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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坐酌泠泠水]杏霖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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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6: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傲氣

    薄荷回頭一笑:“沒有。我就做一件小衣,自己弄弄就行了,不麻煩妹妹。”說著不等董方再說什麼,便去了夏衿住的清芷閣。

    小丫鬟們住的這個小跨院,跟夏衿住的清芷閣也就一牆之隔。那院子除了菖蒲、薄荷兩個大丫鬟,還有兩個小丫鬟。四個人在那邊一邊幹活一邊說話,也不知是誰說了什麼,四人一齊“哈哈”笑了起來,十分歡快熱鬧,跟董方這邊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董方終於在這邊呆不住,出了院門,便要往清芷閣去。卻不想剛剛出門,就被一個人撞了一下,“啊”地一聲,一桶水潑了出來。饒是董方避得快,裙子下擺也被澆了個濕透。

    “對、對不住。我沒看到您出來,對不起。”對方一個勁地道歉。

    董方定睛一看,這提著水的竟然是個小子,年紀估計不大,臉上還帶著些稚氣。個子倒是挺高,比董方還要高出一個頭,身體胖胖的看上去挺壯實。

    她將臉沉了下來,喝斥道:“你往哪裡闖呢?懂不懂規矩?這裡是內院,住的都是姑娘,你這胡亂地闖進來,萬一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你非被打板子不可。”

    “對、對對不起,我、我……”對方被她說得冒出了一頭的汗。他用袖子抹著腦門,結結巴巴地道,“我來找我姐姐,是、是我姐姐叫我幫著提水進來的。”

    “你姐姐?”董方眉頭一皺,正要再訓斥,忽然看到一個丫鬟從清芷閣裡跑出來。這丫鬟董方認得,正是夏衿院裡的小丫鬟茯苓。

    茯苓顯然聽到外面的動靜才跑出來的,看到董方站在那裡,提著裙擺,滿臉不悅,而自家弟弟馬寶一臉惶恐,她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姐姐。”馬寶看到茯苓,如同看到了救星,迎上幾步,指著董方道,“姐,我走路沒看清,撞了這位姐姐一下,還把她的裙子弄濕了。”

    聽到馬寶將自己稱作“姐姐”,董方皺了皺眉。不過看在茯苓的面上,她沒有說什麼。

    “對不起,董姑娘,我這弟弟做事向來魯莽。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茯苓走到董方面前,朝她福了一福,算是賠了一禮。

    行完禮,她又道:“我那裡還有一條乾淨裙子,咱倆身量差不多高,你先拿我的去換了吧。你的裙子,我一會兒就去洗來。今天太陽大,估計到下午就晾乾了,到時候你換下還我便是。”

    以前董方家裡開著綢緞鋪,她多少好衣服都穿不完,直接賞給丫鬟穿的,都比夏衿那身衣裙的料子好。卻不想,今天弄濕了裙子,還要穿這一個丫鬟的舊裙子,甚至還要及時的還給她,董方怎麼想都覺得心裡酸楚。

    她也沒心情跟這丫鬟掰扯了,指著石寶道:“這裡是內院,以後不要叫你弟弟再胡亂往裡闖了。衝撞了我倒沒什麼,要是衝撞了太太姑娘,可有得你們好受。”說著,提了提裙擺,轉身往院裡走去。

    董方這麼說,茯苓便有些不高興了,道:“姑娘要沐浴,我叫我弟弟幫著提幾桶水。我們這裡一向是這樣的,老爺太太都知道,從不說什麼。”

    “什麼?”董方驚訝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望向茯苓,“你們這裡,不是有好幾個婆子嗎?怎麼不叫她們提水?這內院後宅的,叫小子提水總是不好吧?”

    茯苓得得這話,越發的不高興。但想到菖蒲的叮嚀,她忍著火氣,耐心地解釋道:“她們有許多事要做呢,哪裡有空料理這些。”

    “呵。”董方笑了一下,笑容有著說不出的古怪。看在茯苓眼裡,總覺得這笑容帶著輕輕微的不屑和嘲諷。她也沒來得及多想,眼看著董方提著裙子往院子裡去了,她忙叮囑了石寶一句,快步追著董方進了院子裡去。

    石寶闖了禍,看看桶裡只剩了半桶水,只得垂頭喪腦地再去廚房提水。

    三個人都走了,誰也不知道門角處站著一個人。眼見得石寶出了角門不見了,她才轉了身,進了清芷閣,直接去了夏衿屋子裡。

    此時夏衿正慵懶地斜躺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本藥書認真地看著,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桌面上摸,摸到那個剝了大半果皮的橘子,從裡面掏出一瓣橘肉,便往嘴裡塞。

    自打被夏衿重用,當了貼身丫鬟,菖蒲還是第一次見自家姑娘如此悠閒自在,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是啊,如今三房分了家,搬進了這麼好的一所大宅子裡,老爺開了一個大醫館,少爺念書又極用功,功名就在眼前。三房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自家姑娘也該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

    “有事嗎?”

    菖蒲回過神來,便見夏衿已抬起了眼,朝她望來。

    “姑娘。”菖蒲忙走過去,“您不是讓奴婢觀察董姑娘嗎?奴婢想跟你說說她的事。”

    “嗯。”夏衿坐直身體,指著旁邊的繡凳道,“坐下說吧。”

    “謝姑娘。”菖蒲知道夏衿最不喜歡扭捏的作態,道了一聲謝便坐到了繡凳上。

    她望著夏衿道:“那董姑娘,果然像姑娘所說的那樣,雖潦倒落魄,又吃過一陣子苦,但骨子裡的傲氣是在的。第一次吃飯,我帶著她跟我們一桌吃,她眼裡就流露出厭惡之色,似乎很看不上我們吃飯的樣子。薄荷剛才晾你那條淺藍色裙子,說洗晾都有講究,結果她臉上就閃過一抹淡淡的不屑。”

    聽到這裡,夏衿就笑了起來:“那是自然。董姑娘家是做綢緞生意的,我那條裙子雖是綢緞的,卻不是什麼好緞子,董姑娘看不上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菖蒲平時很少對人對事發表自己的看法,只知道聽夏衿的話做事情。可這一下她終於忍不住了,道:“可她都落魄到那種程度了。要不是您,她哥哥早就病死了,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如今你既然答應她不簽賣身契,許她進府來幫忙。她不知進退,還要維持著她做小姐時的做派,在這個家裡倒比姑娘還像小姐,這就不應該。難道咱們家沒事,還得請個小姐回來伺候不成?”

    說著,她又把剛才那幕跟夏衿說了一遍。

    夏衿的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

    她顧忌的,正是菖蒲說的這一點。

    人心都是貪婪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數不勝數。她今日許了董方在夏宅裡的特殊地位,明日董方就覺得這種尊榮理所當然。她是做慣了主子的,在夏家做主子,自然不會不習慣。而且夏家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她原來的家,她吃著用著夏家的東西,使喚著夏家的奴僕,沒准心裡還要看不起夏家呢。即便是舒氏,到頭來也會讓她看不上,只覺得沒有自家母親那樣氣派講究。

    剛才的事,不正是這樣嗎?大戶人家,外院與內宅,自然分得很清楚。但夏家是小戶人家,家裡就那麼一些下人,他們都有自己各自要做的事。像她這樣要沐浴,自然要使喚夏祁院裡的小子幫著提水。這些,很讓董方看不上吧?

    再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董方的出現,很容易讓夏家的上下尊卑秩序大亂。就像菖蒲說的,一個混得比她們都慘的女子,在夏家的地位卻比她們高上不少,還不用做事,這會讓她們心理不平衡。日子久了,難免會出現各種不好的想法來。

    最重要的是,夏衿想帶董方出入各種場合。可她做的事,無論哪一樣都不便讓人知道。董方不簽賣身契,實在叫她用得不放心。

    “你先看著吧。實在不行,就這樣……”夏衿朝菖蒲招了招手,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

    菖蒲笑了,點頭道:“姑娘放心,奴婢會辦好這件事的。”

    夏衿轉過頭來,正要將目光重新落到書本上,就見薄荷匆匆走了進來,稟道:“姑娘,老太太和大老爺來了。”

    夏衿眉頭一皺,問菖蒲:“這幾日,誰回了夏府?”

    “是天冬他娘。”

    夏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世人都是貪錢的,有些人不貪,只是給的價碼不夠而已。

    菖蒲的爹娘能為她收買,願意回夏府去幫她說服他們的親戚幫她,那邊老太太和夏正慎,自然可以收買跟著他們分家帶過來的下人。這很正常,完全在夏衿預料之中。

    只是,她沒想到會是天冬的娘。

    “這件事,我會跟少爺說的。”她將手中的書放下,又在菖蒲打來的水裡淨了手,這才起身,去了正院。

    一進院子,老太太那尖利的聲音就撞入了她的耳膜:“……還沒攀上高枝呢,便不認嫡母和兄長,有你這樣的父親,祁哥兒會有什麼好前程?你這樣做,豈不是教得祁哥兒連父兄都不認了?看以後他怎麼孝順你!行了,閒話少說,說正事,聽說宣平候府請祁哥兒去赴宴,到時候,讓禱哥兒、禪哥兒他們一起去。”

    夏衿聽得這話,“嗤”地一聲笑了起來,眼睛裡卻全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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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6: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給我滾

    她直直地就進了屋。

    廳堂裡,老太太坐在上首,夏正慎坐在她旁邊的主位上;而這家的主人夏正謙和舒氏反倒像個客人似的,坐在下首處。舒氏身後立著個夏祁。

    看到夏衿進來,老太太眼風都沒給她一個,繼續道:“明日幾時去,你們給個准話。到時候你們這邊雇兩輛馬車,去那邊府上接上禱哥兒他們幾個,再去宣平候府。”

    夏正謙被老太太這番自說自話給氣笑了,冷著臉道:“宣平候老夫人下的帖子,就請祁哥兒和衿姐兒兩人。禱哥兒他們幾個,不能去。”

    “什麼?”老太太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幾分,“老三,你別以為分家另過了,我就管不了你。不過是讓祁哥兒帶幾個兄弟姐妹去赴宴,你就這個態度?你要是不答應,我反正早已沒臉了,我就上宣平候府去鬧去,到時候看看是誰沒臉。”

    老太太這話,倒真把夏正謙嚇住了。依著老太太偏執而瘋狂的性子,這種事她還真幹得出來。

    為了兒子的前程,夏正謙只得忍著氣解釋道:“這權貴人家跟咱們普通老百姓不一樣。他家設宴,請多少人,請什麼人,那都是有講究的。不去赴宴或去多人、少人,都是失禮,反倒會得罪主家。您總不會為了讓禱哥兒赴個宴,就讓我們把宣平候府都得罪了吧?得罪了他們,你們也沒好處。何苦來哉!我家祁哥兒不走科舉也可以行醫,以他的醫術,養家糊口絕不成問題。反倒祤哥兒和禱哥兒。恐怕就前程堪憂了。”

    夏正謙這番話,倒叫夏衿對他刮目相看。

    以前的夏正謙,只會哀求講道理,現在卻知道反過來威脅老太太了。這對於他這種受封建禮教束縛至深的人來說,實在是一大進步。

    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瞭老太太的兇殘,硬生生把一個謙謙君子逼成了提起拳頭還擊的反抗者。

    這話還真把老太太嚇了一跳。夏祁可以不讀書不作官。而她寶貝孫子不行。

    不過直接認輸不是老太太的風格,她將嘴一撇。提著嗓子道:“不過是帶兩個人赴宴,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嗎?你還真當我是那無知婦人不成?祁哥兒治好了候老夫人女兒的病,這點面子候爺老夫人難道會不給?你莫要再找藉口推託。明日準時叫馬車來接兩個孩子就是。”說著,她站起來就準備走人。

    夏正謙的臉色雖不好看。卻沒再說話。

    老太太不是他親娘,他對老太太沒好感,但對於二哥和夏家的子侄們,他還是有感情的。

    夏祤和夏禱,夏正謙對夏祤的印象尤其好,知道他是個肯認真念書的好孩子。而且夏祤是二房的孩子,二哥、二嫂對三房不薄,提攜夏祤一把,也是應該。那夏禱雖然讓人討厭。但依著老太太的性子,別人可以不帶,夏禱是非帶去不可的。

    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反正已失禮了,再失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夏正謙心裡,已是默許了老太太提的這個無禮要求。

    夏正謙不作聲,夏祁卻不幹了。

    他將宣平候府的請柬拿出來,直接扔到桌面上,對老太太道:“這是請柬。拿好了,拿給你的寶貝孫子。讓他們自己去赴宴好了。你想讓他們去就去,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祁哥兒,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你這麼對祖母說話的嗎?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正慎忽然暴發了,沖著夏祁就吼了起來。

    夏正謙冷冷看夏正慎一眼,拉著夏祁的胳膊,正要安撫他幾句,夏衿就從門邊沖了過來,對夏正慎道:“什麼什麼態度?我哥這態度,還是客氣的。要是我,直接拿大棒子把你們打出去。別來這裡給我們擺什麼祖母、伯父的譜。我爹當初下獄的時候,你們是怎麼個說法?逼迫我們從老宅搬出來的時候,你們又是什麼個說法?

    我爹給你們賺了幾千兩銀子,還倒欠你們三百兩,早已把什麼情都還清了。說了互不相欠,再不相干。如今有了好處,你們又來沾,連個宴會都不放過,我都為你們害臊。就你們這樣的人,配當什麼祖母、伯父?出去,都給我出去。我家跟你們沒關係,以後要想再來,就是私闖民宅。”

    說到這裡,她指著老太太的鼻子道:“你要鬧,你就鬧去。不就是滾地撒潑,想壞我爹和我哥名聲嗎?你去,你去呀!反正不管我們怎樣忍氣吞聲,到頭來都得不了好,倒不如大家撕破臉,大鬧一場算了。到時候看看是誰的名聲更壞!我哥不科舉,我們不在乎。你要鬧,我們奉陪到底!你便是去衙門去告,我們也不怕,羅家還欠著我哥的情吶,我會怕你們?”

    夏衿這兇狠的態度,這犀利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的話語,直接把老太太、夏正慎罵懵了。他們之所以敢來鬧,就是拿准了夏正謙息事寧人的性子。如今來個比他們更厲害、更撒潑、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他們還真沒轍了。

    老太太也就嘴巴喊得厲害,她還真不敢去宣平候府前和衙門裡去鬧。這兩個地方的主子都欠著夏祁的情吶,她真要去鬧,影響的只會是她兒子和孫子的前程。

    即便老太太偏執症犯了,真想要去鬧,凡事都掂量利益得失的夏正慎也必會攔著她的。

    老太太不敢去鬧,可不代表她不敢打罵夏衿。等她回過神來時,頓時氣得七孔生煙——她竟然,被視如草芥的小孽畜指著鼻子給罵了!

    豈有此理!

    “你這個……”她一巴掌就朝夏衿掃過來。

    “衿姐兒!”

    “妹妹。”

    舒氏和夏祁一陣驚呼,然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老太太這一巴掌不但沒扇到夏衿,反正自己身子一歪,就朝旁邊的桌子上倒去,把桌上的茶壺茶杯撞得落到地上,“叮叮噹當”響成一片。

    “娘。”夏正慎大驚,連忙跟老太太帶來的婆子一起上前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皮實,這麼摔都沒把她摔壞。她被扶起剛一站穩,指著夏衿便要大罵,卻不想夏衿臉色一變兩眼一瞪,猛地叫了一聲:“滾!”

    老太太的兩耳被這一聲震得“嗡嗡”作響。可這還沒完,夏衿那目光忽然就變得涼颼颼的,在她脖子上來回掃視,老太太忽然有一種被人往脖子上下刀子的感覺,只覺心裡發寒。她生生打了個寒戰。

    這種感覺,讓老太太十分害怕,禁不住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望向夏衿的目光滿是驚恐:“你、你……”

    “出去,馬上、立刻,滾出去!”夏衿指著門口道。

    “走,快走。”老太太忽然覺得腿腳發軟,催促著夏正慎趕緊離開。

    這渾身冒著殺氣的夏衿,任誰看了都害怕。夏正慎都不待老太太催促,扶著她就快步往外走。走到門口還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看著老太太和夏正慎像是被鬼追一樣倉惶逃竄,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跟以前威風凜凜的樣子完全相反,夏正謙、舒氏、夏祁,以及留在屋子裡的下人,一個個全都張大了嘴,像是被誰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夏衿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他們一眼,轉身出了門,回了自己院子。

    以前呆在夏府時,她這裡逞一時之痛快還嘴罵了老太太,那邊夏正謙和舒氏就要被老太太責打罰跪,受盡淩辱,所以她只得強忍著,日子過得著實憋屈。現在分家了,老太太的手夠不著了,她今天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不過,這還不算完,她得找時間去給老太太下點藥,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才好。否則,三天兩頭來鬧騰,煩不勝煩。

    菖蒲是跟著夏衿來正院的,剛才夏衿的那渾身殺意的模樣,她全部看在了眼裡。這一路上,她都噤若寒蟬,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面,離夏衿足有十步遠。

    夏衿覺察到菖蒲的害怕,也沒做任何安撫舉動。讓這些人對她心存敬畏,比給賞錢的效果都還要來得好。

    “對了,去告訴太太,跟她說把宴會的消息通報給老太太的是天冬的娘。你再告訴她,慈不掌兵。今天要是不嚴罰這些人,往後家裡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菖蒲被夏衿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便趕緊應了一聲“是”,小心奕奕地抬眼看夏衿,見她再沒別的吩咐,這才急匆匆轉回正院去了。

    夏衿回到清芷閣,喝了幾口茶,拿起桌上的書,正要接著往下看,就聽門口處傳來腳步聲,緊接著菖蒲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姑娘,老爺來了。”

    夏衿眉頭一蹙,將書放在桌上,應道:“知道了。”站起來走了出去。

    夏正謙已在外間坐著了。

    “爹。”夏衿喚了他一聲,坐到了右邊的座位上,吩咐菖蒲,“上茶。”

    夏正謙表情沉寂,緊抿著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菖蒲上了茶來,又退了出去,他才抬起眼來,望向夏衿。

    夏衿也不懼怕,直直地與他對視。

    夏正謙輕咳一聲,轉過頭去,半眯著眼睛望著門外,似乎在組織語言。夏衿也沉默著,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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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談心

    半晌,夏正謙才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祖母和你大伯這樣鬧下去,總會受到懲罰。你,不要弄髒了自己手。”

    夏衿一愣,愕然抬眼看著夏正謙。

    她以為夏正謙來責駡她的。畢竟她的行徑,在這講究孝道的時代簡直稱得上離經叛道。以夏正謙從前那愚孝的性子,狠狠地罵她一頓都是輕的,打她兩巴掌都有可能。

    她也做好了被責罰、然後與夏正謙爭吵的心理準備。

    卻不想,夏正謙對她不但沒有一句責怪之語,反而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夏正謙沒有看她,仍然望著門外,兀自說下去:“爹知道,爹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讓你們母子三人吃盡了苦頭。你被堂兄下藥,死而復生,你堂兄沒受一點責罰,你和你母親反被罰跪責駡。你性情大變,將老太太恨之入骨,又把母親、兄長護在身後,這都是爹爹無能,爹對你這種變化特別能夠理解。”

    夏衿眨了一下眼,轉過臉來,也面對著門外,靜靜地沒有說話。

    “爹被請去給羅公子看病,留在府上,最後下獄,都是你設計的吧?”夏正謙又道。

    夏衿瞪大了眼睛,愕然地轉過臉來,望著夏正謙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夏正謙依然沒有看她,繼續道:“爹不是傻子,這段時間將事情串起來想想,也能想得明白。”

    他終於轉過臉來。看向夏衿,目光溫柔慈愛,沒有一絲責怪:“我才知道。我女兒長大了,知道動腦子,能利用一切手段,達成自己的心願了。爹很慚愧,也很自責。要不是我沒護好你們,你小小年紀,又怎會活得這樣累?你只需想著穿什麼新衣。繡什麼花樣,何必步步設計。精心謀劃,使盡渾身解數來布這麼一個局?”

    夏衿沒有避開他的眼光,直直地與他對視著,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夏正謙臉上露出個自嘲的笑容。他轉過頭去。依然望向門外:“說真的,爹爹打心眼裡感激你。要不是你弄的這些計謀,爹爹怕是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把老太太認作親生母親,任她責駡,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當牛作馬,讓你母親和你們兄妹受盡委曲。”

    話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終於哽在了喉嚨裡。

    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了情緒,接著道:“回想這許多年,我真像做夢一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人作賤了這麼多年,活得沒有一點骨氣。”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提高了一些:“衿姐兒,爹爹也恨,恨老天不公,何以讓我遇到這樣的事。連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一心把別人當成了親生母親。我恨我一心愚孝。以至讓你們母子三人委曲了這麼多年。”

    “可是……”他轉過頭來,望向夏衿,“我雖然恨,卻並不想報復任何人。這些都是命,誰也抗爭不過命運。要是整天怨老天不公,怨自己的命不好,那些做乞丐的,那些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賣兒賣女的,豈不是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一下女兒的臉,可手伸到一半,他又收了回去。

    他看著夏衿,認真地道:“衿姐兒,你也別再恨了,好麼?你年紀還小,整日活在仇恨裡,對你並沒有好處。”

    夏衿眨巴眨巴眼,有些無辜地道:“我沒恨吶,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負而已。”

    她這是實話。老太太和夏正慎的行徑只是讓她厭惡,卻還沒有資格讓她生恨。恨與愛,這兩種感情所產生的物件,必須得是跟你站在同一高度、與你同等水準的人才行。老太太和夏正慎,她還看不進眼裡。

    “沒恨就好,沒恨就好。”夏正謙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衿姐兒,爹希望你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他望著夏衿,滿眼都是慈愛。

    “嗯。”夏衿點了點頭。心底裡隱藏的那一點點殺意,一下就煙消雲散了。

    恨也好,厭惡也好,那都是負面的情緒。重生於世,她也希望自己能放開前世的所有,依靠著這一世的父親與母親,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她前世死的時候,也不過是二十五歲。如今能將青春歲月重過一遍,又何嘗不是老天對她的一種彌補?

    既如此,她就應該滿懷感激地看待這個世界。惡人總是存在的,她又何必因為這些人的惡行而影響自己的心境?

    這一刻,夏衿只覺得自己的心是從未有過的澄靜明亮。

    “行了,你既然沒事,爹爹就去幹活了。”夏正謙站了起來。

    “爹爹慢走。”夏衿送他出了門,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這才抬眼望向藍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麼久以來,她對夏正謙一直是有看法的。她覺得他軟弱、迂腐,不辯善惡。

    而剛才的一番話,卻讓她轉變了態度。

    每一個人,都有他成長的環境和在乎的東西。她不能要求別人都跟她一樣,敢愛敢恨,快意恩仇。

    夏衿剛回到屋裡坐下,薄荷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對夏衿輕聲稟道:“姑娘,董姑娘想要見你。”

    “嗯,讓她進來吧。”夏衿拿起一本書,頭也不抬地道。

    薄荷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董方跟在薄荷的身後走了進來。看到夏衿正坐在窗前看書,菖蒲則在衣櫃前不知在忙什麼,她上前行了一禮:“夏姑娘。”

    夏衿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將書放下,站起身來含笑道:“董姑娘來了?來,外面坐,菖蒲上茶。”說著,便將她往外屋的椅子上讓。

    夏衿這一舉動叫董方心裡十分熨貼,可內心裡又隱隱地覺得不安。

    “不用不用,不用沏茶了。”她對菖蒲連連擺手,不過卻小心地在夏衿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菖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放到董方面前。

    “謝謝菖蒲姐姐。”董方站起來沖她感激地一笑,這才轉過頭來,局促地看了夏衿一眼。

    不知為什麼,雖然夏衿對她禮數周到,溫言細語,不曾給過她半點臉色看,但董方在她面前,就覺得十分不自在,好像這位夏姑娘身上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質,讓人在她面前無端的感到膽怯害怕。

    “董姑娘過來,有什麼事嗎?”夏衿含笑問道。

    董方定了定神,放下茶杯,站起來行了一禮,道:“夏姑娘想來也知道,夏公子曾救過我哥哥的命。要不是夏公子出手救治,我哥哥早病死了。所以夏公子是我跟我哥哥的救命恩人,他不但救了我哥哥,為免我哥擔憂,他又費心安排我進府裡來跟著夏姑娘。”

    她抬起眼來,望向夏衿:“在這裡幾日,姑娘在吃住上對我都照顧有加,十分周到;菖蒲姐姐和薄荷姐姐也待我如座上賓,不肯讓我做半點事情。可我來這裡,本是來報恩,怎好再白吃白住,什麼事都不做,倒還麻煩姑娘費心照顧我?我希望能像菖蒲姐姐、薄荷姐姐一樣為姑娘做事,否則,我住在這裡也不心安,還請姑娘應允。”

    說著,她深深行了一禮。

    “董姑娘快莫多禮。”夏衿虛扶一下,菖蒲忙上去扶起董方。

    “坐,咱們坐下說話。”夏衿又伸手壓了壓,示意董方坐下。

    董方只得再坐回到椅子上。

    夏衿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這才含笑著緩緩道:“董姑娘,我哥哥救了令兄,令兄賣身為僕,幫我哥做事,已是償還了救命之恩。如今他不放心你,把你託付給我照顧,我怎敢拿你當奴婢一樣使喚?再說,你是平民身份,以前更是富家小姐,吃穿用度比之我家不知講究多少。你這樣的身份,將你當座上賓都已是委曲了你,我又怎敢將你當奴婢使喚?這樣的話董姑娘以後快莫再說了,說出來就已是罪過。”

    說著她向薄荷招了招手。薄荷忙將一包茶葉呈了上來。

    夏衿將茶葉包遞到董方面前,又笑道:“聽說董姑娘以前喜歡喝茶,我們家不富裕,吃不起好茶。這茶葉還是我爹的一個病人送,我轉送董姑娘。你嘗嘗看合不合你胃口。”

    “夏姑娘……”董方接過茶葉,還想再說什麼,夏衿卻斂起笑容,打斷她的話道,“將你當奴婢一樣使喚的話,董姑娘以後千萬別再說了。要是被人傳出去,說我家把平民當奴僕使用,這罪名我家可擔當不起。我哥哥很快就要參加科舉,要是名聲壞了,他的前程就完了。所以如果董姑娘想要報恩而不是把我們當仇人看待,這句話萬萬莫要再說。”

    董方被夏衿所說的嚴重後果嚇了一跳。

    這時代,階級觀念是極強的,朝庭的等級管理制度也十分完善。貴族不能以平民為奴;買奴必須去衙門進行登記;平民出城住店要有路引,而奴僕想要出城,沒有主人帶著,是不允許出去的——這也是夏衿買了幾個下人後放心讓他們獨自住在兩處小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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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攔路

    貴族都不能以平民為奴,更不要說夏衿這樣的人家要把董方當奴僕使用了。

    “我……”董方張嘴想要解釋,卻發現說什麼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董姑娘不要胡思亂想。”夏衿溫和地安撫她道,“只管在這裡安心地住著就是。缺什麼吃的用的,只管讓菖蒲來告訴我,千萬不要客氣,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就好。”

    說著她對董方含笑著點點頭,吩咐菖蒲道:“送董姑娘回院裡去吧。”

    “不、不用了,我認識路。”董方連連擺手,站起來對夏衿施了一禮,倉惶離開。

    看著董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夏衿才收回目光,起身對菖蒲淡淡道:“行了,去收拾衣服吧。”轉頭叫薄荷,“去廚房夾些炭來,將衣服熨一熨。”

    董方一直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才發現不知怎麼的自己竟然緊緊拽著那包茶葉。想著夏衿的話,知道這怕是夏家主子們都難得喝到的好茶,她有心想送回去,剛走出院門口,就遇到平日裡守門的張婆子。

    看到董方,張婆子老臉上堆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董姑娘這是要到哪裡去?我家公子和姑娘都吩咐過,董姑娘是千金之軀,出去的話要是被小廝們衝撞就不好了。依老奴看,董姑娘還是呆在院裡比較好,有什麼事吩咐老奴去辦就行了。”

    張婆子既然這樣說。董方便不好再出去。她將茶葉包遞給張婆子:“這是夏姑娘送的茶葉。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好收,麻煩媽媽幫送回給夏姑娘。”

    “喲,說什麼貴重不貴重的?在我們家貴重的東西。看在董姑娘眼裡怕是不值什麼吧?既然我家姑娘送給你,你拿著就是。我們夏家雖不富裕,但老爺、太太、少爺、姑娘都不是那小氣的人。既送出去,就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張婆子說完,也不待董方再說話,兀自轉身去了,一面走。一面嘴裡還嘟噥道:“哼,什麼玩意!兄妹倆都潦倒得住窩棚揀垃圾吃了。被少爺、姑娘救回來,也不知感恩,端著架子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依我看吶,少爺、姑娘就是心腸好。家裡開銷大。明天的菜錢都還不知在哪兒呢,少爺、姑娘還要帶個千金小姐回來養著,讓太太為難……”

    這話聲不大,卻句句清楚地傳到董方耳裡,只叫她如遭雷擊。她怔怔地站在那裡,連茶葉包什麼時候落到地上都不知道。

    “董姑娘,你怎麼站在這兒吹風呢?快進屋罷。要是受了寒可怎麼辦好?”不知過了多久,她身後傳來薄荷的聲音。

    董方木然地轉過頭來,看了薄荷一眼。卻仍是呆呆地好半天沒有作聲。

    “董姑娘,董姑娘,你怎麼了?”薄荷伸出手指。在董方面前晃了一晃。

    董方這才終於回過神來,垂下眼道:“我沒事。”聲音卻有些沙啞。

    “呀,這是……”薄荷撿起地上的茶葉包,痛惜地用袖子擦著上面的泥土和草屑,一邊埋怨道,“這茶葉。連我們姑娘都捨不得喝呢,董姑娘你怎麼……”

    說到這裡。她忽然止了聲,抬頭看了董方一眼,咬了咬唇沒再說下去,只將茶葉包塞到董方手上,然後轉過身往廚房方向走去。

    “我、我不是……”董方想沖著薄荷身後解釋幾句,卻不想薄荷走得飛快,不一會兒便拐了個彎,看不見了。

    董方的目光落在手裡的茶葉包上,好一會兒,她才將手放下,慢慢地進了夏衿單獨為她安排的房間,隨手關上門。

    她顧不得此時只是黃昏,時間尚早,也顧不得脫衣服,只把鞋子甩掉,將手中的茶葉包隨手一放,就躺到了床上,扯了被子連頭帶臉的一起蒙了進去。新曬的被子所帶著的太陽特有的氣息一瞬間便充斥了她的鼻腔。被子柔軟而輕盈,接觸皮膚的是細棉布的細密的微涼,與前一陣她在那破屋裡所蓋的破舊而骯髒的爛棉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蒙在被子裡許久許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她才緩緩將被子掀到胸前,而剛才蒙在她臉上那一塊被棉,早已被眼淚打濕了。

    第二天,是去宣平候府赴宴的日子。舒氏比夏祁和夏衿都要緊張,一大早就起來將兄妹倆要穿的衣服重新熨了一遍,又叫丫鬟婆子們去花園裡采了鮮花,將夏衿按在熱水裡泡了個鮮花澡。看著夏衿將新衣服穿了,首飾佩戴妥當,還細細地化了個淡妝,她便又忙忙地去折騰夏祁了。而一向不願意求人的夏正謙,為了一雙兒女,則一大早去了秦老闆府上,向他借馬車。

    臨近巳正的時候,夏祁兄妹倆早已準備妥當,就見羅叔匆匆來報,說羅三公子已在門口等著了。

    舒氏聽到在門口等候的是羅三公子而不是夏祤、夏禱,暗自松了一口氣,轉頭對夏祁和夏衿笑道:“有羅公子跟你們一起去,我就放心多了。”

    夏正謙卻擔憂地看了夏祁和夏衿一眼。

    他跟舒氏的感覺正好相反,此前夏衿治病找房子,跟羅騫有過不少接觸。現在,羅騫認識的那位元“夏祁”已換成了真正的夏祁,羅三公子,會不會看出什麼破綻來?

    “走吧。”夏衿扯了夏祁一下,轉身朝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還跟夏正謙和舒氏告別,“爹、娘,我們走了,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夏祁心裡要說不忐忑,那絕對是騙人的。不說他與夏衿這碼子事,光是去勳貴人家做客,他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總怕自己不小心出了狀況,丟了父母和妹妹的臉。

    不過,此時的夏祁,比起夏衿剛穿越來時又成熟堅強了許多。即便心裡不安,他也裝做若無惹事的樣子,對父母笑了一笑,便跟上了夏衿的步伐。

    羅騫今天乘坐的馬車與往日不同,車廂大一些,外面裝飾也豪華許多。見到夏正謙和舒氏送夏祁和夏衿出來,他忙從車上下來,給夏正謙夫婦行禮。

    “夏公子,他們兄妹,就拜託你照顧了。”舒氏殷殷囑咐。

    “夏太太請放心,宣平候老夫人對祁弟喜歡得緊,一定不會給他們委曲受的。”羅騫道。

    “那就好,那就好。”舒氏聽得這話,放心許多。

    夏祁與羅騫不熟,出了門後就站在一旁,聽羅騫與舒氏說話,全然沒有要上前招呼張羅的意思。夏衿見狀,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袖,再朝羅騫那邊弩弩嘴,他這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去,笑道:“羅大哥,你來了?”

    夏衿在心裡暗自翻了個白眼。

    她這哥哥,這時候就已開始說廢話了。別關鍵時候再掉了鏈子。

    夏正謙見狀,更是擔心得不行。但事已至此,再讓夏祁與夏衿換個身份已來不及了。他忙道:“祁哥兒,時辰不早了,趕緊上車吧。”

    夏正謙借來的馬車雖沒有羅騫的馬車那麼豪華寬敞,但比街上隨意雇來的馬車又強上不少。

    夏衿跟在夏祁身後,正要上車,就見一輛車快速朝這邊駛來,眼看著就要撞到車尾上。她連忙拉了夏祁一把,又對準備駕車的兩個車夫喊道:“羅叔、虎子,快跳下車。”

    虎子是有武功在身的,反應極快,夏衿話聲未落,他已從馬車上跳下來了。

    羅叔以前在夏府曾趕過車,現在成了管家,本不用他駕車。但此行特殊,去的是勳貴人家,夏正謙不放心別的車夫,擔心不懂禮數惹出事端,便派羅叔跟著。

    聽到夏衿的喊聲,他愣了一愣,待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終於反應過來時,那輛馬車眼看就要撞過來了。好在那輛車的馬夫使勁地拉韁繩,嘴裡連連喊“籲”,那拉車的馬也有些智商,眼前得此路不通,放慢了腳步,堪堪在秦老闆這輛車的後面停了下來。

    虎子長得牛高馬大,卻是個極聰明的人。看到那輛車就是一輛普通人家坐的馬車,駕車的人穿的是粗布短褐,他沖過去就朝那車夫嚷道:“喂,你是怎麼駕車的?這條街住的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撞了貴人,你擔待得起嗎?”

    “對不住!對不住!”那車夫也是一腦門的汗,點頭哈腰的道歉,一面從車上下來。

    而夏家人早已認出這趕車的是什麼人了,目光都朝車門看去。

    車門拉開,下車的果然是夏正慎,後面跟著夏祤和夏禱兩人。三人的臉色,似乎都不大好看。

    夏正慎一下車,就換了張笑臉,對虎子連聲道歉。

    羅騫是認得夏正慎的。即便對他印象不好,但夏正慎終究是夏正謙的哥哥,讓下人對他無禮,就是對夏正謙不尊。他忙喝斥了虎子一聲:“虎子,回來。”

    虎子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回來,滿臉不高興地跳上馬車。

    羅騫也不說話,只冷著臉瞧著夏正慎。

    “啊,羅公子也在這兒呢?”夏正慎看到羅騫,裝作很意外的樣子,對羅騫拱手作揖。

    羅騫只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便轉過頭來,對夏祁道:“祁弟,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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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毒舌

    夏祁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免得讓羅騫看到夏家人醜惡的嘴臉。聽得羅騫招呼,他應了一聲“好”,提起衣擺就要上馬車。

    “祁哥兒祁哥兒……”夏正慎一把拉住夏祁的衣擺,急急道,“你祖母的話,那天你也聽見了。你兩位哥哥既然來了,你就帶他們去吧。”

    大家來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羅騫冷冷地道:“祁弟,這是怎麼回事?”

    夏祁聽得羅騫有插手的意思,大喜,連忙道:“那日我祖母和大伯就來過,硬要我帶兩位堂兄去宣平候府赴宴。我們都說過這種宴會請誰就只能誰去的,多帶了人就是失禮。卻不想我祖母和大伯不依。”他用下巴朝夏祤和夏禱那方向一揚,“看,這不就帶著人來了!”

    夏禱是夏祁的死對頭;夏祤是個除了讀書,萬事不掛在心上的人,對家裡人比較冷漠,看到夏祁被夏禱和夏禪欺負,也從來不理。夏祁對他們都沒有好印象,這句話便說得一點都不客氣。

    夏祤聽了,臉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夏禱望向夏祁的目光則隱有不善。

    羅騫眉頭一皺,轉過身來,打量了夏祤和夏禱一眼,問道:“你倆都讀過書吧?”

    夏祤一喜,以為羅騫是在考察他有沒有去參加候府宴會的資格,忙恭敬地行了一禮,答道:“在下讀書十餘載,操童子業;在下的五弟夏禱亦然。”

    夏禱也跟著彎腰作揖。應聲道:“正是如此。”

    羅騫淡淡道:“既然讀書十餘載,想來也應該知禮儀懂道理才對。‘不請自來,謂之不速之客’。這句話,二位可聽說過?你們要做不速之客不打緊,但因一已之私,陷別人於失禮之中,便是不該。心中毫無仁義可言,明知無禮還妄自行之,這樣的人要是能考中秀才。吾國堪憂啊!”

    這番話說得夏祤和夏禱大驚失色。

    誰不知道羅推官的權勢比知府還大?他的一句話,或許能左右臨江城童生的命運。如今羅騫說如果讓他們考中秀才就是國家之恥。有了這句話,他們就是德行有虧,文章寫得再好有什麼用?誰再取錄他們?

    夏禱還好,老太太寵他疼他。夏正慎又是他親老子,而且他念書並不厲害,就算參加童生試,也是陪公子趕考那一類。所以他只是臉色發白,並沒有指責什麼。

    而夏祤則不然。他從小就受先生誇讚,說他有才;平時也極努力。心心念念就是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如今青雲之路眼看受阻,他如遭雷擊一般,惶惶然道:“並、並不是在下要來。而是家中祖母望孫成龍。非逼著我等過來。在下想著孝道,才有此一行。並不是有意陷公子失禮。在下也知此行不妥,曾極力勸阻家中長輩。無奈……”

    羅騫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家的長輩要你殺人,為了孝道,你也殺人不成?不辨是非,毫無主見,虧你還好意思振振有詞!”

    說著他一揮衣袖,抬步上了馬車。

    夏祁見了。連忙拉了夏衿一下,也上了羅叔那輛車。

    夏衿瞥了夏祤一眼。忍不住心裡好笑。

    這羅騫向來沉默寡言,沒想到說起話來,卻毒舌得很。文縐縐幾句,一字髒字不吐,就把這三人羞辱得抬不起頭來。像夏祤這樣高傲的人,沒回去撞牆就不錯了,哪裡還有臉再要求跟著去候府?

    羅叔駕著馬車,跟在羅騫馬車的後面緩緩而行。夏祤和夏禱的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呆呆地站在那裡,滿臉羞憤,卻屁都不再放一個。待得羅騫的馬車走遠,夏祤也不理夏正慎和夏禱,直接轉身就上了車,吩咐車夫道:“走吧。”

    車夫遲疑著,望向夏正慎。

    夏正慎膽小怕事,凡事都想著利害關係,原不敢再惹有候府和羅府撐腰的三房,無奈老太太鬧得厲害,他抱著僥倖的心理,才領著兒子和侄兒來碰運氣,卻不想被羅騫連諷帶罵地嘲弄了一通,鬧了個好大沒臉。

    此時他也沒臉再跟夏正謙說話了,轉過身來,也上了馬車,低低地叫道:“走吧。”

    夏祁上了車後,也不知有什麼感觸,沉著臉,一路沒有說話。夏衿見狀,悠然地靠在座背上,透過車窗的縫隙往外看風景,也不發一言。在兄妹倆的沉默中,馬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遠遠聽到羅騫道:“到了,下車吧。”

    夏家兄妹下了車,才發現這裡離宣平候府還有一段距離。

    羅騫走過來解釋道:“我們來得遲些,前面已被其他的馬車堵住了,過不去。咱們多走幾步吧。”

    夏祁早已把剛才的事甩到腦後去了,心裡不安起來,神情惴惴的:“這麼多人來參加宴會呀?”

    羅騫看了他一眼,道:“臨江城雖有皇上賜的候府,但宣平候的老家卻在平南鄉下。即便回鄉祭祖,臨江城也不過是個落腳之處。平時他們一家常居京城。如今宣平候老夫人攜女回鄉,自然要宴請當地官員鄉坤,以召告大家,她回來了。這是禮節。”

    “原來是這樣。”夏祁點點頭,神情仍是不安。

    他這麼一個小老百姓家的孩子,見過最大的場合,就是親戚家的喜宴了。即便是喜宴,都有父母長輩領著,還有堂兄夏祐做示範,他只需躲在哥哥、姐姐後面依葫蘆畫瓢就可以了,哪裡有要他自主出頭的地方?

    可現在,一同赴宴的都是權貴鄉紳,他作為治好王夫人病的郎中,沒准還會被宣平候老夫人推出來,隆重介紹給大家,想想這種場合,夏祁都心跳如鼓,腳下發軟。

    夏祁的忐忑。夏衿自然看在眼裡。但當著羅騫的面,她也不好出言安撫,只得跟著兩人後面。往候府大門走去。

    候府門前,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錦衣男子。見了有人來,他便笑著拱手寒喧,再派下人領客人進去,

    羅騫低聲對夏祁道:“這是候爺的遠房侄子岑林,平時都是在臨江城裡,照看這座宅子和一些鋪面、田地。”

    “哦。”夏祁應了一聲。朝那人看了一眼。

    此時岑林已看到羅騫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拱手道:“羅公子,您來了?剛才我伯母還問起您呢。來,快快裡面請。”

    說著,他往夏祁和夏衿身上掃了一眼。問羅騫道:“這兩位是……”

    “這是夏祁夏公子,這是其妹夏姑娘。”羅騫介紹道。至於夏祁和夏衿的身份,他並沒有具體提及。他深信,這兩個人的身份,宣平候老夫人定然跟岑林說過。

    果不其然。一說到“夏祁”兩個字,岑林的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來,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原來是夏公子。我姐姐的病,幸得你妙手回春。否則,鬱氣積攢於心。小病都要拖成大病了。岑林在此要代我姐姐多謝夏公子。”

    這樣的應酬,夏祁哪裡經歷過?幸好他見過夏正謙跟人寒喧,緊急之下倒也沒失了分寸。抬起手回了個禮,臉上帶著僵僵的笑容,嘴裡客氣道:“哪裡哪裡,岑公子客氣了。”

    羅騫看出夏祁的不自在,沒等岑林說話,便接過話道:“岑兄。今天客人不少啊?你辛苦了。”

    “確實不少。”岑林臉上露出一抹疲憊之色,不過這疲憊稍縱即逝。轉眼之間他仍是一臉笑容,“家伯母難得回來一次,自然要請大家過來見見面。我這做小輩的,辛苦一些也是應該。”

    羅騫又跟他寒喧了幾句,便由一個下人領著,往府裡走。

    繞過壁影,穿過一個院子,便到了候府廳堂。羅騫停在堂前,待得那領路的下人進去稟報,出來道“有請”,這才整了整衣衫,領著夏家兄妹進去。

    此時的廳堂裡人頭攢動,堂上、兩旁,站著立著許多人,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見羅騫和夏家兄妹進來,這些人俱都停了嘴,朝他們望來。

    這麼多的女眷,眾目睽睽之下,羅騫卻依然神態自若。他不緊不慢地跟著那下人直接走到堂前,對坐在上首的宣平候老夫人行了一禮,嘴裡道:“羅騫給姨祖母請安。”

    “哈哈,騫哥兒怎麼這時才來?你母親可來了多時了。”宣平候老夫人笑道,又轉頭對坐在左邊下首的羅夫人道,“想當年你還是這麼點大的丫頭片子,如今兒子都這麼大了。唉,我們都老囉。”

    “我們是老了,可姨母卻還跟當年一樣,都沒多大變化呢。”羅夫人陪笑道。

    “睜著眼睛說瞎話!”宣平候老夫人瞪她一眼,轉過頭又笑了起來,對羅騫道,“好孩子,你幾位表哥年紀雖比你大,卻淘氣得很,沒你懂事。等過年的時候他們來,我介紹你跟他們認識,你也教一教他們。”

    她話聲剛落,羅夫人便接話道:“姨母就會自謙。你家那幾個孫子,我雖沒見過,卻也常聽人誇讚呢。一個功夫了得,小小年紀就做了御前侍衛;另一個還考了武狀元。我家騫哥兒能有你家孫兒半點能幹,我就燒高香了。”

    “你就會說好話哄我高興,我不跟你說。”宣平候老夫人嗔她一眼,轉過頭來,望向了夏祁,向他招了招手,“來來,小哥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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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候府裡

    這屋裡黑壓壓全是女眷和她們帶來的丫鬟婆子,夏祁跟著羅騫走進來時,便覺得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叫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叫他,更是心跳如鼓,手腳都不聽使喚。

    好在夏衿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目光,讓他一瞬間有了視死如歸的勇氣,竟然一下子就鎮定了下來。

    他走上前去,學著羅騫的模樣,給宣平候老夫人施了一禮:“夏祁給老夫人請安。”

    “嗯嗯,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十分高興,指著他對大家道,“我家綺姐兒的事,想來大家也知道。她沒了兒子,心裡鬱結,懨懨地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我怕她悶出個好歹來,才帶她回了臨江城。卻不想一進城,就遇到個瘋子郎中,硬說我家綺姐兒得了瘋魔之症。幸虧這孩子在場,一劑藥就把我家綺姐兒的病治好了。這孩子開的藥跟那瘋子郎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說著她向夏祁問道:“那日你說我家綺姐兒得的是什麼病,你那藥又有什麼說法來著?”

    在來之前,為防穿幫,夏衿早已把當日治病的情形跟夏祁細細說了一遍,又把宣平候老夫人有可能要問的醫藥知識讓他記牢了。

    夏祁腦子聰明,又生長在醫藥世家,雖不行醫,但醫書是背過好幾本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說出許多病症。糊弄不懂醫藥的人,是不成問題的。

    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甚是慈祥,問的又是夏衿讓他記的東西。他倒也完全鎮定了下來,回道:“姑太太的病,是因火敗土濕,金水俱旺所致。小子所使的藥,是用燥培木、溫金暖水的法子。”

    “對對,就是這個。”宣平候老夫人連聲道。

    在座的婦人都是臨江城裡有頭有臉有地位的,她們從小生長在大家族裡。長大後又嫁進權貴人家,做了當家主母。無一個不是人精。

    此時聽宣平候老夫人的話,她們哪裡不知其用意?一個個趕緊附和起來:“沒了孩子,是個人都要難受。偏這種時候還要被庸醫說成瘋魔之症,難怪老夫人聽了要生氣呢。我聽了都狠不得給他幾個耳光,再把他抓了下大獄。這種人,太可惡了。”

    “這種郎中還不止一個呢,我就曾遇到一個。沒病偏要說你有病,小病偏要說成大病,目的就是一個,那就是唬人。唬得你乖乖掏錢抓藥,喝完了藥還得感激他,感激他治好了你的病。其實。根本就沒有病,哪裡需要喝藥呢。這種郎中,最是可惡。”

    “可不是。這種郎中比騙子還可惡呢……”

    待得大家的聲音漸漸落了下去。宣平候老夫人這才感激地道:“唉,幸得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否則我家綺姐兒的名聲,怕是要給這莫名其妙的郎中給毀了。”

    大家又紛紛表起決心來:“老夫人放心,這種人的話,誰會去相信呢?”

    “王夫人剛才大家也見了。除了有點鬱鬱寡歡,整個人好著呢。絕不會有人相信那瘋子郎中的話。老夫人儘管放心好了。”

    “……”

    夏衿站在夏祁左後方,看他睜著漆黑的眼眸驚詫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好笑。這種一群婦人爭相巴結高位者的場合,夏祁怕是從未見過。現在能見識一番,於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見多識廣,才不會被人幾句好話就哄了去。大家族裡長大的孩子,跟小門小戶的孩子相比要更精明,更會處理事務,區別就在這裡。

    等大家把這個話題說透了,宣平候老夫人這才指著夏祁道:“別的就不說了。這位夏小郎中,醫術高明,算是救了我家姑太太的命。我今日特地請他赴宴,也是想讓大家見一見他。往後有什麼事,大家見了就照應他些,我這裡自然承大家的情。”

    這句話,頓時讓這些貴婦人們對夏祁羨慕不已。能讓宣平候老夫人主動說要罩著,這位姓夏的小哥兒就算是得一塊免死金牌。以後他即便在臨江城裡橫著走,也沒人敢說半句閒話。唉,要是自家孩子有這福氣就好了。

    夏衿卻沒有半點高興的地方,反而對這位宣平候老夫人的高明手段欽佩不已。

    誰說這位老夫人出身將門,行事粗暴簡單,她跟誰急。看看她對羅夫人的態度,惱怒嗔怪,雖沒一句好話,卻是把她完全當自家人的做派,這是要抬高羅夫人的地位啊。明面上震懾羅維韜和那位得寵的章姨娘,其實是在震懾臨江城所有人。

    而夏祁一進來,便用他做話題為王夫人正名;剛才拜託大家照應他的話,直接就宣告了宣平候府在臨江城最高的地位,同時也樹立了一個護短的形象——誰幫了我,誰對我好,我就把他當自己人護著。否則……您就自己個兒想想吧。

    如此一來,臨江城裡誰不願意巴結討好她呢?宣平候府要做任何事,都不會有反對的聲音了。他們幾十年不回這裡來,可這一回來,幾句話就把這裡變成了他們堅固的大後方,確定了自己一呼百應的地位。

    這份手腕,叫夏衿不佩服都不行。

    “這位是夏小郎中的妹妹吧?”說完那些話,宣平候老夫人又把目光投放到夏衿身上。

    “夏衿給老夫人請安。”夏衿連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禮。

    “嗯,是個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夏衿一下,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廢話,轉頭吩咐一個婆子,“把夏姑娘領到瑤姐兒她們那裡去,就說我說的,夏姑娘第一次來,對這兒還不熟悉,讓她好好照應著,不許給夏姑娘委曲受。”

    “是。”那婆子應了。

    宣平候老夫人又轉過臉來,對夏衿一臉慈愛地笑道:“瑤姐兒是我的孫女,跟你年紀差不多大,昨兒個騎馬從京城來的,如今正跟著一群女孩兒在後花園裡玩呢,你跟著這婆子找她去吧。”

    “是。”夏衿應道,又施了一禮,轉身跟著婆子退了出去。

    夏祁擔心地看了她一眼,見宣平候老夫人的目光轉向他,忙將視線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裡,一副聽宣平候老夫人發落的樣子。

    其實夏祁這副局促的樣子,倒是歪打正著,正是大家印象裡小門小戶人家孩子參加宴會時應有的表現。

    要知道屋裡這群女人,個個都是宅鬥的好手,心眼子要比一般人都多。如果今天穿男裝的是夏衿而非夏祁,她那大大方方、坦然自若的模樣,必然會引起這群女人的懷疑,懷疑夏家設了個局給宣平候老夫人鑽,非得派人去查出個三五六來才作罷呢。否則,哪家小老百姓家的孩子會如此有大家風範呢?

    到時候,即便查不出什麼來,宣平候老夫人怕是也不會再承夏衿的情了。這幫子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心機深沉之輩,尤其是這心機深沉的還是地位比她們低很多的,沒機會成為合作夥伴的人。

    所以此時,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那局促的模樣,心裡是極滿意的。她轉頭囑咐羅騫道:“夏小哥兒我可就交給你了。你帶著他到外花園找你們那群哥兒玩去,可別淘氣了。”

    羅騫答應一聲,帶著夏祁退了出去。

    出了院門,羅騫便問那帶路的下人:“今兒個都有誰來了?”

    那人笑道:“有知府大人家的二、四公子,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數了大約有十來個名字。

    羅騫挑了挑眉。

    看來,這宣平候老夫人真是為他母親撐腰來了。

    剛才廳堂裡見到那群婦人,他還沒什麼感覺。畢竟官宦人家,還是極講規矩的。小妾再受寵,再能幹,娘家再有背景,也上不得檯面,她們是不允許代替正室夫人到處走動應酬的。

    可庶子就不一樣了。他們只要能幹,會讀書,言談長相出眾,就能夠跟著父親和嫡母出入各種場合,廣結人脈。畢竟能幹的庶子考了功名做了官,同樣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比不能幹的嫡子還要強上許多。他父親羅維韜,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因此,臨江城裡不管誰家設宴,只要家裡地位門第夠格,那些公子小姐,不分嫡庶,都會一起請來的。

    可剛才這下人所報的人名裡,明顯可以看出,宣平候老夫人這次設宴只請嫡子,裡面一個庶子都沒有。

    男孩子這邊這樣,想來女孩子那邊也差不多。

    走到外花園,羅騫看到在場的男客果然正如他所想,沒有一個庶出的存在。

    “騫哥兒,你怎的來這麼晚?一會兒是該罰喝酒呢,還是罰鑽桌子底?”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看到他來,迎上來笑道。

    “喝酒沒問題,只要你把上次欠下的酒盡數喝了,我就任你罰,怎麼樣?”羅騫應道。

    大家“轟”地一聲笑了,一個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他身體怎麼樣了,顯得交情極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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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那隻手

    待得寒喧應酬了一番,羅騫便將夏祁介紹給大家:“兄弟我能活著,多虧了我身邊的這位。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夏祁,出身醫藥世家,醫術一點也不比京城的名醫差。虧得他妙手回春,把兄弟我留在了世上。”

    推崇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就足夠了。如果再來一句“大家誰人有病,就找他看啊”,那絕對是在拉仇恨——這不是咒大家生病嗎?

    所以在廳堂裡,宣平候老夫人只護著夏祁,根本沒有推崇夏祁醫術的意思,原因就在這裡。上了年紀的人,比起外花園裡這群年輕人來說,更忌諱這個。

    “啊,就是你治好了騫哥兒的病啊。天天聽他念叨你,今兒總算見著面了。”那最先迎上來說要罰羅騫喝酒的年輕人,親熱地拍拍夏祁的肩膀。

    “祁弟,這是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林雲。”羅騫介紹道。

    這等人家的公子,于夏祁而言就是個傳說,是在路邊遙望其豪華馬車賓士而過的存在,如今卻熱絡地拍著他的肩膀,對他滿臉親切的笑容,夏祁激動得心肝都發顫了。

    他抬起手對林雲露出個僵硬的笑容,深深作了個揖:“林公子。”

    “哎,我跟騫哥兒最要好。你既救了他的命,就是我林雲的兄弟。叫我一聲林大哥就可以了。”林雲是個外向而自來熟的性格。

    夏祁囁嚅著卻不敢叫。

    “就叫林大哥。”羅騫幫他作主了。

    夏祁這才喚了一聲“林大哥”。重又作了個揖。

    “夏老弟不必拘謹,我們都是極隨意的。今兒個你可是宣平候府的座上客,這裡家裡再有錢有地位的。也不敢給你甩臉子。”林雲道,說著向眾人掃視一眼。

    林雲這麼一說,大家都醒悟過來。眼前這位靦腆得跟小姑娘似的半大孩子,不光救了羅騫的命,還治好了宣平候府姑太太的病。

    明白了這一點,接下來一一見禮時,眾衙內即便是內心裡看不起夏祁的。也不敢再在面上帶出來,最多是表情冷淡一些。言語上卻都極客氣。

    見過禮後,林雲便引著羅騫、夏祁往旁邊的廊下去。那裡有幾張桌子,桌子上有沏好的茶水、點心等,看來之前林雲他們就在此說話聊天。

    “夏老弟多大了?有十五了沒有?”林雲示意立在一旁的小廝給羅騫和夏祁倒茶。一面問道。

    看到林雲這樣熱情隨意,夏祁也放鬆下來,沒有剛才那般拘謹了,抬眼答道:“今年秋天,便滿十五了。”

    “才十四歲?”林雲移盤子的手頓住了,抬起頭來仔細打量了夏祁一會兒,轉臉對羅騫笑道,“真沒想到,十四歲就有這樣的醫術。著實厲害!”

    說著,他在盤子裡揀了一個橘子,遞給夏祁:“來。吃個橘子。”

    夏祁忙站起來,感激地接過橘子:“多謝林大哥。”

    羅騫就坐在他們身邊。夏祁接橘子時,伸出來的手恰恰正對著他的臉。羅騫抬眼正要叫夏祁不用客氣,可看到夏祁那雙手,他一下子愣住了。

    這隻手,不是給他治病的那一隻。

    那隻手。他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已病得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只等著身上僅餘的那一點點力氣被抽離,然後就永遠地閉上眼。離開這人世。可那隻手,那只纖細得讓人驚訝的手,就那麼微涼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它的主人告訴他,他這病能治。

    那種想要痛哭流涕感激上蒼的狂喜,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那只纖細的手,也永遠印在了他的腦子裡。

    他慢慢地將目光上移,望向夏祁的臉,細細地打量他的眉眼。

    白皙的皮膚,濃淡適中的眉,並不十分挺拔的鼻子,小巧而微嘟的嘴,這些都只能算是清秀。讓這張臉增色不少的,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黑亮靈動,十分有神。

    這張臉,確實是他平時所見的“夏祁”的臉。如果說這張臉別的地方可以假扮,可那雙眼睛,再高明的人也假扮不了。

    想到這裡,羅騫心裡一動。

    他忽然想起,夏祁那個孿生妹妹,似乎有著一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

    羅騫極力地去回想夏衿的容貌,可他沒有盯著人家女眷看的習慣,此時怎麼想他也想不起夏衿長什麼樣了,印象裡只餘了她那雙跟夏祁一樣黑而亮的眼睛。

    羅騫收回目光,思緒又飄向了另一處。

    今天他見到夏祁的時候,心裡還覺得奇怪得很,總感覺他跟往時不一樣。

    平時的夏祁行事,大氣而又坦坦蕩蕩,面對的無論是羅維韜、羅夫人還是對他微含敵意的章姨娘,都沒有絲毫的局促與緊張。那份泰然自信,便是世家子弟都自愧不如。

    偏今天的夏祁,從見面時他就覺得不對,總覺得其內心裡少了些什麼東西。而夏祁的行為,也跟平時大為迥異:自打在宣平候府前下了馬車,他就緊張拘謹得不行。到進了廳堂,被眾女眷這麼一瞧,他更是額上都見了微汗,手腳不知往哪兒放,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與他往日表現出來的鎮靜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同是一個人,前後的行事風格差異怎麼會這麼大呢?

    今天赴宴,前有為王夫人治病所獲得的恩情,後有他這個熟人陪伴照應,夏祁完全不應該緊張才是。倒是那時去羅府治病,生死未蔔,前程未蔔,微有差馳就丟了性命,那時候才應該緊張。

    偏夏祁卻倒了個個兒。

    這完全不合情理。

    “騫哥兒,騫哥兒……”羅騫耳邊傳來林雲的叫聲。

    他恍然抬頭,朝林雲望去。

    “發什麼呆呢?叫你半天都沒聽見。”林雲抱怨道。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沒聽見。”羅騫忙笑著道歉,又問,“喚我何事?”

    “大家剛才議論說,在此無聊,不如出一個題,各自做一首詩。大家都湊些彩頭出來,獎給前三名者。”

    “這倒是個好主意。”羅騫點頭同意。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念一轉,轉頭對夏祁道:“祁弟作詩沒問題吧?我還記得當日祁弟作了一句詩,叫‘一彎清瘦月,幾點舊青山’,絕妙好句,甚是出彩,大哥我自愧不如。”

    “啊?”夏祁愣了一愣,不過隨即便反應了過來。

    他哪裡知道夏衿作沒作過詩?羅騫這樣說,他也不疑有詐,只以為夏衿真吟過詩,忙自謙道:“什麼絕妙好句?羅大哥誇得我臉紅。胡亂吟的一句,與羅大哥這秀才做的詩一比,什麼都不是。而且小弟我才疏學淺,不敢在此獻醜。你們作罷,也讓我得在一旁學習學習。”

    林雲哪裡肯依,硬拉著夏祁跟大家一起作詩去了。

    羅騫走在兩人身後,望著夏祁的背影,目光深邃。

    而後花園裡,夏衿跟著婆子進了花園,便見姹紫嫣紅,各色鮮花開得十分好看。夏衿是學醫的,對植物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前世出國前,她陪著師父種花種藥種菜,比一般人更喜歡花草。

    所以看到這一園子的花木,她打心眼裡高興,一路地東瞧西看,頗有幾分悠然自得。

    花園的東北角處,設了許多桌椅,七、八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正圍坐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時不時發出快歡的笑聲。

    那婆子走了過去,對中間一個穿紫色衣裙的女孩兒行了一禮,指了指夏衿道:“姑娘,這是夏姑娘,就是治好姑太太病的那位夏小郎中的妹妹。老夫人交待,要您好生照顧著。”

    岑紹瑤抬頭看了夏衿一眼,便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又指著一張空位對夏衿道,“坐下吧。”

    夏衿雖對這些閨秀的話題沒有興趣,與其坐在這裡聽她們聊天,倒不如自己一個人在花園裡閒逛。但今天她不是夏衿,而是夏小郎中的妹妹,要顧忌著夏祁的臉面和宣平候老夫人的印象,只得道了一聲謝,在那處坐了下來。

    眾閨秀聽得夏衿是傳說中那個郎中的妹妹,便沒興趣跟她說話,又轉過頭去,繼續剛才的話題:“聽說京城流行在裙邊上鑲一道荷葉滾邊,是不是這樣?”

    “不是裙邊吧?我怎麼聽說是袖口。是不是啊,岑姑娘?”

    岑紹瑤眼眸裡閃過一絲厭倦,淡淡地道:“是嗎?我不知道。我整日騎馬射箭,忙的很,沒有時間關注這些。”

    大家對她這回答似乎挺失望。

    她們平時的愛好就是穿衣打扮,如今岑紹瑤對這個沒有興趣,她們即便有心巴結,也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出來,一時之間便有些冷場。

    “岑姑娘除了騎馬射箭,都玩些什麼?”有那腦子機靈的忙想出一個話題。

    岑紹瑤想了想,道:“注坡跳壕,跑步練拳。”

    大家面面相覷。

    “什麼叫注坡跳壕?”有人弱弱的問。

    這一下岑紹瑤倒是興趣來了,興致勃勃地給大家講起什麼叫注坡跳壕來:“騎著馬從斜坡上奔馳而下,跳過壕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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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7: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救人

    眾閨秀一聽,立刻就沒了聲音。騎馬就夠危險了,還從斜坡上賓士而下,還要跳壕溝,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要找死的節奏麼?岑紹瑤這個姑娘家,怎麼玩這個?

    “你們平時就不玩玩遊戲什麼的?”有人插嘴問了一句。

    岑紹瑤也不是沒眼色的,見大家興趣缺缺,她便也沒有心情講下去了,搖搖頭道:“沒玩遊戲。”說著,她站了起來,“在這坐著沒意思,我到花園裡走走。”說著,也不理大家,轉身就一個人下了臺階。

    “岑姑娘,等等我,我也想看看你們家的花園。”其中一個穿鵝黃色衣裙的姑娘忙站起來,追了出去。

    “我也想。”

    “我也想。”

    其他人也都紛紛站起來,爭先恐後地往臺階處趕,生怕落在了別人後頭,給岑紹瑤留下個不好的印象。

    唯有夏衿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淡然看著這些姑娘一個個離開。也沒有人招呼她一起跟上。

    岑紹瑤定定地站在臺階下的花叢旁邊,等那些姑娘全都到齊了,她這才往夏衿這方向瞥了一下,看見剛才熱鬧的地方只余了夏衿一個人,而且夏衿拿著茶杯獨飲,面色如常,眸色沉靜,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岑紹瑤不由得定睛仔細看了她一眼。

    她轉頭對那些姑娘道:“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我們家園子大。路有很多,大家想要看花,可以隨意走。我走旁邊的小路。礙不著大家的興致的。”

    說著,她再不理大家,抬腳往旁邊的小路上走去。

    那些姑娘一個個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表情呆滯地看著岑紹瑤的身影消失在花叢裡。

    “我們,還是走吧。”鵝黃色衣衫的姑娘最先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往另一條路走去。

    “哼,有些人啊。拍馬屁都拍到馬腳上了,真是羞死個人了。”另一個穿淺綠色衣衫的姑娘卻開了口,話語裡滿滿都是嘲諷。

    “你說什麼?”鵝黃衣裙的姑娘停住腳步,轉身朝淺綠色看來。臉上蓄滿了怒氣,用手指著她道,“李玉媛,你剛才要是沒追來,我倒要叫你一聲好。可你不光追來了,還要諷刺別人拍馬屁。你這叫什麼你知道不?這叫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各位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說誰是婊/子,誰是婊/子?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一個大家閨秀,開口婊/子閉口婊/子。你可真不害臊!”

    兩個人就這麼一來一往的,吵了起來。

    夏衿舉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望著這兩人有些發愣。

    在古典文學或戲曲中。古代閨秀都是斯斯文文,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卻不想李玉媛這兩人,完全顛覆了她的印象。

    “喂,她們兩人,怎麼這樣啊?”站在人群週邊,離夏衿最近的一個閨秀。拉著她的同伴低聲問道。

    她同伴撇撇嘴:“你不常出來走動,想是不知道罷?這兩人一個是知府家的小姐。一個是鎮撫使家的姑娘。你也知道,知府大人是寒門出身,考中了進士才做了官。他家老夫人是市井出身,夫人也是商賈的女兒,這樣的人家,能養出什麼好閨女來?鎮撫使家就更不用說了。當年是個泥腳子,跟著宣平候爺打仗發起來的。一個粗人,娶的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養不出什麼好女兒。這兩家呀,就是半斤對八兩。偏朱心蘭和李玉媛還一同看中了羅家三公子。為一個男人鬥死鬥活的爭了好幾年,可羅三公子對此事一直都沒有任何表示,直接把她們晾在了半道上。”

    不得不說女人,無論年長年少,是閨秀還是殺手,都是喜歡八卦的。這番話不光讓那閨秀聽得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便連夏衿,也興趣大起。

    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能聽到羅騫的八卦。兩女爭一男啊,有趣有趣。

    “知府不是比推官的官要大嗎?朱心蘭真要喜歡羅三公子,直接稟了父母,叫人上門去提親不就完了嗎?哪用得著這麼跟李玉媛當眾爭吵?”

    “嘿,你這就不知道了。羅大人雖是推官,官職不如知府朱大人,但人家是世家子弟,家族裡做京官的都不知凡幾,他家嫡子的親事,哪裡是朱大人說結親就結親的?大概朱大人也怕丟了面子,所以只裝作不知道吧。”

    這邊竊竊私語,那邊爭執不休,也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句:“都別吵了,這是宣平候府,可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有什麼話,回去再吵罷。”成功地讓朱心蘭與李玉媛都閉了嘴。

    “行了行了,咱們去那邊看花吧。”

    “走吧,別再吵了。”

    朱心蘭和李玉媛各自交好的閨秀,連拉帶拽地,把她們倆都分別拉走了。

    而那竊竊私語聊八卦的兩個人,也挑了一條沒人走的小路,往那邊去了。

    這地方一下子變得異常清靜。

    夏衿將手裡涼掉的茶水倒了,重新給自己沏了一杯,慢慢地啜著,又拿起碟子裡做工精緻的豌豆黃,慢慢地吃了兩塊。待得估摸著大家都走遠了,這才起身,慢慢地朝一條小路走去。

    候府就是候府,果真是財大氣粗。即便是荒了十幾年沒人住的地方,這花園也打理極為精細——路的兩旁,依著高矮層次、葉子和花顏色的不同,喬木和灌木、伏地植物的差異,種了許多植物,一株株都生機盎然,根肥葉茂。此時正值仲春時節,一簇簇的鮮花競相開放,紅的紫的黃的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夏府的小花園疏於打理,又是小戶人家沒甚品味,再加上夏衿穿來的日子正值冬末春初,實在沒什麼看頭;而現在夏家三房新搬的宅子,因為久沒人住,花園都荒蕪了,野草比花木還要茂盛,需得花上半年一年的時間,好好拾掇。

    所以走在宣平候府這花木繁茂的後花園裡,聞著隨風而來的清草和鮮花混合的特有的清香,夏衿只覺得心曠神怡。

    可她這好心情沒維持多久,就被一陣嘈雜聲給打破了。

    “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快來人了,有人落水了……”有女子的高聲在遠處大叫。

    “啊,出什麼事了?快去看看。”各處花叢樹林裡三三兩兩鑽出人來,紛紛往叫喊聲方向跑去。

    夏衿停住腳步朝那邊望瞭望,可樹木太高,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她想了想,還是朝出事的地方走去。

    不是她愛管閒事,而是這時代人對品行聲譽的維護,比性命還看重。要是讓人看到她聽到呼救聲都無動於衷,不知有多少難聽話在等著她呢。

    待沿著小路往前走了一陣,再拐個彎,一汪碧湖呈現在了夏衿的眼前。而小湖邊,此時已圍了許多人,大家都伸長著脖子,朝湖裡張望。而李玉媛此時沒有了剛才囂張,釵環零亂地站在池塘邊哭泣,嘴裡一個勁地喃喃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嗚嗚……”

    夏衿顧不上看她,目光朝湖裡掃去。待看清楚湖裡的情形,她頓時一怔。

    此時離岸邊有十幾米的地方,沉沉浮浮的是一個鵝黃色身影,想來是那位名叫朱心蘭的姑娘。而在她旁邊,竟然還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岑紹瑤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熱烈如火的大紅色錦鍛夾襖。這個人,想來就是她了。

    夏衿往圍觀的人群掃了一眼,果然在人群中沒有看到岑紹瑤。

    “天哪,怎麼岑姑娘也落了水?”

    “不是,是朱姑娘落水,岑姑娘去救她。”

    “可、可是……她們的情形似乎都不妙。”

    夏衿看清楚湖裡的情況,眉頭也皺了起來。

    岑紹瑤會游泳,救人心切,但她卻是個棒槌,可能從未在水裡救過人,不知道先把人打暈了再去救,而是直接上前就扶了她的胳膊。結果被失了理智的朱心蘭不管不顧地纏住,胳膊腿都劃不了水,直直地便被拽往水裡去。要是再沒人相救,恐怕兩個人都要被淹死在池塘裡了。

    夏衿轉頭看看,見眾閨秀雖焦慮擔憂,卻沒有一人準備下水救人的;宣平候府的下人站在附近的只有兩三個,跺著腳一臉焦急,卻是沒有下水的意思,想來是不會游泳;另有下人在往回跑,顯然是去搬救兵、叫主人,另一個原先跟在岑紹瑤身邊的小丫鬟則被嚇懵了,正呆呆地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情況緊急,不能再等下去了。夏衿即便心硬如鐵,也做不到見死不救。她將那件新做的湖藍色夾裙一脫,就“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

    那些閨秀見夏衿跳了水,一個個都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這是誰?”她們互相問道。

    “不知道,不認識。”

    “我知道,就是剛才候府下人帶過來的,說是什麼小郎中的妹妹,讓岑姑娘照應一下那個。”

    “哦哦。”大家都恍然大悟,想起夏衿是誰了。大家希望頓生,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心裡祈禱她能把水裡的兩個人救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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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8: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主意

    這些小姑娘,還是比較單純的。雖說有些不大喜歡朱心蘭,卻也沒人願意看到她溺水而亡,更何況,還有個岑紹瑤呢。要是岑紹瑤死了,她們雖不會受到什麼懲罰,但宣平候爺的怒火,沒准就燒到臨江城所有官員的頭上。父親被遷怒,她們也討不著好去。

    而夏衿的表現也沒叫她們失望。脫了厚重的外裳,她在水裡輕便如魚,一起一伏幾個縱身,就出現在了離岸邊十幾米遠的地方。

    眾閨秀看到她這出眾的泳技,一個個都驚呆了。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期盼她能從水裡把那兩位姑娘都救回來。

    此時岑紹瑤已被朱心蘭拽到湖裡去了,剛剛還飄浮在水面上的紅裳,完全不見了蹤影。

    夏衿遊到她們附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猛子紮到了水裡,張眼望去,便見一紅一黃兩個身影糾纏在她不遠處。她遊了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一掌,把她們擊暈在水裡,這才一手一個,把她們從水裡撈了上來。

    “啊,快看,起來了起來了……”岸上傳來姑娘們驚喜的尖叫聲。

    “她能不能把兩個人都帶上岸來?”又有人擔憂。

    雖然水裡有浮力,不需要像陸地上扶人那般用力,本來以夏衿如今的本事,拎兩個人上岸是完全不成問題的。但她胸肋上還有箭傷,此時左手拖著暈迷的朱心蘭。那處已隱隱作痛。換作別人,或許根本支撐不到岸邊,只能是在水裡等著宣平候府的人來。

    但夏衿不是一般人。這傢夥即便中了箭,都扔能背著一個大男人在屋頂上奔跑跳躍,拔箭的時候眼睛都不眨,拔完箭後還能神情自若地跑回家去,實在不能以常人的忍耐力去衡量她的。

    所以,待宣平候府的人火燒火燎的跑了過來,坐在廳堂裡聊天的宣平候老夫人等人也得到消息往這邊趕時。夏衿已精疲力盡地拖著兩個人上岸了。

    “岑姑娘,岑姑娘……”

    “朱姑娘。朱姑娘……”

    “天吶,怎麼辦?她們這一動不動的,是不是已經……”

    那群閨秀一見三人上了岸,就圍了上來。對著岑紹瑤和朱心蘭七嘴八舌地叫喚起來,又爭相把自己的披風披到兩人身上,把渾身濕漉漉的夏衿擠到了一邊。

    夏衿搖了搖頭,忍著疼痛,找到她脫下的外裳,直接穿到了那身濕衣外面。然後,她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姑娘,姑娘……”宣平候府的人也擠進了人群。看到岑紹瑤暈迷在地上,焦急得不行,連聲道。“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趕緊把軟轎抬來。”

    便有人擠出人群,朝府外和後院飛奔而去。

    “這是怎麼了?啊?這是怎麼了?”宣平候老夫人比想像中還來得快,一面走,一面喘著粗氣。在她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大群婦人。其中一個跑在最前面的。是知府家的朱夫人。

    人群主動給宣平候老夫人讓出一條道。

    宣平候老夫人摸了摸岑紹瑤和朱心蘭的身體,發現都還熱著。脈搏似乎也還跳動,心下松了一口氣,轉頭吩咐下人道:“快去請郎中,再把軟轎抬來。”

    “已有人去請郎中了,軟轎也去抬了。”下人回道。

    “心蘭啊,我的心蘭……”這時候,朱夫人才跑到這裡,看到朱心蘭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頓時被唬得七魂少了六魄,撲到朱心蘭身上就哭了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掉到水裡?”

    “是她。”有那巴結朱心蘭的閨秀指著李玉媛道,“是她跟朱姑娘爭吵,把朱姑娘推進池塘裡去的。岑姑娘去救朱姑娘,差點被淹,幸好那個什麼……”卻是想不起夏衿的名字。

    有那記得的,連忙在一旁提醒她:“夏小郎中的妹妹。”

    “對,夏小郎中的妹妹跳進水裡,把她們兩人都救了上來。”那閨秀繼續道。

    現場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想要撒謊爭功勞都不可能。所以大家都紛紛點頭,表明那位閨秀說的就是事實。

    宣平候老夫人將眼睛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夏姑娘呢?”

    擋在夏衿前面的那幾個閨秀忙讓開一條道,把坐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夏衿露了出來。

    看到夏衿,宣平候老夫人又想起了夏祁,忙吩咐下人:“趕緊去前頭,把夏小郎中請來。”

    “是。”下人忙忙地去了。

    宣平候老夫人這才對夏衿道:“多謝夏姑娘救我孫女和朱姑娘。”說著,作勢便要一福。

    夏衿連忙托住她的胳膊:“老夫人快莫多禮,只要會游泳,誰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被淹。岑姑娘不也是下水救人的麼?”

    情況緊急,宣平候老夫人也不多說這個話題,開口問道:“你們家都是醫藥世家,你會不會一點醫術?能不能幫我看看她們兩個?”

    夏衿笑道:“她們倆沒事。我遊過去的時候,岑姑娘還清醒著,朱姑娘倒是喝了幾口水。我擔心被她們纏住施展不開,三人一起被溺在湖裡,便一人一掌先打暈了,才拉著她們遊回來的。”

    一聽說自家女兒是被這什麼“小郎中”的妹妹打暈的,朱夫人頓時火冒三丈,沖她夏衿嚷嚷道:“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打暈我女兒。我女兒要是有個什麼好歹,我非要你償命不可。”

    “……”在場的明白人全都無語。

    “你知道什麼?就在那裡瞎嚷嚷。要不是夏姑娘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女兒,她早已淹死在水裡了。”宣平候老夫人可不管這位是不是知府夫人,皺眉訓道,“而且剛才夏姑娘已講得很清楚了。溺水的人,一旦抓住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會緊緊纏住,根本就沒有神智。救人的如果這時候被纏住,手腳劃不了水,就得被她拖住,一齊淹死在水裡。夏姑娘要是不打暈她們,就救不上來。一死一暈,你選哪個?”

    岑紹瑤那個貼身小婢聽得這話,忽然一激淩,指著朱心蘭道:“對對,就是這樣。剛才我家姑娘去救朱姑娘,就是被她纏住了,直直地就往水裡沉。要不是夏姑娘,我家姑娘她……”說到這裡,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朱夫人臉色頓時一變,急急反駁道:“不可能,我家心蘭最是懂事聰明,怎麼可能會做這種傻事。你這小丫頭沒看清楚就不要亂說。”

    “大家都看到了的。”小丫鬟為了減輕自己即將到來的責罰,恨不得把宣平候老夫人的怒火全轉移到朱心蘭身上,她轉向眾閨秀問道,“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這句話問得大家十分為難。

    一邊是宣平候府,一邊是知府家,她們得罪誰家都不好。宣平候府雖然勢大,但不在臨江城常住。她們父兄的頂頭上司,正是知府大人呢。

    小丫鬟見這些人一個個避開她的眼睛,氣得不行,站起來正要一個個指名道姓地問,卻被宣平候老夫人喝住了:“雪兒,閉嘴。”

    雪兒只得偃旗息鼓,氣鼓鼓地蹲了下來,對著岑紹瑤直掉眼淚。

    宣平候老夫人轉過頭來,和言悅色地對夏衿道:“你做得對,在水裡救人就應該這樣做。我還沒老糊塗,不會拎不清情況,你放心。”

    夏衿笑了笑,沒有糾纏這話,而是道:“我在家裡無事,也喜歡看醫書的,平日裡也跟著父兄學過一些醫術。如果老夫人不放心兩位姑娘,我可以看一看。”

    宣平候老夫人大喜:“那麻煩你了。”

    夏衿正要過去,卻聽到外面有人高呼:“讓一讓,讓一讓,郎中來了。”

    眾人齊齊讓出了一條道,露出了快步走進來的夏祁和羅騫。

    “夏小郎中,你來了。來來,趕緊幫她們看看,有沒有大礙。”見到夏祁來,宣平候老夫人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招手便讓夏祁過去,讓他幫岑紹瑤和朱心蘭看診。

    夏祁當時正跟著羅騫等人在做詩呢,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著就跑,只說讓他去救人。他生怕自己露餡,也貽誤別人的病情,一路都心裡發慌,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看到兩個姑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宣平候老夫人還叫他救人,他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心慌得快要從胸膛裡跳了出來。

    羅騫自打知道此“夏祁”非彼“夏祁”,就心裡存著疑惑,不知眼前這個夏祁的醫術,是不是也跟那一個那麼高明。

    此時看到夏祁臉上的表情,他心裡“咯噔”一下。想了想,他將羅夫人往旁邊一拉,低聲道:“娘,祁弟畢竟是年紀男子,這樣給岑姑娘她們看病,終是不妥。我聽說他妹妹也懂醫術的,不如讓夏姑娘過去看診,祁弟在一旁指點就可以了。”

    聽得這話,羅夫人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羅騫從小到大,對女孩兒是從不留心的。現在卻關心岑姑娘的聲譽,不得不讓羅夫人想到別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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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8: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視線

    “行,我去說說。”羅夫人拍拍羅騫的手,就走上前去,高聲道,“姨母,我聽騫哥兒說,夏姑娘的醫術也是極好的。不如讓夏姑娘先給瑤姐兒和朱姑娘看診吧,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夏小郎中再在旁邊指點指點。”

    “對對對。”宣平候老夫人也是急中生亂,滿腦子只擔心孫女的性命安危,全然沒有考慮聲譽問題。經羅夫人這麼一提醒,她才醒悟過來,暗罵自己老糊塗,轉頭對夏衿道:“夏姑娘,還是你來吧。”又問夏祁,“夏小郎中,你看這樣行麼?”

    羅夫人的那句話,聽在夏祁耳裡不啻如仙樂一般動聽。他哪裡還能說不行的?點頭如蒜一般:“行、行,當然行。”

    看到夏祁這個傻樣,夏衿不禁好笑。她上前告了聲罪,便伸手朝岑紹瑤的手腕處搭過去。

    羅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夏衿伸出來手,心潮如波濤一般翻湧起來。

    那隻手,五指纖細而修長,白皙細嫩,正是他記憶裡的那一隻手。

    他的目光,慢慢地從那隻手上移到夏衿的臉上。

    同樣的漆黑如墨的眼睛,黑而亮,閃爍著清冷淡漠的光芒,正是他隔兩天就會面對的那一雙眸子。有些疏淡的彎彎的眉,並不十分挺拔的鼻子,小巧的嘴,跟旁邊站著的夏祁有八、九分相像,並不一模一樣。

    原來,將自己從死神手裡救回來的。竟然是眼前這位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嗎?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一起去看房子,還跟自己一起開食肆的。仍是眼前這位女孩子嗎?

    細細地拿了岑紹瑤的脈,夏衿收回手時,感覺到一道異樣的目光朝自己射來。她抬頭瞥了一眼,看到是羅騫,她心裡微訝,卻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收回了視線。看向了另一邊的朱心蘭。

    “夏姑娘,我孫女她……怎麼樣了?”宣平候老夫人心憂孫女。見夏衿不說話,忍不住問道。

    “她沒什麼大礙,大概一會兒就醒了。”夏衿道。

    大概是因朱心蘭被夏衿打暈了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夏衿而被宣平候老夫人當眾教訓的原因。朱夫人怎麼的對夏衿都沒有好感。她聽得此話,鼻子裡“哼”了一聲,便想講兩句諷刺的話,卻不想忽然就對上了夏衿那雙冰冷銳利的目光,想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裡。

    “如果朱夫人看我不上,完全可以另請高明。”夏衿道。

    說著,她站了起來,似乎不準備幫朱心蘭拿脈了。

    “啊。”人群裡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

    誰也沒想到,身為郎中女兒的夏衿。竟然會對知府夫人態度如此強硬。

    有那心腸好的,為夏衿捏著一把汗;心腸不好的,則瞪大了眼睛。準備看一場好戲。

    畢竟任誰都知道,朱夫人出身商賈,而且還是小商賈,換句話說,她娘家就是個開雜貨鋪的。眼界窄、氣量小,最喜歡斤斤計較。如今夏衿當眾給她沒臉。她還不定怎麼報復呢。

    朱夫人大概也沒想到夏衿竟然敢說這樣的話。她詫異地睜大眼睛,望著夏衿。慢慢地眼睛裡蓄上了怒意。正要生氣,忽聽“嚶嚀”一聲,旁邊的岑紹瑤竟然有了動靜。

    “啊,快看,醒了醒了。”

    人群裡一陣騷動。

    宣平候老夫人握著岑紹瑤的手,一下子泣不成聲:“瑤姐兒,瑤姐兒……”

    岑紹瑤緩緩睜開了雙眼。看到四周圍著一大群人,一個個正激動的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用手一撐便想坐起來:“祖母,我這是怎麼了?”

    雪兒忙將她扶了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一聽這話,急得都忘了哭泣,連聲道:“怎麼,你想不起來了?你下水去救朱姑娘,後來被淹,你還記得麼?”

    岑紹瑤想了想,又轉頭看到躺在自己身邊的朱心蘭,猛地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

    “我的姑奶奶,你輕點。”看到孫女這沒輕沒重的舉動,宣平候老夫人被嚇得差點出了心臟病,“當初夏姑娘為了救你,把你打暈,你那腦袋還沒恢復呢。”

    “祖母,你說當時救我的是誰?”岑紹瑤一把抓住宣平候老夫人的手,眼眸亮亮地問道。

    看到孫女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宣平候老夫人那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指著夏衿道:“喏,就是這位夏姑娘。她哥哥當初治好了你姑母的病,今天她又把你和朱姑娘救了上來,是你們倆的救命恩人。你可得好好記住,別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大家一聽這話,忙拿眼睛偷偷朝朱夫人臉上看去。

    誰都聽得出來,宣平候老夫人這話明著告誡孫女,其實是在敲打朱夫人。

    朱夫人是個糊塗的渾人,記性也不大好,此時見岑紹瑤醒了過來,自己女兒還躺在地上,她一下子忘了剛才想要嘲諷夏衿的心思,對她嚷嚷道:“岑姑娘醒來了,怎麼我女兒還暈迷著?你趕緊給她看看。”

    宣平候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對夏衿道:“夏姑娘,你就幫她看看吧。今天她們畢竟是在我府上做官。朱姑娘有個好歹,我也過意不去。”

    夏衿本想不理會朱夫人的。朱心蘭雖然喝了幾口水,但暈迷過去前還是清醒的。她深知,朱心蘭的身體並沒什麼大礙。

    要知道,大多數溺水者並非是喝大量的水而窒息,而是因氣管嗆入少量的水呈“假死”狀態。所以“讓溺水者吐水”沒什麼實際意義。吸入肺中的水不易壓出,而進入胃部的水,卻與呼吸無關,同時讓溺水者吐水反倒容易誤入氣管而嗆住。

    可現在宣平候老夫人開了口,她便不好置之不理了,走過去給朱心蘭拿了脈,便轉頭對宣平候老夫人道:“朱姑娘喝了些水,需得用一個法子讓她把水吐出來。吐出水後,她就會醒過來了。”

    朱夫人不待宣平候老夫人說話,便搶先道:“那還等什麼,你有什麼辦法趕緊弄啊。”那口氣,就像使喚自己家下人似的,絲毫不給宣平候老夫人面子。

    在場的世家夫人們,投向朱夫人的目光沒有一個不帶著厭棄之色的。

    夏衿只當沒聽見,黑亮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宣平候老夫人,似乎在等她示下。

    見她這樣,宣平候老夫人無奈又好笑。她是個老人精,夏衿想的是什麼,她一清二楚。想來要不是她曾在前面廳堂說過要罩著夏家三房一家四口的話,夏衿也不會對朱夫人態度這麼強硬。這個女孩子,倒是會借勢。

    她只得道:“你幫朱姑娘治治看吧。你把她從水裡救上來,如今又給她治病,她父親知道想來也會感激你的。”

    而夏衿的態度,落到羅騫的眼裡,倒跟他記憶裡的“夏小郎中”對上了。

    想當初,她也是這麼傲氣,絲毫不顧他父親的冷臉和輕視,傲然說她能治。

    他注視著她的臉龐,久久沒將視線移開。

    剛剛感覺到羅騫的那道目光,夏衿便已心中生疑。此時再一次感覺到羅騫的視線,她便知道她假扮夏祁的事恐怕已經穿幫了。不過此時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將注意力轉回來,低低地對宣平候老夫人應了一聲“是”,便走到朱心蘭面前,問道:“朱姑娘的丫鬟可在這裡?”

    “在在,奴婢在。”一個丫鬟從人群裡擠了上來。

    朱夫人一見這丫鬟,臉色頓時大變,撲上去就對她又捶又打:“你這個死丫頭,跑哪兒去了,怎麼讓姑娘給人家推下水去?你等著,回去讓你好看。”

    “好了。”宣平候老夫人猛地一聲高喝,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你這還是個誥命夫人的樣子嗎?整個一個無知潑婦,簡直給朝庭丟臉!”宣平候老夫人生起氣來,氣場十分強大,在場的所有人都禁不著屏住呼吸,低下頭來,不敢有任何動作,唯恐宣平候老夫人這怒火燒到自己頭上。

    “夏姑娘救了你女兒,你不知感恩不說,還嫌這嫌那,又把別人當成你家奴僕,呼來喚去,大呼小叫,不懂禮數。回去告訴你家相公,就說我說的,讓他好好教導你。等教導好了,再出來應酬。”

    宣平候老夫人說完把手一揮:“夏姑娘,趕緊地救人。”

    “是。”這一回夏衿是心悅臣服。把個知府夫人訓得跟孫子似的,這位候爺老夫人,實在彪悍。

    她朝那呆立著的丫鬟招招手:“你來,把你家姑娘匍匐著扒在你膝蓋上,拍她的背,她肚子裡的水便吐出來了。”

    那小丫鬟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卻見朱夫人滿臉漲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低著頭站在那裡只不作聲,她便答應了一聲,走到朱心蘭面前,蹲了下來,照著夏祁所說的法子,將朱心蘭放在膝蓋上,輕輕拍打她的背。不一會兒,朱心蘭嘴裡便流出水來。

    “啊。”人群裡又是一陣低低的驚呼,大家看向夏衿的目光已完全不一樣了。這目光裡不光含有驚奇,更有尊重佩服之意。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朱心蘭嘴裡發出,緊接著,她的身體動了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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