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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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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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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白日

  且說林錦樓回到房裡,滿屋內靜悄悄的,因男主人前頭吃酒,丫鬟們也都各自散出去玩了,林錦樓進臥室看一眼,見香蘭不在,便又到東次間去,掀開繡線軟簾,只見香蘭睡在那裡,臉蛋兒紅撲撲的,身上蓋著一床菱花被。林錦樓覺著酒意上湧,頭微微發沉,有些踉蹌的坐到床邊,解下腰帶,扒拉開衣衫隨手往地上一扔,在香蘭身邊躺了下來。

  香蘭睜開惺忪的睡眼,一見林錦樓立時渾身緊繃,又忙把眼睛閉上。

  林錦樓躺在床上,把被子掀起來往身上拽了拽,香蘭佯裝仍在夢中,翻了個身,想離林錦樓遠些,不成想林錦樓伸出胳膊,從背後抱住她,輕而易舉的將她攬在懷內,一股濃烈的酒氣登時撲鼻而來。香蘭只覺背後靠著的胸膛滾熱,不由大吃一驚,忙睜開眼掙扎。

  林錦樓懶洋洋道:「你撲騰什麼呢?今兒早晨爺沒盡興,不如咱們接著?」

  香蘭立刻不敢在動,身子僵得彷彿一塊木頭。林錦樓在外頭鬧了半日已有些乏了,把香蘭又往自個兒胸前攏了攏,只聞得一股幽香,醉魂酥骨,湊到香蘭耳根聞了又聞,閉上眼睛,口中咕噥著問道:「你戴著什麼香呢?好聞成這樣,渾身都覺著舒坦……趕明兒個給爺做個香囊,裡頭就放這個香料。」

  香蘭咬了咬嘴唇不說話。

  林錦樓等了一會兒,便道:「哦,不搭理爺是罷?」說著手便溜到香蘭衣襟裡,嚇得她連忙按住林錦樓的手,小聲道:「我沒帶什麼香,許是頭油的味兒……今兒個屋裡熏的蘅芷做的香餅兒,恐是那個味道染在身上了。」

  林錦樓道:「不是頭油和蘅芷的味兒。」又深深嗅了一口,一手摩挲她白膩的脖頸,說:「這樣香,怪道你叫『香』蘭。」

  他一動手,香蘭便緊張,不自在的向床裡動了動,林錦樓卻住手了,把胳膊環到她腰上,彷彿自言自語道:「睡罷,晚上還有登門的,只怕得不了閒兒。」說完自顧自去睡。

  香蘭睜大眼睛,瞪著精緻的繡著五彩鴛鴦戲水的幔帳,一動也不動。林錦樓熱氣騰騰的貼著他,胸膛一起一伏,大腿也緊緊挨著她的腿,胳膊箍得她難受。香蘭兩隻手悄悄攥成了拳,慢慢合上眼,只覺難熬。

  一時春菱回來,以為香蘭還睡著想叫她起來,一踏進門便見地上散著林錦樓的衣服,不由嚇一跳,連忙退出去。怕小鵑等人來衝撞了,便搬了個繡墩子做針線,坐在不遠處守著。

  香蘭忍了好一會兒,聽身背後林錦樓呼吸逐漸綿長,料他已經睡著了,她也迷迷糊糊合上眼,不知躺了多久,方才悄悄把林錦樓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拿開,慢慢坐了起來,輕手輕腳往床尾挪去。忽然背後伸出一隻胳膊,一把攬住她的腰,林錦樓翻身便將她壓住,嘴直接親上她的,猛烈而飢渴,手去剝她衣裳,又埋頭吻上她胸前。

  香蘭嚇壞了,忙推拒道:「別,這還白天……」

  林錦樓含糊道:「誰讓你亂動……」手上扯開香蘭的裙兒,不斷摸索著,低聲道:「你乖乖兒的就舒坦了……」

  香蘭不斷掙扎,反讓林錦樓起了興致,輕而易舉的制住她,便入進去。香蘭渾身繃緊,側過臉,咬著嘴唇忍耐。林錦樓呻吟一聲,又頂進去,全身的肌肉賁起,微微打顫,他扯過一隻枕頭墊在她腰底下,又深又猛的沉下身子。忍過一陣,香蘭便覺得不曾像開始那般難捱,只是底下粗硬撐得她難過,她微蹙著眉,又去看那鴛鴦戲水的刺繡,想讓自己平靜些。林錦樓粗喘著,將香蘭臉上的青絲撥開,去親她臉兒,香蘭的順從讓他心滿意足,他急切的頂弄,將那柔白的身子反覆揉搓,只覺絲絲滑滑,軟膩溫潤。

  林錦樓入了一陣,低頭一瞧,只見香蘭只往床邊看,顯是在走神,他心裡頭不悅,低頭便在她胸前不輕不重咬了一口,香蘭吃痛,用手推搡道:「你這是做什麼……」

  林錦樓將她抱起來,跨坐在他身前,把她攬在懷裡,又重重頂進去,香蘭驚得叫了一聲,忙摟住林錦樓的脖子。這一聲讓他渾身都酥了,扶著香蘭的腰,咬著牙往裡搗弄,會叫的女人多得是,哪一個不比她嬌嗲騷浪,卻無一這般蝕骨銷魂的,他親她的脖頸和臉頰,在她耳邊喃喃道:「再叫一聲兒,快些,給爺再叫一聲兒……」

  香蘭死死咬唇兒,只覺頭目森然,下身漸漸有了些趣兒,卻更讓她羞恥。林錦樓有些惱,用力親上她的嘴,手去撫弄那兩團綿軟,入了許久,香蘭只覺快要窒息,開始掙扎時,蓮心的聲音從門口遲疑的傳來道:「大爺……老太爺說有事,請大爺過去……」

  香蘭滿面通紅,拚命推搡林錦樓,他喘著氣箍住她的腰,將她壓在床上,道:「甭管他……」

  蓮心站在外頭也為難,只往裡探頭,便能瞧見那搖晃的繡床,自然知道裡頭正幹什麼好事,可……老太爺打發來的人就在外頭等著,只得紅著臉,硬著頭皮又催一遍道:「老太爺說有要緊的事請大爺過去。」

  香蘭又羞又憤,眼裡湧出了淚,拚命扭動,這真要了林錦樓的命,他渾身發顫,死死抱住那細緻膩滑的胴體,呻吟了一聲,洩了身子,軟在香蘭身上。片刻,他支起身子盯著香蘭的臉兒,摸摸著她臉頰道:「好端端的,怎的又哭了?」

  香蘭側過頭,顫著聲道:「你快走罷,老太爺叫你。」

  林錦樓起身,撩開簾子叫水。

  一時春菱等端來熱水,林錦樓拿了溫熱的手巾要給香蘭擦拭,她推開,顫顫的縮到被中,這青天白日與那男人一處雲雨,香蘭只覺羞慚,更有說不清的委屈。林錦樓不以為意,用手巾擦洗了,重新換了見客的衣裳,讓丫鬟束髮,神采奕奕的往前頭去了。

  香蘭這才忍著恥起來,用水擦洗了,重新換了衣裳。春菱拿了一托盤首飾進來,道:「大爺臨出去前吩咐的,說這一盤子是他這次捎回來的,給姑娘戴著玩。」

  香蘭打眼一瞧,都是些金銀瑪瑙琥珀等物,也不說話,春菱便逕自收了去。另有小鵑抬來一隻小箱,裡頭有些古玩字畫或土特產等,都是林錦樓賞與她的。晚上小廚房裡的媳婦子親自來送飯,豐豐盛盛的捧了兩個大食盒,春菱不免面帶喜色,指揮小丫頭子將飯菜擺了。

  香蘭招呼春菱、小鵑與她一起吃,她二人互相看了眼,只說不敢。

  香蘭自嘲道:「有什麼敢不敢的,誰又比誰高貴些,都是一樣的人,來吃罷,這一桌子菜,吃不完也是糟蹋。」

  春菱便拿了個小桌,在地上擺了,撥了些飯菜同小鵑一起吃。小鵑幸災樂禍的將鸞兒的事講了一回,末了,道:「聽說鸞兒晚飯都沒吃,寸心去廚房拿飯,都避著人,灰溜溜回來的。」往口中塞了一口飯,腮幫吃得鼓鼓的,對香蘭道:「大爺對你真是好得緊,方纔還賞了我一串錢,讓我好生伺候你呢!」

  香蘭道:「他起先對嵐姨娘更好,連鋪子都給了,不也是這般滿屋子的古董玩器,結果呢?嵐姨娘如今在哪兒孤零零躺著的……」

  春菱忙笑道:「你同嵐姨娘可不一樣,她腦子糊塗,沒那個福氣消受林家富貴。再說,再說她也不曾讓大爺這麼惦心不是?」

  香蘭垂了頭默不作聲,心道:「以色事人哪有長久的道理?何況鸞兒、青嵐都是他曾抬舉過的,如今又怎樣,我必須要尋個法子出去。」

  閒言少敘。林長政喚林錦樓去,原是為他再擇親的事,舉出幾家名門淑女與他看,林錦樓意興闌珊道:「再說罷,趙氏才走幾日呢,也讓我消停消停。」

  林昭祥一瞪眼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還想等到什麼時候?這幾家姑娘都是能生養的,也有個賢淑的性子,家世也般配。」

  林錦樓漫不經心道:「這還沒成親怎就知道是能生養的了?這事急什麼,眼下時局未穩,等皇上立了太子再說罷。」

  林昭祥一怔。

  林錦樓淡笑道:「要娶個賢惠老婆本也不難,那些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多是那個調調,你孫兒我,日後的前程還長著,何必急於一時,難道家裡還缺能給我生兒子的不成?」

  林昭祥歎了口氣,林錦樓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如今的時局,還真不若等皇上立了太子再選擇人家。他輕咳一聲,道:「只是你二妹出嫁,你二弟的婚事便不能拖了,只是他那個身子骨總不見好,我跟你爹商議,打算擇譚思葉的四女兒訂親。」

  林錦樓一怔,摸著下巴點了點頭道:「譚大人雖說是個四品官兒,可官聲不錯,身家清白,女兒也應該教養得好。」

  林長政點頭道:「不錯,雖只是個庶出的,可聽說模樣性情都好,而且還有個旺夫的八字,指望娶進來給你二弟沖一沖喜。」

  林錦樓心說,老子那二弟新婚夜能不能爬起來人道都兩說,模樣再好,娶進來也只怕是守了活寡。可面上不帶出一絲一毫來,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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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7: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婚禮

  當下,林昭祥又囑咐林錦樓幾句,又因林東綺婚期近了,秦氏打發人來稟明婚禮當日事項,無非是請了何人,在何處送親,何處燕坐,何處開宴等。此時金陵守備登門,林錦樓自去招呼,不在話下。

  晚上林錦樓回去時,香蘭已早早熄了燈在東次間睡下,唯有蓮心、暖月、如霜、汀蘭幾個丫鬟未睡,一面做針線,一面等林錦樓回來。

  見他進屋,忙站起來,一疊聲問好,沏茶倒水的忙亂。林錦樓在她們幾人臉上一掃,問道:「香蘭呢?」

  蓮心道:「已經睡下了。」林錦樓便往房裡去,見臥室裡空蕩蕩的,便沉了臉色,逕直走到次間裡,一把撩開幔帳,沉著臉,指著香蘭道:「爺在前頭應酬,你竟然不等著伺候,敢自己先睡,給誰找不痛快呢!」

  香蘭只得坐了起來,垂著臉兒不說話。

  林錦樓哼一聲,甩手走了。

  香蘭慢吞吞穿了一件玉色的水田褂兒,走到到正房去,林錦樓已擦好了牙,正用香皂洗臉,汀蘭絞了熱毛巾,悄悄遞與香蘭,給她使個眼色,卻見暖月已慇勤的將熱手巾遞到林錦樓手中去了,汀蘭微微皺眉,香蘭將毛巾交到汀蘭手裡,搖了搖頭。

  一時林錦樓梳洗已畢,暖月等來幫著寬衣。林錦樓盯著香蘭,聲音不輕不重,臉上卻發冷,道:「你杵哪兒給誰看呢!」

  汀蘭輕輕推了香蘭一把,香蘭只得上前,小手去解他衣上的扣子,暖月還要過來解腰帶,林錦樓不耐煩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讓她來。」

  眾人便端了東西退下了。

  林錦樓微低下頭,看著香蘭垂著的小腦袋,心裡一陣陣惱,這女的還真是白眼狼,莫非待她還不夠好麼?下午還跟他纏綿,晚上回來就撇開他自己睡了,木著個臉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哪有點知疼著熱的情意?簡直就是塊茅坑裡的石頭。

  香蘭也心驚膽顫,生怕林錦樓捉住她再那般來一回,她身上酸疼,走路還有些不自在,心裡含著羞恥,正是為了躲他才早早睡了的。她也想對著林錦樓擺個溫柔模樣,好歹哄兩句,讓他高興了放自己回家,可她當著這活閻王就是做不出來那姿態。

  她瞪著林錦樓寬闊厚實的胸膛,手心冒汗,忙不迭將他的外衣除去,放到一旁的熏籠架子上。林錦樓往床上一坐,拍了拍床沿道:「過來。」

  香蘭垂著頭走過去。

  林錦樓道:「爺跟你說過,以後就在這屋睡,你當耳邊風是罷?」

  香蘭小聲道:「我睡這屋傳出去只怕不合適……」

  「爺說合適就合適。」

  「大爺遲早要娶大奶奶,我這樣……」

  「什麼這樣那樣的,如今讓你睡這兒就睡這兒。」

  香蘭咬著嘴唇不說話。

  林錦樓心裡又惱,便道:「熄燈,要睡了。」

  香蘭吹熄了蠟燭,放下床幔,輕手輕腳的上床,側躺在床鋪最邊上,林錦樓翻了身,伸出胳膊將她抱住,香蘭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林錦樓卻再無動作,逕自睡了。

  林錦樓自歸家,大小應酬不斷,又要去軍中衙門,日日忙亂,家也少回。林錦亭倒是得用起來,上下張羅,採辦金銀器皿,各色紗綾,補栽花草,請戲班子等,連秦氏都同林長政說:「別看亭哥兒唸書平平,可辦起事來真是像模像樣的,還是個靠得住的,倘若下一科還未中,咱們想法子給活動活動,給他捐官謀個缺兒也好。」林長政歎氣道:「我原也這麼想,可爹的意思是好歹讓亭哥兒中了舉,臉上才有光,二弟又是只顧自己的,我與他商議,他也只說聽爹的意思,如今這事且再等一等罷。」秦氏也便不再提了。

  且說林錦樓鎮日不在,香蘭卻鬆了一口氣,每日裡只將自己畫過的畫兒,挑了好的捲起來放進箱子,餘者燒掉,另將些不起眼的金銀首飾收著,放進小錦囊,貴重的仍讓春菱看管。林家熱熱鬧鬧嫁二姑娘,知春館裡多少也活絡起來,書染和蓮心開樓揀了好些艷色的紗綾,張燈結綵,又讓林錦亭請人來栽種花草,重新將院子煥然一新。喜鵲見了憤憤道:「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書染都是嫁了人的媳婦子了,還見天往知春館來把持著,蓮心也沒什麼能耐,不過一味老實,論情論理,姨奶奶如今都該排第一,在大爺的院子裡擔尖兒管事,怎就讓她們倆吆五喝六的。」

  畫眉道:「她們倆倒不足為懼,怕是怕正房裡頭住著的那個,自從她來,大爺都沒往這屋來過。我去找她,也關上門一概不見,像是個豁得出去的。若不出個計策,就要坐以待斃了。」想了想,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荷包,又摸出二兩銀子,對喜鵲道:「等得了機會,把這銀子送給雙喜,讓他把荷包給大爺看,就說是我這些天做的,知道大爺愛上火,荷包裡是我親自碾藥材做的清涼丸。」

  喜鵲自收了去,暫且不提。

  待到林東綺成親前一日晚間,林錦樓方才回家,進門便沐浴更衣,到前頭應酬。香蘭自然也不好睡,人人都去湊熱鬧,她懶懶的不想動彈,見春菱和小鵑興致勃勃的模樣,便讓她二人去,自己從箱籠裡拿出一雙做了一半的鞋,一針一線縫了起來。

  汀蘭素是個穩重妥帖的,留下來守屋子,也把小丫頭子都放了,拿了針線來尋香蘭,兩人偶爾說兩句,都默默的做針線想心事。屋中靜靜的,能隱約聽到前頭唱戲的管弦鐃鈸之聲。知春館之外自然熱鬧到十分去,往來賓朋,觥籌交錯,正是花團錦簇,繡帶飄搖,無論婦人小姐還是丫鬟,皆是穿紅戴綠,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

  且說林東繡端端莊莊的站在秦氏身邊,虛扶著秦氏的胳膊。林東綺已上花轎走了,秦氏仍未回轉過來,不住用帕子拭淚,眼眶還是紅紅的,一眾貴婦人團團圍著相勸。

  林東繡十足乖順孝女的模樣,也閃著淚光勸道:「母親還是收一收淚罷,今天大喜的日子,二姐姐也是嫁過去享福的,母親這樣,反倒讓二姐姐也嫁得不心安了。二姐姐嫁不要緊,我還留在母親跟前盡孝呢。」

  此言一出,引得眾人紛紛稱讚。

  秦氏看了林東繡一眼,只見她穿了洋紅的團繡花鳥紋樣雲錦比甲,金黃白綢繡金錢的李玲長褂子,海藍菊花長裙,頭上簪著赤金玉蘭點翠步搖,點翠螺紋花鈿並纏絲垂珠金簪,脖上帶著金項圈,墜著瓔珞金鎖,耳上一對長長的紅瑪瑙墜子,臉上精心勻了脂粉,描眉畫鬢,十分光艷,她本就是個美貌女孩兒,這樣精心打扮又添了兩分麗色,愈發動人了。

  秦氏與林東繡並不親近,一來秦氏有自己的兒女要養,二來她起先存了兩分要提攜林東繡的心思——不過是個庶女,又礙不著她痛癢,日後若是有了造化,興許他們兄弟姊妹之間也能有個幫襯,何況這孩子始終要喚她一聲「母親」的。可她逐漸覺著這女孩兒秉性巧吝,教化了幾次也發覺林東繡不過是面上做做功夫,便淡了心思,丟開了手,卻也從不曾薄待。

  林東繡是存了別樣的心,如今二姐嫁人,立時便要輪到她去訂親,林長政相中幾家書生,她皆不滿意家世,此番決意要在林東綺婚禮上大顯身手,讓幾家貴婦另眼相看,好擇一門上等親事。如今她一番形容,秦氏便立時明白了她的心思,口中淡淡道:「我們家繡姐兒是個知道疼人的孩子。」

  那幾家貴婦便拉著林東繡的手,問她多大年紀,平時都玩些什麼,讀什麼書,會做什麼針線等。林東繡粉面含笑,落落大方答了。因是林家的女孩兒,縱然是庶的,也自有品格兒,何況家世擺在哪裡,況這林東繡跟秦氏一副親熱模樣,保不齊是養在秦氏身邊的。一時倒是有幾戶人家上心,想留意打聽。

  秦氏自去往來應酬,林東繡寸步不離跟在身畔,一時遞水,一時遞帕子,一時又幫秦氏理衣裳。紅箋皺眉暗暗對秦氏使個眼色,秦氏搖搖頭,示意她別管。林東繡一心搶尖拔高,她便給她這個機會,成不成便看她自己造化,只要不丟林家的體面,她便不插手。

  林東繡隨秦氏忙了一陣,中午快開宴的時候方才心滿意足的回自己那一桌坐好,卻見林東綾不知往何處去了,綠闌要去找,林東繡因想找個無人之處重新抹一遍胭脂水粉,便起身道:「我去找三姐姐罷。」說著便丟下眾人,悄悄往旁邊的小花廳裡來,屋中一人皆無。林東繡解下腰上的錦囊,從中掏出一面把鏡,對著理了理鬢髮,又掏出一個琺琅藍彩小盒兒,從中取出一張胭脂,剛要往唇上抿,便聽見簾子外頭有人說話,正是王氏身邊的丫頭珊瑚和瓔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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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見聞

      瓔珞道:「珊瑚姐,你且等一等再去尋三姑娘,我有話跟你說呢。你瞧見沒有,今天四姑娘可是一步都不離開大太太呢,往日裡可沒那麼親近。」

      珊瑚道:「瞧見了,唉,不是太太肚子裡托生的怎麼辦呢,只能如此了。還是咱們姑娘命好,甭看老爺平日裡不管不顧的,對三姑娘的婚事還是極上心的。」

      瓔珞冷笑道:「老爺是惦著讓三姑娘攀高枝兒去呢,我聽說老爺想把三姑娘嫁給永昌侯。」

      珊瑚吃了一嚇,道:「永昌侯?他……他都多大年紀了?能當三姑娘的爹了!」

      瓔珞道:「四十出頭,前年死了老婆,如今要娶填房呢。正值兵部候補提了他的缺兒,掌了實權,老爺就動了心了。」

      珊瑚遲疑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瓔珞道:「昨兒個二老爺跟太太說的,太太死活不肯答應,老爺還打了太太一巴掌,說此事就這般定了,無轉圜餘地,還說永昌侯能看上三姑娘是天大福氣,旁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昨天到大太太跟前幫著操持,故而不知道罷了,眼下還瞞著三姑娘,倘若她知道,還指不定鬧出什麼事來呢!」

      「這事只怕不成罷,別說太太不答應,老太爺、老太太也不一定應允的。」

      「那也不一定,永昌侯雖說年紀大些,但年富力強,逢年過節的都要進宮受皇上召見的,立了些戰功,也頗有頭臉,跟咱們大爺也是老相識,聽說家底子厚實著呢,還有一座大園子。填房也是正經的主子奶奶,永昌侯夫人。進宮都要穿從三品的命婦霞帔,咱們老爺不過才是個五品,若不是林家的根基在這兒,三姑娘還算高攀了。」

      「話倒是不錯,倘若真當上永昌侯夫人,那體面尊貴卻是連二姑娘都沒法比的。二姑娘不過才嫁了鎮國公的二公子,襲不得爵,只能自己掙命搏個功名罷了。」

      後來二人又絮絮說些什麼,林東繡全然沒聽見,只是怔怔坐在那兒。那個沒有見識。沒有頭腦,沒有口齒的林東綾竟然尋得一門上等體面的婚事!憑什麼?莫非只因為她是太太肚子裡托生的,投了個好胎?除了出身。她哪一樣不比林東綾強!

      林東繡攥緊了手裡的靶鏡,方纔的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盡數化成了灰。

      林東繡年紀雖小,卻比誰想得都明白,女人家麼。成親嫁人不過找個後半生的指望,那人風度翩翩英俊少年,不過是錦上添花,最終還是要瞧他官職大小,家世幾何。她庶出的長姐林東紈倒是嫁了個瀟灑的白面書生,雖說也是官宦子弟。可到底差了一截,如今夫君讀書不成,家裡用度都要看婆婆臉色。少不得自己拿嫁妝貼補,過得不順心隨意。跟她閨中相好的小姊妹,本是個家裡不受待見的庶女,行動做事都縮手縮腳的,後來嫁了個五旬的鰥夫。可正經掌著實權,從此搖身一變。穿金戴銀不說,渾身的氣派都出來了,與原先判若兩人。她默默看在眼裡,便發誓要找一門貴婿,管他年歲大小。如今她萬分瞧不起的林東綾竟然得了這樣一樁姻緣,林東繡心裡又羨又妒,頗不是滋味。一時也沒了打扮的心思,懶懶的將胭脂和鏡子收了,掀開簾子往外走。

      珊瑚和瓔珞早已不見人,林東繡無精打采的往回走,忽然心灰意懶,縱然她在酒宴上再壓倒眾人又如何?高門第的如何瞧得上她,那門第差些的,又豈是她願意屈就的。她自幼就是爭強好勝的性子,一心要出人頭地,如今在婚事上矮了林東綾一頭不止,讓她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林東繡越想越煩,筵席也不去了,心事重重的走到園子裡。只見白柳橫坡,樹葉逐黃,小徑上已有點點落花,雖是秋高氣爽,艷陽高照,林東繡也覺得蕭瑟淒清,忽見有一眾穿紅戴綠的丫鬟手捧著大托盤,上有珍饈美味,從抄手遊廊上款款而過,心裡愈發難受起來,暗道:「也只有正房太太肚子裡托生的女兒成親才有這樣氣派的場面,我這樣沒人疼沒人憐的,不知今後要流落到什麼地方去。」

      自傷自歎,穿過湖上一座曲橋,往一處假山來,想到這裡有一處羅雪塢,原是給曹麗環住的,後來曹麗環搬了去,這地方空下來便成了擺放花草之處,前些日子她跟林東綾還到此處挑了兩盆花,因想:「這屋裡有盆秋海棠,開了碗口大的花,正好剪一朵簪在鬢髮上,配我這衣裳正合適。如今只有打扮出眾才能脫穎而出,保不齊能碰到什麼機緣呢。」便往羅雪塢來,到門口卻見門鎖了。

      原來羅雪塢的婆子們都四下散去吃酒耍樂,她便轉到後門,剛到窗戶底下,便聞得當中有細細說話之聲,彷彿一男一女。林東繡嚇了一跳,這內宅內院,怎會有男人出現?便大著膽子將窗戶紙捅破,往裡一瞧,只見林東綾正和一個年輕男子相偎在一處。

      林東繡幾乎唬破了膽,蹭蹭往後退了兩步,胸口怦怦直跳,卻又忍不住乍著膽子湊過去往內看。

      那男子生得容貌英偉,身強體健,濃眉大眼,通直的鼻樑,未啟唇便帶三分笑意,身上穿靛藍直綴,瞧著眼生,不似見過。原來這人竟是畫眉的哥哥杜賓,他讀書不成,卻會舞槍弄棒,極擅鑽營,因她妹子之故,林錦樓也提攜了他一把,此人頭腦聰明,為人風流灑脫,極會揣摩上意,因他辦了幾件得力的事,林錦樓也逐漸器重,隱有提拔之意。杜賓在林府走動便頻繁起來,他又是個心極大的,央告畫眉求林錦樓提他做正八品的外委千總。畫眉同林錦樓張了回嘴,見他神色不快,便不敢再提了。

      杜賓便想走林錦亭的門路,孰料林錦亭富家公子口角做派,杜賓這等人他壓根瞧不上眼,連見都沒見,他連去幾次都吃了閉門羹,不過在小花廳裡枯坐。孰料竟碰見了林東綾。

      林東綾因有王氏驕縱,在家霸道慣了,也不顧內外有別,來前頭尋林錦亭,不想在花廳遇見男客。只見那人生得儀表堂堂,風流不羈,她正是情思魂縈逗的年紀,乍一見這等外男,便先紅了臉龐,忙退出去,末了眼睛偷偷朝杜賓一溜,十分有情的模樣。

      杜賓乃花中老手,哪有不明白的,聽外頭丫鬟叫她「三姑娘」便知她是林家三小姐,立時動了心思,往臥雲館去得更勤了,果真又再碰上林東綾,杜賓趁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趁人不備,將自己早就備好的荷包扔到林東綾裙子底下。林東綾撿起來回去一瞧,只見荷包內有兩首情詩,一首贊林東綾美貌,另一首傾訴相思之情,另有一塊龍鳳玉珮,正是取「龍鳳呈祥」之意。林東綾又是得意又是驚喜,本也沒想理睬。孰料杜賓隔三差五便來,林東綾又忍不住去偷偷去看。就這樣兩人便勾搭一處了,不久便情思纏綿,如膠似漆。

      春節後,林錦樓提拔杜賓做了親兵,杜賓來往林家便愈發頻繁,混入府中與林東綾幽會。

      杜賓推了推林東綾道:「中午開席,你該回去了,我也該走了。」

      林東綾皺眉道:「你就這般不樂意見我?」

      杜賓笑道:「怎麼會,我日日夜夜都惦記你,否則怎會冒險來看你?只是你確該回去了,我回頭再來。」

      林東綾冷笑了兩聲,賭氣別過臉。

      杜賓連連賠笑,問道:「怎麼好端端的,又慪氣了?要不,我晚上再過來?只是這園子到晚上便上了鎖,我翻牆進來是方便,你來卻不容易了。」

      林東綾道:「不知外頭有哪個小妖精蒙了你的眼,讓你急赤白臉的要走,把我丟在這兒不顧,你好歹才來一趟,都不肯陪我再呆會子。」說著便哭了起來。

      杜賓忙賭咒發誓道:「我心裡只有妹妹一個人,為著你,我把我娘子都休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只恨我這輩子沒投好胎,沒到富貴人家裡去,故而沒臉到府上提親。我心裡頭只盼著能和妹妹比翼雙飛,再沒有女子能入我的眼了。」打起萬般的柔情哄她。

      林東綾道:「今兒我二姐姐成親,趕明兒個就輪上我,讓你來我家,你百般的推脫,誰知你心裡有沒有我,只會說些沒用的話來哄!回頭我嫁了旁人,你才心甘情願不是!」

      杜賓道:「我要娶你,你爹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除非有別的法子……」

      林東綾睜著淚眼問:「什麼法兒?」

      杜賓親了親林東綾的臉,眼裡精光閃爍,附在林東綾耳邊說了些什麼。林東綾立時羞得滿面通紅,罵道:「呸!呸!說這個羞人答答的東西!」

      杜賓把林東綾摟到胸前,低聲道:「好妹妹,你還不懂我的心?唯有木已成舟,才能讓咱們白頭偕老……」說著去親林東綾的嘴,反身將她壓到羅漢床上。林東綾起先掙扎,杜賓卻將手伸到她褲兒內撫弄,連連親吻,不多時林東綾渾身便化成一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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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窺視

      杜賓早就意圖不軌,卻只百般做小伏低,打起百般溫柔哄著林東綾,時日一長,林東綾戒心漸去,對杜賓也是情根深種,早將一腔情愛托付與他,如今也是水到渠成。

      林東繡在外看得渾身亂顫,連忙往後退,反身就跑,到不遠處的竹林子裡方才停下,連連喘氣,靠著一叢竹子軟在了地上。

      林東綾竟然與男子做出這腌臢不才之事,這該如何是好?若這等醜事鬧出來,她日後也難嫁人了。她第一便想到去找秦氏,又或衝進去將那男子趕走。她勉強站起身,忽然轉念想道:「等等,林東綾若是和那男人有了首尾,那她那一門上等體面的親事便成水中泡影了,那男人好似是個小門戶出身的,都沒臉上門來提親……」

      林東繡這般想著,慢慢停下了腳步。忽在山坡上遙遙望見兩個少女從曲橋上穿過來,直往羅雪塢來,一個穿著湘妃色的衣衫,另一個穿著海棠紅,身量一般高矮。走近了一看,只見那穿著湘妃色衣衫的正是香蘭,另一個是汀蘭。原來蓮心回來看家,汀蘭便百般攛掇香蘭去園子裡轉轉,道:「大爺送親去了,不在府裡,主子們全都在前頭聽戲吃酒,丫頭們全湊一處玩,小子們都四下散了,園子裡清淨得很,你往日不出屋,這會子也該出去散散心,咱們倆只管往偏僻處逛逛,你不知道,如今秋景正美呢,咱們去看看花兒。」

      這一說兩說的,讓香蘭不由動了心,便換了衣裳,和汀蘭攜手攬腕,往園子裡來逛。不知不覺走到羅雪塢,香蘭便記起自己剛剛進府時便在此處服侍。再一見心裡不由升起了百般滋味,慢慢走到門口,摸了摸門上掛著的銅魚鎖,問汀蘭道:「先前在羅雪塢的劉婆子呢?還在這兒麼?」

      汀蘭道:「劉婆子年事已高,讓她兒子接回家養老了,這宅子空下來做了花房,裡裡外外擺了好多盆兒,咱們館裡的花兒都是從這兒搬的。」說著往香蘭頭上看了看,笑道,「這樣喜慶的日子。咱們倆頭上不戴朵花兒怎麼成,正巧走到這兒,不如去剪一朵簪在髮髻邊上。比戴什麼金鳳銀鳳釵還顯眼呢。」

      香蘭道:「都鎖了門了,可怎麼進去,你想戴花兒,不如去園子裡剪。」

      汀蘭道:「怕什麼,我有鑰匙。」說著從腰帶上解下一串黃銅鑰匙。笑道:「在這兒管花草的婆子是我大姑母,怕上年紀糊塗丟東西,便配了一把放在我這兒,以備不時之需。」說著朝香蘭擠了擠眼,便用那鑰匙開門。

      外頭這一響動,驚飛了屋裡的一對鴛鴦。林東綾渾身一抖。一把將杜賓推了起來,一手攏著衣襟,六神無主道:「怎麼辦。來人了怎麼辦?!」

      杜賓心中暗急,雙眼迅速看了一遭,對林東綾道:「待會兒有人進來,你便說你累了,尋個清淨地方小睡一會兒。」言罷踩在羅漢床扶手上。身體向上一躍,兩手便勾住了房梁。腰部發力便騎在了橫樑上,縮在牆角。

      林東綾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衫,聽見外頭汀蘭道:「裡屋擺著一盆杜鵑,這個月份居然還在開,艷麗得緊,你進來瞧瞧罷。」林東綾愈發焦急,鬢髮已是來不及理了,立時伏在引枕上裝睡。

      香、汀二人掀簾子一進到裡屋,見林東綾趴在床上合著眼目,登時吃了一驚,面面相覷,汀蘭忙上前推道:「三姑娘,三姑娘。」

      林東綾裝作睡眼惺忪模樣,揉眼道:「何事?」

      汀蘭道:「三姑娘,前頭筵席都開了,你怎在這兒睡了呢?方纔我們過來時還瞧見珊瑚,正滿園子尋你呢。」

      林東綾坐起來道:「本想來這兒賞花的,結果累了就趴在這兒,迷迷糊糊就睡了。」說著便站起身,趕緊往外走。

      汀蘭合掌念佛道:「我的好小姐,睡在這兒也不蓋個被子,倘若凍著染病可就糟了。」

      香蘭見羅漢床上遺了一件蝴蝶牡丹團繡的半臂,便拿在手裡問道:「三姑娘,這可是你的衣裳?」

      林東綾回頭一見,她心裡有鬼,臉色便愈發紅了,劈手奪過來,罵道:「小賤人,誰允你碰我衣裳了!」一摔簾子出去,又在外頭喊:「汀蘭,你來幫我梳梳頭!」

      汀蘭握了握香蘭的手道:「三姑娘就這個脾氣,你莫往心裡頭去。」

      香蘭笑著點點頭。

      汀蘭便往外去,香蘭長長出一口氣,林東綾衣衫不整,方才離近時,她在林東綾脖頸處看到一點暗紅,就像林錦樓每回對她……香蘭趕緊搖了搖頭,將那羞臊惱人的念頭甩開,又想:「好端端的,林東綾怎會獨自一人跑到羅雪塢來?又怎會脫了半臂衣衫不整睡在這裡?」她立時想到過年時她曾撞見林東綾與一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呆在一處,心裡不由一哆嗦,在屋中做瞧右看,卻未發覺不妥之處。

      杜賓也在樑上,屏息凝神,兩眼盯著香蘭。只見這女孩兒生得烏髮細腰,臉如白玉,明眸皓齒,正是光彩照人,說不出的柔美細膩,風華難言。杜賓心中暗讚,只覺自己見過幾多婦人,竟無一能比擬。林東綾雖也是個美人,可跟這女孩兒站在一處,便立時黯然失色,不由看了又看。

      香蘭還在遲疑,只聽林東綾叫道:「香蘭,你還在裡頭做什麼?偷東西不成!」

      香蘭心想:「林東綾倘若真在此處休息,也無傷大雅,倘若真個兒藏了男子進來,那便是自尋死路。可惜我的話她聽不進,說與旁人也未必相信,若她反咬一口,說我侮她名節,我也是百口莫辯。」歎了口氣,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杜賓在樑上長長鬆了一口氣,暗想道:「方纔那女孩兒叫『香蘭』,那就是林錦樓最近新寵的那一位了,果然是個絕色,怪道妹妹都不是她對手。林錦樓這小子艷福不淺,不知這尤物床上是如何風情?倘若能收到房裡來風流快活一回,倒也不負此生了。」想著想著不由心旌搖曳,忽聽「光當」一聲,有人關了大門,緊接著便落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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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央求

  杜賓暗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些出去為妙,又等了片刻,聽外頭了無音聲方才從窗戶躍出,躲躲藏藏,躍過高牆,從小角門處逃了去。

  林東綾遠遠在山坡上站著,只見林東綾與香、汀二人從屋裡出來,說不出心裡是如釋重負或是失望難言,死死絞著手裡的帕子,慢慢走了回去。此事雖乃一樁小風波,日後之事卻全因此而起,暫且不表。

  話說林東綺大婚之後,林長政便帶了包姨娘動身去了山西,林錦樓派親兵一路護送,秦氏仍留在家中操持。林東綺婚事乃大辦,故而林家上下皆是費心熬力,人困馬乏,秦氏指揮丫頭婆子收拾應用之物,直到林東綺回門那日方才收完。這一場忙後,秦氏便小病一場,林老太太心疼兒媳,便讓王氏代管幾日,林錦亭便讓王氏支著料理外務,另有林東繡自告奮勇,前來相幫。

  林錦樓因軍中衙門繁忙,又多應酬,歸家來也是鎮日處理公事,或與養的門客幕僚一同商談,太晚便宿在書房裡。香蘭卻是鬆了一口氣,她本就府中極無事極清閒的,林錦樓不回來更是稱了她心願,每日不過勤練畫技,心中默默計較。

  這一日下午,林錦樓從外回來,剛踏進書房,便瞧見書染拿著兩冊書從裡頭出來,便問道:「拿的什麼書?上哪兒去?」

  書染笑道:「香蘭姑娘央求我找兩冊書給她解解悶,若是二姑娘沒嫁人,還能去她那裡借,如今可不成了,我去找四姑娘借了些詩詞給她看,她說看過了,不新鮮,想找些傳記軼聞。我只好到爺的書房裡拿兩冊了。」

  林錦樓一瞧,果然是兩冊異聞錄,沉吟了片刻,道:「回頭把書上的東西整整,我今兒回房辦公事。」

  書染連忙應了下來。

  香蘭藏在多寶閣後頭,悄悄往堂屋左側的書案看了又看,林錦樓正坐在那書案後頭,聚精會神的翻著幾頁紙,偶爾握著毛筆提上幾個字。

  蓮心用戧金洋漆托盤端著一隻粉白的定窯茗碗,裡頭沏了滾滾的熱茶,給林錦樓端過去,卻瞧見香蘭躲在多寶閣後,便走上前輕聲道:「站這兒做什麼呢?」

  香蘭微微紅了臉,剛要說話,暖月卻從旁邊走過來,伸手接了蓮心手裡的托盤道:「你們兩個要說話,我就去送茶,方才大爺叫茶叫了四五回了,還不端過去只怕要惱了。」說完便一扭身走進去,滿面笑容,把茶奉到林錦樓書案邊,林錦樓頭都不曾抬,不過揮了揮手讓她下去。暖月心下失望,只得捏著托盤退下。

  蓮心冷笑,卻裝聾作啞,香蘭猶豫了一陣,還是回了房。

  待到晚飯時分,蓮心往書案旁一瞧,只見林錦樓仍在寫寫畫畫,不敢十分打擾,又等了片刻,將一盞蠟燭用銀簪挑亮,送過去道:「大爺,天都黑了,該用飯了。」

  林錦樓低著頭道:「過會兒再吃。」

  蓮心只好退下。

  林錦樓又忙了一陣,將公務處理完畢,一抬頭,發覺外面早已是黑漆漆的了,只覺腹中飢餓,站起身伸個懶腰,晃了晃脖子和肩膀,蓮心已守了許久,連忙走過來,林錦樓看了蓮心一眼道:「擺飯罷。」心中則想,蓮心到底不如書染聰明得用,可難得是個老實本分的,而且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人,總是守規矩,伺候人還是妥帖的。

  一面想著一面回了臥室,只見羅漢床的炕桌上已擺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小廚房不敢讓飯菜涼了,一直煨著,方才秦氏打發小丫頭來問,聽說林錦樓還未用飯,不由心疼,又送了兩碗菜過來,桌子上果餚菜碟,也極為豐富。飯菜多些是尋常事,可香蘭竟然坐在羅漢床一側的秋香色金錢蟒坐墊上,見他來了,立刻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頭。

  林錦樓不由詫異,心道:「這小白眼狼難不成等著爺用飯呢?」也不說話,在另一側坐了,一指香蘭道:「你也坐。」

  香蘭有些拘謹的坐了下來。

  一時丫鬟開始布菜,篩來熱熱的酒,倒在金盞花酒杯裡。林錦樓動了筷子,香蘭也將筷子提了起來,夾了兩片青菜葉放到嘴裡,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心裡盤算著怎麼張嘴。林錦樓這兩天好似心情不佳,前兩天午飯時他回來,原本命在正房裡擺飯,忽接到消息說永信侯捷足先登,搶了他早日佈局剿倭的功勞,登時勃然大怒,一甩手便砸了手裡的碗,氣咻咻的拔腿就走,嚇得丫鬟烏壓壓跪了一地。這幾日他都黑著臉,旁人都躲著,萬不敢湊上前送死。香蘭心裡揣著的事也上上下下在舌尖上滾了好幾遭,一直未說出口。

  林錦樓吃得極快,可還是大家公子的優雅姿態,等腹中有了食,方才慢了下來。香蘭猶豫再三,還是拿了青花填瓷的葵花碗,從小砂鍋裡盛了一碗湯,推到林錦樓跟前。

  林錦樓一邊吃飯一邊沉思,並未瞧見。

  香蘭小聲道:「這,這是沙參玉竹煲老鴨湯,這個季節喝最養胃……」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聲音也愈發小了。

  林錦樓聽到那聲音便抬了頭,看了看那盅熱氣騰騰的湯,又看看垂著頭的香蘭,不由驚詫,放下筷子,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嘴上卻道:「這可是稀奇了,你還曉得伺候人。下午看見爺回來,不是跟只小耗子似的一溜煙兒躲屋裡去了麼。」

  香蘭低著頭,良久才小聲道:「我有事想央求大爺……」

  林錦樓冷哼,心道:「爺就猜這白眼狼不會平白過來獻慇勤。」半瞇著眼問:「何事?」

  香蘭用力捏著那信箋,看著腰上繫著的五色宮絛,道:「再過兩天就是我娘生日了,我……」

  林錦樓道:「哦,原來是你母親做壽,跟書染說一聲就是了,上次回來還有些金銀首飾,你去挑兩件喜歡的給你母親,回頭再去賬上支四十兩銀子,應季的尺頭還有幾匹,你領去,爺讓人給你寫個帖子,讓仙霓齋的裁縫去給你母親做兩身新的。」

  香蘭道:「我是想我娘了……」

  林錦樓道:「好,明兒個就讓人把你爹娘接進府來,你們也團圓團圓。」說著點了點面前的酒杯道:「給爺斟一杯。」白玉瓷酒器裡的酒水已空,香蘭便去地上的小爐子裡重新端了一壺,上前給林錦樓斟酒。林錦樓去拉她的小手,把她拉到跟前,摟她坐在腿上。

  香蘭微微抬頭,只見林錦樓正目不轉睛的瞧著她,不由緊張起來,把頭垂得更低,扭著裙帶子道:「我是想回家住兩天……」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臉上懶懶的掛著笑,便又立刻埋下頭道,「府裡他們呆不慣,也不自在,讓別人瞧見也說閒話,所以……我娘還捎了信兒來,說家裡的狗生了一窩小的,我也想回去看看……」

  林錦樓見她粉腮紅潤,意態柔順,心裡也軟下來,嗓門放低道:「原來是想家了,怎麼早不跟爺說呢?」

  香蘭心道:「你那殘酷暴虐,喜怒無常的性子,躲都躲不及,誰敢跟你開口?」

  林錦樓見她不說話也不再問,忽高聲道:「書染!書染呢?」

  暖月正在外頭守著,「噌」的竄出來,滿面笑道:「書染姐姐已經家去了。」見香蘭坐在林錦樓懷裡,臉上隱有些不自在。

  林錦樓不耐煩的揮手道:「你下去,不找你,把吉祥喊進來。」

  暖月只好退下。吉祥正在廊下的房裡同幾個小廝鬥牌取樂,聽林錦樓叫他,忙把手裡的牌丟下,跨過垂花門進來,走到房裡,垂著頭,眼睛也不亂瞟,躬著身子聽從使喚。

  林錦樓道:「香蘭她娘做壽,你明天備馬車送她回家住兩天,帶個婆子,再帶兩個丫頭,讓春菱也跟著去。」

  吉祥一疊聲答應,林錦樓揮手讓他退了。

  香蘭吶吶的不知要說些什麼。兩世為人,她都不是個嘴甜軟膩會討人歡心的角色,更勿論是應付林錦樓這樣性情暴躁,殺伐凌厲之人。

  林錦樓見香蘭微微紅著臉,形容不知所措,可眉眼間有些雀躍,便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爺滿你的願了,你是不是陪爺吃一盅?」說著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送到香蘭唇邊,挑了眉毛,嘴角含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來該你敬爺一杯的,如今把酒杯送到你跟前兒,你還不吃一杯?」

  香蘭便將酒杯接過來,吃了一口。

  林錦樓笑道:「這一口哪成。」便將剩下的酒吃了,捏住香蘭的下巴低頭親上,那酒便從他口裡喂到香蘭口中,香蘭大驚,本想掙扎,可轉念又想起如今還要求他放自己回家,便強自忍住,兩手握成拳頭抵在林錦樓胸膛上,林錦樓又親又吮,不覺情動,將香蘭擁得更緊,手探到她衣服裡。

  此時只聽「光當」一聲,不知誰打翻了東西,香蘭吃驚,拚命閃躲,推開林錦樓,只見暖月正在門口,手裡端著的一盤點心打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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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談

      香蘭滿面通紅,拚命掙扎,林錦樓頗不耐煩的將她按在懷內,瞪著眼對暖月吼道:「蠢材!碟子都端不住,還不快滾!」

      暖月登時漲紅了臉,眼裡含著一汪淚兒,抖著手將盤子和散在地上的點心收拾了退了下去。

      這般一鬧,林錦樓也沒了心情,在香蘭臉上親一口,道:「等夜了再說。」

      香蘭連忙掙脫出來,坐回去,垂著頭,伸手去理鬆了的鬢髮,又將手放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如今與林錦樓行房已不似初時那般難受,卻也讓她生畏,林錦樓太過健壯,且每一次都要盡興,香蘭柔弱,不免難以應承,加之本心對林錦樓抗拒,每次都盼著快些結束才好。林錦樓也偶爾去畫眉和鸚哥房裡,可多是同她宿在一起,她心裡厭煩,卻也不敢表露。香蘭盯著桌上的銀筷出神,忽然發覺,自上回鸞兒出去給幾個世家公子哥兒彈唱後,林錦樓便再沒去過她房裡。

      林錦樓飯畢,命人撤去殘席,又會書案旁處理公事,暫且不表。

      卻說暖月,被林錦樓呵斥一句,哭著回了房。屋裡靜悄悄的,她與汀蘭、如霜同住,此時那二人俱不在屋裡。桌上有一隻打開的鏡匣,暖月走過去,鏡中便映出一張瓜子臉,細彎彎兩道眉,一雙杏子眼,臉龐白淨,身量豐腴,鮮花嫩柳一般人物,自有一套風情。暖月盯著鏡子半晌,淚水愈發簌簌滾下來。

      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如霜推門進來,因暖月背對,便沒瞧見她臉上的淚,自顧自道:「阿彌陀佛。今兒個大爺臉上可算有個笑模樣兒了,前兩日陰沉個臉,跟閻羅殿裡的勾魂判官似的,沒的讓人心慌……你怎麼在這兒枯坐著?方才蓮心還問起你,說方才收拾的時候該你端水進去的。」將外頭衣裳脫了,換上一件青緞子比甲,口中絮絮道:「今兒晚上大爺恐是要在正房裡歇了,汀蘭值下半夜,問問咱們倆誰值上半夜的。」

      如霜說了一回,見暖月仍不說話。便走上前,推了推道:「和你說話呢,聽見沒?」

      暖月忽而趴在桌上哭起來。如霜嚇了一跳,忙在她身邊坐了,問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上了?」

      暖月素與如霜情同姐妹,聽她問起,便起身。用帕子擦著眼道:「大爺忒薄情了,那天的事,只怕早就忘了……方纔我打翻個盤子便罵我,鸞兒摔碎個幾十兩銀子的玉鐲子,他還說摔得好,可見我在知春館是再沒有臉面的了……」說著又伏在桌上嚶嚶痛哭。

      如霜歎了一口氣。

      原來林錦樓未進京之前。一回宴客吃多了酒,讓小廝們架回來時,正巧是暖月伺候。都道「自古嫦娥愛少年」。暖月原本就對林錦樓有意,便嬌聲軟語,十分慇勤。林錦樓原就有些火氣,便與暖月成了事。暖月自認為得手,日後便有一番前程造化。不由十分歡喜。可誰知第二天,林錦樓便好似沒有這檔子事一般。仍將暖月當尋常丫鬟使喚。暖月略略撒嬌撒癡,形容親密,林錦樓也不過調笑幾句,隨後就丟開了手。

      暖月心裡灰了一半,卻仍癡癡盼著,誰知林錦樓從京城回來竟抬舉了鸞兒當了通房,後來又接香蘭進府,後宅所有的女人竟都退了一射之地。暖月便愈發絕望,每日都悄悄哭一場,可這些時日她冷眼瞧著,香蘭是個老實不愛爭寵之人,反而事事躲著林錦樓,便覺著自己可放手一搏,可不想又受林錦樓呵斥。眼見她年紀漸大,心裡便愈發淒惶起來。

      如霜勸道:「大爺的脾氣你知曉,鸞兒又如何,過了新鮮勁兒還不是扔到一邊兒去了。你且忍忍,等香蘭讓大爺看厭了,便有你的出頭之日。」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像,便閉了嘴,暗道:「大爺身邊兒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能抬舉的,不僅長得美,都會彈唱,唯獨一個香蘭例外,可瞧瞧那樣貌,便知道大爺為何著迷了。暖月雖也是美人,可不過中等,色色都具備,卻色色都不出挑,倘若不是大爺那一晚吃醉了,輪到她值夜,否則哪有這樣的事。」心裡有些酸溜溜的,卻暗喜林錦樓不曾抬舉暖月。她和暖月相貌身量都差不多,心裡便暗暗存了比較,唯恐比暖月低了去,如今暖月這遭遇,她雖也隨著歎息,可心底裡竟有一絲幸災樂禍和洋洋得意。

      暖月又自顧自垂淚,如霜勸慰兩句,忍不住道:「要不,要不你就歇了心罷!」暖月聽此言哭得愈發厲害,如霜見她總也不好,便也懶得勸了,回到前頭伺候。

      暖月哭了一回,覺得身上懶洋洋的,滿面淚痕不敢讓小丫頭瞧見,用帕子抹了一把臉,自己去打熱水。

      出了門進了茶房,只見喜鵲正在裡頭,見了她便滿面堆笑,道:「我們姨奶奶剛才還念叨暖月姐,可巧在這兒就碰見了。」

      暖月強笑道:「姨奶奶找我何事?」

      喜鵲道:「也沒什麼,聽說你手巧,竟然會湘繡,姨奶奶想請你待會兒過去教一教。」

      暖月本不想去,奈何喜鵲滿口的奉承吉祥話,將她捧到了十分,畫眉素日裡又同她交好,便只得答應,打水回去洗了臉,便到東廂來。剛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甜絲絲的果香,原是桌上一尊蓮花鼎爐裡散出來的。屋中幽靜,四下皆是石榴紅的窗簾椅搭,籠子裡關著一隻喳喳叫的鳥兒,不斷撲稜著翅膀。

      畫眉還未卸妝,頭髮卻散了一半,穿著家常的墨藍牡丹團繡褂兒,棗紅的綢褲,歪在湘妃榻上,手裡撫著一隻白貓兒。只見她星眸半合,粉白的臉上一張嫣紅豐潤的嘴,直是嬌艷。

      畫眉聽見腳步聲便微微睜眼,見暖月進來,便連忙坐起來,一邊攏發一邊笑道:「瞧我,說瞇一會兒竟然要睡著了,也沒聽見你進來。」一疊聲吩咐道,「喜鵲,快沏茶來。」親自去拉暖月的手,同她一起在湘妃榻上坐了。

      暖月忙道:「姨奶奶不必忙了,不知姨奶奶想繡什麼樣子?」

      畫眉笑道:「忙什麼,你鮮少過來,咱們說說話兒,再問你針線的事。」

      喜鵲奉茶,放在旁邊的小几子上,又靜靜退下。

      畫眉同暖月說一回府裡人的閒話,只管順著暖月的心意,又不動聲色的捧了兩句,道:「我眼前著你,在如今正房的丫頭裡是個尖兒了,蓮心跟個木頭似的,汀蘭老實過了頭,如霜倒有幾分伶俐,可瞧眼神就不是個安分的,看來看去也就是你,不光模樣性子,還會一手好針線,今後也不知誰,能把你這樣的美人兒消受了去。」

      這一番話說到暖月心坎裡,又勾起她傷心的地方,便歎了一聲道:「再靈巧有什麼用,不過是讓人厭了罷了。」

      畫眉道:「好妹妹,怎說這樣的話,你正是一般好風月呢……」眼珠子轉了轉,身子朝畫眉微傾:「我自然知道妹妹是什麼心意,做女人的不過那點子事,還能瞞得過我的眼?我如今請妹妹來,就是為了這樁。」

      暖月吃一驚,抬頭看著畫眉,道:「姨奶奶說這樣的話,我卻不明瞭了。」

      畫眉嗤笑道:「這有甚不明瞭的?只需看你瞧大爺的眼色,我就全明瞭了,聽說同大爺還是親近過的,是也不是?我倒是……能幫你一幫。」

      暖月登時漲紅了臉,良久才道:「姨奶奶火眼金睛,只是大爺是個忒薄倖的,扭過頭有了新人,便將我忘了。」

      畫眉冷冷笑道:「男人麼,都一個德行,只要你具足幾件事,沒個不拜倒你石榴裙下的,第一要有天仙樣的貌;第二要有十足的風情談吐;第三知道眉眼高低,懂得伺候人;第四要隱忍性情,熬得住寂寞;第五要懂得拿款兒,一次不能給夠,永遠吊他一口,便引著他丟不開手了。」

      暖月垂頭道:「奶奶高見,可我雖有個相貌,卻也不是什麼天仙,後幾樣也拿不出手……不知奶奶如何幫我?」

      畫眉道:「要想大爺回心轉意倒也不難,不過弄些手段罷了。」招手讓暖月附耳過來,在她耳邊悄悄吐出一番話,然後握著暖月的手,輕聲道:「這事就是這般簡單,若是成了,保你心想事成……我這也是無法,眼見大爺見天在那香蘭那小蹄子處,我心裡頭也起急不是?如今你我聯手,保全了你也保全了我。」

      暖月動了動嘴唇道:「這事真能成,這……」

      畫眉含笑道:「自然能成,又不是讓你殺人放火的,不過輕輕巧巧的一件小事,也不曾害了誰。正房也只有你們幾個體面丫鬟才進得去不是?」拍拍暖月的手道:「好妹妹,你想想你的將來。」

      暖月從東廂出來時,不由心事重重。喜鵲看著她的背影,對畫眉道:「姨奶奶,這能成麼?她不會說出去?」

      畫眉閉著眼道:「放心,她不會,如今她是山窮水盡,不過哄她辦件小事,她遲早要答應下來。」

      當晚,暖月在正房外值夜,隱隱聽得房內動靜,不由輾轉反側,臥不成眠。林錦樓夜了要了兩回水,暖月端水入內,隱見紗簾中的春色,愈發覺著糟心,睜著眼直到天明。第二日便去敲了東廂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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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家中(一)

  話說第二天一早,林錦樓天不亮便去練武,香蘭待他一走,就迫不及待的梳洗打扮收拾東西想要家去。她打開箱籠,把給薛氏做的繡花鞋取出來包好,平日裡畫的畫也揀了幾幅帶著,另有兩三套換洗衣裳。這廂春菱已親自備了一隻箱子,放了香蘭平常慣用之物,衣裳、首飾、文具鏡匣等滿滿當當一箱子,又張羅小丫頭子收拾被褥鋪蓋。

  香蘭目瞪口呆,忙攔道:「不過家裡住兩天,何必大動干戈的,被褥我家都有,梳頭的文具家裡也有的。」

  春菱笑道:「歷來都這樣,咱們自己帶著舒心。」看了看香蘭身上穿了一件藍綾襖兒,月白的裙兒,又皺眉道:「箱籠裡這麼多顏色好的衣裳,怎麼單穿了這個?這樣寒酸不是打大爺的臉麼?回頭再惹他不痛快。」

  香蘭看了看自己身上道:「一早起心急著回家,就從箱子裡隨手拿了兩件。」

  春菱便親自挑了一套杏黃折枝玉蘭刺繡綢緞的襖兒,嬌綠盤金彩的棉綾裙子,香蘭只得換上。小鵑又挑了幾支金釵和珍珠翠鈿,重新給香蘭梳了頭,方才作罷。

  急急忙忙收拾妥了,林錦樓便回來,見香蘭一身穿戴,略點了點頭,命擺飯,和香蘭一同吃了,見她魂不守舍的,只吃了一碗粥,便用手巾擦了擦嘴,把書染喚進來問道:「香蘭回去的事備得如何了?」

  書染忙道:「都按大爺的意思,出門時再派個媳婦,跟老媽子和小丫頭坐後頭馬車,香蘭姑娘跟春菱坐前頭的,再有六個跟車的,都是辦老了事的。」

  林錦樓道:「罷了,爺再點兩個親兵一同去。」書染答應著去了。林錦樓又吩咐春菱道:「去廚房要一大盒子點心,帶著去,沒瞧見你們姑娘早上都沒吃什麼,連這點眼色都沒有。」

  春菱見林錦樓心情好,便湊趣兒道:「多虧大爺提點了,可見大爺是關心姑娘的,連一盒點心都想到了,姑娘還常常跟我說大爺待她好。」說著在後頭輕輕碰了碰香蘭。

  香蘭本想跟林錦樓說聲「謝謝」,可抬頭瞧見他嘴角含笑的正看著她呢,這一聲卻哽在喉嚨裡說不出。

  林錦樓去拉香蘭的手,放在掌心裡拍了拍,似笑非笑道:「喲,你還能記著爺的好處?」

  香蘭又微微紅了臉,想到這次能回家多虧這霸王開恩,他待自己也確實有恩情,便輕輕點了點頭道:「一直記著。」

  金色的晨光透過鏤雕的朱窗投射到香蘭身上,將她染成了金色,她這樣乖乖坐著,微垂著頭,粉面嬌顏,說不出的靜好溫婉,他有些看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伸手在香蘭臉上掐了一記,低聲道:「誰知道你這小白眼狼說的是不是實話,但凡你別擰個性子,成天跟爺拉著臉,爺就當你記著恩了……罷了,你家去住幾日,爺再接你回來。」

  香蘭便披了件藕荷色繡折枝梅花的披風,同春菱等人出去了。

  一路回到陳家,在巷口,就遙遙看見有個小廝抻著脖子站著,見馬車到了,立刻轉回身往裡報信。車駛到陳家門前停住,跟車的六個長隨立時一擁而上,身子面向外,拿了一塊大黑布,手裡擎著展開,將門前圍個嚴絲合縫,後頭馬車上的婆子、媳婦兒並小丫頭子也連忙下車,來到近前簇擁著,吉祥將簾子挑開,放了下馬凳,春菱先下馬車,在下首扶著香蘭出來。

  這動靜早就引得週遭鄰居紛紛出來觀瞧,奈何看不見黑布內的風光,可單瞧那兩輛馬車便是氣派不凡,再見陳家門口兩邊各站一位配著腰刀,穿著武服,威風凜凜的士兵,便愈發震驚,議論紛紛道:「這陳家平日瞧著也尋常,今日來的是誰?竟這樣大的排場,再拿個鑼鼓開道,就能趕上縣太老爺出巡了。」

  「這你有所不知了罷?聽說陳老頭的姑娘給大官當了小妾,保不齊就是他姑娘回來了。」

  「對,這事早就是有耳聞的,原有個夏舉人就是因為瞧上他們家姑娘,硬生生讓人擼了功名……」

  「嘖嘖,不看不知道,陳家本是個絕戶,生個好姑娘,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且不論旁人如何議論,香蘭一下馬車,便瞧見陳萬全和薛氏站在門口眼巴巴的盼著,香蘭一見眼眶就酸了,忙上前扶住薛氏,叫了一聲:「娘。」淚就滾了下來。

  陳氏夫婦便紅了眼眶,陳萬全方才被香蘭回家的陣勢驚呆了,這會兒瞧見女兒才回過神,忙不迭用手背抹眼睛。

  春菱忙勸道:「姑娘若是跟家裡人敘舊,還是回屋裡,門口風大,留神別吹病了。」

  香蘭連連點頭,挽著薛氏的手往裡走,直到一家三口進了堂屋,春菱方才命長隨收了黑布,又將幾箱子東西抬進來。

  卻說堂屋內,薛氏上上下下打量香蘭,只見女兒還是瘦了些,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爭光耀目,可原先明朗爽利的樣兒不見了,瞧著內斂木訥,顯見過得並非順心隨意。薛氏心裡一沉,臉色也嚴肅起來,心裡有話,礙於有旁人在不好問出口。

  陳萬全卻滿面紅光,哈哈大笑道:「閨女,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林家過得好,瞧你這一身穿戴,只怕宮裡的娘娘也就這樣了罷?再瞧你今兒回來的排場,霍,竟然有官兵護送著來,六個隨從外加貼身丫頭,老媽子,媳婦子,小丫頭子,我的個親娘老子玉皇大帝,就算縣太爺夫人出門,也不一定有你體面呢!」說著又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洋洋自得,只覺腰桿子又硬了兩分,搖頭晃腦道:「不錯,不錯,誰能想到,我竟然成了林家大爺的老丈人,我看日後誰還敢來惹我!」

  這一番話把香蘭氣怔了,道:「爹爹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林家大爺的老丈人』這話你真說得出口。」

  陳萬全瞪圓一雙小眼道:「我怎說得不對了?如今你跟了林大爺,我難道不是他老丈人?我說閨女,你那倔強性子可得給我收了去!好好伺候著林大爺,且不論你爹這條命全賴他救的,如今你這一身的榮華富貴,可都是人家給的呢!這可是個金飯碗,你可得好好的捧牢了。」

  香蘭冷笑道:「我是發誓不給人做小老婆的,如今成了這幅模樣,任人作踐,爹爹還當是體面,硬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以為我在林家是什麼?我不過就是個下濺人,是個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林大爺後院裡多少姬妾,外頭多少相好,如今不過是圖我新鮮,才願意捧著,你若是貪圖這個風光,眼下可要好好受用,否則你女兒一朝人老珠黃,不得人待見了,別說你這『林大爺老丈人』的體面全沒了,興許連個奴才都不如!」說罷站起身,頭也不回便往外走,走到東廂房,「光」一聲便關了門。

  薛氏在屋裡急得跺腳,指著陳萬全道:「你呀,你呀,閨女好容易回趟家,你又說這些不相干的,戳她心窩子的痛處,是不是老糊塗了!」

  方纔香蘭一番話,本就說得陳萬全有些訕訕的,一聽薛氏這般說,愈發惱羞成怒,跳起來道:「我說這些有哪句話不對了?如今她是翅膀硬了,以為自己做奶奶風光了就敢頂撞她老子!」口中罵罵咧咧,想大聲嚷嚷,又怕外頭跟來的下人們聽見,只得強行忍住,可口中仍小聲咒罵不止。

  薛氏恨得瞪了陳萬全一眼,便追了出去。

  春菱正在跟小丫頭子在東廂房裡收拾東西,見香蘭進屋,臉色含怒,不由吃了一驚,香蘭道:「你們先出去。」春菱也不敢問,只好領著人關門去了旁邊屋子。

  香蘭坐到床上,登時淚如雨下,捂面哭了起來。她在林家,只覺自己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每天睜開眼任憑丫鬟們給她穿鮮亮衣裳,戴名貴首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博林錦樓歡心,只因他開心了,自己方才有好日子過。她每日不過畫畫,看書,然後坐在窗前發呆,有時候能聽得從鸞兒抱著琵琶唱曲兒,近來最常唱的便是:「朝喜花艷春,暮悲花委塵。 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那一把嗓子極好,音韻婉轉,悲悲切切,她常常抱著膝癡癡聽著。鸞兒唱多久,她便聽多久。林錦樓後宅裡的女人,她無一絲嫉妒,反有種憐憫,不過是同她一樣的可憐人罷了,只是她們卯足了力氣爭寵,她卻沒這個心。

  有時她也想讓自己活得自在些,想那些沉得發悶的糟心事豈不是自尋煩惱,這一輩子怎麼不是過呢。只是林錦樓並非良人,她天生又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如何也糊弄不過去。她這次回家,本想悄悄同父母露個口風,一家人坐一處想個法子,如何離了林家,孰料陳萬全竟是一副榮有性焉的模樣。香蘭的心登時灰了一半,這些時日裡積攢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淚便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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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家中(二)

  門「吱呀」一聲推開,薛氏走進來,見香蘭正坐在床上抹淚兒,便走上前坐在香蘭身邊道:「你爹就那個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為他生氣呢。」

  香蘭抹了抹眼角道:「好容易家來一趟,本來想一家人和樂的說說話,什麼糟心事都不想,方才實是壓不住火氣了。」

  薛氏又歎了一聲,半晌,問香蘭道:「林家大爺待你……好不好?」

  香蘭也怔了半晌,道:「什麼好不好的,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就是好罷?就這樣閉著眼過日子,也就混過去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前年我當丫鬟進府,忍氣吞聲,動輒挨打挨罵,髒活累活哪樣不曾做過?又險些受辱,遭了毒打,拼了命才掙出來;去年我在宋家,遇到貴人,全家都脫了籍,過了兩天好日子,原本以為找到良人終身有靠,日後就能安安穩穩的,誰知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今年兜兜轉轉,竟又回到林家,雖說不是奴才,可跟奴才也無甚分別,不過是個夾著尾巴討爺們歡心的物件,他歡喜了就賞你些吃的穿的用的,不歡喜了就甩你一巴掌,指著罵兩句。我是不能抱怨,否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還能入他的眼,尚有體面的日子,早先被趕出去的春燕,府裡不得寵的鸚哥,失了寵的鸞兒,還有急急切切想巴結討好的畫眉,還不知怎麼嫉妒我……」香蘭一行說,眼淚一行從眼眶裡滾出來。

  薛氏也不由落淚,握著香蘭的手道:「我的兒,別說了……」

  香蘭定定的看著薛氏,道:「我也想過,做女人的一輩子也就如此,何況林家財大勢大,不如就順勢而為,將他討好了,趁著他還在新鮮頭上,生個一子半女,即便日後失了寵,也能尋個安寧。可我不甘心,娘,我真不甘心,我咬牙挺過這麼多艱辛,不是為著過這樣日子的!」

  薛氏摟了香蘭道:「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只恨你爹娘沒本事罷!」

  香蘭靠在薛氏的懷裡垂淚,不多久便擦了擦眼睛,坐起來道:「我偏不信,先前多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就不能找了法子離了林家。」

  薛氏一驚,問道:「你想如何?」

  香蘭也不答話,從帶來的箱子裡取出一隻遍地金錦緞做的錦囊,打開後往床上抖落,從中掉出十幾件金銀首飾,有戒指、簪子、鐲子等,都是樣式普通的。香蘭道:「房裡雖有銀子,但春菱管著,都有定數,只有這幾樣首飾,模樣尋常些,我悄悄扣下來,未登記造冊,娘悄悄拿去,找人溶了鑄成錠子,藏起來別讓我爹知道。」

  薛氏驚道:「這……這……這能行?回頭林家查出來可如何是好!」

  香蘭道:「這本就是給我的東西,我拿出來也沒什麼不妥,只是讓林錦樓知道我私下裡攢錢便不好了。日後不管是什麼前程,多些銀子傍身總無錯處。」又從箱子裡把這些時日畫的幾幅畫拿出來交給薛氏,讓她找陳萬全賣掉,道:「賣得的銀子,娘要一半出來,就說是我要的,在林府裡總要上下打點,手頭不寬綽恐招人恥笑。那銀子娘替我攢著,攢夠了數就熔了做成錠子,找個地方藏起來,我自有主張。」

  「蘭姐兒,你這是……」

  「娘照我說的就是了,下午再請個大夫來,娘就說是自己身上不好。」

  薛氏再想問香蘭幾句,但又恐刺著她傷心之處,也只好住了嘴。只陪她說些閒話,心裡卻暗暗擔憂。

  一時到了中午,香蘭原想留吉祥、跟車的長隨連同兩個親兵在家裡用飯,不料春菱已厚厚賞了紅包,打發他們去了,連同跟回來的婆子和媳婦子也都打發去,只留下春菱和一個喚做繁花的小丫頭子。薛氏沒料到來這麼多人,忙忙的張羅打掃屋子。

  春菱走上前,滿臉掛著笑道:「我們都在這兒,怎能讓太太跟著忙呢,只管把活計交給我們便是了,姑娘難得回來一趟,太太還是多跟她說說話兒罷。」又贊薛氏道:「姑娘長得鮮花兒一樣的,我們原本以為是仙女兒托生的,如今見了太太才算找著了根兒,我們姑娘的眉眼兒五官竟和太太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句話登時哄得薛氏笑得合不攏嘴,道:「我們蘭姐兒生得比我俊多了,小時候沒瞧出特別,越大才越好看……」

  春菱一面笑著應和,一面給香蘭使眼色。香蘭暗讚春菱眉眼通挑,扶著薛氏進了屋。

  春菱看了看滿院子的花木、嶄新的粉牆綠瓦和新鮮花樣兒鏤雕的窗子,長長出了口氣。她知香蘭一家原都是奴才,且是不受主人家待見的,縱有林錦樓後來送了僕役和銀子,只怕也難脫小戶人家酸氣。卻沒料到陳家居然住著這樣的宅院,雖不是極大,卻極精巧,屋子裡古董玩器字畫等物一應俱全,吃穿用度居然是中等人家的體面了。陳萬全眼皮子雖淺,可當了一陣子坐堂掌櫃,薛氏也在林家宅門裡服侍過的,二人雖不是極有氣派,但也勉強上得檯面。

  春菱當下便收了輕視之心,暗道:「聽說香蘭一家脫了籍便買了這宅子,可知不是受大爺的恩惠,看來陳家是真的有些積蓄,香蘭長得品貌都好,聘個殷實地主家做大*奶都使得,大爺若是好脾氣性子,知道疼人還使得,可花名在外,又霸道,怪道香蘭不願進林家了。」想了一回,打起精神指揮婆子和丫頭們收拾去收拾屋子。

  原本林錦樓留給陳家一個劉婆子,一個叫花菜的小廝,見香蘭回來竟有這樣大的排場,都覺著有了盼頭,劉婆子對花菜道:「甭瞧著陳老頭是個吝嗇小氣,無甚見識的,他倒娶了個賢惠心善的老婆,更生了個有造化的女兒,陳家清淨事少,你我二人好生伺候著,比在府裡頭還強呢。」二人一個聽從春菱差遣,一個出去跑腿兒買東西,愈發盡心竭力。

  這廂堂屋裡早擺了一桌飯菜,一家三口在飯桌前圍坐。陳萬全到底疼愛女兒,雖覺著自己方才一番話沒錯,可也不願惹香蘭不快,便陪著笑臉,又是夾菜,又是斟酒,還將這些時日給香蘭買的衣料、首飾等捧出來讓她看,討女兒歡喜。

  香蘭心裡長歎,到底是一家子的親父女,方纔那點不快也便煙消雲散了,見陳萬全的腰腿已好得七七八八,走路雖還要拄拐,但已無大礙,也不由鬆了口氣。

  一家人用罷了飯,陳萬全因心裡高興,多吃了幾盅,回房睡去了。丫鬟們撤去殘席,香蘭便把花菜叫過來,抓了一把錢給他,道:「我娘這兩日身上有些不自在,你去請永仁堂坐堂的褚大夫過來。」花菜答應著去了。

  不多時,褚大夫果然到了。劉婆子將人引到廂房,一眾丫頭們迴避。香蘭和薛氏都坐在床上,下了帳子,薛氏先伸手,劉婆子在她手上蓋了帕子,褚大夫診了一回,道:「太太氣血弱,無甚大病,只吃兩劑補氣血的方子便好。」

  香蘭道:「我母親至今無子,想再生一胎,不知大夫看是否使得?」

  褚大夫道:「太太體寒,積勞虛損,應該有腰背強痛之症,恐早年生養時落了病根,想再續一胎不易,需慢慢調養,大補才是。回頭老朽開兩劑方子,煎服一陣再做診斷。」

  薛氏近來也求醫問藥,大夫都是這樣回答,心裡雖失望,但也慢慢慣了,將手收了回來,對香蘭歎道:「子嗣都是命中注定,罷了,我也死了心,只要你好好的,便比什麼都強了。」

  香蘭握了握薛氏的手,命劉婆子給褚大夫端茶之後出去守在外頭,也將手上蓋了帕子伸出去,請褚大夫診脈。

  褚大夫將她左右手都診了一回,拈著鬍鬚道:「這位太太心氣虛而生火,少氣心悸,血虧氣滯,以至月信不調,又因肝火旺克脾胃,不思飲食,四肢沉滯。我探這位太太的脈息,便知是個聰明要強之人,只是思慮過重,近來恐有不順心隨意之事,加之體寒腎虧,若不仔細調養,也應是子嗣艱難。」

  香蘭聽了一怔,忙追問道:「子嗣艱難?是不好生養了?」

  褚大夫道:「如今年輕,調養還不難,只需吃人參、當歸、黃芪、白朮、茯苓等配的藥丸子,活絡經血,養心安神,太太雖身子虧,可喜不是虛不受補,這般調養下去,過個一年半載的便無事了。」說完出去,坐在外頭,提筆開始寫方子。

  香蘭坐在帳子裡鬆了一口氣,暗道:「永仁堂的褚大夫看婦科調氣血是有名的,且為人方正,很有醫德,他若是說我不好生養,只怕確是難懷身孕。這般極好,否則府裡連個煎避子湯藥的地方都沒有,倘若真有了孩子,就真個兒是難脫身了。這壞事如今倒是個好事。」

  一時褚大夫開了好藥方,香蘭命劉婆子進來,拿了一封厚厚的紅包賞了,引了褚大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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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傷風(一)

  話說香蘭回了家,知春館裡卻活絡起來,林錦樓連著在書房睡了兩日,各屋都有動靜。畫眉繡了一塊鴛鴦帕子,鸚哥給林錦樓做了雙冬日在屋中穿的棉綢鞋,都打髮廊下的小兒送過去了,林錦樓也都有了賞,唯鸞兒沒有聲響。

  到了第三天掌燈時分,書染往鸞兒屋裡坐了半個時辰,待她一走,鸞兒便打開景匣子開始梳妝打扮,讓寸心重新給她梳了個頭,將壓箱底的好收拾琳琅滿目的戴上,描眉畫鬢一番,又讓打開箱籠找顏色鮮明的衣裳,寸心拿了一身正玫瑰紅色比甲和淺洋紅中衣,又拿了一件湖藍底子淡黃梅花刺繡的對襟裌襖,道:「這兩件都是新作的,還不曾穿過。」

  鸞兒穿上一試,轉了兩圈又覺著不好,全脫了下來,道:「大爺不喜歡這樣的,他最愛看顯腰身的衣裳,把我那桃紅色的窄裉襖和細腰兒的石榴鳳仙裙找出來。」

  寸心遲疑道:「那是夏天的衣裳,袖兒還是紗的,這會子穿太冷了些……」

  鸞兒一疊聲催道:「讓你找出來就找出來。」

  寸心只得將衣裳找出來,鸞兒換上,方覺得滿意了。寸心又勸道:「好姑娘,這會子剛用了飯,大爺在前頭書房裡還不知待到幾時,好歹披件衣裳,大爺來了再脫也不遲,看凍著不是玩的。」

  鸞兒仗著自己素日比別人氣壯,並不怕冷,衣裳也不肯披,只抱了琵琶斷斷續續彈奏,小聲哼唱幾句,寸心知道鸞兒脾氣如炭火般,也不敢十分相勸,只好沏了熱茶,時不時勸鸞兒吃一口暖暖身子。

  鸞兒也不理睬,只是忽然打個哆嗦,只覺渾身一顫,接著打兩個噴嚏。寸心忙道:「哎喲,定是凍著了。」只見鸞兒臉頰紅如三月春桃,全然不是方才胭脂擦過的顏色,忙取了鏡子給鸞兒看道:「臉紅成這樣,是要發病了。」

  鸞兒卻自覺自己臉上顏色美,不覺是病,仍然不肯穿衣,可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便開始咳嗽了,寸心便拿了薄被將她裹了,去翻找治傷風的藥丸子,口中絮絮道:「姑娘不保養自己身子怎麼成?那件窄裉襖還是太薄了些,趕明兒個真病了,豈不是自己受罪麼。」

  鸞兒卻急急切切道:「咳嗽可怎麼辦,待會兒大爺來便不能唱曲兒了。」

  寸心翻了個白眼,暗道:「都傷了風了,還怎麼伺候大爺,回頭再過了病氣過去,更是罪過。」可看著鸞兒慌亂的模樣,卻有些心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卻說書染往前頭書房去,見雙喜坐在門口的繡墩子上衝盹,便過去輕輕推了推道:「好端端的,怎麼睡上了?誰在裡頭伺候呢?」

  雙喜一機靈,抹了一把臉道:「是齊先生和康先生他們,桂圓在裡頭斟茶。」

  書染探頭往裡看了一回,只見林錦樓坐在書案後,齊韶和康仕源站在書案兩側,正說些什麼。書染不敢打擾,便問雙喜道:「大爺說了麼,今晚上在哪兒歇?回內宅不回?」

  雙喜搖頭道:「沒說過。」心裡卻直撇嘴,暗想:「書染這是替想給鸞兒說話兒呢。想來她也是個精明人,竟有那樣的堂妹,原本大爺抬舉鸞兒也能讓書染多個倚仗,誰知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倚仗不成倒成了拖累。大爺這些日子都沒待見鸞兒,不就因為當然在幾位公子跟前兒,鸞兒又哭又鬧的折了大爺臉面,後來也不懂服軟,還強著,她以為自己是陳香蘭呢,那位活祖宗是三番兩次不給大爺好臉兒,大爺還是顛顛兒的上趕著,沒那個本事還楞充仙女兒,不過就是個通房丫頭,大爺這是晾著她呢。」

  書染思來想去,到旁邊小耳房裡取了幾塊點心,用水晶盤子盛了,剛端到門口,便瞧見齊韶和康仕源從屋裡出來,書染連忙躲到門後,見人走了方才進屋。見林錦樓仍盯著幾張紙出神,便小心翼翼將盤子放下來,看了看林錦樓的臉色,輕言細語道:「大爺,這是新鮮的小點心,都是酥軟的,吃兩塊罷。」

  林錦樓看了看點心,便隨手拿了一塊,塞在口中,仍沉思不語。書染又輕聲道:「小砂鍋裡還有雞湯,大爺要一碗麼?」

  林錦樓抬起頭笑道:「還是你心細,那些小子們心還是粗了,來一碗罷。」

  書染立刻去端湯,回來道:「大爺今兒晚上也別熬太晚,到了亥時就歇了罷……不知想回屋歇著還是在書房歇?」

  林錦樓因想香蘭回了家,正房裡冷清,便道:「在書房罷,夜了有些公事,完了便睡了。」

  書染陪笑道:「論理我不該說……可如今也厚著臉皮提一遭……鸞兒早就知道錯了,惹惱了大爺萬萬不應該,這些天她閉門思過,跟我不知哭了多少回……我也是覺著她年輕氣性大,該好好殺一殺性子,也沒睬她,可如今瞧她那可憐模樣,是真知道錯了,大爺就饒她一回罷。」

  林錦樓抬頭盯著書染看了一回。

  書染忙不迭陪笑,心裡卻直打鼓。林錦樓素來不是好相與的,他盛怒時縱然害人,平靜時卻也自有威儀,讓人油然生畏。

  林錦樓冷笑一聲道:「書染,跟爺在這兒玩什麼鬼花活呢,就鸞兒,哭了好幾回爺倒是信,可閉門思過這是騙鬼呢罷?」

  書染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不敢騙大爺。」

  林錦樓深深看了書染一眼,又將頭低下道:「你記住了,幹好你本分的事,以後爺房裡的事,你再伸手,可別怪不給你留情面。」

  書染冷汗已滴下來,逼著手,垂著頭,恭敬道:「不敢,不敢,萬萬不敢了。」

  林錦樓淡淡道:「你去罷,今兒是給你的顏面,晚上我去鸞兒房裡看一眼,倘若你再耍花活,就該知道輕重了。」

  書染連聲應了,軟著腿從屋裡出來。冷風一吹,渾身打個寒戰,從衣襟上解下帕子擦了擦汗,暗道:「大爺這是惱了我,鸞兒的事日後萬不能再管了。」一陣後怕一陣後悔,又氣鸞兒不給她做臉,長吁短歎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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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傷風(二)

  林錦樓忙了一回,不知不覺夜已深。桂圓進來添茶,又用銀筷挑亮火光,剛要退下時,林錦樓問道:「什麼時辰了?」

  桂圓道:「已經二更,快三更了。」

  林錦樓起來伸個懶腰,道:「走罷,回房歇著了。」

  桂圓連忙去取燈籠,林錦樓推開門,只見外頭正是好月色,便道:「不必打燈籠了。」邁步便往回走,待進了垂花門,便往鸞兒屋裡來,還未曾進屋,便在窗戶邊聽到裡頭有人說話。

  只聽書染道:「非要作死,如今可傷了風了,這個天氣還穿夏天衣裳,也是自作自受。」

  接著傳來鸞兒的咳嗽聲。

  寸心道:「姑娘喝口水歇歇,若是再不好趕緊請大夫來罷。」

  鸞兒又一陣咳,道:「不准去!回頭大爺還要過來的,倘若讓太太她們知道我染了病,一準兒就讓家去養著了,我可不回去。」

  書染便哄道:「回頭我回大爺一聲,就說你不是什麼大病,不過著涼,請個大夫瞧瞧,就在府裡養著。府裡比家裡乾淨,還有人伺候著,比家裡強。今兒個夜了,明天一早請大夫來。」

  話音未落,卻聽見畫眉道:「呵呵,這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了,前兩個月我犯了咳嗽,本不是傳人的病,還送回家養了半個月才回來,鸞兒妹妹這樣發熱傷風的,竟然不必出去,還惦記著讓大爺過來,嘖嘖,如今可是換季的時候,沾染了旁人事小,要沾染了大爺可怎麼好呢!書染姐姐,鸞兒妹妹年紀小,不明理也就罷了,你是大爺跟前兒受器重的老人兒了,不該不懂罷?」

  鸞兒正躺在床上,聽了這話氣得一轱轆爬起來,嚷道:「畫眉,你說我便只管衝著我來,說我姐姐不是做什麼?嫌我有病怕染病氣,還不快點從這裡滾了,你坐在這兒都是髒了我這裡的地!」

  書染忙按住鸞兒,道:「好端端的怎麼又生氣,快躺下,回頭再受了涼。」

  畫眉冷笑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寸心往我那兒討治咳嗽的藥丸子,聽說你病了才過來瞧瞧,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敢讓我『滾』。好,好,好得緊,可記著你今兒說的話,趕明兒個,還不知道是哪個滾呢!」說完站起身就走。

  書染忙拉住畫眉,笑道:「她年紀輕不懂事,又染了病,心火肝火都旺,姨奶奶別跟她一般見識。」

  畫眉只是微微冷笑,對書染道:「你這個妹子太威風了,不單比你威風,還比我這姨奶奶威風,我冷眼瞧著,只怕原先的大*奶都比不上她好脾氣了。」哼了一聲往外走。

  林錦樓閃身藏在陰影裡,只見畫眉身姿一搖一扭的往東廂去了。

  鸞兒氣得蛾眉倒蹙,亂罵道:「混賬婆娘,打量自己是半拉主子了,眼見著我病了就過來欺負人,趕明兒個你姑奶奶病好了,揭了你的皮,讓你認得我!」

  書染勸道:「你這脾氣還不改改,我知你是個要強的,可她怎麼都是姨娘奶奶,你何必跟她別苗頭。」

  鸞兒喘著氣道:「我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她是姨奶奶有什麼了不起,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業緣,怎就料不定我當不成主子奶奶?」

  寸心急忙勸道:「姑奶奶,少說兩句,好好歇著罷,只管養病就是了。」說著上前給鸞兒掖被角。

  鸞兒瞪著寸心看。寸心有些怕,卻陪笑道:「姑娘做什麼?想喝水麼?」

  鸞兒一把抓了寸心,劈頭蓋臉就打,口中罵道:「作死的小蹄子!誰讓你找畫眉問藥的,我是要死了?讓你巴巴的找那婆娘去。還是你怕我不死,打嘴現世的,讓那妖精過來給我添堵!打死你個沒眼色的爛蹄子!」

  寸心又疼又委屈,不由哭起來。書染連忙拉開寸心,擋在她前頭,氣得數落道:「你平白的打她作甚!是你巴巴的支她去找治咳嗽的藥,她尋不著便來找我。這大晚上的,你讓我上哪兒給你弄藥去!因想著畫眉前一陣兒鬧咳嗽,我才讓寸心到她房裡討兩丸兒,誰想她竟自己過來了。」

  鸞兒方知打錯了,可她又是嘴硬不肯認的,只不吭聲,把臉兒轉過去,合了眼躺著。

  書染歎了口氣,把寸心拉到外頭安慰,口中正細細勸慰著,卻瞧見林錦樓正站在廊下,心裡一驚,暗道:「大爺在這兒多久了?方纔的話不知聽進去多少。」陪著笑迎上前道:「大爺回來了。」

  林錦樓也不說話,看了書染一眼,轉身便走。

  正此時,喜鵲正抱著盆出來潑水,瞧見林錦樓,忙回去告訴畫眉,畫眉立時從屋裡出來,喊了一聲:「大爺。」走上前滿面堆笑道:「大爺好些日子沒往我這兒來了,我這幾日得了一宗好東西,請大爺去看一看。」也不管林錦樓是否答應,便扯了他的胳膊往東廂拽。

  這廂鸞兒在房裡已聽到書染叫「大爺」,連忙坐起來,也不顧頭暈目眩,一邊理頭髮一邊下床,趴在窗前一看,卻見林錦樓被畫眉扯了去,登時怒極攻心,剛要恨罵幾句,卻頭腦發昏,「哎喲」一聲軟在床上。

  畫眉將林錦樓拽進屋,一疊聲吩咐喜鵲道:「快沏滾滾熱的茶來。大爺有兩身家常衣裳在這兒,快取出來。」說著將林錦樓拉到床前,請他坐,又柔聲問道:「大爺餓不餓?我這兒有幾樣糕點,都是大爺慣愛吃的口味。」

  林錦樓半合著眼歪在床頭,半晌「嗯」了一聲。

  畫眉忙不迭去準備,輕手輕腳走到門口,對喜鵲交代道:「把罩子裡的心字茉莉香換了,有海棠樣式的暖香,放兩顆進去。」喜鵲答應著去了。

  畫眉走到妝台前照了照,又重新補了些脂粉,唇上點了點胭脂,輕手輕腳走到林錦樓身邊坐下,伸手去解他衣上的扣兒,低聲道:「奴家伺候爺把外頭衣裳換了,穿家常的舒坦些。」

  林錦樓仍閉著眼「嗯」一聲,隨畫眉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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