後呢?反倒折得早。依我說伶俐的才好,太太也不想想。自從香蘭來了,大爺多久沒出去胡混了?興許明年太太就抱上孫子了。」

      這話說得秦氏微微動容。吳媽媽把那湯端到秦氏跟前,道:「大爺最難伺候。眼光高,嘴也刁。家裡伺候他的都是模樣整齊的丫鬟,他不是嫌沒風情,就是嫌不伶俐,或是熱乎一陣就丟開了。一門心往外頭跑,狐媚魘道的女人又不能領家來。如今好容易瞧上一個。我看他待香蘭是不同的……大爺的脾氣太太最清楚,還不如順著他,他既然抬舉那姑娘,香蘭也沒什麼地方不好,出身清白,性情和順,日後好歹生個孩兒,也算成全大爺的孝心不是?」

      秦氏把勺子放在湯裡攪了攪,良久才說了句:「樓哥兒這麼好強的人,哪兒都好,偏這一樁事上坎坷……」說罷長長一歎。

      吳媽媽低頭不語,韓媽媽想寬慰兩句,但瞧著吳媽媽不吭聲,話到嘴邊也嚥了下去。待秦氏喝了湯,紅箋等人便進來服侍梳洗,將床鋪好,放了幔帳,一併退下。

      到了門外,韓媽媽看了吳媽媽一眼,似笑非笑道:「方纔你話可夠多的。」

      吳媽媽理了理衣裳,道:「哪一句不是為了大爺好?」

      韓媽媽瞇了瞇眼,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你那麼抬舉她,當心吃力不討好,太太可沒瞧上她。」

      吳媽媽看了韓媽媽兩眼,微微笑了起來,一伸手拉住韓媽媽的手,也壓低聲音道:「老姐姐,咱們姐倆一起多年,我那小子還要叫你一聲『乾娘』,有話就敞亮說,你還憋著把你外甥女送大爺跟前兒呢?今晚上這一出鬧的,還沒嚇破你的膽?」

      韓媽媽臉色微變,旋即又笑了起來,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倒不懂了。」

      吳媽媽指了指韓媽媽,道:「嘖嘖,你這老貨不老實。原還有好話告訴你,這就不說了。」扭身就走。

      韓媽媽連忙攔住,道:「噯噯,話沒有說一半的。」

      吳媽媽停住腳步,淡淡道:「你也是個聰明人,別惦記知春館了,與其琢磨安排自家人進去當大爺小老婆,還不如巴結巴結陳香蘭,結個善緣。等再過兩年,她生了孩兒,只怕你想巴結都未必巴結得上。」

      韓媽媽冷笑一聲:「她有沒有那福氣還不一定呢!」又忍不住酸道:「你把身家前程壓在香蘭身上,自然怕有人過去分了她的寵。」

      吳媽媽帶著一絲嘲諷笑了起來,道:「你外甥女是生得不錯,可你憑良心說,模樣、品格、做派、談吐能趕得上香蘭?連老太太給的鸞兒,風光過的畫眉都不如她,你那外甥女又有幾分道行?晚霞,你我同時在太太身邊服侍,你始終不服我,我卻始終壓你一頭。不是因為我比你會伺候人,是我比你眼光好一些,長遠些罷了。」說完輕輕拍了拍韓媽媽攥著她的手,轉身而去。

      韓媽媽臉色微紅,喘了幾口大氣,強行將心頭的不快壓下去,啐了一口道:「呸!得意個什麼勁兒!」心裡又有些黯然。

      當年她和吳氏同時進秦家當丫鬟,一個叫朝霞,一個叫晚霞,名字如同姊妹,卻暗地裡較勁。二人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朝霞年紀小她兩個月,做活兒的本事樣樣不如她,卻處處壓她一頭。後來她倆同一年出去嫁人。生養孩子回來,她當了的管事媳婦,仍是太太左膀右臂,朝霞卻放著體面差事不幹,心甘情願給大爺當奶娘。她那幾年春風得意,所到之處也是前呼後擁,多少人諂媚逢迎,也撈了不少好處。

      朝霞卻連自己的兒子都見不得,偏大爺頑劣,她日夜不得歇。誠惶誠恐著唯恐大爺有災病磕碰。她背地裡不知嘲笑了吳朝霞多少回,常常拿來磨牙。可自從大爺漸漸長大出息,行市便倒轉過來。朝霞又回到太太跟前領差事,且大爺奶娘身份比尋常僕婦又高出一等,大爺是個念舊的人,除卻每月月例,知春館又額外給吳朝霞一份銀子。不光如此,她還把自己的子侄提攜到大爺身邊當差,如今她大兒子已經做了大爺的親兵,謀了個好前程,讓一眾人眼紅嫉妒。

      林家上下人人都盯著大爺,大爺卻是個不耐跟家裡老媽媽婆子打交道的。她發覺如今自己再想插手去知春館,攀上大爺已經沒那麼容易了,不由後悔錯過東風。眼見吳媽媽趾高氣昂,在太太和大爺跟前左右逢源,便暗自咬牙。

      她站在廊下站了一回,方才慢慢回到外頭上夜的屋子裡,草草梳洗。躺在床上輾轉一回方才胡亂睡去。

      第二日清晨,韓媽媽天不亮便醒了。在床上躺了躺,聽到外頭有人跟伺候她的小丫頭子小方兒細細碎碎的說話兒:「大姨兒醒了沒?」

      「還沒呢,昨晚上折騰到半夜,只怕沒那麼早。」

      「……昨天……大爺那頭出了什麼事?大姨兒在府裡住著,都不曾家去,家裡人不放心,今早晨前頭還有小兒帶了信兒來問呢。」

      「我哪兒知道出什麼事,我還想問姐姐呢,昨天晚上府裡幾個有頭臉的老媽媽和管事的都去了,半夜才回來的。」

      韓媽媽在房裡咳嗽了一聲,外頭立刻沒了音聲。韓媽媽撩開被起床穿衣,片刻,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掀開簾子進來,她生得圓潤白皙,偏有張瓜子臉兒,眉翠唇紅,眼如水杏,頗有容色,穿了件淺紫繡鸚鵡摘桃的褙子,下著藍色的緞裙兒,頭髮梳得繁複精緻,因是丫鬟,故而不敢太乍眼,只綰了兩根金簪,髮髻後頭簪了朵淺紅的宮花兒。這女孩兒便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如今在太太房裡做三等丫鬟,喚做紫黛。

      紫黛進屋,對韓媽媽討好一笑,道:「您早起啦,昨晚上睡得可好?」上前幫著穿衣穿鞋,又趕緊把文具妝奩拿來,把鏡子架好,拿著桃木梳子幫韓媽媽梳頭。

      韓媽媽頭上已滲出銀絲,且頭髮稀疏,紫黛手心打上桂花油,只在前額的發上塗了些,將頭髮攏到後面,小心翼翼的梳理,從匣子裡取出一個假髮髻,盤在韓媽媽頭頂,用幾根簪子牢牢簪緊。紫黛從鏡中偷偷看了韓媽媽一眼,只見她微微閉著眼,卻皺著眉,手底下不由又輕了些。

      如今全家人的體面都仗著韓媽媽在太太跟前得臉,紫黛侍奉愈發用心。

      小方兒端了熱水進來,收拾好床鋪便去倒痰盂。韓媽媽洗了臉,臉上搽了膏子,又塗了一層香粉,紫黛又連忙把一對兒龍鳳呈祥的銀鐲子捧出來,為韓媽媽戴上。

      韓媽媽抬起頭,目光剛好和紫黛相撞。

      紫黛連忙一笑,道:「太太這會子還麼醒,大姨兒吃些東西再去服侍也不遲,昨兒個還有點子杏仁露,要一碗不要?」

      韓媽媽不答話,半瞇著眼仔細打量紫黛,看她白嫩紅潤的臉蛋兒,鼓鼓的胸脯子和略嫌有些肥的臀,卻不顯身上臃腫,反倒有股子勾人的滋味。這身量是老人兒們口中常讚的「宜男之相」,如此一朵鮮花兒,也堪堪能比林錦樓曾寵愛過的嵐姨娘了。若是家裡沒有體面的女孩兒,還要在府裡頭認個乾女兒,自家有這樣的人才,還愁沒機會抱上大樹?如今知春館正是缺丫鬟的時候……

      韓媽媽不由微微出神。

      紫黛見姨媽盯著她瞧,心裡有些不自在,見小方兒出去了,便小聲對韓媽媽道:「大姨兒,昨兒晚上大爺那兒出什麼事了?」往日裡吳媽媽微微對紫黛透露將來把她送知春館的意思,紫黛心下明瞭,難免羞澀。林錦樓生得英偉,又有財勢,紫黛自然動心,藏了女兒家的情意,對知春館也格外關心起來。

      一提到昨夜,韓媽媽打了個激靈,登時想起林錦樓如何發落他房裡的姬妾,再想到昨夜吳媽媽說的話,心頭涼了涼,回過神看見紫黛正殷殷的看著她。瞧著紫黛那水汪汪的眼,念著她乖巧討人疼的性子,又舉棋不定。張了張嘴,等再開口卻問:「你身上的衣服沒瞧見過,新做的?」

      紫黛道:「大姨兒莫非忘了,料子還是您給的呢。去年過年時,大姨兒要做褂子和比甲。說這個顏色素淨,做完了還剩下些,就給了我,剛好夠做個褙子的,餘下的零碎料子還能裁帕子做鞋。褙子我早做得了,就是上頭繡花兒費了些功夫。這會子才完工。花樣還是從春菱那兒拿出來的,新奇不?春菱說這樣的有得是,香蘭姑娘最愛畫這些。」

      韓媽媽一聽「香蘭」便皺了眉。

      紫黛卻會錯意了。連忙道:「我知道不該穿這麼顯眼的,可據說大爺喜歡,還讓把香蘭畫的樣子繡在他護膝和劍袋子上……」

      韓媽媽擺擺手道:「不是那麼檔子事兒。」

      正此時,只聽窗戶外頭有人問道:「韓媽媽可在?」

      韓媽媽聽得分明,聽出是蓮心的聲音。連忙從屋裡出來,應道:「在呢在呢。」見蓮心站在門口。連忙往屋裡讓,又招呼紫黛沏茶。

      蓮心剛想進屋,見紫黛在屋裡,便住了腳,一扯韓媽媽道:「媽媽不必忙了,我說兩句就走。」

      二人至廊下,蓮心從袖裡摸出塊銀子,往韓媽媽手裡一塞,低聲道:「大爺讓我過來帶的話兒,說香蘭姑娘性子不大好,不愛理人,還愛哭,是個又傻又笨的,還請媽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照拂著。這點子銀子是讓媽媽拿去買酒吃的,日後大爺還有人情還呢。」

      韓媽媽手裡一捏,那銀子足有五兩,不由一驚,臉上卻笑道:「大爺何必這樣客氣,帶句話就夠了,這銀子老身可不敢收。」說著就要推回去。

      蓮心趕忙捏攏吳媽媽的手,又笑道:「媽媽別推辭,推辭了,讓我怎麼回去交差呢。」

      吳媽媽舔舔發乾的嘴唇,小聲問道:「這銀子單我有,還是別人也有?」

      蓮心也湊過來,小聲道:「既然媽媽問了,不妨就透個實話,不但媽媽有,吳媽媽也有,還有太太身邊得用的紅箋、綠闌也有。大爺一早就交代了,還給了春菱一個荷包,說二等的薔薇她們也要塞點子銀子,乃至小丫頭子都有十幾個錢呢。」

      吳媽媽登時倒抽一口涼氣。銀子多少倒不重要,關鍵是大爺居然出面,給香蘭做這個臉。

      待蓮心走後,吳媽媽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房裡,坐在榻上。紫黛忙過來問道:「大姨兒,這大清早的,蓮心找你有什麼事呀?」

      吳媽媽怔怔的搖了搖頭,看了紫黛一眼,長長的歎了口氣,道:「好閨女,去知春館的事,就歇了心罷,啊。」

      陳香蘭如何得寵,她只是聽說,卻不曾瞧見,如今算是真見識到了。那樣懶得正眼看人的爺,竟然為了那丫頭打發人送銀子過來,顯見那陳香蘭真個兒是不一般了。有這樣的人物兒在前,紫黛只怕討不到什麼好處,別回頭再惹得一身騷。

      韓媽媽咂了咂嘴,就算她不願意,也得承認吳朝霞相人是有兩分本事的。這些年她倆雖彼此時不時刺上一刺,卻也有不足外人道也的默契和情分,昨晚上提點她的應是幾句好話了。看來……她要對陳香蘭放軟身段了……

      韓媽媽正凝神想著,卻見小方兒進來道:「媽媽,太太醒了,讓大傢伙兒用了早飯再過去。」韓媽媽應了一聲,命小方兒去拿菜。扭過臉兒見紫黛還在她身邊坐著,低著頭,眼淚卻流了一臉。

      韓媽媽皺了眉斥道:「哭什麼哭!為這個哭,羞都要羞死了!你不要臉我還要呢!」罵得紫黛滿臉通紅,用帕子捂著臉,一掀簾子便跑了出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香蘭一早起床,服侍林錦樓穿衣,待他出去練武,回來又躺了一回,便起來洗漱。因要去見秦氏,春菱只覺如臨大敵,早上和汀蘭選了半天衣裳,最終挑了一套寶藍的綢緞褂子,配深藍的裙兒,有些老氣,卻十分端莊素淡。髮式也梳了個簡單的,戴了累絲攢珠金鳳釵,和兩個碧玉簪子,連鮮花兒都不敢簪。

      香蘭見她倆緊張模樣,覺著有些好笑,卻也隨她們擺弄。她不怕見秦氏,只是怵頭。至於秦氏怎樣想她,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4
發表於 2015-7-15 17:5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吃驚

  待收拾完畢,林錦樓也回來,命丫鬟打水進來梳洗,換過衣衫,又叫擺飯。炕桌上片刻就擺滿了各色吃食。香蘭吃了些麵點心,喝了碗粥,林錦樓卻將桌上的吃食橫掃殘雲,末了又叫了碗湯,慢條斯理的灌下去。

  用飯時,二人都寂靜無聲,各自想著心事。林錦樓抬眼皮瞧見香蘭身上的穿戴,不由皺了皺眉。他母親是個精明厲害的,就算他那個已當了封疆大吏的爹都隱有些懼內,更甭論香蘭這樣膽兒小的。瞧這身穿戴就看出來了,連個鮮明衣裳都不敢穿,虧得她生得美,否則這套跟老封君似的衣服穿身上,至少要老十歲,實在不爽眼。

  林錦樓放下碗,招手把春菱叫過來,指著香蘭的衣裳道:「去給她再找件衣裳,這個太素。」

  春菱看著林錦樓臉色,連忙答應著去了。

  片刻拿了幾套衣裳過來請林錦樓過目。只見有青綠色繡迎春襖兒,大紅遍地金褂子,石榴粉緞繡金袍等各色衣衫。林錦樓伸手翻了翻,問香蘭道:「想穿哪個?」

  香蘭手裡捧著茶,微微低下頭道:「哪個都好。」

  林錦樓便拿了件秋香色盤金的短襖,香蘭重新換過,果然靚麗了些,林錦樓又命人拿赤金瓔珞項圈,香蘭忙道:「這都是太太小姐們才戴的,我戴著個回頭惹太太不痛快,這又何必呢。」

  林錦樓在香蘭臉上掐了一把,笑嘻嘻道:「傻妞兒,太太才不管這個,她好東西多得是,一個金項圈還看不進眼裡,這是給那群狗奴才看的。俗話說『先敬衣衫後敬人』,太太院子那一窩個個都是人精,你穿寒酸了回頭挨欺負。」

  香蘭不慣調笑,當著丫鬟的面讓林錦樓掐了一把,臉上就紅了。春菱等都是有眼色的,取了金項圈便都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林錦樓親手把項圈戴在香蘭脖子上,撥弄著青玉上的穗子道:「這塊玉不夠油潤,聽說鋪子裡收上來一塊羊脂玉,奶白極了,回頭拿來給你琢個物件兒。喜歡什麼樣子的,回頭告訴丫鬟,讓她們到外頭廊底下跟雙喜說一聲。」

  他看香蘭還是低著腦袋,悶悶不樂的模樣,因問道:「這是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兒?」

  香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見林錦樓那張威嚴英俊的臉上居然含著笑,又連忙低下頭,小聲說:「太太那兒……我不大想去……」

  「為什麼?」林錦樓瞧著她有些怯怯的模樣,聲音也不自覺放柔了,去拉她柔白的小手兒,攥在手心裡,輕聲道,「太太讓你去是抬舉你,青嵐進門之前就跟過太太一段。你這是入了太太的眼,她才想親自教。」

  「我不想過去,在太太跟前我不自在,她不喜歡我,我知道……我,我也不想在她跟前添堵。」

  香蘭一口氣說完,林錦樓半天沒吭聲,她低著頭心想林錦樓必然又要生氣,他那陰晴不定的性子實在讓人難以捉摸,大約又要罵她「不識抬舉」。

  誰知林錦樓笑了起來,手指捏起她的小下巴,看著她黑瑪瑙一樣的眼睛,笑著說:「別怕,今兒一早就打發蓮心去了,有頭臉的老媽媽,房裡體面的丫頭,都送了銀子過去,有她們照拂,太太再厲害你也吃不了虧。實在不行還有爺呢,給你撐腰。」

  香蘭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林錦樓好似很得意看見她驚詫的神情,歪著頭說:「爺這麼費心想著你的事,你這沒良心的東西總該長記性了罷?快說兩句好聽的。」

  香蘭有些愣愣的,鬧不清林錦樓為何忽然為她做這些。與他相處這些時日,香蘭也多少明瞭林錦樓的性子,他歡喜上來,也會溫聲軟語的哄上兩句,可女人之於他便是茶餘飯後的消遣,他素來不會操心太多,他格外寵愛哪個,也不過是當成個順眼的玩意兒。他出手大方,又善揣測人性,每每討好都能瘙到人癢處,倘若認不清自己身份,誤以為自己讓這位林大爺看得多重,其實是自取其辱。前頭折了青嵐,後頭又倒下了鸞兒和畫眉,香蘭格外警醒,她原本應付林錦樓便十分吃力,如今愈發小心翼翼。只是林錦樓昨晚護住了她,今早又特地打發人去,她心裡顫了顫,有股說不明白的滋味。這霸王似的男人把她硬留在府裡,幾番交鋒讓她避他如蛇蠍,可是這人也是她在這黃金牢籠裡唯一的靠山。

  林錦樓見香蘭神色呆呆的,不由「哧」一聲笑了,帶了三分輕佻,點了點香蘭的胸口,湊到她耳朵邊上,輕聲道:「感動了罷?今兒晚上想想怎麼謝我。」雙臂收緊,便親上去。

  林錦樓胸膛堅硬火熱,香蘭被那鐵臂一箍,本能的有些驚慌,兩隻手握成拳頭抵在他胸口,躲不及便讓他親上了嘴。

  前幾日林錦樓便想跟她親熱,奈何香蘭小日子來了,昨日又鬧了糟心事,也就壞了情緒。今天這一親,便勾起林錦樓心裡的火,不由又吸又吮,那話兒便硬了,手便往衣裳裡探。

  香蘭吃了一驚,大力掙扎起來。

  二人正拉扯間,忽聽見有人輕輕敲了敲外頭的門框,吳媽媽立在門口,微有些遲疑道:「大爺,太太……問香蘭姑娘怎麼還不過去。」

  香蘭險些驚跳起來,趁著林錦樓一愣的功夫,用力掙扎開,滿臉儘是紅霞,往後退了好幾步,靠在妝台上喘氣。

  林錦樓深深吸了口氣,整了整衣裳,走到門口,撩開簾子道:「爺剛有話交代,耽誤了會兒,勞煩你來接。」

  吳媽媽臉上登時笑出一朵花兒,慇勤道:「『勞煩』這兩字就生分了,我巴不得接她過去呢。」

  林錦樓微微點頭,笑道:「爺倒忘了,你跟她投緣得緊,原就總誇她來著。」

  吳媽媽瞇著眼笑道:「這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話音未落,香蘭便從屋裡走出來,衣裳和頭髮都好好的,只是臉色通紅,唇有些腫。低著頭說:「走罷。」

  吳媽媽眼一掃便有些明瞭,只裝沒看見。

  林錦樓一把拽了她,道:「有事打發人找前頭找雙喜,今兒他留府裡,知道爺平日的去處。」

  香蘭「嗯」了一聲。

  吳媽媽愈發笑開了,拉了香蘭的手對林錦樓道:「大爺只管放心罷,有我呢,委屈不了她。」又說了兩句,方才拉著香蘭去了。

  二人到了院裡,只見有四個婆子正用一塊床板搭著鸞兒從屋裡出來。鸞兒仍是昏昏沉沉模樣,裹在被裡,頭上裹著布條,青絲都散下來,更襯得一張臉煞白,嘴唇幾乎沒了血色。書染站在一旁,繃著一張臉,神色淡淡的,瞧見香蘭和吳媽媽,微微行禮,隨後便將目光移開,身子也扭了過去。

  那幾個婆子徑直抬著鸞兒出垂花門,書染也便跟著去了。

  吳媽媽冷笑道:「鸞兒這蠢丫頭,不光害了自己,還連累了書染。可憐書染的英名,都葬送在她手裡了。書染為這堂妹可沒少費心,嘖嘖,只可惜,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幸虧大爺寬仁,換別的主子,這樣的包藏禍心的丫頭指定拉出去賣了。」

  香蘭看著書染的背影,歎了一聲:「鸞兒性子不好,可好壞全掛在臉上,算不得奸惡之人,也是可憐了。善惡一念間,有時候一念之差就難回頭了。」

  吳媽媽本意是為了贊林錦樓「寬仁」,沒想香蘭卻沒往這上頭想,便換了話題道:「待會兒去太太那兒,有事就乖乖聽著便是了。太太刀子嘴豆腐心,心眼兒寬,除非太作死的,太太一向寬厚憐下。讓你去的意思也是抬舉你,嵐姨娘當初也是跟在太太身邊學過規矩,身份便大不同了……我早就說你是個好命有福氣的人,果然不錯。」

  香蘭微微一笑,帶著兩分無奈和苦澀,說:「什麼命好命壞,半點不由人,湊合活著罷了。」

  吳媽媽一怔,又輕聲道:「你這話可別讓太太聽見,太太護短,她眼裡頭大爺從頭到腳就沒有不好的地方,不瞞你說,大爺這風流的病兒老爺也瞧不慣,剛聽說大爺在勾欄裡有相好那陣,氣得要請家法。太太立時就攔下來了,瞪著眼說:『兒子在外頭拚死拚活的,有個愛好怎麼啦?橫豎又不領家來!』老爺氣得直跳腳,最後到底背著太太打了大爺一頓。」

  香蘭目瞪口呆。林長政一板一眼,乃士大夫典範,秦氏也是極端莊的,香蘭忍不住歎了一句:「真不知道他這性子像誰。」

  吳媽媽撫掌笑道:「都說像老太爺,一個稿子裡出來的。」又絮絮道:「大爺就是脾氣太暴,你沒事多哄哄他。」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秦氏住的院子,吳媽媽引香蘭走了進去,來到正房跟前,吳媽媽先挑開簾子進去,秦氏正在佛堂裡敲木魚誦經。抬眼見吳媽媽在門口,便道:「人過來了?」

  吳媽媽恭敬道:「來了,正在外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5
發表於 2015-7-15 17:5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花廳(上)

      秦氏道:「帶到花廳去。」又閉了眼睛專心敲木魚唸經。吳媽媽不敢打擾,悄悄退出來,她心裡雪亮,秦氏這般是要先殺殺香蘭的威風,如今大爺宅裡的女人,昨兒一晚上就去了兩位,剩下一個鸚哥又不得寵,唯有香蘭最得歡心,秦氏已下決心要收服香蘭,給個臉色實在算不得什麼。吳媽媽自然不願觸主子霉頭,出來對香蘭小聲道:「太太還在誦經,你等一等罷。」

      香蘭忍著心裡一絲不自在,微微點了點頭。環顧四周,只見秦氏所住之處陳設極質樸厚重,不見一絲奢華,椅搭和桌圍皆是一色半新不舊的靛藍縷金的織錦緞。可再細看,卻能瞧出世家大族的底蘊來,那牆上掛著的《早春圖》乃郭熙名作,兩旁的對聯皆是杜環的真跡,長案上設一眉壽萬年寶石梅樹盆景,雖不大,卻滿目生輝,映亮了半個屋子。

      吳媽媽將她引到一旁的小花廳,香蘭在椅上坐了,綠闌親手端了一盞茶到她跟前,笑著說:「太太平日總要誦一回的,姑娘且坐這裡等等,一會兒就好了。」香蘭彎著嘴角應了一聲。綠闌跟她半分交情全無,如今端著一張笑臉,八成是那銀子的作用。

      香蘭枯坐了一回,聽得外頭隱隱約約傳來說笑聲,門簾掀開,林東綾和林東繡說著話走進來,見香蘭在屋裡不由一呆。

      林東綾皺著眉大聲質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香蘭眉毛一挑,只做沒聽見。吳媽媽還在屋裡,忙道:「是太太讓香蘭姑娘過來的。」

      林東綾「哼」了一聲,走進屋,遠遠的坐了下來。林東繡緊隨其後,卻扭過臉兒對香蘭笑了笑,透著十分的親熱。

      香蘭一愣。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綠闌忙著給林家兩位小姐沏茶,又捧出螺鈿洋漆八寶盒裡,讓她二人拈裡頭的蜜餞吃。林東繡坐定了,便對香蘭笑道:「總沒瞧見你了,今兒個瞧著愈發漂亮,長得這樣好看,怪道大哥哥要藏起來不給人見呢!」

      這話一出,林東綾大感詫異,立時去瞪林東繡,林東繡只裝沒瞧見。臉上依舊笑吟吟的。

      香蘭暗道:「這四姑娘不是一向瞧我不順眼麼,怎忽然轉性子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香蘭便彎了彎嘴角道:「四姑娘說笑了。我憊懶,不愛出來逛,姑娘又鮮少到知春館去,總見不到罷了。」

      林東繡捧著茶碗笑道:「那趕明兒個我天天找你去玩,你可不准煩了趕我才是。」

      林東繡是林家幾個女孩兒裡最有彎彎繞心思的。一向是慫恿別人出頭,坐收漁翁之利,香蘭不願與之深交,只微微笑道:「姑娘不嫌我悶就好。」

      話音未落,只聽林東綾對對吳媽媽道:「聽說你大兒子近來出息了,脫了籍在大爺身邊當差。大伯娘說,許過了年就能提個官身,到時候把你接回去享福。」

      吳媽媽笑道:「都是托太太和大爺的福。我那小子才有了點出息。我本就是林家出身的,可不敢忘本,就算太太趕我也不能走的。」

      林東綾眨著大眼睛,道:「媽媽不愧是跟在太太身邊出來的老人兒,知道自己的出身。還記著不能忘本。」又朝香蘭看過來,歪著頭笑嘻嘻道。「香蘭,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呀?」

      香蘭一怔。這兩句分明含沙射影,提醒香蘭是奴才出身的,借口擠兌她,可林東綾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偏讓人挑剔不出。這樣的鬥嘴最噁心,若依樣回敬過去,就好像小孩子吵架一樣無趣,也跌了身價;倘若不理睬,心裡彆扭還在其次,倘若讓林東綾以為好欺負,下次就必然變本加厲。

      香蘭微微一笑道:「吳媽媽是有心之人,更是太太寬厚有德,都道太太待人極好,又會體恤人的苦處,若不如此,怎會讓人這樣死心塌地的服侍呢。就怕那些仗著自己是主子就隨便刻薄人的,實在有失身份,徒增笑爾罷了,三姑娘,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呀?」

      林東綾畢竟城府不深,頓時沉了臉色,冷笑道:「可見如今是得了寵了,在太太的屋裡也竟然敢跟主子頂嘴,我可不敢說是還是不是,回頭大哥哥再覺得落了面子,不顧手足之情來尋我的晦氣。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

      吳媽媽見一觸即發,連忙給香蘭使眼色,又要說旁的把話頭扯開。香蘭卻緩緩說:「這話也說得有趣,我早已不是林家的奴婢了,自然沒『主子』這麼一說。聽三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欺負了我,大爺去找姑娘,就是他不顧手足之情,倘若不找,就是任由姑娘落臉面,威嚴掃地。三姑娘倒是給大爺出了個難題。」

      林東綾被這話噎了一噎,她萬沒想到上次瞧著還跟受氣小可憐兒似的香蘭,竟敢與她針鋒相對。她恍然想起在宋家香蘭與她對峙的情形,登時目光凌厲,指著問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香蘭淡笑道:「我自然是胡說八道的,三姑娘怎麼可能欺負我,又怎麼可能落大爺的臉面呢?」

      林東繡趕在這時候恰到好處的「噗嗤」一笑,道:「被你瞧出來了,三姐姐是最愛開玩笑的。」暗地裡扯了林東綾一把,將八寶盒往她跟前推了推,道:「這個五香炒瓜子仁香得緊,你抓一把嘗嘗。」

      林東綾性情火爆,有脾氣必然要發出來才痛快,香蘭輕描淡寫的把事情揭過,讓她感覺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氣得臉色發白,胸口都劇烈起伏起來。倘若在外頭,她早就糾纏不休跟香蘭爭執了,可如今是在秦氏房裡,她對這大伯娘素來敬畏,一時也不敢縱性發火,便僵在那裡。

      香蘭見好就收,不再激林東綾,低頭喝茶,卻暗暗搖頭。心想這林東綾氣性這般大,將來成了親,上有公婆,夫君,下有小姑兄嫂,磕磕絆絆多得是,這日子該如何過呢。

      林東繡彷彿沒瞧見林東綾生氣,只笑著對香蘭道:「聽說你花樣子畫得好,下次得專門為我畫幾幅,前兒個母親給了我一匹嶄新的貢緞,又厚實又細密,這樣的好東西不能糟踐了,我想做件衣衫留著過年時候穿。」

      林東繡擺明車馬對香蘭示好,香蘭自然承情,如今她在府裡看似風光,實則艱難,多結一個善緣總是好的,況她一直當林東繡是小女孩兒,從未真計較過,因而笑道:「四姑娘不嫌棄就好,想要什麼花樣?牡丹、梅花、蝴蝶還是蟲鳥?只管告訴我便是,我多畫幾張你挑選好了。」

      林東繡眉眼彎彎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那料子我做衣裳富裕,回頭給你多做一條裙子出來,就當辛苦錢罷。」

      林東綾青著臉冷笑道:「得了,快收了你的貢緞罷,沒瞧見人家身上穿的盤金褂兒?那料子俗稱『流觴錦』,是宮裡都得不著的好東西,一年也織不出半匹。也就你,拿個貢緞就當了寶,那小家子爛氣的東西只怕人家看不上呢!」

      林東繡素是個掐尖向上要強之輩,林東綾這話正正打在她臉上,饒是她講臉面會做人,此時也怒得瞪圓了眼,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著拳頭,忍而未發。

      香蘭當機立斷,對林東綾道:「三姑娘瞧錯了,我這衣裳原是壓在知春館箱子底的,不知是誰穿過的,我看著還新,捨不得扔,這才穿了過來。貢緞才是稀罕物兒,若不是極好的東西,太太又怎麼會賞了四姑娘。」

      林東繡心裡有些感激,誰都瞧得出香蘭身上那件衣裳簇新,且是比著她身量做的。尋常人得這麼一件,定然四處炫耀大爺給的恩寵臉面,香蘭能為了成全她的面子捨了自己的臉,倒是十分不易。她暗自琢磨著,除了給裙子之外,是不是再添些旁的東西,比如荷包,扇套之類的,讓寒枝再多備出一份。臉上笑道:「是了,太太最大方,她賞給我的東西都是金貴的,上次給了我一對兒赤金紅珊瑚的耳環,見過的人都說沒見過這麼血紅純正的珊瑚。三姐姐可要慎言,別把太太都饒進去了。」說著得意的看了林東綾一眼。

      林東綾卻怒瞪香蘭,香蘭卻把臉扭到一旁,不再理睬。倘若林東綾是佔了上風便見好就收的人,她不介意服軟忍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從來不是個爭狠好鬥的人。只是林東綾最愛得寸進尺,如今她又在太太屋裡,屋裡屋外儘是太太的眼,儘是看人下菜碟的僕婦丫鬟,倘若她懦弱,只會惹來輕視和不屑。她從不做無理之事,但也絕不能令人隨意折辱。

      香蘭不理不睬的態度更讓林東綾火大,「噌」一下站起來,剛要拍桌子罵人,便聽見門口有人道:「太太來了。」

      一語未了,紅箋便撩開簾子,秦氏施施然走了進來,她穿了海藍菊花刺雁銜蘆花樣對襟襖兒,下著一尺寬海馬潮雲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髻,小鳳釵和點翠的壓發,白銀垂珠抹額,臉上用了極淡的脂粉,高潔貴氣,威勢十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6
發表於 2015-7-15 17:5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廳(下)

  屋中瞬間肅靜,秦氏在黃花梨小條案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來,拂了拂裙擺上的衣褶,綠闌早已端茶獻了上去,跟著秦氏進來的韓媽媽同吳媽媽站在一處,紅箋綠闌分立兩旁。

  香蘭並林家兩位小姐皆站了起來,綾、繡二人先行禮,後才輪到香蘭。秦氏彷彿沒瞧見香蘭似的,道:「綾姐兒、繡姐兒快坐罷,一家人,沒那麼多禮數。」單單晾著香蘭。林東綾只覺解氣,得意的看了香蘭一眼。

  香蘭倒未覺得難堪,她這一生中比這難堪的境遇多得是,秦氏不睬她也在預料之中。她微微垂著頭站在一旁,盯著桌圍子上精緻的五彩刺繡出神。

  這幾日二房太太王氏得了風寒,秦氏先問林東綾王氏的病情,林東綾道:「已經好些了,昨晚上退了燒,今天吃了一劑疏散的藥,還是沒精神,早晨用的也不多。」

  秦氏道:「得這個病本就應該淨餓,要是缺什麼藥材只管過來,想吃什麼東西也只管過來說。」

  林東綾連聲應了。

  秦氏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樁喜事。軒哥兒的親早就議下來了,是譚大人家的四女兒,你父親修書請了大理寺丞謝大人保媒。軒哥兒身子不好,婚禮只能在京城辦了,你們四堂叔在京城裡幫著操持。只是聘禮還要家裡備著,我同老太太商量過了,這樁事交由你們二人辦,擬單子清點東西,一應物品,都要有個模樣。」

  林東繡聽了雙眼放光,備聘禮就必然要開倉庫,她早就惦記著庫裡的東西,如今她年歲漸大,出嫁也就是這兩年的事,若是能瞧見倉庫裡有什麼,好東西暗自留心了,到時候也好開口向家裡要。她比不得林東綺是嫡女,嫁的人家體面,秦氏還有私房錢給親女兒添箱。她生母包姨娘是個老實人,沒多少梯己東西,倘若她再低嫁,至多也就能有五千兩銀子的嫁妝。倘若沒有林東綺風光在先,五千兩倒也豐厚,只是如今林東綺十里紅妝,讓她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此番倒是個大好機會,也可以探探公中的家底。

  秦氏看著林東繡,心中微歎。林東綾想了什麼,她一眼就能看個分明。她自問未曾薄待過林東繡,還存了提攜的心思,只是這女孩兒雖會察言觀色,可盯著眼前利益,又愛「窩裡反」,做人格局太小,讓她逐漸淡了心,只規矩舉止談吐,指點中饋罷了。倘若她出嫁,除卻公中的銀子,大房自然要再給她添箱,林長政也曾交代過,都是林家的女兒,不好厚此薄彼,若將來林東繡高嫁,嫁妝自然要同林東綺一般,倘若低嫁,嫁妝也不能太薄。秦氏早就將嫁庶女的銀子備了出來,如今見林東繡這個模樣,竟微微有些寒心,又覺著這女孩兒可笑可憐。

  秦氏端起茗碗,吹開熱氣喝了一口茶,朝林東綾看來。林東綾正心不在焉,多年未見,她早就忘了京城裡那個二哥的模樣,覺著娶誰都跟自己毫不相干,便只盯著窗上擺著的小盆景發呆,百無聊賴的揉弄著裙上的宮絛。

  秦氏又歎氣。王氏請她管束林東綾,還特地送了些禮物,平日裡吃食就沒斷送過。她也有心要教,只是林東綾被驕縱慣了,渾身上下都帶著刺。又不是親生女兒,秦氏也不願去當個壞人。

  她眼風一挑便看見香蘭在一旁靜悄悄的站著,低頭垂手,神色恭謹,瞧著文靜溫順,心裡有兩分滿意。暗道:「雖說心思太活絡,可性子斯文就占一條好處,不是畫眉那等狐媚魘道的,也不似鸞兒那樣驕慢。」她把茗碗放下,臉上沉靜如水,問道:「沒進來時聽見你們屋裡說話,都說的什麼?這麼熱鬧,綾姐兒,你說了我聽聽。」

  香蘭心裡不由一跳。秦氏直接點林東綾來說,顯見是要抓自己錯處拿捏了。

  林東綾正愁沒有告狀的機會,這廂來了精神,瞥了香蘭一眼,對秦氏道:「我……可不敢說。」

  秦氏道:「難不成說了什麼機密的事?還說什麼敢不敢的。」

  林東綾冷笑道:「我當然不敢了,我的面子值幾個錢?被個把刁奴欺負了,橫豎吃點虧,自己認倒霉就算了,要是惹了大哥的心頭好,讓大哥惱起來,再讓長輩們不痛快。」

  秦氏剛要開口,便瞧見香蘭福了一福,口中道:「都是我不對,說話欠妥,三姑娘教訓了我幾句。」

  秦氏頓時怔住,沒料到香蘭竟毫不含糊的認了錯。心想這陳香蘭委實聰明,方纔她在簾子外頭聽得分明,是她處處佔了上風,噎得林東綾說不出話,如今說成「三姑娘教訓了我幾句」,倒把才纔的事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了。

  林東綾哼一聲道:「教訓你?我可沒那麼大的膽!人家可說了,如今自己可不是林家的奴婢了!」

  秦氏也呵斥道:「如今大爺抬舉你,我也給你三分顏面,可你得知道自己身份,別以為自己如今就是主子了,連正經小姐都敢頂撞,在真正主子跟前擺款兒!」

  林東綾心頭大樂,彎著嘴角說:「可不是!奴才種子,給點臉面就真抖起來了!」

  這話說得難聽,屋裡的丫頭僕婦們都暗暗撇嘴,秦氏也微皺了下眉頭,再去看香蘭,見她仍柔順模樣,不卑不亢,臉色如常。

  秦氏又問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香蘭微微屈膝道:「太太教訓得是。」

  秦氏心道,能屈能伸,果然是有城府的,不似這個年紀的青嫩女孩兒,說兩句難聽的,要麼臉色怨懟,要麼愁容滿面。方才林東綾在屋裡連番言語相激,她也不急不躁,一言一語的,既不丟身份,也回敬得恰到好處,一言不合就起火的即便嘴上贏了也落了下乘,不緊不慢,容納寬忍的方才是大家風範。

  秦氏收回目光,又放柔了聲音道:「這世上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和規矩,記著自己的身份,小姐該矜持寬厚,丫頭該知情溫順,都守好自己本分的,別走差池了。人和人之間總是要過個面子,見了面雞吵鵝鬥成什麼體統。」

  林東綾自覺出氣,心裡痛快,響亮的應了。林東繡站起來受教。香蘭知道秦氏是在敲打她,也屈膝應下。

  秦氏又說了些旁的,便打發綾、繡二人去了,剩下香蘭在房裡。秦氏吃了口溫茶,問香蘭道:「昨兒晚上大爺睡得可好?」

  香蘭道:「睡得好,早起了床還去練拳了。」

  秦氏歎了口氣道:「阿彌陀佛,誰知道昨天晚上出了這麼檔子糟心事兒,樓哥兒這些年身邊怎麼儘是這些藏了奸的壞東西。」

  香蘭聽了這話,心中登時瞭然,秦氏這是要給林錦樓房裡塞新的丫鬟了。果不其然,秦氏命人把紫黛叫來,對香蘭道:「紫黛是我房裡教出來的,,前兩年年紀小沒升她的等,如今樓哥兒房裡缺人,蓮心性子軟,汀蘭太老實,書染又配了人了,聽樓哥兒的意思,日後不讓她再進知春館伺候,這屋裡沒個得力的。我一早給老太太請安已經商量過,老太太房裡剛好有個雪凝給樓哥兒使喚,我這頭送個紫黛,升她當二等,日後每月月例還從我這兒出。」

  香蘭抬頭一瞧,只見是個十五六歲的豐腴女孩兒,生得杏眼小口,穿著藕荷色的緞子襖兒,頗有姿容。

  香蘭見這美貌丫頭也猜到了秦氏的用意,只是好奇她為何同自己交代這些。卻聽秦氏又道:「紫黛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女紅做得好,性子溫柔,有些地方你要跟她多學學。」

  這話便是赤裸裸的打臉了,也是告訴香蘭紫黛是她身邊頗有頭臉的僕婦的親戚,明著給紫黛撐腰。

  韓媽媽一副誠惶誠恐模樣,賠笑對秦氏道:「太太說笑了,她懂個什麼,這把年紀還淨知道淘氣,只怕還是要好好伺候香蘭姑娘,服侍好主子才是正經。」

  秦氏揮了揮手道:「紫黛是我看了幾年的了,交給的事都做得妥帖,你教出來的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紫黛偷偷看了香蘭幾眼,見她果然生得美艷靈秀,心裡微微嫉妒,又瞧她穿得一身富貴,脖子上戴明晃晃的瓔珞金項圈,心中頓生羨慕。

  香蘭抬頭,兩人目光一撞,紫黛慌忙低下了頭。香蘭餘光瞥見秦氏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遂屈膝道:「太太房裡出來的各個伶俐,太太心疼大爺,才把最好的送到知春館。」既沒應秦氏讓她跟紫黛多學學的話,也沒擺款應了韓媽媽讓紫黛伺候她的話。

  秦氏挑了挑眉。

  吳媽媽和紅箋對了個眼色,紅箋便俯下身,對秦氏親熱道:「還是香蘭會說話,紫黛可不是我們這兒最好的丫頭,剩下我們這樣燒糊了的卷子留下伺候太太,倒真是委屈太太了呢!就是趕明兒個太太的針線沒了能人做,唉,我跟綠闌可躲不了閒兒了。」

  秦氏終於淡淡的笑開了,道:「我就說你們的針線怎麼都進益了,原來是偷懶耍滑,淨欺負紫黛去了!」

  吳媽媽和韓媽媽等趕緊湊趣的跟著笑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7
發表於 2015-7-15 17:5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敲打

  卻說綾、繡二人走出秦氏的院子,林東繡停下腳步冷笑道:「你可是個有心的,放著你親堂姐不管,反倒貼那個奴才種子的屁股,我今兒算認清你了!」言罷轉身氣哼哼的走了,她身邊的丫鬟南歌連忙一路追了過去。

  林東繡氣得面色鐵青,寒枝連忙勸道:「四姑娘就這個脾氣,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林東繡狠狠擰著手裡的帕子,忍著眼裡的淚意道:「她就這個脾氣?她怎麼不敢跟二姐姐鬧?更勿論說這樣難聽的話了!還不是欺負我不是從太太肚子裡托生的!」衝著林東綾的背影咬牙道:「日後我要風光了,有你好瞧!」

  寒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給林東繡蘸眼角,口中道:「姑娘不氣,不氣。」

  林東繡忍著恥,垂淚往回走,暗道:「我命不好,倘若我是太太生的,我也可以擺款兒,想罵哪個就罵哪個。誰愛討好香蘭那奴才種子,我連眼風都不愛掃她!還不是因為大哥哥寵她。二姐姐成親,大哥哥整整給她添了兩箱子的嫁妝,聽說不光是銀子,還有古玩字畫。如今我跟她交好,大哥哥高興了,興許也能給我多添箱,日後萬一在娘家挨了欺負,大哥哥也是個指望。只有林東綾那蠢東西才冒了尖兒跟陳香蘭對著幹。」一邊想著,一邊胡亂把淚抹了,回自己房間賭氣,暫且不提。

  當下,秦氏乏了,扶著紅箋回了房,命香蘭在外間坐炕桌上抄《金剛經》。韓媽媽和吳媽媽雙雙退了出來,韓媽媽歎道:「今天早晨我已跟太太說不想讓紫黛去知春館,誰知太太聽了沒應聲,到底還是讓紫黛去了。」

  吳媽媽淡淡的看了韓媽媽一眼:「誰讓你平時老在太太跟前誇紫黛好處。原先大爺房裡有四房小妾了,倘若再添未免不好,日後再說親讓女方家裡膈應,太太就一直沒應,也耽擱著沒升紫黛的等。這廂可好,大爺房裡去了兩位,可是你的機遇,如今稱心滿意,你又跟我表白什麼?」

  韓媽媽嘬牙花子道:「跟我裝傻不是?我什麼意思你明白。你昨兒跟我說了那些話,我心裡能安穩麼。」

  吳媽媽哼道:「你這老貨比原先精明多了,紫黛有點小聰明,過去別招風,多敬著香蘭罷了。倘若有那個命,讓大爺收了房,也是她的造化,衝著你的顏面,『姑娘』的名頭是掙得上的,甭學鸞兒那樣作死,一輩子也有個著落。要是大爺眼皮子不加她,也甭往跟前湊合,大爺惱起來,可不管她是誰的外甥女兒。」說完便走了。

  韓媽媽看著吳媽媽端架子拿款的勁兒,雖然心知她說得有理,可心裡頭還像堵著一團,「呸」了一聲,一撩簾子進了屋。

  時辰已近午時,秦氏換了一件泥金色繡牡丹的褂兒,靠在羅漢床的緞紅撒花的引枕上,合著眼閉目養神。紅箋把海棠小几上已半溫的茶撤下,重新換了一盞滾熱的,剛要輕手輕腳的退了,秦氏忽睜開眼問道:「她在外頭幹什麼了?」

  紅箋自然知道秦氏指的是誰,道:「剛抄完幾頁經,按著太太的吩咐,沒讓她得閒兒,這會子正在外頭分線。薔薇她們去逗她說話,她只是抿嘴笑,一句也不多說。」

  秦氏直起身,紅箋連忙去扶,說:「昨兒晚上太太睡得晚,早上多歪歪罷。」又將縷金蕉葉杯遞上前,道:「中午可要留她吃飯?」

  秦氏吃了一口,道:「留她做什麼?這兒又沒她的份例。」

  紅箋想到今天早晨蓮心塞過來那五兩滾燙的銀子,便試探道:「我看香蘭是個省事的,不多說不少道,我們幾個故意在她跟前講鸞兒和畫眉的是非,她也不接腔,跟她打聽大爺的事,更一問搖頭三不知,不是個輕狂的人。」

  秦氏用帕子抹了抹嘴,輕笑了一聲:「她是臉面上不顯,心裡頭張狂著呢,那傲氣是從骨子裡帶的,不狠磨一磨,只怕當了姨娘也不能心甘情願,若是個傻些的也就罷了,可這丫頭心裡揣著精明,萬一日後樓哥兒娶的老婆降不住她,興許她掀的風浪比趙氏還大。」

  紅箋微微笑道:「怪道今兒個太太直接落了她幾次顏面,原來是下馬威。我還納悶,太太一向寬厚,先前嵐姨娘憨笨,做錯了幾樁事,說錯過話,太太也是和風細雨,怎的就忽然轉了性。」

  秦氏指了指腿,紅箋立時乖覺的坐在床邊,拿了一旁的美人拳給秦氏捶腿,秦氏舒服的歎了一聲,道:「如今香蘭住的是正房正院,樓哥兒一回來就往她那兒扎,連蓮心那樣的體面丫頭也去侍候她,竟然是大奶奶的款兒……嘖,昨天到知春館去,打開她首飾匣子一瞧,滿眼珠光玉翠,還有海上來的稀奇貨,衣裳好幾大箱子……她這才進府多長時間?今兒她身上穿什麼且不論,脖子上的瓔珞項圈都比四丫頭戴的強。樓哥兒這傻孩子寵得也太過了,他哪哪都好,就是在女人這樁事上犯糊塗,我再不替他殺殺威風可怎麼了得。」

  當下韓媽媽正走進來,聽了秦氏的話,想起香蘭那一身穿戴和知春館裡琳琅滿目的豪奢陳設,心中複雜難言,一時恨自己當時為何眼拙,沒攀上林錦樓這棵大樹;一時嫉妒吳媽媽一家得了靠山,比她高了一等;一時又隱隱盼著紫黛也能得林錦樓青眼,也能有香蘭這樣風光;一時又恐紫黛爭不出頭反倒連累家裡,倒不如老實些好。

  只聽紅箋道:「大爺這是喜愛香蘭姑娘,我看倒未必是壞事,吳媽媽也說,自打香蘭進了知春館,大爺就沒出去胡混過。難為太太事事處處為大爺想著,還要親自教香蘭姑娘。」

  秦氏說:「多教教沒有錯,總不好再弄出個畫眉和鸞兒出來。」看見韓媽媽,召喚道,「你來了,送紫黛過去了?」

  韓媽媽盈著笑臉道:「送去了,還勞太太惦記。」又好奇道:「太太說要教香蘭姑娘,不知怎麼個教法?」

  秦氏笑而不語,半晌方道:「先讓她抄幾天經,靜靜心罷。」又對韓媽媽道:「明兒個也讓紫黛過來,跟她一塊兒學。」

  韓媽媽一怔,只覺一塊天大的餡餅砸在她頭上,激動得暈乎乎的,連忙磕頭道:「老奴替紫黛謝太太抬舉!」

  秦氏虛扶了一把,笑容有些飄忽:「甭謝了,我是有這個心,只看她有沒有這造化了。」紫黛溫順,瞧著還是個好生養的,她抱孫心切,韓媽媽又忠心耿耿伺候多年,如今林錦樓房裡空了,不妨把人送過去,若成了,一舉兩得,也壓壓香蘭的威風。若不成,橫豎過兩年給紫黛備份嫁妝嫁個好些的人家,也成全了她身邊老人兒的臉面。

  韓媽媽激動得渾身微微打顫,林錦樓有一樁最大的好處便是孝順,當年青嵐就是太太給納的。倘若這事有太太做主,那八分就算成了!她再三給秦氏磕頭謝恩,等退出來時,腦門都腫了。

  小丫頭小方兒打了熱水,擰了熱毛巾給她淨面。韓媽媽望著跟前支起來的鏡子,盯著裡頭的人看了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吳朝霞你個老東西,成天在我跟前擺款兒拿喬,擺出一副『我比你能耐』的噁心模樣,還真自己是半拉主子,你以為攀上大爺,又押上陳香蘭,你在知春館就吆五喝六,好事就全便宜了你們家?哼,大爺再寵香蘭她也是個奴才種子出身,也不能漫過了太太給的臉,府裡頭漂亮伶俐懂事的丫頭多得是,我們家紫黛就是當中拔尖的,你當府裡人都死了不成!」她被吳媽媽壓了幾十年,說完這話,心裡陡然痛快起來,「啪」的一聲合上了鏡匣。

  各色人等各揣心思。香蘭在秦氏院子裡做了一上午的活計,到了中午,秦氏便打發她回去了,又命她明兒個早起再來。

  香蘭剛回到知春館,蓮心便領著雪凝和紫黛來了。香蘭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賞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怎麼處置,回來還是等大爺的意思罷。你們不該來問我。」

  蓮心心說大爺都放了話,說來知春館的丫頭香蘭看哪個不順眼就直接攆出去,雖說香蘭身份尷尬,這般也不合規矩,可她哪有不讓香蘭過目的膽子?

  雪凝中等身量,生得白淨細緻,雖無十分顏色,亦有動人之處,和老太太身邊最得意的雪盞長得有幾分像,應是姊妹,臉上掛著笑道:「過來之前,老太太特地囑咐讓過來見過姑娘,日後就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別嫌我們粗笨才好。」

  紫黛也掛著笑,卻掩不住滿臉的神采飛揚:「日後咱們就在一處了,我年紀小不懂事,姐姐還要多教一教我。」

  雪凝的稱呼用的是「姑娘」,紫黛卻用了「姐姐」。春菱立時擰起了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8
發表於 2015-7-15 17:5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針鋒

      春菱眼睛飛快一掃,只見蓮心若無其事,彷彿沒聽見似的,小鵑心不在焉,顯是沒聽出紫黛說話裡的乾坤,汀蘭倒是一怔,和她對看了一眼,又迅速斂了神色。她又去看香蘭,只見那細緻的嘴角微微上翹,讓原本就雋美的五官添了兩分生彩,春菱見了都有些微微發癡。一樣的舉手投足,一笑一顰,偏香蘭做出的就別有格調,風華盡顯,誰也學不來她這一身的做派。春菱心說,這樣的美人怪道大爺要高高捧著了。只是見她笑容暗含疏離,想到她層層疊疊掩著的心事,又要歎上一聲。

      誰都瞧得出香蘭在知春館裡過得悶悶不樂,可人人都裝聾作啞。林錦樓的命令又豈是她們所能違拗的。

      自從陳家回來,香蘭比往日見了些精神,昨天晚上那一番辯白也讓人刮目相看,適才發覺她是個極聰慧的人。今天早晨香蘭要去秦氏的院子裡學規矩,她提點說:「學規矩還是其次,關照大爺的面子,太太為難人也有度,就是太太不喜歡姑娘,大爺的房裡人又去了兩位……太太指定要撥她身邊得意的丫頭過來,倒不如姑娘自己張嘴,提拔兩個知根知底的,如此一來就是自己的人了,日後有事也方便……」她的意思是想讓香蘭再提攜她一步,自此她在知春館就能跟蓮心比肩了。誰知香蘭卻搖了搖頭。

      「太太就是想壓服我,我早早應對起來,豈不是搞了對立。太太心裡更不痛快。我也沒有好日子過。何必呢,順著她罷。」說完又笑得意味深長,「太太自然是有眼力的,她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不礙我的事就隨她去,想鬧騰起來,也得問問大爺答應不答應。」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心裡多少有些沮喪。直到瞧見紫黛。她才隱隱明白過來,太太這回給的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尋常丫鬟還好了,韓媽媽卻是府裡一等一體面的老僕,太太又讓紫黛一同去學規矩,這分明是要抬舉紫黛當姨奶奶的架勢。紫黛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口第一句話就稱香蘭「姐姐」,上來便將自己與旁的丫鬟們區分開了,偏府裡人都知道太太的意思,她這樣叫雖不合規矩。卻無人敢吭聲。得了主人青眼,說話做派看似溫和實則凌厲。這樣的人插手了知春館,怪道香蘭說「太太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了。

      香蘭臉上仍帶著笑,卻沒理會紫黛那句親熱的「姐姐」,只道:「我不是這裡管事的人,平日裡不過自己在一處呆著,蓮心、汀蘭和春菱都是極好的人,閒了煩悶了一起說笑也是個樂子。今兒一早晨在外頭,我進去歪歪,就不留你們了。」說完又對雪、紫二人笑了笑,飄然進了臥室。

      紫黛原還有一肚子的親熱話要說,沒料到香蘭連多餘幾句客套都欠奉,一扭頭走了人,不由呆了。她這一走,春菱、小鵑、蓮心和汀蘭因要服侍她用飯,便連忙跟在她身後去了。

      紫黛一時未緩過神,愣在哪裡。

      雪凝一扯她的衣裳:「走了,還在這兒杵著,回去收拾收拾該吃中飯了。」

      紫黛深吸一口氣,她在知春館就是太太的臉,故而一來就要把自己的規矩和威信立起來,讓人人都不能小瞧,以為她是當使喚丫頭來的,太太都給了她天大的臉,她自然要借足東風,勿論林錦樓是否抬舉她,至少在知春館裡,她要先活得體面舒坦了,決不能受陳香蘭的壓制。沒料到香蘭一甩手走了,真拿她當使喚丫頭看待,心裡不由憋了火,偏她又不能挑剔什麼,只得跟了雪凝去了。

      春菱卻鬆了口氣,因香蘭要用午飯,便出去沏漱口的香茶時,聽見壁板後頭蓮心和雪凝在一同說話,這兩人都是從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原就交好。

      「……我原先只瞧過香蘭幾面,只道是個軟綿綿的性子,今天瞧見才知道你為何說她是個聰明人了,紫黛原本想壓她,沒成想自己鬧一肚子氣,偏還挑不出理。」雪凝把銅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倒了半盆,又兌上涼水。

      「這沒什麼,你是沒瞧見她跟大爺吵嘴,一句話把大爺氣得心肝肺都疼,砸了多少好杯子。」

      「我的乖乖,她真那麼大膽?」

      「嘖,有時候我都想,大爺是不是好這口呢,就喜歡氣著他的。」蓮心說完這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紫黛上來就跟香蘭對著幹,能得了好麼?」

      蓮心搖了搖頭道:「她要不對著幹就更得不了好了。香蘭那尊大佛在這兒坐著,除非紫黛服侍大爺有了種,否則只能乖乖著俯首帖耳。她依仗的只有太太,就得按著太太的意思來,太太讓她壓著香蘭,她就得這麼做。太太歡喜了,讓大爺抬舉她,大爺也得給太太面子。況,把她收房在大爺眼裡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雪凝聽了深以為然,笑道:「姐姐果真是個人精,怪道我二姐讓我來知春館以後多跟你學呢。」又同蓮心打聽起知春館的事物來。

      春菱則倒吸一口氣。蓮心素來內斂,自來知春館之後不過中規中矩,渾不似書染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時日一長,她也沒將此人放在心上,只道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爺才提攜了她。可聽了這番話,春菱才知自己往日裡小瞧了她。

      卻說這一日晚間,林錦樓打發人來送信,軍中有了要務,暫不能歸家。雙喜低著頭跪在地上將此事報與香蘭,悄悄掀著眼皮往上看。

      只聽香蘭淡淡應了一聲,道:「別在地上跪著,起罷。」話音未落,春菱已抓了一把錢要遞過去。

      雙喜連忙用雙手接著,卻不站起來,滿面堆笑道:「謝姑娘的賞,謝姑娘的賞!」這十幾個銅錢他才不瞧在眼裡,府裡有的是巴結他的人,林錦樓素日賞得也厚,可這錢香蘭姑娘賞的,不再多少,關鍵是給他這個臉面。雙喜不敢直眉瞪眼的抬頭去瞧那個端坐在坐上的女子,只畢恭畢敬道:「大爺說了,姑娘深居在內宅裡,想出去採買東西或是給家裡送信兒未免不便,讓把廊下聽差的桂圓撥給姑娘使喚。」

      香蘭一愣。桂圓是專門在前頭書房裡伺候的,進得了書房的小廝,個個都是小人精。她確實缺個能跑腿使喚的人,卻也一直懶得開口,沒料到林錦樓把身邊得臉的小廝給了她使喚。

      雙喜恭謹道:「桂圓就在外頭,等著給姑娘磕頭呢。」

      香蘭道:「讓他進來罷。」

      雙喜便退了出去。不多時,一個穿著靛藍色衣衫的小僮兒彎腰垂首走了進來,麻利兒的跪在地上「怦怦」磕了三個響頭,口中稱道:「請姑娘的金安,給姑娘磕頭。」

      香蘭見他十二三歲年紀,生得白淨,臉龐青嫩,透著股機靈勁兒,便勉勵兩句,賞了些錢,又命春菱拿糖和點心給他吃,暫且不提。

      閒言少敘。日子一晃便過了半個月,香蘭和紫黛日日早晨到秦氏屋裡去,紫黛斟茶遞水、唸經捶腿,在秦氏身邊貼身伺候著,做得不合秦氏心意,被秦氏罵得厲害些也絲毫不帶怨懟之色,依舊畢恭畢敬,若有她在,連紅箋和綠闌都退了一射之地。香蘭則寡淡得多,在秦氏跟前沉默如金,吩咐什麼便做什麼,從不到跟前湊合,只靜靜在一旁做活兒,得了閒兒便坐在外頭抄手遊廊上看花逗鳥,同小丫頭們說笑幾句,從不多言。兩相比較,秦氏自然更滿意紫黛這等親熱乖巧的,對香蘭愈發瞧不上眼,漸漸瞧她便跟個擺設一般了。吳媽媽、春菱等人暗暗擔心,香蘭卻不放在心上。

      卻說知春館裡,香蘭靠在引枕上,手裡拿了一冊書,小鵑坐在底下的小杌子上綁雞毛毽子,春菱坐在香蘭身邊,絮絮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雪凝性子和氣,沒兩日跟小丫頭們就混熟了,她既不親近姑娘,也不親近紫黛,只頂了如霜的活計,像個省事的人。就是這個紫黛……」春菱看了香蘭一眼,道:「太太自從升了她一等,在知春館裡就什麼都插手了,大事小事都要過問,好歹她才剛來,上頭還有個蓮心。蓮心是老太太給的,總要顧及老太太臉面罷?誰想,她臉面上敬著蓮心,可事事都要按自己意思來。前兒個打罵管教了幾個小丫頭子,蓮心說知錯了就算了,她不肯罷休,就因有個小丫頭哭說要求『香蘭姑娘』做主,她竟把人家趕出去了!又要改每日飯菜的定例,連鸚哥姑娘吃藥到底花了多少銀子都要過問。還說正房堂屋裡椅搭的顏色太輕浮,要換個色,就要讓人開箱去選了。蓮心攔著她說正房用什麼色都是姑娘說了算,讓她不喜歡直接找姑娘說去。紫黛滿臉掛著笑說『不過換個椅搭子,什麼這個說的算,那個說得算的,香蘭姐姐不是那等小心眼兒的人。』竟讓兩個小丫頭子把椅搭換上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9
發表於 2015-7-15 17:5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相對

  小鵑大怒,站起來罵道:「這死婆娘!瘋了她了!趕明兒個她是不是想住到這屋裡來?原先還跟我套近乎想問香蘭姐的事呢!可恨她有太太撐腰,否則都不讓她進正房的門兒!」

  春菱擰著眉道:「這事就是憋氣,大爺休了老婆,這攤子事原本都是書染管的,如今書染吃瓜落趕出去,紫黛這小凍耗子會挑時機,剛升一等就進來把這事攥在手裡頭,蓮心都得讓她三分。又殺雞儆猴趕了個不服的丫頭,院兒裡人人都要看她臉色……大爺這還沒收用她呢,倒威風上了。」

  小鵑小聲道:「要不然我待會兒去吳媽媽那兒,跟她討個主意?」

  香蘭放下書,吃了一口茶,坐了起來:「不用,這才多大的事。她這是跟我示威呢,還是那句話,這背後多少有太太的意思,先隨她去。」

  小鵑忙道:「怎麼能隨她去?今天她不過換個椅搭子,你要不過問,趕明兒個就敢進來指手畫腳,掀了房頂子!香蘭姐,咱可不能那麼窩囊!」

  香蘭拿起盤子裡的一塊點心,塞到小鵑嘴裡,笑道:「填填你的嘴,這事我心裡有數,你也管好自個兒的脾氣,不准跟她鬧起來,見了面繞著走,她是太太跟前的紅人,惹翻了她,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人心都是肉長的,太太看我折服了,也不會再容她這樣鬧下去。再說她這樣鬧一鬧也好,書染走了,蓮心面軟壓不住,她出來震懾一番,知春館也寧靜了不是。」

  小鵑撅著嘴應了,春菱只覺著香蘭又窩囊起來,跟著長長歎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香蘭和紫黛又往秦氏的院子裡去,紫黛一邊為秦氏揉肩膀,一邊將知春館裡的大小事揀了好好聽的報與秦氏知道,又笑著說:「原先書染姐姐管得是妥帖,只是她走了,大爺也不在,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底下那些猴兒們就長了精,蓮心雖能幹,可也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年輕,面又軟,初來乍到本不該管這些事,可又不能瞧著上下作亂,只好厚著面皮管一管,也多虧蓮心教我,幫了我一把,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香蘭正在一旁悄無聲息的抄寫《金剛經》,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這番話既交代了自己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又避重就輕的不讓太太反感,紫黛倒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人才。

  秦氏心下滿意,知春館的事,她雖不想事事打聽,可也不想當睜眼瞎,全都蒙在鼓裡。原先書染太精明油滑,她問不出個高低,其他丫鬟婆子深懼林錦樓之威,也不敢多說,唯有紫黛,真個兒事事跟她一樣的心腸,遂閉著眼含笑道:「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懂事孩子,等大爺回來,我讓他賞你。」

  紫黛紅了臉兒,臉上笑容燦爛:「瞧太太說的,我這是為了太太看重我的這個心,哪能為什麼賞賜呢!」

  韓媽媽也在一旁趕著湊趣兒道:「就是,她成天知道淘氣,這些日子有太太點撥,方才有了些出息模樣,說來說去還是太太會教,放我手裡,養來養去也是個不諳世事的毛丫頭罷了。」一語未了,眼風掃到遠遠坐著的香蘭,不由一怔,她仍想跟香蘭交好,便後悔自己方才多言了,又暗自埋怨紫黛怎能當著香蘭的面就同秦氏說了這些,可見香蘭神色平靜,彷彿沒聽見似的,又微微有些放心。

  紫黛哄著秦氏說笑一回,見秦氏面露疲憊之色,便服侍她在貴妃榻上躺下,輕手輕腳的拿了條雲鶴錦被蓋在她身上,便要退出去。經過香蘭身邊時,她身形微頓,看了幾眼,只見香蘭低著頭,露出纖長的脖頸,姿態嫻雅,手裡握著一桿筆,工工整整寫著簪花小楷。紫黛來知春館這些日子,大刀闊斧插手知春館一應事務,也算壓服了眾人,甚至有些丫鬟婆子也趕著奉承她,原以為香蘭會跳起來跟她叫板,即便明面上不起衝突,暗地裡也少不了給她使絆子,卻沒想到香蘭竟一聲不吭,甚至連照面都不打,只關起門來在房裡。紫黛真覺得自己有些摸不透香蘭,這滋味讓她心裡頭極不舒坦。

  自此後,知春館又熱鬧了幾日。紫黛自來到知春館便不見外,一等大丫鬟的款兒拿捏十足,凡事都要管,好幾次逾越,管到蓮心手上的事。一回林錦樓的莊子裡送來幾簍子螃蟹,蓮心命人搬到院子裡,轉個身的功夫回來,卻發現螃蟹沒了,問小丫頭子才知道,原來紫黛已經做主,已經打發人給各房送去了,這事例來是她管的,如今被紫黛搶了,蓮心不悅,但也丟開了。孰料中午才得知紫黛私底留下一筐,命廚房蒸好,當人情送給太太房裡和知春館的丫頭婆子們,故而人人都贊紫黛「有義氣,得了好兒一準兒想著大傢伙兒,原先怎就沒這樣好的事」。

  「……你是沒瞧見,蓮心知道這事兒,氣得臉色都青了,晚飯都沒吃,紫黛還給她送來兩個圓臍的,她瞧都沒瞧一眼,嘖嘖,難為蓮心這樣好的脾氣,都著惱了!」小鵑嗑著瓜子,兩隻眼睛都發亮。

  春菱道:「本來莊子上孝敬來的東西,都歸蓮心管,往哪屋送什麼,都按定例,也有送完主子剩下賞了大夥兒的,可也都是主子名義請大家吃蟹,紫黛真是賊大膽,竟用大爺莊子裡的東西給自己做了臉,陷害蓮心跟著挨罵,讓人覺著她以前不厚道,蓮心不生氣才怪呢!」語氣裡有兩分幸災樂禍。

  香蘭提了筆,在宣紙上畫了一隻大大的螃蟹,點了眼睛,方道:「紫黛這人有些意思,做的事雖失分寸,可又不好讓人說出什麼,螃蟹是分給大家的,蓮心若惱了,豈不是跟大家作對?她是吃了個啞巴虧。」

  春菱試探道:「要不……我去找蓮心過來跟姑娘說說話兒?姑娘跟她聯手,省得受紫黛欺負。」

  香蘭放下筆道:「不必,急什麼了。」

  過了兩日,紫黛提拔了原先伺候過趙月嬋的吟柳。吟柳本是八品縣丞之女,其父因品行不端,貪墨舞弊,全家落了罪。有心人見吟柳十三歲年紀,生得有幾分人才,正巧林家要採買丫鬟,便送到林家,留在知春館。誰知沒過幾個月,吟柳臉上就開始起斑,半年功夫,黑斑就連成了片,黑漆漆一塊壓在臉頰上。林錦樓嫌礙眼就從屋裡打發出去。

  趙月嬋卻愛重用姿色不出眾的丫鬟,吟柳會識文斷字,便跟在趙月嬋身邊伺候了兩年,也得了些臉面,只是趙月嬋一走,便把她踩到泥裡去了。吟柳素會奉承,也極有眼色,原是三等丫鬟,也肯低頭彎腰幹小丫頭子的事服侍紫黛,又咬牙花銀子買來一匹好尺頭,精心做了兩套衣裳,連同一對兒銀鐲子送給紫黛。紫黛正缺臂膀,便時時將她帶在身邊。

  紫黛雖貪權,但也有些才幹,事事不落人後,真將知春館當成自己家一般,起早貪黑,盡心盡力。吟柳卻是個腦子不靈光的,雖沒少使力氣,可做事顛三倒四,反幫倒忙,可她能說會講,原本辦壞的事輕描淡寫就揭過去了,自己的一分好處能誇說十分,紫黛到底經的事少,又心急,免不得讓吟柳糊弄。可底下的丫鬟和婆子們全怨聲載道,吟柳胡亂命令,指揮錯了盡讓底下人跑腿費事。她又愛拉幫結伙的排擠人,能升二等的幾個丫頭全讓她在紫黛跟前上了眼藥。丫鬟婆子們三三兩兩的向蓮心告狀。

  蓮心思來想去,尋了個時機,當著香蘭的面婉轉提點了吟柳兩句,吟柳高聲辯白自己未曾做此事。

  香蘭見蓮心為難,便好意解圍,說了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許是你說話剛直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下回在意些便是了。」

  吟柳沉著臉,冷笑道:「說話不必那麼藏著掖著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有人嚼舌根子來告我的狀?那幾個小蹄子也告到紫黛姐跟前兒去了,紫黛姐明察秋毫,三兩下問明了事,一句話都不曾排揎我。都說香蘭姑娘是個明事理的,如今看來……」

  香蘭頓時怔了。

  春菱惱了,厲聲道:「如今怎樣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跟姑娘這麼說話!姑娘好性兒,說句好話給你找個台階下,你倒蹬鼻子上臉了!記著你今兒個說的話,趕明兒大爺回來,你當大爺的面說!你念紫黛的好兒,到時候也讓她過來,面對面把這事對峙清楚!」

  吟柳一聽「大爺」這二字,臉色登時就白了。

  香蘭道:「算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都散了罷。」

  春菱本想拿吟柳開刀,給紫黛個下馬威,見香蘭又息事寧人,不由怒其不爭,只得咬牙跟著去了。

  卻說吟柳回去愈發後怕起來,同紫黛把此事說了,偏巧韓媽媽也在,聽了這話,沉吟了半晌,交代了吟柳一番。

  當晚,吟柳便跪在正房門口,穿著單衣,頂著冷風,流著眼淚給香蘭賠罪,誰勸都不成,直到香蘭出來勸慰,吟柳方才走了。可回去就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又怕過病氣,第二日就讓人送出二門了。她一走,立時便有個新丫頭頂了她的缺兒。下午,來了個管事,提腳把吟柳賣了,說是太太發了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0
發表於 2015-7-15 18:0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慇勤

  人人都道是吟柳說錯話惹惱了香蘭,晚上跪地磕長頭都不頂用,香蘭一狀告到太太跟前,把吟柳發賣了。香蘭跋扈的名頭赫然響亮起來,丫鬟僕婦們都指指戳戳,閒話磨牙,又有了香蘭的風言風語,說「原先名聲就很不好,做丫頭時就勾引爺們兒,出了府也鬧得不乾淨,聽說跟個舉子有些首尾,可憐大爺被淫婦瞇了眼,把別人不要的揀了來」,「比原先大奶奶還體面,吆五喝六,可是小人得志,威風得緊,」。吳媽媽狠狠管了兩回,方才好了些,可秦氏高高掛起,不聞不問。紫黛因吟柳被發賣痛哭一場,還拿了梯己的銀子衣裳送給她,眾人都說紫黛仁義厚道,吟柳沒跟她幾日,就得了這樣厚的交情。

  「這事就當是個教訓,日後都把火爆脾氣收一收,君子當怒則怒,跟小人起爭執,最後是咬自己的手。有些事就這樣,不是圖嘴上痛快,氣出了就好了。不忍一時之氣,反招來更大的麻煩。」香蘭靠在床頭,手裡捧著一盞溫茶,氤氳的熱氣後,白玉般的臉兒平靜無波。

  春菱面色羞慚,垂手而立,小聲道:「我明白了……以後我指定長記性……給姑娘惹了禍,是我不對。」

  「是紫黛挖了個坑讓咱們跳,那婆娘的心肝早就黑了。」小鵑氣鼓鼓的,狠狠將香蘭畫畫的廢紙揉得更爛,彷彿要解恨似的。

  春菱細聲道:「紫黛是跟我一同進府的,我跟她在一處呆了兩年,她雖有些愛擺譜,可沒那麼多彎彎繞的心腸。這一準兒是有高人支招,指定就是韓媽媽了。」

  汀蘭正在打絡子,放下手裡的活計,微微蹙起眉道:「按理我也該說勸和的話,可紫黛最近鬧得不像話,也是姑娘性子太柔,她在太太那裡也沒少擠兌姑娘罷?我聽蓮心和雪凝都說紫黛蹬鼻子上臉,輕狂得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了。」汀蘭本是老好人,可一則和香蘭交好,二則紫黛和吟柳也曾開罪過她,三則見知春館如今一團亂,心裡著實憂慮,忍不住開口說了幾句。

  「都是太太給那小人撐腰,白白讓姑娘背了個惡名兒!」小鵑把那張揉爛的畫扔進火盆裡,拿火鉗子在當中亂捅。

  旁邊人聽了都靜了下來,忍不住長吁短歎。

  汀蘭遲疑道:「你說……她鬧成這樣,太太知道麼?蓮心還說這麼下去可不成,姑娘白白受這麼多冤枉氣,應該找太太說說這個事,否則知春館裡的規矩全都亂套了,好容易調教好的小丫頭如今也沒個正經德行……」

  香蘭道:「紫黛就是太太的臉,找太太告狀豈不是下了她的面子?再說,紫黛也未曾辦太出格的事,雞毛蒜皮的,太太也不愛管。」

  小鵑沒好氣道:「姑娘就是好欺負,她是算準了你不敢將她怎麼樣,這才作惡到這地步的,如今姑娘的名聲都讓她毀了。」

  香蘭臉色一沉,將茗碗往几子上一放,肅聲道:「話放在這兒,打今兒起,不准跟再跟紫黛起爭持,見了面也給我繞著走,明白了麼?」

  小鵑訕訕的不再說話了。

  香蘭緩緩吐出一口氣,從窗口向外望去,只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唯有花架子上的菊花滿目錦繡,隨風搖曳。紫黛的靠山是秦氏,何況還有韓媽媽這個親大姨,她不過是仗著姿色才讓林錦樓垂青的卑微女子而已,林錦樓萬不會因為個女子就跟自己的親娘起爭持,所以紫黛敢大刀闊斧的插手知春館,幾次三番欺負到她頭上,根本未將她放在眼中。

  她看了看垂頭喪氣的春菱,又瞧瞧臉頰鼓鼓的小鵑。她知道這二人都是為她好,如今憤懣也是人之常情——你欺負了我,我要馬上跳起來捍衛,這樣才「出了心裡這口惡氣」。可爽過之後呢,秦氏放任著,紫黛正風光,上下蹦躂得歡,她只冷眼旁觀,只等紫黛犯了眾怒被規矩的一天。可春菱這般一鬧,反倒救了紫黛——這件事明面上看就是吟柳得罪了香蘭,跪風口生病又被發賣,持寵而驕橫行跋扈的印章就這樣戳在香蘭的腦門上,而紫黛沒管束好手下人的事兒反而不重要了。吟柳被趕走,先前紫黛遺下的爛攤子便有了替罪羊,又成全了紫黛「仁義」的口碑,順帶敗壞了她的名聲,真真兒是一石三鳥的好計。

  香蘭並不想惹是生非,她不怕紫黛,可跟紫黛之流爭得跟烏眼雞似的有什麼用?林錦樓對她暫且是新鮮著,誰知道新鮮到哪日,她得罪秦氏,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前幾日吳媽媽打發個小丫頭子送來一盆忍冬,小鵑還說:「這花沒什麼看頭,吳媽媽怎巴巴送來這個?」

  香蘭知道,吳媽媽的意思是先讓自己忍著,她也只有忍。在這世上活著本就不是隨心所欲,當年她都能跪在地上給小夏相公磕頭,如今這點折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默默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忍」字。深吸一口氣,盯著那字看了半晌,又撿起來揉了,扔到火盆裡去了。

  小鵑見香蘭肅著臉,一聲也不敢吭,輕輕的拿著火鉗子翻動著盆裡的灰燼。

  閒言少敘。

  夜半時分,林錦樓便披星戴月的歸家了,進臥室一瞧,只見香蘭還在床上睡著。這天輪到汀蘭值夜,忙披了衣裳跌跌撞撞進來,林錦樓隨手揮退,將衣裳除了,順勢躺了下來,一伸手便摸上去。

  他一進來香蘭就醒了,拍開他的手道:「渾身的土腥味兒,離我遠些。」

  林錦樓笑嘻嘻道:「小沒良心的,爺快馬加鞭,一天一宿沒合眼回來見你,你還嫌。」說著手上愈發放肆起來。

  林錦樓花名在外,歡喜時素來情話綿綿,倘若當真便成了傻子,況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這般著急回來必有公務。他的話香蘭自然是不信的,只往床裡頭躲,道:「別鬧了,都半夜了。」可她哪裡躲得過,林錦樓興起時才不管白天還是半夜,幾下將香蘭剝了個精光,翻身便欺上去。

  汀蘭在外頭支起耳朵一聽就明白了,連忙出去將外間上夜的粗使丫頭推醒,命趕緊燒水,知春館裡頓時忙碌起來。

  外間伺候的小丫頭琥珀是蓮心一手調教出來的,見林錦樓回來便悄悄報與蓮心知道,蓮心笑道:「你個小猴兒,去罷,我記著你的好兒了。」又拿了塊點心與她吃。蓮心見紫黛還睡著,便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裳,綰了頭髮就去前頭操持。

  天光大亮時,林錦樓已沐浴完畢,神采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擺了一鍋稠稠的紫米紅棗粥,兩碗香噴噴的九絲湯,飄著火腿絲、銀魚絲、木耳、腐乾等,螃蟹小餃兒,油炸的各色小黫果子,栗子面的餅兒,並有油鹽炒豆芽兒、雞髓筍等爽口小菜。

  片刻,小鵑扶著香蘭進來坐下,身上穿了件雪青鑲領碧色寒梅暗花緞面對襟褙子,眼下發青,兩腮帶嬌弱不勝之色。林錦樓看了看她這模樣,香蘭便低了頭。林錦樓忽然笑了聲,提起筷子道:「吃罷。」

  晚上折騰許久,香蘭神思倦怠,身上還懶懶的,只夾了個餃兒,小口小口的吃著。

  蓮心見林錦樓用完一碗湯,便上前恭敬問道:「要添一碗不要?」見林錦樓點頭了,便拿了碗要退下。一扭身卻瞧見紫黛站在她跟前,把碗搶了過來,笑著說:「這點子小事我去就是了。」便到一旁添了一碗湯,送到林錦樓手邊,又慇勤道:「廚房裡還有剛做的蘿蔔絲餅,大爺要用一碟子麼?」

  林錦樓聽這聲音耳生,抬頭一瞧,只見個嬌嫩豐盈的丫鬟,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一雙烏溜溜杏眼隱隱含情凝睇,穿得倒極體面。

  林錦樓看了看香蘭,遲疑道:「這是……」

  「書染姐姐走了,太太恐大爺身邊沒人使喚,太太就把我撥來這兒伺候。」紫黛微笑道,「奴婢紫黛,請大爺金安。」說完跪在地上給林錦樓磕了一個頭。

  屋裡一時寂靜下來。按說這個時候蓮心或餘者體面的丫鬟該過來說兩句「紫黛是個伶俐的,自打來沒少做事,可見是太太心疼大爺」云云,可蓮心立在一旁垂著頭裝死,一聲不吭,旁的丫鬟也皆低頭不語。

  林錦樓心情正好,遂笑道:「太太屋裡的?我怎麼沒瞧見過?」

  紫黛抿著嘴笑了笑,方才道:「我直在後頭伺候的,再說大爺貴人事忙,就算見過只怕也忘了。」說完跪著往前蹭了幾步,胸脯子一顫一顫的。

  蓮心搶斷了二人的話,道:「除了紫黛,老太太那兒還撥了個丫鬟,叫雪凝,是個有分寸守規矩的人,頂了二等的缺兒。」說完讓雪凝給林錦樓磕頭。

  林錦樓看了一眼,只見雪凝垂著頭,便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紫黛是個小美人,又是大有情意的樣兒,挺著胸前一對兒顫巍巍的酥胸,也有幾分勾人了。林錦樓風流慣了,倒也有心引逗兩句,可餘光瞧見香蘭,想她一副冰清玉潔模樣,瞧不上自己偎紅倚翠做派,再說他見多識廣,紫黛雖美,可在他看來也就是個新鮮,算不得出眾,又何必為個丫頭把香蘭得罪了。當下便打發她們二人去。

  紫黛好容易得了時機,卻讓蓮心打斷,心裡不由暗恨。她抬頭看了林錦樓一眼,又去瞧坐在一旁捧著碗小口喝粥的香蘭,心裡頗不是滋味。人人都道香蘭得寵,原先林錦樓不曾歸家,她只瞧見香蘭穿戴俱好,住在正房裡,卻沒當一回事——知春館裡體面的丫鬟都綾羅綢緞,穿金戴銀,何況香蘭這等有些頭臉的,自然要比別人強些也理所應當。況在秦氏面前紫黛佔盡上風,將香蘭擠兌跟什麼似的,回到知春館,香蘭也大多在屋中,事事忍讓,紫黛便愈發沒把香蘭放在眼裡,只覺自己是秦氏之賜,無人僭他的。

  可今日林錦樓回來,紫黛覺出不同。她早晨起晚了,也沒人叫她,出來才知道原來林錦樓已經回了家。她慌慌張張回去重新換了衣裳才出來,到廊下才見地上擺了三口箱子,兩個小廝正立在那兒說話兒。只聽一個道:「龜兒子,你慢些放,祥管事可說了,這一箱是給香蘭姑娘的,都是細緻金貴的玩意兒,摔碎了你一條狗命都不夠賠個角兒的。聽說這裡還有兩張畫兒,一張就要三千兩……別是金子做的罷?」

  「這畫兒算什麼,在路上,大爺就打發人給香蘭她家裡送了一車東西去,說年貨他都幫著備了。這一車不在乎多少銀子,在乎的是大爺給的這張臉,嘖嘖。」

  紫黛聽得怔住,待她再進屋,只見林錦樓竟然讓香蘭跟他在一個桌上用飯!連蓮心這等大丫鬟也立在一旁服侍,分明是拿香蘭當奶奶侍奉了。

  香蘭瞧見紫黛心有不甘的神色,又見她立在一旁,秋波直往林錦樓身上轉,暗想道,林錦樓孝順,秦氏讓他抬舉的人,他不會不給臉面,收用了紫黛,他自然要新鮮兩日,時機正好,我就能離開這兒……

  林錦樓吃了兩塊細緻的餅,抬頭瞧見香蘭正用勺子在粥碗裡百無聊賴的劃弄,滿腹心不在焉。便皺了眉,夾了塊嫩筍放她面前的青瓷碟兒裡道:「這是用雞汁鹵的筍,就著粥吃爽利。」見香蘭抬頭看他,便挑了眉,忽然優雅的笑了笑,道:「多吃些,省得太單薄又禁不住。」

  香蘭臉一下就紅了,彷彿受驚似的立刻低了頭。

  一時飯畢。丫鬟們端茶端水伺候漱口淨手。林錦樓還歪在床上,只見香蘭便起身要走,因問道:「上哪兒去?」

  香蘭道:「去太太房裡學規矩。」

  林錦樓一怔:「都這麼長時間了,還沒學完?」

  香蘭還未曾說話,春菱走進來故意道:「姑娘你快點,紫黛早就收拾妥了在門口等著了。」

  香蘭看了林錦樓一眼,鬼使神差說了句:「紫黛是太太提攜的一等丫鬟,太太要親自教她,還讓我多跟她學。」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20 16:1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