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1
發表於 2015-7-16 13:5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五女(三)

      當下夏姑姑帶了丫鬟來了,香蘭忙往裡面讓,夏姑姑道:「我來接四姑娘回去的。」

      林東繡央告道:「好姑姑,姊妹們都在,讓我再樂一時。」

      香蘭便道:「我們再說會兒話,姑姑先到隔壁歇歇,二奶奶也在那裡挑花樣子呢。」

      夏姑姑暗道:「林家太太的意思,一是讓我教四姑娘,二是讓我相看姜家兩個女孩兒人品,倒不如留下來,再看看,方對得住人家的重托和那豐豐厚厚的銀子。」想到此處,便口中答應,由靈清引著,去了譚露華那屋。

      此時忽見姜丹雲站了起來,往屋角橫著的那架琴走去,手指頭微微撥弄琴弦,對香蘭笑道:「這琴不錯,可否讓我一試?」

      香蘭便笑道:「既然丹姑娘有雅興,我們也有耳福了。」

      姜丹雲神色矜持,坐了下來,撥了幾個音,又調了調琴弦,叮叮咚咚撥奏,琴音似行雲流水,如孤雁長鳴,洋洋灑灑撫了一曲《平沙落雁》,抹挑勾剔,極盡技巧華麗之能。

      香蘭暗道:「姜丹雲真真兒彈得一手好琴,這曲《平沙落雁》極難,竟也駕馭得精妙,顯見是精心學過的。」

      一曲終了,眾人皆撫掌讚歎。

      姜丹雲雙頰微紅,卻往門口望,瞧不見林錦樓站在外面,心裡隱隱有些失望。姜曦雲不知林錦樓回來,見她姐姐一徑兒往外望,不由有些奇怪,此時林東繡推了她一把道:「丹妹妹都彈這樣好。曦妹妹也定然不俗了,不如彈一首與我們聽聽?」

      姜曦雲笑著推辭道:「四姐姐是我們姊妹當中最擅撫琴的,我技藝拙劣,獻醜不如藏拙了。」

      林東繡百般攛掇姜曦雲彈一曲。姜曦雲皆笑著推辭,姜丹雲吃了一口茶,看看香蘭,似笑非笑道:「香蘭姐姐屋裡擺著一架琴。想來也是通音律的人了,也彈一首與我們聽聽如何?」

      香蘭見她面上隱含挑釁之色,也懶得再說場面話推辭,便道:「我彈得自然比不得丹姑娘,就當湊趣兒,引大家樂一樂罷。」言畢坐下來,彈了一首小品,十分清微淡遠,指法不見繁複。也別有生趣。

      一曲彈完。眾人亦稱讚不住。姜丹雲掩口輕笑道:「彈得的確不錯。」眼神中卻隱含不屑之意,神情十分自得。

      香蘭只是笑笑,前世沈家請了琴技高超的先生來家裡教習。《平沙落雁》她尚可彈奏,只是今生技藝早已生疏。倒不如彈彈清新小品聊以自樂罷了。

      一時靈清、靈素又進來重新擺上瓜果,靈清退出時在香蘭耳邊道:「大爺回來了,讓奶奶招呼客人,不必管他,他待會子就出去了。」

      香蘭點點頭,只見林東繡復又坐到琴邊撥彈,姜丹雲湊過去,兩人一時論起五音六韻,一時又評說《廣陵散》各派演奏難易,倒是十分相諧,香蘭也放了心,轉身到暖閣兒裡去安撫譚露華,又同夏姑姑說話。

      姜曦雲坐在屋中只覺得十分沒趣,原家裡請了通曉音律的師傅教她們姊妹幾個撫琴,她跟著學了半晌,聽著那宮商角徵羽並幾十種指法便覺頭暈眼花,並無十分興趣。況她覺著願賞古琴的風雅之人畢竟少數,自己不過家中的庶女,學了這個也無甚大用,遂丟擲一旁。她吃了一口茶,抬頭一瞧,只見林東繡正在彈《陽關三疊》,雖時斷時續不甚流暢,卻也似模似樣,姜曦雲覺著十分沒趣,遂站起身,到院子裡散散悶。

      因暢春堂裡來了客,有頭臉的丫鬟們皆去伺候了,院子裡偶有一兩個小丫頭子,姜曦雲見院裡栽著些奇草仙籐,幾塊山石,襯著各色桃、梅、海棠等樹,景致優雅,緩緩轉到後院,便可見後頭層層疊疊假山,另有數叢蘭草,另盆內種著各色蘭花。

      她站在那裡,卻不知夏姑姑的小丫鬟芳菲正在一側假山後頭掐鳳仙花染指甲,更不知臥室一處窗戶正對著此處,林錦樓歪在矮榻上,隱在軟簾後,恰能看見她。林錦樓半瞇起眼打量,只見這女孩兒生得十分白皙,也不搽脂粉,烏鴉鴉的發,襯著一張明媚秀麗的臉兒,往下看,又見其素手圓潤,體態豐滿,與香蘭十指纖纖並盈盈一握細腰截然不同。

      姜曦雲往後院微微探頭看了一眼,便止步轉身往回走,卻見她的貼身丫鬟若晴迎面走了過來,因問道:「你怎麼來了?」

      若晴道:「我怕姑娘心裡熱,來送一瓶雪津丹。」

      姜曦雲笑道:「你是個心細的,哪裡有這麼熱了。」一面說一面將雪津丹的小瓶兒接了過來。

      若晴問道:「姑娘怎麼在這裡?」

      姜曦雲歎道:「屋裡那兩個正聊《廣陵散》有幾種彈法呢,忒沒意思,我就出來了。」

      若晴笑道:「姑娘素不愛這些的,先前家裡請來娘子教琴,姑娘聽一時便昏昏欲睡了。」

      姜曦雲道:「一個深閨女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我若是個男子,學了這些,也能立一番事業,考個科舉。可我是個女子,難不成跟大姐姐一樣,博個才女的名聲?大姐姐出了名能嫁個貴婿,只怕我學這些就要去當小老婆了。」

      若晴疑道:「姑娘說這話我不懂。」

      姜曦雲道:「深閨裡女孩兒們自小學的這些東西,就是為著以後嫁人,女紅也好,中饋也好,識字算賬也罷,都是為了日後過日子實用,能替外子料理內宅罷了,即便像大姐姐那樣,吟詩作對成了才女,也不過是為了名聲好聽,能擇著更好的夫婿。可大姐姐是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自然高嫁了忠勇伯的嫡長子,我沒這樣好命。縱然學了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也及不上大姐姐,好不如學點針線實在呢。做妾的以色事人,才去學這些討好爺們。路姨娘不就是會這些琴棋書畫才叫我爹高看一眼麼?所以讓四姐姐也學了一肚子那些玩意兒。身為女子讀書太好,或學了這些琴棋書畫都未嘗是好事,還不如把女紅學精專,既有一技傍身。又能得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若晴笑道:「哎喲我的姑娘,怪道老太太總誇你是個心裡頭最明白的,這天底下的道理都讓你說絕了。」

      正說著,只見香蘭出來尋人,姜曦雲便隨著回了屋。

      此時靈清進來給林錦樓送熱毛巾,見他正倚在羅漢床上摸著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敢打擾。又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林錦樓起身走到床邊。撩開幔帳。只見德哥兒正睡在裡頭,蓋著一方小小的菱花被,臉蛋睡得紅撲撲的。林錦樓把德哥兒抱了起來。用熱毛巾給他擦了把臉,小孩兒醒過來。小手揉著眼睛,仍一副愛困的模樣。

      林錦樓在德哥兒耳邊道:「別睡了,給叔叔做件事兒,回來重重有賞。」

      德哥兒似睡非睡道:「困死了,我再睡一會兒......」

      「嘖,你這傻孩子,都說了重重有賞,回頭帶你去跑馬。」

      德哥兒一聽「跑馬」就精神了,兩眼瞪得溜圓。

      這裡姜丹雲同林東繡論了一會兒琴技,姜丹雲又連連撫琴幾首,香蘭見姜曦雲並不十分有興致,便扯了別的話頭,命丫鬟釅釅的沏上茶來請大家吃了,姜曦雲便想告辭,奈何姜丹雲知林錦樓來了,正想賣弄自己才學,心甜意洽之時哪裡肯走,見屋角几子上擺放一套紫砂芭蕉山水茶具,便道:「香蘭姐姐屋裡有這套東西,想來也是會賞茗的,我不才,也稍精一些,不如咱們斗茶,且算玩樂如何?」

      姜曦雲扶額,暗道:「四姐姐,縱然你思嫁林錦樓心切,也沒有這樣擠兌人家愛妾的,知道畫技不如,琴藝技高一籌,便拚命壓人,佔盡上風,這會子又要跟人比這個了。越想嫁給人家,越該跟人家愛妾交好才是,否則人家枕邊風吹幾句什麼,都夠你喝一壺的。」

      香蘭笑道:「丹姑娘是個雅人,我哪裡會鬥茶,不過是看見庫房裡有這麼一套,想起書上說唐宋分茶的雅事,這才擺出來附庸風雅的。」

      姜丹雲搖著扇子輕笑道:「那可真可惜了,分茶斗茶,如今會的人早已不多了,我還以為遇到知音了呢。」

      林東繡到底同香蘭有幾分交好,聽了這話不由皺眉,剛要說話,香蘭悄悄拉了她一把,林東繡只得閉上了嘴。此時「噠噠噠」腳步聲,有個小人兒把門簾子掀開,露出了一張圓滾滾的小黑臉兒,往屋裡瞅了一圈兒,眼睛便落到香蘭身上,軟著嗓子叫了一聲:「蘭姨。」

      香蘭一見,又驚又喜,忙起身上前,拉著德哥兒往屋內走,口中道:「不是說你病了麼?怎麼不在家裡歇著,還出來了?」

      德哥兒走到羅漢床便自己爬了上去,道:「昨兒晚上發燒,白天就好了,我爹去京郊公幹,林叔說要我來這裡住幾天。」

      香蘭又驚喜,一時摸德哥兒額頭,一時又不知給他什麼吃的才好,忙了一回方才想起來,同眾人道:「這是永昌侯的小兒子,德哥兒。」

      林東繡臉上便有些不大自在,知道姜家姊妹正悄悄看她,便走上前,忍著心裡的彆扭,擠出笑來,摸了摸德哥兒臉蛋道:「真是個好孩子。」

      德哥兒有些羞澀,垂了頭不說話,忽又想起什麼,抬了頭,看著香蘭問道:「蘭姨,我問你,琴棋書畫不當吃不當喝,學了有什麼用?」

      香蘭一怔。屋子隔壁,夏姑姑正端起茗碗,聞言手上一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2
發表於 2015-7-16 13:5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五女(四)

      香蘭坐到德哥兒身邊,問道:「怎麼忽然問這個?」

      德哥兒晃蕩著小腿兒,眼睛往外一瞟,又趕緊收回來,垂頭道:「沒什麼......」

      香蘭見德哥兒往門口看,不由順著目光望去。林錦樓躲在簾子後頭咕噥道:「嘖,傻小子,這就露馬腳了,一點老袁的奸詐狡猾勁兒都沒有。」咳嗽一聲,掀開簾子進來,眾人一見紛紛站起來行禮,林錦樓笑著擺手道:「你們坐。」眾人因他來都有些不自在,林錦樓彷彿沒發覺,只在書案後的官帽椅上坐了,道:「妹妹們都吃了飯再回去,你們方才說了些什麼?」

      德哥兒道:「我問蘭姨,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什麼用。」

      林錦樓對香蘭道:「哦,那你跟他說說唄。」

      香蘭看了林錦樓一眼,微微遲疑了一會兒,可低下頭,看見德哥兒臉上那雙與妹妹酷似的眼睛,心裡一波一波酸軟,暗道:「妹妹早逝,這孩子是家裡唯一一點血脈了,也不知能在林家呆多久,只要我見他一時,便要疼他一時,好好教教他。」沉吟片刻,笑道,「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視為不當吃不當喝的玩意兒,想法有些淺薄功利了。一首好曲能令人解乏忘憂,或潸然淚下;一幅好畫,能讓人雜念頓消,洗塵淨心,漸入佳境,琴棋書畫乃是古往今來先聖智慧之大成,學了並非為了賣弄才藝,給自己臉上增光添彩,而是重在怡情悅性。修身養德,譬如下棋能磨練涵養心性,宋潘慎修以孔孟之道比喻圍棋,說:『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捨為急。仁則能全,義則能守,禮則能變,智則能兼。信則能克。』意思是下棋能修養仁義禮智信的品德。再如書法,唐太宗在《論筆訣》中說『欲書之時,當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心正氣和,則契於妙』意為萬緣放下、榮辱皆忘、如此全神貫注,入靜專一,常在風雅之中熏陶,心胸境界便開闊了。令人一生受用無窮。」

      德哥兒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問道:「境界是什麼呀?」

      香蘭又笑了起來。道:「『境界』是個極微妙的東西,我給你講個故事。佛經當中記載,同樣的一條河。地獄眾生看到的乃是膿血,餓鬼看到的是一片乾涸的河床。人看到的乃是波光粼粼的河水,而天人神眾看到的則是極美的金水琉璃。同樣的東西卻瞧出不同的景兒,這便是他們境界不同。譬如同樣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有人的境界就看到這些東西不當吃不當喝,學之無用;有人的境界便能看出其統大雅之尊,美感無窮。琴棋書畫皆蘊含直指人心的禪意,讓心性豁然開朗,平穩含蓄,有一雙善於看到美好的眼,日子也會更有姿彩,倘若只看能不能當吃當喝,那這輩子的追求也忒沒趣兒了些。」

      林東繡笑道:「你了不得了,說個琴棋書畫還引經據典,連佛經也用上了,你要是個男子,只怕出門就能得個狀元回來。」

      香蘭抿嘴笑了笑,德哥兒點了點小腦袋,也不知聽懂還是未聽懂。林錦樓卻輕笑了一聲,眼睛朝姜曦雲過來。姜曦雲抬頭,二人目光正好相撞,姜曦雲見其目光玩味,不由一怔,她是個極聰明的人,立時明白自己方才在院子裡說的話指定讓林錦樓聽了去。

      姜曦雲心頭百味摻雜,縱然她再挑剔,也明白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極看重同林家的親事,祖母對林錦樓也多有誇耀之詞,秦氏又格外看重她,這親事只差一層窗戶紙,已是十有八九的事。林錦樓位高權重,英氣勃發,她原先並不知以林家家世底蘊,為何偏瞧中了她,直到她看見香蘭,心中方才恍然,這婚事確是她高攀了,倘若沒有陳香蘭,哪裡輪得到她?香蘭相貌才學皆佳,她多少有些堵得慌,卻並未將其視作敵手,林錦樓風流性子,由以官宦子弟,哪個不是朝三暮四?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立身之本。再寵愛的妾室,天長日久也會愛淡情馳,她有禮法撐腰,婆母護航,外加自己的姿色心機和手段,不怕這陳香蘭不倒台。何況陳香蘭還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淡性子,她對這樣的女子,素來看不上。

      可林錦樓她看不透。她生得美,嘴又甜,人也伶俐,多少公子王孫擺倒石榴裙下,家世顯赫者有之,品貌皆佳者有之,才華橫溢者有之,她皆應對得游刃有餘,唯有林錦樓,他靜靜坐在那裡,她竟無端的有些怕他。

      林錦樓忽然開口道:「五表妹,你對這事怎麼看?」

      姜曦雲一怔,甜笑道:「大表哥問我作甚?香蘭姐姐出口成章,我說不出這些,珠玉在側,大表哥想借此欺負我,我可不依。」

      姜丹雲撇了撇嘴,剛欲說話,卻聽姜曦雲道:「香蘭姐姐雖說得有理,可也並非如此簡單。」

      香蘭抬起頭,只見姜曦雲正坐在一個繡墩上,手裡捧著一盞茶,臉上款款笑道:「即便受用有何用,這天底下滿腹經綸,琴棋書畫皆通卻窮困潦倒的文人寒士難道還少了?食不果腹,或在仕途經濟裡掙扎不得,還去吟風弄月,詩詞歌賦,豈不是本末倒置,『君子固窮』,酸腐得緊了。」

      香蘭道:「文人寒士潦倒乃是他們人生際遇,與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何干?反而許多文人走投無路時,靠賣字畫為生,尚能養家餬口。」她不欲與姜曦雲有口舌之爭,低下頭摸了摸德哥兒的腦袋,道,「蘇東坡貶官黃州,經過江邊平山堂,看到『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繼而感慨『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一個人從雲端碾入泥濘,從繁華的京中貶到偏僻之地,卻仍有心思看天觀雨,心中存的仍是浩然之氣。如今的人眼睛都是看地,觀的是現實功利,看的是人與人的計較爭鬥,琢磨的是心機手段,鮮少能有人凝視煙雨,坐看夕陽,發自初心去過日子。我們計較世俗功利,對人對事先考慮對自己有沒有好處,所以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才顯得無用,大多人心如蒙塵,裝的全是沉重和**。」

      這一席話眾人聞之或猶如洪鐘灌耳,餘音裊裊;或猶如石子投湖,蕩起層層漣漪;或不關痛癢,面露譏誚。

      眾人皆寂靜。

      林錦樓看著香蘭,只見她正俯身給德哥兒系褂兒上鬆開的扣兒,腮邊一縷碎發垂下來,平添了兩分溫婉。

      夏姑姑將茗碗舉到唇邊,吹開熱氣,慢慢啜了一口。

      譚露華起身道:「我走了。」進去同林錦樓告辭,香蘭十分挽留道:「二奶奶等下再走,我還有話同你說呢。」

      譚露華這一告辭,姜曦雲也站了起來辭行,姜丹雲並不想走,方才林錦樓進門,她百般尋了時機想同他說話,孰料林錦樓瞧都沒瞧她一眼。只是姜曦雲已開了口,她也不好多坐,她照鏡時記得自己半側著臉的模樣最美,便特特將這一面對著林錦樓,臉上嫣然淺笑。

      香蘭同譚露華仍到隔壁來,指著床上挑出來的花樣並兩三件衣服道:「這衣裳都是簇新的,二奶奶要不嫌棄,就挑一件去。」

      譚露華正羨慕香蘭衣裳多,聞言先笑開了,口中道:「這怕是不妥罷......」

      香蘭笑道:「有什麼不妥,本來也裁得大了,我穿未必合身,二奶奶這樣的身量,穿著才好呢。」

      林東繡跟在她二人身後進來的,見香蘭給譚露華衣裳,不由連連打眼色,香蘭輕輕搖了搖頭。

      譚露華倒是極歡喜,挑了一件衣裳,撿了兩張香蘭畫的花樣兒,口中不住稱謝去了,她一走,林東繡便埋怨香蘭道:「說你是個傻的,你果然不見聰明,譚氏方才在屋裡這樣給你沒臉,你還給她東西,別是迷糊了罷!」

      香蘭道:「我是同她結善緣呢,日後能彼此相安無事罷了。」見林東繡臉上仍有憤然之色,便拉她坐下來,緩緩道:「四姑娘,你素是個聰明伶俐的人,也是大家閨秀,行事就該跟一般人不同。」香蘭讚了林東繡兩句,見她臉色稍緩,便道,「既林家這樣世家出來的,就該知道姊妹妯娌婆母姑嫂之間相處實屬不易,更勿論日後你打理中饋,管上上下下百十來口人了。倘若你見誰不舒坦都針鋒相對,一句話的虧都不肯吃,每每疾言厲色,今兒你罵我一句,明兒你害我一下,日子可怎麼安寧?甭說是一道相處的婆母小姑,即便是手底下管的丫鬟婆子也是不服的。」

      林東繡道:「那該如何呢?」

      香蘭道:「一則是結善緣,多說好聽的,即便對丫鬟婆子們也是一樣,平日裡手頭寬裕就大方些,常施惠於人,旁人得了歡喜,對你也會親熱。」

      林東繡道:「倘若是那種喂不熟的白眼狼呢。」

      香蘭笑道:「白眼狼縱然有,也是極少的,日後分出好壞遠著些便是了。二則要肯吃虧,常言道『吃虧是福』,別人倘若佔了你的便宜,或是冒犯了你,寬容大度為最上,口舌之爭,不去理睬也罷。」

      正說著,聽見林錦樓在外面喚林東繡名字,林東繡便出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3
發表於 2015-7-16 13:5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近遠(一)

  香蘭輕輕歎一口氣,她原先對林東繡並無十分好感,但自從二人和平相處,她漸漸覺著林東繡心性不壞,如今林東繡要嫁給永昌侯,做德哥兒的嫡母,她尤為擔心,忍不住多說幾句。林東繡的這個心胸......香蘭搖了搖頭,她與德哥兒「母慈子孝」絕無可能,若能善待便能讓人唸一聲佛了。

  香蘭心裡正憂慮,忽聽見夏姑姑喊她名字,便過去,夏姑姑招手讓香蘭坐到她身邊,拉了她的手,細細看了一會兒,對芳菲笑道:「真是個好模樣,難得還知書達理的。」

  芳菲笑著說:「可不是,我聽林家的丫鬟婆子們也都說大爺房裡的姨奶奶是個好品格。」

  夏姑姑問香蘭道:「你幾歲進的府?」又問:「你是林家家生的還是買來的?父母在何處?今年幾歲了?」

  香蘭一一答了。夏姑姑聽說香蘭是家生的奴才,又聽她曾經脫籍再進的林家,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拍了拍香蘭的手。

  卻說林錦樓喚林東繡出去,站在門口,將房簾子拉開一道縫,指著在羅漢床上擺弄小木劍的德哥兒道:「這小傢伙是老袁的心頭肉,你不過去哄一哄?你待他好了,老袁必虧待不了你。」說著從腰間荷包裡摸出一個事事如意的金璜,遞與她道,「把這個送給德哥兒,給他掛脖子上,孩子都長著嘴,老袁一准而就知道了。」

  林東繡扭著帕子有些不情願,想起方才香蘭方才同她說的「結善緣」、「肯吃虧」等語,方才進了屋,坐在德哥兒身邊,口中一長一短的同他說話。

  林東繡陪德哥兒玩了一會兒,便同夏姑姑回去了,丫鬟們進來收拾方纔的杯盞茶具,德哥兒病才初癒,方才又鬧了半晌,此刻已經乏了,香蘭命人端了一碗粥,親自餵他吃了,將他安置在碧紗櫥的床上,又餵他吃了一丸藥,方才由奶娘哄著睡了。

  香蘭坐在床邊盯著他的小臉看了半天,心裡又軟又澀,她有有時候覺著前世的記憶都已模糊了,那些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錦衣玉食,文墨風雅,都是一場來無影去無蹤的舊夢,而今日再見到德哥兒,往日裡同嘉蓮簪花斗草,吟詩作對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香蘭悄悄紅了眼眶,自言自語說了句:「妹妹,你到底因何而死,今生再見一面都不能了。」她抬起頭從窗子向外望去,只見窗外翠竹細細。這兩三年間,人間百味她至少嘗了一半,自怨自艾過,柔情蜜意過,心灰意冷過,後來林錦樓帶著她來京城,她有一日坐在清風下,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耳邊聽著天籟,心裡忽然一片明澈。

  其實老天爺到底待她不薄,經了這麼多坎坷,她的日子的確慢慢好了起來,原本她只是個命如草芥的下賤丫鬟,連一哭一笑皆不能自主,受盡苛責欺凌,父母在家中清貧度日,連針頭線腦都要計較一番。如今她全家脫了籍,買房置地,父親做了體面的掌櫃,家中居然能使奴喚婢了。想到這裡,素日裡受的凌辱委屈也減輕一半,何況如今她在林家過得皆是上用的日子,行動坐臥皆有人打點,林錦樓待她也比原先軟和了許多,她內心仍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是她還是感恩,縱這樣的日子並非她想要的。

  既如此,她便打起精神過日子,命運無常,不知要將人推向何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努力活著,讓日子好過些,她有時候也熬得有些絕望,但還是忍下去。她知道姜曦雲是秦氏看好的兒媳,那是個極其聰明伶俐的女孩兒,或許日後林錦樓娶了她,她攏住了丈夫的心,會因忌憚自己,把她安置到府外?

  香蘭一徑兒故思亂想,不覺林錦樓走進來,站到香蘭身後,也看著德哥兒,皺著眉道:「這小子有什麼好看的?你喜歡不如咱自己生一個。」

  香蘭背對著不理他,把德哥兒身上的小被子掖了掖。林錦樓去拉她的胳膊道:「好了,甭瞧了,先去吃飯,餓死了。」拉著香蘭到外面,外間大炕上已搭好炕桌,菜都已傳好,林錦樓命香蘭挨著他坐在炕裡,二人淨了手,林錦樓命人端一壺酒來,點點面前的杯子對香蘭道:「還不給爺滿上?」

  香蘭便執起壺給林錦樓倒了一盅,林錦樓道:「你陪我也吃一杯。」

  「我以茶代酒罷。」

  「昨兒你晚上跟爺說想見見德哥兒,今兒爺就把人帶來了,為了這,你不敬一杯可不像話了罷?」

  「......哦。」香蘭只得給自己倒了一杯,敬了林錦樓一盞。

  林錦樓道:「這麼喜歡德哥兒?嗯?」

  香蘭垂下眼簾道:「小孩子我都喜歡的,我也喜歡園哥兒,大爺忘了?」

  林錦樓摸了摸下巴道:「不對,你看德哥兒的眼神不一樣,好像他是你親兒子似的......你跟沈家......有什麼干係?」

  香蘭心裡一跳,笑了笑說:「我能跟沈家有什麼干係,若不是你們提起來,我都不知道原還有這樣的人家。」

  林錦樓放下筷子,也不說話,乜斜著眼看著她。香蘭手心出汗,低頭給林錦樓夾了一筷子嫩筍,小聲道:「這個嫩,清暑敗火的。」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看著自己,眼神明亮驚人。

  香蘭只好埋頭吃飯,忽聽林錦樓道:「方纔你說什麼琴棋書畫,頭頭是道的,這都是你師父定逸師太教你的?」

  「......嗯。」

  林錦樓復又將筷子提了起來,把那片嫩筍吃了,道:「那你師父可是個極了不起的人了,你說那麼一套,你猜方才在外面四表妹她們說什麼?說你賣弄才幹,自命不凡。」

  香蘭怔了怔,她見到德哥兒心切,只想一股腦將自己所知盡數告訴於他,聽了林錦樓這話,便笑了笑說:「那就算我賣弄才幹好了。」

  林錦樓掐了掐她臉道:「嘖,有時候罷,覺著你是個面人兒,能讓人揉圓搓扁;有時候罷,你又像塊臭石頭,咯得人牙疼。」又給香蘭加了一筷子菜,道:「其實你說的那番話,明白的人自然就明白了,心中自有啟迪;不懂的人,再扯上一天,他也覺著是長篇大論,不好聽。就跟你說的那個『境界』一樣,境界不到,說什麼都是瞎掰,就算你給他看《蘭亭序》,他也認為是鬼畫符。」

  香蘭睜著一雙明眸看了看林錦樓,實在憋不住,問了一句道:「那你明白麼?」話一出口又後悔了,趕緊低下頭,裝作去給林錦樓倒酒,欲矇混過關。

  林錦樓一瞪眼道:「放屁!爺還能不明白?」看見香蘭懷疑的瞧著他,不由有些惱,放下筷子道:「老太爺做過國子監祭酒,家中來往皆是大儒,爺開蒙的時候,都是帝師授課,六藝乃必修課業,學不好還要打板子的,爺每回考核都是甲。」

  香蘭撇撇嘴,林錦樓道:「你不信是不是?過一會兒你坐好了,爺畫幅美人給你瞧瞧。」頓了頓又道:「我聽四妹妹說,今兒個譚氏又說話給你沒臉,四表妹也暗地裡損你,下回你甭那麼老實,誰欺負你了,你就直接還回去,我記著你著小嘴兒挺厲害的,氣爺那會兒跟刀子似的,這麼沾別人就啞巴了?」說著給香蘭又加了一筷子菜,道:「這些天你又開始誦佛經了,虔誠是好的,可也別把自己弄得跟行將就木的老太太似的,你怎麼愛讀那玩意兒?」

  香蘭看看林錦樓,心說你這傢伙一身貪嗔癡慢疑,才是該好好讀一讀佛經的,她不敢明說,便道:「佛經當中自有大智慧,大爺也該讀一讀的。」

  「爺哪有功夫看這個。」

  香蘭道:「人生有無窮盡的煩惱和求不得之苦,生老病死誰都不能逃脫,想要緊緊抓住的銀子、權力、地位、情愛,有時候想想不過是一場無常的夢。前生你是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主子,興許來生就是被人呼來喚去的奴婢;前生恩愛的夫妻,今生也有可能形同陌路。有時候我在想生死多遠,其實不過是呼吸之間。善惡多遠,不過一念之間。古今多遠,也不過就是笑談之間。有時候苦苦掙扎放不下的,為之生死糾結痛苦的,其實也只有一個念頭而已,但是開悟放下,確實是太難了。所以才要去讀佛經,去參當中的大智慧,人心便清淨了,人世間再不如意的事,也能坦然相對。」

  林錦樓看著她,想起下午她侃侃而談,不自覺便光彩照人的模樣,心裡頭好像滿滿的塞了個湯婆子,又暖又熱,還有種極不自在的滋味,難以名狀。

  而此時華燈初上,香蘭的臉兒籠在一片柔和的燭光中,她並不去瞧他,雙眼只望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眼神迷離,彷彿真個兒瞧見了那虛無縹緲的前世。這樣的香蘭林錦樓從未瞧過,他見過她倔強、大哭、沉默、微笑,卻從未見過她神色傷感,言語滄桑,他從未見她這樣脆弱。

  他想伸手將香蘭攬懷裡拍拍她的背,卻不知為何,他心裡彷彿揣了個將要破土而出的種子,竟一動也不能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4
發表於 2015-7-16 13:5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近遠(二)

  林錦樓生於權貴豪奢之家,三歲時就由老太爺領著出入書房,聽往來大臣、清客幕僚議事,深諳官場之道,長大後又上沙場出生入死,見慣了人世間爭權奪利、悲歡離合,直至今日呼風喚雨盤踞一方,幾乎隨心所欲,權力、財富、地位,女人,哪一樣都唾手可得。他對女人向來不屑一顧,不管絕色佳人也好,矜持才女也罷,只要瞧他他相貌英俊,手握重權,骨頭就先酥了一半,縱有那自恃清高的,他大筆銀子砸下去,再哄幾句甜言蜜語,多冷的冰山也都變成三月的春波。

  他知道姜曦雲是家中為他看好的媳婦兒,這女孩兒家世不俗,生得極美,嘴甜討喜,聽說極孝敬她祖母,還時常給父母、兄弟姊妹們做針線,是個性子淳厚的,想來日後不會後宅生事,拈酸吃醋,故而他心裡還是滿意。不過,他瞧得出,那姜曦雲瞧著淳厚老實,實則藏了一百個心眼子,察言觀色,舉一想三,看似事事吃虧,實則佔盡好處便宜。就如今日譚露華因送福建特產之事不悅,看似是譚露華無理取鬧,姜曦雲雖說未送許多福建特產,但送了一方上好的硯和兩錠子藥材,反比福建特產還要貴重,可往深裡想一層,姜曦雲並非愛好書畫之人,那硯台放在她那裡也是落灰,她也並未有身體不足之症,藥材與她而言也並非常用之物——況放久了也容易散了藥性,倒不如算兩樣禮添給譚露華,既成全了面子,也堵了旁人的嘴,又將想討好的人討好了,正是一箭三雕。在分辯時,更是時而犀利,時而委屈,看似步步退讓,實則咄咄逼人,讓姜丹雲和譚露華上不來下不去的,光這點,陳香蘭那傻不愣登的妞兒只怕一輩子都學不會。細微處見性情,這姜曦雲真真兒是八面玲瓏,好圓滑,好心計,好手段!

  只是這樣的女孩兒最愛自作聰明,只當別人是傻的,普天之下之人皆能被她撒嬌裝憨的小伎倆玩弄於鼓掌之中。今日他聽見姜曦雲提及女子習琴棋書畫不過為了討好爺們,其實心下也引以為然,只是他忽想起香蘭素愛琴棋書畫,卻不像是為了討好他。他便攛掇德哥兒去問一問,一則明瞭香蘭心裡如何想的;二則也為敲打姜曦雲——倘若要嫁到林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老老實實的,現實利害那一套少在他身上用。

  只是他萬沒想到竟引來香蘭這樣一番談吐,他往日裡只知道香蘭為人行事與眾不同,今日方才恍然,原因她心腸見識原便與旁的女子大相逕庭。

  這迂腐得跟老酸儒一樣的香蘭,哭成淚人兒也梗著脖子的香蘭,一把硬骨頭不知討好的香蘭,居然讓他心底生出一股敬意,還夾雜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這讓他尤為不安,他往後靠在背後綠閃緞撒花的靠枕上,看著她優美單薄的側影,心裡忽然軟了一塊,把筷子舉起來又放下,道:「你如今心裡頭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只管跟爺說便是了,哪裡還用求什麼菩薩。菩薩他老人家夠忙的了,天底下的那麼多眾生,哪裡救得過來?等想到你,黃花菜都涼了。」

  香蘭只彎起嘴角勉強笑了笑,給林錦樓布了一筷子菜,又悶頭吃了起來。林錦樓還欲再問,卻不知怎的,心裡那股陌生的情愫讓他無端急躁,再張不開嘴,二人相對沉默用過了飯,丫鬟們奉上漱口香茶,撤去殘席,重新擺上細茶果,一時無事。

  林錦樓拉著香蘭到院子裡散了一回,一時書染送來急件,二人方才回去,林錦樓坐在書案後將信件拆開,細細閱了一遍,提筆回復了,用蠟印封好,命書染交給前院侍衛,他抬起頭,見香蘭正坐在對面的羅漢床上做針線,因問道:「蠟燭底下費眼,你縫什麼呢?」

  香蘭道:「我看德哥兒穿的肚兜有些厚,想用細布給他做個薄些的。」

  一語未了,便瞧見書染進屋回道:「楚大爺打發人拉來一車蘭花,說是大爺問他要的,這花兒擺在哪兒?」

  林錦樓對香蘭笑道:「楚家有幾個工匠,最擅種奇花異草,在園子裡種妥了就挖出去賣,一年也得不少銀子,如今爺張了嘴,小楚是不敢要銀子的,待會兒咱去賞上一賞,瞧瞧他是不是把家裡的好花兒都搬來了。」又對書染道:「把花兒都搬到廊底下,或是花架子上。」

  一時進來幾個小廝並婆子搬花,待收拾乾淨了,林錦樓便帶了香蘭去瞧,果然各色品種蘭花不一而足,二人藉著月色看了一回,不在話下。

  第二日寅時,林錦樓早早去上朝,到卯時三刻,書染進來對香蘭輕聲道:「大爺打發人傳來的消息,聖上已發聖旨,冊立大皇子為太子。聖上欽點他御前護衛,要在宮中留七八日光景,叫收拾幾件常用衣裳帶去。」

  香蘭同丫鬟們細細收拾了幾套衣裳,並林錦樓慣用的茗碗茶具等收拾了兩大包,命人帶了去。如今東宮已立,正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秦氏管束林家上下門戶森嚴,有了過幾日,自山西、金陵均寄來幾封書信。

  卻說夢芳院裡,姜母手裡捏著一封信,看著姜曦雲,面帶憂色道:「......你爹在信上就是這般寫的,有御史上書彈劾他曾收受二皇子厚禮,意欲結黨營私,聖上為之震怒,在朝堂上申飭斥責,之後不知該如何懲治,你爹已寫了請罪折子......咳咳......」姜母奮力咳嗽兩聲,姜曦雲忙上前順氣撫胸,口中道:「祖母莫要著急,緩緩說罷。」

  姜母喘了一口氣,容色憔悴,搖搖頭歎道:「你爹這禮收得只怕不是小數,聖上才動如此雷霆之怒,不知日後還能否回京,也不知太子是否會因此記恨了他......」她抬起眼,看著面前粉團兒似的孫女,摩挲著她的手道:「林錦樓極寵愛妾,這門親雖好,我心裡也是不樂意讓你結的,只是這般境地......你爹娘的意思是這門親事必須要結,林家正得聖眷,林錦樓這幾日隨王伴駕,常陪太子左右......咳咳咳......」言罷又咳嗽起來。

  姜曦雲心沉如鐵,臉上勉強掛了笑道:「咱們如今的情勢,林家肯不肯還不一定呢。」

  姜母又是一聲長歎,剛欲開口,卻見姜丹雲走了進來,冷笑道:「五妹妹怎這般自私?爹爹兄弟們的前程都將要斷送了,如今還只顧想著自己,難道你這些年錦衣玉食都是大風刮來的?沒受過家裡半分恩惠不成?」對著姜母跪了下來道,「五妹妹要不願意,我願意代嫁,原我年歲比她大,倘若議親,也該是我。」

  姜母怒得臉漲得通紅,從炕上坐起來指著罵道:「混賬!油蒙了你的心了!這樣大年紀不知羞,竟說出這樣沒廉恥的話,什麼『代嫁』,林家壓根沒瞧上你,難道咱們要湊上去自取其辱不成!」說完又連聲咳嗽,姜曦雲撫著她後背,徐徐餵了半盞茶。

  姜丹雲兩眼淚漣漣,哽咽道:「祖母......祖母就知道偏心五妹妹,我,我哪裡差了......」

  姜母長歎一聲,閉上眼,旋又睜開道:「你父親信裡已經說了,替你擇定了人家,是江南學子,書香門第,耕讀傳家,那人年紀雖輕已是舉人了,家境也極殷實,祖父曾在科道任堂官,其父乃縣令,過幾日家裡來人接你,你便回去備嫁罷。」

  姜丹雲一怔,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淋了下來,癱坐在地上,眼淚無聲無息的順著面頰撲落落滾在衣服上。

  姜曦雲心頭沉重,她勸了姜母一回,服侍她吃了藥,轉身去關窗時,看見窗台上放著秦氏贈她的蘭花,不知怎的,忽想起香蘭來,那女孩兒花顏月貌,才華橫溢,林錦樓精明絕頂,看著她似笑非笑......她靜靜發了一會呆,輕輕的把窗關了起來。

  林錦樓進了宮,香蘭倒愈發清閒悠然了,鎮日同德哥兒一處,或教他讀《四書》,或二人吟詩作畫,或看著德哥兒在院中玩耍。原本袁紹仁只欲留德哥兒住兩三日,但冊立太子之事一出,聖上便要祭天,朝臣皆忙碌到十分去,袁紹仁也並不得閒兒,索性便讓德哥兒在林家住下了,香蘭自然求之不得。

  「還是香蘭妹妹有福,就因名字裡有個『蘭』字,大哥就拉了這麼多蘭花來,好些品種我都不曾見過。」譚露華羨慕那一院子蘭花,坐在美人靠上,搖著扇子。

  自從香蘭為譚露華解圍,又送了衣裳,譚露華便往暢春堂走動得勤了,也回贈頭油、胭脂、香包之類的小物兒。二人說些閒話,偶談詩詞歌賦解悶。譚露華素愛誇耀自己昔日在閨閣中如何極巨才名,香蘭不過含笑,適時說兩句湊趣,手裡時常做一兩樣針線,或是看著德哥兒玩耍。

  香蘭笑道:「這正是賞蘭花的時節,楚公子家裡又擅種蘭,所以才拉來的,哪裡是因為我的緣故。」

  譚露華道:「這倒讓我想起做姑娘時家裡頭的光景,只可惜姜家那兩個小蹄子不是什麼好貨,否則湊一處也能開個詩社了......你是不知道,如今姜曦雲成天往太太哪兒去呢,今兒送個針線,明兒送一碗親手做的吃食,討得太太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如今還讓夏姑姑順帶教教姜家兩個姑娘,唉,要我說你就是忒老實忒實在,你不往跟前湊合,回頭太太該把你忘了。」

  香蘭不欲多聊,將話頭扯開道:「如今家裡女孩兒多,開詩社也未嘗不可,二奶奶看哪盆花兒好,儘管搬去,下帖子請幾位姑娘來,到時候大顯神威,也不墮你『才女』之名。」

  譚露華怦然心動,想了想又搖頭道:「二爺好靜,女孩兒太多過去,他一則不自在,二則也不利於靜養。況做東就要銀子,我們二爺比不得大哥能自己出去掙銀子,每月的例銀還不夠自己盤纏呢。」

  香蘭道:「這個好辦,就在咱們府裡的那處園子裡便極好,雖說太小了些,因三爺娶親,重新修了個亭子,週遭的花草也極繁盛,頗有些景致。莊子上這幾日送來些時令瓜果鮮蔬,府上又有擅做素菜的廚子,就做個全素宴,清淡,也合太太她們口味。不過再添幾兩銀子買些果酒回來罷了,都是女子,誰還是酒鬼不成?」

  譚露華心下滿意,又想到這事做得好看,自己在秦氏跟前也有光,臉上便笑開了,對香蘭道:「你簡直是顆玲瓏心了。不怕你多心,先前我見著你,只覺得妹妹是個狐媚魘道的,心裡不大瞧得上,如今這一路行事過來,才知大哥為何如此信重你。我娘家家道淺薄些,二爺身子也不中用,這府裡上下人人都長著雙富貴眼,或當面尊敬,背後嚼閒話的;或是乾脆連臉面都不給我的,每每氣得我悶哭。唯有妹妹是一片真心待我的,幾次三番開解我,還送我上好的東西,先前我魯莽,還給過你沒臉,妹妹都沒記恨我。」又慷慨道:「自此之後我便認你做個姊妹,日後妹妹有難處也只管來找我,你這樣仗義,我也沒有二話。」

  香蘭笑道:「二奶奶言重了,哪有這樣好。」心下卻一歎,她先前雖不十分欣賞譚露華為人,但見她在娘家處境艱難,秉花容月貌卻只得嫁給林錦軒獨守空閨,如今才青春年華,這一生不知要怎樣過,她想到自己平日裡的心境,對譚露華便多兩分憐憫。只是譚露華這樣的性子,只可君子淡交,交情過深,只怕又要紮著手了。

  此時德哥兒背好了一段書,從房裡出來,譚露華便告辭了。

  過兩日,譚露華果然下了帖子,將詩社操辦起來,恰逢林錦樓歸家,便向後順延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林東紈、林東綺、並姜家大女兒姜翡雲,竟全都乘著轎子馬車到了林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5
發表於 2015-7-16 13:5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蘭詩(一)

  眾人一到,林家立時熱鬧起來,彼此廝認過後,譚露華便引著姜翡雲等人去了園子。秦氏見林東綺挺著肚子來了,將女兒拉到碧紗櫥安置了,口中埋怨道:「月份漸漸大了,天又熱,怎麼不好好在家中養著?你這是頭一胎,著緊得很,姑爺也縱著你。」

  林東綺坐在大炕上,用帕子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兒,道:「不礙得,胎已經坐穩了,多走走反倒好些。」吃了一口溫茶,壓低聲音道,「大哥哥呢?回來了?聖上新立儲君,公爹夫君他們心裡頭都不甚踏實,聽說大哥這幾日一直在御前,便想過來探探風聲。正好我想娘親想得緊,便隨夫君過來了。」

  秦氏忙道:「既來了就住幾天再回去。」又道,「你大哥昨兒晚上回來的,今兒天還未亮,前頭就沒斷了人。」

  林東綺道:「姜家兩個女孩兒都在,可是為了給大哥說親的?」

  秦氏道:「這也是你老太爺和你爹的意思,你覺著哪個好?」

  林東綺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姜五妹妹了,為人厚道又討喜,上上下下沒有不讚她的。」

  秦氏道:「誰說不是呢,單這個模樣,這個行事的做派,就沒幾個女孩兒及得上的。」

  她們母女在房中說話兒,園子裡譚露華忙忙的四下張羅款待,眾人皆在亭中坐了,只見亭邊設錦帳圍屏,亭裡亭外皆擺著各色蘭花,水粉的,鵝黃的,淡綠的,雪白的,胭脂的,盆芳吐艷,皆以綠油油的葉子襯著,愈發嬌妍,桌上擺著各色果品蜜餞,各式各樣的點心。譚露華臉上脂光粉艷,頭上戴著金絲髻,赤金滴珠大鳳釵,脖上掛著赤金瓔珞圈,身穿緋紅繡金鑲邊粉色繡菊紋軟綢褙子,下著白色團繡葫蘆挑線裙兒,更添幾分標緻。

  她極擅迎來送往,又有林東紈、姜翡雲在一旁說笑湊趣,一時倒也和樂。譚氏早聽說過姜翡雲才名,如今細細打量,只見她生得眉眼雖好,卻及不上姜曦雲,一張瓜子臉面,明眸善睞,紅唇微薄,頭上梳著極端莊的婦人髻,戴著金鑲玉石榴簪兒,赤金梅花釵,各色翠鈿,耳上垂著一對兒赤金紅珊瑚的耳墜子,穿淡綠色百蝶穿花褙子,下著銀紅鳳紋襴裙,手裡搖著一柄宮扇,氣度瀟灑華貴,與眾不同。

  眾人說笑了一陣,譚露華見杯盤菜餚都已擺齊,便請眾人吃喝,又命彩屏、彩明將詩題貼在亭子上,眾人去看,只見題目是「以蘭為題,七言排律一首,不限韻腳。」

  譚露華笑道:「這題目我斟酌了幾日,想來想去,韻就不限了,咱們只做了自己玩就好。」此時綵鳳端來一隻瓷碗,裡面有幾個紙團兒,譚露華道:「詩題都在這碗裡呢,大家抓鬮,抓到哪個就寫哪個如何?」

  話音未落,只見有個叫夢吟的小丫鬟跑過來道:「姨老太太、太太來了。」眾人忙起身,瞧見秦氏攙著姜母的手臂,二人說說笑笑而來,週遭擁了七八個丫鬟,林東綺由兩個小丫鬟攙著走在後面,夏姑姑扶著芳菲走在最後。

  譚露華自覺臉上有光,忙站起來笑道:「姨老太太和太太怎的也過來了,這等有雅興。」

  姜曦雲同林東綺原就認識,笑道:「二表姐你慢些,我來攙你。」

  秦氏笑道:「我們幾個在房裡說說話兒,聽說你們在一起玩便過來瞧瞧,不必因我們來就拘著,你們樂你們的。」

  眾人俱圍上前,接引攙扶,亭外濃蔭下設了一張戧金雕百福流雲羅漢床,譚露華早命人拿了一張厚褥鋪下,又在上罩了一層鳳尾簟,先扶姜母坐了,姜母去拉林東繡的手道:「好孩子,你同我坐。」秦氏則亭子,先看了看菜色,又去看亭子裡貼著的詩題,心道:「譚氏到底是有些才幹的,怪道老爺擇了她,雖說眼皮子淺些,但到底比旁的姑娘厲害一層。」因笑道:「當初我做姑娘時,也同姊妹們結社來著,你們小女孩子玩罷。」

  林東紈心知姜曦雲是家裡看好要同林錦樓議親的,自然十分慇勤,用小碟兒親手挑了幾樣點心菜果,捧著端到姜母跟前,笑道:「姨老太太嘗嘗這個。」姜翡雲另拿了杯盞筷子,姜曦雲則麻利的給秦氏盛了一盤子,另又親手斟酒,一一奉上前。

  姜母、秦氏等便在亭外吃喝,與眾人說笑一回,丫鬟將殘席撤去,重新擺了細茶果,秦氏便打發幾個女孩兒去玩樂,一時又有紅箋回道:「太太,大爺來了,說本想給太太請安,但見女眷都在這兒,只怕不便,只遙遙給太太行禮,這會子要去前頭會客了。」

  秦氏心中十分歡喜笑道:「快請他過來,都是一家親戚,怕什麼。」又對眾人笑道,「他可是個財主,來了可得要他出這頓酒錢。」

  一語未了,林錦樓便來了,同姜母和秦氏行禮問安。姜翡雲坐在亭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遭,見林錦樓生得英氣偉岸,不由暗暗點頭。

  姜曦雲慇勤的給姜翡雲斟了一盞茶,遞過去道:「天氣熱,大姐姐喝一杯涼茶去去暑氣。」

  姜翡雲用扇子掩著口,對姜曦雲擠擠眼睛,小聲道:「這就是你未來的夫婿?可是不得了。」

  姜曦雲立刻羞澀的垂下頭,道:「大姐姐你說什麼呢!」餘光瞥了林錦樓一眼又收回,這門親事裡裡外外都透著風光,倘若沒有陳香蘭,倒真稱得上十全十美了。

  姜翡雲看著姜曦雲如花一般嬌嫩紅潤的臉兒,目光閃動,道:「咱們姊妹幾個就屬你生得好,性子也好,事事處處都懂得謙讓人,你我雖不是一胞所生,可我一直當你是胞妹一般看待。原本覺著你這模樣性情,倘若不高嫁未免是老天爺不開眼。」抿嘴一笑道,「如今才知老天爺才是公平的。」

  姜曦雲依舊紅著臉兒,有些不知所措道:「大姐姐說什麼呢,什麼公平不公平,八字還沒一撇呢。」

  姜翡雲見她紅彤彤的小臉兒格外可愛,不由掐了一把,低聲笑道:「你呀,就是太過老實聽話了,我今兒來就是助你一遭的,你姐夫過一會兒也來。」

  姜丹雲見她二人在一起咬耳朵,狀似親密,心裡又委屈起來,不由哼一聲,再看看林錦樓,眼裡就轉出水霧,把臉扭到一旁去了。

  林東繡這幾日受夏姑姑提點,比往日更有了些眼色,姜家女孩兒種種皆瞧在眼裡,不由面露譏誚,反倒遞給姜丹雲一盞茶吃。

  當下譚露華取出一隻青花甕,笑道:「詩題都團成紙團兒在這甕裡,大家抓鬮兒便是了。」

  林東綺笑道:「你們玩,我就不去費這個思量了,待你們寫出來我來做個評判。」

  林東紈亦笑道:「既然二妹妹不寫,我也躲個懶,近些年都在俗務裡打滾,如今也就剩起筆寫個字了,況姜大才女在這裡,哪裡有我們立足之地,獻醜不如藏拙了。」

  眾人皆笑道:「要這麼說,也沒有我們立足之地了。」

  姜翡雲笑道:「大家要這樣說,我可就沒臉在這兒坐著了,因為想念祖母和姐妹們才厚顏來這裡坐坐,蹭一頓飯吃,誰想又要寫詩,既然林家姐姐妹妹不寫,我寫了又有什麼趣兒,不如我配著詩題畫一幅畫兒,待會子大家把詩題在畫旁,豈不是又新鮮又有趣?」

  眾人皆讚好,譚露華聽見笑道:「這個好,正巧大哥屋裡有個妙人兒,也繪得一手好丹青,顏料筆墨問她要便是了。」便站起身,對林錦樓笑道:「大哥哥,你行事忒小氣,把香蘭妹妹關房裡不讓出來呢,否則請她同我們一起樂樂多好,如今要借你那裡的顏料文具一用,可不能再藏私。」

  林錦樓一怔,譚露華提到香蘭,坐中有大半人心裡不舒坦。姜翡雲低聲問道:「這個叫香蘭的,就是林錦樓極寵的那個小妾?」

  姜曦雲微微蹙起眉,點了點頭。

  只聽林錦樓笑起來道:「她就是那個悶性子,今兒早晨弟妹還派人親自去下帖子,我要她來,她只說身上不爽利,既然弟妹如此給她臉面,也不能再讓她推脫了。」說著便看紅箋道,「那就勞你去一遭,讓她親自把畫畫用的東西送來。」

  紅箋不敢動,只用眼去看秦氏,見秦氏微微頷首,方才笑道:「包管把人帶到了。」轉身去了。

  話說香蘭正在屋裡看德哥兒寫字,見炕角零零散散堆著幾件衣服,便問畫扇道:「這幾件衣服是怎麼回事?」

  畫扇撇嘴道:「這幾件衣裳要熨一熨,本是春菱的活計,這幾日她跟姜家小姐的丫頭打得火熱,活兒也不幹了,成天往外跑。只怕惦著尋高枝兒去了。」見香蘭怔住,又瞧見小鵑站在香蘭後頭對自己使眼色,便悔自己說得直白了。

  小鵑忙道:「不過我看她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奶奶何必理她?」

  此時紅箋來了,邀香蘭往亭子去,香蘭不由煩惱。前些日子譚露華總愛來尋她說笑,她懶於接待卻不好推脫,於是便尋了個「詩社」的由頭,譚露華果然鎮日忙碌,極少來暢春堂,她這才躲了幾日閒兒。如今前頭貴婦小姐們詩社,豈有她立錐之地,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了。

  紅箋瞧出香蘭心思,便勸道:「這是大爺當著姨老太太和太太的面請你來的,你若不去豈不是打了大爺的臉?奶奶就過去轉一遭,成全大爺臉面了再回來。」

  香蘭無法,只得安頓了德哥兒,又將筆墨文具準備了,往亭子來了。

  此時眾人已抓好了詩題,譚露華顯是胸有成竹,想了片刻便落筆刷刷點點;林東繡寫了幾句,覺著不好又團了重寫,不多時腳下便多了七八團紙;姜丹雲只顧盯著蘭花冥思苦想;姜翡雲則伸脖子去看姜曦雲的題目,她知自己這小妹雖識字讀書也算刻苦,可詩詞歌賦欠佳,一筆字也羞於見人,有心作弊相幫,奈何週遭都是人,無法施展。

  姜翡雲見姜曦雲盯著詩題發呆,暗道:「這可不妙,林家太太和林錦樓都在此處,雖說作詩不是大事,可若在這上頭露了怯,到底不美了。」搖著扇子,忽見不遠處走來個穿著藕色明綢青色蘭花刺繡衣裙的女孩兒,手裡端了托盤,上面放著各色顏料杯碟,只見其生得容色照人,氣韻靜美,不由一怔,看看紅箋,便明白來者何人了,再看香蘭一眼,又瞧瞧姜曦雲,眉頭深深擰了起來。

  譚露華剛剛把詩寫完,抬頭見香蘭來了,忙把筆放下來,親熱道:「可算把你請來了。」又對姜翡雲笑道,「這就是大哥哥房裡藏著的那個明珠呢。」又替香蘭引見姜翡雲。

  林東繡亦站起來笑道:「香蘭,你坐我這裡,給我看看寫得好不好。」

  姜翡雲早知林東繡和譚露華是兩個刺兒頭,如今這兩人對香蘭皆如此親熱,心裡不由詫異,看了姜曦雲一眼,二人對了個眼色。

  香蘭不欲久留,藉故起身道:「我去給太太他們請安。」便往姜母、秦氏那裡去。姜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秦氏問了德哥兒幾句。

  林錦樓看看香蘭,道:「她們作詩呢,你去跟著玩玩罷。」

  香蘭道:「德哥兒自己一個人在房裡,我放心不下,還是回去了。」

  林錦樓道:「丫鬟婆子都在,有甚放心不下的,過去玩玩。」言罷站起來,命香蘭跟著他往亭子裡去,對譚露華道:「弟妹那個抓鬮的甕呢?讓香蘭抓一個。」

  譚露華立時命人將甕捧出來,香蘭百般不願,抬起頭,只見林錦樓臉上雖掛著笑,但已隱隱有了不悅之色,遂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得抓了一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有兩個字「芳蘭」。

  林錦樓笑道:「既是詩社,總該評出個孰優孰略,我這兒有個小玩意兒,給第一名當綵頭。」言罷從懷裡摸出個玉墜兒,乃是一朵溫潤的玉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6
發表於 2015-7-16 13:5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四章 蘭詩(二)

  林東紈笑道:「大哥手裡儘是好東西,這墜子又是什麼來路?」

  林錦樓道:「前兒個陪御駕到顯通寺,廟裡的方丈拿出一盤子玩意兒,太子賜了我幾個,金的玉的都有,這個墜子就是一併賞下來的。」

  林東紈道:「哎喲喲,原是東宮的東西,這可了不得,我都心動想要寫一首了。」

  林東綺輕輕推了她一下,笑道:「那你趕緊寫,待會子我來評詩,給姐姐評個頭一名。」

  林東紈道:「阿彌陀佛,這話二妹妹該悄悄告訴我,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她們都知道了可怎麼好。」

  眾人都笑了起來。

  姜曦雲看了看那塊玉,又看了看林錦樓,又去看香蘭,暗道:「林錦樓在這樣的場合還巴巴的把陳香蘭拉出來寫詩,顯是為了長她的臉面,否則一個妾,即便再得抬舉,這裡也豈有她的立足之地?可見她正是個對手,林錦樓這樣做,既是給我看,也是給我們姜家看呢!」她心裡覺著憋悶,深深吸了一口氣。

  姜翡雲則想道:「方纔我未參加詩社,皆因寫得過好,未免壓了五妹妹風頭,寫得平平,又墮了自己名頭,不如幫五妹妹寫上一首,也殺殺那個小妾的威風。野史話本子上才子佳人多因玩物結緣,不拘什麼玉珮、帕子、香包、鐲子耳環,待會兒我助五妹妹奪魁,日後流傳出去『姜家五女兒因詩才過人,得了林錦樓的玉墜子』,既是風流佳話,這樁婚事也能坐實個七八成了。」便低頭靜靜構思律詩。

  林東紈臉上雖掛著笑,一會兒看看林錦樓,一會兒又看看香蘭和姜曦雲,用扇子掩著口,悄悄對林東綺道:「二妹妹,你說大哥想讓誰得這墜子?」

  林東綺悄聲道:「自然誰寫得好誰得了。」

  林東紈道:「嘖,一會兒寫好了咱們兩個評,這當然得體察大哥的意思了。你說......他這是對姜曦雲有意,還是想抬舉香蘭呢?」

  林東綺算是對自己這位姐姐察言觀色,處處討好的本事服氣了,想了一回,搖了搖扇子道:「想不出。」

  此時綵鳳已將諸人抓的詩題皆貼在牆上,姜丹雲抓了「思蘭」,姜曦雲為「賞蘭」,譚露華為「孤蘭」,林東繡乃是「遺蘭」,最末是香蘭的「芳蘭」。

  這廂譚露華已塞給香蘭一支筆,道:「快著點,這一炷香燒完就該交稿了。」

  香蘭無法,她本就不想來,如今林錦樓推她站在這裡,她只覺從頭尷尬到腳,她知道這是林錦樓存心抬舉她,但這樣的境地,反而更令她難堪,姜家姊妹雖待她客氣,卻也極疏離,隱帶著幾分傲慢,倘若不是林家姐妹和譚露華待她還算親厚,只怕她面上雖鎮定,實則早已坐如針氈。

  亭子裡本有一張石桌,此時已佔得滿滿的,香蘭只好握著筆站在外面,丫鬟夢吟把小几子收拾了,鋪上了紙。香蘭暗道:「倘若寫得太好,技壓眾人,那就太自討沒趣了,不光在座的不快,太太也得嫌我沒眼色。不如平平做一首,既說得過去,也不至於失了體面。」提筆在紙上胡亂寫了一句「素體含香發幽妍」,林錦樓轉到她身後,見這一句起得平平,眉頭便輕輕皺上了。

  這個玉蘭的墜兒乃是他想要送給香蘭的。林錦樓素知香蘭才情學問,有意今日讓她在眾人面前露臉,再拿太子賞的東西給她添彩,日後有佳名傳出去,走到哪裡也都讓人敬一重。

  只可恨小香蘭不會體察上意,頭一句就作了這麼失水準的。林錦樓低聲道:「你寫得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香蘭嚇一跳,扭頭看見林錦樓,心裡不禁有了氣,道:「大爺瞧著不好就自己作一首去。」轉過身接著要寫下一句。

  林錦樓道:「好好作一首,聽見沒?你都能給德哥兒解《論語》,平日裡題在畫上的詩詞也沒這麼俗的。」

  香蘭仍不理他。

  林錦樓本有些惱,可見她倔強的小模樣兒又覺著可愛,遂道:「罷了,你好好寫一首,爺重重有賞,寫得不好......」他摸了摸下巴道,「寫得不好你那畫兒也甭拿出去賣了,說到做到,聽見沒?」

  香蘭兩眼瞪得溜圓,臉一下氣得通紅,怒道:「大爺怎麼能這樣!」

  林錦樓看她小臉兒紅撲撲的,心裡又癢起來,暗道倘若沒別人定要掐一把,臉上笑吟吟道:「爺怎麼不能這樣?爺素來都是想怎樣就怎樣。好好寫,聽見了沒有?」言罷轉過身,優雅的邁著步子走了。

  香蘭氣得淚眼朦朧,忙竭力將淚意忍回去,委屈了一會兒,只好重新再作一首。

  此時譚露華已作完,姜丹雲和林東繡也紛紛寫完了,重新拿了紙張謄寫。姜翡雲偷眼去看姜曦雲寫的,只見詩也有了大概,只是不夠工整,意境也不算高,不過平平而已。姜曦雲本就體豐怯熱,這會子更滿頭是汗,心裡哀歎道:「作這勞什子的玩意兒有什麼用,酸文假醋的,寫得再好能賽得過『李杜』?無聊閨閣之戲,偏生還走不得,實在是沒趣兒,還不如去釣魚呢,好歹釣著了還算一頓口糧。」

  正腹誹著,便聽姜翡雲在她背後低聲道:「尾聯不好,『時人不知東君情,幽怨訴與朝霞紅』,一下便落下乘了。頷聯『月弄輕雲』對『簾卷西風』雖算得上工整,可李易安的典故早被用爛了,又落了一個『俗』字。」

  姜曦雲小聲道:「那該如何是好,這會子我實在是想不出了。」

  姜翡雲道:「你別管了,先把別的謄上,把那幾句空下來罷。」

  姜曦雲可喜得了巧,捧了一張笑臉往姜翡雲身上膩,慇勤道:「好姐姐,我最喜歡你了,趕明兒個我再給小外甥做一雙虎頭鞋。」

  姜翡雲點點她鼻尖道:「你個小滑頭,就屬你嘴甜。」偷偷寫了張字條遞了過去。姜曦雲展開一看,只見姜翡雲所作果然比自己立意高遠,登時喜不自勝,忙忙的抄錄下來。

  林東繡瞧在眼裡,本想出言相譏,餘光瞥見夏姑姑正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林東繡便只得忍了下來,一扭頭,見譚露華亦冷冷的瞧著翡、曦二人,面露譏諷之色,顯然也發覺了。繡、華二人心照不宣的碰了個眼色,便低了頭。

  林東紈也看見了,只做不知情,仍與林東綺說說笑笑。

  夏姑姑吃了一口茶,又往香蘭處望去,只見她運筆刷刷點點,不多時竟已完成了。

  一時香爐裡的「夢甜香」燒盡,林東綺拍手笑道:「我們要看詩了,都作好了麼?」

  香韻將詩收上來,眾人一一看去,只見稿上第一首是姜丹雲的,寫的是:

  思蘭

  獨上西樓含幽思,楚畹蘭澤負芳時。

  濃蔭鳴蟬雲無趣,深院高牆夏已遲。

  萬脈情隨清芬遠,一念心錯久病癡。

  無人堪解其中味,涕淚相知無有期。

  眾人看罷稱讚道:「真是每一句都透著一個『思』字,真真兒是應了題了。」林東綺道:「就是悲了些。」姜翡雲道:「思蘭,思蘭,自然是『一念思之』,豈有不悲之理?」再往下看,便是姜曦雲的,寫的是:

  賞蘭

  玉盞翠環點香肌,案台婷婷燈影中。

  月弄輕雲照花影,香隔西窗鎖清風。

  皆言官城錦花繁,卻有秦淮幽草生。

  素魂散落湘江後,蛾眉難與仙骨同。

  林東綺讚道:「最末一句最好,以屈子影射,將整首立意都拔高起來了。」眾人皆點頭贊同,再往下看去,只見譚露華寫道:

  孤蘭

  孤蘭皎皎生故園,寒庭荒草競相沒。

  移栽華堂弄春暉,悵望空籬對冷月。

  春風暗度霜淅瀝,蜂蝶盤旋雨休歇。

  只恐辜負韶華意,零落春泥花不發。

  姜翡雲笑道:「了不得,到底是軒二奶奶,閨閣裡就是才女,寫出來自有傲氣。」林東綺笑道:「只是論境界,還要推五表妹那一首,二嫂你服不服?」譚露華自然不服氣,臉上只微微掛笑,並不搭腔,又見林東繡寫得是:

  遺蘭

  鷓鴣聲聲啼綠水,楚蘭遺株開南潯。

  細蕊戀蝶隨流波,東風捲芳上青雲。

  日落採擷芷澤遠,雨過移種黃庭陰。

  春光荏苒驚惆悵,王孫不歸禁院深。

  林東紈笑道:「這樣淒涼,真不像要大喜的人寫的東西,待會兒罰你重作一首。」林東繡紅了臉兒,道:「大姐姐說什麼呢,這樣打趣人家。這一首是絞盡腦汁湊的,再不成也沒有了。」林東綺摟了林東繡一把,笑道:「大姐姐哄你玩呢,這題目本就難,你這首作得好。」

  最末一首便是香蘭的,眾人湊一處看,只見上面是極漂亮的簪花小楷。林東綺暗道:「先不論旁的,單這一筆字,方才作詩的那幾個誰都比不上。五表妹詩寫得尚可,只是字跡平平,不見骨風。」再瞧上面寫的是:

  芳蘭

  猗猗幽蘭發空谷,揚揚獨立遺眾芳。

  豐骨蘊秀含瑤碧,素姿噙韻凝浮光。

  風急難摧君子志,雨驟堪欺王者香。

  一吟屈宋文章後,萬古高情霽月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7
發表於 2015-7-16 13:5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五章 蘭詩(三)

  林東綺喜得一疊聲讚道:「這首極佳,你們都要讓稿了。」

  林東繡知自己詩才不過平平,評不得上佳,便樂得捧香蘭一把,也給旁人添添堵心,抿著嘴輕笑道:「香蘭書畫都好,想不到詩也做得這樣好,真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姜家姊妹目光驚詫,再看香蘭,眼神不由複雜起來,香蘭見眾人眼神皆往她身上看,有些不大自在,她本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今日皆因被迫。她極看重出去以「蘭香居士」這名頭賣畫,只有把這個名聲顯揚出去,日後作畫才能賣得高價,同樣一幅畫兒,署「蘭香居士」托林錦樓代賣的,與署別名偷偷賣的,價格便差了幾倍。林錦樓眼見要娶妻,她必為林府所不容,她要做好萬全準備,倘若有一日她從林府出來,或是林錦樓對她沒了新鮮,她仍能借一技之長,憑自己立下的名聲養家,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而非再去攀附男人過活。

  她不是坐中這些出身顯赫,得嫁高門的小姐貴婦,她們是繡樓錦堂裡養護的嬌蘭,她只是溪澗路旁叢生的野草,爭名添彩的事是她們勾心鬥角的精緻遊戲,而今她想得最多的是日後怎麼好好活著。

  香蘭淡淡笑了笑道:「我這首立意到底俗套些,曦姑娘『月弄輕雲』、『香隔西窗』、『錦花繁』、『幽草生』都把一個『賞』字寫絕了。二奶奶的『霜淅瀝、『雨休歇』都用得極佳,丹姑娘『其中味』,『無有期』,四姑娘的『驚惆悵』、『禁院深』,都寫得極入味,都比我的好,我不過是扯了面大旗而已。」

  林東綺笑道:「好就是好,你謙虛什麼。」推了林東紈一把,道:「大姐姐,你說是也不是?」

  林東紈一躊躇,先遠遠看了看秦氏的臉色,又去看林錦樓的,心裡不知該捧那個。但見秦氏臉色淡淡的,林錦樓正坐在秦氏手邊的繡墩上,看著香蘭,面帶得意之色,遂決定先贊香蘭,笑道:「香蘭妹妹這首寫得好,我看著都覺得爽眼,可五表妹這首也不差,都是極好的詩。」

  這番話說了彷彿沒說。林東繡撇了撇嘴,暗道:「大姐姐素來滑頭,顯見是兩頭都不想得罪,既如此,何苦來評這個詩呢。兩邊都不得罪,其實是兩頭都得罪。」

  姜丹雲臉上只掛了笑,捧了杯子喫茶,雙眸裡閃著幸災樂禍之色,只往姜曦雲和姜翡雲身上瞧。方才姜翡雲悄悄遞紙條她並未瞧見,可十分驚奇她這小妹妹什麼時候如此會作詩了,心裡覺著堵得慌,直到香蘭詩作出來,姜丹雲方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心裡暗笑道:「任憑你作詩作出個花兒來,也比不過人家小妾,這廂可打臉了罷!」可瞧著香蘭美貌又有才情,心裡又忍不住酸起來。

  姜翡雲則是心頭巨震,暗道:「林錦樓這小妾到底什麼來路,生得這個模樣又會作詩,見了場面也端得住,倒真是個棘手的人物了。五妹妹雖聰慧伶俐,可到底年幼,有這樣的美妾在,只怕要吃虧了!」再仔細看了香蘭寫的詩,心中又湧出一股傲氣,心說:「這一首算不得什麼,待會兒我跟她再比試一番,定要壓她一頭!」

  姜曦雲只覺著沒趣兒,目光一掃,正瞧見林錦樓抱著肩膀半瞇著眼看著香蘭,眼珠子都不轉一轉,又覺著胸口發悶,心說自己將來議親的夫君竟喜歡這樣的才女調調,日後自己豈不是要學學琴棋書畫來討歡他歡喜?可偏偏這些竟是自己極不屑的,搞這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到底有什麼趣兒,酸都酸死了......可又看看香蘭,心裡悶得如同蒙了一塊油布,她雖只是個庶女,可家中姊妹,行走親戚當中的姑娘們,未曾有一個及得上她,走到之處,無不讚她「美貌」、「通身氣派」、「敦厚」、「討喜」、「妥帖」等言,可這廂到了林家,那個奴才出身的妾,卻隱隱的壓她一頭。她是個通透人,瞧得出此事並非香蘭故意為之,單只她靜靜呆在那裡,便自有磅礡的氣場,彷彿是蘊含了年深日久的文采高貴,名士骨風,縱她只是個卑微的、小小的妾,但那份自珍自重,竟讓旁人生不出輕視之心。

  眾人各懷心思,林錦樓心裡倒是十分得意,想著小香蘭果然是個識趣的,又琢磨待會兒是不是把香蘭寫的詩拿到前頭讓那些外男們都瞧瞧,如此一來名聲就愈發顯揚開了。又擔心倘若那群人非鬧喚著見香蘭該如何是好。轉念想,自己就偏不讓他們見,反正那群孫子也沒本事來鑽林家的內宅。

  只聽姜母笑道:「你們寫了什麼詩,說得這麼高興,拿過來給我們看看,也跟著樂一樂。」說著使喚自己的貼身丫鬟流蘇過去,將稿子取了回來。

  秦氏也在一旁看著,翻到姜曦雲的不由微微點頭,再看香蘭的,微微一怔,蹙了眉頭,忽又歎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姜母也將幾篇稿子閱完,抬頭看向秦氏,眼神意有所指,臉上淡淡笑道:「不愧是林家調教出來的人,竟能寫這樣的好詩。」

  秦氏笑道:「若論別緻,自然是香蘭這首,可細說起精緻婉約,還是要讓給曦丫頭了。」

  姜母心領神會。這詩稿究竟誰為上,稍通詩文的都瞧得出,評誰第一都是其次了,姜母要的只是秦氏的態度罷了,她原本滿心沉重不悅,但聽了這話,臉上的容色又好看了些。

  亭子裡眾人聽得分明,林東紈機敏靈巧,立時笑道:「要我評,香蘭和五表妹也是不相上下。」

  林東綺仍覺著香蘭寫得好,可抬頭看看母親,動了動嘴,終一句話未說,便低下了頭。

  譚露華頭一個不高興的,原本她建詩社,為著就是在姻親跟前露臉,陳香蘭比她寫得好也就罷了,可姜曦雲分明由人幫著作弊,憑什麼也蓋她一頭?

  姜曦雲紅著臉囁嚅道:「我......我寫得沒那麼好,還是香蘭姐姐的更好些。」

  林錦樓微微挑高了眉頭沒說話。姜母慈愛笑道:「你這孩子,這是你表舅母誇你呢。」

  此時丫鬟上前重新換過熱茶果品,秦氏便笑道:「這是曦丫頭帶來的福建名茶安溪的鐵觀音,吃在嘴裡又甘甜又輕浮,真是個孝順敦厚的孩子,聽說這茶沒幾兩,聽說我愛喫茶,竟孝敬我一大半。聽說我暑天吃東西不運化,還特特自己做了蜜漬烏梅來,真是沒那麼再知道疼人的了。」

  林東紈聽絃歌知雅意,明白姜曦雲在寫詩上落了下乘,秦氏這是特意扯開話頭抬舉她,給姜曦雲臉面的,忙順水推舟笑道:「可不是,今兒個我一來,五表妹就送了我一個五彩的仙壺集慶肚兜,說是給我們家輝哥兒的,是五表妹一針一線自己做出來的,針腳那叫一個細密,心思也沒這麼再妥帖的,這樣溫柔的女孩兒,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一個。」

  林東綺原就跟姜曦雲認識,有幾分交情,心裡也覺著她可愛討喜,又厚道,遂笑道:「五表妹真是極厚道的人,也給我做了小兒的虎頭帽和小鞋子呢。」

  姜翡雲笑道:「我這個小妹,從小就老實,心眼實,又孝順,聰慧,善解人意,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她的好處。」

  林東紈又贊姜曦雲如何知好歹,姜母覺著臉上有光,心裡愈發喜歡起來。秦氏也覺著堵了眾人的嘴,眼睛只往林錦樓那裡看,林錦樓只用手把弄著那個玉蘭的墜子,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

  林東紈笑道:「我今兒來湊個趣兒,問問五表妹庚辰八字如何?我這兒呀,可有一門極好的親事想給你做呢!你們說是不是呀?」說著便朝林錦樓丟眼色過去,眾人看得分明,齊齊笑了起來。

  林東紈便去拉姜曦雲的手,笑道:「給我娘家做兒媳婦如何?」

  眾人又是一陣笑,唯有姜丹雲癡癡看了林錦樓兩眼,而後便紅了眼眶,把臉轉到另一側去了。譚露華神色亦淡淡的,單只去拉香蘭的手,口中低聲道:「甭理那些混賬人,咱倆兩個一塊兒說話。」

  姜曦雲滿面通紅,兩隻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絞著,低了頭小聲道:「大表姐別說這個了......」彷彿受驚的小鳥兒,怯怯的看了林錦樓一眼,卻見他跟沒事人似的,眾人說笑彷彿與他毫無干係,只半瞇著眼靜靜瞧著她。這男人生得如此高大,目光犀利,氣勢十足,他坐著也如一隻靜臥的猛獸。

  姜曦雲心中忽湧出一股無力,她只覺得在這人面前,自己已被瞧得透透的,這種滋味饒是令人不爽。

  此時只聽姜翡雲笑道:「五妹妹,大表哥幫了二哥哥,你不是有一番心意相贈麼,前些日子就見你一直忙忙碌碌的,如今可做得了,讓我們一併瞧瞧如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8
發表於 2015-7-16 13:5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蘭詩(四)

  姜曦雲臉上更紅了,小聲道:「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秦氏笑道:「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難道還要捂著蓋著不成?」

  眾人也一疊聲催拿出來瞧瞧,姜曦雲只得打發若晴去取,不多時,若晴取來一個青緞包袱,解開來看,只見裡面是一副上好皮子做的護膝,靛藍色裡子,繡「九陽啟泰」紋樣,取如意之事數不勝數,綿延不盡之意,活計鮮亮,極其精緻。

  秦氏拿在手裡看了看,臉上便笑開了,又遞與林錦樓看,口中道:「這樣俊的針線,把繡娘們都比下去了,可見費了不少功夫。心思也沒有這麼再巧的了,你大表哥是馬上的將軍,冬天裡正用得上這個。」

  姜母笑道:「曦丫兒就是個實心眼的孩子,直說麻煩了大表哥,要做一色針線聊表心意,大晚上還點燈熬油的做這個呢。」

  秦氏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拉著姜曦雲的手道:「日後別在燈底下做針線,再傷了眼睛。天氣也愈發熱了,我這兒有匹細布,穿著最貼身涼快,回頭你拿去跟姊妹幾個裁衣裳穿。」

  姜曦雲展顏而笑道:「曦雲謝謝表舅母,老太太疼我們,給四姐姐和我都新做了夏衫,表舅母還這樣愛護,我們可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這一句既捧了姜母又討好了秦氏,這二人登時心中舒服,姜母笑道:「這是你表舅母疼你們的。」

  林東紈拉著林東綺和林東繡笑道:「瞧瞧,表妹們一來,咱們幾個就沒人疼了!」

  姜曦雲低著頭,一臉靦腆的紅暈。

  眾人皆笑了起來。姜丹雲臉上雖勉強笑著,可眼眶已經紅了。林東繡低頭撥弄裙子,並不吭聲,譚露華鼻子裡輕輕哼一聲,側過頭對香蘭耳語道:「假模假式的,沒的讓人煩,抓乖賣俏討好的,我最膩歪這一套了,待會兒我急了,非戳穿那小蹄子西洋鏡不可!」

  香蘭一握譚露華的手小聲道:「太太還在那兒了,別惹她不痛快。」

  譚露華冷笑道:「怕什麼,雖說她是婆婆,可日後遲早回金陵去,我跟二爺在京城,與她天高皇帝遠,有什麼相干?同你說句不見外的話,二爺身子不好,平日裡銀子用度又不寬裕,我嫁進來已是委屈了,若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屈著自己,活著還有什麼趣兒?」

  香蘭還要再勸,忽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正與林錦樓四目相對,他手裡拿著那副護膝,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香蘭便把想要勸譚露華的話給忘了,兩人遙遙的一望,香蘭卻覺著有千山萬水那樣遠。林錦樓的神色是帶了三分得意七分受用的——可見姜曦雲送的這個東西,正搔到他的癢處。香蘭的胸口忽然有些沉,這幾日林錦樓得了一箱好皮子,也讓她做一副護膝和帽兒給他,護膝她已快做得了,沒想到今日姜曦雲竟送上一副,單見那大片的刺繡,便知比她做得精細不知多少倍,如此林錦樓便用不著她再做一副了罷?

  也好。

  方纔秦氏對姜曦雲這樣著意的誇讚,這樣的噓寒問暖,林東紈如此露骨的打趣兒也面帶微笑的默許,便知事情大概就這樣定了。

  她看了看姜曦雲,秦氏把她摟在懷裡揉搓,那女孩兒臉上笑得一派嬌羞。她對姜曦雲說不上好惡,她只是遠遠的望著,心底裡掩不住羨慕。這樣甜軟嬌膩的女孩兒該是長輩碰在手心裡呵護長大,故而看似嬌美可親,可骨子裡高人一等的優越和自認的聰慧是抹不去的,一如她前世的模樣。而她這一世在塵埃裡長大,縱她如何堅韌,靜默收斂,小心翼翼,終究心底仍藏著未知的惶恐。

  姜曦雲餘光偷偷一瞥,只見林錦樓仍往香蘭那頭看,不由一怔,裝作沒瞧見似的又把頭扭了過來,秦氏恰巧看見,目光巡過去一瞧,立時便皺了眉,咳嗽了一聲道:「樓哥兒?」

  林錦樓方才回過神,朝秦氏看了過來。

  秦氏瞪了他一眼道:「你表妹如此用心做了針線給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林錦樓笑道:「多謝五表妹。」

  秦氏道:「光一句『謝』怎麼夠?」

  姜曦雲忙道:「表舅母,這針線本就是我為了表達謝意才做的。」

  秦氏拍拍姜曦雲的手笑道:「你別管,他最有錢,今兒個表舅母替你討幾樣好玩意兒。」

  姜翡雲笑道:「五妹妹方才詩做得又這樣好,你那玉墜兒是不是該給魁首了?方才大表哥拿出來添彩,我們幾個可都聽得真真兒的,這會子可不准心疼,賴皮了。」

  眾人又笑了起來。

  林東紈專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眼見姜母、秦氏、林錦樓皆面上含笑,便愈發湊趣,笑道:「大哥素來慷慨大方,自然不會賴皮的,來來,曦妹妹,還不快敬我大哥哥一杯素酒,要知道那墜子可是太子的東西。」

  眾人皆哄笑起來,姜翡雲忙親自斟了一杯酒塞到姜曦雲手中,使著眼色,笑道:「快,還不趕緊敬敬你大表哥。」

  這廂林東紈已對林錦樓笑道:「我知道大哥酒量好,倘若是曦妹妹敬你酒,大哥可得有誠意,杯子小了可不成,海棠,趕緊把酒盅換了,換大的,今兒個非得讓大哥哥美美的喝上一大海不可。」

  這陣仗林錦樓是見得多了,未料到姜曦雲竟也不怯陣,真個兒換了個粉彩秋菊喜鵲掐金碗,滿滿的斟上了。林錦樓一瞧便笑起來道:「不帶這樣的罷,這還沒哪兒到哪兒呢,待會兒前頭還有應酬,要在這兒就給我灌趴下了,親戚妹婿好友們該乾瞪眼兒了,還不得讓他們笑話死,這可不成。」

  林東紈笑道:「誰不知道你是海量,我可聽說了,你把一桌子人都喝倒了,還坐得穩如泰山,那日我夫君回家吐了一宿,折騰了幾日,臉上才有了人色,今兒呀,我是借曦妹妹的手報仇來了。」

  秦氏虛點著林東紈笑道:「你看看這丫頭,到底女生外向,嫁了人就知維護夫君,倒不知心疼哥哥了。」心下對林東紈倒是滿意,暗道這女孩兒沒嫁人之前也是一身的刺兒,成天覺著嫡母要害她什麼似的,如今到底是嫁了人,知道甘苦好歹了,明白維護娘家的好處。看了看默不作聲的林東綺,輕輕歎了口氣,心想若是她親生的女兒也有林東紈這樣的眼色就好了,這樣方正憨厚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誰。

  姜母則微微頷首笑道:「外甥媳婦是好福氣,這幾個女兒個個出類拔萃,落落大方,瞧著就爽眼。」

  姜翡雲道:「來來,五妹妹,趕緊敬大表哥,原你不就說大表哥年輕有為,不靠祖蔭就立出一番事業,最值得人欽佩麼,今兒個呀,你好好的敬他,也不枉你誇他一場。」

  話音一落,眾人目光皆朝林錦樓投來。方才亭子外面說得熱鬧,亭子裡單只坐著姜丹雲、林東繡、譚露華、林東綺和香蘭,這五人皆一言不發。姜丹雲心裡又恨又委屈,倘若不是強行忍著,眼淚早就要滾下來。林東繡、譚露華皆面露冷笑。林東綺只垂著頭,她本也是愛談笑的,可自從眾人起哄將姜曦雲封了榜首,她心裡便覺著違心,香蘭的詩比姜曦雲高是有目共睹的,可鬧到這樣的場面,她忽然十分替香蘭難堪,索性閉口不言。

  香蘭靜靜坐在亭子最邊上,她看著眾人嬉笑,看著姜翡雲和林東紈輪番打趣,妙語連珠,看著姜曦雲兩頰酡紅給林錦樓斟酒,愈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縱然硬要把她抬舉上來,也改不了眾人輕賤,覺著她是個擺設玩意兒的事實,倘若她那首詩作得平平也就罷了,如今反倒愈發令她尷尬。

  她忽然笑了一聲,輕輕一歎,仰頭去看亭子外的藍天。

  姜曦雲已把酒端了起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笑容又甜美又可人,口中說:「大表哥,姐姐們都是渾說的,只是這碗酒,我是真心實意敬您來著。快喝了罷,是素酒呢,酒勁不大,還香甜得緊。」

  林錦樓歪在椅上,懶洋洋的伸手將那碗酒攔住,目光在姜曦雲臉上停了一回,笑道:「不是哥哥不給你面子,是這酒不該這麼敬。這樣,你先敬了姨老太太和太太,再過來敬我,豈有小輩漫過長輩之理?這酒也忒多了,長輩們喝多少,我便喝多少。」

  眾人一怔,姜曦雲臉上略有尷尬。姜翡雲暗道:「這怎麼行,原就是為了讓五妹妹敬酒與他,好把此事坐實,讓她得了那墜子的。」口中忙笑道:「這本就是五妹妹一心要敬大表哥的......」

  林錦樓卻不理她,扭頭指著几子上幾隻杯子,對紅箋抬抬下巴道:「斟上。」

  林錦樓素來說一不二,紅箋不敢違拗,偷眼看了秦氏一眼,只見其面色淡然,便將目光收回來,小心翼翼斟了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9
發表於 2015-7-16 13:5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蘭詩(五)

  姜曦雲訕訕的放下碗,臉上強笑道:「大表哥說得有理。」只得先敬姜母和秦氏,又來敬林錦樓。林錦樓也不推辭,把酒盅接過來干了。

  姜翡雲目光閃了閃,笑道:「吃了這杯酒,大表哥該表示了罷?」

  一語未了,林東繡捧著茶,慢條斯理道:「姜大姐姐說得不佔理,作詩是作詩,針線是針線,怎能混為一談呢?大姐姐、二姐姐才是評判,可未評五表妹奪了魁。」

  林東繡一開腔,譚露華便愈發忍耐不住了,冷笑道:「這可好,趕明兒個我也讓人遞個紙條,替我做上一百首詩,拿著欺世盜名去,打量別人瞧不見呢。」說話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眾人一驚。登時秦氏便把茶碗「怦」一聲放在几子上了,姜母一驚,死死捏住攥在手中的佛珠,姜翡雲和姜曦云「噌」一下紅了臉,香蘭也吃了一驚,但只掀了掀眼皮,又扭頭往別處看去了。一時無人接話。

  姜曦雲知道這是因自己得罪譚露華引其不悅,如今來拆她的台,遂大聲強笑道:「二表嫂說的是什麼話呢?」

  譚露華笑容譏誚道:「五表妹該最清楚才是,怎麼反問我說的是什麼話?」

  林東紈、林東繡方才瞧見姜翡雲傳遞紙條,此時聽譚露華挑刺,心知肚明,面不改色,低頭去理裙上的衣褶。不知情者皆面面相覷,聰明人已明瞭七八分了。姜母閉了閉眼,手裡的佛珠捻動得愈發快了。

  姜曦雲心中暗悔,她素來看不起吟風弄月等事,並未十分去學,原本她同閨閣間女孩子聚會,不過吃喫茶,聊聊天,她素會笑談,到哪裡都是最討人喜歡的那個,孰料林家竟組了個詩社,真要考問四書五經,她尚可對答,只是這詩詞歌賦是正正直戳了她軟肋,小姐們人人作詩,她想推脫又覺不妥,尤其這樣場合,倘若作太差也丟家族顏面。可早知如此,當初姜翡雲遞紙條與她的時候,她就不該收下才是,只是此時已騎虎難下,由不得她了。

  姜翡雲心裡惱恨,臉上仍笑笑著,連忙打圓場,親手給譚露華斟了一盞茶,道:「二表嫂快吃杯茶,你詩才好,我一看你那詩心裡就敬佩呢,聽說你還會撫琴,雙陸棋子也極佳,待會兒咱們兩個定要下一盤。」

  林東紈見姜母和秦氏臉上都不好看,她素來知情知趣,轉轉眼珠兒,亦跟著笑道:「快別說什麼詩啊,詞的,我讀一讀都頭疼,就算會吟一百首詩,哪有這擋風的護膝實在,大哥哥別想躲,趕緊的謝一謝五表妹才是。」

  這一唱一和,放在平日也就這般過了,奈何譚露華豈是個肯吃虧的主兒,何況她還憋了姜曦雲一肚子火氣,「撲哧」一聲輕笑起來,道:「妙得很,大哥哥,甭管誰是狀元,誰是探花,趕緊把太子賞你的墜子給五表妹罷。」又扭頭對香蘭道,「什麼勞什子的東西,不要也罷,待會兒來我屋裡,我那兒呀,雖沒有什麼福建名茶,玉蘭花墜兒,可清茶一盞,素琴古書也尚能待客,沒那麼風光,就為圖個清靜。人家把茶都敬出去表孝心,或是討好什麼人去了,只剩我們二爺沒臉,香蘭妹妹,你可別跟別人似的,也嫌棄我們才是。」

  林東繡細聲細語道:「二嫂可不能厚此薄彼,回頭我也去,我那兒有兩瓶新得的茶,回頭送給你吃。」

  這二人一唱一和,香蘭反倒坐不住,她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姜母臉色極為難看,秦氏臉上神情亦淡淡的,她想瞧瞧林錦樓,旋即又忍住了。

  場面是極難堪的,饒是姜翡雲口齒了得,此時都不知如何應對,姜曦雲手心直冒冷汗,饒是她機敏,穩了穩心神,一咬牙站起來,輕輕福了一福道:「這墜子我是受之有愧了,寫詩的時候,大姐姐說我有典故用得俗氣,便特地點了點......我......我......」說著面色通紅,羞慚不已的模樣,看了香蘭一眼,眨著一雙大眼睛道:「還是香蘭姐姐寫得好,勝在意境,別樣風味,是我技不如人了。」又對譚露華道:「二表嫂說得是,此事本就是我不對。」輕描淡寫說指點了一個典故,又有認錯誠懇之態,反堵住眾人的嘴,再追究便說不過去了。

  姜母大感滿意,容色舒緩。秦氏點了點頭道:「不過一首詩,都是小姊妹間鬧著玩的,做不得真。」

  林東繡笑吟吟道:「可不是,不過一首詩,連這個都要爭競個誰高誰下,用什麼手段,也未免可笑了些。」林東繡最擅鬥嘴,綿裡藏針,指桑罵槐,比譚露華更要高明些。

  譚露華本就餘怒未消,聽了這話便笑道:「四妹妹說得是,其實不過都是一點子小事,奈何我們沒長著會討巧的嘴。有些人送東西厚此薄彼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你我這等嘴笨的,就只能喝喝西北風了。」

  姜曦雲心中大怒,她知道繡、譚二人對她無非嫉妒罷了。自她一來林家,林東繡同她說話便酸溜溜的,無非因她要與林錦樓議親,而林東繡雖得嫁貴婿,卻是個奔四章的鰥夫,譚露華勉強嫁到林家,卻嫁了個病歪歪的庶子。

  她已低頭認錯,在如此的場合下,還能要她如何!

  姜母面沉似水,可此時她插手十分不妥,只得心中暗自焦急。秦氏只用茶杯蓋子撥弄茶葉。林錦樓彷彿睡著了似的,一聲不吭。

  香蘭瞧得出秦氏因譚露華窮追猛打心生不悅。她雖不喜譚露華自命不凡、愛貪便宜,但此人頗有幾分仗義,亦有些才學,幾番相處下來,香蘭覺得這譚露華當真有幾分真性情,不願看她因此事同秦氏鬧不痛快,況姜曦雲嫁不嫁進來暫且不論,她都不欲與之針鋒相對,如今倒是個示弱的時機,便笑道:「二奶奶方才邀我,我勢必得去的,你想轟我走都不成,我早就聽說你有一架好琴,是陪嫁的嫁妝,想彈撥彈撥,總得不著機會。只是單咱們幾個沒意思,還是大家一起的好,曦姑娘的姐姐不過幫她指了個典故,雖說不合規,可她尾聯一句便見精神,這是有目共睹的,曦姑娘竟然因此說自己技不如人,可見心胸豁達寬廣。其實寫得好壞是仁者見仁罷了,譬如同樣一朵花,杜子美傷心時瞧了說『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歡喜時瞧了便說『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豪放客只愛『大江東去』,婉約者偏好『小橋流水』,故而二奶奶覺著我寫得好,旁人卻覺著曦姑娘的好,都在情理之中。」見譚露華張口欲說,便悄悄一拉她衣袖,笑道,「常聽聞旁人說二奶奶的父親譚公,為官方正,眼裡不揉沙子,因脾氣耿介曾開罪過上峰,極有名臣風範,如今見了二奶奶,才知名不虛傳了。其實說到底都是誤會一場罷了。」又淡淡笑道,「哪裡像我,小門戶奴才家裡出來的,識了幾個字就迫不及待賣弄,讓姨老太太、太太看了都見笑,跟奶奶們、姑娘們一比,倒真是淺薄了。」

  這番話言畢,眾人又是一怔,繼而驚訝,後又沉默下來。

  香蘭餘光瞥見林錦樓銳利的黑眸半瞇,向她望過來,她不去觸碰那目光,只低低垂著頭。

  夏姑姑從方才就獨自坐在假山旁濃蔭之下,這裡單獨設了一個几子,上面擺著細茶果等物,她一直靜悄悄看著,時不時喝一口茶,直到聽了香蘭這番話,才手上一頓,坐直了身子朝香蘭望過來,心中暗道:「好,好個香蘭。原就覺著她品格不同,行動做事果然同旁人是不一樣心腸。倘若換一個人,處在她如今尷尬之境,只怕幸災樂禍或低頭裝死,想不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既讚了姜曦雲詩文了得,替她解圍,又說『仁者見仁』之理替太太等人解圍,最後又贊譚露華家風耿直,替她解圍,最後以『誤會』做結,一層一層,正是滴水不漏,難得她這樣心性的人最後又能自貶,放低姿態抬了別人,圓了所有人的臉面,真真兒是極不容易的!可惜她這樣的品貌,竟然是奴才托生的,真如同明珠暗投,但凡有個體面些的出身,又何至於與人作妾,可知這天下的事素來都有缺憾。」一面想一面連連搖頭。

  姜曦雲一驚,正眼去看香蘭,只見其神色沉靜,儀態嫻雅,往日裡她素認為自己扮拙藏巧,精明隱於心,平日裡只是裝憨罷了,但倘若她願意相爭,旁人必無還手之力,可這陳香蘭......分明方才寫詩最好,卻倍受冷淡,縱然她二人關係微妙,她都忍不住覺著可憐,只是陳香蘭非但臉上不露聲色,更說出這樣一番話,她捫心自問,倘若換成是她,未必能應對得比這要高明。這陳香蘭貌似同譚露華和林東繡皆交好,今日這兩人幾次三番擠兌自己,莫非有香蘭授意?

  姜曦雲心裡咯登一下,忽然之間不是滋味。

  林東紈幹幹笑了兩聲,道:「香蘭妹妹說得極是,五表妹心胸寬廣,二弟妹為人端方,都值得讚一讚。」又扭頭對香蘭笑道,「你那首詩寫得也好呢。」她一開腔眾人紛紛附和。

  林東綺亦對香蘭擠了擠眼,悄悄在袖子裡豎起個大拇指,臉上笑嘻嘻道:「香蘭說得在理,我還是喜歡她的詩多些。」

  秦氏臉色好看了些,露出笑容,目光複雜的看了香蘭幾眼。譚露華是個聰明人,已明白香蘭的意思,不由心存感激,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香蘭的手。林東繡則一時語塞,倘若她是香蘭,只怕巴不得這事情鬧得愈發不可收拾才好,她萬沒料到香蘭會說出這樣的話,尤其最後一番自貶,換做是她,決難說出口,若說當日香蘭在寺廟拚死相救,令她多幾分敬重,如今她倒真的從心底裡親厚起香蘭來,還夾雜著些憐憫。

  姜翡雲看著香蘭,眉頭微擰,沉思起來。姜曦雲此刻已顧不上多想,強笑得一臉嬌憨道:「我年紀輕,又愚笨,好多事做得不妥,還得請姐姐們教我。」

  姜母忙插話,臉色一沉道:「曦丫兒!這事兒是你做得不對,寫詩便是寫詩,玩樂罷了,有何必惹出這些事端來!」

  姜曦雲順坡就下,坐到姜母身邊,抱著頭,跟只胖胖的小松鼠般,膩歪道:「祖母我錯了,你別罵我了。」她如此這般,顯得又乖巧又俏皮,令人再難生苛責之心。林東綺亦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姜母一戳姜曦雲的腦門道:「你個讓人不省心的!怪道都說你又憨又笨!」

  姜曦雲餘光瞥見眾人多少都容色稍緩,不由愈發賣力,撒嬌道:「祖母這是說的什麼話,昨兒晚上不還誇我聰慧又美貌麼?今兒個就變卦了,我可不依!」

  林東紈等人撐不住笑了起來,口中道:「五表妹從小就是個活潑性子,又風趣又會逗樂。」

  姜丹雲涼涼道:「是啊,從小嘴皮子厲害著呢。」見姜母一記眼色殺過來,便閉口不言了。

  姜曦雲見此事將要揭過,不由鬆一口氣,愈發將話頭扯開,對林錦樓靦腆的笑了笑道:「這護膝本就是送給大表哥表心意的,還請大表哥不要嫌棄針線粗糙才是。」

  林錦樓含笑道:「五表妹好心好意送我,我哪裡敢嫌,只是點燈熬油費了心血做的,我自然也要回禮。」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道,「只是這墜子是要給魁首的,雖說五表妹詩做得好,可到底請了援兵,得這個墜子只怕是不能了。」

  姜曦雲白嫩的一張小臉兒窘得通紅,低頭揉弄著裙帶子,一副知錯認錯的乖覺模樣。

  林錦樓笑道:「我這兒有個金含珠的戒指,正巧送給五表妹戴。」又扭過頭對香蘭道:「回去想著,還有幾匹緞子,今年鋪子裡新孝敬上來的,幾個妹妹也一人挑一匹。」

  姜曦雲站起來道謝,微屈側身,行禮猶如行雲流水,幽靜嫻雅,姿容娟好。

  林錦樓站起來,招手對香蘭道:「過來。」

  香蘭只好起身走過去,林錦樓把那墜子的繩兒提在手裡,遞上前道:「給你,拿著罷。」

  香蘭略一遲疑,抬起眼看了看林錦樓,他已有些不耐煩,伸手將香蘭的小手拉起來,把墜子塞在她手心裡,道:「拿著,你詩寫得好,應得的。」

  香蘭亦屈膝行禮。

  一時詩已評出,林錦樓告辭往前頭待客,姜母和秦氏皆因方纔那一鬧沒了興致,各自攜人散了,留下譚露華指揮丫鬟們收拾殘席。待姜母和秦氏走遠了,香蘭正要轉身離開,便聽有人道:「香蘭姐姐好氣度,不但詩寫得好,做事也妥妥帖帖的,我真是趕不上了。」香蘭扭頭一看,只見姜曦雲正站在她身側,臉上掛著團團的笑。

  此時夏風習習,綠樹濃蔭,蟬聲聲鳴著,滿架薔薇一園子的香,一旁的鬼臉大缸裡養著一叢蓮,含苞欲放,翡翠的大葉迎風搖曳。

  香蘭靜靜看了姜曦雲一回,微微笑起來道:「曦姑娘繆讚了,其實曦姑娘乖巧聰慧,千伶百俐,我這樣傻傻笨笨的,才是比不上的。」

  兩人皆是水晶心肝,知道對方試探,故而都按兵不動。丫鬟們瞧見她二人站在樹蔭下,三三兩兩指指點點,不敢靠前。

  姜曦雲挑了挑眉,忽然正色道:「香蘭姐姐才是個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長輩們是什麼意思,想必香蘭姐姐心裡也有數。」

  香蘭沒料到姜曦雲竟然是個痛快人,不由詫異,面上仍淡淡笑著,並不說話。姜曦雲深吸一口氣道:「平心而論,香蘭姐姐貌若天仙,才高八斗,我見過達官貴人家的女眷們能與你一般的,一隻手就數過來了。」

  姜曦雲故意先捧了香蘭幾句,用眼去看她,只見香蘭神色謙和,微笑說:「曦姑娘這樣讚我,我倒真慚愧了。」

  姜曦雲見香蘭仍一副笑笑的模樣,便道:「只不過,香蘭姐姐是差在了出身上,倘若姐姐也是官宦人家托生,那比起我們也不差了。只是出身上差了一層,故而任憑大表哥如何寵愛,也難以為正。這是老天爺安排,也是萬般不由人的。」

  香蘭淡淡道:「前生今世,因果輪迴,有人天生大富大貴,有人天生貧賤孤苦,出身下賤,這是我的命,我從未抱怨過。」

  姜曦雲小心翼翼的看著香蘭的神色,道:「既然香蘭姐姐明白,也該知道如今長輩們的意思就是衝著『議親』這兩個字來的,香蘭姐姐如此珠玉在側的,倘若依我本心,是萬萬不願意嫁進來的,只是家中風雨飄搖,我受父母之恩多年,如今當用女孩兒的時候,表舅母又相中了我,這事成與不成還另當別論,僅此而已。」

  香蘭抬眼去看姜曦雲,她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也正直直看著自己,白嫩的一張臉,艷麗如三月春桃,原本滿腮的嬌憨慵懶已全然不見,臉上全然的堅定和精明。香蘭頓了頓道:「曦姑娘有何見教?」

  姜曦雲歎道:「我們女孩兒命運本身不由己,香蘭姐姐又何必要事事壓我一頭?即便沒有大表哥這一層,『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們姜家也是要臉面的人家。我只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罷了,倘若此事不成,我同香蘭姐姐也做個手帕交的密友,倘若成了,亦能平和相處,何必彼此爭得跟烏眼雞似的,你說是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0
發表於 2015-7-16 13:5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甘

  香蘭直直看著姜曦雲的雙目,兩人目光膠著片刻,她忽又品出姜曦雲絕非僅僅誤會自己與之爭鋒,而是別有敲打試探,姜曦雲神色平靜,目光卻複雜,洩出心底的弦外之音。

  香蘭笑了笑說:「曦姑娘,還是我方才說的那句話,你是大學士之女,我最初只是個家生奴才的女兒。即便姑娘是庶出,可也是錦衣玉食,金閣銀樓裡嬌養的鮮花,我不過是溪澗叢生的野草,單這一件,你我不知差了不知幾重山,姑娘又何須自尋煩惱呢?」

  姜曦雲一雙眸子平靜看著香蘭,緩緩道:「香蘭姑娘,你美貌多才,又何必如此自謙。」神色淡然,卻隱有咄咄逼人之勢。

  香蘭往後退了一步,垂了眼簾,意有所指道:「曦姑娘,丫鬟們還都在呢,你素來是個天真爛漫、可親討喜的女孩兒,太太格外喜歡你。」

  姜曦雲一怔,立刻明白香蘭這是在警告她收斂些,展眼一看,只見卻有幾個丫鬟在不遠處收拾殘席,譚露華正站在亭子裡,時不時往這裡看一眼。她的氣勢不知怎的弱了下去,亦往後退了半步,道:「我與表舅母也確實投緣。」

  忽聽林錦樓喊了一聲道:「還在哪兒愣著幹什麼,不知道爺等伺候呢麼?」

  香蘭一激靈,扭頭看見林錦樓正站在曲徑盡頭,便對姜曦雲道:「大爺喚我,就此告辭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姜曦雲轉開頭,只見香蘭提了裙子,小跑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拔腿就走,走幾步又停下來不知問了些什麼,香蘭從袖裡摸出個東西,林錦樓拿過來,展開瓔珞五彩繩便套在她的脖子上,姜曦雲凝神望去,只見那東西正是方纔的玉蘭墜子。林錦樓又說了幾句,香蘭只垂著頭聽著,林錦樓轉身走幾步回頭看看,似是嫌香蘭走得慢,一把拉了她的手腕,大步的去了。

  微風又起,只是這一遭吹在臉上,只讓姜曦雲覺著燥惱,若晴走過來,抻著脖子看了看,見林錦樓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便輕聲道:「姑娘,咱們回罷?」

  姜曦雲長長出了一口氣,此時只覺得精疲力盡,一陣憋屈從心裡湧出來,她悄悄用袖子掩面,將眼角的淚拭了,同若晴一併去了。

  夢芳院內,姜母住的正房門窗緊閉,屋中只剩姜母、姜翡雲和姜曦雲三人。姜母咳嗽愈發厲害,姜翡雲忙在一旁伺候順氣,姜曦雲正跪在地上,低低垂著頭。

  姜母咳嗽一回,面上早已涕淚橫流,姜翡雲用帕子替她擦臉,姜母一把推開,顫著手指著姜曦雲道:「你個給家門抹黑的混賬東西,誰讓你寫詩作弊,誰又讓你去找林錦樓的小妾!」

  姜曦雲神色木然,道:「孫女知錯了。」

  姜母眼淚簌簌滾下來,喘了一回氣,道:「寫詩也就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調弄風月的東西不精通也算不得錯,只是那小妾是什麼東西!奴才種子出身,任憑顏色再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你竟上趕著去找她,她給你提鞋都不配!」

  姜曦雲頓了頓道:「她不光生得美,也確實有才華,絕非一般的小妾可比,實話說,孫女還有些欽佩她。」

  姜母冷笑道:「你怕了她了?」

  姜曦雲朗聲道:「我怎會怕她?任她千伶百俐,手段了得,也終究是個上不得高台盤的妾!」

  姜母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曦丫兒,你素來是個最伶俐穩重的,怎麼今兒個竟如此沉不住氣?」

  姜翡雲連忙端來一盞茶,服侍姜母吃了一口,道:「祖母消消氣,五妹妹也是一時沒忍住方才發作了,今日林四姑娘和譚氏確實太落人臉面,那個陳香蘭又從中充了好人,著實讓人氣惱。」又柔聲細語對姜曦雲道:「大姐姐跟你透個底,你這個事,九成九是成了的,聽說林家正物色合適的官媒呢。妹妹你也太心急了,陳香蘭又如何,日後還能漫得過你去?嫁進來再慢慢收拾了便是。」

  姜母又用力咳嗽一聲,姜翡雲連忙捧來痰盒,姜母吐了痰,又吃了一口茶漱口,方才道:「凡事都有長輩出頭做主,還輪不到你親自去動口舌。你莫要忘了,祖母還在呢,莫非是個擺設不成?林家縱是個高門第,我也不能讓他們委屈了你!只是你獨自去找陳香蘭是大大的不該,萬一傳到林錦樓耳朵裡,林家豈不是認為你不賢良?」

  姜曦雲臉上慢慢現出苦笑,膝蓋往前蹭了幾步,上前握住姜母的手,道:「祖母,孫女兒知道你疼我,只是如今這個情形,我縱有千萬的委屈,也還是要嫁進來的。」

  姜母一怔,心裡也發沉,繃著臉道:「嫁到林家就讓你如此委屈麼?」

  「不,我不委屈。」姜曦雲神色冷靜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讓林家看中,決計是高攀了,況林錦樓乃人中豪傑,年輕有為,難得他這個年紀,膝下連個庶子庶女都沒有,後院裡只一個寵妾,祖母起先選的人家,都比不得林家,不是麼?」

  姜翡雲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那你怎麼還......」

  姜曦雲深吸了一口氣,道:「起先我只以為表舅母因為林錦樓寵愛美妾,唯恐日後鬧出寵妾滅妻的醜事,才相中我,日後我嫁進來把內宅裡的事料理周全。後來我才漸漸發覺不對,林錦樓事事抬舉陳香蘭,表舅母雖不喜,竟也未曾反對!原本我只道她是不願違拗兒子,後來聽暢春堂裡的丫鬟春菱說,似是陳香蘭於表舅母有救命之恩!」

  姜母和姜翡雲一驚,異口同聲道:「什麼?」

  姜曦雲搖搖頭道:「事情究竟如何,那個叫春菱的也不得而知了。只是這幾次三番的事故,我便知曉,原來林家對我屬意,並非單只讓我治住陳香蘭,而是讓我容得下她!陳香蘭生得美貌,手段了得,竟有林二奶奶和林四姑娘兩個刺頭為其張目,綺姐姐也對她滿口稱讚,更勿論林錦樓竟為了她把姬妾都遣散了,至今還留她宿在正房裡。祖母,日後我嫁進來,興許便只能做個傀儡,做個擺設!」

  姜母同姜翡雲心神劇震,二人皆說不出話。

  姜曦雲言語哽咽道:「我知道祖母疼我,事事想要為我料理周全,只是如今勢比人強,林家我又不得不嫁,難不成日後嫁了人,也時時抬出娘家來撐腰不成?況我心裡也不服,憑什麼?憑什麼議親之前就得認命,日後甘心情願去做那個傀儡,那個擺設!」

  姜曦雲神色陡然堅決,雙眸明亮如燃燒的燭火:「人非草木,哪個女子不願夫唱婦隨,錦瑟和鳴,又何必故作清高,佯裝賢良,林家是希冀我做個賢惠大度的妻,對上孝父母,伺候夫君,對下照拂妾室,看顧庶子庶女,一生錦衣玉食,看著丈夫左擁右抱,嬌寵姨娘,在內宅裡熬白了頭。縱為了家族前程我不得已為之,我也......不甘心!」

  屋中兩人目瞪口呆,姜翡雲結結巴巴道:「五......五妹妹,這話只好關起門來在屋裡說說,說出去可就打嘴了!」

  姜曦雲淚滴下來道:「女兒家在世上活得太艱難了,家裡看著這樁婚事風光,可裡面甘苦自知,我好的時候,家裡跟著沾光,日後我有委屈,便只好一個人往肚裡嚥了,祖母是疼我,可誰能管我一輩子呢?家裡生我養我,如今該出一份力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不該如此坐以待斃,方才林錦樓把那個玉蘭墜子給陳香蘭的時候我就已捏定主意了,趁著婚事還未訂下,我怎麼也要為自己掙一掙,故而我去找陳香蘭,她幾次三番蓋我一頭,必是心裡也存了敵對之意,她把我這番話告訴林錦樓,正好可以瞧瞧他的態度。林家對這親事也八成是認了的,所以也該敲打林錦樓,倘若真心想要結這門親,就不該把小妾舉到這樣的地步,日後該擺出個姿態來。我們姜家雖是有求於他們,可也不是可任意揉圓搓扁的。這門親事再如何難得,也不該把自己地位放得太賤才是!」

  姜母顫著伸出手,將姜曦雲拉起來揉到懷裡,哽咽道:「好,好孩子,你這樣勇敢果決,不輸個男子了,祖母豁出老命去,也得給你做這一回臉。你說得是,憑什麼咱們要退到如此地步,事情未定,總要先爭一爭的。」

  姜翡雲遲疑道:「倘若......倘若爭不成呢?」

  「那我也就認命了!」姜曦雲靠在姜母懷內,眼中一片清明,「只是不試一試就退讓,要我如何甘心!他林家是尊貴,我們也有求於人,可姜家的女兒,也不該就這樣自輕!」

  正房外,清芬躲在簾子後頭探頭探腦,見門口有流蘇和若晴兩個丫鬟守著,只好轉回來,姜丹雲正坐在外間的炕上,拿著靶鏡懶洋洋的照著自己,清芬在她耳邊低聲道:「門口有人守著呢,說什麼聽不到。」

  姜丹雲冷笑道:「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防著我跟防賊似的,有什麼用?今兒還不是讓人家打了臉?屋裡說什麼我還不樂意聽了,走,咱們出去逛逛。」言罷起身,帶著清芬出去了,想了想,林家也無甚好去的,倒是今日譚露華排揎了姜曦雲一回,反倒暗暗的給她出一口氣,便往康壽居去了。不在話下。

  話說這兩人剛走,夢芳院正房外便傳來敲門聲,流蘇在門口道:「老太太,林大爺差人送東西來了。」

  眾人聽了慌忙將眼淚拭了,整理儀容髮飾,拽平衣角,姜母忙道:「快請!」門一開,春菱帶了兩個小丫頭子走了進來,手裡都捧著料子。春菱先滿面春風的問好,又道:「大爺一回去就先吩咐把禮物給夢芳院送來,這兩匹緞子是給姨老太太裁衣裳的,這三匹是給三位姑娘的,另還有兩匹,是給沒來林家的那兩個姐兒。」把東西放在桌上,又捧出一個掐絲琺琅小盒,遞上前道:「這是戒指,單只五姑娘有,旁人可不曾有呢!」

  姜母接過來,打開一瞧,只見是個赤金鑲珠的戒指,珠光圓潤,極有文采。姜母笑著遞與姜曦雲,道:「快瞧瞧,這可是個好東西了。」

  春菱忙接話道:「可不是,大爺出手雖闊綽,可這樣的好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就能讓他送出手去的。」

  姜母心裡好過了些,淡淡的笑開了,又一疊聲命人給春菱打賞。姜曦雲將人親自送到門外,將眾人迴避了,輕聲問:「大表哥回去怎樣了?」

  春菱道:「沒怎樣,吩咐了香蘭幾句便往前面去了,又吩咐讓張太醫再來一趟。」

  姜曦雲奇道:「張太醫?府上誰病了?」

  春菱道:「嗐,沒人病,就是香蘭,總不見喜,大爺就專門請了個太醫給她瞧瞧,藥吃了幾十副都沒動靜,大爺不耐煩了,要把太醫請來再換個方子吃吃看。」

  姜曦雲緊擰的眉頭方才舒展開,拍了拍春菱的肩膀道:「我知道了,還得謝謝你,倘若不是你說要做護膝,我也做不了那麼討巧的東西。」說著從袖裡掏出一封紅包給她。

  春菱笑道:「我也只是順嘴這麼一提,是姑娘冰雪聰明罷了。」又悄悄把紅包推了回去。

  姜曦雲笑道:「別見外,日後有的是地方要仰仗你呢。」

  春菱聽了方才將紅包收下,笑道:「姑娘不愧是大家出身的,行事就是大氣,比不那些小鼻子小眼睛出來的,跟著姑娘辦事,我心裡頭痛快。」說罷方才帶了人走了。

  回到暢春堂,春菱回過書染,將要進屋時,只聽屋內畫扇道:「春菱姐呢?奶奶剛剛找她,讓她把兩盒鮮果子以大爺之名給太太那屋送去,這可是個巧宗,太太歡喜了還指不定賞下來什麼呢。」

  小鵑嗤笑一聲道:「你找她?方才剛搶了靈清的活計,領了尺頭狗顛兒似的給夢芳院送去了。人家如今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打算攀高枝兒去了!」

  靈清歎了一聲道:「也不知她想什麼,姨奶奶待她好,體面的活兒大都讓她去,她還成天嘀嘀咕咕的。要我是主子,見她這副德行,早給趕出去了。」

  靈素道:「她心裡不痛快唄,原先她多風光,簡直連姨奶奶的主都能做了,如今誰還拿她說的話當令箭。」

  春菱氣得滿臉通紅,用力一掀簾子跺著腳進了屋,屋中頓時靜下來。春菱冷笑著環視屋中之人,眾人皆不理睬她,只埋頭做事,連原先能同她說兩句的雪凝也不吭聲了,只用小銀鑷子剔核桃。

  春菱沉著臉回到裡屋,先前她同哪個丫鬟拌嘴,只要一甩手鬧性子,香蘭皆會從中調停,好言相勸,只是後來香蘭便不再管了,只交由書染料理,讓她沒白受了好幾頓教訓。她漸漸明白,香蘭已不是當初那個初進林家戰戰兢兢又心灰意冷的小女孩兒了——她真個兒成了自己頭上的主子,只是自己卻再難彎下這個腰。

  香蘭雖說打賞從不虧待她,也常找她拉拉家常,可這一套她瞧著無非都是惺惺作態,倘若真念及舊情,就該知道她心裡圖的是什麼,合該讓她統領大小事務,憑什麼讓小鵑之流爬到她頭上!

  直到姜家來了,她方才看到指望。姜曦雲出身名門,甜美可人,厚道老實,對她從來都是甜甜的一汪笑,打賞給的極豐,又愛說笑話逗趣,尤其她身邊的丫鬟,也遠比小鵑、畫扇之輩討喜得多,對她總是一口一個「姐姐」的喊著,她漸漸的同姜家走得近了,還同雪凝和幾個小丫頭子說姜曦雲有多少好處。

  孰料書染得知大怒,罰她頂著水盆在廊底下站了一下午,來來往往的小丫頭無不指指點點的,連雪凝自此也遠了她。這事乃奇恥大辱,她自此後索性愈發投靠了姜曦雲——眾人皆知,姜曦雲是秦氏看好的兒媳婦,良禽自然擇木而息,待日後姜曦雲嫁進來當家做主,她升為親近心腹丫鬟,便要好生整治書染、小鵑幾個,讓她們都好好瞧瞧!

  春菱這邊如何暫且不提,卻說譚露華忙了半日方才回康壽居,進屋瞧見林錦軒正在書案前寫大字,便道:「二爺別總站著,寫一時坐一時,回頭熬精神,晚上該睡不好了。」

  林錦軒笑道:「我哪裡這般沒用了,你過來看看,這幾個字哪個好。」又問她詩社之事。

  譚露華皺了眉道:「別提了,都讓姜家來的小蹄子敗了興。」口中一長一短跟林錦軒說了,又道:「大哥真要同姜家結親不成?」

  林錦軒道:「這都是長輩的主意,咱們做不得主,橫豎咱們過咱們的,他們過他們的,短不了你我就是了。」

  譚露華哼道:「要是她才要了命了,就那個不吃虧的心性,保不齊跟大哥吹什麼枕邊風,回頭挑唆你們兄弟不和。」

  正說著,彩明進來道:「二奶奶,丹姑娘來了。」

  譚露華奇道:「她過來作甚?」起身出去迎接,命丫鬟擺細茶果。二人落座,姜丹雲也正想同譚露華交好,刻意說些好話,譚露華對其也並無惡感,二人一時也聊得投機,譚露華特特命丫鬟將她娘家陪嫁的琴抬出來請姜丹雲彈奏。

  兩人說笑一回,愈發融洽。譚露華吃了一口茶,忽然歎一聲道:「丹妹妹,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可別過意......算了,還是不說了。」

  姜丹雲笑道:「沒關係,二表嫂你說罷。」

  譚露華語重心長道:「我瞧著妹妹是個挺知書達理,挺端正賢淑的人,怎麼偏偏有個那樣的小妹?嘖嘖,都是一個爹生養出來的,也差得忒大了些。我倒寧願妹妹當我的嫂子呢!」

  這一句正撞在姜丹雲的心坎上,她一下紅了臉,佯裝嗔怒的看了譚露華一眼道:「二表嫂說什麼呢!」又歎一聲道,「我哪有五妹妹得人意兒,表舅母這般喜歡她。」

  譚露華道:「說句不該說的,婆婆也是昏了頭,把石頭認成金。」

  這一句又撞姜丹雲心上,她歎了一句道:「我就猜二表嫂是個見識不凡的,我那小妹,瞧著厚道,可從來不吃虧,從小到大我受多少委屈就不必提了,如今連好親事都緊著她。可光你火眼金睛管什麼用,如今這親事,是要訂下了。」

  譚露華冷笑道:「也是丹妹妹太好性子,換做是我,即便這好親事輪不到我頭上,也容不得她這樣得意!」

  一語未了,忽然稀里嘩啦一陣亂響,華、丹二人駭了一跳,只聽茜羅聲嘶力竭道:「我就知道,你個缺爹少娘,爛P眼的賤人,你嫉妒二爺信重我,非要害死我!」

  綵鳳大喊道:「鬆手!鬆手!」又尖叫起來。

  旁人勸架道:「別打了!別打了!」

  譚露華皺眉,強笑著對姜丹雲道:「妹妹先坐,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起身出去了。只見綵鳳和茜羅正在院中廝打,發散釵落,衣衫不整,幾個丫鬟婆子正在一旁拉架。

  茜羅一行哭一行道:「你個賤人嫉妒我和二爺情意,竟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我今日抱你同歸於盡,到閻王老爺那裡去分辯清楚明白!」又去抓打綵鳳。

  綵鳳邊躲邊道:「胡說八道,滿口噴糞,你栽贓陷害,姑奶奶跟你沒完!」

  譚露華怒喝一聲道:「都給我停手!有沒有規矩了!」

  這一嗓子如同「一鳥入林百鳥壓音」,眾人皆安靜下來,全跪了下來。

  原來這事情確有一樁緣故。話說這譚露華自從跟戴蓉有了首尾,二人便如膠似漆打得火熱,譚露華本就是個易為情所動的女子,戴蓉又是老手,幾次三番下來,譚露華便死心塌地,對戴蓉言聽計從,她自己生性貪吝,卻捨得拿大筆銀子給戴蓉花銷。戴蓉從她手裡套了不少銀錢,又回贈些不那麼值錢的釵環、胭脂水粉給她。譚露華看做至寶,只覺得戴蓉對得起她一往情深。

  趙月嬋便命戴蓉把斷絕子嗣的藥給譚露華,讓她下給香蘭吃,許諾了種種好處。戴蓉便哄譚露華去做,不曾想譚露華卻是有幾分仗義的,跟綵鳳道:「我自從嫁到林家,從主子到奴才,個個狗眼看人低,背地裡風言風語的踩我,唯有香蘭高看我一眼,接連不斷的送東西來,還總用好話勸我,這藥我怎能下給她,回頭你替我扔了,趕明兒個我回戴郎,就說那藥已經下給香蘭吃了,橫豎她肚子如今也沒個消息。」言罷就把那裹著藥丸子的小緞子包給了綵鳳。

  這綵鳳心裡也打著個算盤。原來譚露華一心一意愛著戴蓉,倒不願讓林錦軒近身了,便同綵鳳說,等再過一陣,她便做主給綵鳳開臉,抬她做林錦軒的姨娘,綵鳳自然樂意。可林錦軒先前屋裡卻有個叫茜羅的貼身丫鬟,甚得尹姨娘歡心,尹姨娘時不時同林錦軒吹風,要他將茜羅收房。

  一時間綵鳳同茜羅便別了苗頭,二人都是不肯吃虧的潑辣性子,幾次鬧得不快,綵鳳發了狠,背地裡便同彩屏道:「茜羅那小蹄子忒可惡,我這兒有個斷子絕孫的藥,趕明兒個給她吃了,即便二爺抬舉她,也讓她下不出蛋,生生受一輩子揉搓!」還把那包藥拿給彩屏看。

  偏那彩屏乃是口蜜腹劍之流,裝作同綵鳳要好,實則嫉妒她受譚露華信重,扭過頭便挑唆兩舌,將此事告與茜羅知道。

  茜羅性子魯直,哪裡肯吃虧,這廂便鬧了起來,見譚露華來了,便跪在地上扯著譚露華衣角大哭道:「二奶奶可要給我做主哇!綵鳳那小蹄子黑了心腸,竟要給我吃斷子絕孫的要哩!」

  綵鳳亦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道:「二奶奶休信她胡說八道!」

  茜羅哭道:「我怎麼是胡說的?」把那包藥丸從懷裡掏出來,遞到譚露華面前道,「這是從綵鳳枕頭底下摸出來的,她還敢抵賴,彩屏姐早就告訴我了!」

  譚露華一見那小緞子荷包,頭上的太陽穴立時「噌噌」跳了起來,怒得一把將茜羅手中的荷包打飛,狠狠瞪了綵鳳一眼,綵鳳知自己行錯了事,瑟縮著低下頭。

  彩屏萬沒料到茜羅竟如此沉不住氣,她一招沒攔住竟鬧成這樣,不由嚇得渾身亂顫,慌忙跪在地上道:「沒有這回事,二奶奶,這都是茜羅滿口裡胡唚!」

  茜羅扯著嗓子道:「我句句實情,是不是這回事,請個大夫來驗一驗這藥就知道了!」

  姜丹雲趴在窗台上瞧了個一清二楚,她雖還想在這兒瞧熱鬧,可也知再待下去不合儀了,遂跟綠蘿打了招呼出來,帶著清芬悄悄的順著牆根走了,行至一半,忽見前頭有一個小緞子荷包,凝神一瞧,正是方才茜羅口口聲聲喊的「斷子絕孫的藥」,譚露華伸手打飛,落在一處院內一處石凳旁邊。

  姜丹雲本想裝作沒瞧見,可不知怎的,耳邊竟想起譚露華那句話:「也是丹妹妹太好性子,換做是我,即便這好親事輪不到我頭上,也容不得她這樣得意!」彷彿鬼使神差,她慢慢彎下腰,佯裝去撿掉在地上的扇子,悄悄把那包藥攥在了手心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20 06:2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